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五八六 八月初一
每月初一是大朝会之期,凡五品以上的京师官员,都要到含元殿参加。
纵然是陈询这种存在也不能例外。
不过他今日之所以会来,主要还是因为皇帝在昨日就派人传过话了,如若不然,他是可能托病不来的。
太阳还没升起,天光不怎么明亮,站在队伍的最前面,等着拾级而上进入含元殿的陈询,看到韩昭出现在了武官队列中。
两人目光简单接触,彼此都了解到,对方都是被皇帝特意叫来的,于是他们同时明白了一件事:大变之期很可能就是今日!
陈询回头看了看,陈安之的身影隐没在队伍中,他瞧不见。
没多时,敬新磨消瘦的身影出现在玉阶最上面,高低的落差与角度问题,让他看起来格外高大伟岸,像是悬在众人头顶的利剑。
在敬新磨独具特色的浑厚嗓音中,两列队伍有序前行,在一天中最寒冷的日出之前,沐浴着阵阵凉风踏上玉阶,跨过门槛走进大殿。
领着百官进入含元殿的敬新磨,站到了地台之上,面对文武百官,朝着殿前宽阔巍峨的皇城大道,目视皇城墙外的燕平城与广阔天际,喊出了百官朝拜四字。
百官躬身行礼,纹丝不动。
头戴冠冕、腰悬长剑的皇帝宋治,在第一缕晨阳洒进大殿时,一分不差的坐在了皇位上。
“今日是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一百三十二年前,大齐顺天意承民心,取代前朝正式开朝立国。
“当时,太祖就是在这含元殿上,举行了第一次由大齐文武百官参与的大朝会。一百三十二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足够发生很多事。”
宋治俯视群臣,声音沉稳中带着不容亵渎的威严,“在这一百三十二年间,大齐有过历朝历代无法比拟的辉煌盛世,国富民足,万国来朝。
“在这一百三十二年间,大齐也有过历朝历代少见的艰难凶险,五年国战,让曾经辉煌的盛世成了一场记忆,眼下再也见不到。
“秋日是丰收时节,每年八月十五前后,皇朝各地就要陆续开始秋收,而今是国战后第一个秋天,朕想问问你们,此时此刻,我大齐该有什么样的收获?”
宋治的话说完,殿中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没有人敢冒然搭话,哪怕是最善于奉承谄媚的臣子,也不敢随意开口。
燕平封城、京畿戒严,赵北望等赵氏将领不曾依诏回京述职,赵宁还在河北平叛,这些事就像是一座大山,压在每个人心口,让所有人都无法轻举妄动。
“好啊,既然没有人可以回答朕,那朕就亲口告诉你们。”
宋治在皇位上坐得四平八稳,声音更是没有丝毫波澜,唯独那股不可忤逆的龙威,依然如实质的大网一样,将所有人都笼罩在内。
他道:“一百三十二年,两个甲子都过去了,大齐是一个巨人不假,但这个巨人经过两个多甲子的岁月,就像凡人会生病一样,也有了一些顽疾。
“如你们所见,这不到一年间,大齐出了许多问题,整个天下疮孔处处。这些顽疾不除,大齐就无法继续向前行走!
“去年秋日,我们赢得了国战,收获了可以再建盛
世的资格,那么今年秋天,我们需要做的就是剜肉去疮,让大齐这个巨人,拥有再建盛世的基础!”
说到这,他站起身来,大步走到地台前沿,手按腰间的天子剑,眉眼睥睨地道:“大齐的毒疮,便是那些心怀贰志、不忠不义、无君无父的世家大族!
“今日,朕就要除去这些世家!”
话音方落,不等陈询、韩昭等人反应,也不顾其他寒门世家官员露出的各种神色,宋治大手一挥,低喝道:
“来人,将襄助魏氏叛国的世家逆贼,都给朕拿下!有胆敢反抗者,无论是何官职有何身份,格杀勿论!”
......
立政殿。
皇后赵七月身着素衣,坐在正殿主座上,冷冷看着闯进来的飞鱼卫修行者。
立政殿的宫娥宦官,已经都被飞鱼卫控制起来,眼下无不战战兢兢的跪伏在大殿之中,甚至有人浑身发抖裆下湿了一大片。
“陛下请皇后去含元殿。”
为首的飞鱼卫宦官是个元神境后期的强者,他身体笔直站着,似笑非笑的看向赵七月,用一种宣判的口吻毫不客气的说道。
面对满殿煞气腾腾的修行者,赵七月娇小的身影因为孤独倍显瘦弱,作为皇朝名义上的女主人,她不应该被眼前的奴才,用这样的态度对待。
她依然坐着,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尊贵:“本宫犯了什么罪,让你们可以强闯殿门,不由分说控制本宫身边的宫娥宦官?”
为首的宦官呵呵笑道:“皇后的罪责,奴才不清楚,奴才只知道大总管吩咐下来,要奴才带皇后去含元殿。
“皇后娘娘,奴才劝你还是乖乖过去的好,这样我们大家都省事。”
赵七月仍是没有起身,只是眉眼冷了两分,目光投向含元殿的方向。
......
中原,丰收村。
渔村还是那个渔村,渔民还是那些渔民,然而渔村的氛围,比之前段时间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素颜朝天的赵玉洁走在村中,每一个看到她的人,都会停下手中的活计,躬身双手合十,神色虔诚的垂首道:“无量神光......见过神使。”
每遇到一个行礼的人,赵玉洁都会停下脚步,面带圣洁微笑的双手合十:“无量神光。”
所谓“无量神光”,意指阳光所照之地,金光神无所不在。这是一句口头禅,真正的口头“禅”,所有信徒互相见面时,都要说上一声。
到了今日,丰收村的每个村民都已是金光教的信徒,赵玉洁还收了几个十六岁之下,聪明伶俐的少男少女作为弟子。
让渔民信奉金光教的过程并不曲折,身边有小蝶这个王极境修行者,赵玉洁要做文章很简单:
救一个垂死的病人;让一只无端闯入渔村伤人的野猪,在看到赵玉洁后立马温顺的趴在地上;从河里打捞出一条从未见过的大鱼,鱼肚子里有刻着“神使现,众生可渡往彼岸神国”的小石碑.......
凡此种种,都可以是神迹。
先前救了狗子和他老娘的事,无论渔民们怎么想,反正小蝶说是县令在见到赵玉
洁后幡然醒悟,立志从此做个清官好官。
让渔民成为神教的信徒,着实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更何况,赵玉洁本身还有那般倾国倾城的容貌,出类拔萃甚至是超凡脱俗的气质,说她是神使,比说一个普通长相的女人是神使,天然要可信得多。
来到村口,赵玉洁见到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小蝶。
对小蝶来说,赶路不必风尘仆仆,这完全是做给丰收村渔民看的。
这几日,小蝶已经开始向外村外乡传教。
“无量神光......见过神使。”小蝶双手合十,虔诚的垂首行礼。
“无量神光。”赵玉洁回礼,“有什么消息?”
小蝶此番出行,除了传教还要打探消息,她是王极境,穿州过县很容易,打听消息十分便利:“赵宁到了河北,但并未跟乱军开战;传闻京畿戒严,燕平封城。”
赵玉洁沉吟片刻,已是心有所感,情不自禁的抬头看向燕平方向。
她知道,眼下的燕平城,一定是风云巨变。
半响,她轻声呢喃:“天下归属,由此而变。”
......
夜,某地,某城,某院子。
嘭的一声巨响,一间亮着油灯的屋子里忽的冒出一团白雾,伴随着剧烈的咳嗽声,两个仓惶狼狈的人从屋子里跑了出来。
这是一对中年男女,男的俊美秀气,女的风情万种,他们都穿着布衣,前者满脸胡渣,后者头发乱糟糟,好似很久没有打理过。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锅炉密封得太厉害,烧久了就一定会爆炸,你怎么就是不听?”男子扶着膝盖喘息半响,忍不住对女子怒目而视。
“不应该啊......锅炉的材质已是不俗,就差没有用修炼资源,为何还是会爆炸?就一锅水而已,威力就有这么大?”女子不断扰头,百思不得其解。
男子哼了一声,对刚刚锅炉碎块横飞的场景还心有余悸:“还好你没用修炼材料,这要是爆了,以你我现在的身体条件,估计当场就会成为一团碎肉!”
女子一屁股坐在地上,很没有形象,懊恼道:“这要不是没了修为,何必实验这么多次也没个定论?不说王极境,哪怕只是个元神境,早就解决这事了。”
说到这,她忽的眼前一亮,“等等,既然锅炉加水的威力这么大,我们为何不留个小孔,让水汽有个通道?你想想,这小孔里喷出的水汽得多有力?
“如果稍加改造,用这股水汽推动石磨,那不比驴拉磨有用?”
男子嗤笑一声:“还拉磨呢,你咋不说顶替骡马拉马车?”
这两位,正是干将、莫邪。
“有何不可?”老板娘拍拍屁股站起身,“这也就是水汽,改天要是换成别的更有力量的,别说拉马车,拉房子都可以!”
书生正想反驳,眼角余光瞥见星象,忽的眉头一皱,伸出手指一顿掐算,越算眉头皱得越紧,到最后眉毛都快挤到一起。
“别神神叨叨的,发生了什么事?”老板娘一脸嫌弃。
书生转身向北,看向燕平方向,面容肃杀,缓缓吐出四个字:“天下有变。”
章五八七 八月初一(2)
岭南。
广州城北边二十多里的地方,有一片树木繁盛的林子,林子边建着许多房屋、工事,俨然是一个颇有规模的伐木场。
八月是秋季,但广州八月的雨水并不冷,淋在身上只是有些凉罢了,正好驱散劳作时产生的燥热。对于身体强健不用担心生病的伐木者来说,这是好事。
因是之故,在雨水不大的时候,伐木场并不会停工。
但这对刘牧之而言,却是一种很危险的体验。他身子比较弱,年龄也大了,淋雨多一些便吃不消,更何况雨水打湿斧柄也容易脱手。
但他没有停下手中的伙计,锋利的斧子挥动得依然很有节奏,斧刃一下下砍在粗壮的树蔸上,黄白色的木屑飞溅出去几尺远,让监工挑不出半点儿毛病。
刘牧之很清楚,他必须卖力干活,稍有懈怠让监工看见,这些权贵官吏眼中的弱者,就会千方百计欺负他这个更弱的人。
是的,曾经的大齐参知政事,堂堂二品大员,世家刘氏的家主,元神境后期的强者,如今只是一个监工眼中的弱者。
正因为他曾经是高居云端的大人物,那些监工才更有欺负他的兴致,仿佛他们现在鞭打的,不是一个普通伐木工,而是那位皇朝顶级权贵。
如此一来,不仅能体现他们不惧权贵的非凡勇气,好似也能让他们成为天下有数的大人物,优越感与自豪感便是油然而生。
跌落尘埃十多年,这是刘牧之最熟悉的遭遇。
自从被流放岭南,这十多年间,他先后做过矿工、采石工、泥瓦工等十几种活计。
日日夜夜跟底层百姓混在一起,他经历了人生百态,也看透了世间百态,什么苦都吃过,什么罪都受过,有时险死还生,有时被病重折磨得痛不欲生。
这是跟他还是世家家主、参知政事时,完全不一样的体验。
如果是十多年前,有人告诉他,他要做十几年的泥腿子,吃十几年的苦,被不可能有任何希望的绝望生活折磨十多年,朝不保夕食不果腹,他一定会选择自杀。
他不可能认为自己能坚持下来。
但事实就是,他坚持下来了。
这让他自己都感到意外。
要知道,自从被废了修为,他的身体就不如普通人,而且他现在已经年过六十,无论体力精力还是心气,早就不是能够经受长久折磨、绝望的时候。
在最开始的那段时间,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不服气。
不服被赵氏那么突然而不可抵抗的打击,被皇帝那么果断而无情的抛弃,不服明明可以成为大齐第一士人门第的刘氏,就那么烟消云散。
这种不服,支撑着刘牧之走过了最难熬的阶段。
但心中戾气总有消散的时候,在被普普通通的监工,连一个无品小吏都要百般巴结的监工,日复一日一边唾骂一边鞭打了几年后,刘牧之的气泄了。
他看不到任何希望。
刘氏也不会有任何希望。
他注定了,要成为亡族的家主,就像亡-国之君一样。
但就是在这时候,国战陡然爆发,北胡攻势凶猛,瞬间席卷河北,逼得朝廷不得不仓皇出逃,迁都汴梁;陇右大
军节节败退,西域丢失,甘、肃等州沦陷......
刘牧之心神大振。
他告诉自己要活下来,无论如何要活下来,不为别的,就为了能看到赵氏举族倾覆的那一天,就为了见证宋氏江山被毁灭的那一刻!
北胡,那曾是刘牧之最瞧不起的荒野蛮人,在他那颗贵中华而贱夷狄,视塞外胡人为野人的傲慢的心里,什么天元部、契丹部、女真部,都是大齐弹指可灭的存在。
但在五年国战时期,他却对这些人报以莫大的期待。
他想要看到对方灭杀他的仇人,替他报仇雪恨。
他整整翘首以盼了五年!
五年之后,他失望了。
无比的失望。
他的年纪着实不小了,十几年的辛苦劳作以及鞭笞,让他的身体愈发羸弱,在国战结束的那一天,他就该心力交瘁而死的。
可他没有死。
他坚持了下来。
事实证明,他的坚持是有意义的,非凡的意义,他的坚持也换来了回报,莫大的回报——宋氏的天下,乱了!
魏氏造反,王师败北,杨氏割据,攻城掠地,河北起了乱军,席卷州县,郓州耿安国以下克上取节度使而代之,中原张京吞并邻镇正在扩充地盘......
凡此种种,都让刘牧之再度容光焕发。
他又看到了希望。
珍贵的希望。
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比希望更珍贵的呢?
他继续坚持。
他要看到希望之光变得炽烈,成为触手可及的现实!
一日劳作结束,刘牧之吃了粗陋的饭食,还算安稳的睡了一夜。翌日天刚蒙蒙亮,刘牧之起床洗了脸,往吃饭的棚子里走去。
在排队打饭的时候,他听到了几个监工的对话。
“你们听说了没有?前几天循州的刺史被杀了,听说是‘大江帮’的杀手干的!”
“我也听说了......‘大江帮’这些年崛起得很快,听说分舵遍布郁水南北,已经控制了郁水沿线,正在向东扩充地盘。循州的刺史跟‘大江帮’不对付,认为他们以武犯禁,多次尝试镇压,没想到如今竟然死于非命!”
“什么以武犯禁,那循州刺史也不是什么好鸟,我听说‘大江帮’进入循州的时候,循州刺史多次向他们索要贿赂,都是狮子大张口,‘大江帮’帮主‘无影剑’被惹得大怒,这才对循州刺史对手!”
“说得你好像亲眼见过一样,那‘大江帮’的帮助‘无影剑’,传闻是元神境后期的强者,来无影去无踪,他如果动手,谁能知道是他干的?”
“你别不信,我可是听我在广州府衙门当差的堂兄说的,他向来消息灵通......”
“难不成是你堂兄是‘大江帮’的人?我可是听说,很多官吏收了‘大江帮’的贿赂,都成了他们的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
“如果你堂兄真是‘大江帮’的人,以‘大江帮’的势力,你可是要鸡犬升天了,别的不说,这伐木场不早晚是你说了算?”
“哈哈,哈哈,你们太瞧得起我了......”
刘牧之跟其它伐
木工一起,排队在棚子前等着领今日的吃食,监工们的话,他一字不差的全听了进去,见他们把大江帮说得犹如鬼神一样,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容。
“刘牧之!站住,你刚刚笑什么?”
大监工看到刘牧之的笑容,像是逮住了什么天大的好事,挥动着鞭子上前,指着对方的鼻子,“你是在嘲笑本大爷,还是在嘲笑死去的循州刺史?”
无论刘牧之选哪个,大监工都有理由鞭打对方。
刘牧之摇摇头:“我谁也没有嘲笑。”
大监工冷笑一横声,上前两步,“那你是在嘲笑‘大江帮’?你这个做苦力的囚徒,有什么资格嘲笑‘大江帮’?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还是参知政事,可以看不起江湖豪杰,以为天下英雄都只是草莽?”
刘牧之看着大监工:“我并没有这样说过。”
“什么你没说过,我看你就是这么想的!你个为富不仁的狗贼,做参知政事的时候就只知道贪赃枉法、祸国殃民,如今成了囚徒,竟然还敢瞧不起我们平民百姓,真是贼性不改,该打!”
大监工找到了绝佳的出手理由,鞭子在空中挥得噼啪作响,狠狠向刘牧之身上抽去!
另外几个监工,也都是一脸看好戏的表情,能亲眼目睹前参知政事被打得满地打滚,是他们枯燥的生活中不可多得的上好消遣。
啪的一声,鞭子落下,却没有抽在刘牧之身上,而是被一只手在半空截住,紧紧握在了手里。
看到这个凭空出现的截鞭人,大监工等人都是大吃一惊,不知道对方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他尝试着想要抽回鞭子,却发现无论怎么努力,鞭子都纹丝不动。
很显然,此人不是易与之辈。
说不定,还是个实力不弱的修行者!
众监工无不大感意外,不明白怎么会有修行者为刘牧之出头。
截鞭人回头看向刘牧之,试探着道了一声:“主人......”
听到这两个字,大监工等人更是满头雾水,满脸都写着无法理解。
刘牧之淡淡道:“不是告诉过你们,我的身份不比寻常,除非有生命危险,否则你们不得出现?”
他担心的是事情传到广州府衙,忌惮的是广州府衙背后的朝廷。
“父亲不用再担心广州府衙和朝廷。”
这时,一个头戴斗笠的黑衫男子,忽然出现在刘牧之身边,说话的同时,取下斗笠给刘牧之戴上,而后郑重其事的道:“父亲不必再受苦了,我现在就接父亲离开。”
看到这个青年男子,不只是监工等人,周围的伐木工都是一阵出神,不为别的,就因为他们明明看着这边,却没有看清对方是如何出现的!
就像就像是鬼魅,前一眼还不在,后一眼就在取斗笠了!
刘牧之依旧神色平淡:“哦?”
“父亲,前日宋治戒严京畿,封锁燕平,还传令赵氏高手回京述职,而直到儿子离开,赵氏高手都没有去燕平!
