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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六一 一品楼 下

    等魏无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立即涨红了脸,把头埋进衣领里装鹌鹑。

    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以赵宁的身份,无论是赵氏公子还是都尉府总旗,都不必跟江湖人客气,但他还是很快站了起来,跟进门的一品楼二当家,人称扈二娘的女人见礼。

    苏叶青到底是年少了些,就算吃苦多历练足早当家,以她目前的年龄修为,也顶多管管眼下这座茶楼,涉及到十万金、净水涤生和将门赵氏的大事,一品楼怎么都得派个真正管事的人出来。

    赵宁知道扈二娘的份量,对方打理着一品楼上上下下所有大事,她来了就跟一品楼大当家亲至没什么区别。从某种意义上说,还比一品楼大当家亲自来更好,因为后者并不太会管事,而且脾性怪异。

    扈二娘笑吟吟的在一旁落座,一面让苏叶青重新煮茶,一面不着痕迹的打量赵宁,话没说上两句,勾人的眼神却已经试探了赵宁好几次。

    跟苏叶青这个二八年华的小姑娘不同,本名扈红练的扈二娘,在江湖上摸爬滚打多年,早就老于世故,精明练达,尤以善于洞悉人心著称于一品楼,是被所有人敬重的智囊。

    在大齐境内,世家贵族把持权柄,掌控各种修炼资源与生存资源,朝廷力量大于一切,江湖势力不过是地下、边缘存在罢了,游走在黑暗中,并无抗衡百年大族、千年世家之力。

    不过相比于寻常世家,一品楼这种江湖上的庞然大物,也有自己的特长与独到之处,在某些地方上的影响力也不弱。

    但对上把持着大都督府,独立坐镇雁门关的将门第一勋贵赵氏,一品楼无论如何也没有拿捏姿态的底气与资本。

    所以扈红练对赵宁很客气,尤其是在对方今日帮了一品楼大忙的情况下。纵使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扈红练依然心存感激。

    一品楼的人重情重义,对自己兄弟看得很重,不独苏叶青恩怨分明。

    此刻面对赵宁这个赵氏家主继承人,扈红练心情有些复杂,一方面,她自然不会无礼,另一方面,要她发自内心敬畏一个十六岁的少年郎,处处表现得谦卑,那也太侮辱她这些年风里雨里的拼杀奋斗了。

    故而扈红练在进门之前,就打定了主意,无论赵宁要求什么,都得保持底线。

    一品楼刚刚折了几个元神境,还有几个重伤的,目前很是虚弱,经不起太大的折腾,否则就有覆灭之忧。

    至于净水涤生的恩,自然不能不报,大不了自己这条命给赵宁,做牛做马也成,但决不能让一品楼被赵氏当刀子使,去对付赵氏的政敌,做力所不能及的事,害了所有兄弟姐妹。

    有了这个底线,扈红练心里就敞亮许多,赵宁毕竟是个少年郎,血气方刚的,自己又是大美人,早年间凭着三分姿色,花言巧语,逢场作戏,周旋于大人物之间,也没少左右逢源,眼下要征服一介纨绔算什么?

    一旦魅惑了对方心智,倒不是说要害他,只要能让一品楼攀上赵氏这棵大树,那白衣会与苍鹰帮,也就不足为虑,可以让一品楼安然渡过眼下被人暗算,高手虚弱产生的危机。

    只要兄弟姐妹们能够无恙,自己这副残躯又算得了什么,往后大家再供赵氏驱使一二三四,报答这份恩情也就是了。

    念及于此,扈红练眼波流转,轻声微笑,凑近了赵宁两分,吐气如兰的腻声道:“赵公子生得一表人才,风流倜傥,今日对我等又如此厚恩,但凡能报答赵公子一二,奴家水里火里,只要赵公子一句话,也是去得的。”

    扈红练眉眼如雾,凑过来的时候,一番话说得滑腻动人,神态却偏又认真,透着几分端庄之意。

    赵宁还没什么表示,偷看扈红练的魏无羡,已经是虎躯一震,连忙捂住了鼻子,就算这样,也止不住鼻血从指缝间流出,慌张得又低下头去。

    没片刻,顾不得自己的凄惨模样,他又忍不住偷瞅扈红练。

    赵宁心下无奈,因为知根知底,也就省了试探的功夫,直接道:“昨夜飞雪楼的事,我已经知道了大致情况,相信扈二娘也清楚,如今白衣会联合了苍鹰帮,有意侵夺一品楼的地盘,不知一品楼可有把握应对?”

    闻听此言,扈红练心头一惊。

    昨夜一品楼派人去飞雪楼,跟白衣会的人谈判,是迫于对方最近给的压力,和展现出来的不凡底蕴,有意退一步跟对方和解。

    飞雪楼是苍鹰帮的地盘,在此之前,苍鹰帮对一品楼跟白衣会的争斗,一向是两不相帮,要不然一品楼也不会派人赴会,没想到的是,昨夜双方谈判之时,白衣会跟苍鹰帮的高手,忽然一起向一品楼的人发难!

    要不是去谈判的三弟修为战力不凡,自己又在外围接应,说不定去的人都回不来,届时,一品楼哪还有在燕平城立足的力量?

    可自己也是在昨夜之事后,才得知苍鹰帮跟白衣会联合,赵宁是怎么知道这个情况的,而且看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好似是早就看出了端倪?

    赵宁对江湖事,是怎么比自己这个局中人还了解的?

    这就是将门第一勋贵世家的底蕴实力吗?

    扈红练不敢大意,收起了两分对赵宁的轻视,“赵公子好像对燕平城的江湖事很了解?”

    “一般了解。”

    赵宁端起苏叶青刚刚递过来的茶碗,轻轻品了口茗,笑着赞叹一声好茶,见扈红练面色凝重,好像在思考什么,便道:“扈二娘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扈红练避过赵宁不无锋芒的眼神,虽然心里有诸多说辞,但还是选择了说点实话,“两大帮派联手,一品楼在高手已有折损的情况下,确实没有把握应对。”

    说到这,觉得这个干巴巴的回答,实在是对不起赵宁今日的慷慨厚赐,也显得自己没有谈话的诚意,便补充道:“实话说,若没有赵公子的净水涤生,我都想让一品楼有序撤出燕平城,暂避锋芒,日后再回来复仇了。”

    赵宁微微颔首,扈红练的确说了实情,这让他颇为满意,也很是庆幸,双方只有坦诚些,才能继续深入交谈,尝试在目前形势下合作的可能性。

    “昨夜谈判遇袭,是我料事不周,我只是没想到,白衣会敢在飞雪楼动手,那里人来人往的,他们就算有把握迅速伏杀我们的人,不把动静闹大,可也得想一想,万一行动失败,引来了官府,怎么都不好收场吧?”

    扈红练说完这话,一脸疑惑的看着赵宁。

    赵宁暗笑一声,知道扈红练这是投石问路,想要知道自己对燕平城几大帮派到底了解多少。

    “原因再简单不过。”

    赵宁淡淡道,“他们有恃无恐。”

    “赵公子的意思是?”

    赵宁没有卖关子,“白衣会背后是刘氏,也就是当朝参知政事刘牧之的家族。而刘氏还有族人在京兆府任职,所以他们有把握,就算动静闹得大些,京兆府也能把事情压下来。”

    扈红练怔了怔,极度的意外让她重复了一遍赵宁的话,“白衣会巴结上了门第世家刘氏?!”

    赵宁摇摇头,“准确的说,白衣会就是刘氏一手扶持建立的。”

    扈红练心跳乱了几拍,忙低下头端起茶碗喝茶,借此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表露出太多震惊和意外。

    一个有门第世家在背后撑腰的江湖组织,一品楼已经很难应对,更何况对方本就是刘氏的羽翼?

    扈红练心里升起浓浓的绝望,白衣会跟苍鹰帮联手,他们已经没有胜算,如今再加上一个刘氏,那就真的只能撤出京城了。

    可就这样离开,死去弟兄的仇怎么办?一品楼在京城苦心经营、浴血打拼多年,才有如今的局面,难道真要全部放弃?

    没了京城的营生、进项,家里这么多兄弟姐妹和家眷的生活怎么办?可若是不壮士断腕,那迎接一品楼的,只会是覆灭!

    扈红练再抬头看赵宁时,心里已经没有半点儿将对方看成是纨绔的轻视之念,一个对京城地下世界局势了若指掌,所作所为都能影响一品楼命运的人,值得她的敬畏。

    “赵公子……可能救我一品楼?”

    “当然,我很乐意。”

    扈红练愣了愣,她刚才的询问出口之后,自己都觉得可笑,有得寸进尺之嫌,毕竟赵宁已经帮了他们大忙,而且双方素无来往,此前没有任何交情,没想到赵宁答应得这么干脆,这完全出乎了他的预料。

    “赵公子果真愿意帮我们?为什么?”扈红练追问时,苏叶青停住了煮茶的动作,睁大一双无知无辜的熊猫眼,又是感激又是纳罕的看着赵宁。

    为什么?

    为了清理京城里于国有害,会破坏三年后国战的渣滓!为了一统燕平城江湖,让所有地下势力为赵氏所用,壮大赵氏的力量!为了让一品楼接下来做很多赵宁想做,而赵氏明面上的力量又不方便做,甚至是做不到的事!为了拔出北胡细作、爪牙,还燕平城一个干净的世界!

    “为了对付刘氏,将这个世家从世间彻底抹去。”赵宁饮一口热茶,放下茶杯时不轻不重地道。

    扈红练手一抖,惊诧的看向赵宁。

    魏无羡抬起还在流鼻血的脸,看赵宁的眼神就像白日见鬼。他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的兄弟竟然有这么大的手笔与胸怀,会谋求将一个显赫的门第世家彻底灭掉!

    苏叶青望着赵宁发起了呆,好似已经魂魄不属,唯独双眼亮得厉害,就像有无数星辰要冒出来。

章六二 相得益彰

    见众人神色颇有些呆滞,赵宁也知道骤然提出这件事,对他们来说太有冲击力。

    不过在场的没有外人,是都会参与进来的,而且随着昨夜那件命案爆发,白衣会跟苍鹰帮开始联手对付一品楼,事情已经自己上了轨道,并会马不停蹄的大步向前狂奔而去。

    如果这是战争,那么两军已经开始对冲、接阵,血腥搏杀就在眼前,双方之间已经没有缓和余地,大战毫无中止可能,赵宁等人必须应对,化被动为主动,并谋划自己想要的东西。

    “赵氏早就想跟一品楼合作,只是我前段时间忙于秋猎,而后又刚到都尉府上任,诸事繁杂,耽搁了不少时间。不过我也没有想到,昨夜会突然发生这样的事。”

    赵宁喝干了碗里的茶,将茶碗往苏叶青面前推了推,后者这才猛然回神,顿时脸红脖子根,连忙垂首为赵宁斟茶。

    扈红练当然不会有怪赵氏的意思,她只是做不到心中平静,一品楼一向自以为行事隐蔽,江湖事都在黑暗里,却没想到,世家贵族对他们的一举一动都掌握得如此清楚。

    看来自己之前对千年世家实力的评估,还是远远不够,对方的能量比自己预想的要大得太多。

    扈红练唯一大感庆幸的是,如此强大的赵氏不是敌人,否则,一品楼就真的有死无生了。

    赵宁将扈红练的细微表情纳在眼底,大概知道了对方的想法,就明白自己在言谈中,故意隐晦透露自己什么都知道的意思,已经起到了应有作用。

    虽说他心底把一品楼当自己人看,但今生并非前世,双方的合作还是要从头开始,并且讲究方式方法,让赵氏赢得一品楼更多敬畏,有利于省掉一些不必要的相互试探与麻烦。

    “赵公子愿意帮助一品楼对付白衣会与苍鹰帮、渡过眼下劫难,一品楼感激不尽,我们也愿意竭尽全力,襄助赵公子铲除刘氏!”

    对赵宁先前的提议,扈红练郑重给出了自己的意见与承诺,这两件事本就是一体的,分不开,正好为双方的合作开个好头。

    她之前还打定主意,只要能抱上赵氏这棵大树,为一品楼的兄弟姐妹们摆脱生死危境,自己付出再多也拼了。

    如今她魅惑赵宁没成,对方却成全了她的期望,心想事成顺利到这种程度,让在江湖里沉浮多年,备尝艰辛的扈红练,一时犹如身在梦中,欣喜得心潮难平。

    扈红练给出了答复,赵宁达到了此行目的,一想起自己跟一品楼,又将如前世一样为家为国并肩作战,便心情通泰,极为舒畅。

    他不由得看了苏叶青一眼,暗暗想到,前世欠你的情,没有全的义,就让今生来弥补吧。

    苏叶青煮茶的间隙,偷瞧赵宁的时候,发现对方也在看她,而且目光温暖,似有柔情,这让她顿时慌了手脚,呼的一下埋下脑袋,感觉双颊烫得厉害,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像是有小鹿在乱撞,忍不住胡思乱想:他怎么这样看我,他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是不是对我……

    她越想越慌,糊里糊涂的差些打翻了茶釜,手指被烫得生疼,习惯性要放进嘴里,又怕这个动作让赵宁瞧见了很失仪,半途放下,不知该放在哪里,窘迫得双耳通红欲滴。

    魏无羡偷瞄扈红练的时候,忽然惊觉对方跟赵宁已经把正事大事定下来了,一想到自己坐在这像木头一样,除了流鼻血啥也没干,不由得大为羞愧。

    自己这副模样,莫说佳人看不上,自个儿都觉得丢脸,遂凝神静气,念头急转,将赵宁刚才跟扈红练的谈话,从头到尾过了一遍,霎时,他小眼珠子里精芒一闪,心中已有所得,忙咳嗽一声,吸引众人注意力。

    正色看着赵宁,魏无羡沉声道:“宁哥儿之前说,白衣会之所以敢在飞雪楼动手,是有把握即便出了些许意外,以参知政事与刘氏在京兆府任职族人之力,能将此事压下去?”

    赵宁转头看向魏无羡:“老魏认为不对?”

    “不是不对,而是他们可能有更深图谋!”

    “更深图谋?”赵宁若有所思,“不压下事态,反而大张旗鼓调查?”

    魏无羡道:“不错!昨夜伏杀若成,一品楼高手折损过多,白衣会、苍鹰帮自然会趁胜进取,向一品楼全面开战;昨夜伏杀若是不成,事情闹大,刘氏获利最大的方式,不是冒险压下此事,而是让京兆府出面调查!”

    赵宁道:“如此一来,刘氏在京兆府的官员,就会将矛头直接对准一品楼!京兆府官差在明面捉拿不明元神境修行者,白衣会、苍鹰帮在暗中对一品楼动手,双方互相配合,一品楼必死无疑!”

    魏无羡道:“事成之后,京兆府只需带走几个一品楼的元神境高手便能交差,而白衣会、苍鹰帮则能吞并一品楼所有地盘!这是刘氏的两全其美之策,无论昨夜伏杀是否得手,他们都会达到目的!”

    两人对话流畅,语速极快,中间几乎没有停顿。话至此处,无论扈红练还是苏叶青,都听得一阵惊恐。她们没想到,事情的本来面目是如此凶险可怕!

    她俩只是江湖人,说起争勇斗狠、抡刀子拼命,自然是谁也不怕,可眼下这件事不是简单的械斗,她们很少接触这个层面。

    有世家门第中那些惯于争权夺利、阴谋算计的大文官大奸人出手,安排事情又怎么会有破绽?又怎么可能不一步一杀,步步为营?

    “昨夜伏杀开始,今日官府出动、追查,为免夜长梦多,横生枝节,刘氏不会拖延此案,所以他们向一品楼发难的时间是?”赵宁目光快速左右闪动,权衡各方各面。

    魏无羡紧接着断然道:“就在今夜!”

    扈红练跟苏叶青相视一眼,彼此都抑制不住的心慌,局面已经危急到了这种程度?!怎么说着说着就火烧了眉毛?

    一品楼该怎么办?

    她们要怎么做才能破局?

    她俩还没来得及插话发问,赵宁已经再度开口,掷地有声道:“要破此局,必须解决两个问题!”

    魏无羡习惯性的发出桀桀低笑,倍显阴狠:“一是京兆府,不能让他们有插手这件案子的余地!只有这样,京兆府的高手才能无法出动!”

    赵宁道:“第二个就是白衣会跟苍鹰帮,以他们的实力,就算没有京兆府相助,也能在一品楼眼下颇为虚弱的时候,合力迅速吞并一品楼!”

    魏无羡:“我们要帮他们!”

    “但家族的力量,不能参与江湖火拼,杀人害命,一旦暴露,律法不容,若非如此,刘氏也不必借助京兆府”

    “主力不行,家族的客卿供奉还是能调几个的。”

    “如若京兆府不能出面,刘氏也会出动客卿供奉,你我两家的人联手,自然可以轻易解决他们。但一品楼眼下太过虚弱,怕是不能抵挡白衣会跟苍鹰帮一阵猛攻。计划还需要完善,引进一股新的力量!”

    “三青剑?”

    “三青剑跟其他三方不同,没有固定地盘,他们是纯粹的杀手组织,认钱不认人,只管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眼下正好用上!”

    “如此,计划已经圆满,今夜之战,有**成胜算!”

    两人快速对话完,问题就已经全部解决,针对性的行动方案也已明确。

    他俩端起面前的茶碗,以茶代酒,相互示意,同时一饮而尽,云淡风轻的庆贺了一下,兄弟俩又一次共同做成一件事。

    彼此虽无只言片语,但少年意气与兄弟相得的韵味,已经彰显无遗,看得扈红练与苏叶青这两个女人,都怔怔的心折不已。

    当然,扈红练心底更多的是敬佩,除此之外,还浓郁的哭笑不得的无奈:眼下的事情与危局是一品楼的,可自从危机提出到确定破解之法,她跟苏叶青全程都插不上嘴,倒显得自己才是外人。

    “我现在只好奇一个问题。”魏无羡放下茶碗,并不明说,示意赵宁猜猜。

    “刘氏一手谋划了昨夜刺杀,必然事先通知了他们在京兆府的族人,后者应该早早准备好了人手,在衙门静心等待,一旦听到信号就会立即赶到飞雪楼,却怎么还被吴绍郴抢了先?”赵宁笑着道。

    “宁哥儿觉得答案是什么?”

