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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六百零一 旷世之战(4)

    从一开始,扈红练等人就抱团抱得很紧,没给宋明等人分割己方,以绝对优势兵力先围杀一两个人的机会。

    立足现实,宋明拿出了克敌制胜之法。

    既然对方喜欢抱团,那就以数量优势把他们全部包围,死死压制在中间,一寸寸收紧杀网。

    按照宋明在交战之初的布置,眼下朝廷王极境们的阵型,类似于一个张开了的口袋,众人各在外围向内进攻,尝试将反抗军高手包围起来。

    这是高手拼杀,不是士卒战阵的对碰,双方人数也有限,完成包围不需要成倍的数量,眼下的人数差足以让他们实现这个战略意图。

    他们想要包围对方,反抗军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向外进攻、突围、转移位置,重新调整己方阵型,是题中应有之意。

    但每名反抗军高手,要面对的是一两名朝廷王极境,所以他们的突围转移不容易成功。

    就算跳出去一两个,宋明也能切断他们与同伴的联系,让一个人缠住对方后面的一个人,再派两倍的高手攻杀跳出去的人。

    ——这就是以绝对优势数量,先让对方先减员的战法,对宋明最为有利。

    而反抗军想要整体突围,亦或是撕裂宋明等人的阵型,在没有绝对优势战力领头的情况下,明显不可能成功。

    ——王极境修行者的超凡速度,足以让宋明在反抗军猛攻的方向上,迅速布置更多人手,也能让后面的人迅速跟上来。

    所以无论反抗军如何反抗,顶多是让战场整体移动,拖延他们陷入泥潭,被杀网箍死的时间,改变不了战局走势。

    宋明坚信反抗军必败无疑!

    可战况并非如此。

    首先让宋明觉得不对劲的寒门王极境,是一个名叫张廷玉的中年男子,他知道对方官拜大理寺理正,从五品,做事认真却不善言辞。

    不惑之年做到五品官,绝对不能说差,官场论资排辈的规矩决定了,四十岁以下的时候很难身居显位,大部分重臣大员都是四十多岁之后才开始青云直上。

    张廷玉虽然是个王极境,但眼下大齐王极境不少,而且修为境界并不等同于为官理政的能力,王极境未必就能手握大权。

    张廷玉面前的人是范子清,近旁有一个帝室高手,在宋明瞟过去的时候,范子清忙于抵挡帝室高手的一轮猛攻,侧翼露出了很大破绽。

    张廷玉本该抓住这个破绽,刺范子清腰肋一剑,给予对方重创,但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张廷玉竟然对这个破绽视若未见!

    他视若未见也就算了,出手还慢,硬生生等到范子清回防之后,才不轻不重的刺了对方一剑,被对方很轻松的就避了过去。

    这一幕看得宋明瞳孔一缩!

    张廷玉这是在消极怠工?

    他不想误会了对方,毕竟对方之前给他的印象不错,遂继续分神观察。没想到的是,范子清像是接到了某种暗示,大开大合的给张廷玉来了一刀。

    这一刀明明危险性不大,张廷玉却退了好大一截,这个动作顿时将那个帝室高手独自暴露在范子清面前!

    恰在这时,范子清身旁的一个反抗军高手,也逼退了跟他一对一交手的一个寒门王极境,抽出空来,骤然一个斜刺突进,冷不丁向那个帝室高手劈来一刀。

    凝练的十丈刀芒从意想不到的方位落下,帝室高手吓得眉头一跳,连忙转头举剑去挡。而就在这时,范子清出手了!

    迅雷不及掩耳的一刀,砍向帝室高手的侧面!

    二十多丈的刀芒,将帝室高手的护体真气击碎,轰得后者右胸拉开一条狰狞的血口子,身体倒退出去百十丈!

    帝室高手捂住胸口,又慌忙主动退了百丈。他这一下受伤不轻,虽然远不至于危及性命,但惊吓却是实打实的。

    不远处的宋明顿时怒目圆睁!

    他看得一清二楚,若不是张廷玉退得太狠,那名帝室高手就不会受伤!

    两名寒门王极境一名帝室王极境,面对两个反抗军高手,在彼此都是王极境初期,实力相当,三打二的局面下,竟然被对方找到机会以二敌一,伤了自己人?!

    这打的是什么架?

    简直匪夷所思!

    宋明没瞎,在范子清伤了那名帝室高手后,张廷玉完全有时间,在对方旧招已老、新招未起,身体来不及闪避的情况,抓住机会给对方一剑的!

    可张廷玉反应迟缓行动滞后,偏偏就错失了良机,任由范子清收回了符刀,这才不紧不慢的去攻对方!

    如果这都不是消极怠工,那什么是消极怠工?

    在战场上消极怠工,该抓住的破绽不抓住,不该给的机会给了,令同袍陷于险境遭受创伤,这就是在杀人——在杀同袍!

    这就是在资敌!

    这几乎无异于叛变!

    宋明怒不可遏!