“父亲,他们是要死磕了,皇朝必有巨变!没人再有心思管岭南,我们可以在这里放手施为,做一切我们想做的!”
站在刘牧之面前的,正是他的儿子,刘新诚!
章五八八 八月初一(3)
昔日刘家蒙难,刘新诚的同胞兄弟刘新城被玉娘所杀,而他则被发配陇右。
彼时,他还只是个初入御气境修行者,不被任何人重视,也不曾被废掉修为——这也是因为西域战事频繁,留着他的小小修为,还能为国家杀几个敌人。
国战期间,蒙哥攻占西域,乱军之中他顺势逃脱,也算福大命大,辗转万里来到岭南,历经艰难险阻,遍访州县,最终好不容易找到了刘牧之。
国战结束后,刘牧之在巨大的失望面前,之所以还能活下来,坚持到天下大乱的这一天,就是因为有了刘新诚这个希望。
刘牧之点了点头,看向东天刚刚冒头的旭日,问刘新诚:“今日是何日?”
“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刘新诚如实回答。
刘牧之不复多言,转身朝伐木场大门走去。
这时,大监工因为担着干系,壮起胆子向前一步:
“刘牧之,你不能就这么走了!你是朝廷钦犯,是刺史大人要求重点监视的对象,岂能一走了之?你就算能从这里离开,刺史大人不会放过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刘新诚已经挥了挥手。
那个截鞭人立时身形一闪,诡异的到了大监工面前,手掌成刀轻轻一挥,真气扫过对方的脖颈,一颗满脸惊骇的人头,就在泉涌的鲜血中飞了起来!
这骇人至极的一幕,立即让众人或者惊呼出声,或者被吓得跌坐在地,或者四散奔逃想要离得远远的。
在走出大门前,刘新诚回头扫了众人一眼,目光停留在吓得最惨的几个监工身上,嘴角微微勾起:
“冤有头债有主,今日之事你们只管上报,罪责不会在你们头上,因为......我就是大江帮帮主!”
听到大江帮帮主这几个字,所有人无不是浑身一僵,目瞪口呆的看向刘新诚,眼神中充满敬畏与恐惧。
走出大门,被人在身上披了一件蓑衣的刘牧之,神色如常的问刘新诚:“广州不仅有刺史,还有节度使,你能不畏对方果断行事,想必是修为有所精进了?”
一个出类拔萃的世家公子,经历家族倾颓、自身被流放边塞的巨变,又在皇朝面临灭顶之灾时,于乱军中脱身,走了万里之路找到受罪的亲生父亲,而后成立江湖帮派,将其发展为郁水流域最强的存在,势力渗透官场军伍并奋战至今。
看到了这么变化,经历了这么多事情,刘新诚的心境智慧早已被打磨得非同凡响,各种历练不可谓不足。
他脸上浮现出几缕笑容:“回父亲,儿子已经是王极境中期!”
刘牧之微微颔首,皱纹里都是欣慰之意:“比为父当年强多了。”
说着,他忽然停下脚步,在连绵细雨中抬头看向北方。
这里的天气很怪异,东边日出西边雨。
刘牧之良久不动。
“父亲在看什么?”刘新诚隐有所感,问刘牧之。
刘牧之面容肃然,一字字道:“燕平风云,天下大势。”
......
金陵。
作为大齐皇朝的南京,金陵既不像西京长安那样,拥有关山四塞之险,也不像东京汴梁那般,位居运河中
枢繁华冠绝天下。
金陵的位置有些尴尬,不高不低,不长不短。
但金陵也有它的长处,论繁华,它胜过长安,论便利,它胜过燕平,论人文荟萃,他也不是汴梁可比。各种条件加起来,足以让它拥有名副其实的南京地位。
金陵,是将门吴氏的基业之地,也是门第方氏的祖业所在。
与这两者相比,外来的杨氏想要站稳脚跟,就显得没有那么容易。
但是现在,吴氏最有希望成就王极境的修行者,不到而立之年的吴俊,正用敬畏、崇拜、迷恋的目光,看着杨氏家主继承人、淮南节度使——杨佳妮。
已经过了寅时,但距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吴俊不知道这位在修行上惊才绝艳,在沙场上无坚不摧的军帅,为何要站在北城楼上眺望北方。
但既然对方在这里,他就应该在这里——至少吴俊是这么认为的。
虽然吴氏满门上下,都不会认同他像跟班一样守在杨佳妮身边。
前些时日,杨佳妮以剿灭河匪为由,出兵向东,旬月之内,一路破江阴、克苏州、下嘉兴、入杭州,连败镇海节度使、静海节度使,最终让淮南军成功饮马钱塘江。
由是,越地尽入杨氏之手。
身为金陵土生土长的世家子弟,吴俊当然明白,金陵是吴氏的命脉,他们之前一直在跟方氏争斗,也曾跟杨氏闹过争端——为了一个牧场死伤百余人。
在淮南军东取镇海军、静海军的时候,吴氏在背后跟方氏尝试过联合,甚至与镇海军、静海军有过密谋,想要里应外合、东西夹击,给淮南军一个下马威。
但事与愿违,他们还没协调好各方利益,约定战时出力的多少、战后分利的多寡,杨佳妮已经带着大军势如破竹,横扫了越地。
加上原本就在杨氏控制下的大半个吴地,皇朝东南几乎全部落入杨佳妮之手。
这之后,吴越之下还未平定的地方,包括淮河之南、大江之间的州县,杨佳妮传檄可定。
王极境后期的绝顶修为,沙场百战的宿将素质,让杨佳妮在淮南所向披靡。
于是吴俊在家族议事时力排众议,要求吴氏依附杨氏,奉杨佳妮为主君,就此成为杨氏麾下的臣子。
这是吴俊基于现实的考量。
他已经不是乾符六年,秋猎场上的那个毛头小子了。当时他跟赵宁在擂台上交手,以为吴氏的“九转连环刀”能够克制赵氏破阵枪,他就一定能够战胜赵宁。
这天下没有理所应当的事,有的只是强者为尊。
除了家族利益,吴俊这么选择还有另外一重理由。
早在乾符六年秋猎之前,杨佳妮在江左就有美名,美貌在世家大族中属于凤毛麟角般的存在,彼时吴俊在见过对方后,就不可遏制的有了倾慕之情。
这股情绪直到今日,也没有消减。
原本,杨氏跟赵氏有姻亲关系,杨佳妮跟赵宁很可能成亲,这事一度让吴俊茶饭不思、夜不能寐。
自从乾符六年在秋猎场上败给赵宁,他就一直想要找回场面,但赵宁修为进展实在太快,他拍马也赶不上,只能压抑自己对杨佳妮的情感,一度陷入绝望。
但这么
多年下来,赵宁跟杨佳妮竟然没有成亲,哪怕杨佳妮曾经在河东鏖战五年,他们两人也没走到一起。
这让吴俊的希望之火重燃。
魏氏进占关中,已然是一方诸侯;齐鲁、中原也是乱象显露;河北更是出现了乱军,占据许多州县;而赵氏要么是忠心皇朝,要么就是打算自己称王。
割据淮南,占有吴越之地的杨氏,已经跟赵氏不在同一条船上。
换言之,他吴俊的机会来了!
自己的修为虽然赶不上杨佳妮,但淮南之地,除了杨氏的人,还有谁是王极境修行者?到了最后,不还是自己希望最大?
如果吴氏能跟杨氏结为姻亲,杨氏的大业岂不是等同于他吴氏的大业?
吴俊觉得这是自己的最好时候。
唯一的问题是,杨佳妮性子太多清冷,莫说对他不假辞色,哪怕是对杨氏的人,等闲也没有几句话好说,没人知道她到底在想什么。
作为即将成就王极境的修行者,吴俊也是心高气傲之辈,但在杨佳妮面前,他只能做一个沉默的随从,对方到哪里他就到哪里。
除此之外,跟对方说上一句话都是奢望。
这就不怪方氏的那个混账,老嘲笑他是个跟屁虫。
但吴俊没有怨言,谁让杨佳妮修为高绝,艳冠江左呢?
他看着月光下杨佳妮的侧脸,只觉得能这样一直陪伴在对方身后,也是一件不错的事——所以不管对方在哪里,只要不在杨氏府邸,他就会主动出来跟随。
他觉得陪伴的时候久了,对方一定会被自己打动。
就在他这么以为的时候,杨佳妮忽然凌空向前踏出一步。
吴俊顿时心头一动:对方要去哪里?
不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杨氏家主杨延广,拦在了杨佳妮面前。
“你要去何处?”杨延广问出了吴俊心中的疑问。
“去我该去的地方。”
杨佳妮的声音还在原地,可身影已经消失不见。
杨延广没拦住。
吴军愣在当场。
他看清了杨佳妮的真气留在夜空中的尾迹。
尾迹笔直向北!
“杨......杨伯伯,军帅,这是要去哪里?”吴俊带着最后一丝希望,近乎是哀求的看向杨延广。
杨延广脸黑如墨,在这黑夜里几乎看不清。
“燕平如果有变,皇帝要大动干戈,针对的目标必然有赵氏,所以皇帝要么获得了其他世家的支持,要么就有北胡高手相助!”
杨延广的声音很冷,“如果赵氏受挫,要么就此消亡,要么被迫造反,无论哪一种情况,都能让朝廷的力量大为削减,对我们有百利而无一害。”
吴俊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杨延广大怒:“是什么是?佳妮这孩子去北边了!我早就跟她说过这些道理了,可你看看,她听了吗?!”
吴俊神色一滞:“如此说来,军帅向北,是想要......”
杨延广拂袖而去:“除了帮赵宁那小子,还能是因为什么?真是气死我也!”
望着杨延广远去的背影,吴俊呆立当场,如丧考妣,忘了动弹。
章五** 八月初一(4)
“有胆敢反抗者,无论是何官职有何身份,格杀勿论!”
宋治的命令重重敲击在殿内殿外所有官员心头,所有人都在同一时间意识到,大齐帝室跟大齐世家已是生死仇敌,今日就要分胜负、定生死!
皇帝的这个命令本该来得更早,上回含元殿风波时,那些暗中支援魏氏的世家,就该承受皇帝的杀机。
是赵宁延缓了这个时间。
但如今看来,赵宁能够延缓的时间也有限。而今日,赵宁不在燕平城,上回就是粘板鱼肉的世家,这次就更是没有反抗的余地。
宋治一声令下,飞鱼卫修行者率先冲进大殿,在两侧拔刀出鞘,对殿中的陈询、韩昭等人虎视眈眈。
随后,宋治所在的地台两侧,许多王极境高手现身,霎时间站在了地台前,将满殿大臣与宋治隔开。
与此同时,宋明带着众王极境出现在大殿外,面朝殿中的世家官员,气机勃发虎视眈眈,做好了随时出手杀人的准备。
殿中的寒门官员有人惊疑不定,有人大喜过望,有人兴奋异常,有人等着看好戏,有人凝神沉思,有人担忧不已。
在敬新磨的喝令下,他们鱼贯而出,离开了含元殿这处是非之地,到殿外去找地方躲避,免得被可能到来的厮杀殃及池鱼。
但也有寥寥几人留下。
他们是朝臣中的寒门王极境修行者!
世家官员们的反应就比较简单,陈氏、韩式等参与过陇右之战的世家官员,都是大祸临头惊骇欲绝,没有参与过陇右之战的,亦都有兔死狐悲之感。
看到寒门官员们离开,前者更显忐忑,后者也如坐针毡,好在敬新磨紧跟着点了一些世家的名,让没被点名的世家官员迅速离开。
这些世家官员无不大感庆幸,再也顾不得唇亡齿寒,纷纷夺门而出,跟在寒门官员后面去了殿外的安全之处。
陈询与韩昭面面相觑。
这个时候,他们可以出来喊冤,说皇帝没有实质罪证,这样对待国战有功之臣,会让天下人寒心,在如今这种局面下,更是会让四方豪杰进一步背弃朝廷。
但他们张了张嘴,最终却都没有开口。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
宋治今日既然敢悍然发难,就不会在乎他们说什么,也不会顾及所谓的后果,宋治已经没有退路,他要的,就是铲除世家中的所有敌人!
两侧手持沉重符链的飞鱼卫修行者相继走出,开始捉拿殿中王极境之下的世家官员;殿内殿外的王极境高手,则已刀剑出鞘,各自选定了要对付的目标。
眼看帝室、寒门的高手强者,在宋明的带领下,步步逼近,就要将殿内的世家大臣当场擒拿,殿外忽然传来一名宦官的急报:
“禀陛下,镇国公请求上殿!”
镇国公!
听到这三个字,所有人都是心头一震。
已经近一年不曾公开露面,一直在府中静养的镇国公、大都督、赵氏家主赵玄极,竟然在世家们最危险的时候不请自来,于世家们最需要他的时候出现在了皇城?
陈氏、韩式、蒋氏等世家官员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珍贵的希翼,那是他们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地台上的宋治眼神一沉,杀气满溢。
赵宁不在燕平了,原以为处理陈氏、韩式等世家时,不会再有赵氏的人来恶心他,没想到缠绵病榻近一年,莫说从不曾上朝,连府门都没踏出去过的赵玄极,竟然不请自来。
赵玄极还以为时至今日,他能像之前的赵宁一样,再掀起一次含元殿风波不成?
宋治一甩大袖,背负双手,冷冷道:“传!”
既然赵玄极来找死,他不介意顺手施为,送他的这个外公去大狱,亦或是干脆让对方在今日就踏上黄泉路!
赵玄极的现身方式让所有人大感意外。
他是被一个红裙小姑娘推进含元殿的。
如今的他,已经连站起身都做不到,只能坐在椅子上。
沉重的病痛让他面容枯槁、骨瘦如柴、精神萎靡、呼吸微弱,仿佛一阵风就会把他吹跑,又好似下一刻就会魂兮归去。
看到赵玄极,包括宋治、宋明、敬新磨、陈询、韩昭在内,所有世家寒门官员,都情不自禁的怔了怔。
他们知道国战结束后,修为被废身受重伤的镇国公身体就一直不好,也知道一向勤勉公事从不曾迟到早退的大都督,已经不再过问皇朝兵事。
但他们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赵玄极已经病成了这个样子!
没有谁能将眼前这个,坐在椅子上连挺直腰背都做不到,满头白发眼窝深陷,气若游丝的垂暮老人,跟那个俯视大齐修行者数十年的王极境后期绝顶高手,于国战最凶险之时带着族人子弟,把河东守得犹如铜墙铁壁让北胡精锐寸步难进的赵氏家主,联系一起。
意料之外的震动,让殿内殿外的人,一时间都哑口无言。
在此之前,他们因为各自立场与利益不同,对赵玄极不出门不见客的举动,有各种各样的猜测。
有的认为赵玄极托病不出,是害怕皇帝忌惮,所以自缚手脚;有的认为赵玄极老谋深算,隐居幕后主持赵氏一切事务,与赵宁一明一暗;
有的认为赵玄极这是卖惨,好让皇帝觉得亏欠赵氏,从而善待赵氏;有的人认为赵玄极修为尚在,只是在韬光养晦伺机而动,用心险恶......
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真正相信赵玄极的确病重的人,寥寥无几。
但即便是这些人,也认为以赵玄极曾经的非凡修为,赵氏善于炼丹制药的家族底蕴,情况不至于多么严重。
是啊,情况何至于如此严重?
直到这一刻,在初升晨阳的绚烂光芒下,看到风中残烛般的赵玄极,上到宋治这个大齐皇帝,下到飞鱼卫的普通修行者,才猛然意识到一个之前始终被他们有意无意忽视的问题。
这个问题,事关大齐国运、皇朝国祚,本来是最不应该被忽略的,相反,它应该被每个齐人所正视,所铭记,所赞颂。
但国战结束还不到一年,忙着瓜分胜利果实,忙着党同伐异争权夺利,忙着享受太平生活,忙着挣扎求存的齐人——几乎所有人,都忘记了。
它早已被人遗弃在不知名的角落,被灰尘所掩埋。
现在,眼前的镇国公、大都督,终于让他们再度记起了那件被尘封的往事。
那就是——青竹山之战
那是一场轰轰烈烈的大战。
更是一场决定国战胜负的大战!
青竹山之战前,王师虽然克复了中原州县,但兵锋被阻隔在黄河之南,虽然在积极准备进攻河北,却没有谁敢冒然提出这个策略。
哪怕是统领数十万大军的赵玉洁,手握皇朝大权的宋治,都不敢贸然施为。
因为他们很清楚,在可见的大河天堑之上,还有一道更加雄阔的天堑,横亘在所有大齐子民、皇朝王师面前!
只要这个天堑存在一日,就一日没人敢尝试跨越大河。
因为一旦那么做了,这个天堑落下来,就会把所有人砸得粉碎!
在乾符十三年,皇帝于汴梁被击败,不得不落荒而逃,让中原陷入深不见底的深渊时,这道凭空出现的天堑,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横在所有齐人心中。
那是天下唯一一个天人境修行者,四海之内最强悍的绝顶高手——天元可汗元木真!
而且那时候的元木真,已不是乾符十三年的元木真,而是出海访仙问道数年,变得更加强大的元木真!
只要元木真还在,纵然中原有百万王师,都得乖乖龟缩在大河之南;只要大齐一日没有天人境,大齐就一日不能贸然北伐!
没有任何一艘战船,经得起元木真一击,没有任何一座水上连城,可以在元木真手下保存下来。
元木真不败,大齐莫说北伐,能不能守住河东、守住中原都是问题,乃至能不能在江南苟延残喘,保留一份民族希望,都值得怀疑。
这是现实,**裸的残酷现实。
然后,元木真就败了。
他又一次败了!
就像乾符十三年一样,不可一世的天元可汗,再度败在了赵氏手上。他被赵氏高手联合世外高人重伤,不得不迅速退出河东。
几乎可以毁天灭地的元木真,又一次失去了决定战争胜负的能力,只能隐身于北胡大军之后,看着两军将士在大河上厮杀。
当青竹山之战的胜利消息传来,宋治只记得自己大笑不断,笑弯了腰,笑得肚子疼,笑得流出了泪......而后,他便断然下令,让王师准备渡河作战!