    “我猜,吴绍郴应该是在当值的时候开小差,本身就在平康坊寻欢作乐,甚至可能就在飞雪楼,这才被他及时拿到了这件案子。而这种事他必然是不会跟旁人说实情的,毕竟当值的时候擅离职守,外出寻欢,免不得要被责罚。”

    赵宁耸耸肩,“当然,这只是猜测……”

    “真不知这吴绍郴是运气好还是不好。”

    魏无羡饶有深意的喟叹一声,京兆府的刘氏官员丢了这件案子,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会想方设法把案子夺回去。

    “扈二娘觉得我们的应对之策可行否?”赵宁转头征询扈二娘的意见。

    “赵公子、魏公子少年英才,一品楼能得两位相助,雪中送炭,实在是感念万分,事情就照两位拿定的方案办就是。”

    扈二娘现在对赵宁和魏无羡,已经是发自内心认可、尊重了,这是单纯对他们两个人的,而不是因为他们背后有赵氏、魏氏这两个世家。

    赵宁跟魏无羡相继起身,跟扈红练拱手作别,“那我们就分头行动。跟三青剑买杀手的事,便交给扈二娘了,我们的人不便现身,免得留下把柄……这回要买三青剑所有高手出动,耗费必然极大,若是一品楼有难处,钱财这种东西,我还是不缺的…”

    扈二娘掩嘴轻笑,明眸里秋波动人:“赵公子仗义慷慨,奴家先行谢过,不过一品楼断无再让赵公子破费的道理了,否则,岂不是没了心肝?”

    赵宁点点头,正跟苏叶青微笑作别,忽听砰的一声巨响,转头一看,魏无羡正撞在门板上,这下撞得不轻,门板都裂了,他自个儿也是鼻中再度血涌如柱,甚是凄惨。

章六三 我来出头 上

    平心而论,赵宁觉得,扈红练还没美到可以一笑倾人城那种地步,但是很明显,在魏无羡眼里,对方刚刚妩媚的低眉浅笑,就有不可抵挡的魅力。

    要不然,他也不至于看得失神,把房门都要撞塌了,这也怪他身材过于肥壮,才十六岁的年纪,就已有熊罴般的腰身,也不知将来会是何等雄壮,是否有人扛得住。

    出了茶楼,还没上马,魏无羡就急哄哄的拉住赵宁,回头小心谨慎的瞥了茶楼一眼,神似做贼,回过头就严肃得不能再严肃,认真得不能再认真的压低声音道:“扈二娘是我的,是兄弟的就不要跟我抢!”

    赵宁愣住了,好半响才道:“少年郎,你口味儿挺重啊!我记得陈安之说,你之前好像是看上了苏叶青?”

    “那是之前,现在看到扈二娘,我回头是岸了!苏叶青带鱼一样的身材,有什么好的,哪比得上扈二娘的万种风情?”

    魏无羡一番话说得字字千钧,眼珠子都要红了,“快说,你跟不跟我抢扈二娘?!”

    赵宁伸出大拇指,很钦佩的道:“我真不跟你抢。你这厮闷了十六年不敢跟女人正常说话,没想到忽然之间迈出一步,这一步就迈得这么大,直接就奔着快三十的妇人去了。我说,你就真不怕步子太大闪到了腰?”

    得了赵宁的保证,魏无羡心情大好,搓着手嘿嘿傻笑:“男人嘛,总是要成熟的……一步到位有啥不好?”

    赵宁无话可说,只好预祝魏无羡能抱得美人归,两人翻身上马,带着随从朝都尉府赶去。

    一品楼的二楼窗户前,扈红练跟苏叶青目送赵宁等人离开,前者幽幽叹气道:“我以为世家公子多纨绔,没想到赵公子、魏公子这两个少年郎,竟是这等心思缜密、处事大气。看来,贵公子们虽然没咱们吃得苦经得事多,受到的家族教育却是的确不凡。往后,咱们不能小觑这些世家子了。”

    苏叶青遥望着赵宁消失在街口的潇洒背影,心绪犹自不能完全平静,没来由的竟然生出几许不舍之意,与淡淡的离别愁绪来。听到扈红练的话,她很是赞同的点头如蒜。

    忽然想到什么,苏叶青担忧道:“大哥向来仇视世家勋贵,也一直不允许一品楼跟他们过多接触,这回我们跟赵氏、魏氏联手,大哥会同意吗?”

    扈红练眼神沉重了些,“这回形势万分危急,他纵然跟世家贵族有仇隙,但为了兄弟姐妹们的命运生计,他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苏叶青嗯了一声,又把目光投向街口,彼处人来人往,一切如常,只是早已不见了她惦记的人,脑海里又浮现出赵宁看她的温暖眼神,就感觉甜丝丝的,不禁有些羞涩脸红,再看那街口,便觉得自己的心也像那方街口一样,空落落的。

    扈红练瞧见她这副模样,以她的炼达智慧,哪里还能不知对方心中所想,嫣然一笑,凑近了打趣道:“咱家小叶青莫不是情窦初开,看上赵、魏公子中的一位了?让我猜猜,八成是赵公子吧?要说赵公子呢,生得可是俊秀倜傥,据说还能文能武,做得一手好诗呢……小妮子,我可是注意到你在煮茶的时候,偷看了人家好几次哦……”

    扈红练的话还没说完,苏叶青已经落荒而逃,屋子里的案桌翻倒了好些,门也被带得吱吱开合,对方人都没影儿了,她还能听见外面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

    扈红练哑然失笑,摇了摇头,也离开屋子,去安排一品楼需要马上做的事。

    ……

    “刘氏好歹也是书香门第,几百年的世家,实力在所有门第中都名列前茅,为何还要建立自己的市井帮派?这事儿可上不得台面,一旦为人所知,便会贻笑大方,为众世家所不齿,且不说朝廷法度,这名声算是毁了,族人往后还怎么做人为官?”

    “还能因为什么,攫利罢了。妓院赌坊,烟馆放贷,码头抽水……可不少聚敛财富的地方。”

    “堂堂世家大族,竟然利欲熏心到这种地步,连这些黑心钱也赚?!”

    “朝堂上权力倾轧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为了生存壮大,就算是世家勋贵,脸面也是可以暂且丢到一边的。”赵宁跟魏无羡说着话,回到了都尉府衙门。

    “无论如何,白衣会背后是刘氏,怎么都无法让人心平气和。”魏无羡摇摇头,很是为世家里有这样的败类觉得丢人。

    赵宁没有多说什么,白衣会背后才是刘氏而已,真没什么大不了的,要是让魏无羡知道,苍鹰帮背后是萧燕,他估计得跳起来三丈高。

    萧燕……赵宁咂摸下嘴,这位北胡公主,可是真不简单。

    若能铲除苍鹰帮,也等于是斩掉了萧燕一条臂膀。

    两人刚进门,就听见里面闹哄哄的,有人咆哮有人喝令有人骂娘,不少披甲执锐的府兵都在跑动集结。

    “怎么回事?”魏无羡抓住一个从旁小跑经过的书吏问。

    “魏大人……吴总旗在飞雪楼让人给打了,现在正在请都尉大人调集人手,去跟对方算账!”书吏有命在身,无暇多说,拱拱手便急急走开。

    “吴绍郴让人打了?”魏无羡跟赵宁相视一眼,呵呵笑了两声,不无幸灾乐祸之意。

    留在都尉府的一名魏氏子弟,看到赵宁跟魏无羡,连忙跑过来,“吴总旗带人去飞雪楼查案,碰到了京兆府的人,对方已经控制了现场,不准吴总旗靠近,还声称这件案子他们要接手,让吴总旗把昨夜带回来的人移交给他们!

    “吴总旗自然气不过,上前跟对方争辩,不料对方蛮横得很,后来就动了手。他们人多,吴总旗失手被打得很惨,还让人家给丢出了平康坊,可谓是颜面无存……”

    听完魏氏子弟的话,魏无羡暗暗咋舌,“京兆府这帮人很凶啊,竟然敢当街殴打我们都尉府的人,这是完全没把我们放在眼里,也不顾朝廷法度了!”

    他一番话说得很是不平,却没有多少意外之意。

    都尉府有巡查京城治安之责,京兆府同样有,要说有什么不同,那就是都尉府更侧重防备外邦人员,及齐人中私藏军械,串联反朝廷这种谋反、危及大齐统治的事件,京兆府主管寻常治安案件。

    但侧重毕竟只是侧重,出了元神境修行者,双方都不能坐视,说到底,这是开朝之初定下的文武分流、文武制衡的调子,所产生的局面。

    若是大齐文武势力相当,关系和睦,出了眼前这档子事,京兆府跟都尉府,还有可能合作,但眼下朝堂文武之争势同水火,且文官死死压制了武将,就难怪京兆府敢如此嚣张了。

    这就更不必说,此案还有刘氏在背后活动,他们有自己的图谋,是无论如何,也要让京兆府把持这件案子,不能让其落在别人手里的。

    赵宁跟魏无羡来到中庭大院,就见鼻青脸肿的吴绍郴,正站在都尉大堂,神色激动、口沫横飞地向都尉石珫讲述自己的悲惨遭遇,他一只胳膊还吊着绷带挂在脖子上,另一只手却在指天画地,保证自己说的话句句属实。

    走进大堂,赵宁先是跟脸色铁青的石珫见了礼,而后转头扫了模样凄惨的吴绍郴一眼,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小小的丹药瓶子,随手抛给对方。

    在对方略显疑惑的目光中,赵宁笑道:“看来我这瓶丹药不必留着了,吴总旗现在就需要。早就跟你说过,去了飞雪楼,怕是要被人打,奈何吴总旗不听劝,现在沦落至此,实在是叫人可怜。”

    早上离开都尉府之前,赵宁就跟吴绍郴说起,自家的看门犬不长眼老是撞坏门牙,需要自己时常用些伤药,吴绍郴若是去飞雪楼被人打了,赵宁便会把留给自家看门犬的伤药给对方。

    吴绍郴气得鼻子都歪了,指着赵宁半响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早上赵宁跟他斗气时说的东西,他哪里会当真,也不会往心里去,却不曾想去了飞雪楼,自己还真遭了殃,竟是被赵宁一语成谶,这下接过赵宁的丹药,哪怕明知那不是给狗用的,也是被赵宁羞辱得怒火攻心、愤懑欲死。

    “赵宁!都尉府被京兆府折了面子,你很高兴吗?你现在还有心思羞辱我,你有没有身为都尉府一员,应该跟都尉府荣辱与共的觉悟?!”吴绍郴忍无可忍,立刻给赵宁扣上大帽子。

    石珫是知道早上赵宁跟吴绍郴的冲突的,都尉府上上下下大小事,没有哪一件能瞒过他,这是他这个都尉安身立命的基本。

    不过石珫也不能把自己监视同僚一举一动的事,在大庭广众之下暴露出来,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问吴绍郴:“赵总旗给你疗伤丹药,你为何却认为他在羞辱你?”

    他故意这么问,就是要强调赵宁在侮辱吴绍郴,让吴绍郴多回忆体味一下早上的冲突、眼下的屈辱,叫他对赵宁的怨愤更深,使两人关系更加对立。

    吴绍郴当然不会往自己伤口上撒盐,重提那只看门犬的事,如若不然,岂不是所有人都会知道,他其实就跟那只不长眼的看门犬没两样?

    吴绍郴愤愤不平的对石珫抱拳道:“都尉大人,卑职自知丢了都尉府的颜面,罪莫大焉,但赵总旗作为自己人,面对京兆府对我们的欺压,却不站在我们的立场,没有丝毫不平之气,还取笑卑职,实在是不配做都尉府的总旗!”

    石珫点点头,似乎是觉得有理,又看向赵宁:“赵总旗……”

    赵宁抱了抱拳,笑意不减:“丢脸的是吴总旗,又不是下官。对于这种无能行为,下官还真感同身受不了。至于都尉府的尊严,下官认为,那也是吴总旗辱没的,该惩罚他才是。如果都尉大人信得过下官,下官愿意出面,替都尉府扬威,让京兆府铩羽而归。”

章六十四 我来出头 中

    赵宁此言一出,莫说石珫、吴绍郴诧异,就连坐在一旁,透明人一样的张总旗,都把惊奇的目光投在了他身上。

    吴绍郴当即就出言讥讽:“京兆府压制了我们都尉府多少年,什么大案好处都是他们的,从来没有人能改变,你一个从六品的总旗……”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石珫抬手打断,盯着赵宁问:“赵总旗果真有办法,能够避免这件案子被京兆府夺过去?”

    作为都尉府都尉,吴绍郴刚刚说京兆府压制都尉府的话,虽然都是实情,但也字字如刀,扎在他这个都尉府主官心上。

    今日吴绍郴被京兆府打了,回来向他痛诉自己的委屈与不甘,希望他能帮忙找回场面,出一口气,石珫虽然集结了府兵,做出要去跟京兆府拼个输赢的架势,但他心里明白,自己就算去了京兆府,也只能跟对方面红耳赤的理论几句,根本不可能有实际效果,更不可能找回都尉府丢掉的面子,甚至还有可能丢失更多尊严,连飞雪楼这件案子,最终都要被京兆府夺过去。

    石珫在都尉府任职多年,太清楚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强弱关系了。

    这些年来,都尉府就没拿到过多少像样的案子,做出多少政绩,以至于朝廷的拨款越来越少,连官舍掉漆掉皮都没公款修缮。

    这不是说京城就没有案子,而是但凡有稍微重要点、有油水的案子,无论最初是否在都尉府手里,最后都会落尽京兆府的口袋!军方连“监军”这个官职都抵抗不了,哪还能为他都尉府做什么,太平时节军方没有战功,就没有重要性与地位,如何跟文官争斗?

    今日都尉府的总旗被京兆府的人打了,此事的确从来没发生过,堪称极为恶劣,但石珫这个都尉比谁都清楚,自己去了京兆府,只有吃亏得份,没有挣脸的可能——对方连都尉府总旗都敢打,对他这个都尉还能有多少忌惮?

    实话说,被欺压得久了,石珫心底都有些畏惧京兆府。

    他不想去,但吴绍郴闹得厉害,现在全都尉府的人都在看着自己,他又不能不去。

    故而在听到赵宁的话后,他意识到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让自己摆脱两难困境,将皮球踢给别人的机会。

    无论赵宁成与不成,他都不必亲自去丢脸,那都尉府的颜面就算还是会损失,他自己的威严却好歹能多保留一分。

    石珫拿定主意,赵宁愿意出头,当倒霉鬼,那就让他去好了,若是对方失手,正好可以杀杀他的威风,让他这个将门第一勋贵的家主继承人,秋猎站擂成功的第一名,陛下亲赐的从六品,在都尉府损失一些人望声望,减小威胁自己主官之位的可能。

    “赵总旗乃皇朝第一世家赵氏的百年奇才,那京兆府就算不顾吴总旗,想必也不敢不给赵总旗与镇国公的面子,赵总旗若是愿意出面,此事必然大有可为,本官很是期待!”

    不等赵宁回答,石珫又立马补充,话里话外吹捧抬高赵宁,就是要对方抹不下面子,将这件事彻底答应下来。

    “下官说出口的话,自然没有平白无故收回的道理,都尉大人放心,下官稍后自会处理这件事。”

    赵宁知道石珫那番话的意思,不过这正是他眼下需要的,他不担心石珫怕自己不揽事,要是对方不让自己揽事,那就又得费一番功夫。

    吴绍郴不服气,更不想赵宁出风头,在这件事上有所建树,忙道:“都尉大人,赵总旗刚到都尉府任职,根本不熟悉章法,连规矩都未必懂……”

    “吴总旗!”石珫拉下脸来,怫然不悦,“你要自己再去跟京兆府交涉一趟?以你现在的样子,自己还能去扳回一城?”

    他强调了两次吴绍郴“自己”,无非是说,反正他是不会去丢脸的,如果赵宁不出来挡枪,要去只能吴绍郴自己去。

    吴绍郴也不傻,见了石珫的脸色,听了对方的话,立即会意,京兆府他们都尉府根本对付不了,这不会因为赵宁赵氏公子的身份而有什么改变。

    “我已经丢了脸,在都尉府威望大减,但若是赵宁也去丢一回脸,帮我分担一下大家的注意力,让大家意识到并不是我无能,而是都尉府实在斗不过京兆府,那我在人前的威望,在部下面前的威信,也就不会损失多少了。”

    念及于此,吴绍郴心神大定,斜眼看着赵宁,拿出赵宁给他的那瓶丹药,冷笑道:“赵总旗,这瓶伤药我给你留着,等你回来的时候好用。”

    赵宁本来懒得搭理吴绍郴,见他硬要往自己跟前凑,便决定顺势谋些东西,“吴总旗先前说我对都尉府没有荣辱与共之心,我看你现在这副嘴脸,也是巴不得我在京兆府面前跟你一样,丢都尉府的颜面吧?

    “废话少说,吴总旗若是有胆,便跟我赌一赌,若是我让京兆府铩羽而归,将这件案子握在都尉府手里,待我功成时,吴总旗是不是可以学几声我家看门犬的叫唤,并保证再也不碰这件案子,任由我来处理?”

    吴绍郴嘴角抽了抽,又看了看石珫。

    石珫自然是眼观鼻鼻观心,作菩萨状,表示自己谁也不偏袒,实则是放任赵宁与吴绍郴相争。

    “好,我跟你赌了!”

    吴绍郴没有当缩头乌龟认输的道理,“我若输了,案子归你!你若输了,又当如何?”