    他恨不得冲过去给张廷玉一剑。

    如果只是张廷玉一个人出工不出力,妨害战局也就罢了,关键事实并非如此,刚刚帝室高手另一侧的那个寒门王极境,行动也极为可疑。

    如果不是他“正好”被反抗军高手击退,帝室高手怎么会落入被两面夹击的窘迫之境?如果他不是“也没”抓住机会反攻,那名反抗军高手如何能全身而退?

    正好......也没......

    这难道是巧合?

    消极怠工的绝对不只是张廷玉一个人!

    宋明瞬间明悟。

    但下一刻他又陷入深深的疑惑中。

    可这是为什么?

    张廷玉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难道说他俩跟范子清私交甚笃,不想伤了范子清?

    就算如此,那也怎么都不应该,给对方伤害帝室高手的机会!

    如果答案不是这个,还有什么可能?

    念及于此,宋明心头大惊,连忙扫视整个战场。

    片刻之间,他一颗心不断往下沉,霎时就跌至谷底。

    这片战场上,不对劲的寒门王极境,竟然占了寒门高手数量的一半!

    这些寒门王极境,不是行动迟缓,就是出手无力,有的怠工怠得很明显,有的怠工怠得颇

    为隐晦。

    虽然受伤的朝廷高手只是个例,但手忙脚乱的朝廷高手不少!被压着打的反抗军高手很多,但真正受到创伤的少之又少!

    一颗老鼠屎就足以坏一锅汤,在有好些个寒门王极境妨害战局的情况下,这需要拼性命、分生死的战斗,还怎么正常继续下去?

    整个战局因为这些出工不出力的寒门王极境,正在迅速变得诡异。

    譬如说那个被范子清击伤的帝室高手,当时就愤怒的质问张廷玉,想要给自己讨一个公道,可张廷玉又没明着助敌,自然是敷衍狡辩。

    帝室高手气得怒发冲冠,却不可能不顾大局对张廷玉出手,只能暂且咬牙忍下这口气,于是,在后续的战斗中,这位帝室高手就不出力了。

    不敢再出力!

    若是再被张廷玉他俩“陷害”一次,他有没有命在都两说。

    有其他帝室高手注意到这边的动静,不能不心神凛然多个心眼,看向左右寒门王极境的眼神里,自然而然冒出一两分挥之不去的戒备。

    于是乎,帝室高手渐渐都开始有所保留。

    没消极怠工的寒门王极境,一看同伴不是在敷衍了事,就是在疑神疑鬼,哪里还敢拼尽全力、一门心思往前冲杀?

    这要是陷入险境,同伴不及时搭把手,自己岂不危险?

    ——这些反抗军的悍贼可都凶猛得很,经常有以伤换伤的冒险举动!

    战场之上,同袍之间是要把后背交给对方,把性命交给对方的,一旦彼此间没有了完全的信任,还如何并肩奋战戮力杀敌?

    没过太久,朝廷高手跟反抗军的对战,就变成了远程刀光剑气的对轰,亦或是领域之力的挤压碰撞,没有谁再敢跟对手进行危险重重的短兵相接。

    而一旦反抗军突然猛地进攻一下,他们还得立即避其锋芒,忙不迭的后退!

    如此一来,他们哪里还能压缩反抗军的活动空间?哪里还有什么包围圈可言?

    宋明气得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只差扑过去把张廷玉揪出来砍了,好明正典刑整肃军纪!

    可他不能。

    且不说这种情况下,不能自乱阵脚彼此内斗,仅是应付扈红练的猛攻,他都越来越吃力。哪怕身旁有王极境策应,他仍是渐渐无暇分心去关注别人了。

    ——他身边的王极境初期修行者,也进入了不敢放手拼杀的状态!

    扈红练堂堂王极境中期的境界,稍微饱含杀气的瞪他一眼,他都要肝胆一颤,后退一大截,生怕对方拼着挨宋明一剑,以些许伤势为代价把自己杀了。

    迫不得已,宋明也只能后退,以远程招式跟扈红练拼斗。

    在他退出来的那一刻,他跟蒙哥一样,也是想哭的心都有了。

    站在帝室子弟、皇朝亲王的立场上,他不理解张廷玉等人,为什么会消极怠工,为什么敢消极怠工!

    他愤怒又悲凉,他恼火又慌张,他不解又委屈。

    就像宋治在绝大部分文武百官,装死不执行他攻杀赵氏、陈氏等世家官员的命令时那样。

章六零二 旷世之战(5)

    宋治盯着赵宁的双目越来越凶狠,心中的戾气越来越深重,炽烈的杀意越来越浓烈。

    他跟察拉罕联手围攻赵宁到现在,已经过去不短时间,王极境中期出手迅若闪电,双方已经交手几百招,但赵宁除了衣衫被划得破破烂烂外,流血的伤口只有浅浅两道。

    每回宋治觉得自己必能一剑刺中赵宁的时候,对方的身体都会在他看来不可能的角度,及时作出变化甚至是扭曲,从而险之又险的,以毫厘之差避过剑锋。

    宋治的长剑划破赵宁的衣衫、切断赵宁的头发很容易,但想在赵宁身上留下实实在在的伤口,就难如登天。

    他跟察拉罕的配合虽然谈不上默契,但两人都在全力出手,经常会把赵宁逼到死角,每当这个时候,宋治都会心头一喜,以为下一击赵宁必然难逃厄难。

    可不等他下一击发出,赵宁总会在他意想不到的空子上,以掠空步跳出去。

    这样的情况接连不断的发生,宋治便不能不越来越狂躁——交战前他就已经非常狂躁,故而眼下的宋治看起来,神色狰狞得有些疯狂!

