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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四二二 风雨白洋淀(4)

    黄远岱到了码头,跟着他支援过来的狐狸淀大当家,也在片刻后到了。
    黄远岱没有进水寨,就在码头边的亭子里,跟曹云烨等人勾画眼前的战局。
    “我们围了一个千人队,在之前的战斗中,表现出了不俗战力,州城的胡子不知道我们具体有多少人,接下来少说也会派一个千人队来救。”
    黄远岱在泥土地上画出了莫州、白洋淀、狐狸淀地图:
    “眼下国战正在紧要时候,胡子的兵力都投到了正面战场,留在后方的人马并不多,整个莫州城,就只有三千驻军。
    “我这回将莫州、瀛洲境内湖淀的人手都调了过来,共有四千之众,大部分在外围待命。
    “如果莫州的胡子,只派一个千人队来救,我们仗着熟悉地形、擅长水战,合围聚歼并不难。
    “届时,我们此战的目的也就达到了。”
    曹云烨搓着手不无激动道:“只要灭了这两个千人队,整个莫州就剩了一个千人队的胡子正规军,防守州城可以,要分兵出来把守地方县乡就难了。
    “等到了那时,我们再扩大队伍,在县乡招募好汉,便能将影响提升一个层次,军营也不用建在白洋淀,直接就能摆在唐兴县城!”
    说到这,曹云烨眼中满是向往之色:
    “占有了城池,有了稳定的兵源与财源,掌握了地方权力,我们就不再是匪盗,也不是山野好汉,而是堂堂正正的王师!”
    站在曹云烨身后的李虎,被他这番话说得双眸明亮、热血沸腾。
    州县乡野之中,不乏刘实这种得了好处,便投靠胡子给胡子磕头,并趁机大肆敛财的地主富人;
    也不乏王二那种为了出人头地、荣华富贵,而没有道德底线的人。
    但如他李虎这种不愿做亡国奴,不愿给胡子做狗的,也是大有人在。
    仅仅是这回,他投靠了曹云烨,乡间便有不少青壮慕名而来。
    他们一方面是在这些时日,如李虎一样,被胡子与刘实等人害得不轻,想跟胡子拼个死活;另一方面,也是不愿看到祖宗的大好河山,被一群蛮人窃据。
    之前他们空有一腔怨忿、热血,却杀敌无门,只能卑躬屈膝的忍着,现在有李虎这个他们熟悉的侠勇带头,加入到曹云烨麾下来,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这也是曹云烨早就想拉李虎入伙的原因。拼命的活计事关重大,有熟悉、敬重的好汉带头,跟完全去投一个陌生人,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可以想象,只要他们占据了县城,到时候振臂一呼,一定会有大量青壮来投,队伍的规模立时就会不一样。
    曹云烨说得激动,黄远岱却神色淡漠,摸着山羊胡不置可否。
    “先生觉得曹某说得不对?”
    曹云烨转念一想,自己就意识到了问题,面容变得肃然:“莫州要是只派一个千人来,那也就罢了,倘若两千人倾巢而出,我们只怕没有胜算。”
    这一战打不赢,那什么都不用说,根本没有未来的发展可言,能在白洋淀里逃窜游弋,避过这场灭顶之灾就是万幸了。
    “先生,我们该怎么办?”曹云烨立马问。
    黄远岱掏出腰间的酒葫芦,仰头想要喝一口,却一滴酒也没倒出来,他顿时意兴阑珊,把酒壶丢给曹云烨:“去,先打酒来。”
    ......
    一日后,水寨得到消息,莫州的胡子兵马已经出城。
    曹云烨等人神色冷峻。
    莫州的胡子,选择了倾巢而出!
    除了留下两百人守城,其
    余人马都快速向水寨赶来!
    “先生,这可如何是好?”曹云烨连忙问黄远岱。
    “你觉得该当如何?”黄远岱边喝葫芦里的酒边问。
    曹云烨不无迟疑道:“先生,就算我们中有不少修行者,但对方近两千人,我们怎么都不是对手,还是先弃守水寨,遁入湖淀中避祸吧?”
    黄远岱把酒葫芦塞上,挂回腰间,摸着山羊胡呵呵笑道:“怕什么?
    “莫州兵马倾巢而出,此举正合我意。他们要是不这样来,我想要把声势闹大,还需要费不少事。现在倒好,一切都简单了。”
    李虎觉得黄远岱在吹牛皮,吹得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曹云烨则是怔了怔,吃惊道:“先生还有别的大图谋?”
    “大图谋谈不上,一点小谋划罢了。”
    黄远岱拍拍自己的肚子,将狐狸淀的大当家叫到跟前来,“你立刻汇合老三所部,在湖淀边缘聚集,胡子兵马到了之后,放他们进来,不要露头被发现。
    “而后将我们事先准备好的草船,运到芦苇荡中布置妥当,等我命令。”
    对方领命而去,曹云烨不明所以,黄远岱则眺望着芦苇荡,不无惋惜的感叹:
    “可惜了,这是春夏之交,芦苇绿油油的;倘若是秋冬之时,芦苇枯黄,老夫何必这么费事,一把火就把这些蛮子给烧了。”
    说着,他招招手,叫来一名修行者随从:“给苗大当家传令,让他打开红色的锦囊,按照里面的方案行事。”
    “是!”
    安排完这些,黄远岱才回头看向曹云烨:“曹大当家,你不是要放弃水寨遁入湖淀深处吗?老夫准了。
    “不过,得等胡子的援军到了近前再走,还得作仓惶状,引诱对方追击。记住,不要跑得太快,免得对方完全失去你们的踪迹,追不上不追了。”
    曹云烨听得云里雾里,不知道对方到底在打什么算盘:“先生这是意欲何为?”
    黄远岱笑得很神秘,“意欲何为?杀人啊意欲何为。”
    曹云烨:“......”
    黄远岱接着道:“大当家想要扩大队伍,跟胡子好生较量,这是好事,可扩大队伍不一定要占据县城,只要有钱粮,就不愁没有好汉来投。”
    曹云烨最缺的就是粮食,闻言眼前一亮:“先生能弄来钱粮?”
    黄远岱淡淡道:“莫州的钱粮可是不少。
    “这些时日,胡子到处强征军粮,想要运往前线,这些都是我大齐百姓的血汗钱,你说,能让这些胡子拿去打我们的王师吗?”
    ......
    胡子援军进了白洋淀,逼近水寨的时候,先派了精锐修行者来报信,被围在小洲的千夫长,立即带了精神,竟然率部主动发起了进攻。
    黄远岱早早上了轻舟,在几名随从的护卫下,隐入了芦苇深处,曹云烨也不迟疑,在胡子援军赶到的前一刻,带着部下撤出战斗。
    不出所料,近三个千人队的胡子,面对一千多不战而逃的水寨好汉,立即划开桨奋起直追。
    这是必然的,他们到白洋淀来,本就是为了剪除曹云烨等人,除掉这个祸害,要是今日无功而返,来日曹云烨再攻打县城杀人,那该怎么办?
    眼下曹云烨所部就在眼前,当然没有放过的道理。
    双方的追逐纠缠中,伤亡必不可免,不过仗着熟悉地形,曹云烨的人伤亡并不大,要不是为了践行黄远岱的安排,不能甩开胡子,他们早就跑得没了影儿。
    白洋淀到底水域宽广,双方纠缠了几天,也没打出个结果来。
    而在这时,三千胡子忽然收到莫州急令,让他们立刻舍弃曹云烨所部,回援州城!
    原来,就在他们跟曹云烨周旋的时候,一千多河匪忽然出现在莫州城外,声势浩大的攻进了城池!
    唐兴县城在西,临着白洋淀,莫州城在东,临着狐狸淀,两个湖淀本来就是相通的,黄远岱麾下的人手跑去攻打莫州城并不费事。
    莫州城本来还有两三百人马,加上刺史府的衙役差役,再强征一些青壮上城助战,在胡子修行者高手的统御下,面对一千多河匪,要守城并不难。
    最不济,怎么都能坚守一段时间。
    可问题在于,河匪们一到城外,就有内应杀出来,打开了城门,河匪们没有费事就冲了城池,直奔刺史府。
    跟曹云烨攻打唐兴县城一样,河匪们在半夜直奔刺史府,杀了胡子刺史、别驾等高官。
    刺史别驾都是元神境,下场却跟唐兴县的胡子县令一样,根本没抗住河匪中的高手的猛攻。
    只有长史跑了出来,立即派人通知白洋淀的军队回援。
    跟攻打唐兴县不同的是,进了莫州城的河匪,莫说没有当晚就跑,而且还在城内大摇大摆、不急不缓的调运府库的钱粮!
    胡子军中,最不缺的就是马匹,既然不缺马匹,那自然就不会少了马车。
    在河匪们的快速装卸下,一队队马车将府库的粮食、布匹、金银珠宝往外运,让莫州城的百姓,着实看了好一阵热闹。
    不少有良心的人家,拿出自家的酒肉银子,不断往马车上加,加不下了就往好汉们怀里塞,希望他们能吃好了有力气,多杀些胡子。
    而一些家风不错的大户人家,则派了族中子弟加入河匪,一方面是助战,另一方面也是要跟好汉们保持联系,方便日后王师大胜的时候能有个功劳、出路。
    正在追击曹云烨的两三千胡子,得知后院失火老家不保,在长史的严令下,哪里还顾得上一群河匪,立即就调头往回撤。
    在他们回兵的时候,曹云烨麾下四散逃窜的船队,从各处迅速集结到一起,跟在他们后面不离开,不时还反过来袭扰一番。
    胡子们跟曹云烨所部纠缠了几天,本就劳累,眼下既着急回援莫州城,又要分心应付曹云烨的袭扰,难免身心俱疲,警惕心大减。
    等他们快要靠岸,稍稍松了口气,觉得曹云烨不敢上岸,他们终于可以摆脱虱子的时候,两边的芦苇荡里,忽的冲出来无数草船!
    这些船只上都载满了干柴干草,还洒了不少油脂,在冲出来的时候,就全都被点燃了!等到胡子们发现自己被火海包围时,已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许多人被烧着,许多人在惊慌中落了水。
    纵然是修行者,在正常战斗中,可以借助船只腾挪转移,不熟悉水性同样能作战,但到了现在,水域成了他们的炼狱。
    曹云烨率部跟了上来,早就埋伏在这里的别部河匪,养精蓄锐多时,此刻从四面八方同时向胡子发动了猛攻!
    他们大多熟悉水性,落到水里的胡子,收割起来毫不费力,就算头上是燃烧的船只,他们也能在水下神出鬼没。
    纵使他们在船上打不过胡子,但只要掀翻了船只,凿穿了船底,让胡子落入水中,这便是他们的主场。
    胡子阵脚大乱,争相逃窜。
    因为跟河岸还有一段距离,能成功脱身的寥寥无几。
    这是一场兵力相当的战斗。
    这又是一场绝非势均力敌的战斗。
    总之,这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战斗。

章四二四 河北棋局的真貌

    黄昏时,大战方歇。
    除了寥寥几个残兵败将趁乱走脱,近三千北胡将士都成了尸体。
    他们或像枯木一样漂浮在冰冷的湖面,或如灿烂叶一般挂在残破的船上,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
    湖水被鲜血染成了猩红色,在夕阳的余晖下倍显绚烂。与断折的芦苇混在一起的破碎旗帜,则为这份绚烂增添了几分肃杀。
    望着战士们打扫战场,曹云烨笑得嘴都合不拢,一个劲儿的搓着手,对站在身前边喝酒边拍打肚腩,好似也很美的黄远岱道:
    “堂堂三千北胡甲士,过万王师都对付不了的百战悍卒,竟然被我们以相当的兵力,尽数歼灭在了白洋淀,先生真是神算!”
    黄远岱打了个酒嗝,不以为意的道:“老夫叫什么神算,这场仗能打赢,主要靠的不是我,而是公子多年的布局。
    “若不是各城各地,都有我们的眼线、内应,要不是你麾下的骁勇,被公子的族人训练了这么久,若不是寨中有这么多修行者,还不缺符兵丹药——
    “老夫又能做什么?万丈高楼平地起,公子早就打好了地基。”
    听黄远岱提起“公子”,曹云烨顿时满面庄重,说话时连声音都不自觉低了两分,带着发自内心的敬畏膜拜:
    “公子是神人,我等凡夫俗子,能够在公子麾下效力,在公子的带领下杀敌报国,是祖上积了几辈子德。若是能够见上公子一面,曹某此生无憾!”
    黄远岱觉得曹云烨这话说得不虚,也不错。
    在大齐天平盛世最辉煌的顶峰,公子却看到了大齐的腐朽脆弱,在所有齐人都不把草原人放在眼里的时候,公子却知道对方已是大齐的心腹大患。
    仅是这份洞察力与远见,就远非常人能及。
    更何况,公子还事先好些年就能预料到这场国战,并且用游历天下的幌子,靠着赵氏第一世家的实力,隐蔽收服、壮大江湖羽翼,在不断聚集财富的同时,把财力物力人力发挥到极致,在各地埋下无数棋子。
    这的确是神人手笔!
    黄远岱自己都非常庆幸,当初在郓州遇到了公子。
    他更加庆幸,自己在公子麾下效力,这样他才有机会在眼前这般广阔的舞台上,尽情施展自己的才情抱负。
    要不是遇到了“公子”,他这辈子也就是个酒鬼罢了。
    还是个郁郁不得志的酒鬼。
    虽说普通人的人生,本就是个受苦受难的过程,要一辈子被权贵压榨,对显赫人物卑躬屈膝、点头哈腰,为了妻儿老小忍气吞声、日夜劳累,唯有看开了放下了心胸敞亮了,才能收获一些轻松与释然,但身为八尺大丈夫,尤其是胸有丘壑的才智之士,这样过一生,谁又真的心甘情愿?
    能够锦衣玉食,谁愿安贫乐道?
    能够名动天下,谁愿默默无闻?
    选择淡泊名利,不过是命运不好,没有选择,为了让自己心里好受些罢了。
    除了家里的妻子与葫芦里的酒,别的都不在乎,不过是因为在乎不了。
    若是有机会,那便是男儿不遂平生志,空负天生八尺躯!
    黄远岱收敛思绪。
    他道:“前有水寨攻防战,后有合围聚歼的大胜,中间还有杀进莫州城的奔袭,以白洋淀、狐狸淀为核心,莫州、颍州的这四千骁勇,便算是完成了从匪盗到战士的转变。
    “这一仗已经打响了你们的名头,日后要招募民间青壮不再是难事,等到钱粮运到,你们就按照计划扩充队伍。
    “从今往后,你们便是大齐的正规军,公子自然会向朝廷请功,为你们分封官职。
    “等撑过了北胡下一轮围剿,这方圆数百里,就是任由你们驰骋的广阔天地!跟北胡好生较量,来日能有多大的成绩,就看你们自己了。
    “记住,平日里多多操练,不可有一日懈怠。若是敢耽误公子的大事,不止你曹云烨的脑袋不够砍,老夫这颗人头也赔不起!”
    曹云烨抱拳应诺。
    行过礼后,他反应过来,讶异道:“先生要走?”
    在他原来的想象中,白洋淀现
    在闹出了这么大的动静,往后还有许多挑战,黄远岱应该会留下来主持局面,但听对方刚才话里的意思,却是要离开了。
    黄远岱望着被打捞起来的一具具尸体,笑了一笑:
    “河北大得很,公子留下的棋局可远不止你这一处,光靠白洋淀也搅动不了大局,老夫还有很多地方要去,还有很多路要赶,可没空在你这里多作停留。”
    见黄远岱说得轻巧,曹云烨不禁有些着急:“可先生方才说,北胡接下来还会有一场围剿?”
    黄远岱微微颔首:“你们灭了三千北胡甲士,还攻进了莫州城运走了钱粮,这事儿影响不会小,接下来北胡会派重兵过来。”
    曹云烨屏住呼吸:“会是怎样的重兵?”
    黄远岱道:“北胡在河北留下的驻军不多,但几个重要节点,还是有重兵存在。距离白洋淀最近的,便是西边的真定,那里也是攻打河东的察拉罕的粮仓。
    “若老夫所料不差,接下来至少会有一个万人队过来,考虑到莫州、瀛洲湖淀宽广,北胡还有可能调集周边州城的驻军辅助。”
    曹云烨大惊:“若是如此,我们岂不是危险了?”
    黄远岱仍是波澜不惊的语气:“是危险,也是机会。
    “只有周边州城的驻军都被调走了,防备空虚,公子在其它地方的力量,才能趁虚而入,四下用兵、攻城掠地,抢夺钱粮、壮大规模。
    “再配合其它地方的棋子同时举事,连点成线,连线成面,形成大潮大浪之势,便能彻底搅乱河北!
    “所以你现在总该知道,老夫为何要走了。”
    “另外,北胡在河北收买了不少地主大户、地方土豪,让他们强征青壮组建了所谓的绿营军,本来是要开赴中原、河东的。
    “只要你们能撑过下一轮围剿,让对方奈何不了你们,等到河北大乱,这些绿营军就只能半道折返,先来稳定后院。
    “到了那时,老夫来河北的目的才算是初步达成。
    “河东、中原战场的北胡军队没了后援,战事才能往公子预计的方向推行。”
    说完这些,黄远岱将酒葫芦挂回腰间,拍拍手,甩甩衣袖,一副要事了拂衣去的样子。
    曹云烨被黄远岱一番话说得晕头转向,心中既有惊天骇浪,又有滚滚热血。
    直到这一刻,他才算是彻底明白,他们在做的事有多么重大,有多么紧要,才知道他们到底有多少同伴,是在给予北胡怎样沉重的打击,会给国战大局提供多大的帮助!
    这让他感受到了非凡的使命感与荣耀感,不禁握了握双拳,有一种恨不得立马跟北胡天元可汗拼命的冲动。
    末了见黄远岱好像要走,曹云烨这才回过神,连忙拉住对方:“先生,你只说了我们撑过了下一轮围剿会如何,却没说我们要如何撑过去啊!
    “一万多北胡甲士在各地驻军的帮助下四面合围,就算莫州、瀛洲湖淀宽广,我们也难以应对啊!”
    黄远岱呵呵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个锦囊递给对方:“急什么,老夫又没说不帮忙。这是行动计划,你现在就看,有什么问题立即问。”
    曹云烨打开锦囊掏出文书仔细一看,不禁没有高兴之色,反而是嗔目结舌,不可置信的对黄远岱道:
    “先生,照文中所言,我们只需要散入湖淀,主力各归水寨吃酒喝肉养精蓄锐,派小股兵马,带着北胡蛮子在水域里绕圈子即可?”
    黄远岱纠正道:“吃肉喝酒不是重点,重点是养精蓄锐、严加操练。”
    曹云烨一张脸完全垮下来:“重点不是这啊先生,那么多北胡精锐,凭什么看到我们的小股人马,就会跟着我们在芦苇荡里乱窜?
    “他们有那么蠢吗?”
    黄远岱点点头:“所以要让你们的小股人马,都装得像主力一些,把声势闹大,有芦苇荡这个天然掩护,你们要做疑兵之计很容易。”
    曹云烨都不知道该跟黄远岱说什么了。
    黄远岱拍了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道:“有些机密,不是你能知道的。你要做的就是这么多。
    “记住,老夫不会诓你
    们,更不会害你们,公子是要你们做大事的,也不会让你们损兵折将陷入绝境。
    “按计划行事,老夫保你无忧。短则一个月,长则两个月,老夫还会再来一趟,届时北胡大军肯定已是无功而返。”
    说完这些,黄远岱再度甩甩衣袖,踏上旁边的一叶轻舟,挥挥手示意随从划桨,这回是真的事了拂衣去了。
    曹云烨目送黄远岱的背影消失在芦苇荡深处,久久不愿收回目光,也说不出一个字。
    “大当家,黄先生的安排,真的靠谱吗?”作为曹云烨亲卫的李虎,在一旁忧心忡忡的问。
    曹云烨手中升起一团真气火焰,将文书烧成灰烬:“当然靠谱。”
    李虎还有些迟疑:“可那是一万多北胡甲士......”
    曹云烨抬手打断了他,望着飞灰在空中飘散,目光逐渐深邃:
    “那是你不了解先生,更不了解公子。过往的事迹已经表明,只要我们按照吩咐行事,就一定不会出差错,结果也会如先生所料。”
    李虎相信了曹云烨的判断,不再说话。
    他只是觉得,无论黄远岱,还是对方嘴中的“公子”,都实在是太厉害,把河北这么大的地方当棋盘,把这么多的城池军队当棋子,玩弄于鼓掌之中。
    想他一个乡间的庄稼汉,没有家势没有修为,前几日还因为一个小地主一个县衙兵丁的小头目,而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差些命丧九泉。
    不过是转眼间,他因为入了这个棋局,不仅报了仇,烧了县衙,从乡间走向了军中,参与了一场数千人的大战,连莫州城都被同伴踩在了脚下。
    现在,他还看到了河北全境的风云。
    来日,要是他能活着,他将看到、参与整个国战大局,跟着曹云烨与黄远岱嘴里的公子,为了家国存亡、江山社稷而奋战!
    一个乡野庄稼汉,提着斧头走出柴门,在这家国变幻、烽烟连城的乱世洪流中,一不留神,便走向了天下。
    这是何等的际遇?
    李虎握紧了刀柄。
    年少时他是乡间侠勇,之所以争强好胜,都是因为男儿热血;娶妻成家后,他本已安分守己沉入平凡,甘愿像周围的普通人一样,一辈子伺候田地。
    但是现在,上天——不,“公子”,给了他一个走向天下的机会!
    这唤醒了他胸中冷寂许久的豪情。
    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就算不能建功立业扬名天下,也应该挺胸抬头活得堂堂正正,有人欺压便举刀杀去,有胡虏来犯便与之搏命!
    如此,方不负一腔热血。
    方不辱男儿尊严!
    ......
    曹云烨没有像李虎这个新人一样,沉浸在激荡的心绪中,作为早就在这个棋局中的人,白洋淀水寨的大当家,他更加冷静,想得也更加深远。
    认真回味刚刚黄远岱的那些话,他琢磨出了一个关键。
    要想接下来的这场围剿,果真如黄远岱所言的那样发生,必然要有一个前提。
    那就是真定的北胡大军中,有自己人!
    这个人还必须手握大权,能够指挥军队的行动!
    黄远岱的计划并不如何高明,要想北胡大军果真如黄远岱所言,被湖淀的小股兵马带着到处乱窜,那只有一个可能:
    北胡大军主动配合!
    惟其如此,黄远岱才能那么有把握。
    想到这里,曹云烨不寒而栗。
    北胡是什么存在?
    那是塞外的草原人,是齐人眼中的穷山恶水之地的刁民,寻常时候,齐人根本没把对方放在眼里,双方来往有限,泾渭分明。
    更是这场国战中,跟大齐不死不休要灭掉大齐,抢走大齐的大好河山的异邦强军,跟大齐处于绝对的对立面。
    而现在,北胡军中,竟然有手握大权的人,是公子的帮手,会听从公子的号令!
    这是多么匪夷所思的事?
    公子怎么就能这么厉害?
    公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那恐怕真是......从天上下来的吧?