    “不仅是案子归我,吴总旗还得学犬吠,怎么样,你敢不敢?”赵宁追着问。

    “本官答应了又如何!你呢?你若输了,敢这样做吗?!”吴绍郴红着眼低吼。

    “一言为定,都尉大人可以作证。”赵宁达到目的,不再跟吴绍郴纠缠,朝石珫抱抱拳,转身便出了大堂。

    堂外的院子里,有很多伸长脖子,往里面看的大小官吏,所以赵宁跟吴绍郴的赌局,见证的人很多。

    至于堂中坐着的张总旗,虽然身份较高,但在吴绍郴跟赵宁眼里,这个见证人毫无份量,可以忽略不计。

    “你若输了,这案子也不得再碰!”在赵宁到了庭院后,吴绍郴想起自己少要了一块赌注,很亏,连忙便赵宁的背影大喊。

    赵宁只是随意的摆了摆手。

    “你真有法子让京兆府,特别是其中的刘氏官员,放弃抢夺这件案子?这可不容易。”魏无羡从庭院人群里出来,跟赵宁一起往外走,他想了很久,也没得到答案。

    “其实很简单,说破了就不值一提。”赵宁卖了个关子,又指了指自己的脑袋,意思是让魏无羡自己想。

    魏无羡本来挺好奇,迫不及待想要问个究竟,但看到赵宁指脑袋的动作,就生生忍住了这种冲动。

    他一向自诩聪明智慧,并认为脑子的用处比修为战力还要大,此刻听赵宁说事情其实很简单,便不能容忍自己笨得推断不出答案,遂开始冥思苦想,自我斗争。

    魏无羡不知道,一只摸着下巴,低头认真沉思的雄壮熊罴,模样是何等有趣。赵宁只看了他一眼,就忍俊不禁。

    “你家的人手都通知到了没有,到了时间误事了可不好。”赵宁边走边道。

    “回来的路上,我不就让人回去了?放心,稍后他们会来给我回禀情况的。”魏无羡心不在焉。

    在从一品楼回来的路上,两人都派了自家子弟回去,说明一品楼跟白衣会、刘氏争斗的始末,并请家族安排客卿供奉这类非自家族人,平时也不露面的高手,到时候过来帮忙。

    赵宁跟魏无羡回了班房,就埋首案牍没有再出门。都尉府其实没太多事,赵宁这个总旗需要处理的日常事务也不多,所以他很快就拿起了一本闲书开始翻看。

    魏无羡问了一回,赵宁为何不去平康坊,亦或是京兆府解决问题,呆在班房看书做什么,在赵宁只是笑笑没有回答后,他忽然眼前一亮,已经知道自己苦思的答案是什么。

    等了不少时间,午时前后,京兆府的人总算是来了。他们大张旗鼓来势汹汹,领头的是一名五品官员,身后还跟着数十名衙役,其中不乏元神境修行者。

    这些人一到都尉府大门,就递上了京兆府提调昨夜命案证人的所谓公文,嚷嚷着要都尉府赶紧照办,并且警告,一旦迁延时辰影响破案,上头怪罪下来,那就是大理寺、刑部的重臣,来给都尉石珫难堪了。

    听到消息,魏无羡嘿然阴笑一声,“他们来了,该我们出面了。”

    赵宁轻轻一笑,放下手中闲书,跟魏无羡一起出了班房,不急不缓来到正堂——京兆府的人已经坐在这里喝茶,为首的刘氏官员神色倨傲,茶喝了一口便吐了出来,说什么都尉府连好茶都买不起,还查什么命案。

    石珫和吴绍郴自然是没露面的,他们都在二堂里坐着,静等赵宁处理这件事,然后看对方的笑话。

    都尉府的官吏府兵们,也都悄然靠近了大堂一些,在外面竖着耳朵,想要看看,赵宁这位新来的总旗大人,要如何应付向来不把都尉府放在眼里,压制得都尉府抬不起头来的京兆府官员。

章六五 我来出头 下

    “唉,你们说,赵总旗能打发掉京兆府的人,保住平康坊的案子不被夺走吗?”垂花门外,一个九品小官问身边的人。

    “说不好,我觉得没啥希望,吴总旗都被打了,赵总旗又能如何?这年头,文官不好惹。”

    “哎,咱们都尉府什么时候在京兆府面前硬气过?赵总旗之前在都尉大人面前是说得好听,可他回了班房不也没动弹?现在人家京兆府都打上门来了!我看,赵总旗也没什么办法。”

    “赵总旗毕竟还是太年轻了,就算是将门虎子,以他目前的修为,还能把对方赶走不成?”

    “得了吧,别吵吵,咱们都尉府庙小,都尉大人都不敢出面跟京兆府对着干,你我在这里说这些有啥用,散了散了……”

    在都尉府大小官吏们,悲愤而又无奈的小声议论时,赵宁走进了大堂的门。

    刘氏官员刘志武年近不惑,见身着深绿色官袍的赵宁进门,放下茶碗冷哼一声,鼻孔朝天道:“你是何人?一介六品小吏,还没跟本官说话的资格,去叫你们都尉来!”

    刘志武自然是认识赵宁的,他一个多月前也去了浮云山秋猎,赵宁站擂成功时吸引了所有人注意,他也不例外,此时装作不认识,无非是摆个谱,彰显京兆府官员的优越感,羞辱赵宁罢了。

    赵宁明白这点,呵呵冷笑:“我能来见你,给你一声警告,已经是给你脸面,你若是识相,就乖乖滚出都尉府大门,否则,你们今日是怎么对付我都尉府总旗的,我必加倍偿还!”

    一席话说得很有底气,也很嚣张,配上乜斜刘志武的眼神,就更显跋扈。

    这当然不是是从六品官员,对正五品官员说话的语气神态。

    此言一出,不仅在院门外准备离开的都尉府官吏们猛地止步,愕然回头,刘志武更是看着赵宁怔了一下,有些不确定自己是否听错了。

    他在京兆府任职多年,还没碰见过赵宁这么胆大的都尉府官吏!

    唯有现在门外回廊下的魏无羡,抬着头悠闲的看着院子里的大槐树,一点儿也不觉得意外。

    “赵宁,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你敢再说一遍?!”刘新武豁然起身,指着赵宁的鼻子怒喝,一副赵宁若不收回刚才的话,他就要暴怒发作的模样。

    赵宁嗤地一笑,轻蔑的直呼其名:“刘志武,你不是不认识我?一会儿不认识一会儿认识,怎么,脑子不太灵光?也是,你脑子要是清楚,同样的话就不会需要听第二遍。”

    刘志武眼中煞气升腾!

    他堂堂五品官员,被一个从六品如此羞辱,岂有不怒之理,要知道,六品跟五品虽然相邻,中间却犹有天堑,要跨过去分外不易,双方就是两个世界的存在,皇帝大朝会时,也只有五品以上官员有资格参与。

    更何况,他已近不惑之年,跟赵宁之间还差着辈分,眼下被一个晚辈当众如此折辱,尊严何在?

    “赵宁!休要以为你是镇国公嫡长孙,就能如此放肆!你这身份也就在赵氏有用,到了官场上,自有官场的尊卑秩序、行事规矩!莫说你还只是家主继承人,就算你是赵氏家主,也休得目中无人!”刘志武连连呵斥,每字每句都饱含教训之意,充满上官与长者的威严。

    赵宁陶掏耳朵,听得不耐烦,屈指一弹,一颗耳屎就到了刘志武鼻子前,差些糊在他脸上,这让本就怒不可遏的刘志武,眼睛都要被气歪。

    “念在你年老昏聩,脑子不太清楚的份上,我就再说一遍:你要么马上滚,要么就横着出去!平康坊这件案子,都尉府管定了!不仅如此,从今往后,燕平城所有的命案,你京兆府管得了的我都尉府要管,你京兆府管不了的我都尉府更要管,谁要是不服,那就来找我赵宁!”

    赵宁重重丢下这句话,不等惊怒交加,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的刘志武说话,就抬起手臂,头也不回的喝令:“魏都头!”

    “卑职在!”魏无羡铁塔般的身影,立刻出现在门外,抱拳候命。

    “府兵何在?”

    “三百府兵已经集结待命,只等总旗一声令下,便能捕杀一切宵小不法之徒!”

    “立即进院,强弩手在前,箭上弦,陷阵士在后,刀出鞘!”

    “卑职领命!”

    魏无羡轰然转身,雄壮的身躯站在回廊下,头顶都要触及屋檐,他张开血盆一样的大嘴,猛虎一样咆哮:“府兵进院,准备战斗!”

    嗓音之洪亮,震得房梁上的灰尘扑簌簌落下。

    这时,院外响起了整齐划一的军靴踏地声,还有铁甲环佩在跑动时哗啦啦的声响。

    凑在垂花门外的都尉府大小官吏们,闻声转头,这才惊愕的发现,数百披甲执锐的府兵,已经从转角处奔出,犹如下山狼群一般,目不斜视的冲进了院子,在各自都头队正——主要是赵氏、魏氏族人子弟的带领下,迅速在院中成纵横笔直的队列集结完毕,而后呼喝三声,便是刀出峭、箭上弦,动作干净利落,行云流水,毫无半分迟滞,

    围观在外的都尉府官吏们,无不是瞠目结舌,看着眼前这不同寻常、不合常理的一幕,一时间鸦雀无声,都忘了说话。

    他们现在已经知道,赵宁,都尉府总旗,是真要跟京兆府干上了,是真要为都尉府出头,并不只是嘴上说说而已!

    谁都没有想到,赵宁的行为如此果断,赵宁的态度如此强硬,赵宁的脾性如此爆裂!

    原本跟着刘志武进了正院的数十名京兆府衙役,被气势如渊的都尉府府兵逼到了院边,多数人跑到了大堂门前,护卫大堂里的里的刘志武,在府兵们刀箭齐出,大盾向前的逼迫下,不由得拔出了自己的腰刀。

    只是他们一方面人少,另一方面从没想过来到了被他们欺负、无视惯了,向来没什么脾气的都尉府,会骤然面临这种剑拔弩张的局面,意外之下都不禁感到骇然。

    这毕竟是面对几百个装备齐整的府兵,真要动手,怎么可能不慌?谁还不把自己的性命当回事了?

    二堂里,原本在悠然坐着喝茶吃点心,等着看赵宁出丑的石珫跟吴绍郴,也被突起的异变惊得面面相觑。他们想过赵宁如何解决问题的多种可能,智谋、算计,就是没想到赵宁会选择这种简单粗暴,直接用府兵逼迫对方的方法!

    这是在玩火啊!

    一旦刘志武不屈服,双方岂不是要打起来?以京兆府的实力,都尉府怎么可能斗得过?!事情闹大了,摆上朝堂,以目前文官压倒武将的现实,吃亏的不还是都尉府?

    “赵宁这是在找死!是在把都尉府架在火上烤!”吴绍郴站起身,“都尉大人,我们不能放任他祸害都尉府!必须立即让他停下来!”

    石珫起初也很震惊慌乱,不过他到底在官场历练多年,成熟稳重,只是眨眼就镇定下来,“休要自乱阵脚,且看赵总旗接下来如何施为!”

    他想得很透彻,以目前的态势,这件事赵宁若是办砸,丢人就丢大了,以后肯定在都尉府呆不下去,自己也就不用担心手下有这么个能人,威胁自己的官职地位;若是办好了,都尉府就能抬起头来做人,绝对利大于弊!

    刘志武宦海沉浮多年,已经很少心潮汹涌,而现在,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心跳紊乱,多给他一颗脑袋,他也没想过,赵宁做事会这么直接粗暴,不留余地,甚至是不讲道理!

    这哪里是官场扳手腕,分明就是纨绔在街头斗殴,一言不合,就带着自己的随从爪牙开战,赵宁也不想想,都尉府跟京兆府大规模械斗,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今日到都尉府来,刘志武其实没想跟都尉府正经起冲突,也不认为拿走平康坊的案子,会有多么大的难度。

    京城以前不是没出过元神境高手作乱的案子,最后不都是京兆府处理的?说得不客气些,如今的都尉府就跟个摆设差不多。

    没想到现在碰到赵宁这么个不按规矩行事的,见面就嚣张跋扈得不行,两句话没说通畅,就下令府兵出动,完全不留余地,简直是愣头青!

    凭借官场多年斗争的经验与养成的直觉,刘志武觉得赵宁的行为不简单。如果对方真是愣头青、意气用事,那么在他下令以后,府兵不会来的这么快。这说明赵宁在来之前,就已经下令府兵接近、待命了,他早就想要武力解决问题!

    事有蹊跷。

    但平康坊这件案子,关系家族大计,刘志武必须要拿到手里。昨夜吴绍郴带走的人证物证,审理的案情记录,他都必须一并带走!如若不然,且不说他不能借着案子的由头,调动京兆府的力量,在明面上配合、掩护家族在今晚的行动,万一要是让都尉府查出什么对刘氏不利的东西来,那刘氏如何自处?

    眼下的冲突已经无法和平处理……刘志武目中寒光一闪——既然都尉府都尉没有出面,那就说明对方没有跟京兆府对着干、撕破脸的打算跟勇气,只是赵宁在强出头,这并不算什么。

    “刘志武,本官最后问你一遍,你滚还是不滚?”赵宁继续激怒刘志武,话音未落,就喝令魏无羡,“听我号令,随时进击!”

    “赵总旗,你实在是太嚣张了!”刘志武突然爆喝一声,身形一闪,一爪直接向赵宁抓去!

    他有元神境初期的修为,要拿下赵宁只在反手之间,对方根本没有闪躲余地,而只要制伏了赵宁,外面的三百府兵也就不足为虑!

章六六 仗势欺人 上

    赵宁欺人太甚,刘志武盛怒出手。

    他不得不动手。

    他不动手,赵宁也会下令府兵出动,届时还得打。这里是都尉府,不是京兆府,两方混战,他们几十人只有横着被丢出去的下场。

    若是如此,刘志武就成了数十年来,京兆府第一个被都尉府欺辱的官员,而且还是五品官,这京兆府的脸就丢大了,不是吴绍郴被打可比,他在京兆府将再无立足之地,就算事后四品的京兆尹亲自出面,夺取平康坊的案子,也不会再交到他这么无能的人手上,他也就不能配合刘氏家族的行动,这件家族交代下来的极为重要的差事办砸了,他在刘氏也将失去地位!

    刘志武被迫出手。

    他是被赵宁逼的。

    赵宁逼得太紧,没给他转圜余地。

    好在都尉府都尉都只是五品官,两人修为也差不多,以他对石珫的了解,对方不敢对他怎样,只要擒下赵宁,整个都尉府都不能对他怎样!

    一切问题都在嚣张跋扈的赵宁身上,解决了赵宁,一切就都不再有问题,可以回到原本的正常轨道上。

    “今日本官就教教你这个纨绔,什么是官场秩序、尊卑规矩!”刘志武大喝之际,手已经到了赵宁脖子前!

    赵宁站在堂中,距离刘志武很近,两人修为差得太多,对方骤然发难,赵宁没有应对可能。

    他没打算有什么应对。

    他只是站着不动,一脸嘲讽的看着大鹏展翅一般,一步飞袭到自己面前的刘志武。

    那眼神,就像看在砧板上弹动的鱼。

    鱼只要上了砧板,再动,又有什么意义?

    君已入瓮。

    剩下的,不过是关门打狗。

    接触到赵宁的眼神,刘志武没来由的心头一突,顿觉不妙,若有所失,甚至有些惊慌。这种感觉只是一瞬,他无暇多想,强行压下,动作并未迟滞半分。

    心中的异样能压下,现实的异变却不能。

    他的手到了赵宁咽喉前,只需再进一步,就能掐住赵宁的脖子,将其制伏。

    机会近在眼前。

    却再也无法把握住。

    他触电般缩回手!

    不收不行!

    寒芒闪烁的宽大锋刃,几乎是贴着他的指尖斩下,若是他稍慢半分,这只手便会被齐腕斩断!

    刘志武大惊失色,他感受到了出手之人的真气强度,对方有元神境中期的修为!

    这都尉府里,何时有了元神境中期?!

    轰隆一声,地面石板碎裂,烟尘四散,一道沟堑平地出现,而在沟堑上,是造成这一切的存在——一柄大得出奇、造型古朴、纹饰妖冶的开山巨斧!

    看清这柄符文闪耀的开山斧,刘志武双目凸出,心头大骇,他已经知道来的人是谁!

    这柄开山斧在燕平城的达官显贵群里,已经堪称众所周知,它就像一面旗帜,它出现的地方,便宣告着某位比赵宁更嚣张更跋扈,性情更暴烈行事更不讲道理的强者,已经要把你看成了敌人,正在向你出手,且绝无半途中止的可能!

    哪怕是在贵胄云集、高手如雨的燕平城,也很少有人能够无视此人的威胁。

    地板碎裂、烟尘方起的刹那,在看到开山巨斧的第一时间,寒毛直竖的刘志武,就以最快的速度沉腰立马,双臂交叉护在胸前,再明智不过的选择了用尽所有力气防御!

    砰!

    在刘志武动作刚刚成型之际,一个娇小如狸猫的身影,炮弹一般冲到了刘志武身前,小小的拳头直直轰在刘志武的手臂上。

    真气如浪爆开。

    有人衣发飘荡如笔直的画卷。

    刘志武的身体猛地倒飞出去,撞碎了太师椅,撞得墙壁如遭雷击剧烈震颤,蛛网般的裂痕向四面八方延伸出去。

    刘志武嘴角溢血,双臂橡皮一样软绵绵的耷拉在身前,再也无法抬起。

    这一幕看得院中众人是既惊艳又疑惑,那个一拳就让刘志武丧失战力,如今站在巨斧高高斧柄上,目光严厉饱含不善之意扫视那些京兆府衙役的娇小女子,让他们惊为天人,却又不知对方为何出现,缘何对刘志武动手。

    然而形势再明显不过,刘志武被打趴下了,所以都尉府府兵、官吏们无不心怀大畅,暗暗为其喝彩,京兆府的官差们,则是又想上又自知不敌不敢上,只能把目光投向凄惨的刘志武。

    “赵七月!你怎能对本官动手?无故殴伤朝廷命官,你可知这是何等罪责?”刘志武双手动弹不得,咬着牙,费了好大劲才站起身。

    赵七月精致如瓷娃娃的小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我来给我弟弟送午饭,看到你要欺负他,我揍你一顿怎么了?这是私人恩怨,别想往我头上扣大帽子。”

    刘志武气得嘴角直抽抽,却不能把赵七月怎么样,对方的话虽有强词夺理之嫌,但也不无道理,还很合情理,她咬死这个说辞,刘志武也无法完全驳斥。

    赵宁呵呵笑着走上前,赵七月自然不是来给他送饭的,他从一品楼回来的路上,就派了人回去传信,准备今晚行动。不让京兆府夺走平康坊飞雪楼的案子,也是在一品楼就有的决定,赵宁当然知道跟京兆府的冲突必不可免,所以让回去传信的族中子弟,把赵七月叫过来给自己当打手,保驾护航。

    实际上他不止叫了赵七月。

    “刘志武,之前劝你赶紧滚你不滚,现在只能横着出去了吧?”

    赵宁笑得很有狐假虎威的意思,说完也不等刘志武答话,转过身,面色立即沉下来,字字金戈的对魏无羡喝令:“动手!把这些在都尉府抽刀子闹事的京兆府衙役,全都给我打出去!”

    “动手!”魏无羡狞笑一声,抽刀出鞘,对着眼前一名京兆府修行者,就狠狠劈了下去!

    一时间,集结在院中的都尉府府兵,在一些赵氏、魏氏都头队正的带领下,毫不留情的向京兆府衙役发起了进攻!

    三百府兵包围了院子,对付数十名衙役,场面自然是一边倒。都尉府的人斗志昂扬,下手很辣,哪怕是对手已经被砍倒,后面的人也要冲上去踩几脚,靴底全都朝脸上招呼,用心险恶,反正只要不把人打死了就行。

    这些年来,都尉府被京兆府骑在头上拉屎,过着没有尊严没有前途的日子,谁心里对京兆府不是痛恨万分?

    连都尉府的总旗,去自己已经拿到手的命案的现场调查,都能被对方打断了手丢出来,可想而知,京兆府是如何没把他们放在眼里,如今碰上态度如此强硬的赵宁,让他们有机会关门打狗,心中积攒多时的怨气爆发出来,府兵们下手怎么可能不黑?

    军方衙门对文官集团的怒火,上到大都督,下至普通军卒,早已汇聚成了火海岩浆,若有机会从火山里爆发出来,绝对是惊天动地!

    京兆府的衙役们,被都尉府府兵们追打的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以往在都尉府面前总是鼻孔朝天,高高在上威风神气,好似一根指头就能碾死一大群都尉府府兵的这些人,如今被军靴踩在脚下,也是惨叫哀嚎,甚至涕泗横流,模样不堪得跟被教训的市井地痞,也没什么两样。

    刘志武眼看着自己的属下被如此蹂躏,悲愤欲绝,指着赵宁咆哮:“赵宁,你会为你今日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的!”