    宋治实在不能理解,赵宁明明是个人,怎么就能比泥鳅还要滑不溜秋!

    事实上,在此之前,宋治从没跟赵宁交过手,甚至都没有亲眼看过赵宁跟人以命相搏,上一回他目睹赵宁出手,还是乾符六年秋猎的时候。

    乾符六年之后,无论凤鸣战之役,还是五年国战,宋治一直不曾与赵宁并肩作战。

    原本乾符十六年的青竹山之战,宋治跟赵玉洁都到了黄河边上,是可以支援赵玄极、赵宁等人的,但他因为种种考量没有过去。

    那场战斗,如果他跟赵玉洁没有停在黄河边上,赶到了青竹山助战,赵玄极或许不用受那么重的伤,干将莫邪与轩辕老头也不至于尽数修为被废。

    这么多年来,宋治只知道赵宁征战沙场从无败绩,最差也是跟敌人战平,孝文山之战的时候,更是拼到了山穷水尽的境地,最终也没有倒下。

    他明白赵宁战力强悍,战技超然,战意不凡。

    他清楚绝不能小觑赵宁,但凡有一丁点机会,都有可能被后者敏锐的捕捉到,从而在劣势下完成绝境翻盘。

    所以他一直没有对赵宁贸然出手,总是以数倍的王极境数量优势制衡对方,在上回含元殿风波的时候,他气到吐血的地步,仍是忍下了心中的恶气。

    他以为他已经足以重视对方、高看对方。

    但没有亲眼见过赵宁出手,不曾真正与赵宁交锋,宋治对赵宁的认知就不可能准确。

    事到临头,如今他只能悲愤的发现,之前他所谓的重视与高看,都是自己在想当然,程度不够高,也远远不够准确!

    在跟察拉罕一起向赵宁出手伊始,宋治以为他们以二敌一,必能很快将赵宁重创甚至斩杀——他俩合围进击,对方连逃跑的机会都很渺小!

    却没想到事实是,打了这么久,赵宁根本就不需要跑。

    恼羞成怒、急于求成的宋治,当下就要发挥他身为皇帝的优势——叫人!

    攻杀敌人,需要他这

    个皇帝亲自上阵拼斗,本身就已经很离谱,现在眼看着自己一时半刻还拿不下敌人,宋治当然要让他的臣子来发挥作用、履行职责。

    如若不然,他养那么些臣子做什么?

    宋治转过头,看向宋明等人奋战的方向,张口就要下令,让宋明分几个人过来帮忙,限制赵宁的活动空间,给他和察拉罕创造重创赵宁的机会。

    可他张开了嘴,却没有发出声音。

    反倒是一张脸立马黑得像是锅底。

    在他的想象中,宋明以绝对优势的兵力对战反抗军高手,到了现在怎么都该有所斩获,击杀对方一两人了。

    而一旦人数劣势的反抗军减了员,宋明就能分出不少王极境来听他调动,甚至是连宋明自己都可以过来。

    但彼处的战斗场景,却大大出乎宋治的意料,让他本就狂躁的心情更加糟糕!

    反抗军还是那么多人不说,竟然都没有一个身受重创、不能作战的!

    这个结果已是让宋治无法接受,而更加荒唐的是,宋明等人还退出了最容易伤人杀人的短兵相接状态,拉长了距离在跟反抗军远程用真气对轰!

    如果仅仅是这样,但凡朝廷高手在戮力作战,宋治还能认为这是宋明的某种战法布置——虽然他并不能理解,也不认同这种效率低下的战术。

    但好歹可以往这方面想。

    可宋治看到的是什么?

    是宋明带着的帝室与寒门王极境高手,轰出的刀光剑气皆是平平无奇,没有一点儿破阵杀敌的气势!反抗军虽然大体被围在中间,但应付的游刃有余,不曾有任何危及性命的危险!

    这两队人马哪里像是在殊死拼杀?反倒像是在排练什么节目,演练什么阵法!

    几乎不用认真辨认,宋治就知道这些朝廷高手全都有所保留,十成实力顶多发挥了六七成——他们时常左顾右盼,好似身边的同伴是需要小心戒备的恶鬼。

    这些人竟然在保留实力?

    连宋明这个宗室亲王都不例外?

    他们根本没有奋力作战,尝试去重创、击杀反抗军?

    宋明到底在想什么!

    他得了失心疯不成?!

    他们怎敢如此消极怠战?!

    难不成之前发生了什么很怪异很恐怖的事?

    宋治百思不得其解!他只看到一名帝室高手受了伤,其他人都还好好的。

    既然都没有受创,那能是什么怪异恐怖的异变?