世家文武寒门百官,只记得自己当时喜不自禁,与周围的人相拥而庆,或三五成群去大醉了一场,或挥毫洒墨赋诗一首,或拔剑而舞抽刀欲战。
至于赵氏——赵氏的确不凡,不愧是大齐第一世家,镇国公家族......镇国公修为被废?那确实值得悲戚,但物超所值。
其它的,众人没太大感觉,赵氏之前不是就败过元木真一次吗?这回再败对方很正常吧?况且赵宁已经是王极境后期。
而今天,看着眼前行将就木的赵玄极,众人才终于意识到,青竹山一战到底有多么惨烈,有多么凶险!
那绝不是理所应当的胜利,而是赵玄极、赵宁与那几位世外高人,拼了性命不要,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方在生死一线之间勉强挣来的!
上到皇帝,下到百姓,每个齐人都该感谢他们,都该铭记他们的功勋,而不是对他们无端猜忌,把他们逼得走投无路!
一股浓烈的愧疚自责之情,在每个良心未泯者的心头弥漫开来。
章五九零 八月初一(5)
含元殿外,寒门官员人群前列,吏部侍郎王载愣愣出神,良久都没从剧烈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自从看到被人从面前推过去的赵玄极,他就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怀疑中,并不自觉的开始怀疑整个皇朝对待赵氏的公正性。
他回过头,看向相距不太远的徐林、方不同等人,发现对方也是跟他差不多的神色,愧疚与自责近乎是**裸的写在脸上。
平心而论,他跟徐林、方不同等人,一直都相信赵宁、赵玄极等人的品性操守,也没少感叹赵氏的功绩与忠义。但也仅限于此。
他们没有深入认识过赵氏的艰难与不易,没有意识到赵氏能够立下那些显赫功勋,是付出了怎样沉重的代价,有过哪些不为人知的挣扎与坚持!
“存国家之功,护民族之力,国战之后竟然被人忽略忘却,这真是我们全都狼心狗肺?”王载不由得扪心自问。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
并不是他们都没有良心,而是有人刻意淡化赵氏的功绩,让人不去谈论、关注赵氏国战期间的种种付出,并通过各种隐蔽手段引导人们不去在意赵氏!
这个人,是大齐皇帝宋治。
是国战胜利的最大获益者!
国战之后,宋治从未提起过赵氏在国战中的功勋,皇朝有战事他都不用赵氏的人,唐郡王在朝堂上向来没有出言献策的机会。
王载转头看向含元殿,目光闪烁,脸色低沉。
他不得不去想一些现实问题:帝王是该有帝王心术,但这样黑白不分、善罚不明、用人不当的帝王,真的是一个对天下有好处的帝王吗?
是一个合格的帝王吗?
天下大乱至此,谁该来承担这个责任?
谁又能给大齐天下一个光明未来?
念及于此,王载向陆续看过来的徐林、方不同示意,让对方将何贞之等人带上,跟着他到人群后面去,他有话要说。
......
含元殿中。
高居地台的宋治,看着赵玄极目光连连变幻,在闭上眼深一口气后,他威严不减的淡淡道:“镇国公此时到含元殿来,难不成是想为这些谋反的世家开脱?
“镇国公应该知道,他们都是货真价实的国贼,证据确凿。镇国公若是耽误朕平叛诛贼,只怕会让人怀疑赵氏的用心,有损赵氏的忠义之名。”
他一开口,就堵死了赵玄极“主持公道”的可能性。
面色蜡黄的赵玄极咳嗽两声,喘着粗气艰难开口:
“陛下,臣只想问一句,若是今日陈氏、韩式等世家倾覆,陛下接下来......咳咳,是不是就要对付赵氏?”
宋治目光一凛。
他没想到赵玄极会把问题问得这么直接。不过这个问题现在已经对他不构成威胁,今时今日,他已经拥有可以不顾一切,随心所欲的实力!
皇帝面无表情地道:“朕向来赏罚严明,国战结束论功行赏的时候,朕可不曾亏待任何一位有功之臣。
“赵宁领受郡王爵位,成为大齐开朝立国以来,唯一一位异姓王,就是朕对赵氏态度的最好证明。
“赵氏若一直是忠臣,朕自然会信任
有加,但如果镇国公今日要为国贼说话,跟叛臣为伍,那朕就不得不秉公处置,将赵氏一并拿下!”
这样一番“铁面无私”的话,让赵玄极眼中残留的一缕光芒彻底消失,捂着胸口咳嗽不停。他咳得是那样激烈,让人怀疑他还能不能顺过气。
殿内殿外的文武大臣,闻言或者面色剧变,或者浑身一僵。
为了避免被大战波及,他们虽然距离含元殿有点距离,但彼此都是高手强者,聚精会神关注殿中动静的情况下,基本都能听清宋治与赵玄极的对话。
“至今为止,赵氏做了什么错事,竟然让陛下这样无情的对待病重的镇国公,说要将赵氏拿下?”
“陛下把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摆明了就是要对付赵氏了!”
“一直是忠臣,什么样的忠臣?‘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那样的忠臣?”
诸多类似的心声,在无数官员胸中响起。
他们多有不忿之色,无法接受面对这样的大都督,皇帝仍是半点儿愧疚感念之心都没有,言谈间没有丝毫亲近之意,说的话更是不留任何余地。
大家都知道帝王无情,可哪个帝王会真表现得没有丝毫感情?对臣子不亲近不信任,对功臣不敬重不爱护,这样的帝王岂不是会寒所有人的心?
现在,宋治就是无情到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不适。
赵玄极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努力良久却没有成功,最终是由身旁的红裙姑娘搀扶,这才从椅子上起身。
刚刚站稳,他就一把推开了红裙姑娘,整整衣襟,面容肃穆的直视宋治,艰难而坚定地伸出脚,迟缓却有力的落下。
就这样,赵玄极走出了三步。
这三步,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让很多人情不自禁屏住呼吸。不少武将甚至不由自主叫出声:“大都督!”生怕赵玄极一个不小心,就摔倒在地。
赵玄极没有摔倒。
他面向宋治,虽然身形依旧佝偻,纵然身体显得消瘦,却站得出奇的稳,稳如磐石!
就像赵氏族人站在雁门关上,站在井陉关上,站在寿阳城头,面对汹涌无边的北胡大军时,披甲执锐站着的那样!
宋治心头微紧。
他感受到了一股力量。这不是修为之力,也不是身体的蛮力,而是一股意志的力量——那是强者的意志!
无所畏惧的悍将意志!
宁折不弯的志士意志!
顶天立地的大丈夫意志!
虽千万人吾往矣的英雄意志!
这一刻,宋治忽然明白了一件事。
赵氏的人,为何能在国战最艰难时,面对最强悍的敌人,依旧百战不屈、百折不挠,一次次挡住了北胡大军,又一次次击退了北胡进攻。
这股意志,让他们能够独守黄河之北的河东,一守就是五年,不曾败退;也是这股意志,让他们独守北境国门雁门关,一守就是一百三十多年,不曾有失!
宋治没有这股意志,所以他感到了压迫感。
一个王极境中期的强大修行者,堂堂大齐皇朝至高无上的帝王,面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垂暮老人时,竟敢感受到了扑面而来的压迫感!
赵玄极吐字缓慢却字字有力道:“陛下,陈氏、韩式等世家面对北胡入侵时,浴血奋战五年,族人子弟死伤无数,这才保全了大齐江山。
“自古以来为人臣者,千功难抵一回过。君要臣死,总有各种理由与手段,让为臣者不得不死,甚至是留下千古骂名。
“老臣做了一辈子忠臣,为皇朝倾尽所有,连老命都已经时日无多,从不敢忤逆陛下的旨意,到头来,却没得到陛下信任。
“世家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民族有过功劳,用人命与鲜血换来的功劳!可陛下在铲除世家时,却没有任何垂怜与犹豫,只想把世家连根拔起!
“世家不是不能亡,天下大势、历史潮流如此,谁也无可奈何。
“但世家之亡,不能是被陛下这样无理无端的,不顾世家国战之功的,于今时今日,用权术与权力灭掉!
“自国战之前,陛下挑起将门勋贵、士人门第之争,分化打压世家开始,经历国战惨重损失,到了眼下,世家已是垂暮老人,孱弱无力,行将就木。
“正如老臣一样。
“如今,陛下要处置陈氏、韩式等世家,而且一出手就是一锅端,请恕老臣......今日要做一回不忠之臣!
“老臣,要与这些不曾被北胡大军屠尽的功臣站在一起,向陛下问一句:我世家大族的公平何在?我世家大族的尊严何在?!”
最后一句话从赵玄极嘴里喊出来,充满悲愤与不甘,掷地有声,气若奔雷!
话说完,他徐徐张开手臂。
他的双臂抬得并不高。他已经无力将手臂抬高。他的确没有力气了,就跟那些注定要消亡的世家一样。
但这双手臂举得坚定!
曾经,这双手拿过刀执过剑,守过国门掌过大权,杀过敌人挡过北胡的暗箭!如今,这双手已经枯瘦无力,但他要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东西意志,依然如初。
殿内殿外,看到这一幕,听到赵玄极那些话的文武百官,无不陷入沉默。
时代大势、历史潮流要世家亡,世家不能不亡。
从国战之前,世家就被宋治用各种手段算计,纵然是不甘,也没什么好说的,毕竟技不如人。
但五年国战,世家大族死了那么多人,出了那么多力,好不容易保住了大齐皇朝,宋治还要继续在本朝覆灭世家,就让人无法接受。
一个是非不明、恩怨不分、赏罚无度的帝王,和他统治下的皇朝,真的是可以容身、值得托付的皇朝吗?
就算奸佞小人,不择手段爬上高位的贪官污吏,从内心来说,就真的愿意生活在这样的天下吗?
他们拼命得来的富贵,在这样的帝王面前,长久得了吗?
看看如今的大齐天下,都成了什么样了?
乱兵四起,烽火连城,强者割据,弱者造反,下者克上,溃卒做贼......大军所过之处,谁的身家性命、荣华富贵一定能保全?谁的妻儿老小一定能活下去?
洪水过处,焉有不湿之地?
一个不太平不稳定的天下,谁会想要它?
一个让天下大乱,让皇朝不稳,让万民担心受怕的帝王,谁会想拥戴他?
章五九一 反击(1)
立政殿。
“皇后娘娘,奴才劝你还是乖乖过去的好,这样我们大家都省事。”
为首那个元神境后期的飞鱼卫千户,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虽然脸上挂着习惯性笑容,但眼中的警告、威胁之意,却因为不加掩饰,所以再明显不过。
赵七月收回看向立政殿的目光,没有丝毫情绪的问:“听你的意思,本宫若是不听你的话,你们就要对本宫动武?”
飞鱼卫千户保持着皮笑肉不笑的笑容,眼中的寒意却陡然浓了几分,犹如利剑就要出鞘伤人一样:
“奴才知道,娘娘是王极境中期的高手,非是奴才等人可以匹敌。但奴才是奉了大总管、镇抚使敬公公的命令来的。
“若是娘娘真的对我们动手,奴才是要吃些苦头,但娘娘恐怕也不好向陛下交代......
“娘娘,奴才的话说完了,相信意思也都说得明明白白,娘娘是否可以动身了?”
他的不耐之意,已经写在了脸上,一副我懒得再多话,娘娘你也不要再废话的样子。好似这一刻他成了主子,而失势的皇后已是可以拿捏的奴才。
赵七月站了起来:“你说得不错,本宫是该动身了。”
而后,她的眼神,终于第一次落在了飞鱼卫千户身上。
后者听到赵七月的话,正要阴阳怪气的说一句娘娘果然识时务,目光接触到赵七月的眼神,陡然间浑身一冷,如坠冰窟,神色僵硬在脸上,眸子里尽是恐惧!
好像赵七月的眼神是一道闪电,将他劈得魂飞魄散。
在飞鱼卫千户的感知中,一道如洪如山的强大气机,在微不可查的瞬息间,陡然冲砸了过来,让他的每个毛孔都停止了呼吸,也将他体内的生机完全摧毁!
不错,在这个刹那,飞鱼卫千户已经死了。
只有一丝残留的神智,让他眼中显现出浓烈的不可置信——他不相信赵七月会真的对他动手,更加不信赵七月敢杀了他!
难道赵七月不知道这样做的后果?
“你说的没错,本宫若是动手,你的确是要吃些苦头。”
在飞鱼卫千户双眼残存的不解中,赵七月目不斜视的从他身边走过,步履从容声音淡漠,“只不过本宫是将门之女,下手难免重些。”
千户眼中神采尽数消散,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殿中的众飞鱼卫修行者,眼看着千户被赵七月不由分说的杀了,无不被惊得目瞪口呆,再看到赵七月向他们走来,顿时骇得肝胆发颤。
“娘娘,我,我们领的是大总管的命令,娘娘如果杀了我们,大总管不会善罢甘休......”
一众飞鱼卫本想逃散,但却发现自己的双脚像是踩进了泥潭,怎么都挪不动,只能搬出敬新磨来壮胆。
“大总管?一介阉人,让人强闯本宫的大殿,主仆不分,不知死活。”
赵七月一挥衣袖,强劲的真气犹如离弦之箭,一股股飞射而出,精准洞穿了一个个飞鱼卫的眉心,从他们后脑带出一抹抹夹杂着脑浆的鲜血!
殿中所有人的飞鱼卫,霎时间都化作了木雕,再也不能开口说话。
当赵七月从他们中间走过后,这些象征极致皇
权的修行者,噗通噗通连续摔倒在地。
“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两名在偏殿抄东西,听到动静赶过来的飞鱼卫修行者,在看到殿中的景象后,皆是浑身一抖,立时跪在殿门外磕头谢罪,“这都是陛下的旨意,是陛下吩咐大总管让我们来的!”
“陛下?”
赵七月嘴角微动,一抹冷笑悄然浮现,“以为搬出陛下,本宫就不敢动你们?我,大齐皇后赵七月,今日反了。”
两名飞鱼卫双目瞪圆,以为自己听错了。
赵七月的话音方落,身影已是消失在立政殿。
而那两名飞鱼卫同时趴在了地上,骨断筋折气绝而亡,死得犹如两滩烂泥。
......
含元殿。
宋治冷哼一声,借此驱散赵玄极带给他的无形压迫感,眼神如刀的看着张开双臂的赵玄极,用至尊无上、掌控一切的态度道:
“你们想要公平,想要尊严?好啊,那你们就好好做个忠臣!只要是忠臣,朕自然会给你们公平,给你们尊严,给你们应有的地位,给你们该有的尊荣!
“这天下是朕的,你们想要什么,朕不能给你们?
“但这得是朕愿意给的!朕给你们的,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你们都得受着;朕不给你们的,风霜雨雪,你们一样都不能要,更不能伸手来拿!
“受了一点委屈就跟叛贼勾结,遭遇一点困苦就要举族造反,你们还有没有半分臣节?还知不知道为人臣的底线?
“到了今日,你们造反的造反,助贼的助贼,竟敢还敢向朕要什么公平,说什么尊严?这些东西就算朕肯给,你们就真的敢接?
“你们有什么资格要,有什么资格接?!”
一番言辞激烈的话让宋治把自己都说服了,让自己都信了自己的说辞,以至于觉得自己受了莫大委屈,因而变得极为愤怒,最后一句话更是直接怒吼出来。
他恶狠狠的盯着赵玄极:“赵玄极,从这一刻开始,你不再是镇国公,也不再是大都督,朕之前给你的一切,现在全部收回!
“你要跟陈询、韩昭他们,同流合污、沆瀣一气?你赵氏要跟魏氏一样谋反?好啊,朕成全你!来人,包括赵玄极在内,都给朕拿下!”
说到最后,宋治拔出腰畔的长剑,噌的一下,短促而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闪着寒光的长剑,逆着明媚灿烂的阳光,笔直指向了赵玄极!
宋明不做犹豫,沉声喝令:“动手,拿人!”
“且慢!”
赵玄极陡然一声低喝,虎目圆睁怒不可遏的看向宋治,“赵氏为国戍边一百多年,而今有什么罪责,陛下......咳咳,要污我赵氏谋反?”
宋治抬起下颚,显得无比傲慢:“就凭你赵氏将领,接了朕的旨意却不回京述职!拥兵自重,抗拒君命,这不是造反,什么是造反?”
宋治以为这话一说,赵玄极就再也没有借口。
他觉得自己赢了这场跟赵玄极的交锋。
但他并没有。
赵玄极道:“如果陛下说的是赵北望等人,那么陛下错了。如今他们已经到了燕平,眼下就在皇城门外,只是没有陛下诏令,
无法来觐见而已。”
“什么?”
宋治倏忽一怔。
赵北望等人竟然来了燕平?
他们真的敢来?
下一刻,宋治喜不自禁。
来得好!
他还以为对方不会来的——正因为赵北望等人没来,赵玄极的出现才让他极为意外。
都来了,倒是省了他的事,可以在这里一网打尽,后面不必让蒙哥、察拉罕等人特意去晋阳、雁门关,不用担心夜长梦多。
“传!”宋治暂且收回长剑,大手一挥。
殿内殿外的文武百官面面相觑,都看到了彼此脸上的不可思议,殿内的世家官员还好,殿外的文武禁不住压低声音议论纷纷。
此时此刻,在场的官员中,哪里还能有人不明白,宋治戒严京畿、封锁燕平,传赵北望等人入京,就是要把世家隐患一次根除?
现在赵北望等人来了,岂不是自投罗网?
须臾,赵北望、王柔花、赵镇中等赵氏王极境修行者,一同走进了步步杀机的含元殿,当着所有人的面,向宋治见礼。
陈询跟韩昭相视一眼,已是明白了赵玄极的意思。
今日,赵玄极是打定主意要保他们,那么只靠他赵玄极一人,万万不可能做得到,而把赵氏的王极境高手都叫来,就是不做任何保留,甘愿承担风险,可见其心之坚。
“若能渡过此劫,哪怕是拥赵氏为主,做赵氏的臣子,韩式也甘之如饴!”感动不已的韩昭,已经默默下定了这个决心。
强忍着笑意,宋治看向赵北望等人:
“你们今日虽然来了,但过了朕规定的三日期限,君命如山不可违,在如今这种形势下,你们如此作为,让朕不得不怀疑你们的用心。
“如果你们确实有军务繁忙之类的合理理由,朕会网开一面,不追究你们的过失。但是在此之前,你们必须证明自己的忠诚,接受朕的审查。”
不等赵北望说话,宋治大袖一挥,向殿门处的宋明下令:“赵玄极就免了,赵氏的其他高手,先一并拿下,等朕查明事由,再给他们一个公道。”
言及此处,宋治目光森森的盯着赵北望等人:“含元殿上,你们不会公然违抗朕的旨意,还不管不顾跟朕的人大打出手吧?