    他话刚说完,鼻梁上就挨了赵七月一拳,两道鼻血一下子飙飞出来,后腿几步站立不稳,跌坐在地,赵七月上前两步,提着他的一只脚,给他抡了起来,在空中耍了好几个圈,才用力丢出大堂。

    等刘志武被抬着出了都尉府大门,左右看看自己伤痕累累,断胳膊断腿,相互搀扶才能走路的属下们,想死的心都有了。这回京兆府的尊严,算是被他辱没了个干净!

    “赵宁!这事不会就这么算了!”

    赵宁站在大门前的石阶上,俯瞰着刘志武淡淡道:“在你们毫无道理,打伤我都尉府总旗的时候,你们便该想到,事情不会就这么结束。滚吧,别在这丢人现眼。”

    京兆府衙役们愤恨难平的离去,跟着出来的都尉府大小官吏和府兵们,看赵宁背影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满含尊敬、佩服。

    在京兆府面前,他们的脊梁一直是弯曲的,他们的头颅一直是低垂的,他们的尊严一直是破损的。

    而现在,经过刚才这一场酣畅淋漓、大快人心的战斗,他们意识到,在眼前这个将门公子的带领下,他们有站直腰杆、抬起头颅、重拾尊严的希望!

    他们等待这份希望就如久旱盼甘霖,已经太久太久。

    “京兆府不会咽下这口气,他们肯定会再来,重新确立他们的威严的,这是文武之争,容不得他们后退半步。”赵七月悠悠道。

    赵宁笑了笑,“这正是我想要的。”

    “哦?”

    在都尉府官吏府兵们敬重的目光中,赵宁等人回到班房,跟魏无羡对视一眼后,决定用最简单快捷的方式,跟赵七月讲清自己的谋划。

    赵宁道:“都尉府势弱,京兆府势强,这是目前现实。我们要把平康坊的案子握在手里,首先得占一个理字。道理不亏,这件事就算上达天听,我们也不用慌。”

    魏无羡嘿嘿道:“吴绍郴在飞雪楼被打,京兆府便先亏了理。”

    赵宁:“但这还不够。”

    魏无羡:“这点理扭转不了京兆府强势的大局。他们之所以殴打吴绍郴,就是仗势欺人,让都尉府认识到,他们对这件案子势在必得的决心。”

    “所以我在得到处理这件事的权力后,便闭门不出。”

    “去飞雪楼跟京兆府争执,强出头,且不说我们打不过刘志武这些人,道理上也是双方互殴,我们有理也变得没多少道理了。”

    “所以我在等京兆府打上门来。”

    “打上门来,就是欺人太甚,道理便全在我们这边,我们完全有理由反击!而在都尉府行事,我们也有诸多方便。”

    “譬如说,老姐可以借口给我送饭,来帮我处理刘志武。”

    “但光占理还不够。如果占理就有用,都尉府的大案要案,也不会都落到京兆府手里。”

    “京兆府敢伸手抢夺飞雪楼的案子,说到底,是因为京兆府势大,压得都尉府抬不起头。”

    “我们要保留这件案子,追根揭底,必须要改变双方的强弱关系!若能如此,不仅眼下能够保住案子,日后我们在燕平城行事办差,也会方便得多!”

    “所以我们关门打狗,收拾刘志武等人。”

    “在此之前,宁哥儿蓄意激怒刘志武,就是要他先动手,让我们的道理再大些。”

    “道理大到一种程度,便可以仗理欺人,别人还不能说我们的不是。”

    “但仅是教训刘志武,并不能改变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强弱态势。”

    “所以我们对刘志武跟京兆府衙役毫不留情,下手狠辣,这样刘志武回去搬救兵,让大人物出面,就正合我们的意了。”

    “等京兆府调集了更强的力量过来,我们则会请动比他们还要强的力量。”

    “京兆府仗势欺人了这么久,接下来,我们会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仗势欺人!”

章六七 仗势欺人 中

    赵七月看看云淡风轻的赵宁,又看看阴笑不迭,作奸人状,还挑着眉头,以此为傲的魏无羡,头疼道:“你俩双簧唱得不错——什么时候练的?”

    赵宁笑了笑,还没说话,魏无羡就得意的道:“这叫兄弟同心,其利断金!京兆府跟刘氏,哪一个平日里不是骄狂势大之辈,这回还不是被我跟宁哥儿当猴子耍?”

    魏无羡炫耀自己的时候,两根眉毛一上一下不停挑动,倍显神气,只是他的眉毛很淡也很少,就像两条淡淡的墨线,所以这个样子分外滑稽。

    赵宁深知魏无羡不是爱吹牛的张扬性子,眼下之所以在赵七月面前自卖自夸,表现自己,只能是因为赵七月长得漂亮。

    “这厮自从突然开了窍,可以跟女孩子正常说话,不会见面就脸红羞涩后,这胆子是愈发的肥了,不仅连扈红练那样的成熟妇人都垂涎,现如今在我老姐面前都敢起歪心思,真是不怕挨打……”赵宁腹诽了魏无羡一通。

    听魏无羡炫耀完,赵七月摇了摇头,“你们有一件事料错了。”

    魏无羡一惊,睁大眼连忙问:“何事?”

    赵七月指了指旁边小桌子上的两个食盒,“我的确是来送饭的。”

    魏无羡大松一口气,朝赵七月竖起一根大拇指,表示钦佩,又向赵宁挑起一根大拇指,以表对他有这么个好姐姐的羡慕。

    赵宁当即哈哈大笑三声,这回轮到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得意了,他也没想到赵七月果真送了饭菜过来,先前在大堂听赵七月说起,还以为她就是拿这个当借口,搪塞一下刘志武而已。

    在魏无羡半点不客气起身冲向食盒,赵宁也搓着手起身的时候,赵七月接着道:“我最近新学了两个菜式,感觉已经做的不错,所以带过来让你们尝尝。”

    此言一出,房间里的空气好似霎时凝固了。

    已经跑到桌子前,向食盒伸出了双手的魏无羡,动作一下子僵在半途,惊恐得转头过来看向赵七月;刚刚还得意洋洋的赵宁,身体都还没站直,腰板也僵硬得不能动弹。

    “姐,你是说,这食盒里是你新学的菜式?”魏无羡就像是被掐住脖子的鸭子,嘠声问。

    赵宁瞪圆了双眼,紧张地等赵七月回答。

    赵七月对自己制造了什么恐慌没有半点儿自觉,也压根儿没意识到自己的答案,会给两兄弟造成怎样的心理冲击,“是。”

    魏无羡艰难地咽了口唾沫,脸色难看得就像吃了一碗苍蝇,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憋得面红耳赤,至于近在咫尺的食盒,就算再给他一百个胃,也是没胆子去碰的,只能一点点的转过头,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赵宁。

    赵宁也是惶恐不已。

    赵七月喜欢下厨,但厨艺实在是不能多说,这么多年了,也就煮的面能拿得上台面,至于其它的菜,非得三年两载的积淀,才能让人吃得下去,至于新学的菜式——那是赵宁的噩梦!

    然而赵氏子弟做事,从来就没有知难而退这一说,在年轻子弟中修为最高,而且天赋在整个燕平城都被评为惊才绝艳的赵七月,从来就不知道何为放弃,她对厨艺的浓厚兴趣与孜孜不倦的追求,已经深入骨髓。

    就赵宁到都尉府任职的这一个多月,赵七月已经来送过好几次饭,多半时候都是做“拿手好菜”,十多天前送了一回“新学菜式”,便折磨得魏无羡好几天食欲不振。

    跟魏无羡相比,对赵七月的新学菜式,赵宁可谓是苦之久矣,所以此刻,他果断选择了无视魏无羡哀求的目光,一屁股直接坐回了座位。

    魏无羡:“……”

    赵七月见魏无羡愣在那不动,神色还很怪异,心知没什么好事,眼帘耷拉下来,双眼都显得暗沉:“魏无羡,你怎么还不把食盒拿过来?难道你不喜欢我做的菜?”

    见赵七月要不高兴了,魏无羡虎躯一震,暗道不妙,一想起对方揍刘志武时的凶悍,就感觉到手脚冰凉,他可不想被赵七月提着小腿抡上几圈,再远远丢出去,遂一点点咧开嘴,笑得非常努力非常认真,“喜欢!怎么会不喜欢?姐乃千金之躯,辛辛苦苦亲手做的菜,还踩着饭点大老远送过来,我跟宁哥儿绝对会吃得干干净净,一点儿都不剩!”

    赵宁:“……”

    最终,赵宁跟魏无羡一起吃完了赵七月带来的饭菜,就如魏无羡之前所言,连汤汁都没剩下。

    这是因为两人在吃饭的时候,都希望对方多吃一些自己少吃一些,所以每夹一筷子碟子里的菜,都会大叫好吃,然后一副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模样,急不可耐的向兄弟推荐,往对方碗里一个劲儿猛夹。

    后者不好拒绝,只能去尝别的菜碟里的菜,而后更加夸张的拍着桌子喊人间美味,并直接把半盘子菜倒进兄弟碗里。

    一来二去你来我往之后,两人都只能把头埋在菜山后面,为了自我催眠,让自己能够将味道千奇百怪的饭菜吃完,迅速结束这场痛苦之旅,两人较着劲,颇有些互相加油鼓劲意味的大喊好吃,每喊一声便往嘴里扒拉一大口,梗着脖子蛇一样囫囵吞咽。

    赵七月看两人吃得如此热烈,夸赞之声不绝于耳,开心的双眼都眯成了一条缝,不停劝他俩慢点儿别噎着。

    在厨房小半天忙碌的辛苦,这会儿也就不觉得辛苦了,她偷偷将左手食指缩进了衣袖里,避免被赵宁看到指尖的烫伤,她知道,以赵宁现在的性子,看到后一定会心疼歉疚,她不希望赵宁心里难受,她只要对方吃得高兴就行。

    她暗暗想着,看来自己在厨艺一道上的悟性与造诣,近来已经精进。不少,日后得多学些新的菜式,经常做给赵宁吃才好,老是煮面算怎么回事……毕竟,自己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进宫的日子越来越近,等到了宫里,就没什么机会再给赵宁做饭。

    赵七月收拾了碗筷,去都尉府伙房清洗的时候,魏无羡死猪一样靠在椅子上,睁着一双生无可恋的小眼睛望着房梁,哀叹道:“我们算是完了,完了完了……你听见没有,你姐说她要学更多新菜式,经常给我们送来啊……

    “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姐为啥意识不到自己的厨艺有问题,换了谁来,看到自己做的饭菜被我俩叫着好风卷残云吃完,也会认为自己厨艺比御厨都精湛……下回我可要机灵点,看到你姐来了就跑得远远的,这个福气,兄弟你自个儿好好消受吧!”

    赵宁鄙夷的瞟了魏无羡一眼,“嘴上的油都没抹干净,就在背后说我姐不好,你的良心刚才也被你自己吃了?”

    魏无羡擦了下嘴,然后举手投降。

    赵宁跟魏无羡吃饭的时候,都尉石珫跟吴绍郴两人,则还在为之前赵宁殴打京兆府衙役的事不平静。

    “这小子逞一时意气,舒坦倒是舒坦了,却必将迎来京兆府的报复,说不定还会惊动三省六部,我看他稍后怎么收场!”吴绍郴在自己的班房里恶狠狠的想。

    “真没想到,赵宁这小子竟然如此跋扈,这般意气用事,真不愧是赵氏公子,平素嚣张惯了,受不得气,做事也不考虑下后果。不过,今日把京兆府的人打得这么惨,实在是大快人心,我都尉府好久没有如此威风过了,真是痛快!只是……等京兆府再来报复的时候,都尉府能否承受其滔天怒火?我又该怎么办?”石珫在自己的大堂里来回踱步,亦喜亦忧。

    赵宁跟赵七月、魏无羡闲来无事,下了三盘棋以后,京兆府的人终于来了。

    这回来的人并没有很多,但却都是大人物,且不说京兆尹亲自到场,中书省都派了大员过来,这说明京兆尹觉得事出反常,害怕有妖,谨慎而紧急的往上禀报了。

    而中书省也没有小看这件事,大概是站在文武之争的大立场上考虑的,认为不能开一个军方反过来压倒文官衙门的头,所以才派了大员下来。

    那名大员份量十足,不是旁人,正是参知政事、刘氏家主刘牧之!

    由此可见,都尉府强硬要把飞雪楼案子握在手里的反常做派,引起了刘牧之的警觉与重视,事关白衣会吞并一品楼的刘氏大计,眼下正在紧要关头,刘牧之为保不横生枝节,所以亲自出面,来确保这件案子要进入京兆府囊中,刘氏图谋不出意外。

    四品京兆尹跟二品的参知政事都来了,石珫这个五品官再也无法不出面,他迎出大门,将对方请进大堂,笑容满面、态度恭敬的询问对方来意,在被京兆尹挖苦讥讽一通,要就刘志武在都尉府被殴伤一事问他的罪责时,石珫毫不犹豫的将赵宁叫了出来。

    “实不相瞒,飞雪楼的案子,是赵总旗全权处理,之前的冲突也是如此,刘大人要知道什么,只管问赵总旗便是。”石珫打定主意让赵宁顶缸。

    虽说在此之前,他还很为赵宁教训刘志武的行为喝彩,也担心过真让赵宁把这件事摆平,对方会在都尉府收获极大威望,但当他看到刘牧之时,就知道事情已经不是他能处理,只能让赵宁继续出面。

    至于赵宁能否应对,是成功并威重都尉府,还是失败被追责,全看赵宁自己,他无能为力。毕竟,赵宁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他可不是石氏家主的嫡子。

章六八 仗势欺人 下

    /

    坐在堂中的有三人。

    刘牧之没说话,只是若有若无的瞥了赵宁一眼,以他的身份也犯不着说话,其实他来这里充当一座菩萨,就已经很掉价了。

    京兆尹没刘牧之那么平静,面色颇为阴沉,眼中暗含凶光,对石珫将赵宁推出来的行为,也完全没当回事,不曾正眼看赵宁——大概是觉得赵宁这个总旗品级太低,没资格跟他说话。

    第三人是御史台的一名御史,品阶不高,身着六品深绿色官袍,却用俯瞰众生的目光打量石珫与赵宁,比京兆尹还要神气。

    “都尉府好大的威风,竟敢殴伤我京兆府五品宦官,并及大小官差四十多人!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朝廷法度?你们还知不知道自己是朝廷命官?你们这简直就是土匪恶霸行径!

    “朗朗乾坤,天子脚下,岂容尔等如此胡作非为!今日以后,朝廷必会就此事严惩都尉府,尔等就等着被御史台弹劾吧!本官奉劝尔等,最好是早早上书谢罪,请辞官职!如若不然,朝廷降罪下来,就不只是罢官那么简单了,刑部大牢尔等也非得走一不遭!”

    京兆尹声色俱厉、义正言辞的呵斥。比起刘志武来,无论神态还是语气,都更加充满不可质疑、不容侵犯的威严,就好像站在道德、权力的制高点上,审判人间罪恶的太岁神。

    谁要是怀疑他的话,不遵从他的宣判,就会立马大祸临头,甚至是被天打雷劈。

    石珫脸上阵青阵白,又惧又怒,有种被侮辱了爹娘,就要忍不住抽刀而起,跟对方拼命的冲动,却因为深知对方比自己要强的多,只能含恨忍辱,悲愤万分。

    到了最后,他偷看刘牧之一眼,对方高坐太师椅的身影,犹如泰山一般伟岸有压迫力,又低下头,无声的向后退了两步,跟前面的赵宁拉开距离。

    御史监察百官,风闻奏事,可不只是说说而已,现如今文官之势如日中天,御史更是恐怖的催命鬼,被他们抓住一点小错就大做文章参倒的军方官将,这些年可是越来越多,不胜枚举。

    “都尉大人向后退了,他后退了!”

    “那赵总旗岂不是要承受更大压力?”

    “赵总旗难了,这回可能要遭殃,参知政事跟御史的威压,可不是一般人能经受得住的!”

    “都尉大人也太不仗义了……连自己的下属都不护一下?”

    “这也太没有担当了……”

    垂花门外议论纷纷。

    这回来了朝堂大员,都尉府的官吏们,也就不敢明目张胆凑在门前张望,就只有两个身份不低的就近观察里面的一举一动,然后告诉聚集在不远处的同僚们。

    石珫听见了隐隐约约的议论声,不禁恼羞成怒,暗暗冷哼一声,有担当顶个屁用,官职要是没了,那就什么都没了!这年头,有担当的都回家种地去了。

    京兆尹还在劈头盖脸的训斥,摆足了京兆府的威严。石珫看了赵宁背影一眼,见对方一动也不动,便觉得赵宁也跟他一样忐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也是,一个十六岁刚入官场的少年郎而已,面对真正大人物的压迫,哪能稳得住心境?这是需要经大事或是时间来磨练的!赵宁虽然在赵氏身份非凡,可赵氏也只是皇朝十七将门、十四门第世家之一而已。

    就在石珫认为赵宁也很可怜的时候,京兆尹终于停止了长篇大论的训斥,石珫想了想,觉得赵宁只怕已经面如土色,牙关打颤、舌头打结,没法说话了,看来还得自己出面认个错,解决这件事。

    这时,他听见赵宁忽然开口。

    “说完了?”赵宁的声音不仅稳,还很轻佻,显得漫不经心。

    石珫禁不住一愣,不可置信的看向赵宁。

    刚刚口沫横飞,自认为好好给赵宁上了一课,因为赵宁没有打断、没有不耐烦,自认为教育效果不错的京兆尹,端起茶碗准备送到嘴边的手微微一僵,放下茶碗惊讶的看向赵宁。

    “说完了就喝口茶润润嗓子,然后……赶紧从都尉府消失!”赵宁的声音陡然加重,如金石交鸣。

    这下不仅是京兆尹面色大变,就连刘牧之也不禁瞳孔一缩,凶光大盛。

    “赵总旗!你知不知道你在跟谁说话,你知不知道你面前坐的,是皇朝重臣?!你如此无礼,想过后果吗?!”

    京兆尹大怒起身,指着赵宁的鼻子大喝,又目光严厉的看向石珫:“你都尉府的人连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你是怎么教导属下的?你还配坐镇都尉府吗?!现在,立刻,将殴伤我京兆府的人交出来,并给我们赔罪,否则,御史台必定不会放过你们!”

    没等身后的石珫开口,赵宁便冷笑一声,乜斜着京兆尹道:“京兆尹真是好大的官威!大到可以罔顾现实,为所欲为?你是不是忘了,京兆尹这个官职,不是给你耍威风用的!你还想弹劾都尉府?你以为我都尉府就不会上书陛下,把你们的罪责公之于众?”

    京兆尹没想到赵宁竟然胆大到这个地步,当着刘牧之的面,也敢如此嚣张,唇枪舌剑的跟自己较劲!