章四二五 远见卓识

    博尔术的大军能够看住郓州军,却不能彻底隔绝郓州与外界的消息传递。
    外来的元神境修行者,有城内的高手接应,要突破封锁并不难。
    博尔术一旦想要擒杀这些元神境,就会引发郓州的王极境出动,届时双方免不得倾巢而动。论王极境修行者的战力,博尔术并不比郓州强。
    毕竟他分派了人手去杨柳城。
    引得赵宁出手的结果,往往是他吃亏。
    所以他也就懒得理会那些传递消息的。不管郓州跟外界如何联系,都改变不了郓州是座没有援军的孤城的现实。
    不消多久,等他南下的大军取得大胜,亦或是河北的援军到了,郓州不过是砧板上的鱼肉。
    赵宁结束一日的修炼,来到书房处理军政要务,各种消息相应呈送到他面前。
    黄远岱在白洋淀取得的进展,他今天知道了。
    因为距离真定不太远,接下来会出动去围剿曹云烨等人的,会是驻守真定的兵马。
    这些兵马,以苏叶青的部族军为主。
    真正的精锐都去正面战场了,不是在察拉罕麾下就是在博尔术麾下,像小叶部这种跟契丹王庭关系都很疏远的“杂军”,被认定为战力低下,只能镇守后方。
    现在这种局面,正是苏叶青发挥作用的时候。
    有莫州三千将士全军覆没的战绩在前,苏叶青只要没在白洋淀吃败仗,损兵折将,就算是无功而返,也不会被察拉罕如何处置,顶多就是诘责。
    苏叶青本身在北胡中的地位,不会因此受到多大影响。
    像白洋淀、狐狸淀这样的兵马,因为前些年的谋划准备,如今的河北有不下十支,都是由一品楼、长河船行在控制,盘踞于地形有利的地方。
    区别只在于规模大小。
    眼下,正是他们一起举事的时机。
    无论是攻打县乡,还是劫掠府库,亦或是攻城掠地占领城池,若是事情大体顺利,旬月之后,河北会彻底成为一锅沸水。
    再过一段时间,每支队伍的规模,都会扩大不少。
    可以想象,届时河北江湖上的修行者,会被这些兵马成群集中起来,成为他们自身实力的一部分。
    赵宁提起笔,给黄远岱写了份简信,封入蜡丸中,让前来报信的修行者带回去。
    在北胡以迅雷之势,迅速攻占河北后,各地有不少豪杰组建了义军,盘踞山林河湖跟北胡抗衡。
    在这封信中,赵宁提醒黄远岱,接下来要跟这些义军取得联系,最好是收编他们,收编不了的也要结成同盟。
    黄远岱的才能,赵宁前世就清楚,有对方在河北,他没什么不放心的。
    往各城各地安插暗桩、探子与内应力量,让青衣刀客从无到有拉起队伍,亦或是收服各地的绿林好汉,才是这个棋局中最艰难也最重要的部分。
    河北的棋盘与棋子,赵宁通过“游历天下”那五年,全都构建好了,黄远岱这时候要做的事情,只不过是在棋盘上走马架炮,委实称不上艰难。
    前五年赵宁在河北做的这些事,跟当年萧燕潜入燕平,在燕平城与北方各城落子的行径,其实没什么不同。
    说起来,赵宁算是向萧燕学习了不少。
    萧燕是异族赵宁是齐人,不仅背后有赵氏这个大齐第一将门,手中还有一品楼这个现成的江湖势力,他做起事来更加方便,布下的棋局也理应比萧燕大。
    河北各地的兵马,最缺的还是钱粮。毕竟是盘踞偏僻之地,没有稳定的钱粮来源。但有了这回接收、抢夺各地府库的入账,各寨各军的腰包都会鼓起来。
    有了钱粮,自然就能招募人手,对这一点赵宁深信不疑。
    整个河北地,像李虎这种人不知道有多少,差别只在于凄惨程度的大小。
    寻常乱世,百姓的生计都会变得愈发艰难,何况是异族入侵。有受苦受难的百姓,各地的兵马就不愁没有兵源。
    这些人还跟流民不同,他们仇恨的是异族,愿意投靠义军跟异族拼命的,也必然有一副正义肝肠,怎么看都是优质兵丁。
    只要各地兵马的实力上层到一定层次,赵宁下一步的谋划就能实现。
    当然,威胁无处不在,困难远比机会多。赵宁在看到河北各地的兵马,必然发展壮大的同时,也看到了他们往后将要面临的险恶处境。
    而现在,他已经开始打算给河北各地的兵马,解决最大最致命的威胁。
    处理完了军政要务,赵宁出门来到城头。
    今日博尔术麾下的大军没有攻城。
    “传本将军令,让城中的王极境修行者,立即过来。”赵宁负手站在城楼飞檐上,望着城外一眼看不到尽头的北胡军营,向城楼下的军使下达了命令。
    很快,魏无羡、宋明等王极境修行者,都来到了城头。
    “今日北胡并未攻城,大总管此时叫我来,不知是有什么安排?”宋明率先发问。
    他现在对赵宁的感官很复杂,既想要对方击败博尔术,为大齐铲除更多敌寇,又忌惮对方建功立业太多,把赵氏发展得尾大不掉。
    根据最新消息,濮州、滑州已经被博尔术的大军攻下,而杨柳城还在北胡手中,中原战局并不理想。
    赵宁指了指头顶,笑着对众人道:“今日天气不错,艳阳高照万里无云,适合战斗拼杀。我们叫博尔术出来,活动活动筋骨可好?”
    说完,也不等宋明等人回应,赵宁率先从城楼飞檐上掠出,直奔城外的北胡大营而去。
    宋明等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赵宁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但既然赵宁出动了,他们也没有道理不遵军令,只能相继跟上。
    靠近北胡军营后,察觉到异常的博尔术,带着营中王极境修行者全部现身,到了半空,他沉着脸望向赵宁:“竖子,你是来送死?”
    赵宁拔出长刀千钧,升起领域之力,当头就向博尔术劈了过去:“本将来取你的狗头!”
    战斗说爆发就爆发,双方修行者陆续出手,在半空捉对厮杀起来。
    这注定是一场大体势均力敌的战斗,博尔术也不可能把王极境派出杨柳城太多,让自己无法应付赵宁的挑战。
    这也是他没有给南下的大军,配备王极境修行者的原因。
    但博尔术在跟赵宁交手的过程中,还是感受到了比以往更大的压力,他不无惊骇的发现,一段时间不见,赵宁的修为又精进了不少!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怪胎?”博尔
    术在震惊之余,不禁暗暗拿赵宁跟元木真作比较。
    而后他更加惊恐的发现,就算是元木真,当年修为精进的速度也没这么快!
    “此子不除,日后必成大患!”博尔术心头如压大石,他怎么都想不明白,大汗为何不愿出关到郓州来,先把赵宁这小子给除了。
    他已经把赵宁的情况,都跟对方说了,他相信他能看到、想到的东西,大汗一定能够预见。
    可大汗就是不愿出关。
    博尔术不愿去想,大汗真如赵宁所言,是在晋阳被击败了。
    一场大战下来,双方虽然互有损伤,但没有人当场出大问题,更没有人陨落,赵宁在打高兴之后,带着宋明等人撤出了战斗。
    这让博尔术松了口气。
    让他始料不及的是,没过几日,赵宁又来了。
    令他更加惶恐的是,赵宁的战力,在这短短时间之内,又有了提升!
    这回不是修为境界上的进益,而是战技战法上的增强,就好像打了几场之后,对方已经对他们的战技战法,有了非常深刻的认知,有了应对、破解之法!
    博尔术心神巨震。
    如是,每过几天,赵宁都会出来一趟,带着人跟他交手。
    每跟赵宁厮杀一回,博尔术的压力就大一分,应付起赵宁来就艰难一分。
    “照这样下去,不出一个月,我就没法跟他匹敌了,一个月之后再战,我必败无疑......这可如何是好?!”结束了一日的交手,博尔术已是忧心忡忡。
    这些日子跟赵宁拼杀,博尔术自觉也收获不小,有所领悟,实力有增长。但幅度跟赵宁比起来,却是有明显差别。这就让两人的差距,在越拉越大。
    回到军营,博尔术彻夜难眠。
    “大总管实在是天纵奇材,老夫观大总管跟博尔术的交手,对方已经是毫无反手之力,只不过在苦苦支撑。照这样下去,不用多久,我们就能破敌了!”
    收手回城,还没进城墙,宋明就迫不及待表达了对赵宁的赞赏。
    赵宁笑了笑:“但愿如此。”
    这段时间之所以跟博尔术不断交手,就是为了砥砺战技,琢磨对方的战法,感悟对方的境界修为,提升自己的对战实力。
    单论天赋,赵宁自认为并不及元木真,前世就算修为根基没有在代州坏掉,一生能拥有的最高成就,也会停留在王极境。
    但重生改变了这一切,他有两世为人的底蕴,还有前世十年国战的见识,思想高度都跟旁人不一样,凡此种种,才让他的天赋看起来无与伦比。
    经过这段时间跟博尔术的拼杀,赵宁战胜对方的把握已经很大——是在对方有其他王极境初期修行者帮助的情况下。
    别人不知道,赵宁却很清楚,随着河北地风云震荡,局势留给他的时间已经不多。
    在那个关键点到来之前,他必须要有突破博尔术封锁、纠缠,离开郓州的实力。
    还必须在离开之前,将博尔术这个麻烦解决掉一部分,让对方在他离开的时候,不能攻进郓州城内。
    在赵宁眼中,国战即将进入下一个阶段。在此之前,要想国战大局按照他的预想发展,他必须要处理掉一个至关重要的祸患。

章四二六 转折(上)

    博尔术又回到了魏州,求见元木真。
    他不得不回来。
    他实在是没能力处理赵宁这个麻烦,再耽误下去,他就挡不住赵宁了。
    一旦王极境修行者的对战出了岔子,他的帮手被杀,他被击败乃至被阵斩,郓州驻军就会杀出城来,在赵宁等人的协助下,把他营中的战士都给吃掉。
    到了那时,他就是满盘皆输。
    跟上次不同,这回在见到元木真之前,博尔术还碰到了一个老熟人。
    说是至交好友、生死兄弟都不为过。
    同时,那也是他的直接竞争对手。
    右贤王察拉罕!
    “你怎么也来魏州了?”在院子里看到察拉罕,博尔术讶异的走过去。
    察拉罕脸色非常难看,像是吃了一碗苍蝇:
    “你还不知道河北地的巨变?也是,你在黄河以南,要是有消息向南,也只会报到魏州大汗面前来。大汗不发给你,你就不知道情况。”
    “河北能有什么变故?”博尔术本能的认为河北不会有大问题,毕竟这地方已经被大军攻占了,现如今都确立了统治秩序。
    但既然察拉罕来了,还用了“巨变”这个词,博尔术就知道事情不会小,心中不由得升起不好的预感。
    “这事说出来,你可能都不会相信。”
    察拉罕深吸一口气,似乎是在平息心中莫名的悲愤,而后他字字如刀道:
    “河北出现了一二十股大大小小的反贼,少则千人,多则近万人,攻城掠地,突入县邑州城,杀官夺财抢运粮食!
    “旬月之内,已有五座州城被攻破,二三十座县邑沦陷,各地死伤的驻军加起来超过了两万,被杀的州县官吏更是多不胜数!
    “现在整个河北地,已经完全乱成了一锅粥,到处都是反贼在肆掠!”
    博尔术嗔目结舌,他就算多两颗脑袋,也想不到河北形势会忽然变成这个样子。
    要说有反贼他相信,毕竟在他进攻中原的时候,各地零星都还有剿匪的战事。
    但这些不服统治的齐人,毕竟只是少数,规模也有限,鲜少有上千人的,而且修行者不多,现在怎么忽然冒出了这么些反贼?
    整个河北地,好几万反贼分散在各地,攻县陷州,杀官灭军?
    这怎么可能!
    博尔术勉强按捺住心头的惊骇,沉声道:
    “我们在各州都有相当数量的驻军,就算不是至锐,但相对于南朝军队来说,却堪称兵精将勇,州县官衙的官吏,也都具备不俗的修为实力。
    “区区南朝乡野反贼江湖贩夫,是怎么攻城掠地,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给我们造成这么大的损失,闹出这么大的动静的?难道他们有天神相助不成?”
    察拉罕看了看主屋,见里面没有动静,元木真好似不会立即召见他们,便干脆走到院子边大槐树下的石桌前坐下来,烦闷的铁青着脸道:
    “这些反贼实力大多不弱,根据从各地报上来的消息,他们中不乏高手强者,元神境修行者战力强悍,军队行动更是章法有度,像是久经训练。
    “要说实力,完全不是我们之前碰到的那些齐军可比!”
    博尔术刚刚听到消息,心绪杂乱,怎么都坐不下来,听到最后他惊诧不已:
    “这帮民间散勇竟然有如此实力?他们哪里来的这般实力?连南朝的正规
    军都能比下去?”
    察拉罕咬着牙道:“我何尝不奇怪?所以我问过公主。
    “公主说了,南朝虽然朝廷无道、官府黑暗、世道腐朽、内患重重,导致大军战力衰微,守不住边关要塞,也无法抗衡我天元猛士。
    “但南朝有数千年底蕴,地大物博、人杰地灵、才子辈出、英豪无数,任何时候都不缺有志有能之辈。
    “只是世道混乱时,都是小人得志,善于谄媚奉承者窃据高位,真正的豪杰得不到重用,只能在市井中备受欺压、有才难展、沦为庸人。
    “所以南朝虽然看起来虚弱,那也只是朝廷官府羸弱,江湖民间并不缺乏力量。
    “一旦这股力量完全汇聚起来,站在了舞台上、上到了战场中,那就是绝对的心腹大患,会给我们造成无数麻烦!”
    这番论调博尔术听得够多了,萧燕一直是这么给他们说的,可大军迅速攻占河北地是事实,他们杀大齐军民如屠猪狗也是事实。
    在跟赵氏正面交手之前,博尔术就没遇到像样的对手,这回除了在郓州受挫,他的兵马南下进攻濮州、滑州、曹州,都是一鼓而下。
    他没觉得齐人有什么了不起,会比天元勇士高一等,能比天元战士强多少。
    所以他这个号令三军、杀人无数、攻城掠地如履平地的统帅,此时还是打心眼里不服:
    “就算南朝民间江湖中有些能人,可我们的兵马据守州城,占据县邑,前者有大军守御,后者也招募了兵丁防护,各地的地主大户、富人土豪也基本被收服,成了我们的爪牙。
    “在这种情况下,那五个州三十个县,怎么就被一股股几千人的队伍打成了这副模样?”
    “你觉得不可思议?我何尝不认为这是天方夜谭?”察拉罕郁闷得就想捶碎石桌,不过这里是元木真呆的地方,他只能硬生生收了力。
    纵然如此,石桌还是被他砸得猛然一颤,“但你要是知道了这帮反贼具体是怎么做的,你就不是不可思议,而是遍体生寒了!”
    博尔术纳闷道:“他们到底是怎么做的?”
    察拉罕忍不住仰天喟叹一声,眼眸中情不自禁流露出忌惮之色:“五州三十县被攻破,战事太多,我就挑个典型来给你说说吧。白洋淀你可知道?
    “旬月前,盘踞在白洋淀的河匪,出动了百余人攻打唐兴县,杀了官吏烧了县衙,这种事之前还没发生过,由是惹恼了莫州。
    “根据我们之前的了解,这股河匪也就两百人左右,莫州出动了一个千人队去围剿,还带了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本意是威慑所有有反心的人,结果如何?
    “师老兵疲之际,陷入了一千多人的包围中,差别被全灭!
    “莫州得到消息,为防还有陷阱,驻军倾巢而出,而后你猜如何?
    “莫州城被一千多河匪彻夜攻打,而且城中竟然有他们的修行者内应,实力还很强,直接打开了城门!
    “去白洋淀的驻军,因为不熟悉白洋淀的地形,在对方撤退后什么都没捞到——之前那个向导在战斗中就不知道去哪里了,回援莫州的途中还中了埋伏,全军覆没!
    “到这时,我们才知道,这股河匪竟然有不下四千之众!
    “四千人啊,还都是训练有素,战力比南朝正规军强的锐士,修行者数量更是完全不输给我们!这事先谁能想得到?”
    博尔术惊讶
    得说不出话。
    “你以为这就结束了?没有!
    “一股规模这么大战力这么强的反贼,盘踞在白洋淀,若是不立即剿灭,日后必成大患,于是真定出动大军,调集了周边州城的驻军相助,共计两万人去扑杀!
    “两万人,说起来不少,可到了白洋淀,还是被对方的疑兵绕得晕头转向,夜晚甚至出现过自己人打自己人的情况!
    “白洋淀、狐狸淀及其周边的湖淀区域实在是太大了,两万人进去也根本不顶事。
    “你猜怎么着,在这两万人身陷白洋淀的时候,那些驻军被调走的州城,竟然又被反贼攻打!
    “有的守住了,杀敌不少,有的没守住,损失惨重。而就在州城有战事的时候,县邑同时遭了秧,它们只有一些散兵游勇,得不到州城的救援,无不是重蹈唐兴县覆辙,府库钱粮都被一扫而空!
    “到了这个时候,我们才发现,反贼的数量远超预计,白洋淀的那四千人,不过是其中一股罢了,各州多的是这样的乱贼,加起来就是个极为恐怖的数字!
    “而比反贼数量更让我们感到恐惧的,是他们中的修行者数量与实力,是州县中仿佛无处不在的内应!
    “直到这时,我们才知道,公主所说的,南朝民间江湖中豪杰遍地,到底是个什么景象!”
    说到这,察拉罕缓了好一阵气。
    倒不是说累了,而是这些内容让他情志郁结。
    博尔术一张脸黑成了锅底,站着一言不发。
    他已经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这不比他的部下,在郓州跟杨柳城遭受的挫折小,就整个国战大局而言,后院失火的危害性,远大于前线战事的不顺。
    半响后,察拉罕接着道:“白洋淀搅动的乱局,看起来只有这么大,但实际远非如此。
    “在白洋淀周边州县一片战乱的时候,河北各地的反贼群起而动,虽然闹出的动静没有这么大,但用的策略却跟白洋淀差不多。
    “同样是先以小股力量攻杀县衙官吏,引诱地方驻军出击,而后趁虚而入,在内应的帮助下,肆掠州县。
    “两相呼应,旬月之内,反贼们已经在河北掀起了滔天大势!
    “在这股风潮的影响下,各地的齐人多有异动。
    “原本温顺的南朝两脚羊,现在也敢对我们的人怒目而视了;那些本要投靠我们的地方大族,很多都变得首鼠两端;听说还有不少人暗中串联,或者去投这些反贼,或者图谋对我们各地的官吏兵丁不利!
    “总而言之,我们刚刚占据的河北地,统治本就还不算稳固,现在秩序已经被极大破坏!
    “所以你别看眼下被攻破的州县只有这么多,而且这些反贼抢运钱粮后就逃了,并没有占据州县城池,但给我们留下的隐患,却是非同凡响!
    “这件事不解决,前方大军如何安心作战?
    “另外,对河东的大战不间断打了大半年,二十几万大军,消耗的钱粮物资本就巨大,而我们前段时间调集的粮饷,在转运集中的关键阶段,出了这么大的问题,损失得太多太多。
    “现在真定的存粮得不到完全补充,已然无法满足前方大军累月征战所需,而当这些反贼遁入山林湖淀中后,我们要找到他们又不容易,根本无法及时拿回这些钱粮!
    “现在你总该知道,形势对我们到底有多么不利了。”