“那样的话,可就真是谋反了!”
听到宋治这话,殿内殿外的世家官员,都是脸色一变。
刚刚他们还以为赵北望等人来了,有这些人保护,宋治顾及双方大打出手的风险,不敢逼迫过甚,没想到宋治的态度如此坚决。
“陛下要拿臣,臣无话可说,但有一件紧急军情,事关重大,臣必须禀明陛下,那也是臣等逾期未到京师的原因!”赵北望一脸肃然。
既然是紧急军情,宋治不好不问,“这个时节,边关还能有什么军情?”
赵北望接下来的话,说得格外大声,话一出口,就让殿内殿外的文武莫不深受震动。
赵北望道:“禀陛下,赵氏守卫北境国门,不敢有一日放松对草原的监控,近日臣等探知,大批北胡王极境高手,已经悄然越过长城,潜入了我大齐境内!
“此时,他们就在燕平城!”
章五九二 反抗(2)
在赵北望等人出现前,韩昭就在心里默默盘算过世家与朝廷的力量对比。
世家与寒门的王极境高手数量相差不多,但眼下寒门王极境尽数在此,宋治还有帝室高手呼应,世家在剔除赵氏、魏氏、杨氏后,所剩的王极境没多少。
孝文山之变和高福瑞被斩两战中,朝廷损了一些王极境,所以眼下含元殿内外的朝廷高手数量,是世家的两倍左右,对付世家毫无问题!
皇宫大内,王极境之下,元神境强者多不胜数。别的不说,仅仅是飞鱼卫中的精锐与元从禁军中的骁将,加在一起就是一个庞大数字。
有这么多高手强者,将含元殿围得里三层外三层,陈氏、韩式等世家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反抗即意味着全军覆没!
至于燕平的世家强者,且不说他们的数量不那么多,比不上官府禁军,连能不能进得了皇城都是一个问题。
在这种情况下,陈氏、韩式等世家,根本无力跟宋治抗衡,就算拼个鱼死网破,也只能拉一些人垫背,不会改变最终结果。
但如今赵北望等人一到,形势立即发生了变化!
在所有大齐世家中,就数赵氏王极境高手最多,哪怕赵宁眼下不在燕平,随着赵北望等人加入,世家的精锐修行者们,也不再是死路一条。
他们可以尝试突围。
可以杀出燕平城去!
虽然难免死伤不小,尤其是王极境之下的修行者、普通人,肯定会折损惨重,但只要逃出京畿之地,西可去河东,南可去河北义军辖地,要摆脱追杀并非那么难。
如此一来,至少不是全军覆没的结局,世家精华还能保住很大一部分。
而帝室、寒门修行者,若是追杀得狠了,把世家修行者逼得太急,必将付出不小的代价,让朝廷变得羸弱,日后大家要倾覆皇朝就会简单很多!
想到这里,韩昭心神大振,胸中燃起希望的熊熊烈火。
.......
可转瞬间,他听到了宋治对赵北望等人的判决。
他猛地一惊。
皇帝的态度怎么可能如此坚决?
他就不怕京师大乱,朝廷遭受重创?!
韩昭刚刚升起的希望之火,一下子熄灭了不少,心情瞬间变得极为沉重。
皇帝不讲道理,手腕铁血,看来世家的选择已经只有一个:他们必须放手一搏,以惨痛伤亡、亲友罹难,来换取一线生机!
不等韩昭回头跟其他世家官员们交流眼神,下一刻,赵北望的声音落入他耳中。
大批北胡王极境高手潜入大齐境内的消息,在他刚刚因为下定决心,而沉静不少的心潮中,顿时掀起了滔天巨浪。
这些胡子竟然在这个时候来燕平?他们就不怕被大齐高手群起而攻之?他们难道知道今日大齐要内斗厮杀,所以趁虚而入?
可他们怎么能知道?!
韩昭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觉得坠入了云里雾里,除了疑惑不解,就是胆战心惊。
相比之于将门出身,善于治军征战不善于阴谋算计的韩昭,大殿外寒门官员人群后的王载等人,就擅长勾心斗角得多。
王载、徐林、方不同、何贞之等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
就明白大齐皇朝到底发生了什么,想通了皇帝为何在赵氏高手到场的情况下,依然敢于向众世家发难,且有不给赵氏任何机会的底气!
众人之前的顾虑已成现实。
北胡高手果然到了京师!
大齐的皇帝宋治,竟然真的向北胡借了援兵?!
皇帝果真要用异族的刀,来杀大齐的臣?!
要用国战仇敌的剑,来诛国战功臣的心?!
王载等人不是脸色铁青就是面红耳赤,牙关紧咬、青筋显露者亦有不少。
徐林脾气相对暴躁,此刻已是难以忍受,撸起袖子就要往人群前挤,估计是想对着含元殿嚷嚷几句公道话。
王载拉住他,对众人道:“这些只是赵帅一面之词,在没有见到北胡高手之前,我们不能武断的认为陛下果真做了这些事——先冷静一些,看看再说!”
大殿中,宋治听到赵北望的话,就像是被一万根银针戳了脊梁骨,霎时间遍体生寒、慌乱不安,险些控制不住自己的神情。
赵北望怎么会知道天元王庭的高手来了燕平?
对方远在雁门关,怎么可能发现天元高手的踪迹?
难不成他们还真的一直在巡视草原?
蒙哥、察拉罕这些人被发现了踪迹还不自知?
他们怎么能如此大意!
思虑电闪间,宋治心乱如麻。
这个时候再否定赵北望的话,已经没有任何意义。除非他不让蒙哥、察拉罕等人出手,而这几乎又是不可能的,赵氏高手皆尽在此,怎么可能束手待毙?
原本,宋治还想用“江湖高手”这四个字,来解释蒙哥、察拉罕等人的身份,毕竟后者有过乔装易容。
——陈安之等世家高手,都能乔装打扮后在陇右相助魏氏,跟赵玉洁等人交手,蒙哥、察拉罕等人自然可以效仿一二。
至于江湖中凭空冒出这么多高手极不合理的问题,宋治没打算纠结——就只准江湖高手相助河北乱军,偏不准江湖高手效忠朝廷?
而现在,赵北望上来就先说明了蒙哥、察拉罕等人的身份,可想而知,接下来他们还有会各种理由佐证这一点。
而最关键的是,陈安之等人可以打死不承认自己的身份,蒙哥、察拉罕等人却未必愿意一直隐瞒真容——他们巴不得大齐的乱子更大些。
瞬息之间,宋治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局面已经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闭上眼,缓缓吐出一口气,再睁开双目时,眸中已然尽是凌厉的电光。
事到临头需要放胆,既然没法再遮遮掩掩,那就不必再有所顾虑,分胜负看的是实力对比,而不是这些虚头巴脑的东西!
就算他找了塞外援手,落下了一些不好的口实,但只要出发点是平叛诛贼,谁也不会说他这个皇帝的不是!
之前那些朝代引入外族兵马平叛,不也只是毁誉参半,而非一边倒的骂名?
更何况现在他只是找来了一些高手,并没有让外族兵马进入境内,去祸乱州县劫掠百姓——草原兵马确实没有动,如若不然,他也不会放蒙哥等人进来。
他宋治建立过前所未有的太平盛世,带领皇朝军民赢得过艰难国战,谁不称赞他的英明神武
,谁会因为这点小事而唾骂他背叛他?
没有人会这么做!
眨眼间,宋治杀心已定!
他看向赵北望等人,以不容置疑的口吻道:
“近日的确有天元高手入境,但不是潜入,而是作为正经使臣,被飞鱼卫领着来的。他们进入燕平,是要跟朕共谋邦国和平盟约,此事再正常不过。
“赵北望,你赵氏戍卫的是雁门关,无端深入草原,是为逾越本分,若是跟草原部族起了争端,岂不是要让双方妄起刀兵?
“朕没空听你胡搅蛮缠,你等逾期未到燕平是事实,若像赵玄极所言,赵氏都是忠臣,那就乖乖等候三司讯问——你们难道不信任朝廷?
“现在,朕令尔等下殿受审,若是在含元殿公然反抗,即为谋反,朕,必诛之!”
说着,他再度一挥大袖,向宋明、敬新磨下令:“拿人!”
听到宋治亲口承认有北胡高手在燕平,韩昭等人再是愚笨,也醒悟过来皇帝今日为何底气充足。对方就是要借北胡的高手,来除掉他们这些世家!
韩昭悲愤莫名,气得眼前阵阵发黑,只差当场吐血。
但他又深感无力。
有北胡高手相助,哪怕赵氏力挺,他们今日也只有死路一条!
殿外群臣哗然,无论世家官员还是寒门大臣,都深感匪夷所思,面面相觑者不知有多少,迷茫心乱者亦不知凡几。
国战结束不过一年,皇帝就要借助昔日敌人的力量,来对付大齐的血战功臣?!
几乎没人能够接受这样的现实。
徐林怒发冲冠,王载脸颊抽动,方不同等人俱是双手发抖。
“陛下且慢!”
宋治话音方落,一道清丽的声音在大殿外响起。
众人循声去看,发现皇后赵七月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殿外!
看到皇后,殿外的王载等人在眼前一亮后,都是面色复杂。
不等宋治说什么,赵七月已经迈步入殿,她先没管宋治,而是径直来到赵玄极身边,把对方扶到椅子上坐下,“不是说不用您来,您怎么还是来了?”
赵玄极先前跟宋治言辞交锋,又站了许久,早就体力不支,此刻只是缓缓摇了摇头,怅然长叹,并未再开口。
宋治发现了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站在地台上,他能清楚看见殿外玉阶下广场上的百官。他发现他承认天元高手在燕平后,众臣的反应过于激烈,举止太过杂乱不安,面容过于肃穆难看。
甚至有人愤怒不已。
这样的人不是不能出现,他知道会有这样的人。
关键在于,这样的人太多了。
超过了半数!
“朕不是已经说了,天元高手到燕平来,是为了跟朕共商邦国和平大计,就算出手也是因为朕的命令——这些人为何还会有这样的反应?”
百官的神色让宋治感觉到棘手,同时也很愤怒,一种不被理解不被尊重的愤怒——朕说的话,你们身为臣子怎敢不信?如此正当的理由,你们怎能不信?!
正因心潮起伏,他忘了第一时间应付赵七月。
而当他回过神,打算喝斥赵七月的时候,赵七月已经先一步开口。
章五九三 反击(3)
素衣清淡的大齐皇后,站在宽阔明亮的含元殿中,直视身着龙袍头戴帝冕的大齐皇帝,面容肃穆眉眼如剑,字字金戈地道:
“乾符六年,我赵氏家主继承人先是在代州遇袭,而后又在燕平揪出北胡公主经营的细作势力,赵氏力陈北胡之患,而陛下佯作重视,实际却借机往雁门关派驻禁军,分赵氏兵权。
“乾符七年,天元部族意图吞并达旦部,赵氏率领雁门关浴血凤鸣山,好不容易击败草原大军,陛下却没有就此兴兵北伐。
“乾符十二年,国战爆发,王师一溃千里,我赵氏独守河东力保不失,牵制北胡精兵二十余万,令朝廷能够在中原稳住阵脚、重振旗鼓。
“乾符十三年,唐郡王在大厦将倾之际,率领由杂兵组成的郓州军拼命奋战,死伤两万,尽灭北胡先锋,重组郓州濒临崩溃的防线,而后拖住博尔术。
“同样是乾符十三年,陛下为天元可汗所败,远窜金陵,是我半路折返汴梁,安定人心激励士气,屡次击败北胡大军,让大齐王师重拾斗志。
“还是乾符十三年,我赵氏找来世外高人,在晋阳合力击败元木真,保住了大齐将士用性命换来的国战转机。
“依然是乾符十三年,蒙哥率领众多北胡高手,自陇右支援而来,唐郡王单人独骑,于孝文山重伤蒙哥,击杀王极境高手多人,遍体鳞伤衣衫褴褛之际,依然矗立山顶不退。
“乾符十六年,元木真去而复返,再临河东,我赵氏付出了唐郡王重伤,大都督修为被废的代价,险之又险再度击败元木真。
“乾符十七年,王师被阻于卫州,鏖战数月不得渡河登岸,唐郡王率郓州军自西河城出击,旬日之内,攻破北胡沿河防线,踏入博州!”
说到这,赵七月顿了顿,看宋治的目光,已是如同逼视仇寇:
“是谁,在社稷陆沉、战局糜烂、王师溃不成军,天下齐人皆陷入看不到希望的深黯黑夜中时,扶大厦之将倾,挽狂澜于既倒,硬生生凿出了一线光明,给了天下齐人以继续生存奋战下去的希望?
“又是谁在王师反攻受阻的时候,第一个打开局面奠定了国战胜局?
“是我赵氏!
“如今,陛下口口声声赵氏谋反,不惜借用北胡修行者的手,也要将赵氏功勋卓著的悍将高手捉拿下狱,我不得不问陛下一句,陛下你的良心可还在?!”
宋治没想到赵七月会这么对他说话,又会那般不留情面的质问他。
他愤怒难挡,气急败坏,指着赵七月的鼻子骂道:
“住口!你这无君无父的混账,谁给你的勇气,让你在朕面前称‘我’?谁给你的权力,让你敢如此跟朕说话?”
他长剑往前一指,恨不得亲自动手将赵七月拿下。
但就是这个动作,让他看到了殿外群臣的面容。
他心口一抽。
殿外半数左右的官员,看赵七月的目光充满认可,看赵氏众人的眼神饱含同情。
而在部分世家寒门官员那一双双明亮的眼睛中,除了认可和同情之外,还有再明显不过的不忿。
他们在为赵氏感到不忿?
宋治脑后一凉。
这些人.....这些混账......这些贼臣,到底都在想什么?!
他们竟然对朕的敌人如此共情?
岂有此理!
真是岂有此理!
宋治恨不能把那些面露异
色的官员、奴才,都当狗一样杀了。
但他不能。
不仅不能,还得顾及这些人的想法。
他稳住心境,看向赵七月,沉声道:“你说这么多,无非是想证明赵氏是忠臣,朕已经说过,只要赵氏听令,配合三司调查,朕会给你们......”
“陛下,你错了。”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赵七月毫不客气的打断,这位在宫城受了多年窝囊气的皇后,此时此刻,没有给皇帝留半分颜面。
她腰背挺得笔直,眼若星河眉如双戟,英气勃发睥睨大殿,一字字道:
“我今日说这些,不是要你给我们什么。你宋氏的东西,我赵氏已经不屑于要——我只是通知你,从现在开始,赵氏不伺候了!
“宋治,你且听仔细,今日,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我晋阳赵氏,反了!”
声若惊雷,炸响满殿!
......
距离含元殿主殿不远处,某个僻静的偏殿内。
蒙哥跟察拉罕相对而坐,正在几名宦官的服侍下吃用早点。早点很丰胜,米粥、包子、蒸饼......各种小菜应有皆有,摆了满满一食案。
殿中除了察拉罕与蒙哥,其他天元王极境高手面前也都各有一张小案,一个个坐着吃得满嘴流香,吧唧吧唧的声音此起彼伏。
相比之于含元殿上的激烈交锋,这里无疑要平静祥和得多,犹如世外桃源一般。他们跟含元殿相隔不过百十步,但这个距离已经足够他们隔岸观火。
“天下美食共一石,南朝独占八斗,古人诚不欺我。”
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蒙哥满意的放下碗勺,舒服的拍了拍自己的肚子,笑着看向差不多同时吃完的察拉罕。
他接着道:“国战时我的差事排得不好,陇右那地方没有多少正经南朝美食,有时候实在是饥渴难耐,就会趁着没什么战事的时候,翻身越岭悄悄溜去关中。
“南朝的美酒美食,若是能够日日享用,说句亵渎神灵的话,那真是神灵般的日子!”
察拉罕抚了抚胡须,一五一十的道:
“我在河东作战多年,平日里倒是能吃到南朝饭菜,就是军中饭食粗粝,为了跟士卒同甘同苦,等闲也没有多少机会,享受到真正有品位的美食。”
蒙哥摇头晃脑笑呵呵地道:“那贤王可是亏了,亏大了啊!”
察拉罕正色道:“偶尔我到河北去催促粮秣辎重,也吃过一些宴席。
“咱们草原上的勇士,到南朝不过三两年,还身处战争时期,就被美酒美食美人所误,沉迷其中不可自拔,多有因此丧失斗志者。”
说着,他扫了几眼那些仍在吃饭的天元高手,这些人现在都吃得浑然忘我,很多明显都已经饱了撑了,仍在不断大口吞咽。
蒙哥见察拉罕又要开始严肃的讨论正事,不由得有些头大,正要说些什么,听到赵七月最后那句话,顿时双目一凛。
——他们无论是在吃饭还是在闲谈,都没有放松关注含元殿的动静,修为到了他们这个境界,纵然相隔百十步,也能“落针可闻”。
“这是要打起来了?”
蒙哥立时来了兴致,“这赵氏的娘们儿胆子真肥啊,竟然丝毫不给宋治留颜面,真是——干得漂亮!不过他可是宋治的婆娘,这么做是不是太绝情了?”
察拉罕不置可否,瓮声道:“宋治不仁不义,活该众叛亲离。”
蒙哥笑容更甚,“宋治要是仁义,那就没了我们什么事,天下不得不太平。他最好是立马跟赵氏的人打起来,咱们才好趁机多杀几个南朝高手。”
察拉罕一脸严肃认真的提醒:“首要目标是赵氏!”
“知道了知道了。”蒙哥认输般摊了摊手,没有半点脾气,“先灭赵氏,再能多杀几个是几个,这总行了吧?”
萧燕修为实力不太强,这回没有亲自来,主事的是察拉罕。
......