    “放肆!简直岂有此理!我京兆府有什么罪责?你说清楚!你想污蔑我京兆府,给陛下进谗?!”京兆尹字字诛心,大义凛然。

    “看来京兆尹跟刘大人一样,脑子也太灵光。怎么,别人殴打了你京兆府的人,就该被抓进大牢,你京兆府的人打了别的朝廷命官,就可以概不追究,当做没发生一样?谁给了你这么大的特权?是参知政事,还是陛下?

    “你要是果真脑子不好使,我便好心提醒你一句,在平康坊先打人的,是你们京兆府,冲到都尉府先动手的,也是你们京兆府!你敢说不是?!”

    赵宁冷笑不迭,提起刘牧之的时候,也没有半点儿尊敬之意。

    “你……你休要胡言乱语,这几件事究竟如何,还需要进一步查实,到时候刑部跟大理寺,会弄清楚。不过依本官看,这都是你们都尉府先动的手!”

    京兆尹大袖一挥,一番话说得理直气壮,好像他说出口的话,就必定是铁一般的事实。

    赵宁哂笑一声,掏掏耳朵,屈指弹弹并不存在的耳屎,面目平静,声音也变得漠然,“如此说来,京兆尹是打算耍无赖了?”

    “你……”

    “好了。”

    刘牧之挥手打断京兆尹,赵宁跟京兆尹吵了这么久,完全当他不存在,半点儿面子也不给,这让他这个参知政事,心头非常不快。

    因为是朝廷副相,他走在哪里都是受人敬畏,军方大员也不敢不给三分面子,早就习惯了颐指气使,今天本不用降尊纡贵,亲自到都尉府这座小庙里来,却没想到,自己来了,如今却被赵宁这个从六品官如此无视,真是岂有此理!

    若是再不出面将眼前的事一言而决,那今日就真的没了副相威严。

    他淡淡的对赵宁道:“第一,就殴伤京兆府官员之事,都尉府向京兆府赔礼道歉,并保证永不再犯,如此,都尉府可以不必交出今日下令动手的官员;

    “第二,事情起因是平康坊之案,此事关系重大,有数名元神境高手出现,你都尉府处理不了,为了尽快查明案情,揪出恶徒,确保京城太平,都尉府立即将此案一应人证物证,移交京兆府,不得迁延!”

    他的话说完,就连石珫也觉得有理有据,轻易反驳不了,而且话里也有让步,譬如说不必将下令殴打刘志武的赵宁交出去,在这么大的阵仗下,有这样的结果可谓是非常圆满了,石珫满意的喜不自禁。

    然而,不等他答应下来,就听赵宁以同样理所当然,不容违逆的口吻道:“第一,京兆府向都尉府赔礼道歉,并保证类似的事永不再犯;第二,京兆府上下,都是一群脑子不太灵光,是非不分、颠倒黑白的庸官,平康坊这么重大的案子,他们查不了,也查不清楚,为保证天子脚下的市井治安,都尉府将全权处理此案,旁人不得干涉!”

    听到这话,石珫嘴张得能塞进去一颗鸡蛋!他几乎要忍不住,扑上去将赵宁按倒在地,让他不要胡说八道、白日做梦。

    大院外面,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

    却见赵宁又伸出一根手指头,“当然,作为交换,都尉府可以不上表陈述京兆府的胡作非为与尸位素餐。”

    刘牧之怔了怔,快被气笑了,京兆尹更是跟石珫一样,有刹那的目瞪口呆,然后他就朝那名御史拱了拱手,“都尉府是如何不堪,想必御史大人也看到了。”

    御史呵呵冷笑:“本官真是大开眼界!且不说别的,都尉府殴伤京兆府大批官差,目无尊长,顶撞上官,对参知政事都敢不敬,事实俱在,不容抵赖。这样的衙门,已经烂透了,需要朝廷严加整顿,肃清风气,所有官员都得接受调查!本官这就可以拟写奏折,面呈陛下!相信不用两天,朝廷就会有令下来,都尉府上上下下的官员,会被整体替换一遍!”

    “好!”

    京兆尹转过身,朝门外喝道:“赵宁目无法纪,使人殴伤京兆府官员,且顶撞上官,律法不容,尔等若是从犯,必被一并惩处,届时轻则罢官,重则下狱!尔等若不是从犯,就来当面跟御史说清整件事的始末,指出主犯,如此还能保全官身!”

    石珫面如死灰,院墙外已有哗然之声传出。京兆尹勾结御史的这一招釜底抽薪,是将赵宁架在火上烤,要让他众叛亲离。

    刘牧之瞟了赵宁一眼,不屑的像是在看找死的飞蛾。既然对方不识相,就不怪他下死手。这些年来,文官用类似的手法,也不知扳倒了多少军方官员,赵宁又何能例外?

    赵宁依然面容淡漠,瞅着京兆尹跟刘牧之,“如此说来,你们是打定主意要仗势欺人了?”

    刘牧之在他眼里,已经活不了多久,京兆尹则不过是个跳梁小丑,早晚也会收拾掉,对这么两个人,他觉得自己真没必要客气。

    “那又如何?”京兆尹从鼻孔里发出一声冷哼,既然双方已经彻底撕破脸皮,那就用不着顾及什么了。

    听了这话,赵宁轻轻一笑。

    这时候,一道威严至极的声音,在院门外如雷响起,随之而来的,是一股强横至极的修为威压,镇得大堂里的人,除了赵宁外都无法动弹,“谁敢仗势欺我赵氏子?当老夫已经死了不成?!”

    话音方落,门外已经响起一片“拜见大都督”的恭敬呼声。

    来的,只能是皇朝唯二的王极境中期之一,大都督府大都督,军方第一人,镇国公赵玄极!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六九 强弱易形

    赵宁从一品楼回都尉府的路上,不仅派人通知了赵七月过来,还让传信者去见了赵玄极。

    除了赵宁、魏无羡、赵七月等极少数人,赵玄极的出现,出乎其他所有人意料的预料,但仔细一想,却又在情理之中。

    情理之中的“情理”二字,在刘牧之看到赵玄极的第一时间,内心里就涌现出不同的猜测。在他看来,赵玄极及时出现,绝不仅仅是护犊子这么简单。

    赵玄极过垂花门入正院大堂,当仁不让坐在了主座上,至于先前占据此位的刘牧之,已经被他毫不客气的一把推开。

    赵玄极乃是皇朝一品大员,参知政事如今虽然权势滔天,只比宰相稍弱,但尊卑有序,刘牧之这个二品官见了赵玄极,就没有再占据主位的道理,被赵玄极扒拉开了,也只能默默承受。

    如果他修为跟赵玄极相当,还能借文官之势表示一下不服,只可惜,两人境界有本质差距。

    “是谁,要仗势欺人,对老夫的嫡长孙下手?现在站出来,当着老夫的面,把你们的豪言再说一次!”赵玄极虎狼一样的目光扫过众人。

    刘牧之眼神变幻不定,最终深深看了京兆尹跟御史一眼,京兆尹会意,咬咬牙,色厉内荏的开口:“镇国公,您身份尊贵,无人敢于冒犯,可眼下我等处理的是公事,公事自有公事的章程,难道以镇国公的地位,会当众徇私舞弊,为自家子弟行方便……”

    他的话没说完,就噗通一声跪在地上,动作力度之大,将膝盖下的地砖都给磕得皲裂!

    他额头汗如雨下,浑身颤个不停,好似得了疟疾在打摆子。

    他当然不是自愿跪下的,是赵玄极用修为威压,硬生生将他逼得如此!

    “你算什么东西,这里也有你说话的份?”赵玄极的声音充满威严与轻蔑。

    “镇国公你怎能如此,朝廷法度何在……”御史刚刚叫了一声,也砰的一声跪倒,不仅如此,他的脑袋都磕在了地砖上,直接将地砖磕碎了飞出去几块,这下莫说开口说话,能不当场晕过去,就算是实力不俗,脑壳修炼得很硬了。

    “见了本公,不下跪行礼,还敢在本公面前大言不惭,真当本公没脾气?”赵玄极冷哼一声。

    这下京兆尹跟御史自顾不暇,已经完全没能力再说话,若非如此,他们肯定要委屈的申诉一番:赵玄极一出现就用修为威压,震得他们不能动弹,就算是想下拜行礼也没办法……

    石珫震惊地看着眼前跪倒的京兆尹跟御史,内心翻江倒海。他没想到赵玄极一出现,就也表现得如此强硬,跟赵宁一样!刘牧之、京兆尹等人,之前可是没用修为之力,直接对付赵宁的!

    院门外又响起一片倒吸凉气的声音,跟之前不同的是,这回还有压低的叫好声、赞叹声,充满对镇国公的敬佩。

    刘牧之感觉自己的脸发烫得厉害,就像是给人重重扇了一巴掌,赵玄极当着他的面,把京兆尹跟御史不当人,这不只是羞辱他俩,更多的是在打他刘牧之的脸!

    “镇国公,你不觉得这样做太过份了?”刘牧之指着京兆尹跟头挨着地面的御史,要赵玄极

    给他一个说法。

    赵玄极呵呵冷笑:“他们对本公无礼,难道不该教训?本公是武将,若是有理,就会直接当面动手,可不会像你们文官一样耍嘴皮子,背后捅刀子。参知政事有什么不服气的,你要是有理,说出来,让本公听听。”

    刘牧之眼神低沉,“本官到都尉府来,是有公务在身,都尉府无辜殴伤京兆府官差数十人,本官身为朝廷副相,奉宰相之命前来处置,有理有据!敢问镇国公,你又为何出现在这里?”

    赵玄极嗤的一笑,看刘牧之的眼神,就像是在看傻子,“参知政事难道忘了,本公是大都督府大都督,节制内外诸军事,统领一切军方衙门?!都尉府有事,本公难道还不该来管管?

    “至于无故殴伤京兆府官差,本公已经查明,是京兆府率先在平康坊对都尉府一名总旗动手,而后还不依不饶打上门来!这两件事,都有许多人证,大到朝廷命官,小到平康坊市井百姓,参知政事想要舌绽莲花,在本公面前颠倒黑白,怕是太异想天开了吧!

    “这件事就算闹到陛下面前,本公也想问问你刘牧之,还有徐相,是谁给了你们肆意妄为的权力?!”

    刘牧之被赵玄极一通呵斥,脸色阵青阵紫,“你……”

    “刘牧之!在本公面前,你竟敢直呼你我,礼法何在?!另外,你行事如此不顾是非,对都尉府百般压迫、刁难,是真不把本公放在眼里?好,你这就跟本公进宫面圣,本公倒要看看,陛下如何处置你等!”

    刘牧之被赵玄极一顿猛喷,半响说不出话来。他不是词穷,而是没想到,今日的赵玄极竟然如此霸道。

    他自然不敢跟赵玄极进宫,毕竟眼下这件事,京兆府跟他都确实不占理。但平康坊飞雪楼的案子,他又必须握在手里,就算没理,也得争取。

    失语的这短时间内,刘牧之思绪万千,想了很多。赵玄极今日的态度,让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信号,他敏锐的察觉到,这背后牵扯的大事大局,恐怕不是他一个人能够应对的!

    最终,刘牧之平心静气,尽量缓和口吻:“镇国公,既然您亲自出面了,下官也不得不表示尊重,京兆府跟都尉府的冲突,我们可以暂且搁置——就算要京兆府赔礼道歉,惩办某些官员,也不是不可以,都是为陛下分忧,为皇朝恪尽职守,您跟我何必闹得太僵?不如各退一步,您把平康坊的案子交给京兆府,也让下官不白来一趟,如何?”

    此言一出,很多人都是心头一震。

    石珫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一向横行无忌,把军方打压得抬不起头的文官集团第二人,竟然破天荒的低头了?

    院门外也嗡的一下议论开了。

    面对这般优厚的交换条件,赵玄极却哂笑道:“京兆府本就该赔礼道歉,也应该惩办殴伤都尉府总旗的官员,至于平康坊的案子,那也是都尉府先处理的,凭什么给京兆府?”

    态度鲜明,半步不让。

    刘牧之脸色数变,沉声道:“镇国公,你这是半分颜面也不给我留,把我往死路上逼啊!我要是颜面无存,刘氏上下必然闻风而动,不仅如此,士人门第也将

    群起响应……为了一点小小的纠纷,镇国公真打算这么做?”

    这话意思很明确。

    赵玄极不给刘牧之这个刘氏家主留面子,让他威严扫地,那么刘氏就只能跟赵氏全面开战!从今往后,双方将在官场上处处相争、你死我活,而且他也会促使文官集团一起行动,针对赵氏!

    赵玄极冷笑道:“刘牧之,你若是有胆,就放马过来,本公难道还怕了你不成?现在,你带着你的人,马上给我滚出都尉府!走的慢了,休怪本公,当场捉拿在都尉府闹事的枉法之徒!”

    刘牧之狠狠一咬牙,愤然转身,抬脚就走。

    至此,他已经完全确定,赵玄极是真的要跟文官集团开战!对方将带着将门势力,为之前饱受文官欺压的屈辱雪耻!今日之事,就是赵玄极借题发挥,是将门反攻门第的号角!

    到了刘牧之这个位置这个高度,考虑问题便会时时立足大局,不会把任何事想得很简单,这是因为他们的地位权势,本就足以影响皇朝国事,他们饱含深意的一举一动,都可能让朝堂局势发生巨大改变!

    赵玄极作为军方第一人,他有理由这么做,甚至是必须这么做!若非如此,赵玄极今日的态度,就绝对不会如此强势,不会这样得理不饶人,不会不给他留半分余地!

    “站住。”

    在京兆尹、御史相继起身的时候,赵玄极喝令一声,重新释放了威压,将两人定在原地,对赵宁道:“赵总旗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赵宁抱拳上前,看着“噤若寒蝉”的京兆尹,语气淡漠,却掷地有声道:“我还是那句话,京兆府的官员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这样的人办不了大案,所以,我希望京兆府的人都记住,从今往后,京兆府管得了的案子我都尉府要管,京兆府管不了的案子我都尉府更要管!谁要是不服,只管来都尉府衙门,看看我会不会对他客气!”

    京兆尹眼神愤怒又凄苦,勉强看向前面的刘牧之,却见刘牧之早已大步出门,根本就没有管他的意思,顿时满心荒凉。

    京兆府搬动了参知政事,都还在都尉府吃了这么大亏,没能达到夺走案子的目的不说,还被人家百般羞辱、赶出大门,往后想要在都尉府面前扬起头做人,很长一段时间内,怕是都很难了。

    刘牧之、京兆尹等人离开后,赵宁站到赵玄极身前,亲昵的笑着道:“祖父,大战开始了。”

    之前,大都督府这个军方最高衙门,对文官打压军方不曾有过好的应对之法,赵玄极这个大都督也没太多作为,已经引起将门诸多不满。

    如若不然,也不会有那么些将门投靠孙氏,跟对方站到一条船上去。

    赵氏要确保自己的地位,必须从现在开始,对文官门第出手,并取得胜果实,重新凝聚军方人心,让将门看到赵氏的厉害,再次站到赵氏的身边来!

    “刘牧之不可小觑,刘氏也是门第中的佼佼者,他们全力施为,联合其它门第对付我们赵氏,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赵玄极笑着道。

    赵宁也笑了笑,有些残忍,但更多的是自信,“他们不会有这个时间了。”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七十 恩威并济

    马放南山刀兵入库方为太平盛世,从这句话里就能看出,和平年代军方地位如何。迫于这种大势,在此之前,文官集团百般压迫军方,削弱将门权势,赵玄极虽也愤怒,更多的却是悲哀与无奈。

    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皇朝内无叛军外无强敌,开朝征伐天下时拥有的数百万兵马,如今已经陆续裁汰到只剩百余万,十八将门可分享的官职利益减少,家势衰落者有之,投向文官集团者有之,将门式微,非赵玄极一人能够改变。

    之前文官集团对付一个个军方官将时,赵玄极虽然没少站出来说话,但大多拗不过文官集团的强势。

    像今日这种为了一件市井械斗、五六品官相互冲突的寻常案子,一点余地也不给参知政事留,不仅当场出手教训京兆尹与御史这种重要文官,还将参知政事也赶出军方衙门,这种事在以前是觉得不可能发生的。

    就算事涉赵氏嫡子,赵玄极也该同意刘牧之最后服软的提议,大家各退一步——平心而论,刘牧之退得要更多。

    所以刘牧之最后才得出结论,赵玄极就是摆出一副因为赵宁事涉其中,不讲道理护短的模样,实际上是想反击文官集团!

    刘牧之在离开都尉府的时候,甚至都已经开始怀疑,赵宁殴打刘志武等数十人就是故意的,是受赵玄极指使,目的就是将事情闹大,好引得京兆府和文官集团大员出现,再由赵玄极出面镇压局面!

    通过让在文官序列里排名前几的大员吃瘪吃亏,丢失利益,来射出反攻文官的第一箭,是一个响亮的开始——毫无疑问,扭转都尉府跟京兆府的强弱态势,让都尉府能够压制京兆府,成为燕平城说话算数、办案优先、行事没有桎梏的强势衙门,会给军方以后在京城的大小行动,提供许多方便与支持!这,就是赵玄极的第一步!

    刘牧之只是不明白,赵玄极这个大都督隐忍了那么久,为何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手,不惜跟刘氏全面开战,也要反攻文官集团!

    难道赵玄极就不明白,以如今的皇朝需要、文武大势,他的反扑行为顶多得逞一时,最终还是会彻底失败,并让整个赵氏,都付出难以承受的代价?

    说到底,皇朝没有战争,军方就没有份量,皇朝没有入侵的强敌,没有真正的大战,将门就不可能扭转眼下被动挨打的局面,反过来压倒门第!

    是什么让赵玄极不顾将来,不想后果,也要为将门张目,跟文官死磕?

    刘牧之想不出这个根由。

    但当他认识到自己无论如何,都已经不可能夺走飞雪楼的案子,且自己已经落入赵玄极的算计,丢了颜面,折了文官团体的威风,吃了一个闷头大亏后,他就不愿停留半刻,走得格外干脆。

    没拿到飞雪楼的案子,京兆府已经无法在明面上,配合今夜白衣会的行动,要确保吞并一品楼的大计不出意外,他还有些事必须回去立马安排。

    不得不说,除了北胡即将全面入侵的威胁,刘牧之这个参知政事,思维敏捷反应极快,在刹那间就想到了其它所有东西。赵宁若是知道他的想法,也要佩服的赞叹一声。

    当然,也仅此而已,赵宁可不会忌惮什么。就算刘牧之看破了他的谋划,也不会有时间组织破局攻势。

    “石都尉。”赵玄极将目光投向石珫。

    还在意外震惊中的石珫,忽然听到赵玄极的声音

    ,就像耳闻神明呼喝,身体一抖,连忙拜倒在地,“卑职在!”