    难不成这些反抗军都是鬼,靠近一点就会被对方吸魂夺魄?

    真是岂有此理!

    再看几眼,宋治发现宋明在扈红练的猛攻下,已是应付得颇为慌乱,经常需要拉开老长的距离,靠身边的人策应才能摆脱危险。

    而反抗军的高手们,竟然跟着扈红练有发起反冲锋的势头!

    要不是赵宁一刀劈了过来,宋治不得不与其周旋,他都要飞过去把长剑架在宋明的脖子上,质问对方为何在这样的生死关头,有这种明目张胆放水的行为!

    堂堂宗室亲王,总不能成了奸细、内应吧?

    宋治气得七窍生烟!双眼极度充血,视野似乎都染上了红色。

    他虽然狂躁,但还不至于完全丢了理智,万般无奈之下,只得继续猛攻赵宁,死死盯着对方恶狠狠的想道:

    “等你真气耗尽,朕看你还怎么闪转腾挪!届时朕一定要亲手了结你的性命,把你的脑袋割下来当马球踢!”

    赵宁暂时是没有大碍,但面对两名王极境后期战力的不断猛攻,真气消耗非常快,宋治想得很透彻,只要他跟察拉罕继续加大攻势,赵宁必然不能久战!

    念及于此,暴怒的宋治再也顾不得其它,放开手脚全力进击,急躁的想要尽快让赵宁陷入泥潭。

    他必须保证对方在己方的猛攻下,没有半点儿利用掠空步脱身的机会!

    实战经验缺缺,没有在真正的生死搏杀中,反复摸爬滚打过的宋治,在赵宁挥刀跟察拉罕连连相拼,身法有所滞涩,自认为瞅准了一个转瞬即逝的机会,舍身向前,全力一剑刺向赵宁的背心时,忽然自己的心脏猛地一跳,浑身汗毛根根竖起,手脚一片冰冷。

    好似大难临头!

    等他意识到危险的时候,已经无法及时止住身形,变幻身法。

    他只能埋头继续向前!

    在那短暂而又无比漫长的时间中,身体向前的宋治,全部心神都凝结在了手中的长剑上,只希望自己的长剑前击的快些再快些,好赶在对方有什么应变之前,成功重创对方。

    同一时间,赵宁被察拉罕短暂压制的刀势,因为刀身的黑气突然大盛,而骤然变得猛烈异常,一个相击,就将察拉罕震退!

    与此同时,赵宁凭着丰富的战斗经验,和前一刻对宋治修为气机、突进轨迹、攻击落点的精准把握,脑后生眼一般,在长剑近身之际,忽的一下左转身体!

    宋治双眼瞪大,眸中饱含惊骇。

    他的长剑,因为赵宁的这个转身动作,贴着赵宁的衣衫,速度不减的飞刺向前,而这时,赵宁的左臂已经微微抬起,长剑进入了臂弯内侧的位置。

    在这间不容发之际,借着迅猛转身的动作,赵宁左臂往内猛地收紧,将宋治的长剑硬生生夹住!

    瞬息之间,宋治惊骇的表情凝固在脸上。

    赵宁转身的动作没停,臂弯夹着长剑随着身体转动,拉扯得没有在电光火石之间,及时果断放弃长剑的宋治失去平衡,身体前倾外斜!

    下一刹那,赵宁右手中的长刀千钧,已经对着宋治的天灵盖,以排山倒海之势劈了下去!

    两寸刀芒霎时撕裂空气,真气锐利的尖啸声还未响起,刀锋已经落在了宋治头上,斩进了对方的金冠之中!

    宋治瞳孔如针,亡魂大冒。

    这一刀若是落到实处,宋治的脑袋就算不被劈为两半也要开花!

    侧旁的察拉罕都惊得五官变了形。

    生死一线之际,宋治身上突然金光大冒,圆形气罩以匪夷所思的速度,在宋治的脑皮上成型,一条金色龙气从他的天灵盖冲了出来,迎向下劈的长刀千钧!

    传国玉玺的护主之力应激而发!

章六零三 旷世之战(6)

    乾符十三年,元木真降临汴梁城,宋治能接下对方天人境的一击而毫发无伤,靠得就是传国玉玺的护持之力。

    挡得了天人境一击,自然挡得住王极境后期一刀。

    长刀劈中金色龙气,就如钟椎撞在撞钟上,两者乍合即分猛然向后荡开。

    震耳欲聋的嗡鸣声中,真气凝成金黑色的光柱,不呈圆面扩散反而直上云霄,在相互碰撞挤压的,宋治金色的领域漩涡与赵宁的青色领域漩涡之间,硬生生破出了一个圆形窟窿!

    当这个前一刻不过三尺直径的窟窿,在眨眼间膨胀到数十丈时,冲出滚滚云层的光柱,已经消失在苍穹深处!

    真空般的窟窿蔓延向外,不过片刻之间,就被两个由外向内极速旋转,不断吸纳周围天地灵气进入其中,转化为真气的巨大、深邃、浩瀚、莫测领域之眼,给撕扯成片、拉伸成线、卷动成弧,逐渐融入了漩涡之中,不见踪影。

    窟窿冲出的空白顷刻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仍是两道碰撞在一起,彼此纠缠不断挤压的磅礴领域之力!