赵七月“反”字一出,大殿顿时陷入一片死寂,鸦雀无声,落针可闻。
众人如闻夜半惊雷,被惊得心神不属,被震得瞪眼忘言。
他们原以为赵氏不会跟宋治对着干,就算反抗也是站在保护世家的立场上跟宋治谈条件,就像赵宁之前做的那样。
没想到今天赵氏说反就反,干脆果断,让人措手不及。
初升朝阳的耀眼光芒下,堂堂皇后当着满殿大臣的面,跟皇帝宣布自己造反的这一幕,让所有人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令他们久久不能回神!
好半响,五官扭曲的宋治发出了皇帝的怒吼:“混账!乱臣贼子!赵七月你怎敢如此胆大妄为?你怎敢在含元殿上如此无法无天?真当朕杀不了你?
“想要造反?你来试试!朕现在就能让你万劫不复!”
韩昭只觉得久违的热血直冲脑门,仿佛又回到了敌我大军十万,在广阔无边的沙场上纵横冲锋,大喊着怒吼着彼此厮杀的时候,周身上下每根汗毛都要炸开。
身为将门子弟、浴血悍将,他知道,在有北胡高手虎视眈眈的情况下,今日反抗成功的机会不大,敌我力量悬殊,这一战不符合利弊权衡。
韩式力量有限,能起到的作用也不会很大。
但他更加明白,若是此时此刻,他不投身于这场战斗,不融入反抗不公、争取正义的队伍中,他就不是一个热血未寒、良知未泯的战士,会后悔自责一辈子。
这场战斗,他必须要参加!
陈询听到赵七月的宣言,就像听到了万军之中的战鼓声,心跳一下子加速。他知道,那个时刻来临了,他必须立马站起来,跟赵氏并肩奋战!
但不等他上前,他就看到韩昭陡然挺直了腰背,猛地向前踏出一步,真气如浪勃发,在他脚下有力的向四方荡开,发出响亮清脆的嗡鸣。
“韩式子弟何在?!”满面通红的大齐副都督韩昭,行至赵七月、赵玄极左侧之后,在真气激荡的嗡鸣声中,头也不回的大声喝问。
大殿内,几名韩式大臣相继站直腰身,同时昂首挺胸向前踏出,右脚落地时真气俱都如浪荡开,声音无不洪亮有力、战意盎然:
“韩式子弟在此!”
大殿外,已经被飞鱼卫近身包围的几名韩式官员,同时抬起头,面朝大殿放声大吼:“韩式子弟在此!”
——大朝会时官员太多,大殿中坐不下,品级低只能站在殿外。
韩昭转过身,面朝皇位前面色狰狞的宋治,全然不惧对方的龙威与发出的巨大威压,发出了如万马奔腾的呼喝:
“今日,我郑州韩式,反了!”
殿内殿外的韩式官员,无不神色如铁的齐声大吼:“郑州韩式,今日反了!”
声音虽然不多,但道道浑厚有力,撕裂了空气,冲破了云霄!
殿中的飞鱼卫修行者,殿外的寒门官员,人人动容。
章五九四 反击(4)
宋治气得鼻子都歪了,长剑指着韩昭:
“好,好一个郑州韩氏,好一个都督韩昭!真是不知所谓,实乃自作孽不可活,朕今日就灭了你们十族!”
话音方落,命令还未发出,陈询已是前踏一步,脚下一圈摇曳的真气激荡而出,已是站到了赵七月右侧之后,肃容大喝一声:
“陈氏子弟何在?”
陈安之随其向前,前脚落下时地板凹陷龟裂,雄浑的真气发出龙啸般的响声:“在!”
殿内的陈氏大臣无不大步向前,殿外的陈氏官员一起挺胸抬头,声音响亮饱含斗志:“陈氏子弟在!”
陈询看向地台上持剑的宋治,字字千钧:“今日,我青州陈氏,反了!”
“青州陈氏,今日反了!”
宋治面颊抽动,近乎是嘴歪眼斜,握剑的手也出现了颤抖。
蒋氏家主走到赵七月身后、韩昭身侧:“蒋氏子弟何在?”
“在!”
“今日,汴梁蒋氏,反了!”
“汴梁蒋氏,反了!”
宋治嘴角哆嗦。
又一位世家大臣迈步而出,身若铁枪的站到赵玄极身后、陈询身旁,却是孙氏家主孙康:“孙氏子弟何在?”
“在!”
“今日,平州孙氏,反了!”
“平州孙氏,今日反了!”
紧随其后,又有人大步迈出,汇聚到赵七月、赵玄极身后的队伍中:“镇州石氏,今日反了!”
出来的人络绎不绝,陈询、韩昭身旁的队伍逐渐壮大:“颍州荀氏,今日反了!”
“琅琊王氏......”
“关中李氏!”
“今日反了!”
“反了......”
一个个世家家主大步向前,置身于赵氏身后,与地台上的皇帝分庭抗礼;一个个世家官员,细流般汇聚到赵氏身旁,让人群愈发壮大,直到殿中别的地方再也无人。
一道道饱含悲愤、不甘,充满战意杀气的声音,在殿外的人群中次第响起,此起彼伏,形成一**气浪,一浪高过一浪,铸成射天狼般的意志之箭。
每个表明态度的世家修行者,都已做好了拼死一搏的准备,所以凌然无惧。
就像他们在面对北胡强军时,在荒野在城头,舍身忘我拼杀时那样。
这些造反的世家,有实力的世家,是世家中的精华,正因为他们在国战时奋勇拼杀,历经血火磨砺,死伤无数,所以催生出了王极境高手。
他们在国战时不曾怯懦投降,他们在这一刻也不会束手后退!
每个人的意志都是一杆铁枪,一柄利剑,一把烈火,比周围的飞鱼卫强势,比眼前巍峨的大殿伟岸,比上午灿烂的阳光夺目!
他们的意志与决心,让他们周围的其余世家子弟无法直视、自惭形愧,也让寒门官员被深深触动,感受到了皇朝锐士的无双彪悍。
这里面的大多数人,都可称强者二字。
面对强者,纵然是与他们不对付的寒门官员,也不能不心生敬畏。
当最后一道宣言落下,含元殿内外,再一次陷入了沉寂。空气干的像是要燃烧,阳光重得像是能压死人,众人如坐针毡如芒
在背,却偏偏不敢轻举妄动。
压抑,在这一刻吞噬了所有人。
火山爆发的巨大响声已经传出!
......
殿中的所有世家官员,都站到了赵七月、赵玄极身后,隔着小半个大殿的距离,跟站在一排王极境高手身后的宋治对峙。
这一刻,局势已经再明显不过。
世家们背离了宋氏,选择了赵氏,他们不再是宋氏的臣子,他们新的身份是赵氏追随者!这场争斗,已经成了赵氏与宋氏的争斗!
宋治看着赵玄极与赵七月,看着他俩身后战意如铁的世家修行者,紧紧握紧了手中的长剑,呼吸一下比一下粗重。
在此之前,他已经宣布世家谋反,如果不是赵玄极、赵七月先后出现,他此时已经让宋明、敬新磨等高手,把世家众人当做叛贼捉拿下狱了。
如今,赵氏当众宣布造反,众世家家主自认造反,似乎已经显得多余,没有任何必要。双方左右是要厮杀的。
但看着这一张张刻满不屈、愤怒的面容,看着那一双双坚定而炽烈的眼眸,宋治明白了赵氏等世家的想法。
他们的言行举止,他们的所有行动,其实都只是为了表达一个态度——我们,是你宋治的敌人!
是的,他们群起反抗,他们大喊造反,不是因为这样会扭转局势,颠覆力量对比,增加多少获胜的机会,只是为了强而有力的向他传达这个态度。
他们不自认是逆臣,不愿背负奸贼的名声,他们的尊严,让他们选择成为他宋治的敌人,要以平视他的目光,跟他同等的身份战斗!
他们那一声声造反的怒吼,吼出的,是他们在此时此刻,变成战士的宣言。
以平视的目光,对同等的身份发动进攻,才是战士。
现在,他们完成了身份的转变,接下来,他们将以他宋治敌人的身份,成为各自家族的战士,成为赵氏的战士,跟他在大齐皇城展开搏杀,决胜负分生死!
就算失败,就算战死,他们也是站着失败,站着死亡。
这,就是赵氏等世家的态度!
宋治感受到了这种态度。
这种态度,让他出离的愤怒,前所未有的狂怒!
他是天下至尊无上的皇帝,是拥有极致皇权、说一不二的皇帝,普天之下没有谁能跟他平起平坐,拥有跟他同等的身份人格,大齐之内只有他的奴才!
他脸色黑得犹如能滴下墨汁,他的五官扭曲得好似成了妖怪,他血红的双眼暴虐的如同来自地狱的恶鬼,他举起长剑指向大殿中的赵七月等人:
“好,好,好!好得很!既然你们都疯了,既然你们都失去了理智,既然你们都不知所谓的找死,那朕就成全你们,让你们举族上下灰飞烟灭!
“放心,你们在临死的时候,会得到彻底的清醒,会认识到何谓不可忤逆的皇权,会知道身为奴才跟朕叫板,是一件多么丧心病狂的愚蠢举动!”
他面朝大殿之外,须发皆张的厉声呼喝:“蒙哥,察拉罕,都给朕出来!”
首先出现的,是天元王极境高手们,他们就像是蛰伏良久,一闻到血腥味就会跳出来吃人的饿狼,宋治话刚出口,便鬼魅般闪现在大殿门外!
他们或冷峻,或桀骜,或得意,或嗜血,或戏谑,或兴奋,相同的是,他们看大殿中赵氏等世家修行者的眼神,无一例外都是看猎物的眼神!
这一刻,他们是狼,也是猎人。
他们为杀人而来,也为狩猎而来!
陈氏、韩氏等世家修行者,因为这些突然出现的天元高手,不得不转过身向两侧分散少许,严阵以待。
察拉罕与蒙哥出现的晚一步,这是因为他们在过来的路上,带着两名王极境高手,顺手牵羊各自抓了一个,之前在殿外广场上大喊“反了”的世家修行者!
当看到四个世家子弟,被察拉罕等人抓住脖子擒在手里,气息滞涩满脸青紫时,众世家修行者无不煞气升腾。
在殿门外现了身,蒙哥笑得阳光灿烂,双眸却满是邪魅阴险之意,嘴角勾起嗜血无比的道:“陛下有何吩咐?”
他说话的时候,目光落在赵玄极、赵北望、赵七月等赵氏高手身上,不曾有片刻分离,他的话还没说完,抓住世家子弟的五指陡然用力一捏!
咔擦。
刺耳的骨裂声中,他手中世家子弟的脖子霎时塌陷成一束,鲜血顺着蒙哥的五指流淌而下,也从对方的嘴里涌了出来!
这位世家子弟连声音都没能发出,便双目突出、饱含悲愤不甘的气绝而亡!
与此同时,察拉罕等人也动了手。
咔嚓,咔嚓,咔嚓。
连续三声骨头碎裂的声音中,三名在国战中奋战多年,杀过不少北胡将士立下不等功勋,未曾死在血腥残酷的沙场之上的世家子弟,顷刻间命丧黄泉!
这是**裸的挑衅。
也是肆无忌惮的羞辱!
陈询目眦欲裂:“竹儿!”
韩昭痛苦嘶吼:“小泉!”
另有两名世家家主,同时喊出了自家子弟的名字。
他们同时对蒙哥怒目而视,杀气如潮。
蒙哥坦然而对,笑容愈发明朗,似乎是在说,你们能拿我怎么样?
现身之前他跟察拉罕就说过,要尽量多杀大齐的高手强者,现在他正在践行自己的话。他刚刚只是杀了一个元神境,接下来,他会杀更多更强的。
宋治无视了蒙哥、察拉罕等人的残暴行为,那些世家子弟是这一刻死还是下一刻死,并没有任何实质区别——他还处在狂怒如兽的状态中:
“助朕平乱,诛杀贼臣!”
蒙哥以手抚胸,躬身行礼,极为愉悦:“愿为陛下效劳。”
宋治长剑隔空挥斩,向敬新磨、宋明再度下令:“杀!”
在天元高手们的配合下,帝室寒门高手再度调动真气。
赵七月冷冷看着那些寒门高手,一字一句的喝问:
“今时今日,谁是国家叛贼,已经不言而喻——倘若勾结异族胡人杀我大齐子民者,都不算国家叛徒,那这叛徒二字还有何用?
“身为齐人,难道你们要听命于这样的昏君国贼?
“你们是齐人中修为最高、责任最重的一群高手,难道你们要背祖弃宗,跟昔日的死敌异族蛮贼,联手屠戮我们的手足同胞,在青史上留下万世骂名?!”
此言一出,不少寒门高手都是身形一顿。
章五九五 反击(5)
在蒙哥、察拉罕捏碎几名世家修行者的脖子时,王载、方不同、何贞之等人皆是手脚冰冷。
当着他们的面被杀的,是他们的同胞,而堂而皇之下手的人,竟是国家仇寇!
眼睁睁看着蒙哥等人,像是捏小鸡一样把世家俊才屠杀,感受到对方对齐人的**敌视与无穷轻蔑,不止王载等人,在场绝大部分寒门官员,无论良臣贤才还是贪官污吏,都气得一佛出窍二佛升天。
浓烈的屈辱感,让他们觉得自己像是没穿衣服,被暴露在大庭广众之下。
国战之前,天元人是他们俯视乃至鄙夷的存在,从不曾把对方当正常人看待,只当对方是荒原野人;国战之时,那是他们的生死仇敌,也是他们的生死威胁。
而现在,对方在含元殿上杀戮大齐子民,竟然毫无顾忌,如屠猪狗一般,还不用付出代价!
这是对所有齐人**裸的羞辱!
是可忍孰不可忍?
殿外文武百官的气愤,已经不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而是感觉做人的底线都被侮辱了,做人的基本都被毁灭了!
若连这样一幕都能接受,还如何能称之为人?
如果连蒙哥这样的行为都能忍受,往后是不是连心肝都会没了,变成麻木不仁的行尸走肉?
祖宗知道了都会从坟墓里爬起来!
如徐林这种存在,已是跳着脚指着蒙哥等人破口大骂:“竖子蛮贼,焉敢如此?!”
他的声音很大,完全不避讳被人听到,哪怕身边不远处就有飞鱼卫修行者。
此情此景,他恨不得以身为剑,将蒙哥等人大卸八块!只要能杀掉对方,他纵然是当场神魂俱灭也心甘情愿!
他当然不能以身为剑,凭空拥有王极境的修为,为大齐铲除敌寇,但他的跳脚怒骂,却真的引来了飞鱼卫修行者的注目。
“徐大人,你对着含元殿大骂竖子蛮贼,是个什么意思?”
一个面白无须的宦官走了过来,身后跟着两个飞鱼卫修行者,“如此大不敬的行为,跟辱骂陛下何异?你若不给咱家一个解释,咱家就不得不将你拿下。”
徐林一点点的转过头,死死盯着眼前的宦官,一字字地问:“你要将本官拿下?”
宦官傲慢地淡淡道:“徐大人对陛下不敬,咱家看得清清楚楚,可不能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他话没说完,徐林的拳头就重重砸在了他的脸上!霎时间鲜血与牙齿齐飞,打得他晕头转向脚下不稳,差些摔倒在地。
不等意外至极的宦官发怒,徐林的拳头已经紧随而至,雨点一般落了下来,伴随着他怒不可遏的咆哮:
“你这个狗阉人,有娘生没爹养的混账,本官骂几句北胡蛮贼,你竟然要拿下本官?我打死你这个无君无父、不忠不义的东西!”
他下手极重,宦官被打得骨断筋折,惨叫连连。
“徐林!你也要造反不成?”
“还不住手!敢对内侍动手,你眼中还有没有陛下?!”
两名飞鱼卫大怒上前,话刚出口,徐林的拳头已经朝他们飞来,下一瞬便砸在他们的鼻梁上,打得他们鼻血飙飞、眼冒金星!
“狗奴才,吃狗屎的混账东西,就知道在我们面前耍威风,国家敌人就在这里,你们怎么不去喝斥他们?”
徐林一介文官,此刻却满嘴脏话,下手一下比一下狠,眨眼间便将两个飞鱼卫打翻在地,打得对方只能抱头哀嚎。
周围的寒门官员看到这一幕,神色各异,却默契的没有一人出声。不少人眼见宦官与飞鱼卫修行者哀嚎,目中甚至有解气解恨之色。
他们早就瞧这些人不顺眼了,只是迫于对方的淫威无可奈何。
现如今,他们对皇帝勾结北胡高手,屠戮大
齐子民的行为,发自内心感到愤怒,却同样因为实力有限,只能忍气吞声,什么也做不了。
此情此景,徐林盛怒之下殴打宦官飞鱼卫的行为,就让他们看得十分痛快,那是他们想做而不敢做的事!
旁人只是觉得爽快,王载、方不同等人就多了几分骇然,他们连忙过去把徐林拉住,生怕徐林当场将宦官与飞鱼卫活活打死。
众人之中,徐林性格最是刚正,比绝大部分官员都要嫉恶如仇,要不然也不会有“铁面”的诨号,此时他已经被怒火烧昏了头脑,很可能收不住手。
徐林倒是没有把宦官与飞鱼卫打死,王载等人刚要拉他,两名飞鱼卫强者就从不远处飞掠而至,先一把将徐林制住。
“徐林,你好大的胆子!敢殴打内侍,还敢跟飞鱼卫动手,你是铁了心要造反不成?还是说,你本身就跟赵氏等反贼有关系?”
为首的飞鱼卫千户,揪住徐林的衣领厉声喝问。
这个飞鱼卫是元神境后期,徐林不过元神境初期,双方实力差距较大,徐林挣脱不得,反而被对方一拳轰在肚子上,打散了真气,软趴趴的跪倒在地。
方不同、何贞之见飞鱼卫千户还要继续打人,连忙上前阻拦,却被千户一脚一个给踹翻在地,方不同胸闷难当呼吸不畅,何贞之更是当场吐了血。
“怎么,你们都是反贼?”
千户面容冰冷的俯瞰着他们,“再敢动弹分毫,本官立时将你们全都下狱!”
方不同眼见何贞之受伤,气不过就要再度冲上去,被王载从旁拉住,后者强忍着怒火,盯着眼前身着飞鱼服的千户:
“擅自殴伤朝廷命官,还无凭无据污蔑朝臣造反,你们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千户冷笑不迭,乜斜着王载:“侍郎大人,你官都做到四品了,难道还不知道,大齐王法就是陛下的法?普天之下,陛下就是最大的王法?