章四二七 转折(下)

    言及此处,察拉罕忧心的道:
    “我这次到魏州来面见大汗,就是因为此事——军中已经有了缺粮的苗头,要是不及时解决,对河东的攻势就无法维持!”
    这话说完,场中又陷入沉寂。
    博尔术眉头紧锁,心中尤其烦躁。
    要不是这些事已经发生,他怎么都不能相信,河北地的形势会在一夜之间,发展到这么严峻的地步。
    他在万里草原南征北战二十多载,被他征服的大小部落多不胜数,却从来就没有遇到过这种局面。
    以往那些被他击败的对手,在已经确定失败,被天元部族的人统治后,不是没有过零星反抗,可何曾闹出过这么大的动静与乱子?
    难道这齐人还真跟草原人不同,是什么奇异族类?
    博尔术终于是坐了下来。
    他已经接受了现实。
    但他仍旧想不通,河北地的这些事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他沉吟着道:“一二十股反贼,好几万战力非凡的兵马,还有那么多修行者,这些人绝对不会凭空冒出来。
    “就算南朝江湖民间有许多好手,可他们总不能个个精通兵事懂得训练战士吧?他们这回的行动这么迅捷有力,摆明了就是精锐!”
    察拉罕想到一个可能性:
    “难道这是南朝在从河北败走时,隐蔽留在河北的棋子?是南朝皇帝跟朝廷埋下的伏笔,为的就是现在声援正面战场?”
    博尔术摇摇头:“当初南朝皇帝带着朝廷逃走,在我们攻克燕平后,河北地便再无强力抵抗,各地的驻军莫不是一触即溃、一溃千里!
    “他们那时候都跑得那么仓惶,被我们杀得横尸遍野,怎么可能留下这么多强悍锐士?
    “他们那时要是有这样一支精锐,别的不说,至少可以守住几个城池重镇,我也不至于秋风扫落叶一般,把河北地尽数收入囊中。”
    察拉罕烦躁的道:“不是南朝官军,那还能是什么?这帮人的战力,寻常南朝官军都比不上!难不成还真是天神相助?天神凭什么帮他南朝不帮我们?”
    博尔术强迫自己冷静,细细琢磨着:
    “以百余人的锐士,攻杀唐兴县城为开始,引发数州之地的兵马调动,而后各地相继出动数千规模的战士,攻州陷县抢运钱粮......
    “旬月之内,一二十股反贼同时出动,好几万人群起而战,在河北地掀起滔天大乱......这必然是统一行动!
    “这不仅要有很多精明强悍的人作为各股兵马的首领,统领整场战事的人,还要是世所罕见的大才......这是个局,是个早有预谋的大棋局!”
    察拉罕恼火道:“各州各县有那么多精锐修行者作为内应,反贼们来去如风,目标明确,行动毫不拖泥带水,旬月间取得如此战果,这当然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大棋局!
    “问题的关键在于,谁是那个下棋的人?
    “纵观南朝,谁能有这么大的本事,摆出这样一局大棋?”
    博尔术不说话了。
    他想不出来,谁能有这么厉害。
    除了天神。
    这里面有一个关键问题,他跟察
    拉罕都想不明白。
    那就是时间。
    南朝官军从河北地败退的时候,是真正的一溃千里死伤无数,按理说,整个南朝朝廷都是惊慌不已,根本无暇布置什么。
    在此之后,南朝的所有精力都放在构建黄河防线上,不可能派遣这么多精锐北上。就算他们派了,也不可能不被天元大军发现。
    要说派精锐修行者潜行北上,那是有可能的,但这至少得是战局相对平稳的时候,从那个时间点到现在,拢共不过小几个月。
    这么短的时间,如何招募这么多骁勇,还训练成这样的精锐,并且不被天元大军与各地官吏、修行者发现?
    但凡是个人,就办不到。
    如果这些兵马,是在南朝官军撤退前,就已经存在了,那更加没有道理。
    博尔术从出现在山海关外,到杀入关内攻占燕平,而后横扫河北地,所用的时间极短。也就是说,在形势恶化之前,南朝不可能提前预知,他们会兵败如山倒,并做下这些准备。
    再者,要是那时候就有这支精锐,放在山海关不好?
    所以博尔术跟察拉罕两人,想破脑袋也得不到答案。
    “这事恐怕只要大汗能够堪破,你我凡夫俗子,想不透彻的。”
    末了,头大如斗的察拉罕,无奈的长叹一声,打算结束这个话茬,“接下来该怎么做,也只有大汗才能拿主意。”
    博尔术忽然道:“这些反贼虽然闹得很大,但并没有出现王极境修行者,你抽调几个王极境回来,就算他们退入山林湖淀,也隐蔽不了行踪!”
    他不说这话还好,一说察拉罕顿时愤怒的瞪着他:
    “你还好意思说这话?要不是你在中原作战不利,从我这里调走了几个王极境守杨柳城,我能派不出王极境修行者回来?”
    博尔术老脸一红,立时气弱不少,碍于颜面,强行辩解道:
    “赵宁在郓州,赵七月在汴梁,我能有什么办法?赵氏的人有多难缠,别人不知道,你还不清楚?
    “仅仅是一个井陉关,你就打了这么久,若非大汗重伤赵玄极,你几时才能越过太行山?”
    察拉罕冷哼一声,甩袖道:“整个赵氏的精锐,都在河东,哪是那么好打的?可在中原,赵氏就只有赵宁、赵七月这两个人,你怎么就拿不下他们?”
    博尔术心中有了火气,反唇相讥:“谁不知道,整个赵氏一族里,除了被大汗重伤的赵玄极,就赵宁这小子最是难缠!
    “当年凤鸣山一役,要不是他,大军哪会有那些麻烦?要说赵宁之外,赵氏还有谁值得一看,那肯定就数南朝皇后赵七月!
    “眼下他们姐弟俩合力,麾下还有百万兵马,好些世家,我一时不能克竟全功情有可原。倒是你,当初被挡在雁门关外,现在又在井陉关耗了那么久,有什么颜面指摘本王?”
    察拉罕大怒,红着脸拍着石桌,喷出一嘴唾沫:
    “我是攻势稍慢,但也没有像你一样,在西河城丢了四万将士,又在中原折了两名王极境与一个万人队!论损失,只怕这场大战打完,我也赶不上你!”
    “你......”
    博尔术气得吹鼻子
    瞪眼,却拿察拉罕没半点儿办法,找不到任何有力的反驳之词。
    好在察拉罕没有继续嘲讽博尔术。
    场中再度陷入了沉寂。
    过了好半响,勉强理顺心气的博尔术,压着嗓子开口:“不提赵氏还好,提起赵氏,我倒是有个想法。河北地眼下的乱局,恐怕就是赵氏闹出来的!
    “他们是南朝第一将门,号召力非是等闲,族中子弟无不精通兵事,有短时间内训练出精锐兵马的可能。”
    察拉罕不愿承认赵氏强悍如斯,但也找不到更合理的答案,末了忍不住抱怨道:
    “真不知齐朝究竟是谁的天下,宋治跟帝室毫无建树可言,除了跑就是跑,反倒是这个赵氏,给我们惹出了一个又一个巨大的麻烦!”
    博尔术想了想,进一步道:“我觉得河北的事,很可能就是赵宁捣的鬼!”
    察拉罕睁大了眼:“他不是在郓州被你困着?如何抽身来了河北?”
    博尔术烦躁道:“他哪里需要这个时候亲自北上,有事先的安排,现在只要有个人替他主持大局,发号施令协调各方就行了。”
    察拉罕不愿接受这个解释:“我不信赵宁这混账如此难缠,他又不是天神!”
    说着,他发现博尔术面色有异,奇怪道:“你是不是遇着什么事了?”
    博尔术摇摇头,颇有些垂头丧气之意,懊恼道:“知道我为何来见大汗?”
    “因为赵宁?”
    “不是他还能是谁?”
    “他又做了什么?难不成你的大军被他破了?”
    “离那不远了。”
    “什么意思?”
    “这竖子的修为战力,一日一个台阶,我快挡不住了。”
    “还有这种事?”察拉罕难以置信,“他才多大年纪,国战前成就了王极境中期,现在难不成快要到王极境后期?”
    博尔术苦涩道:“怕是真的不远了。”
    察拉罕目瞪口呆。
    如此天赋的修行者,他没见过。
    两位贤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眼瞪小眼,一时间却是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要说有什么感想,那恐怕得爆一句粗口,骂几声娘。
    又过了片刻,博尔术仰头看着阴沉沉的天空,意味难言:
    “其实,赵宁也好赵七月也罢,包括河北地眼下的乱局,都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真要破起来,不过是反手之间罢了。”
    这话说得有些莫名其妙,但察拉罕却是赞同的点头:“破是好破,只不过......”
    他点到为止,只把话说到这里。
    意思两人都明白:只要元木真出手,一切问题都不是问题。
    然而元木真会出手吗?
    若是不出手,那原因是什么?
    今日已经不同于往昔,国战形势发生了巨大改变,如果说之前是不需要元木真再度出手,那么眼下就是迫切需要他这个天人境,来给天元王庭扫平障碍。
    就在两人情不自禁揣摩元木真的想法时,主屋里终于传出了元木真的声音。
    “你们俩可以回去了。朕会给蒙哥下令,让他带着麾下的王极境过来。”

章四二八 大败

    回到郓州,博尔术总算有了底气,镇定不少。
    不过,元木真宁愿调动陇右的蒙哥,赶数千里路过来,也没有自己出手的打算,这让博尔术隐隐意识了什么。
    意识到归意识到,跟确定还有很长距离。但仅仅是这份不小的怀疑,就足以让博尔术心神凛然。
    现在,他只希望蒙哥早些过来。
    但凡是能先把赵宁给杀了,一切就都不是问题。至于后面再去对付赵七月,攻杀晋阳赵氏,处理河北乱军,那都是手到擒来。
    没有人能够阻止蒙哥来援。而只要蒙哥赶到,国战大局就会完全被天元王庭握在手里。再也没有谁可以挡住他们攻灭齐朝的步伐。
    博尔术对此有着十足的信心。
    这就是天元王庭的实力!
    是天元王庭顶尖战力的强悍之处。
    远不是腐朽的齐朝可比!
    当然,对博尔术这个独当一面的贤王来说,自己没能依照元木真布置,在占领河北地后继续高歌猛进,统率大军攻城掠地,把中原迅速夺下来;
    反而损兵折将,被赵宁缠在郓州动弹不得,被赵七月围了麾下六万锐士,只能向察拉罕求助,是极度无能而丢脸的。
    好在失职的不止他一个,察拉罕比他也好不到哪里去。
    要不是他俩不顶事,没有实现元木真的征战计划,让大军大局遭受了预料之外的挫折,蒙哥也不必带着王极境不远万里赶过来。
    但凡战事稍微顺利一些,他们跟蒙哥的汇合,就应该是大军的胜利会师。
    那时候,他们本该攻下了河东、中原,而蒙哥则是占据了关中、蜀中,兵出汉中,切断齐朝的侧翼回旋余地,与民力物力支撑。
    而后,一个渡过淮河直奔长江,一个攻下荆襄顺流而下直取江南,最终将齐朝覆灭在南方。那种情况下,会师也就是庆典。
    统御王庭西征军的蒙哥,从遥远之地挥师东进,穿过七河流域越过葱岭,一路横渡大漠戈壁,从天山脚下杀到凉州,直驱陇山,走了那么远的路,经过了那么险恶的环境,面对齐朝陇右军的节节抵抗,都是一路顺畅。
    而他们从长城南下,本该是大道直进,却贻误了战机,被限制了攻势,现在反倒要求助于蒙哥。
    从这个角度上说,就算蒙哥过来,摆平了他们遇到的困难,战后论功的时候,他跟察拉罕也没有多少功绩可以夸耀,反倒是蒙哥会光芒万丈。
    所以博尔术心里远远谈不上有多痛快,顶多就是松了口气。
    若非赵宁把他逼到了绝路,让他实在没有选择,他怎么会三番两次去见元木真?
    在大营望楼上,眺望森严壁垒的郓州城,博尔术眼神如铁。
    大战眼下的面貌,跟他横扫河北地时想得完全不一样,进攻中原的战事,艰难的远出预料。单就他跟察拉罕而言,他们两人已经是败了。
    好在还有蒙哥,有天元王庭多年征战积攒下的底蕴。
    无论如何,只要蒙哥到了,国战还是会胜,齐朝还是会被灭。大业虽有波折,终归是没有出太大的岔子。天元王庭的雄图霸业,最后还是没有人能够阻止!
    天元部族,很快就会成为天元皇朝。
    博尔术长长吐出一口气,转身回了大帐。
    算算行程,只要他能挡住赵宁三天,在这三天中不出事,三日后,蒙哥带人赶到郓州,赵宁就只有死路一条。
    博尔术很想蒙哥直接来郓州,先把赵宁杀了,好消去他的心腹之病,但事实是,只要蒙哥过来,便是大局已定。
    因为郓州在最东边,所以蒙哥过来之后,会先解决晋阳的赵玄极,再顺路除掉中原的赵七月,最后才是到郓州来对付赵宁。
    “虽说近些时日来,赵宁这竖子修为战力提升得迅速,但短短三日,我就不信他还能有什么重大突破。”
    根据之前的交手情况,博尔术很确信,十天半月内赵宁不会拥有击败他的实力。
    这也是他选择今天去见元木真的原因,他总得给自己留个转圜余地,不可能等到火烧眉毛,马上就要被赵宁杀了,才想到去搬救兵。
    翌日,博尔术召集众王极境修行者,在营中安坐待变。
    一直等到太阳落山,赵宁也没有出城挑战。
    第二日,博尔术放松不少,跟人在帐中学着对弈,不时还喝上一杯酒,显得怡然自得。
    这一日赵宁依然没有出现。
    “赵宁这小子,本就不是天天出来,连着几天不露面也没什么。只不过,这小子还不知道,一旦过了明日,他就要命丧九泉了。”
    众王极境散去之后,木合华笑着对博尔术道,“于无声无息间,临近了大限之日而犹不自知,可想而知,死亡降临的时候,这小子会是何等惊恐。”
    博尔术一口气喝干了杯中烈酒,不无得意道:“有些时候,人生就是如此诡秘莫测。
    “要说赵宁这竖子,也算是世间罕见的人杰了,这要是换作平常时候,他必能建功立业名动天下。只可惜,他遇到了我们,遇到了必要统御四海的天元王庭!”
    木合华抚须而笑:“正是如此。天下大势的洪流滚滚向前,实非个人所能左右,任何想要违逆这股大势的人,都是螳臂当车,只能落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转眼到了第三日。
    今日天气不错,博尔术心情愈发得好了,明媚灿烂的阳光好似照进了胸间,让他看世界的眼神都发生了变化,只觉得这天下都因为布满光明而美轮美奂。
    用过早饭后,博尔术就带着众王极境修行者,来到望楼上打量郓州城。
    在自己作战不利的情况下,靠不远万里赶来的援军解决麻烦,博尔术原以为即便赵宁死了,他也不会太过高兴。
    但真当事到临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心中的喜悦远比想象中要浓烈。
    “看来我内心深处对赵宁的忌惮,已经到了一个非同寻常的高度,这小子身死道陨能带给我的爽快,足以完全抹消征战不利带来的耻辱。”
    博尔术在得意之余没有忘形,意识到这点后,他收敛心神,严阵以待。
    今天还没过去,蒙哥还没
    到,若是赵宁出城挑战,他还需要靠自己撑过这一阵。虽然笃信赵宁不能拿他怎么样,但他依旧保持全神贯注应对事态的习惯。
    巳时过去了,郓州城一片安静。
    午时过去了,依旧没有王极境修行者现身。
    很快太阳开始西斜,郓州城里连鸟都没有飞出来一只。
    博尔术眼中的笑容逐渐浓郁。
    他觉得赵宁今日不会再出现。
    也好,就这样在安宁中走向死亡,未必不是一件好事,何苦要挣扎一番?
    就在博尔术想象蒙哥带人赶到,一起围攻赵宁,让对方在不甘的怒吼中身首异处时,他忽然听到了木合华的声音。
    “大王,他们来了!”
    博尔术心头一动,猛地回过神,这便看到城楼上空,已有数个大雁们的身影飞出,直奔他们而来。
    一马当先的赵宁,一如往常的英姿勃发,仅是如鹰如虎的眼神,与身上不自觉散发出的浑厚真气,便给人无法忽视的心理压力。
    “既然来了,那便迎击。”博尔术沉声下令。
    双方间的战斗,他这段时间经历了太多,应对起来已是轻车熟路。
    今日赵宁不来更好,来了也算不得什么紧急情况,大不了还是像之前那样,彼此撕斗一场罢了。不会有什么结果,更不会有什么意外。
    “陪他打完今天这一场,明日他就得死于非命,诸位放开手脚,就算是提前给他送行了。”高高在上的说完这句话,博尔术大袖一甩,当先飞出望楼。
    到了赵宁等人近前,博尔术乜斜着对方道:“赵宁,你成天飞进飞出,猴子一样跟我们上窜下跳,就不觉得可笑吗?非得本王打断你的腿不可?”
    赵宁仍是挥刀便劈:“废话少说,今日不让你血流三升,我便不算赵氏子弟。”
    博尔术冷笑一声,像往常一样,在几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的策应下,举刀迎了上去,照例先跟赵宁硬拼了一招。
    开战先硬接赵宁一刀,这既是表明自己力战不怯的态度,也是为了试试赵宁的修为,精准掌握对方的实力。
    这段时间,自从赵宁第一回出城挑战以来,博尔术都是这么做的,从来没出过什么问题。
    从来没出过问题,不代表一直不会出问题。
    当两刀刀气撞在一起的时候,博尔术立时脸色苍白,睁大的双眼中霎时充满惊恐!
    赵宁这一刀的力量,远超他的预料。
    符兵上传来的反震之力,不仅让他手臂猛然一颤,差些握不住兵刃,凶猛的真气更是犹如奔马一般,蛮横的冲进了他的经脉,让他体内的真气为之一荡!
    一时间,博尔术感觉自己如遭雷击,五脏六腑都似被震得移动了位置!胸腹中翻涌的巨大烦闷,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让他有当场吐血的冲动!
    只是一刀,博尔术就吓得浑身汗毛倒竖,慌忙拉开距离往后撤。
    “这小子怎么回事?!距离上回交手,只是过去了短短几日,这小子的修为之力,怎么强了这么多,就像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博尔术心头大骇,在他的感知中,赵宁的力量起码增强了两成!
    在此之前,他还能跟赵宁周旋一二,可以赵宁眼下修为之力的强度,他连跟对方正面较量的资格都已失去!
    如此修为力量,就算还不是王极境后期,距离也不远了!
    可在博尔术之前的判断中,赵宁要成就王极境后期,起码还需要好几个月,怎么可能现在就这么强?就像是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王极境后期的门槛!
    博尔术想不明白,也无法接受这样的现实。
    让他更加无法接受的局面,还在后面。
    在他后撤的时候,几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立即一起出手进攻,想要缠住赵宁,避免对方趁势进击、将他彻底击败。
    在此之前,每逢遇到的这样的情况,赵宁便无法立刻脱身,纵然他有掠空步,面对熟悉了他这门秘法的王极境修行者,也需要时间才能击退对方。
    但此刻不同。
    赵宁的修为之力忽然强了两分,他连斩三刀之下,一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应对不利,当场被剖开了胸腔,惨叫着从半空坠落!
    而后,赵宁像是游鱼一般,在另外几名王极境疾风骤雨般的攻势,编制的密集杀网中突了出来!
    这景象,摆明了是赵宁早就知道这些王极境会有什么招式,也清楚看似密不透风的真气狂潮中,会有哪些一闪即逝的缝隙,可以让他抓住时机脱离围杀。
    所以只是眨眼间,赵宁便用掠空步,再度到了博尔术面前。
    望着临面的刀芒,博尔术心跳如鼓,如坠冰窟。
    这一刹那他猛然意识到,赵宁不仅修为之力强了两分,对他麾下王极境的战法战技的认识,也比之前高了两成!
    可短短数日,对方是怎么办到的?
    这么短的时间,对方的战力怎么就能提升这么大?
    博尔术无暇去细想这个问题,他费力想要拉开距离,却怎么都快不过赵宁的掠空步,在避无可避的情况下,他只能拼尽全力,挥刀去迎对方的劈斩。
    轰隆如雷的气爆声中,真气云起,夺目如日。
    出乎博尔术意料的是,赵宁这一刀的力量并不如先前那么强,甚至只有平日里的八成,这对他来说并无压力。
    “难道说他刚刚的强横只是短暂的?”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博尔术还来不及庆幸,心脏忽的收缩到一起,极致的危险感让他差些忍不住叫出声。
    在他全力出击,旧招已老,新招未成之际,赵宁已然绕到他身后,长刀千钧闪电般劈了下来!
    原来,方才赵宁是故意留了真气,这样他就有余力率先出第二招——在博尔术全力应付前一击时,绕到博尔术身后发出致命一击!
    博尔术发现赵宁的意图时,已经转身不及,更无从躲避,他只能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偏转身体,挪开要害部位。
    噗嗤!
    长刀千钧没有劈中他的脑袋,却斩中了他的左肩!
    霎时间,博尔术只觉得左边身体陡然一轻,等他感觉到钻心的疼痛,转
    头去看伤口时,视野顿时变得一片血红。
    他的左臂已经齐肩断裂!
    洒血的断臂飞上了高空。
    断臂的惊骇与愤怒,让他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嘶吼,一时间只觉得天塌地陷,整个世界都没了色彩,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绝望。
    身体在刹那间失去平衡,博尔术身形一乱,差些要从半空摔落。
    幸运的是,赵宁出了这一刀后,几名王极境及时赶来,不要命的跟赵宁撕斗在一起,暂时拖住了他,这才让博尔术捡回一条命。
    “赵宁!我一定要杀了你!”
    博尔术双目一片猩红,举着刀就要再度冲向赵宁,好歹被一名王极境给拉住,后者焦急万分的大喊:“大王,快走!”
    博尔术奋力挣扎一番,没有挣脱手下,这么一折腾,他的理智总算回到身上。
    短时间内,赵宁又将一名王极境给斩掉脑袋,向他看了过来,接触到对方狼一般充满杀气的眼神,他猛地一个机灵,已是惊出一身冷汗。
    “撤!”
    这回,博尔术没有任何犹豫,趁还有人缠着赵宁,转身就往黄河北岸飞走!他是如此恐惧,以至于跑得时候头也不回,连让谁断后的命令都没下。
    就更别提郓州城外的大军了。
    他麾下的王极境,除了有两个见势不妙反应快,跟着跑了,剩下的几个都没有逃脱被赵宁当场斩杀的命运。
    那是整整四名王极境修行者!
    至此,博尔术麾下九名王极境,已经被赵宁和赵七月杀了六个!
    六名王极境的高手,比起六万天元精骑来,价值只大不小!
    今日这一役,赵宁断了博尔术一只手臂,杀了他麾下四名王极境,是国战开始以来,大齐取得的单日最大战果,也是最大的一场胜利。
    等赵宁解决完眼前的对手,再向北眺望时,遥远的蓝天下已经完全没了博尔术的身影,他晒然一笑,也没觉得遗憾,满意的收了长刀千钧。
    宋明等人来到赵宁身后,相顾无言,他们还没从这场短暂而成果辉煌的战斗过回过神来,只是看赵宁的目光,无不是充满了敬畏与不解。
    敬畏,是因为赵宁的战力,不解的,也是赵宁的战力。
    因为见识过赵玄极的气机浑厚程度,所以他们此时能够感知得出来,赵宁的境界已经极度接近王极境后期,而赵宁发挥出的战力,却大大超过了真实境界!
    “大总管实在是神威无双,在下佩服不已!”一名王极境衷心的抱拳感叹。
    “是啊是啊,大总管实在是神威无双......”
    魏无羡看了看那几名北胡王极境修行者的尸体,只觉得说不出的痛快:
    “一下子就灭了四个王极境,今日这一战必然震动朝野,我大齐的军心民心,必然为之一振!宁哥儿,你这回是真要名动天下了!”
    赵宁还没开口,从震惊中恢复了几分理智的宋明,已是疑惑的看向赵宁:
    “前几日大总管跟博尔术交手时,还跟对方斗得难解难分,怎么今日出战,实力忽然大涨了这么多?难道是有什么奇遇?”
    赵宁看着西边天际:“困在郓州城出都出不去,能有什么奇遇?不过是之前隐藏了真实战力,没有全都发挥出来罢了。”
    宋明大为惊疑:“隐藏了真实战力?”
    赵宁瞥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魏无羡知道他是懒得跟宋明解释这种废话般的问题,笑呵呵的主动代劳:
    “跟博尔术陆陆续续斗了这么久,宁哥儿肯定是早就摸透了他们的战法战技,自己境界的提升也很快。
    “之前没有全都展现出来,不过就是为了积累到一定程度,再在关键之时爆发出来,给予其意想不到的致命一击,收获最大的成果。”
    宋明等人恍然大悟。
    “大总管真是智勇过人,万中无一,在下断难望其项背,也唯有大总管在此,郓州才能守得住,博尔术才能全军覆没!”
    “是啊是啊,大总管实在是智勇过人......”
    赵宁摆了摆手:“现在说博尔术会全军覆没,未免太早。”
    宋明愣了愣,讶异道:“博尔术跟他麾下的王极境死的死逃的逃,现在城外的北胡大营已无王极境修行者坐镇。
    “我们只需要打开城门,放出兵马,就能立马踏平营寨,屠尽这些蛮贼;而后从背后出击,那到了滑州、曹州的博尔术部曲,还能不全军覆没?”
    赵宁这次没有不回答他的问题,但他说出来的答案,却让宋明更加云里雾里:“大军不能出城作战。”
    “这是为何?”
    “原因很简单:我现在就要离开郓州。”
    “大总管要带我们走?去往何处?”
    “我只带魏无羡一人。”
    “这......我们既然还在郓州,足以率领大军攻破北胡营寨,杀败他们!”
    “我走了,博尔术要是带人趁机回来,你们一定能够应对?”
    “这......”宋明没了答案。
    博尔术要是只带逃走的那两个王极境回来,他们能够应对,但他们能应对,大军没了他们打头破阵,就胜不了北胡大军,反而还会被对方杀败。
    而如果博尔术带回来的王极境更多,他们就会立马陷入险境。
    “大总管要去何处?城外有十万北胡大军,只要大总管晚走几个时辰,我们就能击败他们,还有什么事能比杀败十万北胡大军更重要?”
    宋明觉得无法理解。
    赵宁的回答很简单:“有。”
    宋明:“......”
    他仍是不甘心:“晚几个时辰都不行?”
    赵宁:“莫说几个时辰,多说几句话的时间都没有了。要灭城外那十万大军,不急于这一时,等我回来,大战便能万无一失,现在没必要冒险。
    “记住,我离开后,你们坚守城池即可,在我回来之前,不得有任何军事行动。这是军令,违令者斩!”
    说到这,他已是不再停留,说了一声“蛤蟆我们走”,便一卷衣袖向西飞去。
    魏无羡紧忙跟上。