    两个巨大的领域之眼疯狂旋转,犹如参天巨兽的血盆大口,都想要一层层扯碎对方一寸寸吞噬对方,把对方当作自己的食物养料!

    在碰撞挤压之处,每一刻都有无数缕真气扭曲变形、毁灭新生,爆出道道闪电般的流光,迸发出声声恍若惊雷的气爆,震天动地,犹如末日降临!

    赵宁与宋治两人,在金黑色的真气光柱冲天而起之际,就已同时向后倒飞出去,各自远离中心点三百丈后才稳住身形。

    两人的气机虽有起伏震荡,但彼此都未遭受过度创伤,宋治险死还生惊魂甫定,同时更加恼羞成怒、气急败坏,死死盯着赵宁的目光丝毫不曾挪开。

    赵宁神色从容气度晏然,无悲无喜不卑不亢,看宋治的目光跟看一块石头、一具尸体别无差异,仿若视万物为刍狗的圣人。

    自乾符十三年汴梁之战后,宋治就再没用过传国玉玺,哪怕是在元木真已经出海,而大齐战局不利亦或危在旦夕的时候,传国玉玺都未再显露于人前。

    当初那能破了元木真领域之力的天下第一符兵,仿佛已经不存于世。

    赵宁跟赵玄极请教过这其中的原因,明白当日跟元木真交手那一战,已经让传国玉玺受损严重,威力大减。

    传国玉玺再强再神异,终究只是一件符兵,挡住了元木真天人境的全力一击,还能继续发挥作用,庇佑宋治等人脱离汴梁,已是出人意表。

    之后,传国玉玺仅能让宋治发挥出王极境后期的战力,丧失了跟天人境抗衡的可能。

    若非如此,宋治不可能容忍赵宁到现在。

    跟当初带着宋治等人从汴梁逃离的“传送”之力一样,传国玉玺的护主之能应激而发一次后,短期内就没有下一次。

    它能保宋治一命,却绝不可能让宋治拥有第三条命!

    眼见宋治无恙,察拉罕长松一口气。他刚刚着实被吓到了。

    “休要急躁!攻守兼备才是拼杀之法,自己不死方能让敌人死。先消耗他的真气,一步步困死他,等他真气耗尽,我们必胜无疑!”

    在赵宁跟宋治相拼的时候,察拉罕就想趁机给赵宁来一刀,没想到两人被真气震开的那么快,而赵宁又一下退了那么远,眼下一边攻向赵宁,一边用传音入密的法门,严厉而恼火的警告宋治。

    察拉罕不能不恼火。

    如果宋治被赵宁一刀砍死,齐朝没了宋治这个皇帝,赵宁亦或赵北望马上就会取而代之。

    届时,在场的所有齐人高手,都可能在赵氏的统一号令下,展开对天元高手的围杀追击!

    如此一来,他此行的任务必然失败不说,自己都会很危险。

    他跟赵宁交手的次数不少,却没有哪一回像今日这样,感觉到赵宁这般棘手。对方带给他的压迫感已是跟太行山一样深重,失去宋治的策应,他就只能立即脱离战场向北逃窜!

    在来燕平之前,察拉罕以为此战会很顺利;哪怕中间出现了些意外,察拉罕的信心也没有受损;在跟宋治联手进攻赵宁之初,他甚至想要找机会算计宋治。

    在能斩杀赵宁的情况下,让齐朝皇帝同时身受重伤,这难道不美好?

    若是此战之中,齐朝的王极境能死伤太半、元气大损,这对天元王庭来说就是莫大的好消息,大军的二度南征很快就会到来!

    退一步说,草原各部落的战士需要休养,王庭也能聚集部分精锐勇士,挥兵

    一二十万南下进入河北,在大量王极境高手的带领下,与齐朝的诸侯们共争天下、逐鹿中原!

    退一万步说,草原的休养生息必定不会有任何威胁打扰!

    削弱齐朝创造南下战机——这才是萧燕答应襄助宋治的真正用意!也是萧燕的最大追求,同样是察拉罕、蒙哥的此行最大目标。

    灭杀赵氏,不过是这个目标的基础部分。

    但在跟赵宁交上手后,察拉罕就发现形势不对,而且是越来越不对。

    首先,赵宁太过难缠。他跟宋治联手,都没能迅速给予对方实质性创伤,对方虽然没到天人境,但战技却无比高明、战法十分狡猾。

    刚刚他脑海里不过是冒出一丁点陷害宋治的小心思,后者就差点儿命丧九泉,这让他再也不敢有这种念头。

    他之前没想到的是,宋治竟然那么不经事,战技稀松平常不说,还没什么对敌经验,对敌之时更是犯了拼命的最大忌讳——心境不稳,盛怒、急切、狂躁!

    宋治竟然敢在赵宁这种战绩无双、杀人如麻,手下有大量王极境人命的悍将面前,基本不做防御的用舍身之法进攻,天真的想要毕其功于一击!