“飞鱼卫效忠于陛下,直接听命于陛下,办差审案连宰相都无权过问,怎么做事难道还要你来教?侍郎大人,就算本官允许你教,可你敢教吗?”
“你......”王载顿时气结。
这场不大不小的风波,吸引了很多官员的注意,很多人围了上来,没围上来的,也一边关注含元殿动静,一边不断往这边看,向前面的人了解情况。
千户目中无人的跋扈举止,让哪怕是寒门贪官都义愤填膺。
可他们还真不敢对飞鱼卫如何置喙,面对飞鱼卫的仗势欺人,他们就像面对极致皇权的压迫那样,除了忍气吞声还是忍气吞声。
不忍,就得遭殃。
“带走!”千户大手一挥,就要将徐林捕拿。
“你们不能如此!”王载横跨一步,挡在了千户面前,虽然明知无法违逆对方,但坐视对方带走徐林,他却无论如何都办不到。
千户面色一沉,眼露杀机:“侍郎大人,你是要找死不成?”
周围的寒门官员有好几个都想上前帮忙,但一想到飞鱼卫的实力,一看含元殿内外的众多王极境高手,又只能默默低下头,绝望而无奈的攥紧衣袖中的拳头。
今日皇帝的行为,固然让他们觉得愤怒屈辱,飞鱼卫的嚣张跋扈,固然令他们颜面无存,但对方实力强大,他们反抗不了。
反抗不了,就只能忍。
哪怕痛苦万分,也比死了强。
今日过后,他们还是会继续做宋治的臣子,做大齐的官员。
这不是他们狼心狗肺,全都没有道德,而是因为他们没有选择!
倘若有选择,有多少人愿意卑躬屈膝的活着?若不是迫于生存压力,有谁愿意摧眉折腰事权贵?
......
赵七月的话一出口,几名寒门王极境高手同时顿住身形。
全无良知与道德的人寥寥无几,绝大部分人心中的良知与道德,只是多少的差异。
身为从国战中拼杀出来的王极境修行者,眼见蒙哥察拉罕等人,杀自己的同胞如杀鸡,他们几个难以容忍。
——若大齐没有这样的人,国战又怎么会赢?
因为他们的异动,其他高手被迫停下脚步。
一时间,诸多目光落在了他们身上。
“谁让你们停下来的?你们敢抗旨不成?动手!否则朕一律当作与叛贼勾结论处!”宋治的暴喝随即响起。
几人相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浓浓的悲哀与无力。
有帝室王极境在此,有蒙哥与察拉罕带领的北胡高手,他们这几个人的力量太过有限,违逆宋治的下场只有一个。
那就是死!
现在,他们没有选择。
所以虽然痛苦万分,他们也只能埋头向前。
因为没有选择,他们只能是非不分,去帮着大齐皇帝屠戮大齐的功臣良将!
眼看众人纷纷抬手,皇位前的宋治,眼中露出畅快得意的凶光。
.......
就在王载等人要被千户一并捉拿,蒙哥与察拉罕两人,要跟宋明、敬新磨联手,围杀赵氏等世家高手时,皇城南面万里无云的天空中,平地起惊雷!
一道威严、雄浑、厚重、洪亮的声音,犹如疾风骤雨,恰似百丈巨浪,夹带着强大到令人震颤的修为气机,瞬息而至,流星般向含元殿砸了下来:
“本王倒要看看,谁敢当着本王的面,对我大齐的存国功臣动手!”
声音正中主殿,震得砖瓦片片粉碎,地基轰隆起烟尘,似乎整个主殿都下沉了一截!
殿中房梁吱呀作响,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粗大的廊柱寸寸皲裂,好像下一刻就会崩碎解体!
扑簌簌落下的灰尘,覆盖了宋治、蒙哥等人。
一句简简单单的话,从远在天边的位置传来,竟能蕴含如此强大的威能!
正因有了这样匪夷所思的威能,所以这句简简单单的话,就充满了谁敢忤逆谁就要死的绝顶霸气!
宋治牙关咬碎,面颊抽搐,怒视前方,满眼狠戾之气。
敬新磨、宋明脸色大变,同时收住身法;众帝室、寒门王极境高手,俱都后退数步,摆出防守之势,一面戒备赵氏高手骤然发难,一面心惊胆战的扭头。
蒙哥笑容尽失,惊愕回首;察拉罕满脸凝重,转身严整以待。
陈询、韩昭等世家修行者,如闻天籁如受神眷,狂喜不已、迫不及待的向声音传来的方位看去。
赵玄极面容平静,赵七月嘴角微扬,赵北望露出老怀大慰的笑容,王柔花脸上全是骄傲,赵镇中等赵氏高手,皆是一副万事已足的样子。
殿外的文武百官精神一振,徐林、王载等人浑身一颤、眼前一亮,飞鱼卫千户等人手脚一僵——他们都情不自禁的抬起脑袋,仰望湛蓝如洗的苍穹。
几乎是在同一时间,所有人都看到了那个自南方天际,如贯日白虹一般乍然出现,又在眨眼间凌空虚步,轻描淡写便跨越至皇城上空的伟岸身影。
那是一个青衫革带、衣袂飘飘的青年男子,他赶路的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充满写意的美感,给人以如诗如画的视觉享受。
在他身后,七名王极境高手如雁随行,众星拱月一般,将他衬托得如仙人降世,飘渺超脱,又如神祇下凡,威压八方!
如此风仪,让人心折;这般风华,令人仰慕。
而风仪之下展露的超凡实力与强横气势,则让人不由得心颤。
如此人物,普天之下屈指可数。
这位自称本王的高手,正是大齐子民的唐郡王——赵宁!
章五九六 反击(5)
初见本该在河北平乱的赵宁,毫无预兆降临燕平城,文武百官皇城将士莫不惊诧万分。
再见赵宁背后跟着的足足七名王极境修行者,无论宋明等帝室高手,还是敬新磨等皇权爪牙,亦或广场上的世家寒门官员,俱都震动不已。
赵宁前往河北平叛时,身边带着两名王极境修行者,但那两人位在中枢大家都认识,眼下却一个都不在这七名高手之中!
这么多王极境,绝不可能是凭空冒出。
不用如何寻思,答案已是再明显不过。
因为他们在这七人之中,看到了三张熟悉的面孔!这三名王极境,就是之前跟随高福瑞去河北平叛,在高福瑞尸首分离后,被河北乱军俘虏的修行者!
——禁军将领范子清那张脸格外显眼。
魏州团练使陈奕,也有一些人认识。
所以这些王极境,都是河北乱军中的高手!
但问题在于,河北乱军的高手,怎么会一个不差一个不落,尽数跟随在赵宁身后?
“是唐郡王已经平定河北之乱,并制伏了这些乱军高手?”
徐林忘了自己还被揪着衣领,出神望着赵宁等人,脑海里冒出这个念头,“河北乱军占据数州数十县,唐郡王去河北这才几日,就已经平定乱军高歌凯旋?”
这个念头刚浮现,就被徐林甩甩脑袋否定。
且不说时间太短,赵宁根本不可能平定乱军,就算赵宁能够平定乱军,还能把七名乱军王极境全部俘虏?对方不会分头跑,不会四散而逃?
除此之外,京畿戒严燕平封城之前,河北传回的最后一道军报,还是说唐郡王孤身进入乱军控制地界,打探敌情。
如果不是唐郡王平定了乱军,那这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唐郡王把河北乱军招安了?
“莫非......唐郡王折服了河北平民大军,获得了河北平民大军效忠?”听到这个低沉缓慢的声音,徐林怵然一惊,瞪大牛眼转头看向王载。
说这话的人正是王载。
可徐林觉得说这话的人应该是个疯子才对!
“王......王兄,光天化日之下,你说什么梦话?”徐林一脸惊恐。
王载没有看他,依然是抬头仰望唐郡王跟他身后的七名高手随从:“除此之外,还有什么能解释眼下这种场景?”
飞鱼卫千户听到这话,不由得变了脸色,迟疑、忌惮又不无恐惧的看向王载。
“河北乱军中的高手们,为何要效忠唐郡王?他们自己好好的当家的不做,凭什么要把大好基业拱手送人?”
方不同有些认可王载的思路,但仍是觉得不好接受。
这实在是太快了,太突然了!
王载姿势不变:“我要提醒你们一点,你们现在谈论的,是国战之中军功最盛的大齐战神唐郡王,是品性高洁良善仁义的赵氏家主继承人!
“河北乱军......河北平民军队,是由一群饱受压迫与饥荒之苦的百姓组成,他们求的是公平与尊严,如果唐郡王能带领他们争得公平与尊严......
“他们为何不能效忠唐郡王?”
徐林下巴都要掉在地上。
他这回不是因为惊讶,激动、惊喜之色已经在他脸上蔓延开来,纵然是还被飞鱼卫千户揪着衣领,他也腾出了一只手,重重一拍大腿:
“说得对啊王兄!为什么不能?我大齐的英雄豪杰,岂能都是自私为己之辈?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方不同郑重颔首。
何贞之点头不迭。
其他官员或附和或感叹。
他们互相看了看,眼神里饱含深意。
在这看似正常又不无诡
异的气氛里,飞鱼卫千户心里咯噔一声,感觉有哪里很不对,并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不妙。
......
皇城,乃皇朝心脏之地,含元殿,则是心脏的心脏,也是皇权的象征。
非三省六部等中枢官员,想进入皇城都非易事,而要置身含元殿范围,必是在朝会之时,等闲不得踏足。
如今,赵宁带着七名外来的“叛军”高手,视皇城禁令如无物,从半空就踏入了皇城不说,还径直闯进了含元殿范围,落在了广场之前的白玉石拱桥上。
大齐皇朝的禁律与大齐皇帝的威严,已然全都不在他眼中。
他对宋治的蔑视之意,就如这夏日的阳光一样显眼。
在此期间,没有哪个禁军将领敢于上前阻拦,也没有哪个宦官飞鱼卫能够上前喝斥,任何有异动的人还未迈出腿张开嘴,就被泰山般的威压钉在地上,丝毫动弹不得!
赵宁用这种强势霸道的举动,向所有人宣布了一个事实:
他赵宁,是宋治的敌人!他今日来,就是要跟宋氏开战!
在赵宁双脚落地时,文武百官、内外高手,包括蒙哥、察拉罕,都相继转头看向含元殿,一双双目光齐刷刷落在了宋治身上。
他们想看皇帝是什么反应。
他们想看皇帝是什么脸色。
宋治的脸色很难看,难看至极。
本就已经狂怒如同野兽的他,直接从殿中飞身而出,站在了玉阶顶端,手中天子剑隔着整个广场,遥遥指向赵宁,咆哮的时候喷出了无数唾沫:
“朕是大齐的皇帝,是这天下的主人,言出而法随!朕说谁是功臣谁才是功臣,朕说谁是逆贼谁就是逆贼,朕要杀谁谁就必须死!
“赵宁,你这逆臣贼子,大齐天下,人人得而诛之!竟然还敢强闯皇城冒犯天威?你这是跟天下亿万齐人为敌!你的下场只会有一个,那就是粉身碎骨!”
宽阔广场另一端,文武百官的另一边,赵宁嗤地一笑。
笑声不重,笑容不大,但其中饱含的不屑之意,却让每个人都体会得一清二楚。
世家官员寒门修行者,又转过头来看向赵宁。
他们见到遥对宋治的唐郡王迈步而出,轻松写意而又沉稳厚重,脚落下的地方细尘云起,一团团向周围荡开。
赵宁走路走得步步生威,说出来的话则摄人心魄:
“乾符年间,大齐吏治黑暗官府**,权贵争权官商勾结,地主大户兼并土地,巨富恶霸鱼肉乡里。
“千万百姓因此失去耕田,沦为地主大户的附庸,饱受剥削生活困苦;百万百姓流离失所家破人亡,成为无依无靠的流民,易子而食死人无数。
“而陛下你,只看到了车水马龙的市井繁华,眼中只有灯红酒绿中的满街珠翠,不愿去看繁华之下的衣衫褴褛、深重苦难、遍地白骨。
“你把这称作历朝历代都未有过的辉煌盛世。
“你说这繁华,不负开朝功烈们付出的头颅与鲜血,你说这盛世如他们所愿。
“而我看到的,只是一座腐烂恶臭,埋藏着无数尸体,鲜血流淌不尽的坟墓!
“在这座坟墓之下,底层百姓的怨灵在痛苦挣扎;而这座坟墓之上,左拥右抱的权贵富人却在纵酒狂欢!
“如果这就是你所谓的盛世,那这也是扭曲的盛世,是血腥的盛世,是肮脏的盛世,是吃人的盛世!
“这不是平民百姓期待的盛世,同样不是我想要的盛世!”
赵宁走到了文武百官面前。
因为他刚刚一番话,这些大齐官员或若有所思,或不以为意,或沉痛怅然,或不屑一顾,或潸然泪下,或满脸敌意。
无论他们是何神情,当赵宁走
到他们面前的时候,他们都自动向两侧移开,给赵宁在人群中让出一条宽阔大道。
在一双双暗含不同情绪,但拥有同等敬畏的目光中,赵宁步伐如初的继续向前,扈红练等七名王极境在后跟随。
赵宁注视着含元殿前的宋治,声音具有劲弩一般的穿透力:
“国战结束还不到一年,河北大地上已是朱门酒肉臭路有饿死骨,原来饥荒只属于平民百姓,不属于达官显贵、巨贾富人。
“饥荒让底层百姓被迫卖儿鬻女,而那些家中有钱的人,甚至不需要一个铜钱,只需要给一口饭吃,就能买到数不尽的少女与青壮。
“转过头,这些少女与青壮,就被他们以低廉的价格,一船一船卖到江南;而后那些商船则会满载瓷器珍宝、粮食酒肉,前后相接的从运河上回到河北。
“州县有百姓饿死,你只当是个例;地方有百姓累死,你依然只当是个例。
“就像国战之前,你对你的太平盛世充满信心一样,现在你也对你的调粮赈灾之举充满信心。
“你派出了狄柬之、张仁杰去州县,但你却并不真正关心,底层有多少大众正遭受压迫与剥削;你从不曾真正想过,平民百姓活得有多么屈辱卑微。
“你就算知道底层百姓受了巨贾大户无尽折磨,你也不会真正去改变他们剥削百姓的规矩制度,哪怕这些规矩制度残酷不公,与律法相悖,且杀死过人!
“你不会真正去触碰权贵富人这个阶层的整体利益,就像你从不会真正去主持平民百姓这个阶层的整体正义。
“谁掌握着大多数生存资源生产资料,谁掌握着天下大多数财富,谁就是皇朝的主人,就是真正的统治阶层。
“我终于明白,原来地主大户、权贵富人这些人,才是你的统治基础,他们跟你一样,都是平民百姓的统治阶层!
“正因为你只关心你的统治,只关心你的赋税,所以你哪怕零星对贪官污吏出手,偶尔对一些地主巨贾发难,也只是为了保护你们的统治,只是为了维护你们统治阶层的整体利益!
“面对底层百姓的愤怒,你想的从来都只是平息民愤,确保你的统治秩序稳固;你绝不会去管百姓为何愤怒,也绝不会去想从根本上解决劳苦大众的问题。
“于是,活不下去的百姓们,不得不拔刀而起!
“他们终于没有选择,只能以命相搏!
“他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
“而这个时候,你这个自诩为天下万民之君父的皇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把民贵君轻为民做主挂在嘴边的皇帝,却叫他们暴民,叫他们乱贼!
“你只想镇压他们,你只想杀光他们!”
赵宁穿过百官人群,来到了百官最前面。他没有停下脚步,但步伐交替间,却没有靠近宋治脚下的玉阶,而是凌空踏步,尺尺拔起。
就像他脚下平空生出了阶梯。
这道无形的阶梯,很快拖着他升到了跟宋治对等的高度。
就在这一刻,赵宁面色陡然坚硬如铁,眉眼忽的凌厉似剑,锐利深邃的双目逼视宋治,汹涌的战意如山洪一样爆发:
“你不是平民百姓想要的皇帝,同样不是我赵宁想要的皇帝!齐朝不是劳苦大众想要的皇朝,更不是我赵宁想要的皇朝!
“我们要作为人的公平,我们要作为人的尊严!
“现在,我带着反抗军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用手中的刀,劈开压在我们头上的大山,斩杀让我们痛苦的罪人,拿回我们本该有的公平,夺回本就属于我们的尊严!
“宋治,你且听好,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你的死敌——反抗军大将军!
“今日,我,反抗军大将军赵宁,要灭了你的齐朝!”
章五九七 反击(7)
“这不是我赵宁一个人的战斗,也不是勋贵世家的群起造反,而是大齐的平民百姓,这天下的绝大多数人,对你这无道昏君的联手反击!
在赵宁最后一句话落下的时候,天色为之一暗,四方因之失声,高手强者、文武百官、皇城将士,无不感受到了雪崩临面般的威势!
那不仅是一个王极境后期的顶尖高手,战意与杀气如潮爆发时,骤然凝聚成的海啸般的力量,还因为那句绝大多数人反击的话,带来了无与伦比的震撼!
心神遭受的巨大冲击,让他们怔怔失神。
宋治被赵宁彻彻底底的激怒,伴随着一声虎啸龙吟般的咆哮,真气从他身上猛地四散席卷而出,以至于近处的王极境高手都被冲得连连后退!
“赵宁竖子!你以为你是谁?是天下人的神?还是正义的化身?你有什么资格替天下人说话,你不过是个反贼罢了!
“来人,将夜枭、焦勇两人,并及他们的供词带上来!”
在宋治的命令下,飞鱼卫的人,将三青剑大当家跟被俘的青衣刀客焦勇,带到了宋治脚前。
三青剑大当家夜枭弯腰躬身,奴才一样谦卑的站着,焦勇则是双目无神的跪在地上,好似已经没有魂魄。
宋治将供词洒下玉阶,剑指赵宁:“青衣刀客是你的人,一品楼是你的人,河北义军中的叛徒也是你的人,河北乱军中的修行者还是你的人!
“每一项都清清楚楚,每一件都证据确凿,赵宁,你还敢说你不是早就想造反,还敢说你不是奸臣逆贼?
“你跟造反的魏氏一样,跟相助魏氏的众世家一样,都是不忠不义的混账,都是该被依律诛九族的贼子,你还有什么资格跟朕大呼小叫?!