    “你要记住,同样有维护京城治安之责,都尉府并不比京兆府低一头,从今天开始,被京兆府打上门来这种事,本公不希望再发生!”

    赵玄极的声音很严厉,但并没有刻意威压石珫,他是高居云端的大都督,在一个五品官面前作威作福,就太**份。

    “卑职明白!卑职保证,日后一定不会让都尉府损失半分应有的威严!”石珫连忙表态。

    大都督府虽然不是都尉府的顶头上级,赵玄极也不是他石氏家主,但赵玄极毕竟是名义上的军方首领,他必须听从训诫。

    且对方刚才展现的霸道姿态,已经让他心神震颤,敬畏不已,更何况都尉府在此次冲突中获益甚大,他个人在燕平城的权威也水涨船高,内心极为欣喜,很是感念赵玄极为都尉府出头。

    赵玄极没有再多说,他此行目的已经达到,都尉府庙小,还没资格让他过多停留,跟赵宁、魏无羡说了两句话,当众表示了一下亲近,就大步离开。

    “恭送大都督!”

    院外的都尉府官吏们,无不下拜行礼,声音很是洪亮,比赵玄极刚来时那句“拜见大都督”,可是有气势多了。

    “大都督气势如渊,好生威重,刚刚霸气的言行,真是让人提气!”

    “那可不是,看到参知政事跟御史时,我双腿都在发软,以为咱们都尉府今日要遭殃,没想到大都督竟然会亲自出面!”

    “参知政事在咱们大都督面前,跟我们面对他也没太多两样嘛,还不是噤若寒蝉,被羞辱了也只能灰溜溜离去?”

    “先前看到赵总旗面对那些文官大员时,面不改色侃侃而谈,我还担心他……”

    “哪里是面不改色,分明就是嚣张跋扈!哈哈,不愧是赵氏公子,真是有气魄!”

    “赵公子那番为都尉府张目的话,我听着都心胸敞亮,咱们都尉府,早就该有这样一位强势要员了!若是如此,我们也不用被京兆府看不起这么久,过得憋屈……”

    “都尉大人还在大堂呢,你们小声点。”

    “那又如何?都尉大人面对参知政事跟京兆尹,可是战战兢兢,毫无底气与担当,还把赵总旗推在前面,真是……”

    “我想去赵总旗麾下当差,不说有多威风,至少能抬头做人,不用受气……”

    听着官吏们议论纷纷,一旁的张总旗若有所思。

    他身边的吴绍郴,则是眼神如冰,阴冷得厉害。

    大堂里,石珫听见外面模糊的议论声,心头一沉,极为不快。经过今天的事,都尉府是跟以前有所不同了,但赵宁这个刚来一个多月的总旗,却也在都尉府迅速收获了空前威望。这对他很是不利。

    他心机深沉,不会把这些心思表现出来,反而笑呵呵的对赵宁竖起大拇指,“赵总旗面对参知政事,都敢争锋相对,这份胆量本官实在是佩服。跟吴总旗一比,你们一个为都尉府出头挣脸,一个却辱没了都尉府威风,差别很是明显呐!”

    “大人过誉了。”赵宁随意笑了笑,他自是知道,石珫不会真的为他高兴,还想撺掇他跟吴绍郴继续相争。吴绍郴如何,他并未放在心上,但既然石珫还想利用对方给自己找麻烦,那就大可让对方在自己面前,再也抬不起头。

    赵宁道:“就飞雪楼的案子,下官跟吴总旗有赌约在先,如今下官已经做到了自己说过的话,大人是不是该把吴总旗叫来,兑现他的承诺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大了些许,清晰的传到了垂花门外。

    彼处的还未散去的官吏们,齐刷刷转头,将目光落在了吴绍郴身上,幸灾乐祸者有之,等着看好戏者有之,可怜同情者有之。

    吴绍郴面色一白,暗骂一声,扭头就走,没两步,却被一人挡住去路,正是那个说想去赵宁麾下当差的官员,只见他皮笑肉不笑的道:“吴总旗想去哪儿?赵总旗要跟你兑现赌约呢,难道吴总旗想做言而无信之人?”

    吴绍郴大怒,对方不过是一个八品小官,竟然敢挡住他的路,对他这么说话,这让他大感脸上无光,自己还没虎落平阳呢,就有阿猫阿狗要欺辱自己?当即呵斥一声:“滚开!”抬手就要将对方直接推倒。

    “吴总旗,都尉大人命你进去。”就在这时,有人出门传话。

    吴绍郴浑身一僵。站在他面前的那名八品小官,则是讥讽的斜眼看着他,满脸“饱含深意”的欠揍笑容。

    看着面色铁青的吴绍郴进门,赵宁笑道:“吴总旗可还记得,你答应过,一旦我让京兆府铩羽而归,保住飞雪楼的案子,你就要学狗叫的?”

    吴绍郴愤恨不已,气得牙齿都要咬碎,如果他真的当众学了狗叫,莫说在都尉府威严扫地,再也混不下去,往后都没法抬头做人,还会辱没家声!

    飞雪楼、京兆府之事,那是他自认无论如何都做不到的,便笃信赵宁也做不到,如若不然,就证明他不如赵宁,如今面对铁一般的事实,他不仅要承认自己不行,还要被赵宁当众折辱,无论自信还是自尊,都有在瞬间崩塌的趋势,这种自我怀疑、自我否定的苦闷,就像穿肠毒药,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

    瞪着赵宁,吴绍郴低声咆哮:“赵宁!你不要欺人太甚!”

    赵宁鄙夷的呵呵笑了一声,“我可没有欺负你,这都是你自找的。如果你稍微聪明些,就该在向我找茬时,想到会被我踩在脚下的后果。既然你没有看清自己、看清对手的智慧,死都是应该的,学几声狗叫怎么了?”

    赵宁这番直击吴绍郴内心最脆弱处的话,就像是刀子,将他的心捅得面目全非、血流不止,他又羞又怒,气得眼前阵阵发黑,指着赵宁“你”了半天,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吴总旗,大家都看着呢,难道你要让都尉府上下,都认为你不守承诺,说的话都是放屁?这会让你在都尉府再无立足之地的,智者不为。”赵宁毫不留情的继续刺激吴绍郴。

    他就是要让都尉府的人都知道,跟他为敌绝对不会有好下场。

    如果说之前为都尉府出头,殴伤刘志武,跟京兆尹针锋相对,最终提高都尉府地位,是在给都尉府施恩,那么眼下对吴绍郴步步紧逼,便是立威!

    “赵宁!你……”

    吴绍郴五官都扭曲到一起,话说到一半,身子晃了晃,突然捂住胸口,一嘴鲜血喷了出来。又连着呕了两口,再也站不住,双腿一软,趴在地上,却还在继续呕吐。身前和着污秽的鲜血很快蔓延成一大团,看他躬身用力的样子,好似连脏腑都要吐出来,看得人头皮发麻。

    最终,吴绍郴身子一歪,倒在满地血水里,昏了过去。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七一 唯朋友能解忧

    赵宁面无表情,对吴绍郴的反应并不觉得意外。

    他知道,人在难受到极致、悲苦到极致的时候,呕吐,是个再正常不过的反应。

    看来吴绍郴的痛苦的确非常深,也是,眼下这种无地自处局面引发的心志郁结,除非是跟赵宁拼命,否则还真的无法排解——赵七月还在都尉府,吴绍郴也没有跟赵宁拼命的机会,就只能把自己逼到吐血晕厥的地步。

    赵宁也不是非得吴绍郴学狗叫,像眼前这种情况就让他很满意。

    可以确定的是,往后在都尉府,吴绍郴再也无法在他面前抬起头,走路都得绕着他,更别说跟他针锋相对了,否则,赵宁只要提起赌约和对方今日的惨状,吴绍郴就会再度面临无地自容的局面。

    石珫看了赵宁一眼,躺在血水里的吴绍郴,已经是面如死灰,模样可谓非常凄惨,可赵宁对此却好似视而不见,面色平静眼神无波,没有半点儿对同僚的怜悯,也没有丝毫教训了对手的快意,就好像从未将吴绍郴放在眼里,刚刚也不过是踩瘪了一只蚂蚱。

    这让石珫禁不住心神震动,升起对赵宁的浓浓忌惮,以及一丝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畏惧。

    至于聚集在门外的都尉府官吏们,大多相顾骇然,赵宁对待对头的冷酷态度、无情手腕,让他们感觉到了一股寒意。一些出自跟赵氏关系并不亲近的将门的官吏,也在此时告诉自己,不到万不得已绝对不要跟赵宁作对。

    吴绍郴的属下将他抬走去治疗,石珫按下心头杂乱的心绪,又笑着表达了一下对赵宁的肯定,言谈举止中透着一股好似分外亲近、倚重的意味。

    转过头,叫来张总旗,石珫笑容不减地道:“飞雪楼的案子,已经被我们都尉府牢牢握在手中,此案干系重大,又有涉及元神境高手,赵总旗一人难免顾不过来。

    “张总旗从现在开始,带人全力辅佐赵总旗,在此案中一切行动都听赵总旗安排,万万不能离开赵总旗半步,若是赵总旗有什么闪失,本官唯你是问!”

    吴绍郴指望不上了,石珫就只能把不太好用的张总旗推出来。

    说是帮助赵宁,可谁不知道,赵宁要处理有元神境强者的案子,必定会借助家族修行者力量,根本无需张总旗相助。

    石珫这么做,无非是不想赵宁独享破案的功劳,让张总旗跟他的人,事后能分走一杯羹。为免赵宁甩开张总旗,石珫格外提到了要对方跟在赵宁身边,半步不离。

    “那就有劳张总旗了。”赵宁对张文铮抱抱拳,示意自己并不抵触对方参与此案。

    石珫的这点心思,不是什么大问题,他也不在意,在官场吃独食是大忌,有功劳总是要分别人一些的,没必要为此跟张文铮过不去,把一个混日子的家伙,平白变成自己的敌人。

    “赵总旗客气。”张文铮抱拳回礼,还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没精神样。

    赵宁对这位两鬓已有根根白发的落魄中年人,没什么恶感也没什么好感,只要对方不给他添堵,他也不会让对方差事难做。当下就带着张文铮去了自己的班房,就飞雪楼的案子,跟对方假正经的讨论了一下。

    不出赵宁所料,张文铮对破案没任何有作用的见解,基本是赵宁说什么,他就应个声,在赵宁问他有什么看法的时候,除了“听赵总旗安排”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别的。

    赵宁知道,都尉府六品以上的官员,在吴绍郴已经躺在病床上的情况下,石珫能用的不多,除了张文铮外就剩一个主簿了,总不能把主簿弄来听他调遣。

    赵宁想着,若是张文铮不合石珫的心意,估计过上两天,石珫会亲自参与此案,若是真到了那个时候,赵宁只怕也就没有这件案子的主导权了。

    下差的时间很快到来,张文铮也不客套,在赵宁示意他可以离开后,就干净利落的出了门,不拖沓不留恋。

    看来就算赵宁要连夜查案,他也未必会到场,所谓对赵宁寸步不离,也仅限于上差期间。应付差事应付得这么无所顾忌,连魏无羡都竖起大拇指表示钦佩。

    “好了,我们也走吧。”

    赵宁摆摆手,让魏无羡不要背后诽谤张文铮,这都尉府他们毕竟刚来不久,很多事情还没有掌握,谁知道会不会隔墙有耳。

    出了都尉府大门,赵宁跟魏无羡带着几个子弟,骑上马慢悠悠的行上大街。

    “按计划行事,我们先去一品楼。今夜行动他们是主体,这也是我们第一次联手,必须到场坐镇。”赵宁给队伍指明了前进方向。

    初冬时节白日已经很短,夕阳刚刚从燕平城巍峨的城楼飞檐上滑下,暮色就迫不及待拉满了天穹,华灯初上的大街小巷里,行色匆匆的人们自觉不自觉的将脚步加快了几分,被灯火拉长的身影彼此靠近、交错、远离,在依稀的冷风里诉说着无声的离合。

    嗅着不知谁家厨房里飘出来的饭菜香味,听着不知谁家妇人让小孩回家的呼唤,在忽明忽暗的灯光里前行的赵宁,眼瞅着深蓝色的天际逐渐被染上黑色,忽然想起一句诗: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

    不,不是忽然想起,是这句诗在他日暮远望的时候,又习惯性浮上脑海。

    日暮如烟,可他本不该思乡,他的家就在这燕平城里,但他即便是收回视线,那缕淡淡的愁绪与孤寂,仍然萦绕在脑际,挥之不去,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这是重生以后才有的习惯性感触——这么说或许也不准确,那应该是跟着他从前世来的。在那个烽火经年、山河破碎的世界里,当他在一场又一场战斗后南奔又南奔,在一个又一个日暮时分,于残破的城头、荒凉的旷野,一次又一次回首远望北方的山河故土时,只见关山复关山,想起战死在视线不可及处的亲朋好友,心间就会翻涌起这样的愁绪。

    他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疼痛,似乎是孤独,极致的弧度,他又感觉到心中的欣喜,一种无法言表只可体会的欣喜,似乎是幸福,于是他忽然变得迫切,在马屁股上用力甩了一鞭子,朝着一品楼的方向快速驶去。

    日暮的愁绪也好,身处繁华市井的孤独也罢,能够消解这种情感的,唯有真正的朋友,知心的朋友。重生就跟远行一样,是一场注定孤独的旅行,只有好朋友能够慰藉心灵——再好的酒也不行。

    美酒若是没有好友共饮,也只是催醉的无味迷药罢了,入口入胃不入心肺。

    来到一品楼,刚刚下马,魏无羡就跑上来,一把拉住赵宁,不无窘迫的正色道:“待会儿到了二娘面前,你可得表现得正常些,千万莫要被她察觉到异样!要是让她知道我喜欢她,兄弟我就没法在她面前抬头做人了!”

    不得不说,魏无羡这厮抬头做人的基本还真是简单,简单到可笑又可爱。赵宁哈哈大笑三声,甩袖负手大步进门,显得无比快意。怔在原地的魏无羡一头雾水,不明白赵宁为何如此兴奋、这般放浪形骸。

    到了夜晚,茶楼也没什么人——客人最多的时候是午后,赵宁刚到上了楼梯,还没到二楼,就看到了面颊嫣红的苏叶青。她迎过来,盈盈蹲身,嗓音一如既往的软糯好听:“赵公子,你来了。”

    “是,我来了。”赵宁看到苏叶青,心中又敞亮了几分,就好像有一束明媚的阳光照了进来,笑容也倍显和煦。

    苏叶青总是羞赧的,最喜欢低首轻语,好似一只柔弱的猫儿,对于这一点赵宁前世就见多了,但她又如清泉一样纯净透明,像是有着洗涤世间污秽的能力,这又是让赵宁最珍视的。

    苏叶青带着赵宁跟魏无羡去雅间的路上,妆容艳丽的扈二娘,两条笔直的大长腿迈着直线,步步生莲的迎面走来,未语先笑,掩着殷红的唇娇声道:“赵公子,魏公子,奴家等您两位可是等得心急如焚呢!”

    哐当一声,魏无羡也不知怎么,走在平坦的走廊上,都能自己绊着自己,铁塔般的身躯猛然前冲,差些扑面摔倒,总算及时稳住身形,脚步重重踏在楼板上,却发出轰隆的声响。

    魏无羡立即涨红了脸,抱着拳心虚的瞅了扈红练一眼,“见……见过扈二娘!”说完连忙低下头,没勇气再看对方。

    赵宁见他这副模样,有以手扶额不忍再看的冲动,这胖子进门前还嘱咐他不要表现异常,现在才刚到扈红练面前,自个儿就失态至此,让赵宁不知该说什么好。

    扈红练水盈盈的眸子深深地看了魏无羡一眼,也没说什么,只是笑得更加妩媚灿烂,弯腰伸手作请,让赵宁跟魏无羡进雅间。

    落了座,扈红练敛去笑容,变得认真端庄,拍了拍手,就有一名青年男子进门,向赵宁抱拳行礼:“赵公子仗义相救之恩,在下没齿难忘,赵公子日后但有驱使,就算是刀山火海,万某也绝不会皱一下眉头!”

    通过苏叶青的介绍,赵宁知道了,眼前这个身材颀长,生得堪称丰神俊朗的青年,便是一品楼的三当家,是靠“净水涤生”才活过来的。

    前世赵宁并不认识对方,这就说明在大齐跟北胡的国战爆发前,此人就已经不在人世,估计就是死在跟白衣会的争斗中。

    “赵公子,我一品楼所有人手,都已经集结待命,三青剑也收了我们的银子,如今高手尽出,接下来如何行动,只等赵公子一句话!”扈红练郑重道。

    赵宁微微颔首。

    在此之前,刘氏想要用官府的力量,借着飞雪楼之案的由头,配合市井帮派一起行动,完成对燕平城江湖势力的吞并、一统。

    现在,刘氏已经没有这个机会,而赵宁,将以同样的策略,来达到同样的目的!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七二 应对

    宫墙宏伟高且深,在赵宁去一品楼时,有人进宫门,持令牌而行,长驱直入,见门门开,见人人避,来到一处颇为偏僻的宫苑。

    跟灯火辉煌的大殿群相比,这座宫苑依稀的灯光就跟月光差不了多少,显得格外晦暗。那人进了院门,与一名迎上来的宦官交头接耳片刻,便被直接带到了正厅门外。

    “老祖宗刚好在,你且候着,待咱家禀报。”接应的宦官让来人在院子里等,自己躬身进了门。没片刻功夫,宦官就又出现在门口,让来人进去。

    屋子里的矮榻上,斜坐着一名须发皆白的老宦官,正在抽一根烟杆已经被磨得很光滑的老旱烟,他的面容隐在缭绕的烟雾里,让人瞧不真切。

    但来人只是进门,就感觉到两道刀子般的目光穿透烟雾,落在了自己身上,让他顿觉如芒在背。

    下拜行礼,来人将紧急求见的缘由说明,并详细陈述了自己在都尉府的所见所闻。

    “镇国公今日到了都尉府,还将参知政事驱赶出来,此事虽然没有大的动静,可阵仗确实不小,陛下也早就知道。”

    坐在锦塌上的敬新磨放下烟枪,说话的声音就如一汪死水,没有半点儿波动,“个中缘由,咱家也都查得一清二楚,无需你再赘言。倒是赵氏公子宁,恩威并济的手段着实不错,才十六岁的年纪,就有这样的心性手段,很难得。看来,他日后会比镇国公要难惹得多。”

    来人附身称是,又回答了敬新磨几个问题,便退出了房间。

    “平康坊飞雪楼附近的案子,到底是何人所为,可曾查清了?”都尉府的人离开后,敬新磨叫来一名主事的宦官问道。

    “回老祖宗的话,当时冲突爆发的突然,那几个元神境又身手不凡,逃得很快,离开平康坊没多远就踪迹全无,应该是混进了市井,还有人接应,刻意抹去了痕迹,所以……我们的人还没能追查到……请老祖宗责罚!”主事宦官战战兢兢的跪下。

    从这座宫苑出去办事的人,若是办差不力,惩罚通常都极为严厉,动辄重刑加身,便是性命也是说没就没。

    出乎主事宦官预料,敬新磨这回却没有如何责罚他,只是让他加紧追查不得懈怠,这让主事宦官如蒙大赦。

    从都尉府来的人,还没出宫门,就在半路碰见了一个熟人。看到彼此,两人都只是点头示意,没有擅自搭话。都尉府官吏知道,对方在京兆府任职。

    不久后,敬新磨离开宫苑,散了散身上的烟气,去见了皇帝,禀报来自都尉府、京兆府的最新消息。

    毫无疑问,宋治是个勤政的帝王,这时候还在崇文殿批阅奏折,听完敬新磨的话,他没有什么评论,只是眉眼肃穆的点了点头。

    “陛下,平康坊飞雪楼的案子,已经过去一整日了,老奴还没能查清缘由,请陛下治罪。”敬新磨躬身道。

    宋治摆摆手,“这事怪不得大伴,自从前段时间,朕分了不少人去塞北书写《方物志》,你的人手就不够用了。如今大伴要做的事越来越多,像平康坊这样的案子,交给都尉府、京兆府他

    们去查就行,大伴不必事事都盯着。”

    敬新磨俯身听令,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陛下,内府财物有限,凭此能够支应的人手就那么多,如今陛下节衣缩食,才让老奴有这么些人手可以驱使。但以老奴之见,陛下要达到监察天下、事事了然于胸的目的,就必须大规模扩充人手。这仅凭内府的钱财是怎么都不够的,得让国库分担压力。”

    宋治放下笔,无奈的笑一声,“大伴应该知道,像飞鱼卫这种只听命于朕一人,脱离现有一切官府机构,不受任何朝堂官员限制,而又可以监视百官一举一动的强大存在,必然被天下所有官吏深刻忌惮、抵触。

    “朕若是让国库出钱粮,就必须经过三省,将飞鱼卫暴露在人前。到时候,无论将门还是门第,都会极力反对,群情汹汹之下,飞鱼卫还能不能继续存在,都要两说。”

    听皇帝说得苦涩,敬新磨的眼神不由变得阴鸷。

    皇帝虽然是天下之主,但也无法任意妄为。说到底,这天下权力不止是属于皇帝一人,而是由皇帝跟百官共同把持。其中的世家贵族,对皇权的掣肘尤其大!