    赵宁是那么好杀的?

    对方要是那么好杀,早就被元木真、博尔术、蒙哥杀了,何至于能活到现在?

    真是愚蠢。

    愚不可及!

    察拉罕从心底鄙夷宋治的低能。在他看来,对方根本就不是一名合格的战士!

    其次,先前在宋治打算叫人的时候,察拉罕也有这个想法,所以他看向了蒙哥那边。这不看还好,一看察拉罕一颗心都陡然沉重,像是绑了万斤大石。

    蒙哥在几名王极境的呼应下,竟然被“一柄剑”给逼得险象环生,没有半点进攻招式,全都是在护身防守!

    下一眼,察拉罕就看出来了,这其实怪不得蒙哥,委实是那柄剑太过匪夷所思,神出鬼没,难以防备,更不可能锁定。

    想到这是轩辕剑,察拉罕就升不起责怪蒙哥的心思,那可是在一个大的境界劣势下,能够跟元木真交手的存在!

    再看瓦西米......同样有几个王极境初期高手策应,竟然也被一件符兵压着打!这巨大的符文战斧,又是一件能人兵合一的符兵?

    怎么没听说齐朝还有人拥有这种秘法?

    见鬼了么这不是!

    哦,不对,那不是一柄自己会动的战斧。

    符文战斧有人持握,只是手拖战斧的人过于娇小,所以委实不引人注目。

    察拉罕认出了赵七月。

    对方每挥动一下战斧,格挡战斧的天元高手,就要被轰得脸色发白的退后一大截!

    如果是全力一击,王极境初期正面受了,当场就要气机大乱、口吐鲜血,哪怕是瓦西米,也得退出去缓上好一阵才敢继续上前!

    赵七月手下没有一合之敌,纵然被多人围攻,依然牢牢占据上风!

    赵七月竟然如此凶猛?哪怕相隔甚远,察拉罕也感受到了赵七月神挡杀神、遇山开山的无双气势。

    他不是太能理解这种气势。

    他清楚记得,赵七月反攻杨柳城时,军报上虽然提及了赵七月大开大阖的战斗风格,但并没有说赵七月有如此气势、如此战力!

    看到这样的赵七月,察拉罕有一种感觉:

    对方好似受了莫大委屈,积攒了莫大怒气,这种委屈与怨忿必然不是一蹴而就,而是经年累月不断蓄积,平日里苦苦压抑丝毫没有显露之机。

    惟其如此,才能这般深厚、庞大,一朝毫无顾忌的爆发出来,就是宝剑出鞘、火山迸射之势!

    所以赵七月下手之时,符文战斧才能那么狠,杀伤力才能那么重,不是王极境后期胜似王极境后期!

    察拉罕当然知道这是为何,所以他幽怨而憋屈的瞪了宋治一眼。对方造的孽,现在却要他们天元高手来承受赵七月的怒火,真是倒了血霉。

    蒙哥被轩辕剑压制,赵七月又猛虎入羊圈般,在天元高手群中左砍右劈,搅得众人疲于应付,形势如此,察拉罕无法叫人来助战。

    被宋治这个临时队友坑得这么惨,偏偏现在察拉罕还不好表现什么,不能去责问、呵斥已经狂躁的快要失去理智的宋治,生怕对方下一刻就疯掉。

    他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自己咽。

    他胸口闷得厉害。

    “齐朝这场风波真是一趟浑水,燕平这地方就是油锅,早知道本王就不来了!”察拉

    罕不可遏制的有过这样的念头。

    事情不顺利,心里憋闷,察拉罕不能发泄也就罢了,连攻守兼备这种基本的对敌应战之法,都还得亲自提醒宋治。

    不仅如此,在进攻赵宁的时候,他不得不主动分担更多压力,避免宋治一不小心让赵宁给砍了脑袋,导致战局崩溃。

    这让察拉罕瞬间有种明悟:他好似成了齐人口中的老妈子,正在照顾一个不争气的小子,吃再多苦受再多累,都只能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

    真是不容易啊!

    想他一介草原勇士,打小不是赶牛牧羊、纵马奔驰,就是与狼搏斗与风雪抗衡,风里来雨里去,粗野狂放惯了,何曾这么细心体贴的照顾过人?

    草原女子都很少有这么贴心的!

    他堂堂王庭右贤王,从来都是别人服侍他,更不曾这般尽心尽力的为别人忙前忙后过!

    但就在这时,被他严厉、恼火、很不客气的警告,给触犯得一阵火大的齐朝皇帝,勉力压制住自己的狂躁,转头对他怒目怒斥:

    “混账!

    “朕乃天下第一人,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如何对敌作战还要你来教?身为臣下,敢对朕指三道四,你眼中还有没有等级尊卑?再敢多言,朕必不饶你!”

    察拉罕:“.......”

    他气得脸上肌肉抽搐,几乎要神魂出窍!

    他真是恨不得不顾一切,举刀劈死这个敌国皇帝!

    但他不能。

    不仅不能,他还得跟这个不可理喻的家伙并肩作战,跟实力强横、狡猾难缠的赵宁做生死之搏。

    他必须打起十二分精神,做到极致的专注,否则就会有生死之危!