章四二九 萧燕的绸缪

    “我们要去哪儿?”
    离开郓州城,魏无羡问赵宁。
    赵宁的回答让魏无羡始料不及:“不是我们。”
    “你跟我要去不同的地方?”魏无羡反应很快。
    赵宁点点头:“我取得突破的时间太晚,以至于今日才能彻底击败博尔术,现在我不知道蒙哥已经到了何处,所以必须全速赶去拦截。”
    这话的意思,是说魏无羡速度太慢,赵宁不能因为他耽误行程。
    魏无羡低头默然。
    他还没到王极境中期,而赵宁已经一只脚迈进了王极境后期的门槛,两人赶路的速度的确有不小差异。
    赵宁要是因为带着他耽误了半个时辰,导致赶到晋阳的时候,蒙哥已经联合察拉罕杀穿了赵氏,那就罪莫大焉了。
    “我要去何处?”魏无羡虽然自责但不矫情,直截了当的问。
    “你就顺着我走过的路,直往西北而去。中途去一趟杨柳城。如果我跟蒙哥厮杀之后,还能有一条命在,你自然就能追上我,届时我会跟你说下面的安排。”
    赵宁对着西北道。
    魏无羡沉默半响,低声道:“不管拦不拦得住蒙哥,你可千万别死了。”
    “能好好活着,谁又愿意死?”
    说完这句话,赵宁将速度提了上去,眨眼便拉开了跟魏无羡的距离。
    望着浩然长天之下,赵宁渐行渐小的背影,魏无羡感受到了一股“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之气,眼眶情不自禁的逐渐湿润。
    他会一直记得这一幕,记得此时此刻心中的感受。
    ......
    魏州。
    博尔术求见元木真不成,只能先去疗伤。
    在他初步稳住了伤情,还没来得及安心调息时,房门在被叩响两声后直接被推开,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他的视野中。
    “公主殿下......”博尔术起身见礼。
    “左贤王不必起身,事情紧急,我不得不立即打扰。”
    萧燕在椅子上坐下来,侧着身子凝重的看着对方:“到底是怎么回事?”
    博尔术苦笑一声,将今日之战的情况,原原本本向萧燕说了个清清楚楚。
    “赵宁这家伙的境界,竟然提升得这么快?”萧燕陷入沉思。
    只是两个呼吸,萧燕星辰般的眸子里精芒一闪,郑重的问博尔术:“左贤王撤离郓州的时候,赵宁没有追击?”
    “赵宁要是追击,我就死了!”
    博尔术不满的腹诽一句,面上还是认真回答萧燕的问题:“我也觉得奇怪。以他今日展现出的实力,若是执意要追杀我,未必不能在我回到魏州之前跟上。”
    他心里想说的是,就算赵宁在他回魏州之前追不上,也可以在他跑到察拉罕军中之前杀了他——只要元木真不出手,他必须要赶到察拉罕军中才算安全。
    一个王极境中期的修行者,还是天元王庭的两位贤王之一,价值极大,追击起来又不需要太久,赵宁却为何没有这么做?
    博尔术疑惑,萧燕却跟他不一样。
    她眼神深邃的道:“我倒是不觉得奇怪。”
    “这是为何?”博尔术问。
    萧燕嗓音低沉道:“可以追而不追,答案只有一个。”
    博尔术琢磨出了味儿:“他还有更重要、更紧迫的事要做?”
    “不错。”
    “眼下战局并无大变,整体形势对南朝不错,南朝并没有致命忧虑,还能有什么事比杀了我更重要?”
    “当真没有?”
    博尔术怔了怔,因为重
    伤本就苍白的面容,随即变得肃杀冷峻:“要说真有,我也只能想到一个答案。”
    “当然只有一个答案:驰援而来的蒙哥!”
    “可赵宁一直呆在郓州城,他怎么可能知道二皇子来援?”
    “有些事,并不需要亲眼见到亲耳听到,对有些知己知彼的人来说,仅靠对全局的把握对棋局的推演,就能得到常人看不到的答案。”
    博尔术无法置信:“赵宁能有这么难缠?”
    萧燕看着他反问:“赵宁究竟有多难缠,左贤王难道不清楚吗?”
    博尔术:“......”
    半响,他仍是摇头:“公主未免把赵宁看得太高了,他再是厉害,也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不是天神。”
    “看来左贤王对赵宁的了解还不够深。”
    博尔术不乐意了:“公主就了解得很深?”
    “我至少不会小看他。”
    “这不是小看,我们谈论的毕竟是个人!”
    萧燕叹息一声,看向门外的目光变得朦胧迷离,好似又回到了某个令她刻骨铭心的时刻:
    “有些时候,我宁愿把他看成天神,至少这样一来,我不会被他各种匪夷所思的举止,给震得胆敢欲裂。”
    博尔术捂着阵痛的肩膀,咬着牙固执的道:“他不是神!他也会败,也会死!”
    萧燕收回目光,神色萧索的笑了一声,不再跟博尔术争论,话锋一转:“左贤王知道我为何到魏州来吗?”
    “总不会是为了去支援我打郓州。”
    “是因为河北乱局。”
    “等到二皇子一到,河北乱局自然就解决了,公主此行只怕是多此一举。”
    萧燕转头看着博尔术:“倘若大汗出手了,我自然不会来,因为那才是真正的多此一举。”
    这话意味深长。
    博尔术避而不谈萧燕话里的深意:“现在难道不是?”
    萧燕接着道:“既然大汗不出手,一切就都可能有变数。”
    “能有什么变数?赵宁那竖子还能截住二皇子不成?”
    “左贤王以为,河北大乱的这局棋,是谁一手布置的?”
    “我不知道。”
    “是不知道,还是不愿承认?”
    博尔术面沉如水:“我不信是赵宁做的!”
    “万一是呢?”
    “就算是,那又如何?”
    “如果是,赵宁就不会允许有人破坏它。”
    “他不允许就有用?”
    “别人不允许自然没用,但赵宁不允许,无论那有多么不可思议,都可能有用。”
    “公主殿下何必如此长他人威风?”
    “不是长他的威风,是考虑现实。”
    “何谓现实?”
    “现实就是,以赵宁的深谋远虑,他在让河北的棋局显露于世的时候,就该想到我们会如何应对?”
    “他想到了又如何?”
    “当然是去拦蒙哥。”
    “拦住了又如何?”
    “拦住了王极境入场,河北乱局就只能靠我来处理了。向大汗请命主持河北地军政,平定各地兵乱,就是我此行来魏州的目的。”
    “公主这也算深谋远虑了吧?”博尔术嗤笑一声,不无讥讽之意。
    因为被赵宁夺走了一条手臂,他对赵宁已是恨入骨髓,连带着对一直称赞、拔高赵宁的萧燕,也多了几分抵触、不满,甚至是厌烦:
    “只不过很可惜,赵宁注定是拦不住二皇子的!”
    萧燕不动声色的看着他:“我们打个赌如何?”
    “公主想要赌什么?”
    “就赌赵宁有没有离开郓州向西北而去。”
    “去了如何?”
    “他若去了,左贤王立即带着麾下王极境修行者回郓州。”
    “这是为何?”
    “其一,如果赵宁带着王极境们走了,那么郓州空虚,正是夺下它的最好时机;其二,如果赵宁没有带走所有王极境,那么郓州驻军就可能攻打城外大军,左贤王必须回去牵制对方,免得十万将士全军溃败。”
    听完这番话,博尔术愣住了。
    他看萧燕的眼神,一下子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没了不满与厌烦,只有佩服。
    或许是博尔术的眼神让她很受用,萧燕笑了起来:
    “倘若赵宁果真如左贤王所言,没能拦住蒙哥,被他杀了,那么左贤王大可以继续攻打郓州城;倘若赵宁拦住了蒙哥......”
    她没有继续往下说。
    就在这时,一名修行者进了院子,在外面向萧燕遥遥行礼。
    “说。”
    “禀报公主殿下,赵宁已经离开郓州,只带了一名王极境修行者,直向西北而去!”
    “知道了。”
    萧燕挥挥手,让那名修行者退下,而后看向博尔术,也不说话。
    博尔术已是震惊得犹如一尊木雕,呆立不动。
    少顷,博尔术豁然起身,弯腰向萧燕行礼:“公主殿下,我这就回郓州!”
    ......
    博尔术离开后,萧燕还是没有得到元木真召见。
    她并不着急,也不觉得意外,就安坐在自己的院子里看书。
    “公主殿下来魏州已经两天了,大汗为何还不召见呢?”贴身侍女在给她斟茶的时候,忍不住出声询问。
    萧燕的目光没有离开书本,信手接过茶碗,浅浅品了一口。
    草原上没什么书,她看的是齐人的典籍《战国策》,自从被元木真治好了伤,她便保持着手不释卷的习惯。
    因为早年潜伏燕平时,就读过很多齐人的书,堪称学识渊博,所以无论什么样的齐人书籍,她理解起来都毫无难度。
    她淡淡道:“我来魏州的目的,大汗自然知晓,所以眼下还不到见我的时候。”
    侍女好奇的问:“何时才是大汗见公主的时候?”
    “当然是需要我主持河北大局之时。”
    “那何时才是公主主持河北大局之时呢?”
    “那得看赵宁成功拦截蒙哥的消息何时传回。”
    “公主就如此确定赵宁能够拦住二皇子?”
    “不确定。”
    “......”
    “只不过是作最坏的打算罢了。”
    侍女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来,双手撑着下巴幽幽的看着萧燕,“要我看,赵宁就带着一个王极境修行者相助,一定会被二皇子杀掉的。”
    萧燕翻过书页,目不斜视:“你错了。”
    “他西行这一路上,还会有更多王极境修行者加入?中原的和晋阳的?”
    “这回错得更加离谱。”
    “错哪里了?”
    “他身边不会有任何人相助。”
    侍女眨巴着茫然无知的大眼睛:“中原的和晋阳的齐人大修行者不会帮忙?”
    “他们都有眼前的对手,没人脱得开身。”
    侍女啊了一声,“如果是这样,赵宁单人独骑去拦二皇子殿下,那是必死无疑啊!”
    萧燕放下书册,端起茶碗送到嘴边,动作却忽然顿了顿,眼神莫名道:“但愿如此。”