    这些百年世家千年大族,不仅自身族人身居要职,门生故吏更是遍布四方,皇帝若是明着危害他们的利益,就会迎来他们的反击。别的不说,他们在上差的时候一旦出工不出力,朝廷跟各级官府就会运转不畅,皇帝的命令便无法被贯彻执行。

    自从皇朝这个存在出现,千百年以来,朝廷一直在加强中央集权,皇帝也不断在想方设法加强皇权,这是一场漫长而持续的权力斗争!

    但在敬新磨眼里,没有天下没有百官,更没有江山社稷,作为皇帝近侍、奴仆,只依靠皇帝存在的宦官,他心里只有皇帝一人,为皇帝尽忠,跟皇帝荣辱与共,就是他最大的职责与使命。

    眼下见皇帝苦涩苦闷,敬新磨心头便有熊熊怒火,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他必须为皇帝排忧解难。

    “陛下,老奴以为,我们可以借大肆编纂、书写《方物志》的由头,扩充飞鱼卫的力量,并让国库出钱出粮。如今满朝文武都知道,《方物志》是陛下治国理政的重要依据,是为了更好的处理国事!相信这个理由,可以不引起百官怀疑、抵触。”敬新磨进言道。

    宋治想了想,微微颔首,“那就试试。”

    刘牧之回到府邸,紧急召见了族中长老,一起商议今夜行动的具体安排。京兆府不能再配合白衣会跟苍鹰帮,没了这股力量,之前的布置必须做出相应变动。

    “今夜是场大战,必然声势不凡,会惊动整个燕平城,若是没有京兆府办案的理由,我们无法向世人跟陛下解释。”大长老面色很难看,瞅刘牧之的眼神也不太对劲,似乎对他没有夺取飞雪楼案子的无能行为很不满。

    刘牧之按住心头恼火,冷声问:“以大长老之意,我们该当如何?”

    大长老沉声道:“老夫认为应该取消今夜行动!”

    “这万万不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如果我们不动,日后一品楼也会报复我们,到时候就是混战!苍鹰帮

    这回肯帮我们,也是因为我们给他们的钱多,并承诺平分一品楼的地盘!如果日后一品楼许给苍鹰帮更多利益,或者是不计代价收买三青剑的高手出动,我们的处境将会十分不利!”二长老连忙出声。

    大长老冷哼一声,问刘牧之:“飞雪楼的案子,都尉府有没有查出什么来?赵氏知不知道,这件事有我们刘氏在背后主导?”

    刘牧之听明白了大长老的意思,如果白衣会是刘氏羽翼的情况,已经被赵宁等人查到,那么在刘氏跟赵氏已经开战的情况下,赵氏就有很大可能,联合一品楼对刘氏动手!

    刘牧之摇摇头,笃定道:“刘志武已经弄清楚了,昨夜都尉府带走的人证,都是普通人,他们就是目睹了厮杀,其它的什么都不知道。至于白衣会是我们的势力,莫说赵宁等人查不到,整个赵氏乃至所有世家都无从知晓,我们从来没有暴露过丝毫痕迹!”

    “若是一切都如你所言,今日赵玄极为何亲自到都尉府,也要保住这件案子?”大长老不服气。

    刘牧之忍着怒火道:“赵玄极今日所作所为,都是为了羞辱老夫,提高都尉府的地位,代表将门向我们门第反扑!飞雪楼的案子,不过是个由头罢了!赵玄极能从哪里知道,我们跟白衣会的关系?”

    大长老自知无理,但还是梗着脖子坚持己见:“无论如何,事出反常,老夫认为今夜不宜行动。否则,就算我们吞并了一品楼,也会引起朝廷震动,迎来官府对燕平城市井帮派的大清理!”

    刘牧之沉默下来。

    无论如何,大长老这番话是现实。

    可如果这回不行动,机会就白白溜走了,之前巨大的投入也会打水漂。刘氏、白衣会在吞并一品楼的过程中,趁机背后对苍鹰帮下手,将对方也灭掉,完成燕平城江湖势力一统的谋划,也会落空!

    往后白衣会再想有大的作为,就很难,一切又得从头开始。

    这次大计的失败,成为刘牧之这个家主的污点,让他在刘氏的权威受到影响。

    到底该如何取舍,有没有两全之法?

    魏无羡抱着好几个酒坛子进门,将它们稳稳放到桌上,得意的嘿嘿笑了两声,似乎抱着六个酒坛子还能走路,是一件很值得骄傲的事,能够让扈红练认识到他的不俗。

    心情很好的时候喝茶就没什么滋味,所以魏无羡就去附近的酒肆买了酒来,他没让跟着的随从们跑腿,大概是觉得,亲力亲为会显得自己很勤快很没架子很随和,能让扈红练高看他一眼。

    茶楼里虽然没有酒,需要负责伙计饭食的厨房里却不缺菜,魏无羡刚放下酒坛子,两个伙计就端了热腾腾的菜肴上进门,色泽香味都很不错。

    赵宁、魏无羡、扈红练、苏叶青等人一起坐下来,饮酒吃菜,相谈甚欢,气氛轻松而又热烈。

    “宁哥儿,你说,没了京兆府配合,白衣会跟苍鹰帮今夜还会不会行动?要是他们不来了,我们的口袋阵与埋伏就没了用处,那我们该如何处理这种局面?”魏无羡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忽然转头问赵宁。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七三 出击

    在白天的谋划中,赵宁等人制定的行动计划,是以白衣会、苍鹰帮主动向一品楼发起进攻为前提的,如果因为失去京兆府的配合,又或者是察觉到有什么异常,白衣会跟苍鹰帮不出动了,那么已经埋伏好的己方修行者们,就没了目标,之前的行动计划也就无从实施。

    “刘氏会因为这一点小小的变故,就果断放弃这么大的行动吗?”

    埋头吃饭的苏叶青骤然停住动作,惊讶的抬起头问,她很不希望这样的情况发生,看向赵宁目光满含紧张与期待,想要从赵宁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完全没注意到,自己嘴角还粘着一颗偌大的饱满米粒。

    “有可能。”

    赵宁不会睁着眼睛说瞎话,瞥见苏叶青嘴角的米粒,被对方憨傻的模样逗得笑了一声,在苏叶青目光变得疑惑时,赵宁指了指自己的脸。

    苏叶青先是认真的看了看赵宁,找了半天也什么都没找到,忽的反应过来,一抹自己的嘴角,惊恐地发现了一粒肥大的白米,顿时连耳垂都羞红了,再也顾不得听赵宁说什么,低下头恨不得钻到桌子底下去。

    扈红练瞧见这一幕,莞尔的同时,看赵宁的眼神也有些变化,含义颇为深远。

    赵宁自知失态,有些哑然。刚刚的举动对刚认识的人来说,会显得很失礼,弄不好还会让被指出窘态的人恼羞成怒,对自己心生怨气。只有关系亲近的好友,才能当面这么做。

    只不过对赵宁而言,见着苏叶青,他从前世带来的的情感,总会潜意识把对方看成是故交老友,这才一时失了仪态。

    恍惚间,两世画面交错浮现,沙场并肩血战的人影幢幢,残破城头举囊对饮的皓月清风,两个苏叶青似乎一起出现在了赵宁眼前。那个长发飘飘的成熟脸庞,在篝火的光亮映衬下泛着些许红光,正合眼前人因为羞涩霞飞双颊的样子。赵宁有些失神,连忙探手抓住酒杯,垂头饮了一口。

    魏无羡没发觉赵宁的异样,不无急切的追问:“如果白衣会跟苍鹰帮不进攻了,我们该怎么办?难道要放弃行动?”

    听魏无羡的语气,赵宁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转头见对方颇为迫切的望着自己,就差挤眉弄眼了,哪里还能不知道对方的心思——魏无羡的问题,他自己必然已经有了答案,就等着有人问,好让他“不着痕迹”的在扈红练面前,展现一下自己的聪明才智。

    赵宁长叹一声,作苦恼状,停顿片刻,。反问道:“这的确是个难题,不好解决。老魏你一向智计百出,觉得我们该怎么办才好?”

    见赵宁知道自己的心意,还配合得这么好,魏无羡高兴地眉毛一挑,却装模作样的咳嗽两声,作沉思状,故意不去看扈红练,好显得自己专注认真,少顷,眼前一亮道:“我有应对之策了!”

    刘牧之沉吟良久,不断权衡利弊。

    他想起自己建立白衣会的初衷。

    徐明朗成为宰相后,靠着百官之首的地位,在扳倒一个个将门官员时,让徐氏族人与亲信故旧取而代之,借此不断壮大着徐氏家势。特别是在从将门手里夺取兵部后,原本在门第序列里排名不过中上的徐氏,一跃成为一流门第。

    而后,徐明朗成就王极境,徐氏人才辈出,诸多高手如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不断占据高位,显赫朝堂!从此取代刘氏,成为了门第第一!

    因是之故,自己只能呆在参知政事的位置上,再也没有更进一步,取代徐

    明朗,成为当朝宰相的可能!

    就在自己以为,这是徐氏气运到了,该他们门楣兴盛的时候,自己见到了北胡公主萧燕,这才通过蛛丝马迹查探得知,原来徐氏之所以高手辈出,是接受了北胡源源不断的财物孝敬!

    北胡的使节每年来京城朝贡,都会给徐氏奉上厚礼,贿赂徐明朗为天元部族说好话!

    怪不得,天元部族在短短一二十年内,从一个弱小部族一跃成为草原四大部族之一,而朝堂上却对他们没有多少忌惮、戒备的言论。

    原以为这是徐明朗站在文武之争的立场上,不想因为朝廷重新重视、征伐草原,而给驻守北境雁门关的赵氏,驻守山海关的孙氏、石氏壮大机会,原来这只是徐明朗为了一己之私,接受了北胡天元王庭的丰厚财物与修炼资源,而故意促成的局面!

    徐明朗为了徐氏的发展壮大,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近乎没有底线了!

    被这样的人这样的家族,取代了自己与刘氏的地位,实在是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为了攫取更多财富,获得更多修炼资源,重振刘氏家声,自己这才建立了白衣会,向市井江湖伸出了手!

    刘牧之深吸一口气。

    他已经有了决断。

    刘氏一统燕平城江湖,继而掌控整个天下江湖的大计,绝对不能终止,更不能放弃!

    “传令,白衣会暂停今夜一切行动,刘氏修行者全部撤回,斩断刘氏跟白衣会的所有联系!同时通知苍鹰帮,进攻一品楼的计划推迟三日,三日后,再启今夜攻势!”

    刘牧之目光如电,没有再跟众人讨论的意思,直接下达了家主命令,“另外,派人联络三青剑,我们依照市价,雇佣他们在燕平城的所有元神境高手,不求他们出战,但十日之内,务必一个都不能出门!”

    “第三,这三日内,刘氏跟白衣会全力调查、监视一品楼,看他们是否跟赵氏有往来!同时,最好是能查到他们的报复行动部署!”

    三份命令说完之后,刘牧之闭上眼睛,摆摆手,示意众长老散去,立即执行自己的命令,不得再有任何意见。

    “谨遵家主之令!”众长老抱拳领命,就连态度坚定要停止进攻一品楼的大长老,都没有多说一个字。如果一品楼真跟赵氏有暗中来往,三日时间,也足以查到端倪了。

    众人散去后,刘牧之仍旧在闭目沉思,力求查错补漏。

    平心而论,他不认为赵玄极今日为都尉府保住飞雪楼的案子,是知道了刘氏的图谋,这根本没有任何道理。他也不觉得,一品楼跟赵氏有勾结,如果有,刘氏跟白衣会之前不会半点儿都没察觉到。

    但不管怎么说,赵玄极今日为都尉府保住了案子,行为举止虽然有合理解释,却也的确反常。

    事关家族未来,为策万全,刘牧之做了最保守的安排。同时,也只将计划推迟三日。如果这三日内没有查出异样,那么行动继续,如果查到了异常,那就另说。

    酒足饭饱,一品楼的伙计来将菜碟酒壶撤去,并奉上了热茶。

    赵宁跟魏无羡都是少年人,其实没有喝茶的习惯,连茶碗都没碰——赵宁纵然有前世经历,但十年的征战杀伐,还是让他更习惯喝酒。

    “时辰已经不早,赵公子跟魏公子觉得,如果白衣会跟苍鹰帮会出动,该是什么时候?”扈红练喝了口茶,微

    笑着问。

    赵宁看了魏无羡一眼,示意由他来跟扈红练对话,后者只是跟扈红练的目光接触了一下,就羞臊的老脸一红,挪开眼神左顾右盼,好似在欣赏房间陈设,“天亮之前都有可能,考虑到要留出战斗时间,那必定不会超过三更。”

    扈红练拿手帕掩住嘴,咯咯笑道:“魏公子跟奴家说话的时候,为何不看着奴家?是奴家生得丑,入不得魏公子的眼?”

    魏无羡噌的一下站起身,双手摆得像风扇,头摇得像拨浪鼓,“不,不是,绝对不是!二娘,二娘天生丽质……”

    说到这里,见扈红练水雾朦胧的桃花眼一眨不眨的看着他,好似脉脉含情,微微上扬的嫣红嘴唇,颜色魅惑弧度动人,魏无羡只觉得心跳如鼓呼吸艰难,脑子也变得一片空白,全忘了自己要说啥,张着嘴愣在哪里盯着对方发呆。

    赵宁摇头苦笑,深感无语。在扈红练这个狐狸精般的存在面前,魏无羡就是个雏儿,随随便便就被拿捏得死死的。要是不懂得知难而退,以后怕是有吃不完的苦头。

    在苏叶青都被魏无羡傻气直冒的模样逗笑后,赵宁提议众人去屋顶吹吹风,实在不想魏无羡在扈红练面前手足无措了。

    “宁哥儿,我刚刚是不是丢脸了?”临出门前,魏无羡一把拉住赵宁,额头还冒着细汗,也顾不得擦,很是紧张的问。

    赵宁拍拍他的肩膀,叹了口气就先出了门。

    到了漆黑的屋顶,赵宁顶风而立,负手俯瞰灯火如昼、车水马龙的热闹街市,看着水流般的行人摩肩接踵,胸中虽有许多感慨、万语千言,眼神却逐渐平静,思维也徐徐收敛,只是须臾,就再没了杂乱情感,只剩理智思考,缜密判断。

    随着时间流逝,赵氏和一品楼的修行者,不断从各处隐蔽接近,向他们禀报各处的实时动静。

    亥时,街上行人减少,车马变得稀疏,之前还热闹密集的人群,就如退潮的海水,都隐回了房屋的海洋。

    亥时下一刻,赵宁忽然出声,语调坚定:“传令各队,立即出击,进攻白衣会、苍鹰帮各个堂口!都尉府的人,大张旗鼓随行跟进!”

    魏无羡应对刘氏不不动的策略其实很简单:主动出击。只不过相应的准备工作不少。譬如说,为了及时掌握白衣会、苍鹰帮的动向,判断对方的意图,防备意外情况出现,他们已经派出了大量修行者,去监视对方的堂口。

    对一品楼来说,白衣会、苍鹰帮的堂口位置并不是什么秘密。

    都是在燕平城混的江湖大帮,若是连别人堂口的地点都不知道,那才是笑话,毕竟市井帮派并非敌国细作密探的据点,隐蔽性没有那么重要。白衣会要是不知道一品楼的各个堂口,也就无从发起今夜的攻势。

    如今才亥时,距离子时也就是三更天,还有一段时间,按照之前的讨论,大家应该是等到子时,确定对方不会出动,己方埋伏没用之后,才会选择主动进攻。

    但是现在,没有人有这个疑问。

    刚刚来报的修行者们,已经说得很清楚,白衣会、苍鹰帮的各个堂口里,开始有人相继撤离。还有很多人乔装打扮之后,在向一品楼的各个堂口进发,甚至还有去三青剑据点、镇国公府方向的!