“当着青天白日,你摸着自己的良心,敢说这些事不是你做的?!”
此言一出,殿内殿外那些大齐王极境的目光,都落在了赵宁身上,广场上很多人脸色有变。
赵宁面容如常。
他瞥了宋治一眼。
他淡淡道:“青衣刀客是我的人,一品楼是我的人,河北义军都是我的人,河北反抗军同样是我的人。
“反抗军已经攻入京畿,先锋数万骑正直奔燕平城而来,日落之前必然赶到。
“宋治,身为君王却让天下陷入大乱,此为无能;身为君父却叫天下百姓受苦受难,此为无德。
“现如今,四方皆反,你已经站到了天下人的对立面,事情到了这个份上,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已经没有意义。”
“一派胡言!”宋治五官扭曲的指着赵宁,向广场上的所有大齐臣子大吼,“所有人听朕号令:诛尽造反的世家,灭尽大齐的敌人!”
......
一名赵氏官员身前,两名寒门官员听到命令,同时上前一步,将修为之力调动到极致,因为知道赵氏官员修为不俗,同时招呼身旁的同伴:
“大家一起上,不要让他有拉人垫背的机会!”
他俩的喊声落下,满含戒备的盯着赵氏官员,不敢有片刻放松,免得对方狗急跳墙伤了自己。
一息,两息......三息过后,他俩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他俩看到面前的赵氏官员,面色怪异,看他俩的眼神充满嘲讽,就像是看两个傻子。
怎么没有真气聚集的动静?
怎么没有声音?
两位寒门官员一头雾水的转头向左右看。
这一看,他俩立即同时愣在那里,只觉得手脚冰冷。
除了
他俩,周围没有人调动真气,更没有人上前!
所有官员,包括寒门官员,都站在原地,用让他俩无法理解的目光,冷漠、无情、麻木的看着他俩,就像在看两只猴子!
整个广场上,听从宋治命令有所行动的寒门官员,只有不到一成,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在察觉到同伴没动后,僵硬的停下了动作。
于是,下一刻,整个广场如死水一样寂静。
有人看着宋治,有人看着赵宁,有人目不斜视装死人,有人低头盯着地面扮鸵鸟,就是没有人断然向赵氏、陈氏、韩式等世家官员出手!
气氛格外诡异。
啪嗒一声,揪着徐林衣领的千户,下巴陡然张大,发出了奇异的声响,手指无意识的松开,任由徐林脱离掌控。
至于皇城将士,一方面不敢轻举妄动,一方面跟文武百官的心思相差并不大。
......
目睹眼前一潭死水般的一幕,宋治禁不住脸色煞白,惊骇的后退两步。
他的命令竟然不管用了?百官竟然不听他的旨意了?连寒门官员都在装死人?
他可是大齐的皇帝,把皇权推向顶峰的皇帝,天下人都是他的奴才!他的命令怎么能没有人听?这些狗奴才,怎敢不听他的圣旨?!
赵宁可是货真价实的反贼,他已经拿出铁证证明了这一点,文武百官竟然还不听他调动?他们竟然不仇恨、敌视赵宁?不向赵氏官员动手?
怎么会这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还有没有天理了,还有没有王法了?
这些人都是什么狼心狗肺,连基本的是非之心、黑白之念都没有了?!
宋治只觉得眼前阵阵发黑,胸闷气短得厉害,仿佛下一刻就会连站都站不稳。
蒙哥先是大感匪夷所思,而后充满怀疑的看向宋治;察拉罕目光闪烁,不知在思考什么;其他天元王极境高手,都有一种事情不妙的感觉。
......
对群臣而言,事到如今,赵氏是不是早就想造反,还重要吗?
赵氏已经反了!
所以问题是,他们要不要站在宋治一边。
他们愿意站在宋治那边吗?
除了毫无良知道德与底线,想做皇权奴才的人,有几个现在还愿襄助宋治?
他们早就想做选择,只是之前没有选择可做。而随着已是反抗军大将军,带着反抗军众王极境高手的赵宁出现,新的选择已经到了面前!
那么宋治有压倒性的实力吗?
未必。
所以他们不动。
他们选择装死。
......
在这寂静、吊诡的皇城中,清晰锐利而又厚重沉闷的金戈之音,忽然徐徐响起,连续不断持续不停。
所有人都被这个声音吸引了注意,不由自主循声望去。
他们看到了声音的源头。
那是赵宁在缓缓拔刀!
反抗军大将军正在拔刀!
随着长刀寸寸拔出,符文阵列发出绚丽夺目的光芒,从古朴刀鞘中一束束露了出来,与此同时,气势磅礴的真气从赵宁身上爆发,光柱直上九霄,在晴朗无云的苍穹下,开出了王极境后期的强大领域!
“宋治,你勾结胡人,杀我同胞,叛国之罪已经确凿无疑。
“你口口声声赵氏造反,世家造反,乱民造反,可事实却证明,在如今的大齐天下,造反的人只有一个。
“那就是跟所有齐人为敌的
你!
“陛下,你为何要造反?”
话音方落,赵宁已是一步踏出。
他的身形刚动,下一步就到了宋治面前,手中的长刀千钧不由分说,携带着狂暴霸道的力量,绽放出星河倒悬般的刀光,劈头盖脸向宋治斩了下去!
他杀意坚决地道:“今日,我就为天下齐人诛除反贼!”
黑色的刀芒将宋治狰狞纸白的面庞、通红如血的双眼,映衬得一片光怪陆离,让他看起来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恐怖恶鬼。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赤红的剑光,从侧旁陡然勃发,挡在了坠落的刀芒前面,敬新磨的身体将宋治紧紧护卫在身后,用苍老的身体为他挡住了这一刀。
然而代价,却是敬新磨无法承受的。
剑光霎时被刀芒轰散,后者去势未尽,正中他的符剑,又斩断他的符剑,正中他的护体真气,又切开他的护体真气,最终正中他的胸膛,劈出一道飙飞的血光!
敬新磨如断线风筝般倒飞出去,七窍之中皆有流血涌出,身体撞碎含元殿的门框,重重摔进殿中,在地上砸出一个斜着往里的长坑!
他再也没能站起来。
眼见敬新磨跌入殿中生死不知,宋治因为群臣背叛而造成的眩晕心神,终于回归了清明。
他身体中立即响起一声高亢龙吟,王极境领域霎时开启,同时提剑攻向赵宁,并双目如狼的向蒙哥、察拉罕嘶吼:
“还不动手?!”
刚刚赵宁携势压来,王极境后期的察拉罕本可以施以援手,却选择了置身事外站着不动,导致王极境中期的敬新磨只能冒死相救。
这叫宋治如何能不急怒?
察拉罕与蒙哥相视一眼,同时升起领域之力,前者祭出金刀劈向赵宁,后者则带着其他北胡高手冲进殿中,跟帝室高手围杀赵氏等世家修行者。
眼看察拉罕暂时挡住了赵宁,宋治得了空,便朝四处的寒门王极境与飞鱼卫等大内修行者怒吼:“诛灭世家叛贼!否则,今日你们都得死!”
飞鱼卫对皇权的忠诚不同于旁人,终于纷纷领命,拔刀冲到那些反抗的世家修行者,眨眼便跟对方捉对厮杀在一起!
......
站在徐林面前的飞鱼卫千户,听到宋治的命令,一咬牙就要转身离开,他已经顾不得徐林了,现在执行皇帝的命令,帮皇帝稳住局面,重拾权威最重要。
何谓权威?
拥有多强的实力,就有多强的权威。
只要能灭杀反抗的世家官员,就能杀鸡儆猴,震慑其他世家官员与寒门文武,届时就能重新统一号令。
飞鱼卫千户刚刚迈出一步,就猛地顿住了脚步,停在原地。
他不能不停下来。
王载、方不同、何贞之等寒门官员,已经将他们团团包围。
飞鱼卫千户背后冷汗直冒。
“王大人,此时跟飞鱼卫厮杀,就是实打实的造反,我们真要背弃陛下,转投唐郡王,转投赵氏?”方不同没看千户,看的是王载。
“依下官看,我们是不是暂时装死就行了?留一些后路与余地。这样就算最后赢的是陛下,我们也没有太大罪责,毕竟法不责众;而如果赢的是赵氏,我们甚至可称有功。”一个没名字的寒门官员,目光闪烁的发表了首鼠两端的意见。
这也是大多数寒门官员的想法。
他们选择的是不动弹,两不相帮,任由赵氏跟宋氏相拼。
乃至不少寒门王极境高手,都是这般念头。
章五九八 旷世之战(1)
赵宁动手的时候,扈红练、陈奕等人都没有闲着,同一时间升起领域,悍然向含元殿前的王极境修行者们出手!
蒙哥时刻铭记这回到燕平来的目的,眼中只有赵氏修行者,丝毫没有顾及背后威胁的想法,带着十多个天元高手直取赵七月等人!
这就让宋明不得不带着大部分帝室、寒门王极境高手,返身迎战扈红练等修行者。
殿中的赵氏王极境数量有限,赵北望、王柔花、赵镇中三人加上赵七月,拢共不过八只手。
赵玄极这个赵氏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此时毫无战力不说,还是大家的累赘,不过赵七月等人倒也不必分心照顾他,保护他是红蔻的事。
凭红蔻王极境中期的实力,足以胜任这个任务。
陈安之、蒋飞燕等世家高手,在蒙哥冲进大殿的时候,就没有任何迟疑的全都升起王极境领域,前后有序的迎了上去。
他们身上腾起的光柱各有异象,在大殿屋顶冲出一个个圆形大洞,房梁砖瓦无不湮没在真气光柱中,化作了肉眼难辨的齑粉!
各世家王极境加上赵氏王极境,数量对比蒙哥等人仍有明显劣势,不过好歹可以一战,不至于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
双方加起来二十几名高手,尽是冲出领域之力的光柱,就将含元殿屋顶给毁了个七七八八。
两边的人还没正经交手,尽是第一轮试探彼此实力、方便自己调整阵型,达到强对强弱对弱效果的进攻,就让含元殿的廊柱先后断裂,把四面墙壁尽数轰塌!
双方对此情景皆有预料,下一刻,一道道身影自烟尘中拔地而起,身周磅礴的真气将各自周围的断木、烟尘完全碾碎,陆续升入半空。
在更加广阔的战场上,两国高手们开始了捉对厮杀!
从含元殿内升空的修行者,就已经达到了二十多人,在含元殿前交手的宋明、扈红练等高手,加在一起也有十好几个。
四十多道王极境领域,在苍穹下卷起层层叠叠、翻涌滚走的云浪,将投入燕平方圆百余里的天光尽皆阻绝,也完全遮蔽了太阳。
这方天地中的所有人,并没有陷入无边无际的黑黯中,因为五彩斑斓的真气流光,将城池街坊、林野农田映照得纤毫毕现。
燕平四面城墙上的禁军,上到大将军下到士卒,无不嗔目结舌的抬起头;城中一百零八坊中的百姓,或惊慌失措的跑出房屋,或骇然欲绝的停住脚步。
他们仰望天空,首先看到的,是天罚般强悍的股股真气激荡碰撞之下,剧烈翻滚、碰撞、挤压的各色云层中,一条条形状各异的闪电,此起彼伏连绵不绝!
轰隆巨响的雷声密集如鞭炮,在每个人
耳畔炸响,无数人捂住了耳朵,妇人抱住了孩子,男人揽住了女人,在天塌了般的末日景象中,恐惧的瑟瑟发抖。
四十来个巨大的真气漩涡,犹如苍天的四十只恐怖眼睛,其内透出圈圈极盛的真气光芒,升腾着各式各样的异象。
有高达百丈的咆哮猛虎,有长过两百丈的狰狞腾蛇,有翼展三百丈的威猛雄鹰,有载沉载浮的古朴玄奥字符,有奔腾咆哮的滚滚长河,有刀枪剑戟斧钺钩镰。
这些领域异象彼此交错、抵死纠缠,或者相互撕咬,或横斩竖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在诡谲的云波中,同共勾勒出神仙打架般的震撼景象!
一道到巨眼般的真气漩涡下,是一个个拼杀酣斗在一起的王极境修行者。
他们有的隔着数百丈的距离,对轰刀光剑气,真气在彼此间炸出一道道气爆,制造出一片片云朵,让本就混乱的天空更显迷离;
有的快速移动闪转腾挪,用手中的符兵短兵相接,他们的身形肉眼不可捕捉,只在每次短暂交手的时候,既暗沉又绚烂的天空中,才会有不过丈长的刀芒剑气,划破黑暗露出锐利的弧线,在刹那间亮到极致,又在转瞬间消失无踪。
不断闪烁、明灭的弧光,短暂照亮一道道快如闪电的残影!
有的王极境则跟自身的领域异象融为一体,成为异象的心脏核心,一举一动莫不跟异象本身不分彼此。
于是猛虎与熊罴角力,张开血盆大口不断咆哮,寸步不让;滚滚长河一**冲刷宝塔,浪潮一波接一波无穷无尽,宝塔稳如泰山八风不动。
时间往前倒推三十年,草原上的王极境不过寥寥几个,大齐的绝顶高手屈指可数,每一个都是名动天下,威震一方之辈,享受神灵般的尊荣。
彼时,谁人能够想到,短短三十年后,大劫降临厚土,战争席卷南北,乱世经久不息,各方英雄应时而出,天下豪杰因势而起,竟致强者如云高手如雨?
四十余名王极境修行者,如同冲锋陷阵的猛士一般,在同一片战场上彼此拼杀,这是世所罕见的战争盛景,是真正震撼的旷世大战!
......
赵宁需要对付的敌人不多,就两个。
王极境后期的天元部族右贤王察拉罕,王极境中期却有传国玉玺加持的大齐皇帝宋治!
仅就数量而言,赵宁没什么好抱怨的。
如果不是他带着扈红练、范子清等七名反抗军高手及时来援,今日发生在燕平的这场大战,就是宋治、蒙哥联手,用成倍数量的战力,对各世家单方面的屠杀。
即便是有赵氏修行者相助,己方战力也不过十余人,而对方手握己方两倍左右的高手,且具备两个
王极境后期,这种拥有绝对压倒性优势的战力!
正因为他带着扈红练、范子清等高手到了,己方战力才能达到近二十个,对方那二十多个高手,才不能形成碾压之势。
这才有一战的可能。
也亏得魏无羡、杨佳妮在孝文山截杀赵玉洁,和高福瑞前去河北时,让朝廷损失了一些王极境战力,而己方增加了几个高手。
如果不然,这场仗只怕是根本没得打!
但即便如此,对赵宁而言,己方高手数量的劣势,依然十分明显。
赵氏等世家高手,与扈红练等反抗军王极境,能不能抗住对手的进攻,是个值得担心的问题。他们若是先败了,情况绝对不会好。
数量上的短板无法弥补,赵氏本家五个王极境,加上一品楼的高手跟陈奕,哪怕不算范子清等人,赵氏一个世家就拿出了九名王极境!
这是极为不可思议的事了,赵宁还能如何?
赵宁现在需要面对的,是两个王极境后期战力,他的处境只会比赵七月、扈红练等人更恶劣。
这也没办法。
如果国战刚结束的时候,赵宁就举兵造反,情况会不会好一些?
答案是显而易见的——不会。
彼时,他虽然手握郓州军的兵权,拥有耿安国、贺平这种高手,但赵玉洁还在宋治身边,高福瑞等高手也没死。
况且,彼时跟宋治相斗,尚未撤远、散回万里草原各个部落的天元大军,如果看到合适的机会,未必不会杀一个回马枪!
蒙哥、察拉罕等高手,也未必不会成为宋治的外援。
毕竟,对天元王庭而言,灭掉赵氏,就灭掉了南征的最大阻碍。
这一战,只能发生在今日,早了对赵宁没好处,想更晚又不可能——宋治不会答应。胜负注定要在今日分出,生死必须要在今日决出!
察拉罕一刀劈来,赵宁险之又险的避过,刀锋几乎是在他鼻尖落下;在他闪避的方位上,宋治角度刁钻的一剑刺来,赵宁早有预料般准确地挥刀挡开。
三人是短兵相接、近身搏杀。
这不是赵宁的选择,而是察拉罕跟宋治的。只有这样,他们才能最大限度避免赵宁脱身逃走——现在,两个联手的王极境后期战力,掌握着主动权。
“老是闪避算怎么回事?来跟本王一刀一刀的拼个高下,那才算是真正的勇士!”察拉罕一招横扫千军,金刀直取赵宁脖颈,同时发出挑衅的桀桀笑声。
而这时,宋治的长剑犹如跗骨之蛆,吐舌吐信般从侧旁刺了过来。
赵宁不慌不忙不急不躁,使用掠空步跳出战圈。
章五九九 旷世之战(2)
蒙哥选择的首杀目标是赵北望。
雁门关的赵氏主将,既是草原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也是他们敬重畏惧的对象。
挑战雁门关赵氏主将,是每个有野心的草原豪杰,年少热血时的至高追求;斩杀雁门关主将,则是无数英雄潜藏在心底,不敢说出口的莫大渴望。
那是非凡功勋,也是耀眼光芒,更是扬名之基。
蒙哥很清楚,这回要是能杀了赵北望,对赵氏一族绝对是莫大打击,也会极大振奋草原勇士的战意,而且赵北望修为不强,杀起来不难。
所以他出手的时候雷霆万钧!
符文战斧高高举起,王极境领域中奔走嚎叫的百兽之王,立时扑向战斧,好似融入了其中。
随着符文战斧重重劈下,转眼间,一头高达数百丈的兽王,就已到了赵北望身前!
赵北望只有王极境初期的境界,无法及时避开,蒙哥这一击又是全力施为,若是劈中了对方,赵北望不死也要重伤!
眼看兽王张开的吞天大口,已经将赵北望笼罩在内,只等触目惊心的獠牙一口咬下,就能克竟全功,陡然间,一颗黑点在兽王嘴里笔直落下!
那的确是一颗黑点,与百丈巨口比起来,丈余的存在可不就是一个点?
但就是这个黑点,下坠的速度近似闪电,其势岂止千斤,一往无前之下,兽王獠牙被穿透,霎时崩碎,舌头被穿透,寸寸炸开,大嘴被穿透,轰然云爆!