章四三零 杀了他

    杨柳城。
    因为赵宁的安排,魏无羡调整了一下方向,取道杨柳城向西。
    杨柳城正在大战,数十万大齐王师,以张京所部为核心,日日不休的猛攻城池。
    城中的北胡大军殊死抵抗,双方杀得你来我往、难解难分,每日都要在城墙上下洒满鲜血,丢下无数尸体。
    两军的王极境修行者,时不时也在半空交手,将原本湛蓝的天空,搅得乌云合璧、风起云涌。
    杨柳城中的北胡王极境修行者,有一个是博尔术麾下,还有两个则是来自察拉罕营中。
    大齐这边以赵七月为帅,孙康为辅,另外,还有奉宋治之命回汴梁,却被赵七月以军令胁迫到军前的赵玉洁。
    连日来,六名王极境的厮杀都是不相伯仲,难分胜负。
    究其根本原因,是赵玉洁出工不出力,故意隐藏实力,只展现王极境初期的境界不说,真打起来还表现得十分孱弱,除了自保啥也不干。
    否则,以赵七月胜过普通同境修行者的实力,早就把对方打得抱头鼠窜,或许已经率领大军夺下杨柳城了。
    魏无羡到了军中,赵七月终于露出笑颜,孙康也变得信心十足。己方多了一个王极境,无疑是把胜利握在了手中。
    然而魏无羡并无助战之意,他到杨柳城来,只有说几句话的功夫,还得全速追赶赵宁。
    听完魏无羡的讲述,赵七月脸上没有失望之色,只是眉眼肃杀:
    “蒙哥本身就是王极境中期,他麾下有九名王极境初期,就算为了保持对陇右军的攻势,不把王极境都带过来,小宁子单独对上他,也是凶多吉少。
    “你的确没有在杨柳城停留的时间,现在就走,就算不能赶上大战,至少在小宁子作战不利的时候,多少能够接应一二。”
    魏无羡抱了抱拳,也不多言,转身离开了军营。
    孙康感慨万千:“赵将军真是神勇无双,击败了同为王极境中期的北胡左贤王博尔术不说,还阵斩了四名王极境,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战果。
    “这足以说明,赵将军的实力已是不同往日,真应了那句话,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如此天赋,古今罕见!
    话至此处,他顿了顿,脸上随即爬满了忧虑:“但赵将军毕竟还没到王极境后期,此番独自去拦截蒙哥,也不知道战况会如何......”
    寻常情况下,四名配合娴熟的王极境初期,能够抗衡一名王极境中期——但前者要战胜后者,还需要更多的数量。
    倘若赵宁成就了王极境后期,凭着手中千钧,自然可以拦住蒙哥。
    可事实并非如此。
    赵七月沉默着,一时没有说话。
    站在一旁的赵玉洁,从始至终都像个透明人,既没有开口,也没有任何引人注意的举动。
    但实际上,从听说赵宁重伤博尔术,到得知赵宁去拦截蒙哥,她心中的惊涛骇浪就没有停歇过。
    一开始她是震惊于赵宁的修为境界,竟然已经逼近王极境后期,内心升起了浓烈的忌惮与危机感。
    宋治都只是王极境中期,而且没有即将突破境界的迹象,这也就是说,一旦来日赵宁对她不利,宋治在修为实力上根本护不住她。
    而这种情况是极有可能发生的。
    眼下赵氏不仅军功滔天,而且掌握了大量皇朝精锐兵马,无论赵玄极、赵北望、赵七月还是赵宁本人,在大齐都建立了空前的威望。
    本身就是大齐第一将门世家的赵氏,一旦战后图谋不轨,若是宋治不能很好的应对,她岂不是要跟着万劫不复?
    那一刹那,赵玉洁再次无比清楚的意识到,宋治已经完全不值得依靠。要是把生死荣辱的希望,都寄托在宋治身上,她将来很可能死无葬身之地!
    该怎么办?
    如何才能在赵氏举族的倾轧下活命?
    如何才能抗衡整个赵氏?
    赵玉洁心乱如
    麻。
    直到她听说赵宁单独去截杀蒙哥。
    她眼前顿时一亮。
    希望之火开始在她心中熊熊燃烧。
    “要是赵宁死了,那我的机会岂不是就来了?”赵玉洁脑海里霎时闪过百十个念头,只是几个呼吸间,她已是隐隐有了注意。
    如果赵宁果真被杀,她将改变国战以来的一惯行事策略,放开手脚大步向前。
    ......
    河东,寿阳。
    赵宁向西而行时,路过了寿阳县附近,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对于王极境中期的修行者来说,这股强悍的气机还是十分明显。
    杨佳妮跟察拉罕陆续升空。
    察拉罕攻破井陉关后,这段时间又拿下了石艾县,时至今日,其麾下南路大军已是成功兵临寿阳城下。
    寿阳算得上是河东重镇,本就城高沟深,这回河东军在此屯驻重兵,进一步加固城墙,以此为核心构建了第二道防线。
    一旦察拉罕夺下寿阳,兵锋就能直逼晋阳南部平原地带,那里可是河东的粮仓,故而对河东而言,寿阳绝对不能有失。
    杨佳妮和察拉罕升空后,飞行一段距离,俱都看到了直奔西面而去的赵宁。
    同一时间,杨佳妮跟察拉罕都明白了赵宁西行的目的。
    杨佳妮并没有得到蒙哥此时已经东来的准确消息,但早在赵宁回晋阳,参与众人围攻元木真的大战时,就提前推演了战局发展最有可能的几种情况。
    作为河东的核心人物,杨佳妮当然知道河北地已经大乱,所以她此时只是看到赵宁西行,就明白蒙哥定是已经带人往这边赶来了。
    这让她几近面瘫的脸上,掠过了一抹浓烈的担忧之色。
    蒙哥东进,会给国战大局带来怎样的影响,给大齐造成多么致命的麻烦,杨佳妮心知肚明,所以蒙哥必须要被拦住。
    可无论是河东还是中原,现在都无人能够支援赵宁,他只能独自去面对蒙哥和对方麾下的王极境修行者。
    虽然这是赵宁早就说明的既定之策,但真当事到临头的时候,杨佳妮仍是情不自禁的心悸。
    “这小子一个人就要去拦二皇子?”察拉罕见赵宁孤身一人,而寿阳城中的河东王极境修行者,没有一个去追随的,不由得感到分外诧异。
    转瞬间,察拉罕脸上便浮现出由衷的笑容,暗暗想道:“这小子死定了!”
    一想到赵宁即将被蒙哥摘掉脑袋,察拉罕便觉得非常高兴,国战至今,赵宁给天元王庭带来的麻烦,实在已经是太多太多。
    对方一死,大军南征攻灭大齐,就没了最硬的那块绊脚石。
    “赵宁这小子的确是厉害,不愧是南朝第一将门世家的家主继承人,不管是谋略勇力还是修行天赋,都堪称惊才绝艳。
    “只可惜,整个南朝还是太弱了,尤其是南朝朝廷官府,简直是不堪一击。大厦将倾狂澜既倒,仅靠这小子一人,又如何能够逆天呢?”
    念及于此,察拉罕心中对赵宁忽然生出几分同情来。
    他注定了要在大势中粉身碎骨,却依然无惧无畏的逆势而行,并且靠着自身非凡的天赋才能,绽放出了耀眼的绚烂光华。
    他赢得了世人的瞩目,也会引发后世无数人的感慨。
    在察拉罕眼中,此刻远去的赵宁,已然是一个值得敬佩的悲剧英雄。
    “如果有下辈子,可别投错胎了,做个天元人多好,我们还能成为兄弟。”察拉罕摇摇头,惋惜的收回目光。
    视野中已经没了赵宁的背影,他转而看向不远处的杨佳妮。
    现在他的任务,便是死死盯住杨佳妮跟寿阳城中的王极境,免得对方去支援赵宁,给这场没有悬念的战斗增加变数。
    无论如何,赵宁这回一定要死!
    ......
    脚下的黄土高原平整铺开,如一副看不到尽头的画卷。
    稀疏的
    林木覆盖在山野,齐整的田畦错落于平地,袅袅炊烟在一座座村子里冉冉升起,静谧得充满古朴意境。
    掠过一片白云,蒙哥的视野远处,大地边缘浮现出一条晶莹的黄色匹练。
    他眸底掠过一抹喜色。
    这是黄河。越过这条河,便进入了河东地界。
    晋阳,是蒙哥等人此行的第一个目的地。晋阳赵氏,是他们此行第一个目标。
    当然,在蒙哥心里,区区赵氏并不值得放在心上,他此番过来,唯一追求便是灭了大齐朝廷,为天元大军彻底扫平障碍,继而让天元大军一统九州!
    惟其如此,方能为惨死在汴梁的蒙赤报仇。
    也唯有这样,他才能立下足够的战功,日后继承天元王庭的可汗之位!
    除了留下两名王极境修行者,在陇右坐镇军中,主持大局,麾下剩余的七名王极境初期高手,蒙哥都带了过来。
    这样一股力量,他不信还有谁能挡得住。现在大齐有多少王极境修行者,他可是一清二楚。
    过了黄河,蒙哥心道:“我天元勇士战无不胜,纵横万里草原二十年,从来没有遇到过对手,哪怕是西征,我也没见到有谁能真正抵挡我们。
    “察拉罕和博尔术倒好,竟然被一个赵氏就挡住了前进的步伐这么久,我天元勇士的颜面都被丢尽了!什么赵宁,什么赵玄极,难道有三头六臂不成?
    “也罢,若不是这两人不顶事,也轮不到我来这里建功立业。等这回灭了赵氏,杀了赵宁赵七月,再去擒杀南朝皇帝,就能为大哥报仇了!”
    想到这里,蒙哥回头喝令:“晋阳就在眼前,都快些!”
    以他王极境中期的修为境界,怎么都觉得身后这些王极境初期的速度实在太慢,要不是不想露出任何破绽,他都想自己一个人先去晋阳。
    在他回头的时候,一名眼尖的王极境修行者,忽然指着前方发出警示:“殿下,前方有人!”
    “有人?”蒙哥狐疑的扭过头向前看去,“是察拉罕派人来接应指路了?”
    他觉得这完全是多此一举,毫无必要。
    虽然他这些年都是率领西征军在西面作战,但得益于萧燕早年间绘制的地图,对大齐的山川地理了然于胸,不认为没有人领路,他就不能直接杀到晋阳城。
    他看到了那个人。
    对方衣袍猎猎,负手站在群山之巅,漠然对着他们。
    蒙哥眼神沉下来。
    如果他没记错,那片山峦名为孝文山,
    过了孝文山,再翻越狐突山,就能直达晋中平原北端的晋阳城。
    孝文山很高,所以绝峰之上的那个人,就显得风仪不凡,有俯瞰众生之气。
    非止如此,身为高手,对强者的气机,蒙哥能够一眼分辨出来。在第一时间,他便感知到了对方气机的厚重沉稳,犹如包罗万象的草原大海。
    这不是一个寻常修行者。
    很不寻常。
    靠着多年沙场征战,与强敌厮杀培养出的敏锐直觉,蒙哥察觉出了敌对之意。
    很明显,这不是迎接他的人。
    而是拦路者!
    蒙哥的第一反应,便是放出修为气机,搜寻孝文山周围,想要揪出隐藏在山林中的伏兵。
    他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没有任何修为气机。
    这也就意味着,孝文山中不存在伏兵!
    于是蒙哥变得愤怒。
    对方就靠自己一人,竟然就想挡他的路?!
    人生二十多年,蒙哥遇到过很多荒唐的事,但没有哪一件这么荒诞!
    他也遇见过很多骄傲自大的人,但却没有一个如此目中无人!
    对方这是在找死!
    “杀了他!”蒙哥举手向前用力一指。
    他不想问对方是谁。
    他不关心对方是谁。
    他只要杀了对方!

章四三一 血战(上)

    蒙哥身后的王极境初期修行者们,闻令而动。
    他们升起领域之力,将夕阳下橘红的天空完全遮蔽,前后相继、层次分明的一起向前,配合娴熟的向立于孝文山上的拦路者发起猛攻。
    形如群鹰扑食,力如雪山崩塌。
    他们还在半途,站在群峰之巅的那名修行者,忽的身形一闪,于众目睽睽之下,凭空消失不见!
    蒙哥心头陡然警兆大起。
    “当心!”他大喊出声。
    话音未落,那名修行者已是现出了身形。
    正在打头的那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面前!
    与他身形同时出现的,还有一道黑曜般的夺目刀芒。
    刀芒斩落。
    蒙哥瞳孔一缩。
    快,实在是太快了!
    几乎是没有悬念,不存在任何反应的机会,当头那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在猝不及防之下,刚刚露出震惊、惶恐的神情,就被刀芒劈中!
    嘭!
    他的身体当空爆开,成了一团刺目的猩红血雾,在极短的时间内,扩散了数十步的范围,化作粒粒齑粉!
    这一幕让蒙哥双眸瞬间布满血丝。
    一名王极境的修行者,竟然就这么没了?
    死得是如此突兀、轻松?!
    他心中顿时波涛汹涌。
    一刀就杀了一名王极境初期的强者,这是什么样的战力?
    就算是王极境中期的高手,击败王极境初期非常简单,可要杀掉对方,也绝对不可能这么迅捷!如此雷霆万钧的杀伐,蒙哥自认办不到!
    对方是谁?
    赵玄极已经被大汗重伤,还有何人能有如此强悍的实力?
    蒙哥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寒意。
    那名王极境被杀之时,附近几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先后出手,刀光剑影犹如爆射的洪流,将现身的大齐修行者完全淹没。
    股股真气轰击在一起,爆出耀眼的光芒!
    这些王极境修行者,莫不是露出了轻松得意之色。
    唯有蒙哥,犹如被闪电击中,身体有刹那的颤抖。
    他感知得分明,在刀芒剑气击中对方的前一刹那,对方的气机就已经消失在了原地!
    这些王极境修行者的合击,尽数落空,绝对没有将对方斩杀,亦或是重创。
    “快闪开!”
    蒙哥大吼出声,话才出口一半,他已是目光一凛,心知以对方神出鬼没的能力,这些王极境必然无法顺利脱身,接下来只怕还有人要遭殃!
    霎时间,他收敛心神,集中注意力。
    凭着多年与人拼杀的经验,与非凡的判断力,结合眼下众手下的位置,于电光火石间,他分析出了对方会针对的下一个对象。
    蒙哥毫不犹豫的纵身向前,手中长刀横扫千军,磅礴凌厉的刀芒,立时直奔一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
    那名王极境修行者浑身一颤,回头茫然的看向蒙哥,似乎是在询问,对方为何要向他出手。
    轰隆一声巨响。
    不出意外,掠过这名王极境修行者头顶的刀气,碰上了另一道刀芒,真气狂潮立时淹没了那名意外的王极境!
    蒙哥心头悄然一松。事实证明他没有判断错,这下总算是救了一人!几乎是同一时间,他到了那名近乎是凭空出现的持刀修行者。
    蒙哥并没有如何得意。
    因为对方的刀芒拦腰斩断了他的拦截刀光!
    这一下虽然威势大
    减,但余力依然集中了那名王极境,轰在对方的胸口上,将其击得嘴角溢血的倒飞出去!
    显然,他的修为之力比对方要弱!
    “你到底是谁?!”蒙哥向那人低吼出声。
    他委实想不明白,大齐怎么会有这样一名高手。在之前跟察拉罕、博尔术的战报来往中,并没有这般强者的存在。
    对方的修为之力,已经极度接近王极境后期!
    可大齐除了赵玄极,不该还有一名王极境后期。真要说,如果蒙赤没有死,没有在燕平为质,备受折磨困扰,此时才该是王极境后期!
    蒙哥得到了答案。
    那名修行者的身形再度隐去之前,语气平淡却声音有力的自报了家门。
    他说:“晋阳,赵宁。”
    蒙哥精神一震。
    果然是赵氏的人,果然是赵宁!
    在对方回应之前,因为对方神出鬼没的手段类似掠空步,手中长刀神似奇兵千钧,蒙哥心里其实就有这个推断。
    只是他不能理解的是,据说国战开始之时,才成就王极境中期不久的赵宁,怎么还不到一年修为就增强了这么多?!
    如此巨大的进步幅度,展露出的天赋,怎么看都不下于天元可汗!
    这几乎是不可能出现的情况!
    在蒙哥跟天元人的眼中,元木真就是神,天下之大,当今之世不可能有人比得上他,无论是修为天赋,还是雄才大略。
    正因如此,元木真才能带领他们征服万方,建立一个前所未有的强大皇朝!
    可是现在,竟然有人的修行天赋,能够跟元木真相提并论?
    蒙哥再联想到国战至今,他从战报里得知的,有关赵氏、赵宁的种种事迹,内心对赵宁的忌惮之情,瞬间拔升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因为他猛然发现,论雄才谋略,赵宁也不是易与之辈!
    “今日必要杀了此人,否则后患无穷!”蒙哥在刹那间就坚定了决心。
    在来到孝文山之前,他没把赵氏、赵宁看成是多大的威胁。
    但当赵宁不合情理的出现在这里拦截他们,瞬间杀了他一名手下伤了他一名手下,展现出不同凡响的实力后,他就再也大意不起来。
    赵宁出现在这里,而博尔术却没有露面,这本身就说明,后者已经被击败!
    能够击败博尔术和他麾下的修行者,杀出郓州城,不远千里赶到这里来,意味着什么样的实力与自信,蒙哥岂能不知?
    “四面合围,两两呼应,一攻一守,以命相搏,怯战者斩!今日必要杀了赵宁,为死在他手下的数万勇士报仇!”蒙哥大声喝令。
    仅仅是刚刚的交手,蒙哥便已认识到,除了他自己,没有人能够挡住赵宁奋力一击。
    虽说死的那个王极境有猝不及防的原因,但其他人就算是全神贯注、全力相搏,硬接赵宁一刀,不死也要重伤。
    这是修为之力的实质差距!
    只有两两配合,攻守兼备,才能避免战损迅速扩大!纵然如此一来攻势会弱不少,但他们人多,若是拼消耗,真气最先枯竭的一定会是赵宁。
    包括那名已经受伤的修行者在内,六名王极境高手,组成三队,两两靠近,彼此间又呈品字形站位,稍稍拉开距离,只等赵宁现身,便要将其包围在内。
    而蒙哥自己则是单独游弋,寻找给予赵宁重创的机会。
    蒙哥的命令刚刚下达,修行者们正在变幻队形,赵宁已经再度现身!
    他的目标很明确,就是那名已经受伤的修行者!他出现的位置,正是在这名修行者背后!
    “当心!”与这名王极境呼应的高手,急忙出声示警!
    受伤的王极境本就在小心戒备,骤然闻变,没有任何犹豫,第一时间选择了调动所有真气,在身周接下真气圆罩!
    头顶的领域漩涡中,那些奔走的百兽立时嘶吼长啸,他身周的圆罩猛地光芒大作,在同一时间印出百兽环抱身躯的自保之形。
    真气圆罩随之变得厚实了一倍!
    与此同时,目光沉静而锐利的赵宁,劈下了手中长刀。
    千钧带着刺目的黑芒划破当空,匹练般的刀气闪电斩下,真气浪潮轰隆巨响,将那名王极境完全吞没!
    震耳欲聋的气爆声旋即响起,那名王极境的惨嚎声刚刚传出,就被这气爆声给整个掩盖。
    众人只看到真气爆炸的中心,出现了一团猩红的血雾。
    那名王极境本已受伤,哪里还经受得住赵宁这一刀,当下已是灰飞烟灭!
    “混账!”
    蒙哥怒发冲冠,双目圆睁。
    照面不过几个呼吸,自己便死了两名部下,饶是他征战多年见惯生死,此刻也不能不怒火万丈,心口发疼。
    这可是王极境修行者,是世间顶尖的修行力量,每一个都弥足珍贵,非一城一地的价值可比!怎么到了赵宁面前,就跟猪羊一般被杀?
    赵宁一击成功得手,但这回却没能像斩杀第一名王极境那样,不付出任何代价便顺利脱身。
    跟那名王极境呼应的修行者,在出声示警之际,手中长剑就已斩下。
    真气带着磅礴的领域之力,化作一条黑色蛟龙,在赵宁尚未来得及收刀之际,便一头撞在了他的胸口!
    赵宁身形一滞,脸色一白。
    在他身法稍稍僵直的刹那,蒙哥赶在众王极境合围之前,冲到了赵宁近旁,手中长刀猛地劈下,刀芒倏忽蹿出,来势之快,犹如陡然喷发的火焰长龙。
    刀芒临面之际,化作一只雄健的苍鹰,狠狠扑向赵宁!
    间不容发之际,赵宁来不及闪躲,也没时间再度出刀,只能收刀回防,催动真气硬挡下扑来的巨大苍鹰。
    嘭的一声,赵宁的身体被击退百步不止。
    原本就已苍白的面容,这下更是完全没了血色!
    “别让他跑了!”蒙哥在出第二刀之前暴喝出声。
    在他已经合理安排战法的情况下,赵宁仍是执意现身,全力出手,斩杀那名受伤的王极境,就是打定了主意要硬吃这两击。
    这说明在赵宁的判断中,一名王极境初期的全力出手,自己完全能够承受,就算是他蒙哥的杀招,赵宁只要收刀作防,也不会有任何问题。
    这更加说明,赵宁还有把握在众王极境围杀上来,用真气将他完全吞噬之前,再度脱身离开,而不吃更大的亏!
    凡此种种,无不是在表示,赵宁根本没有把他们当作,跟自己一个层面的存在看待!
    这,才是蒙哥刚刚出离愤怒的最大原因!
    而眼下,赵宁果然只是面色发白,莫说不曾吐血,连气机都没有下降多少,实力受到的影响根本不大!
    在这种情况下,蒙哥如何能放赵宁顺利脱身,利用掠空步跳出包围?
    如果赵宁真的跳出了战圈,那两名王极境修行者岂不是白死了?
    他还有什么颜面可言?!
    还怎么斩杀对方?!