    如果只是这样,察拉罕秉承天元右贤王的使命责任,本着大局为重的原则,还可以做到心境沉稳的对战。

    可惜,事实并非如此。

    宋治虽然不再做舍身之击了,但好像是为了展现自己的强悍实力,或者是为了挽回自己的尊严颜面,又或许单纯就是急躁狂怒的无法抑制,并没有采取圆滑有序的战法,而是继续不顾真气消耗的猛攻猛打!

    身为经验丰富的沙场悍将,察拉罕早就想好了,要用怎样的招数消耗赵宁的真气,靠何种身法让对方攻击威力减弱,以让对方一步步陷入泥潭,被他跟宋治慢慢磨死。

    战局拖下去对他们有益无害。

    赵七月虽然攻势凶猛,轩辕剑神秘莫测,但以一敌多,真气消耗剧烈,又不能轻易杀人,等到他们这些非凡战力攻势弱下来,最后都只能徐徐坠入深渊!

    却没想到,宋治根本不听劝,就是要对着赵宁一顿硬打!

    这让劝阻不成的察拉罕,在百般无奈之下,不得不强忍怒气,放弃最合理的节奏,去配合对方的战法。

    宋治这种对旁人来说压力深重的攻势,在赵宁那里根本不会有效果不说,还会破绽百出。

    赵宁总能在恰到好处的时机,以炉火纯青的战技,在防不胜防的角度,发出鬼斧神工般的攻击,让宋治落入险象环生,随时都有可能受创伤的境地!

    察拉罕不得不加倍策应宋治、照顾宋治,用更多真气精力,在宋治有危险的时候,或者及时猛攻赵宁,或者替宋治挡下杀招。

    本来可以游刃有余的战斗,已是变得费神费力;明明应该被压着打的赵宁,竟然可以时常反击逞威;不会有任何意外的战局,凭空多了几分凶险!

    被拖累的感觉,对任何一个强者来说,都是天大的折磨。

    察拉罕觉得自己掉入了蚂蚁窝,正有十万只蚂蚁爬在身上啃咬他,让他难受得几欲抓狂!

    他终于彻底明白,为何齐朝在宋治的统治下,会在繁华盛世的顶峰那么不堪一击;如今的宋治又为何会对齐朝天下失去掌控力,让齐朝乱成那个样子,只能求助于他们这些异族外人。

    察拉罕很累。

    心累。

    他从没这么心累过。

    他也很憋屈。

    从来没这么憋屈过!

    他一直觉得自己心境很稳,处变不惊临危不乱,说不定有望摸一摸天人境的门槛;但是现在,他觉得自己修身养性的功夫,根本就是一塌糊涂!

    察拉罕一次又一次问自己:他们为什么要来帮宋治?

    他们为什么要跟宋治这种人做队友?

    自己找罪受嘛这不是!

    渐渐地,察拉罕只剩下一种感受。

    想哭。

    是真的想哭!

章六零四 旷世之战(7)

    虽然备受煎熬,被宋治折磨得痛不欲生,但察拉罕仍是以非凡意志稳住了。

    没有说出什么怨言,进攻防守策应宋治的时候,也不曾有任何迟疑懈怠。

    他有对胜利的强大执念,有自己坚定不移的人格,最重要的是,他很清楚一件事:只要困住赵宁,胜利就会属于自己!

    而若是能成功将赵宁的真气消耗殆尽,那么阵斩赵宁就变得切实可行!

    灭杀赵氏如果不能灭杀赵宁,那就绝对不能称之为成功。

    得益于察拉罕的识大体,宋治渐渐冷静。估计是被察拉罕救的次数多了,他自己也反应过来,再这样莽撞的冲杀下去,只会越来越丢脸。

    宋治不再露出破绽,察拉罕自然高兴。

    经过这么一阵闹腾,他俩的配合倒是快速变得娴熟——宋治在感受到察拉罕的“真心实意”后,对后者多了些暂时的信任。

    两人配合愈发紧密,赵宁战斗愈发吃力。

    宋治猛冲猛打了好一阵,虽然数次经历危险,但也对赵宁的实力、风格有了清晰认识,沉下了心,就能举止得当很多。

    不过片刻之间,赵宁身上多了两道口子,虽然都很浅,不构成实际创伤,但这足以证明赵宁的处境!

    继续打下去,他只会一步步陷入泥潭,直到精疲力竭的那一刻!

    长剑划破赵宁的肩头,宋治自交手以来,第一次在赵宁身上留下了伤口,虽然只是划破了对方的皮,他也振奋不已,立即叫嚣起来:

    “赵宁,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敢造朕的反,你连后悔的机会都没有了!”

    赵宁面无表情,并未作答。

    察拉罕见赵宁说不出话来,不由得深感欣慰,眼中有了笑意。局势虽有波折,好在最终方向没变,他克己为公的戮力拼杀,就要收获胜利果实。

    他现在的感受是——努力就有回报!

    ......