    这些消息足够让赵宁等人意识到,刘氏已经放弃了今夜行动,并且还派了探子,过来监视、查探一品楼与赵氏的动向,并要去跟三青剑联络!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七四 不眠之夜(1)

    聚集在一品楼附近的数十名各方修行者,听到赵宁的命令,全都立马动身,朝着不同方向隐蔽奔行,速度快逾虎豹,身法敏捷更胜狸猫。

    这里面有一品楼、三青剑的人手,他们执行赵宁的指就跟赵氏族人无二,同样地干净利落,并未再请示扈红练一遍。在此之前,扈红练就把指挥权交给了赵宁。

    战士已经出击,赵宁等人也没有再呆在一品楼的道理,下了屋顶,跨上战马,在一队都尉府府兵的簇拥下,飞快奔上大街,向既定目的地疾驰而去。

    街上已经没有多少行人,数十骑策马扬鞭,动静很大,且还有两骑都尉府府兵在前开路,大声呵斥行人闪避,倒也不担心冲撞了谁。

    燕平城市井繁华人丁众多,普通人是不准在大街上纵马狂奔的,违者必遭严惩,但是都尉府紧急办案,自然有他的特权。

    苏叶青,尤其是扈红练,虽然惯于市井厮杀,没少无视法度,但身后跟着数十骑在大街上肆意飞驰,这还是头一遭,其中的威风、张扬与特权带来的优越感,让她们都不自觉的感到新奇、愉悦。

    赵宁麾下的三百都尉府府兵,在他下差前就已经接到命令,半数回营,半数在都尉府待命,理由是赵宁今晚还要去街市转转,可能会发现线索,以备不时之需。

    魏无羡在分析过刘氏可能不出动的情况后,为方便出击,赵宁调了一队人手过来一品楼附近——并没有让他们过份接近茶楼,并让在都尉府的府兵随时准备出动。

    在刚刚不断接到监视白衣会、苍鹰帮的探子的回报时,赵宁就已经将都尉府各队府兵要去的地方,告诉了他们。如今行动开始,各队直奔目的地,也不会耽误事。

    之所以这样安排,赵宁并不是防着张文铮,而是担心都尉府里,有被白衣会、苍鹰帮或者刘氏收买的眼线,提前透露行动计划;也要防备白衣会等派出了探子,通过监视都尉府的一举一动,来判断自己的查案进度。

    为免泄露自己的意图,让刘氏早一步察觉,赵宁只能随着形势变化,一步步给都尉府下达命令。并在正式开始行动时,派人去到张文铮的住所,通知了对方一声。

    按照赵宁的布置,被赵氏修行者、一品楼、三青剑进攻的每一个白衣会、苍鹰帮堂口,都会有都尉府府兵在场。这样一来,事后赵宁才能说,他及时查到了飞雪楼之案的元神境高手身份,并果断出击,借助赵氏力量,将这些无视律法的江湖贼人,和他们的势力一网打尽了。

    “那不是都尉府的府兵嘛,他们怎么这个时候当街纵马,大举出动?这是要干什么去,好生嚣张!”一位巡街的京兆府衙役,正和同伴在混沌摊吃宵夜,听到动静回头,就看到赵宁等人飞驰而过。

    “管他那么多作甚,你还打算像往常那样,上前去呵斥他们,让他们不要扰民?今时不用往日了,都尉府现在气势正盛,咱们别去触他们的霉头。”一个年长的衙役敲敲桌子,示意年轻的同伴本份些。

    刘志武、京兆尹、刘牧之等人今日在都尉府的遭遇,早就已经传开,不是什么秘密了,年轻衙役虽然很不服气,但也知道年长衙役说得对,这便低头继续吃自己的混沌。

    策马奔驰的赵宁偶然抬头,就见远处一座高楼的屋脊上,有个原本在朝这边观察的人影,忽然间仓惶跃起。只是不等他逃走,一根流星般的符弓箭矢,在间不容发的时间里飞快由远及近,准确洞穿了他的咽喉!

    隔着百余步的距离,赵宁都能望见那个漆黑的人影,后脖颈飞出的一抹鲜血,在明亮的弯月下倍显妖冶。

    几乎是同时,前方街面的稀疏人群中,有一个原本在埋头前行的粗衣大汉,在瞥见赵宁等人后,触电般往旁边的小巷里一闪。

    他仔细观察了赵宁的队伍几眼,面色不由大变,反身就要奔向小巷深处,从另一条道路回去报信。

    只是当他转过身,却惊骇的发现,自己面前不知何时已经多了一个头戴斗笠,将面孔隐藏在阴影中的修行者!

    这名粗衣大汉心惊之下,第一个反应就是抽出袖中匕首出击,只是他的手臂刚刚抬起,面前便闪过一抹清辉般的刀光,紧接着,他听到了鲜血噗滋滋喷射出的声音。

    在这名咽喉喷血的大汉,瞪大没有神采的双眼倒下时,小巷口外的大街上,赵宁队伍里的骑兵一一快速掠过,飘起的衣袂轻逸如风。

    一路上,赵宁不时会察觉到,在队伍前方两侧的屋宇房墙上、大街小巷里,正在上演着一幕幕血腥而短促的杀戮。他知道,那是己方高手正在清理从白衣会各个堂口,出来探查、监视己方动静的探子。

    他们往前飞奔一路,对方的修行者也死了一路。非止赵宁这里如此,在此刻的燕平城,一支支行动队伍附近,一个个视野开阔的高处,这样的杀戮与死亡正在不断上演。

    既然这些探子在充当斥候一类的角色,今夜行动又跟两军大战异曲同工,那么他们就得接受斥候的宿命——先死一步。

    勒住马缰绳,赵宁在一条稍显偏僻的小巷口下马,放眼向小巷里望去,二十来名修行者站成笔直的两列,犹如一根根标枪,没有人说话,安静得犹如鬼魅。

    有如此仪容的,自然不是江湖人,而是出自将门赵氏的修行者。

    为首的不是别人,正是赵七月。之前赵宁把吴绍郴气得吐血晕厥后,她就离开了都尉府。

    “如你所愿,来的都是高手精锐。”

    巨大开山斧插在地面,赵七月叠着腿环抱双臂坐在斧柄上。这样她才能不因为身高劣势,老是得仰视别人,而是可以反过来俯瞰众生。斧柄尾部有类似剑镡的构造,可以让她坐得很安稳。

    总而言之,坐在长达一丈巨斧上的赵七月,现在不会因为身材娇小而显得娇贵柔弱,反而还有一种邪魅怪异的威严。

    赵七月的目光掠过扈红练与苏叶青,没有过多停留,也没有恶意或善意的表示。

    苏叶青双眼挣得大大的,满脸都是惊艳羡慕之色,好像面前容貌倾城的的赵七月就是仙女,有些让她神往不已的魅力。这种魅力是如此吸引她,以至于她都看得有些呆了。

    扈红练则是另一种感觉。

    小巷里的修行者,全部都有元神境修为!整个一品楼,元神境修行者加在一起,也没眼前这么多!而这还只是一个集结地的人手,可想而知,赵氏族中有多少强者!

    有这样两队强悍而又纪律严明的高手做陪衬,高高坐在斧柄上的赵七月,虽然跟扈红练境界相同,也给了她莫大压力。

    她一方面庆幸,一品楼能够因为赵宁的选择,跟赵氏站在一条船上,是多么幸运的事,往后一定得好生跟赵氏相处;另一方面她又哀伤,千年世家的强大,让她看到了江湖帮派的渺小,这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今夜行动,只是江湖厮杀,并非沙场征战,要那么多人没用,我们的目的是清除敌方一切元神境修行者。这样,白衣会跟苍鹰帮的其余帮众,就没了多大威胁,无论是驱散还是收编,都会很容易。战斗要尽量快的结束,不能把声势闹得太大,破坏燕平城秩序、影响普通百姓。用压倒性的力量速战速决,是最合适的战法。”

    赵宁穿过狭长蜿蜒的小巷,走到另一头,举目眺望,长街斜对面的不远处,有一座三层楼的赌坊,灯火通明。那是他们的目标,也是白衣会的一个重要堂口。

    他又抬头看了看天色,在心里默默算了下时辰,距离一起行动的时间已经很近。

    在白天初次到一品楼的时候,赵宁跟魏无羡的计划,是只召集不是各自族人的家族客卿、供奉出战,暗中襄助一品楼,避免暴露身份被人说参与帮派械斗。

    如今形势有变,他成了飞雪楼之案的主导调查者,在对手实力不俗的情况下,调用赵氏、魏氏高手相助,也就顺理成章,可以光明正大进行,不用顾忌太多。

    “看看,赌坊多安静,多平和,灯火多明亮,他们还不知道,阎王已经到了门外。”魏无羡双手笼袖,低低地笑了两声。

    “做缩头乌龟的人,总会觉得这样就安全一些。”赵宁也笑了笑。

    “刘氏不来进攻一品楼,以为这样就能回避危险,却不知,他们就算躲着,我们也不会放过他们。阎王要索命,可不管你出不出门!”

    “今夜,有些人注定要长眠不醒,也有些人注定了会睡不着。”

    “时辰到了!”

    “发烟火信号,出击!”

    三道橘红色的烟花从赵宁背后升空,在漆黑的半空陡然炸开,散成团团青色的焰火。这种颜色的烟花,是都尉府特有的信号,世人皆知。

    二十名赵氏修行者刹那间冲出小巷,在长街上自然分为两股,一股向赌坊,一股向附近的另一个目标——一座大宅冲去。

    两支队伍都有一品楼、三青剑的修行者协助,也有都尉府府兵跟进,在靠近目标后,再度分成两队,从两翼呈包围之势突向赌坊、大宅。

    赌坊前,正中位置的赵七月,在赌坊前就平地高高跃起,只见纹路闪亮的开山巨斧上,腾地冒出一道凶恶狰狞的虎头虚影,在一声猛虎咆哮山林的怒吼中,开山斧携开山断河之势猛然劈下,直接轰塌了赌坊屋顶!

    青瓦碎裂激射,断木向内塌陷,烟尘四起,而赵七月娇小又威猛的身影,径直冲进了乱糟糟的三楼,见人杀人,神挡杀神!

第二卷 一灯黑夜行 章七五 不眠之夜(2)

    燕平城东的鸡鸣坊内,有一座五进大宅,虽然没有处在如平康坊这样的繁华地带,却也是鸡鸣坊的中心,附近做买卖的各类商铺不少,寻常时候总是人来人往,热闹非凡。

    然而此时,这里却很安静,附近的街面上莫说没有一个行人,连所有的店铺都关了门。夜风轻声呼啸着拂过长街,只能卷起几片残破的落叶。

    在不远处,都尉府的府兵已经封锁了大小道口。

    这座大宅便是被封锁地域的中心。而它,就是白衣会的总堂所在。

    战斗还未开始,大宅里的白衣会修行者,早早听到动静,已经全部出了房间,在院中、院墙各处严阵以待。他们没有冒然往外出击,因为大宅已经被包围。

    一场别开生面的谈话,在大宅正前方的一座酒楼屋顶上进行。

    “真没想到,一向自诩锄强扶弱替天行道,跟世家大族誓不两立的一品楼大当家,最终也做了权贵的爪牙。这燕平城里,从此再无豪杰了,真是让人伤感呐!”

    开口的是一位手长脚长的瘦高男子,身躯被宽大黑袍罩得严严实实,他说话的时候,声音尖利而又低沉,像是夜枭在笑,配上他那张白得像是涂了一层面粉的脸,有着说不出的诡异。

    “某家只是一介乡下农夫罢了,所作所为也只是为了求活,从未说过自己是什么英雄。你我干得都是诛人子女,杀人父母的勾当,也没资格谈什么豪杰。”

    接话的自然就是一品楼大当家,跟身旁外貌造型奇异的三青剑首领相比,他的模样就显得分外普通,并不雄壮的身材,五官跟英俊不沾边,穿得也是粗布制成的衣衫。

    就如他自己所言,走在人群中,他更像是一个乡下农夫。

    三青剑首领拍着手桀桀低笑:“诛人子女、杀人父母,妙,妙,这话说得实在是妙!谁还不是从娘胎里出来的,哪个成人又不是别人的丈夫、妻子?听了大当家这句话,我都觉得自己丑陋阴暗了许多。

    他上下打量身旁这个诨号“尺匕”的一品楼大当家,“照你这么说,我们是不是该金盆洗手,立即退出江湖,回乡下一起种地去?”

    “尺匕”面无表情的扫了三青剑首领一眼,“某家当年若是有地种,若是没有被世家大族欺压得家破人亡,也不会走上江湖这条不归路。如今这双手沾满了鲜血,还如何去握锄头?”

    当年穷弱困厄,种不了地,如今他已经是燕平城四大帮派的大当家,却仍旧当不了农夫。只能在这腥风血雨,被他认为肮脏黑暗的江湖里,叫洪水裹挟着、被浪涛推动着,一往无前。

    什么时候停下,什么时候就会死亡——又或许,何时死亡,便何时停下。

    三青剑首领冷笑连连,“别得了便宜还卖乖,今夜之后,这燕平城的江湖,就是你一品楼一家独大,再也无人可以跟你们抗衡!我三青剑从来不占地盘,也跟你没什么利害冲突,你就不能好生说话?”

    “你想让我说什么?”尺匕反问。

    “说说你心里的真实想法,那个在江湖上人人敬

    仰的豪杰尺匕,是不是就此改头换面,要做世家的走狗了?”三青剑首领止住了笑,问得很是认真。

    就在这时,远处的某处街巷里,忽然升起三道烟火,在夜空里炸成三团青焰。

    “我活着,是为了做个人!”

    尺匕张开双臂从屋顶一跃而下,形如大鹏展翅,掠过长街,径直落在大宅的院门上。从黑暗里纵身奔出,闪电般跨越长街的一名名一品楼修行者,随之抽刀出鞘,跃入院墙。

    三青剑首领猩红的嘴咧开一条长缝,露出白森森的牙齿,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有钱的才能叫人。连喝酒吃肉钱都没有的人,活得还不如豪门大户家的一条狗。

    “只可惜啊,为了有吃饱穿暖的钱,太多人不得不摧眉折腰事权贵。这样的人,连看门犬都不把他们放在眼里。”

    说着,他那比哭还难听的笑声,在夜空里逐渐放大,变得放肆而响亮,穿透力强得似乎可以穿金裂石。哪怕是附近三青剑的杀手们听见了,也觉得耳膜难受、心口发紧。

    “杀!”

    三青剑首领嘴里蹦出这个简单而凌厉的字,身影就消失在了夜幕里。

    杀,杀人子女,杀人父母。

    这是一个杀手谋生的本职。

    ......

    跟尺匕与三青剑首领不同,赵七月出手之前,面前白衣会堂口里的人,并未有半分察觉。她冲进了三楼的烟尘里,看到的是几个受惊暴起的白衣人,桌子翻倒,雪白的银子洒了一地,足有数千两之多。

    其中一个肥肥胖胖的白衣人,在跃起冲破尘埃烟幕的时候,怀里还抱着一大箱子宝光四溢的珠串,想来是他非常看重的东西,这才临危都没有放弃。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一箱子珠宝妨碍了他的行动,也让他没法全力应对赵七月的袭击,所以他虽然有元神境初期的境界,还是被赵七月笔直斩下的巨斧,给当头劈成了两半。

    这下他的血肉跟珠宝完全融在了一起。

    其余几名白衣人,看到赵七月手中的巨斧,脸上便瞬间爬满了惊恐之色,失声叫道:“赵七月?!”

    赵七月并不理会,冷着小脸只管不停战斗。事实上,她就算说了话,对方也一定能听见,但凡是她挥动一下手中的开山斧,便会有震耳欲聋的虎啸声响起,将其它杂音一律掩盖。

    当赵七月面前再无活人的时候,三层楼房已经变成了两层。整个三楼包括墙壁与屋中各种陈设,都在她的斧头下被削平,脚下砖瓦木头碎片,几乎没有超过巴掌大的。

    在赌坊里聚赌的人,到这时才鸟兽一般从屋子里冲出来,可想而知赵七月解决对手有多快。那些想要逃散的人,没有一个人能够离开赌坊十步,就被都尉府的府兵赶回。

    在好些人试图强冲,被府兵们当场毫不留情的斩杀后,这群赌徒就只能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再也不敢胡乱动弹。他们就像一个个霜打的茄子,再无丝毫在赌桌前大喊大叫的精气神。

    赵七月从“屋顶”跳下,面前是一座不小的三进

    院子,左右厢房各有好几间房屋,俱都灯火通明,此时已经有不少面目凶悍的大汉,持刀从屋里冲出。

    “什么人敢在白衣会闹事?”

    “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找死不成?!”

    有人穿了白衣,有人大冬天也**着上身,只着一条犊鼻裤,胸口还汗津津的,也不知先前在做什么勾当。看到赵七月等杀进来的强者,尤其是那座已经变成两层的楼房,这些人都不由得一愣,叫嚣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不要走掉一个穿白衣的!”赵七月莲藕般的手臂举着开山巨斧向前一指,小脸上战意炽热,“没穿衣服的也不准走漏!”

    这里是白衣会的重要堂口,兵力并不弱,寻常时候都有三四名元神境坐镇,御气境修行者更是超过三十个,哪有不长眼的市井帮派,敢堂而皇之来找麻烦?

    奈何今天袭击他们的,不是简单的一两个江湖帮派,而是强者众多的赵氏、魏氏,带着一品楼跟三青剑的联合力量。

    从来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的白衣会帮众们,大到堂主小到打手,在发现他们的对手,竟然是十多名元神境高手后,都不禁惊骇欲绝,几乎以为是朝廷来剿灭他们了。

    “跑!”

    “快跑!”

    “分开跑!”

    刚刚还猖狂叫嚣的白衣会帮众,转眼间便惊慌大喊着四散逃离,想要靠着同伴分散敌人兵力,好让自己有冲出去的可能。

    然而这注定了只是徒劳,双方的修为战力相差太大。两名元神境,就足以灭杀这里的所有御气境,十几名元神境同时出动,完全是杀鸡用牛刀。

    在一个又一个跑得快的御气境帮众,被轰杀在半途,变成一团团血雾,亦或是一具具死尸后,跑得慢的自知绝无逃脱可能,噗通一声就跪倒在地,拱手求饶。

    “我们投降!”

    “我们接受朝廷招安!”

    “别杀我,我愿意做牛做马......”

    无论赵氏、魏氏族人,还是一品楼、三青剑的修行者,都没有要杀尽一切活人的嗜好。所以这些实力不济,行动不够敏捷的家伙,最后反而活了下来。

    扈红练江湖厮杀经验丰富,长驱直入,冲到了最前面,将后院里想要逃走的几个白衣会帮众,一个个都打断了腿丢在院中,确保没有一人逃脱。

    正在考虑要不要杀他们,忽然听到一间房子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少女哭嚎声,她眉头一皱,循声过去打开房门,看到里面的情景,顿时浑身一僵。

    赵宁跟魏无羡没参与战斗,等到厮杀结束了,才背着手,施施然的进了赌坊。

    前院还有一些俘虏,走进后院,赵宁发现这里已经没有一个活人,提着剑的扈红练浑身是血,胸膛犹在剧烈起伏。赵宁微微皱眉,以对方的修为,对付这些御气境、锻体境修行者,衣衫本来不必被溅到血的。

    等他看到扈红练背后房间里的景象,也不由得面色一沉,眼中杀气凛然,转过头对己方修行者冷冷道:“这里的白衣会帮众,一个都不必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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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