章四三二 血战(中)

    因为对赵氏的仇恨要追溯到一百多年前,而在那之后赵氏一直把守雁门关,是天元南征的第一块绊脚石,所以天元王庭对赵氏的功法十分了解。
    蒙哥很清楚,掠空步这种秘法,虽然有神出鬼没之象,但并非真是瞬间移动,从一个空间跳到另一个空间,完全无迹可寻。
    本质上说,掠空步仍然是一门快速奔进的法门,移动轨迹是连续的,只是因为实在太快,看起来才跟瞬间移动差不多。
    既然不是真的神出鬼没,那么只要封死赵宁腾挪转移的空间,就能让他无法跳出战圈。
    己方有巨大的人数优势,真气齐攻,完全可以做到这一点,这便是蒙哥能够说出“别让他跑了”这话的底气。
    而只要赵宁在包围圈中,接下来只要一步步压缩他的转圜空间,最终就能让他不得不完全承受己方王极境的攻势。
    那样一来,赵宁必败无疑。
    不,是必死无疑!
    众王极境初期的修行者,在蒙哥斩出第一刀的时候,就已经合围过来,蒙哥的话方才出口,他们已是同时出手。
    这次,他们的多数刀光剑影,没有奔着赵宁的身体去,而是落在他附近的不同方位,为的就是不让他逃脱。
    但凡有一击击中想要撤走的赵宁,即便不能给他实质杀伤,也必然让他身形稍微停滞,而在那一刹那后,更多攻势必然连绵不绝尾随而至!
    蒙哥双目之中杀气凛然。
    他举起长刀,就要斩下第二击。
    倏忽间,他心口一紧。
    他发现,赵宁没有任何后退跳走的意思。
    这是当然的。
    因为赵宁不仅没有后撤,反而笔直向前,持刀向他杀了过来!
    蒙哥身边没有人呼应。
    他刚刚斩出了第一刀,第二刀还未发出,这是空隙。
    而赵宁把握住了这个空隙,千钧径直朝他斩落!
    “这家伙竟然没有打算跳走?他分明已经被围,却还要进攻!”惊骇顿时刻满了蒙哥的面庞。
    他无暇细想,低吼一声,挥刀向上,改斩为迎!赵宁的修为之力强过他不少,他要是不立即防御,只怕会吃一个大亏!
    迎上前的刀气,轻而易举切碎了黑曜般的刀芒,后者显得不堪一击。
    “怎么会这么弱?”
    蒙哥诧异之际,已是立即反应过来,赵宁这一刀不过是虚晃一枪,为的是吸引他的注意,让他全力防御,从而赢得转瞬的时间。
    蒙哥恼羞成怒。
    他刚刚心头一惊,本能地就全力防御,根本没空多想。因为赵宁的实力太强,他不敢掉以轻心。不曾想,对方竟然利用了他这种心理,把他当猴子耍了。
    这让蒙哥不能不脸红。
    但他没时间羞愧,比起这个,他更需要应对的,是赵宁会借此机会脱身而去!
    亏他前一刻还以为赵宁悍勇无匹,没有脱身之意,只有力战之志,却不曾想对方心机如此深沉,为的却还是先行跳走。
    对方难道就不知道,就算他一时脱身了,暂时保全了自己,但除非是立马离开孝文山,如果还要阻截他们,就要面对一众状态十足、配合严密的高手的齐攻?
    届时,他哪里还有机会取胜?
    各种念头一闪而过,蒙哥收敛心神,冷静的盯向赵宁。
    他要捕捉对方的逃遁轨迹,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用最有效的方式发动
    进攻,不给对方从容逃走的机会。
    这不看还好,一盯蒙哥的心脏立时就要跳出嗓子眼!
    赵宁并没有走改变方向。
    还是直奔他而来!
    这不是逃遁,而是进攻!
    且在刹那间拉近了距离,到了他面前!
    两人近身了!
    蒙哥骇得浑身汗毛倒竖,差些转身就走。
    可赵宁手中长刀连连劈斩,狂风暴雨般的刀影,已经铺天盖地罩了下来,他就算是想走也来不及了!
    “赵宁!来战个痛快!”危急之时,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蒙哥拼命的狠劲与斗志反而被激发,他的双目霎时间一片血红,快速挥刀迎了上去!
    他听到赵宁出声了。
    那是一声不咸不淡的嗤笑。
    充满不屑之意。
    蒙哥勃然大怒。
    这声嗤笑无疑是在说,他就没有跟对方战个痛快的资格。
    对方焉能如此辱他?!
    就算两人实力有高低,但并不是本质差距,彼此都是王极境中期,赵宁怎么能如此瞧不起他?
    盛怒之下,蒙哥将十成实力尽数发挥出来,每一刀都带着一往无前的意志。
    霎时间,两个不断变幻身法的人面前,刀影重重流光无数,气爆声密集得犹如上元节的鞭炮,将两人衬托得犹如在暴雨中奔行的猛兽。
    蒙哥很快就不愤怒了。
    只剩下胆战心惊。
    在他的感觉中,赵宁的每一刀落下来,都重得像是大锤,而他自己,则是那颗被大锤捶打的钉子,被推着一下下后退。
    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双臂越来越重,真气调动愈发艰涩,后来连经脉脏腑都受到了冲击!
    胸口起初像是压了一口痰,烦闷不已不吐不快,而在片刻间,这口痰就变成了石头,继而是千斤大石,压得他喘不过气,呼吸都跟着艰涩起来。
    他面色愈发苍白,再也看不见任何血色,他心中的惊骇之情愈发浓郁,到了后来已经是咬紧牙关死死支撑。
    他的确战得不痛快。
    他战得艰难,战得痛苦,战得了无生趣!
    而两人的激战还只过了片刻。
    周围那些王极境初期修行者,本是打算在几百丈之外,用真气远程攻杀赵宁,没想到赵宁一下近了蒙哥的身,两人犹如普通人械斗一般短兵相接。
    这样一来,他们若是还用真气远攻,剑气刀芒覆盖范围太大,难说不会误伤到蒙哥——这几乎是必然的。
    是以在刚开始的时候,他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现在是该放弃远攻,加入近身搏杀的战场,还是继续在不远处呆着,防止赵宁用掠空步跳出战圈。
    但看蒙哥被压着打得抬不起头的样子,他们又知道,照这样下去,不消多久蒙哥就会败北,届时局势可就非常不妙了。
    “过来三个人!”蒙哥见自己的部下还在迟疑,立即吼出了声。
    再不来人帮他分担压力,要是被赵宁找准机会,对方就很可能给予他致命一击,而不是像那些王极境初期修行者料到的那样,只是简单的败北!
    之所以只叫三个人过来,还留两个人在外面牵制,是想杜绝赵宁用掠空步遁走的可能。
    但这话出口之后,蒙哥立马意识到不对。
    以赵宁全力一击,必然重伤王极境初期的战力,和他可以硬抗王极境初期猛击,而不受太大损伤的修为,要是只
    叫三个人过来,只怕是给对方杀人的机会!
    博尔术很可能就是这么败的!
    博尔术亲率大军渡河攻郓州城时,麾下本有九名王极境,从军报上看,先是在中原被杨佳妮、孙康联手杀了俩,后来还调了一个去守卫杨柳城。
    而郓州除赵宁之外,还有三名王极境。这也就是说,博尔术在跟赵宁交手时,身边应该是有三个王极境相助。
    就这样,博尔术都被赵宁击败了!
    “我绝对不能重蹈博尔术的覆辙,被赵宁这混账击败,我要杀了他!”
    念及于此,蒙哥脑中灵光一闪,立马出口更该命令:“全都过来!”
    五名王极境闻令而动,顷刻间赶到,分作三个梯队向赵宁不断出手,在确保给赵宁源源不断的打击时,不留给他任何反手的空档。
    蒙哥得以从赵宁的刀影下脱身。
    他被赵宁打得气息不稳,没实力再拿大,跟赵宁单打独斗,只能跟最后一名王极境初期修行者,组成了两人的相互呼应的小队,密切配合,作为第三组行动。
    “不要跟他殊死相搏,保持攻势即可,万不可给他杀人的机会。一直消耗他的真气,等到他真气枯竭,那就是他身死道陨之时!”
    蒙哥用传音入密的手段,向手下王极境们发出命令。
    使用车轮战的战术,保持密集的轮番攻击,赵宁既不能杀人,也难以逃走,蒙哥想不出赵宁还能如何翻盘。
    这一战他必要取胜。
    可事实证明,他想不到的事,不代表赵宁就做不出来。
    从郓州全速赶来,真气消耗不小,赵宁岂能不知,面对一众王极境修行者,他最大的短板就是真气不济?
    所以他选择了寻机突进,跟蒙哥近身搏杀。
    一旦近身,给予蒙哥生死威胁,其余的王极境自然就只能从远处靠近,也来短兵相接,从而救得蒙哥出离险境。
    王极境中期的蒙哥要脱身,只需要有个差不多的空档就可以,赵宁的确是拦不住。
    他也没打算拦。
    但王极境初期的修行者,只是两两配合,就想让他无机可趁,那想得未免就太天真了些。
    要是双方相隔很远,赵宁纵然有掠空步,要突进太长的距离,还是会被蒙哥寻到蛛丝马迹,并被随之而来的真气狂潮限制,要杀人不容易,要脱身也难。
    但眼下双方近了身,那就是掠空步发挥最大作用的时候!
    三个小组轮流进击,攻势不停,走的是车轮一样的圆圈,在空中围着赵宁上下飞行、出招。
    挡下临面的两柄长刀,在下一轮刀势临面之前,赵宁看准机会,陡然施展掠空步,眨眼的功夫,追上了刚刚出手,从他身旁掠过,正打算变幻方向的两名修行者之一!
    他眼中掠过一抹残忍的笑意,长刀挥斩。
    噗嗤!
    人头飞起,血涌如柱!
    这名王极境刚刚抬起手臂,长刀还未挥出,便已命丧黄泉!
    又是一名王极境消失在世间。
    这人身旁的王极境,注意力一直没有离开过赵宁,在赵宁消失的时候,便已警觉心大起,察觉到身旁忽然出现的强悍气机,他想都没想,一刀便横扫出去!
    赵宁没有对他出手,所以他这一刀没有任何阻碍。
    噗嗤!
    赵宁只来得及微微偏转身体,但刀锋还是掠过他肩头,带飞了一大抹血肉!

章四三三 血战(下)

    赵宁面容淡漠,眉头都没皱一下。
    受此创伤,在他的意料之中。
    近身作战,机会大大增加,但危险也不是没有。赵宁能迅速杀人,他的对手也能直接将长刀挥在他身上。
    威力就不是真气远程进攻可比了。
    世事就是如此,有得必然有失,没有便宜都让他占了的好事。战法的选择,不外乎是两利相权取其重,两害相权取其轻。
    从这一刻开始,战斗陡然变得血腥。
    眼看着又折了一名部下,蒙哥心如刀绞,怒火中烧,咆哮再度大吼:“杀了他!”
    距离赵宁最近的两名王极境,在赵宁现身的时候,同时向他出手,个个都是凶狠的杀招,刀刀直奔赵宁的要害。
    只不过他们离得稍微远了些,不如伤了赵宁的那名王极境近,刀锋还没碰到赵宁的胸腹,后者已用掠空步率先躲开。
    饶是如此,他的衣袂也被刀气划破。
    再度现身,赵宁盯上了蒙哥身旁的那名王极境。
    这是因为,如果他向前一组王极境出手,就必然给蒙哥安然出手的机会,蒙哥毕竟是王极境中期,真一刀砍到身上,赵宁可不会好受。
    再加上同组另一名王极境的同时出手,赵宁自忖不可能都避得过,那他的处境就会立马变得十分凶险,无异于一下子跌落深渊。
    “在你右后!”
    赵宁现身的前一刹那,通过对气机的敏锐感知,蒙哥已然捕捉到他的踪迹,立即在出手的同时,向身旁同伴出声示警!
    这也是赵宁不直接动蒙哥的原因。
    在他陷于众人围攻,行动受到一定限制,而对方已经熟悉掠空步又刻意提防的情况下,同境修行者有不小可能挡住他一击。
    那名得到蒙哥警示的修行者,立即升起护体气罩,同时挥刀向侧后斩来,希望能够逼迫赵宁放弃对他的攻杀。
    赵宁没有放弃。
    他到底是主动出手,又高出一个境界,刀势快了一步,在对方的刀锋接触到他的衣衫时,长刀已经掠过了对方的脖颈!
    衣衫被刀芒划破,头颅离体飞起!
    水柱般喷起的血泉中,从喉咙里发出一声愤怒怪叫的蒙哥,将长刀狠狠斩在了赵宁身上!
    在此之前,微不可查的短暂空隙里,收刀不及的赵宁,抬起左臂,在手臂前结下真气方盾,护住了自己的脖颈要害。
    防御姿态虽然已经做足,但毕竟是仓促为之,气盾强度不敢恭维,蒙哥的刀芒斩中气盾,伴随着一声刺耳的气爆,气盾破碎!
    刀锋向前,破皮入肉,直达臂骨!
    在汹涌真气的冲撞下,赵宁被轰得身体侧飞出去,嘴中一口鲜血喷出!
    手臂上伤口极深,可见被切开了三分的白骨,鲜血一下子渗了出来,饶是以赵宁的意志,也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的左肩先就被削飞了一片血肉,现在前臂又受创,整只手活动能力大减。
    非只如此,伤到口吐鲜血的地步,他的气机明显下跌不少,再也不是鼎盛状态!
    “剁碎他!”蒙哥五官扭曲、面容狰狞,浑似一头死了幼子的母兽,嘶吼着欺身猛追。
    在他赶到之前,三名王极境中,已有两人先后杀到赵宁面前——准确的说,是赵宁被轰得不由自主侧飞出去时,落在了他们近旁。
    不等赵宁稳住身形,两人刀剑齐下,饶是赵宁挥刀相迎,急急忙忙
    间仍有破绽,被其中一人在腿上添了一道不深不浅的伤口。
    总算稳住身法,蒙哥跟第三名王极境却已杀到,赵宁目光一沉,发动掠空步,从包围薄弱的地带跳了出去。
    这回他虽然成功脱身,免了被围杀至死的命运,但早就料到他会有这一手的蒙哥,在他还未完全脱离之时,长刀预判了他奔走的方位,先行掠至!
    左肋一痛,赵宁知道这是被蒙哥伤了,就算不低头查看伤口,他也知道这一下伤到了肋骨。所幸护体真气发挥了该有的作用,这下伤得不太深。
    眨眼之间,气机受损不说,身上还多了几道伤口,而对手中的最强者,真正能给他致命威胁的蒙哥,却还没有本质创伤,形势对赵宁已是非常不利。
    他眉眼冷峻。
    他握紧了长刀。
    他没有停留。
    掠空步继续发动。
    这一次,赵宁选择的,依然是蒙哥身边的人!
    “左后挥斩!”
    不出意外,精神高度紧绷的蒙哥,再一次在赵宁出手前的刹那,捕捉到了他的气机位置,并向麾下王极境修行者发出了警讯。
    为了缩短对方的反应时间,这回蒙哥直接告诉了对方应该怎么做。
    如果说之前那几名王极境,在被赵宁如此袭击的时候,多少还有些震惊恐慌,那么战斗到现在,这名王极境就只有恐惧,没有了慌乱。
    他在第一时间矮下身低下头,并挥刀扭腰,向左后斩去!
    矮身低头,是因为在此之前,赵宁都是横斩修行者的脖子,一刀枭首。他率先做出规避动作,就能免遭厄运。
    激烈的战斗中,双方都在彼此熟悉,并且积累经验,快速获得成长,最终化作提升的对战能力。
    刀锋滑过一道锐利的圆弧。
    刀锋前原本空荡荡的地方,水波荡漾般浮现出一个人影。
    刀锋嵌入了人影中!
    这名修行者本该欣喜。
    但他惊恐的面容,却表明他内心毫无喜悦。因为同一时间,他已经察觉到了不对劲——头顶没有一掠而过的真气劲风!
    赵宁这一刀没有奔着他的脖子来!
    这也就意味着,他不可能避过赵宁这一击!
    刀锋嵌入人影的刹那,猛地改变方向倒飞出去,就像是被人强行拽走的风筝。
    赵宁手中的千钧,率先横扫在这人的后腰,那已经划破衣衫触及到血肉,并且在他肩臂处切开了一道血口子的长刀,就此失去了威胁。
    没有受多深的伤,这是好消息。
    坏消息则是,赵宁的实力已经不在巅峰,所以这一刀没有将目标修行者一刀两断斩为两截,刀芒虽然切开了对方的护体真气,但最终只是将其重伤。
    还有更坏的消息。
    蒙哥这回出手的动作,比先前快了一分,在目标王极境修行者,腰部血肉模糊身体横飞出去的时候,他手中的长刀,就已经捅中了赵宁!
    他这一刀,是奔着捅穿赵宁的腹腔去的。
    长刀捅穿身体,怎么都比在身上砍一下,来的杀伤力更足!
    这一击要是达到目的,赵宁立马就会成为砧板上待宰的鱼肉!
    蒙哥得手了。
    但他脸上不见分毫喜色,反而是跟被重伤那名王极境一样,满面惊恐。
    在他刺中赵宁的时候,赵宁及时偏转了身体,所以他这一刀从赵宁肋下穿了过去,
    虽然也切开血肉,甚至碰到了骨头,但终究不是正面洞穿身体。
    仅是这样,还不足以让蒙哥如此惊恐。
    真正让他瞪大双眼的是,赵宁的身体不退反进!
    蒙哥甚至听到了刀锋拉过肋骨、血肉的刺耳声音!
    那该是怎样的疼痛!
    但赵宁向他看来的双眼中,却没有任何痛苦之色,有的,只是冰冷至极的杀意!与此同时,赵宁的左手趁机死死抓住了他的肩膀!
    多年厮杀,蒙哥战斗经验极为丰富,他第一反应就是抽身后撤!
    可赵宁抓住他肩膀的手,犹如铁钳一般,手指深深嵌进了他的肩窝,让他这一下的努力完全化为泡影!
    人生二十多年来,蒙哥经历过无数战事许多凶险,可没有任何一次,如这一刻一样,带给他这么大的危险感,让他惊骇得肝胆欲裂!
    噗!
    赵宁手中的千钧,捅进了他的小腹!
    蒙哥浑身一抖,眼珠子突出得如要掉出来!
    这一瞬间,他终于反应过来,赵宁真正的目标,并不是那名重伤的王极境,而是他!
    只有解决掉他这个能带给自己致命威胁的目标,赵宁才有继续奋战的可能!
    蒙哥双目中的惊恐,在这个明悟浮现后,陡然间尽数化为了凶狠——搏命的凶狠!
    他看到了已经赶来的两名王极境,于是他干脆弃了手中长刀,双臂死死抓住赵宁的肩膀,张开满是鲜血大嘴,低低咆哮着下令:“杀了......”
    他想说,杀了赵宁,这是最好的机会。
    可他的话说到一半,原本已经捅进身体的千钧,猛地又向前一送!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两人的身体至此已经完全贴在一起,脑袋挨着脑袋。
    一名王极境,本是挥刀横斩,要砍下赵宁的头颅的,这下也只能临时变招——否则他就会连蒙哥的脑袋也砍下来。
    两名王极境,一刀一剑,先后从背后刺进了赵宁的身体!
    他们控制了刀剑入体的深度,避免伤到蒙哥。
    但即便锋尖只是堪堪透体,也足以让赵宁万劫不复!
    更何况,两名王极境还立即拔出了刀剑,准备多刺几下。
    在刀剑被抽出的时候,伤口处,鲜血滋啦一下飞射出来,
    赵宁也因此松开了蒙哥。
    头晕目眩,感觉身体中的力量像是被抽空的蒙哥,狠狠盯着嘴角血涌不停的赵宁,一字字的问:“为什么?”
    他没有听到回答。
    但他看到赵宁嘴角扯了扯,像是笑了一下。
    那个笑容,蒙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凄惨至极,却又轻松无比。
    而后,赵宁消失在了他面前。
    还是掠空步。
    在背后两名王极境,刺他第二剑第二刀之前,赵宁跳出了战圈。
    蒙哥捂着血流不止的小腹,在一名王极境的搀扶下,勉强稳住气息,而他的目光,从始至终,都没有离开过赵宁。
    赵宁能跳出战圈,却已无从脱身。
    他伤得太重。
    没有人搀扶的赵宁,从半空落下,落回了孝文山的山顶。
    他持刀而立,却已无法保持挺拔的身姿,只能佝偻着腰身。
    山顶风大,吹得他满是鲜血、多处破损的衣袍猎猎飞舞。
    刀锋上的鲜血颗颗滴落。

章四三四 屹立(上)