黑点是那样小,肉眼不仔细看都注意不到。
但看似伟岸凶悍的兽王的大嘴、脖颈、胸膛,却在黑点面前脆弱得犹如豆腐一般,根本不能阻挡黑点下坠,且在黑点经过时,无不泡沫般破碎!
黑点耀眼的尾迹从兽王的獠牙处,一直延伸到兽王胸膛,并且还在快速向下延伸!
蒙哥双目一凛。
他看清了那道黑点的模样。
那是一柄符文战斧。
跟他手中的符兵是类似造型,只是他的战斧长不过四五尺,而对方的战斧长过一丈!
如此巨大的符文战斧,蒙哥尚是第一次在战场上遇到。
然后他就看见,那柄战斧并不是自己在飞行,而是有人双手持握,在带着它势不可挡的下劈!
跟丈余长的战斧相比,那个身影未免太过娇小。
但就是那个娇小的身影,给了蒙哥极大的触动,让他精神紧绷。
那是——赵七月!
“这婆娘的实力竟然如此强悍?!”同为王极境中期,蒙哥一眼就看出来,赵七月之所以能势如破竹切破他的兽王,是因为将真气凝练到了极致!
正因如此,赵七月这一击才没有巨大的真气异象,符文战斧外侧的真气锋芒,只有不到三寸。
这凝缩到极致的三寸气芒,坚固异常威力无匹,与之相比,他的兽王异象才显得如豆腐一般脆弱!
蒙哥不能不感到心惊。
修为到了王极境,真气浑厚如海,要制造百丈甚至是数百丈异象都不难,攻击覆盖范围大,群攻效能非凡。
一剑破甲千余,对一个王极境中期的高手而言,轻而易举。
这也是王极境高手超凡脱俗的原因。
但每个王
极境高手都知道,这种声势浩大的招数,只适合对付修为比自己弱的存在,拿来虐杀弱者很震撼人心,但对待同境修行者并无优势。
势均力敌的王极境之间的对战,拼的不是谁造出的异象大,而是谁的真气更凝练!能将百丈真气压缩到十丈,真气的坚固程度与穿透力,就要强大得多。
这也是在场四十多名王极境,有人选择短兵相接的原因。
凝缩的真气,比扩散的真气有杀伤力得多!
简单来说,将力量集中到一点爆发出来,就是最强的进攻。
就像现在,蒙哥的兽王异象,轻而易举被赵七月攻破。
除此之外,距离王极境后期已经不远的蒙哥,还清楚知道,如果他想修为继续提升,不断凝缩真气是唯一途径。
等到气海真气能够凝结成一颗丹药大小,他就能成就王极境后期!
眨眼间,赵七月完全切碎了兽王异象。
这时,她到了蒙哥面前。
蒙哥瞳孔一缩!
对方手中的战斧来势不减,向他的额头劈了下来!
刺目的气芒与寒冷的斧面下,他感受到了罕见的压迫感,仿佛眼前的符文战斧,不是只有丈余长短,而是一座高过千丈的山峦,可以将他砸成肉饼!
蒙哥无暇多想,心神一沉,拼尽全力将真气凝练到能凝练的极致,举起气芒不过三寸余的战斧,不退反进不守反攻,跟赵七月硬拼了一记!
嗡的一声仿佛能刺破耳膜,将脑浆搅碎的气爆声中,两柄战斧相接的地方,真气猛地坍缩成一点,又在刹那间崩塌、爆发出来!
散射的光芒亮到近乎纯白的程度,好似能让一切直视它的人瞬间双目失明,犹如正午的太阳就在眼前炸裂!
一圈荡开的真气凭空构筑了一个白色的圆形平面,转眼间蔓延千百丈!
蒙哥只觉得虎口一麻,战斧险些持握不住,双臂更如被一千根银针同时刺穿那样,酸麻疼痛的似要失去知觉!
他心中大骇,霎时明悟:“这娘们儿真气的穿透力竟然比我的还强,也比我更有杀伤力,我不可能赢得了她!”
这也就是说,对方跟王极境后期之间的距离,比他要更小!
眼看赵七月拖着那柄与她娇小的身体,极为不相称的巨大战斧欺身而进,细小的像是杨柳条的手臂,将符文战斧轮了一圈,势力万钧的再度劈砸下来,蒙哥心头一颤,禁不住头皮发麻。
“怎么没有人告诉我这婆娘这么强?这么彪悍的小娘们儿,怎么只有区区一个攻打杨柳城的战绩?她不是应该在战场上大显神威?”
蒙哥很委屈被憋闷,同时还感受到了一股莫名其妙的浓浓恶意。
要是赵七月在国战时大杀四方,与天元高手频繁交手,给天王王庭留下深刻印象,他这回来一定会认真防备,说不得就会多走一些部落,多请几个高手相随。
在天元王庭的军报里,只有对赵七月孤身回汴梁的勇气,迅速折服大军的手腕,调动各方兵马围攻杨柳城的军略的重点描述。
根本没特别提及她的个人实力有多强!
而且杨柳城之战后没多久,赵七月就几乎没露过面,别说跟天元王极境交手,连统领大军征战的
事迹都无,代替她引人注目的是赵玉洁。
“快过来帮我!”
蒙哥连忙招呼天元高手来帮忙。
他已经没有独对赵七月的勇气,这一刻,他突然很是痛恨宋治,“宋治这混账事先也不提醒,简直是在蓄意坑害本王!”
这其实怪不得宋治,他跟赵七月都已经几年没有私下见面,平日里完全当对方不存在,哪里知道对方的底细?
修为到了赵七月这个境界,如果她刻意收敛气息,同境高手不非常仔细的观察感应,根本无法察觉到对方的准确实力。
“瓦西米,你们缠住她!”
蒙哥抽身跳出战圈,既然他打不过赵七月,那不跟对方打就是了,他向来懂得灵活机变,不会因此有什么心理芥蒂。
瓦西米是个王极境中期,虽然实力不如蒙哥,但有几名王极境初期策应相助,要缠住赵七月并不难,这让蒙哥可以从容选择下一个目标。
——谁让他们人数占优呢?
他的战略目标,依然是斩杀赵氏高手,伤其五指不如断其一指!
以灵活迅捷的身法,离开激战的战圈,蒙哥看到赵北望跟王柔花正在并肩作战,彼此配合天衣无缝,以二敌三并不狼狈,不由得皱了皱眉。
他突然想起一句齐人的古话,觉得柿子还是挑软的捏比较好:
“一两招杀不了赵北望,赵七月又得过来——这婆娘可是会掠空步的,谁知道修炼到了什么层次?我还是离这彪悍的小娘们儿远一点比较好!
“这娘们儿,明明生得那么娇贵瘦小,打起架来怎么那般凶残?真是毫无道理可言.....可恶,可恨!
“......哎,我真笨,怎么不去杀赵玄极?”
念头刚冒出,蒙哥就眼前一亮,觉得这个主意简直好极了。
赵玄极已经没了修为,哪怕有人阻拦,但凡他的真气能够流溢过去一点,也足以让对方灰飞烟灭!
而赵玄极虽然成了残废失去了主要价值,但好歹是深受赵氏族人爱戴尊重的家主,杀了对方,必能让赵氏的修行者们心神大乱、举止失措!
想到这里,蒙哥已是忍不住笑出了声,觉得自己实在是英明神武,竟然一转眼就找到了制胜战机,不由得有些得意。
他的目光从半空投向含元殿废墟。
他清楚记得众人在巨大烟尘中,升空交战的前一刻,赵玄极所在的位置。
可此时,含元殿废墟上一个人都没有!
哪怕他左看右看,视野里完全见不到赵玄极的影子。
蒙哥皱了皱眉。赵玄极这老不死的,跑去哪儿了?赵氏的有名高手都在战场上,可没人帮着他逃跑。
他摸了摸下巴,沉吟不解:“当时在这死老头身边的,好像是个穿红裙的小姑娘......看起来最多二八年华,能不是小姑娘吗?
“既然是小姑娘,修为再高又能有多高,按理说不可能带着赵玄极跑多远啊,可怎么找不见人,真是见鬼......到底藏哪儿去了呢?”
蒙哥正有些急不可耐,忽然听到侧旁传来一个清脆如黄鹂的声音,还带着几分没有褪尽的稚气,显得有几分活泼俏皮:
“喂,你在找什么?”
章六百 旷世之战(3)
惹人喜爱的声音入耳,蒙哥却丝毫都没有觉得动听,反而是汗毛倒竖,心中一紧,觉得这声音实在无比刺耳!
岂止是刺耳,简直是扎心。
这声音的源头离他实在太近了,早就越过了王极境中期高手的防御范围,按理说,蒙哥早就应该察觉的!
可他偏偏没有。
不仅没有,直到这声音响起,他才感应到对方的气机!
这就是说,如果对方发动偷袭,他十有七八要应付的手忙脚乱!
“难道这人的修为比我高?”
蒙哥不敢有丝毫大意,打起十二分精神的同时,僵硬的转动脖子,想要看看这位至少是王极境中期的高手,到底是哪个在国战中威风赫赫的悍将!
在看到对方的第一眼,蒙哥就怔了怔。
那不是什么悍将,而是一个背着一把古朴宽大符剑的小姑娘。
对方正笑嘻嘻的看着她,水亮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好似在说他的反应太慢了,若非自己光明正大,与人对战时从来不屑于偷袭对手,恐怕他已遭殃。
蒙哥再清楚不过的感受到了,对方没有恶意的鄙视与戏谑。这个面庞干净,双眸纯真的小姑娘,好似无害的春华秋水,对谁都不会有浓烈的恶意。
这正是站在赵玄极身后的那个红裙小姑娘!
蒙哥没有因为对方的戏谑与鄙夷而恼羞成怒,他压根儿没心思有这种情感,这一刻他满脑子都是一个无法理解的问题:“她怎么能悬在半空?!”
对方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怎么可能拥有王极境的实力?!
搜肠刮肚之下,蒙哥终于想到了一种可能。
乾符十三年,元木真在晋阳被击败,彼时他傲气不减悍然出海,根本不屑于告诉下面的人,他那一战的具体战况,标注敌人的修为底细。
乾符十六年,元木真于青竹山再度被击败后,终于肯放下一点架子与尊严,跟萧燕与察拉罕说了说他的对手情况。
不过元木真说的依然不甚详细。
一方面这是天人境强者的傲慢在作怪,元木真向来懒得解释什么;另一方面,当时跟他交手的人非残即伤,除了赵宁,往后已经没有什么具有大危害的人物。
好在干将莫邪两名“剑仙”,一老一少这对爷孙的奇怪组合,元木真还是给他们交代了一下。
“你是......轩辕剑传人?”蒙哥暗暗将真气调动到极限,一字一顿的盯着红蔻问。他之所以疑惑,是因为元木真说得很清楚,那爷孙俩是一对组合。
蒙哥还以为那个“孙”是孙子,没想到竟然是孙女!
“你说的对。”红蔻一边微微点头,一边拔出背负的大剑,“你准备好了吗?准备好了我可要动手了!”
她之所以等到现在才出手,就是因为之前忙着藏赵玄极去了,眼下赵玄极的安全已经不用担心,她才能返回战场放手施为。
蒙哥张开嘴正要说什么,却发现眼前的红蔻身上真气一冒,旋即陡然消失不见,视野中除了那柄大剑,再也找不到红蔻的身影。
让蒙哥诧异的是,找不到红蔻的身影也就算了,他连对方的气机都已经失去!
不等蒙哥做出什么应对,那古朴宽阔的重剑符文一亮,竟然也在下一瞬凭空不见!
蒙哥感觉到事情不妙。
这一刻,他连那柄重剑的气机都失去了!
“三剑诡异强悍之处,在于人剑合一,神出鬼没踪迹难觅。”蒙哥脑海中冒出萧燕转述自元木真的这句话,双臂上立即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连天人境的元木真都说“神出鬼没”,难以把握对方的踪迹,那他这个王极境中期眼下面对轩辕剑,处境岂不是非糟糕透顶不能形容?
这难道不比面对赵七月恐怖?
倏忽间,重剑从脑后对着他的脖子横扫而来,千钧一发之际,蒙哥及时感应到身后真气波动,一个半空驴打滚堪堪避过剑锋的时候,他悔得肠子都青了。
这一击有不输给他全力出手时的威力!
赵氏的掠空步好歹有迹可循,就算修炼到圆满之境,也不是隔空闪烁,现在面对一个神出鬼没的轩辕剑传承,他就算叫人来帮忙,恐怕效果都不会太好。
“这哪里是什么小姑娘!我为什么要惹这个难缠的小娘们儿?杀赵玄极......蒙哥啊蒙哥,你可是真笨啊!那赵玄极能是那么好杀的?
“明知赵氏族人无比爱戴他们的家主,不用动脑子你也该知道,他们必然派了无比强悍棘手的能人来保护,你怎么还敢往刀口上撞?”
又一次失去对红蔻对轩辕剑的感应时,面对空空荡荡的周围,深感无力的蒙哥,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来人!护驾!”蒙哥毫不犹豫的大声呼喝。
有人保护不一定多么有效果,但至少会有;有人助战不一定能消弭危险,但如果没人保护,则一定危如累卵!
“想要斩杀赵氏的人怎么就这么难?”蒙哥很憋屈。他的人明面比对方多不少,自己也是快到王极境后期的高手,怎么好像半点用处都没有?
几名天元王极境高手,闻声立马赶了过来。
这时,蒙哥发现了一个让他忍不住有些烦躁的事实。
在赵七月、红蔻先后凭借一己之力,牵制了几名天元王极境高手,并且将他也暂时缠住的情况下,场中其他赵氏、陈氏等世家修行者,已经几乎没有人数劣势可言!
这一刻,残酷的现实让蒙哥不得不承认,他这边已经很难建功。
他只能转头看了察拉罕那边一眼。
现在,他只好期待察拉罕跟宋治两人,能够早些把赵宁干掉。
以二对一,蒙哥觉得察拉罕跟宋治的胜算,还是非常非常大的。
......
身为在郓州跟赵宁并肩作战过数年的帝室高手,宋明现在已是王极境中期的境界。在赵玉洁遭遇截杀、敬新磨被赵宁一刀劈得生死不知后,他就是宋治之下的第一高手。
现在,他正带着绝大部分帝室和寒门高手,跟以扈红练为首的反抗军王极境们对阵厮杀。
在开战伊始,宋明觉得这场交锋的胜利十拿九稳。毕竟双方的人数差距很明显,他这里可是有十余个臂助。
可战斗并没有如他想象的那样,一上来他们就占据上风,将扈红练、范子清等人围在中间压着打,而后不断压缩对方的活动范围,最终逐一击杀。
有实力有资历的人,多多少少都会有点傲慢,宋明也不例外。
国战期间他在郓州作战数年,跟博尔术麾下高手屡次交手,战斗经验十分丰富,战技得到很大锤炼,并且因为这几年的积累,在后来成功晋升王极境中期。
此外,郓州军战绩辉煌、军功卓著,俯瞰天下群雄,宋明身为
其中的一份子,不仅与有荣焉,把郓州军的战功等同于自己的战功,也难免瞧不起天下豪杰。
就像他认为天下的藩镇军,没有谁的战力比得上郓州军一样,他同样觉得天下的同境修行者,没有谁能在捉对拼斗中胜过自己。
国战结束,回到燕平的这些时日子里,他无论是面对帝室高手还是寒门高手,享受的都是数不清的尊敬与奉承,大家没少羡慕、嫉妒他的功勋,吹捧他的实力。
帝室、寒门对郓州军的防备,并没有转化为对宋明的戒备。
相反,因为他的身份实在是尊贵,大伙儿还经常把郓州军能取得显赫战绩的功劳,不断往他身上倾斜。
对帝室而言,这样既能减弱赵宁的影响力,又能增强帝室的存在感,何乐而不为,但对宋明个人来说,这就是大伙儿对他实力的认可与尊重。
被吹嘘奉承得多了,是人就难免膨胀,宋明也有些飘飘然。
所以他虽然知道扈红练是王极境中期,但并没有如何高看对方,单打独斗战胜对方甚至是击杀对方,在他看来是理所应当的事。
一介民间草莽,怎么会是他这个沙场悍将的对手?
但当他跟扈红练真正交上手后,只是三两招,他就发现情况不对劲,当两人短兵相接了十来招,宋明已经开始胆战心惊。
扈红练的招式衔接之流畅,堪称天衣无缝;进退转圜之严谨,近乎毫无破绽;出手之凌厉、进攻之凶狠,完全不下于北胡猛将!
对方看准机会就有以伤换伤、以伤换命乃至以命换命的举动!
这让不曾想过让自己有生死之险,也不会愿意以自己堂堂亲王之尊,跟一个江湖草莽换命的宋明,常常应对的捉襟见肘、心惊肉跳!
而扈红练整体战技水准之高,更是在王极境中出类拔萃!
尤其对方的真气凝练程度,相比于他竟然有过之而无不及!
凡此种种,让两人之间的交手,没多久就被扈红练完全掌握了主动权,牢牢占据了上风!
这让宋明是既震惊又憋屈。
他可是国战期间功勋卓著的悍将,堂堂大齐皇朝的亲王,怎么就被一个之前名不见经传、出身寒微混迹于市井的江湖流氓,给按着脑袋打?
真是岂有此理!
这让他颜面何存?
是可忍孰不可忍!
不可忍......也只能忍,一时之间他拿扈红练并没有办法。
这个处境让宋明很痛苦,但也让他很快明白了一个事实:
面前的扈红练是一个惯于厮杀、没少与人拼命的悍徒,更是一个在修行之道上,悟性极高且被名师大家时常指点的幸运儿!
若非如此,对方不可能与他斗得旗鼓相当,甚至还隐占上风!
虽然不了解扈红练,但宋明霎时反应过来:
对方必然长期过着刀口舔血的生活,以死相搏已经成为本能,否则不至于如此凶悍,且身为赵宁的江湖羽翼主事者,肯定没少被赵宁指导修为!
自己奈何不得扈红练,宋明虽然感觉到屈辱、很丢颜面,脸上有些火辣辣的,但并没有因此做出什么不理智的行为。
因为就算他胜不了扈红练,对方也难以很快击败他,所以他坚定己方胜利的结果不会改变!
他的信心很坚定,直到他发现手下的寒门王极境修行者们,有些不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