    连站直似乎都已不可能的赵宁,就莫说御空飞行,从容遁走了。
    蒙哥也落到了山上。
    跟赵宁隔着数十步的距离,在另一座稍矮的光秃秃的山头,寻了块平整土地,盘膝而坐。
    一名王极境一直扶着他,另一名王极境则在旁保护,防备赵宁万一暴起突袭,而那名重伤的王极境,这时也赶了过来,坐到了蒙哥身后。
    小腹的伤口狰狞可怖,这是危及性命的重创,蒙哥必须立即坐到地上调息,稍有不慎,就有可能命丧当场。
    他吞了一颗丹药,就将想要为他包扎伤口的部下推开,一只手捂着小腹,双目如狼的遥遥盯着赵宁,再度发问:“为何?
    “为何要这么做?你明知道,就算捅我一刀,也不可能杀了我,反而会让你自己陷入九死一生的绝境,为何还要这么做?!
    “现在我还有两名战力完整的部下,可进可退可杀你,而你呢?单人孤影,连站不稳了都没人搀扶,我要取你脑袋就能取你脑袋!
    “告诉我,为何!你明明只有一个人,为何要来这孝文山拦我?!”
    说到最后,他几乎是扯开嗓子在咆哮。
    哪怕这样牵动了伤口,让他小腹流血更多了,他也不在乎。
    他很愤怒。
    出离的愤怒。
    因为他七个王极境手下,这一战死了四个,重伤了一个。
    就连他自己,也险些被赵宁当场击杀,一只脚几乎迈进了阴曹地府。
    他更加愤怒的是,像赵宁这样,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王极境中期,距离王极境后期也不过半步之遥的世间奇才,大齐最顶尖的高手,已经是要什么有什么,只要自己不死,只要能够稳定提升境界,将来一切都有可能!
    纵然是大齐被灭了,赵宁还足够年轻,多年以后元木真宾天,未尝没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可现在,赵宁竟然不惜以命相搏,也要阻止他进入河东地界,这简直毫无道理、不知所谓!
    如此愚蠢的行径,是何等愚蠢的人才会为之?
    而他,孛儿炽君.蒙哥,天元可汗之子,将来的天元皇朝皇帝,竟然被这样一个蠢人,给伤得差点儿没了性命!这让他如何能不愤怒?
    问题咆哮着低吼完,蒙哥便死盯着赵宁,等待对方回答。
    他看到对方笑了。
    又笑了。
    这一回,赵宁笑得更加坦然。
    他只回答了四个字。
    就是这四个字,让蒙哥怒火更上层楼。
    赵宁轻飘飘的说:“因为我能。”
    因为我能——因为能拦住,所以来拦了。
    所谓的九死一生之险,根本不值得放在心上,甚至是不值一晒。
    以一人迎战八名王极境修行者,其中还有一个是王极境中期,这一战对还未成就王极境后期的赵宁而言,本就是九死一生。
    他知道这一趟单人独骑来拦截蒙哥,会是一场怎样的凶险之旅。
    但他依然来了。
    来得毅然决然,没有半分犹豫。
    蒙哥不会知道,在赵宁站上孝文山之巅,看到他们的身影,出现在远方天际的白云下时,内心深处唯一的感觉,是庆幸。
    赵宁庆幸自己赶到了,庆幸自己来的及时,庆幸自己还能在这孝文山上,跟蒙哥有一场堂堂正正公平搏杀的机会。
    对旁人来说,他这趟过来是凶多吉少,自讨苦吃,乃至是自寻死路。
    可赵宁看到的,是那一线生机。
    这一线生机,属于赵氏族人,属于大齐皇朝,属于天下万民,是他呕心沥血,殚精竭虑拼搏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挣来的!
    如果能把握住这一线生机,赵氏就不必举族倾覆,尽皆在沙场烽烟中化作尸骸白骨。
    赵七月也不必在血战沙场,满身伤痕的归来后,只能在角落的阴影里强忍痛苦,还要装作没事一样说不痛。
    有这一线生机,国战大局就能彻底稳住,再也不必屡战屡败,节节溃退,丢了一座城池又一座城池。
    赵宁也不必每战拼尽全力浴血搏杀,好不容易险死还生后,却只能率领所剩无几的残部惨败仓惶撤退,一次次向北遥望丢失的山河城池,承受有心杀贼无力回天的痛苦。
    但凡有这一线生机,苏叶青就不会在跟他于布满血污的断壁残垣上,对着皓月饮完一壶酒,再赴沙场后,就再也没有音讯,直至战没的消息传来。
    只要有这一线生机,百万千万的大齐百姓,才不会成为北胡铁蹄下被碾死的亡魂,中原的祖宗疆土,才不会被异族窃据!
    赵氏举族同力之下,就能履行自己身为大齐第一将门世家,该有的镇国职责,而不必在城破国亡的时候,面对宋治饱含怨忿的泣血控诉。
    这一线生机,关系着家国兴亡黎民生死,也决定着赵宁能否一辈子挺直脊梁。
    为了保住这一线生机,从乾符六年到乾符十三年,赵宁夜以继日的努力了整整七年!
    多少次在沙场浴血奋战,多少次在夜晚奋笔筹谋,多少次在险恶的权力漩涡中脱得身来......
    七年已逝的今天,他保住了河东,稳住了中原,搅动了河北,限制住了北胡大军攻城掠地、所向披靡的步伐!
    从重生的第一刻开始,他就在为这场国战而奋战,从不曾有过片刻停歇,到了今日,方才赢来这一线生机。
    而今,只要挡住蒙哥,各方战场的大齐军队,都将再无致命威胁!
    众将士可以跟北胡战士进行公平对决,可以向着胜利去抛头颅洒热血,而不是为一场注定失败的战斗,去毫无意义的送掉自己的性命!
    但凡是能握住这一线生机,莫说九死一生之境,就算是十死无生的刀山火海,赵宁也敢去闯上一闯!
    这其中的大毅力大勇气,旁人又如何能够体会?
    有这份大毅力大勇气,赵宁又怎会放过眼下这一战的机会?什么成就王极境后期,什么突破天人境,就能卷土重来,对他而言,都是一句狗屁不通的话。
    赵宁只知道,身后是族人亲友,背后是家园同胞!
    所以他没有退路。
    故而他绝不会后退!
    大丈夫生于当世,立于天地之间,有所不为,亦当有所必为!
    “杀了他!”
    听完赵宁的四字回答,望着对方在山头上屹立不倒的身影,蒙哥暴跳如雷,脸红脖子根的向身旁那个王极境下令:“给我去摘掉他的脑袋!”
    “得令!”
    这名王极境俯身应是,继而提剑纵身飞出,只是一步,就跨到了赵宁面前。
    “赵将军,我欣赏你的悍勇忠义,只可惜,做我天元王庭的敌人,下场只可能有一个。”修行者瞥了一眼赵宁脚下,瞧见了两滩鲜血。
    一滩小一滩大,小的那滩是长刀刀身滴下的,大的那滩,染红了对方脚下的大片泥土,是从赵宁腰肋、后背流下的——眼下还在不停的流。
    再看赵宁刚毅如铁的眉眼,毫不改色的面容,修行者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同为战士,我敬你三分,但作为对手,我必须取下你的人头,为同伴报仇!”
    言罢,修行者手中长剑犹如毒蛇吐信,带着真气光芒,闪电般刺向赵宁胸口!
    在蒙哥眼中,此时的赵宁虽然还站着,但已经是个死人。
    在这名王极境修行者看来,赵宁气机微弱得,犹如萤火,伤重难返,好比垂死的枯木,不过是强撑着一口气,这才勉强没有倒下,已无再战之力。
    他要杀赵宁,不过是动一动手指而已。
    简单,不会有意外。
    他的剑刺中了赵宁。
    而后他突然发现,他错了。
    错得离谱!
    赵宁的确气机孱弱,跟风中之烛没有差别,仿佛一口气就能吹倒,但绝非已是坐以待毙之人,全然没了出手的力气!
    只可惜,他惊醒的太晚。
    在他手中长剑,奔着赵宁的胸口而去,入体时却因为对方及时扭动身体,偏了一寸之际,赵宁手中的长刀,捅进了他的胸膛!
    修行者见鬼一样瞪着赵宁,满眼都是匪夷所思之色。
    赵宁又笑了笑,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到:“同为王极境,你我之间却有云泥之别。想杀我,下辈子吧。”
    赵宁费力的抽回长刀。
    修行者瞪着赵宁,不甘而又无力的倒了下去,倒在赵宁脚跟前。从他胸口流出的鲜血,在地上蔓延出去好大一滩,很快就超过了赵宁脚下那片。
    赵宁低头看了看插在胸口上的长剑,最终还是没有企图去拔掉它。
    他将千钧竖直放下,双手交叠按住刀尾,就这么驻刀而立,向另一座山头的蒙哥看去。
    只是看着,并不说话。
    驻刀而立,是因为不杵着刀,便已站立不住;不开口说话,是因为已无大声说话的力气。
    蒙哥跟他身旁一站一坐两名王极境,这一刻无不是脸色大变。
    蒙哥是气得一佛吃二佛升天,吹鼻子瞪眼,脸颊一阵阵抽动;另外两名王极境,则是满面惊恐,看赵宁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山神、厉鬼!
    胸口插着一柄长剑,驻刀而立的赵宁,怎么看怎么虚弱,好像就算他们不去动他,不消多久,自己都可能倒下去。
    可他偏偏站着没有倒!
    背对群山,身后就是河东大地的赵宁,仿若一尊守护山河的战神!赵宁不倒,他们就越不过孝文山,就进入不了河东,就无法插手黄河南北的国战!
    “你去!”
    面沉如水的蒙哥,回头对仅剩的那名战力完全的王极境下令。
    听到这话,修行者就像是听到了催命鬼哭,吓得肩膀一颤。
    他看向赵宁,他打量赵宁,他想确认对方的确不行了,他想说服自己,只要自己动手,对方就必死无疑。
    可当他的视线,落在赵宁脚前那具同伴的尸体上,修行者就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一时间只觉得脚上如同绑了万斤大石,重的怎么都挪不动。
    “殿......殿下,赵,赵宁不像是完全没有战力了,他要是拼死一搏拉人垫背,属下过去只怕是凶多吉少......”
    犹豫半响,巨大的恐惧最终还是修行者低下了头。
    “饭桶!他明明就剩下一口气,怎么可能还能杀你?他连胸口的长剑都没力气拔出!”蒙哥被部下怯战的模样气得心潮翻涌,一口鲜血憋在了嗓子眼。
    修行者低着头不敢看蒙哥:“殿......殿下,属下并非怯战,而是......而是一旦属下死了,殿下身边就没人护卫了!”
    说到这,他眼前一亮,顿时找到了一个完美理由:“这里毕竟距离晋阳不远,万一有什么意外,赵氏的修行者赶了过来,殿下身边无人护卫,那可如何是好?
    “再者,既然赵宁已经只剩下一口气,我们何必跟他硬拼,看着他倒下就是了......我看他已经撑不了多久!”
    蒙哥明知这人是在找理由不跟赵宁交战,但转念一想,对方的话也并非全无道理。
    要是赵宁在最后关头,真的以命换命,拉了这最后一个实力完整的王极境垫背,他的安全就成了问题。
    可赵宁真的还有力气出手?
    对方能不怕死的拼命,自己就不能也放手一搏?
    蒙哥心绪杂乱,面色阴晴不定。

章四三五 屹立(中)

    寿阳。
    东门城头,杨佳妮收回向西眺望的目光,扫了城外的北胡大营一眼。
    察拉罕就在营中的望楼上,一直注意着她这边,以防她有什么异动。
    杨佳妮脸上看不到任何表情,转身走下城头,招手叫来了副将,边往前走边道:“我要离开寿阳,你做好撤退准备。”
    副将是杨氏族人,闻言诧异万分:“将军要去何处?”
    “去找赵宁。”
    “将军知道赵将军在哪里?”
    “向西总能找到。”
    “将军走了,寿阳就无人能够制衡察拉罕,要是他猛攻城池怎么办?”
    “所以让你做好撤退准备。”
    “城中好几万大军,仅仅是我部做好撤退准备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
    “将军有什么安排?”
    “你部断后。”
    副将大吃一惊:“我部断后?那岂不是......凶多吉少?!”
    杨佳妮回头瞥了他一眼。
    面容一如既往的平静,眼神却凌冽的像是出鞘的冷锋。
    副将如坠冰窟,只觉得脊背发寒、手脚僵硬。
    杨佳妮问他:“国战至今,赵氏死了多少人,赵宁付出了怎样的代价?现在他自己的命都快没了,让你断个后你不乐意?”
    副将哑口无言。
    杨佳妮继续在空旷的长街上前行:“记住,察拉罕一旦号令北胡大军攻城,你马上向节度请命断后,不得有片刻犹豫拖延。”
    副将点头称是,而后担忧道:“可是将军,就算我部愿意断后,可也挡不住察拉罕多久,届时王极境们或许可以保全,但寿阳数万将士只怕伤亡不会小。”
    “那又如何?”
    对方回答的这般轻描淡写,让副将嗔目结舌:“将军这一离开,成千上万的将士要死于非命不说,寿阳重镇还要丢失,河东战局立马陷入泥沼......”
    “那又如何?”
    还是这四个字。
    副将艰难的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末将的意思是,这个代价是不是太大了?”
    杨佳妮停住了脚步。
    她转身,回头,盯着副将:“你觉得这样做不值得?”
    副将咬了咬牙,硬着头皮道:“末将只是觉得,这样一来,河东就危险了,而一旦河东危险,国战大局都会受到影响,甚至可能沉入深渊......”
    这话说得中肯。
    杨佳妮再度迈动脚步:“你错了。”
    “错了?”
    “大错特错。”
    “哪里错了?”
    “纵观天下,只有一件事,会让国战大局跌落深渊。”
    “何事?”
    杨佳妮眼帘低垂:“赵宁身死道陨。”
    副将瞪大双眼。
    赵宁有如此重要?
    杨佳妮目视前方:“整个大齐,谁都可以死,唯独赵宁不能死。”
    “赵将军就这般重要?”
    “他要是死了,万事皆休,皇朝上下,再也没有人能够撑住大局。”
    “末将不明白。”
    “你不需要明白。你只需要知道一件事。”
    “什么事?”
    “但凡能保证赵宁不死,莫说一座寿阳城,几万将士,就算是整个河东都丢了,晋地的所有王极境都死了,也物超所值!”
    副将半响说不出话来。
    若非眼前的人是杨佳妮,是整个杨氏修为最高,也是被公认最聪明的人,如
    今地位非凡,必然知道很多他不知道的秘辛,他一定会认为对方疯了。
    只有疯子才会说疯话。
    但既然对方不是疯子,那这番话就有它的道理。
    哪怕他不能理解。
    副将问:“末将能做什么?”
    “服从命令。”
    “是。”
    两人穿过大街,即将抵达战时被用作中军大帐的衙门,而这时杨佳妮却忽然转了方向,向西而行。
    “将军不去征询节度使的意见了?”副将不解的问。
    杨佳妮从城头下来走这条大街,只可能是去往中军大帐,更何况这么大的事,她也不可能不通知赵北望。
    杨佳妮脚步不停:“你方才说对了一件事。”
    副将意外道:“末将说对了何事?”
    “丢失寿阳城,枉死数万将士,让河东战局糜烂,的确是一个不小的代价。”
    “将军改变主意了?”
    “当然没有。”
    “......”
    “要身为大军主帅的河东节度使,在这些代价与自己的长子中做选择,过于残忍了。”
    “将军的意思是?”
    “这件事,便由我自作主张好了。”
    “可这样一来,罪责岂不是要算到将军头上?”
    杨佳妮没有说话。
    副将面色一窘。
    他知道自己问了一句废话。
    杨佳妮能下令让他率部断后,自身又怎么会在意什么罪责?
    杨佳妮停下了脚步。
    面前已经是西城门。
    北胡大军围三阙一,西城门外没有战阵。从这里出去,可以达到最佳隐蔽效果。
    出城前,杨佳妮意味莫名的说了一句话:“其实寿阳城未必会丢,数万将士也未必会伤亡惨重。”
    说完这话,杨佳妮出了城。
    望着对方远去的背影,副将一下子明白了对方最后句话的意思。
    察拉罕在察觉到她离开后,有可能不攻城,而是立即向西追击。
    副将脸上刻满了担忧。
    如果是这样,杨佳妮就会陷入险境,性命垂危。
    她是去救赵宁的,赵宁肯定是敌不过蒙哥才需要被救,而一旦同为王极境中期的察拉罕跟了过去,那她立时就处在了跟赵宁一样的境地。
    明知会是这样的局面,杨佳妮出城的时候,动作却没有丝毫停顿。
    望着空荡荡的城门,副将只觉得天地一片萧索肃杀,禁不住悲从中来。
    ......
    杨佳妮出城没多远,就被察拉罕派出去监视各方,尤其是注意西方动静的王极境修行者,给发现了踪迹。
    “大王,杨佳妮走了,寿阳城中就没了王极境中期,这正是我们攻占寿阳的不二良机!只要大王上阵,这座重镇便能一鼓而下,请大王万勿迟疑!”
    谋主白音立即站了起来,按捺不住激动之情的向察拉罕进言。
    “不行,我要去襄助二皇子!”察拉罕态度坚决。
    “大王!赵宁单人独骑,必然不是二皇子的对手,此刻说不定已经身首异处,杨佳妮过去也无济于事——退一步说,二皇子总能自保!
    “可攻下寿阳,彻底进入河东腹地,就眼下这个良机,错过了可就没有了!”白音急切的劝阻。
    “休要多言!只要二皇子平安抵达,莫说区区寿阳城,整个河东都是囊中之物!”说着,察拉罕就要飞身而起。
    白音一把抓住他的袖子,凑近了压低声音焦急的道:
    “国战至今,大王寸功未立,战后如何自处?
    “破雁门关,是左贤王入了山海关兵围燕平城,雁门军主动弃关,而且是全军而撤,破井陉关,是大汗重伤赵玄极,让河东没了最大的依仗,可即便如此,大王至今未杀一名王极境!
    “如今,左贤王攻进中原,二皇子兵抵陇山,都是高歌猛进,可大王呢?
    “若是大王不趁机夺下寿阳,攻入河东腹地,等到二皇子到了,往后所有的功劳就会都成为他的!届时,南朝的天下还有谁,能让大王以击败他的战果,立下值得夸耀的功绩?
    “大王,你忘了当日凤鸣山之战后,回到王庭是何等处境吗?你忘了在西域辅佐二皇子时,是被对方如何对待的吗?
    “你还想在王庭做一个无足轻重,不被尊敬的人吗?
    “攻下寿阳,兵进晋阳,击败赵氏,大王才能建立足够显赫的战功啊!”
    这番话虽然说得有夸大、偏颇的地方,但其中的道理却没有错。
    察拉罕目光一阵闪烁。
    身为天元王庭的两位贤王之一,本是几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自从对上大齐,他沙场征战的情况,却着实不符合他的身份。
    若是没有显赫军功,战后如何保障自身的地位?岂不是要被下面的人超过?
    察拉罕看向寿阳城。
    他深吸一口气。
    只是刹那,他便拿定了主意,回头对众王极境修行者喝令:“你们不用跟着,盯住寿阳城就是。”
    言罢,他飞身而出,径直向西而去。
    最终,他还是选择了去接应蒙哥。
    没有别的理由,只因为这是最合理的选择。
    他是关心个人荣辱,但作为天元王庭的右贤王,他也必须心怀大局。
    察拉罕之所以不让其余王极境跟随,是为防杨佳妮出城是虚晃一枪,明着去支援赵宁,实际却半途绕道折返,带着寿阳城的王极境与大军出战。
    这并非不可能。
    对河东军来说,要赢下他的部曲几无可能,只有使用这种计谋才有机会。
    就算杨佳妮是真的西行,也只是一个人,察拉罕足以应对。反倒是他的大营里,不能没有少了顶尖修行者,免得被寿阳城里的高手突袭,平白遭受损失。
    ......
    杨佳妮到了孝文山附近。
    她敏锐的双眼四处观察,将修为感知完全放开,搜寻所过之处的每一寸土地。
    终于,她看到了她想找的人。
    从半空中看去,一望无际的翠绿群山中,最高的那座山峰上,有人迎风而立。
    杨佳妮看清了,驻刀而立的那个人,胸口还插着一柄长剑!
    荒山野岭,峰峦叠嶂,那山头有无数山头作伴,并不如何特别,但那个背对河东大地,面向西方驻刀而立的人,在广阔无垠的绿山中,却显得别样孤独。
    那是一种遗世独立的气质。
    就好像他并不属于这个世界,而是来自另一个时空。
    尤其是在对面那座山头上,或站或坐的一伙人的衬托下,就更形单影只。
    阳光下的这副画面,给了杨佳妮一种错觉:那个以一敌众、矗立不倒的家伙,好像是在一个人对抗整个世界。
    对抗整个世界的洪流与大势。
    风萧萧兮易水寒,也不足以形容杨佳妮此刻感受到的那股悲壮之情。
    她的眼眶一下子红了。
    如画如水的清冷干净面容,在刹那间晕开了大片墨染,荡漾开了无数波纹。

章四三五 屹立(下)

    “过去,杀了他!”
    勉强等待了一段时间,赵宁那修长挺拔的身影,依旧是伫立如松,怎么都不肯倒下,蒙哥终究是失去了耐心。
    他现在很怀疑,如果他不让部下出手,赵宁很可能会一直站着——就算对方已经气绝而亡,也会就这么看着他们一直站立不倒!
    要不是自己伤重得暂时无力出手,蒙哥都想自己上去试一试,看看赵宁是不是真的还有再战之力。
    “殿下......”这边唯一站立的王极境修行者,听到蒙哥的命令,像是吃了一万只苍蝇一样,面露痛苦艰难之色。
    “你敢抗命不成?”蒙哥声色俱厉。
    事到如今,他已经懒得解释、废话什么。
    修行者知道再无转圜余地,一张脸顿时垮了下来,临行之前,他看了一眼坐在地上调息的同伴,却发现对方慌忙将扭过头,根本不敢与他对视。
    对方这是怕他要求他俩一起过去。
    由此可见,坐着的这名王极境,伤势根本没重到动弹不得的地步,但因为畏惧赵宁仅存的战力,不想过去送死,所以选择了回避。
    站着的王极境暗暗骂娘,他也不好强行拉对方同行,毕竟对方的确伤得很重。
    怀着上刑场的心情,慢吞吞的挪出去三步,修行者忍不住回头看了蒙哥一眼,奢望对方忽然良心发现,改变主意,让他免去这趟生死未卜之行。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蒙哥虎狼般的严厉眼神。
    心中一片绝望的修行者,知道事情再无回旋余地,到了这份境地,他明白畏惧只会让自己处境不利,遂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心绪,一步飞了出去。
    隔着地上的王极境尸体,这名修行者看向赵宁。
    他发现对方也在看着他。
    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含着若有若无的讥讽,就像是在看一只不知死活的蝼蚁。
    这份笑意既让修行者愤怒,又让他禁不住心底发寒,对方如此漠视他,不将他放在眼里,显然是有自信杀掉他。
    虽说这也有可能是虚张声势,但在脚前那具冰冷尸体的陪衬下,却显得很有说服力。
    事到临头需放胆,修行者再度深吸一口气,将修为之力调动到极致,大吼一声,举刀就朝赵宁全力劈了过去!
    明亮如匹练的刀气下,修行者看到赵宁仍是没有动,就好像临面的不是足以将他斩杀的真气,而只是一阵无害的微风。
    修行者心头一紧,恐惧像是巨兽,在刹那间张开血盆大口,一口将他吞了进去,他忍不住浑身一抖。
    但事到如今,他已经没有后退的余地,电光火石之间,他只能选择将刀气如期劈下!
    让他极度震惊、意外的一幕出现了。
    赵宁还是没有动!
    哪怕刀气已经到了额前,狂风吹得他衣袍疯狂飞舞,赵宁也没有动!
    修行者一下子反应过来。
    他狂喜不已!
    赵宁到了这时仍是不出手,只能说明一件事。
    他的确已经无力出招了!
    “赵宁就要死在我手上?我杀了赵宁?!”修行者喜上眉梢,激动得差些晕过去。
    赵宁是什么人?那可是先后击败左贤王与二皇子的存在,是大齐最优秀的修行者,是给天元王庭制造了南征以来最大麻烦的统帅!
    而现在,对方竟然死在了自己手里?
    这是足以夸耀一生的功绩!
    修行者已经可以想象,此役之后,他将拥有怎样的荣耀与富贵!那不仅会让他一辈子受用不尽,也会让他的子孙都受到恩泽!
    修行者笑开了花。
    是真的开了花。
    他的脸,他的脑袋,在刹那间爆成了一朵绚烂的血花!
    ——在他的刀气刚刚切断赵宁的发梢,还未触及对方皮肤的时候。
    直到眼前骤然陷入无边无际的黑暗,彻彻底底失去意识,这名修行者都没有弄清楚,他怎么忽然就死了,到底是怎么死的。
    他不知道,蒙哥却知道。
    蒙哥看得一清二楚。
    他浑身一僵。
    将那名修行者砍爆的,是一柄丈二陌刀!
    那柄带着凌冽刀芒的丈二陌刀,如流星般从半空斜坠而下,与最后一缕夕阳的余晖,同时落在茫茫群山中最高的那座绝峰之上,将修行者斩成一团爆开的血雾泼洒当空,形成了一副绚烂而又震撼的画面。
    下一瞬,蒙哥便看到赵宁面前多了一个人。
    在漫天落下的血雾中,那人握住了那柄丈二陌刀。
    飘直的长发落回肩后,飞卷的衣袂徐徐归位,侧对着远天半轮巨大的橘阳,在最后一缕余晖的照耀下,那人神采飞扬,风华绝代。
    蒙哥愣在当场。
    有片刻的失神。
    不为别的,就因为这名从天而落的修行者,风仪太过不凡,面容过于完美动人。
    她站在那里,让天地风景都在刹那间失去了颜色。
    而下一刻,蒙哥的心就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因为他接触到了对方向他看过来的目光。
    那是犹如万年不化的冰雪般,毫无感情的目光,看他的时候,就如在看一个死人。
    蒙哥感受到了杀气,巨浪滔天的杀气!
    这股杀气汹涌而来,将他完全淹没。
    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刹那,停止了流动。
    对方要杀他!
    这是当然的。
    因为对方跟赵宁是一伙的!
    伤重的连起身都很难的蒙哥,这会儿竟然一下子就跳了起来,二话不说转身就要跑。
    他没真的跑了。
    他看到了急匆匆赶来的察拉罕。
    “殿下!你......”
    察拉罕落到山头,看到蒙哥凄惨的伤势、纸白的面容,大感意外,再看他身边,已是没有任何一名站着的王极境,仅剩那个王极境,伤势还不比蒙哥轻多少。
    “这是怎么回事?殿下,你麾下其余的王极境修行者何在?”
    察拉罕连忙扶住蒙哥,脸上写满了疑惑不解,转头向绝峰之上的赵宁与杨佳妮看去。
    蒙哥面如锅底,一个字也没说。
    他说不出话来。
    但他不开口,不代表别人也不会开口。
    有人替蒙哥做了回答。
    不是用什么话,而是用一阵笑声。
    这笑声是如此爽朗,充满了金戈铁马之意,又饱含豪气干云,更有旁人难以理解的舒坦痛快,兀一响起,便覆盖了群山山巅,在天地间回响不休。
    日暮降临的这一刻,这笑声是孝文山上唯一的动静。
    察拉罕看向胸口还插着长剑,却不顾伤势仰头大笑,笑得肆无忌惮、笑得开怀无比、笑得酣畅淋漓的赵宁,怔怔无言。
    前一刻,他觉得赵宁疯了。
    不是疯子,不能笑成这样。
    但下一刻,他理解了这笑声的含义。
    以不到王极境后期的修为,单人独骑前来拦截蒙哥,在九死一生之境中,把握住了那仅存的一线生机,将蒙哥击败了不说,还将蒙哥麾下的修行者斩杀殆尽!
    这是怎样的战绩?
    从今天开始,天元与大齐的国战战场中,后者再无不能抗衡的致命威胁,天元大军失去了高歌猛进的最后依仗!
    也是在这一刻,察拉罕终于意识到,元木真是真的在晋阳受了重伤,眼下闭关根本不是要砥砺修为提升境界,纯粹是在养伤,已无再度出手之力!
    只有这样,赵宁才能笑得如此豪迈轻松、目中无人。
    天黑了。
    察拉罕的心情也沉入了黑暗之中。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很多人很多事,恐怕都在这一刻,迎来了漫漫黑夜。
    半响,赵宁收了笑声。
    他看向面色铁青的蒙哥,与忧虑重重的察拉罕,笑容不减的道:“二位,就此别过了,咱们后会有期。”
    话音方落,杨佳妮已经扶着他腾空而起,向晋阳飞去——走得大摇大摆,全无顾忌。
    察拉罕没有追。
    追上了也毫无意义。
    他还得照顾重伤的蒙哥。
    “殿下......”察拉罕张了张嘴,却是欲言又止,一想到河东战局、国战大势,他的心情就沉重的说不出话来。
    蒙哥咬碎了牙:“右贤王不必多言,我会亲自向大汗请罪!”
    他带着七名王极境高手过来,还没进入晋阳地界,就被赵宁杀了六个,自己也身负重伤,非短期内可以康复,元木真交代的任务再也完不成。
    可想而知,他到了元木真面前,会遭受怎样的诘难。
    ......
    “你当真完全没有出手的力气了?”
    扛着赵宁一条胳膊,扶着他的腰飞行的杨佳妮,忽然转头看着他问。
    两人的脸隔得太近,对方转头说话的时候,赵宁都能感受到清香的热气喷在脸上,他笑着道:“你不是都看到了。”
    “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的。”杨佳妮面容肃穆、眼神认真,“你完全可能是看到我到了,知道我能及时救你,所以才没出手。”
    赵宁看了看杨佳妮,想要知道对方到底在想什么,但这个距离之下,他只能看到对方晶莹如玉的鼻尖,与黑曜石般明亮的眸子。
    他奇怪道:“能出手,不能出手,有什么关系?”
    杨佳妮微微垂首:“关系很大。”
    赵宁又笑了,这回笑得有些揶揄:“如果我不能出手,那你就是救了我的命;如果我还能出手,那你不过是来接应了一下。二者之间,份量有云泥之别。”
    杨佳妮从不藏着掖着,坦然承认:“不错。”
    话出口片刻,没有等到赵宁的回答,她便又扭头盯着他。
    赵宁正经道:“你的确是救了我。”
    杨佳妮笑了。
    在漫天璀璨繁星的映衬下,这轻盈的笑容如明月般皎洁。

章四三六 从明日开始

    杨柳城外,齐军大营。
    今日天气不错,白天艳阳高照,夜晚星辰如海。
    一座角楼上,依然穿着她那身贵妃常服的赵玉洁,隔着重重叠叠的营帐,无声的打量着灯火辉煌的杨柳城。
    她虽然看着被敌军占领的城池,但目光的焦距并不在彼处,很显然是在想别的事。
    过了许久,她抬起头,仰望珍珠般缀满夜空,将苍穹装点得格外绮丽的星辰,眼神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刹那的孤独与哀伤。
    她是应该感受到孤独与哀伤的。
    作为一个从小就没有父亲撑起家庭脊梁,只能跟着体弱的母亲辛苦劳作的穷人,她吃过太多苦。
    尤其在相依为命的母亲,都因为强者的欺凌死于病榻后,她就再也没有亲人,只能独自一人一无所有的生活在市井。
    在饥肠辘辘到肠胃绞痛时,为了一口饭吃,机关算尽不择手段,甚至不计付出不计损失。
    纵然是后来富贵了,也只是寄人篱下,侯门中人自古薄情,她需要没日没夜,费尽心思去讨好依靠的人,并在对方抛弃自己之前,谋划到更好的出路。
    哪怕成了大齐的贵妃,也不曾有真正轻松的时候,皇帝的心思总是难以揣测,连曾经的太子太师都能卸磨杀驴,她这个一无所有的人,又何能成为例外?
    如今天下大乱,烽火经年,哪一日不是要死成千上万的人,就连皇帝,都被逼得几度仓惶出逃,犹如丧家之犬,她这个嫔妃又有什么必能得到保全的理由?
    现在被宋治派到凶险的战场来,满营都是赵七月的世家同党与效忠她的部曲,出了营就是杀人如麻的北胡大军,举目无亲,每一步都踩在泥沼里。
    任何时候,她都有跌落深渊的风险。
    她能依靠谁?谁又会真心实意的跟她同舟共济?
    当年她还小的时候,父亲战死沙场,抚恤却被地方官员层层盘剥,到手的极少,母亲拿去开了一家饭馆,结果经营不善赔了个底掉。
    小时候赵玉洁不明白,举国上下都在喊着军人荣耀,可她们明明是英魂家属,为什么还是会被欺凌,官府为何从来都是站在强者的一边,不肯为他们做主?
    后来,在她明白了,所谓荣耀,不过是朝廷、官府喊出来,让人为他们效死的幌子。这个世界的规则,其实一直都是**裸的弱肉强食。
    母亲死后,独自在市井求活的那几年,几度出入大户人家,想用真心换一个真情人,却总在最后被厌弃,证明只是用美貌换了一时衣食后,赵玉洁明白了一个道理。
    这世间没有人值得相信。
    自古真情留不住,唯有套路得人心。
    所以她变得聪明了,聪明到可以洞悉人心,聪明到可以靠着聪慧,在镇国公府、宰相府得到更多她之前从未想过的东西,聪明到可以成为皇朝贵妃。
    可是啊,人生向上的道路上,总是布满了荆棘与艰难。
    每当她向上爬了一步,就会陷入更大的泥潭。
    侯门风波,门第与将门之争,皇权与世家之争,北胡与大齐之争......
    眼下,她几乎是身陷囹圄。
    这一路走来,她付出了太多心血,也经历过无数风险,每每靠着聪明见识战胜挑战,纵然不乏志得意满之时,也难免在深夜感到彻头彻尾的孤独。
    这么多年,在最艰难的时候,都没有人可以诉说心情,在最困苦的时候,都没有人可以袒露心扉,在最危险
    的时候,从来没有人可以相互帮助......
    人生这条路,她走得格外孤独。
    到了杨柳城,每日看将士们作战,总是三人成群,五人成阵,拼杀搏命之际,彼此之间始终相互配合,密切协作,可以把后背乃至是生死交给同伴。
    那种信任与真情,让赵玉洁羡慕,甚至是嫉妒。
    她从未体会过这种程度的相互信任。
    那该是何等的温暖。
    所以她哀伤。
    孤独与哀伤,在赵玉洁眸底并没有停留太久。很快,这份情绪便被冷酷与凌冽给完全替代。
    她明白,这种信任与温暖不属于她。
    她没有这个命。
    同时,身居高位的人,都没有这个命。
    手握权势的人,彼此间只有利益,相互间只有算计,就像森林中的动物互相争夺生存权利与生存资源,若是还奢望什么温情,最终只会粉身碎骨!
    门第与将门之争,充满腥风血雨,世家与寒门之争,只有你死我活,皇权与公平道义之争,更是有我没你。
    赵玉洁收敛了心神。
    她看向西北方。
    也不知赵宁跟蒙哥之战如何了,那个该死的纨绔死了没有。
    想到这里,赵玉洁察觉到有人上角楼。
    她转身向来人看去。
    是皇后赵七月。
    赵玉洁没有见礼。纵然按照礼制,她不行礼就有罪。
    大家都是知根知底的敌人,虽然明面上属于同一种人,实际上却是不死不休。
    赵七月漠然开口:“明日大军攻城,你必须展露王极境中期的真实境界,手刃至少一名城中的王极境初期修行者。”
    赵玉洁:“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是王极境中期的事,连宋治都不知道——当日她突破境界时,朝廷还在燕平,国战尚未爆发,她是趁着出宫的机会,在燕平城外隐蔽进行的。
    这些时日以来,她也一直在刻意隐藏实力。
    赵七月面无表情的看着她:“今夜,你要潜入杨柳城,作为大军明日攻城的内应,只要你打开城门,就算你头功。”
    赵玉洁面沉如水:“你这是刻意算计我!就不怕我告知陛下?”
    赵七月讥讽道:“亏你也是在镇国公府呆过的人,难道不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道理?我让你去,你就必须去,除非你现在就临阵脱逃,返回洛阳。”
    赵玉洁逼近了赵七月两分,目露凶光:“我若抗命,你能如何?我现在就杀你,你又能如何?”
    赵七月乜斜着赵玉洁,眼中满是不屑之意:“你若抗命,我就能行军令,立刻斩了你;你若想杀我,只管动手便是。”
    赵玉洁无法动手。
    杀了中原数十万大军的统帅、大齐的皇后,她在宋治面前无法交代不说,这满营的世家修行者,包括孙康这个王极境在内,都不会放过她。
    不仅如此,在这之后,她还会成为众矢之的,在整个大齐都再无立足之地。
    所以现在赵玉洁面对的情况是,要么选择抗命,不潜入杨柳城,被赵七月正了军法,要么就在明日,展现真正的实力。
    “明日,大军辰时攻城,鼓响不到,我一样把你军前正法。”赵七月等了赵玉洁片刻,在后者确无动手之意后,丢下这句话施然走下角楼。
    赵玉洁满面恨意,银牙紧咬。
    然而不管她如何愤恨,也只
    能看着赵七月离开。
    这一刻,她无比痛恨宋治。
    要不是宋治要她回中原,她哪里需要忍受此等难堪?
    赵七月再无看风景的兴致,离开角楼回了自己的帐篷。
    当夜,有消息传到大营。
    满营沸腾,将士奔走相告,俱都振奋不已。
    消息的内容很简单:
    汴梁北面行营大总管赵宁,今日西行至孝文山,成功截杀天元二皇子蒙哥一行人,斩杀王极境初期修行者六人,击伤一人,并将王极境中期的蒙哥重伤!
    听到这个消息,赵玉洁精神大震,一时间只觉得手脚发寒,整个人如坠冰窟。
    赵宁击败了同为王极境中期的蒙哥不说,竟然还斩杀了六名王极境?!
    这是怎样的战力!
    以这样的战力,北胡除了天元可汗,还有谁能够匹敌?拥有如此战力,在这场国战中,赵宁还要立下多少战功?
    战后赵氏该是何等如日中天?她又该怎么应对赵氏?
    赵玉洁心乱如麻,只觉得举目皆敌。
    半个时辰后,她终于冷静下来,于是派人进一步打探消息。
    很早之前,她就让“深渊”的人进入军中,现在多少有些影响力,而她之前毕竟主事过内阁,权威不小,有很多寒门将领都买她的账。
    两者相合,天亮之前,赵玉洁得知了孝文山之役的详细情况。
    这份详细情况,赵七月有赵氏的通报,也跟一些顶级将领说了。
    “这家伙身受重伤,几乎不能动弹,全靠杨佳妮相救,这才保住了一条命?”得知了这些细节,赵玉洁眼中精芒大闪。
    她知道,她的机会来了。
    之前她想的最好情况是,赵宁能被蒙哥给杀掉。
    这样一来,她王极境中期的修为,在大齐除了被元木真击伤的赵玄极,和躲在后方不敢出现在军前的宋治,以及刚刚突破困居河东的杨佳妮,就无人能及。
    以这样独一份的修为,这个中原战场,便是她大展拳脚的地方,率军征战,建功立业不在话下。
    在这个过程中,她可以大力扶持寒门,培养效忠于自己的亲信,并将“深渊”的势力发展壮大,而且必然获得宋治的支持。
    如果大齐能赢下这场国战,战后她就能拥有无人可及的声望与实际权势,到时候只要修为压过宋治,大齐皇朝究竟是谁说了算,那还不一定!
    现在,赵宁没死,这是让人失望的结果,不过赵宁已经重伤,看样子相当长一段时间内,恢复不了巅峰战力,无法对她造成阻碍,也无法分走她的光芒。
    她必将取代赵宁,成为这场国战中,接下来最耀眼的存在!
    虽然赵宁没死有些可惜,但赵宁重伤了蒙哥,这也就意味着,她往后不会有同境的强劲对手!
    这岂不是应该弹冠相庆?
    原本,赵玉洁还在想,要怎么迈出自己建功立业的第一步,在她的想象中,最好是先向宋治请命去曹州一线,免得在这里立了功算在赵七月头上。
    但今夜赵七月这般逼迫她,她没有很好的破解之法,索性就从明日起取代赵宁,成为大齐战场上可以作战的实力最强的存在!
    念及于此,赵玉洁已经拿定主意。
    明日,先杀光杨柳城内的北胡王极境,再帮助大军夺下城池!
    杨柳城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只要她先攻得手,立下头功,何愁不能声名大显?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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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