    飞鱼卫千户王恕看看徐林又看看王载,如坐针毡如芒在背。

    不仅他是如此,他身后的几个飞鱼卫修行者,俱是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被王载等官员包围在中间,与其他同伴完全隔离,千户王恕感受到了孤岛般的惶恐。他是既愤怒于王载等人的大胆,又担心被徐林等人群殴致死。

    但王载、徐林等人并没有关注他,而是跟其他寒门官员,就要不要跟飞鱼卫动手、要不要现在就表明态度支持谁的问题,展开了激烈讨论。

    因为王载指责那些人没有但当,激怒了鼠首两端的寒门官员,双方唾沫横飞,争得面红耳赤,吵吵个没完。

    每当王载等人占据上风,把骑墙派批得哑口无言时,王恕就会心中发颤;而当骑墙派仗着人多声音大,把气势扳回来的时候,王恕就会暗松一口气。

    随着双方的气势转换,王恕的心七上八下。

    这些人当着他的面激烈辩论造不造反,拥不拥护新主,杀不杀飞鱼卫的问题,要是换坐以往,王恕早把他们抓了不知多少次,但是现在,他什么都做不了。

    连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左右,只能期待骑墙派争点气。

    辩论还没有结果,王恕的心思已经起了活泛起来。

    因为他发现宋治、察拉罕跟赵宁的交手,渐渐分出了高下——不错,正是高下,现在赵宁已经落尽下风!

    再看另外两片战场,虽然朝廷一方没有取得明显优势,但也没有劣势!

    “照这样打下去,人数少的那一方,肯定会首先精疲力竭!”

    王恕心中有了明悟,“而第一个真气耗尽的,说不定就是赵宁那厮!如此一来,他极可能第一个被杀!他一旦死了,此战胜负就失去了悬念!”

    王恕跟几名手下交换了眼神,提醒他们注意形势。

    很快,几名飞鱼卫修行者,都明白了王恕的意思。

    没过多久,广场上喧嚣渐大,那些被寒门官员分割包围的飞鱼卫,眼见宋治跟察拉罕稳操胜券,都陆续强势起来,甚至开始推搡面前的官员!

    而大多数寒门官员在看到形势不对后,权衡利弊,接连选择后退。

    飞鱼卫见推搡的试探结果很好,顿时气焰嚣张,此消彼长之下,得寸进尺,一边指着寒门官员的鼻子唾骂,一边不断向前逼近,手按刀柄有了出手之意。

    不少寒

    门官员忍得脸色阵青阵白。

    “建功立业,加官进爵,就在此时!”

    王恕心神一振,看到了获得皇帝注意,在事后青云直上的大好机会——只要他第一个动手杀人,皇帝一定会重赏他的“忠心”!

    噌的一声,王淑把腰刀拔了出来,不由分说就向眼前的徐林砍去!

    形势的变化让徐林精神紧绷有所戒备,察觉到变故立马躲闪,但他修为不如王恕,动作慢了一步,避过了要害,却被一刀砍在肩头,左臂应声而断!

    伤口处鲜血喷散,溅了周围的人一脸。

    王载等人大惊大怒。

    没能杀了徐林,王恕深感遗憾,但他不曾追击,当即向左右大喝一声:“效忠陛下,就在此时!飞鱼卫听令,诛杀逆臣叛贼!”

    他面对着东方,喊出这句话的时候,东方天空混乱的王极境领域里,恰好出现一道缝隙,一片金色阳光在暗无天日、电闪雷鸣的黑云中,正好洒落下来。

    王恕眼前一亮。

    这是老天在回应他刚刚的明智举动?连老天都在赞赏他的雄心壮志?他竟有如此深厚的气运,能够得到老天的眷顾?

    顷刻间,王恕兴奋、激动得双手发抖!

    在这片应景而现的灿烂阳光里,他好似看到了自己成为镇抚使,坐在飞鱼卫明净大堂中的伟岸、威严身姿!

    但是,阳光中不可能出现他未来的人生画面。

    当然不可能。

    阳光中只有一个人。

    是的,一个人。

    阳光中飞出来了一个人!

    一个沐浴着明媚阳光,盔明甲亮披风飞扬,手提一柄丈二陌刀,穿过天翻地覆、异象万千的王极境战场如履平地,如神如仙睥睨众生的人!

    王恕浑身一僵。

    他看到的人,在斜斜洒下的束束耀眼金光中,堂而皇之飞过皇城城楼,以他不可企及的速度,大雁一般掠过他们的头顶,飞向了正在与宋治、察拉罕交手的赵宁!

    原来东边天空王极境领域中的那道缝隙,并不是平白无故“恰好”出现来应景的,更不是老天在回应他赞赏他,而是被人从外面硬生生给劈开的!

    劈开真气浪潮滚滚流云的人,只可能是这个乍然出现的高手!

    刹那间,王恕的心情直坠谷底。

    这样明显的“天象”变化,当然不只是王恕注意到了,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几乎都亲眼目睹。他们随着那名高手的飞行转动脑袋,目光从东边移动到西边。

    无人不受震动!

    于是,此起彼伏的议论声响了起来。

    “此乃何人?”

    “竟能劈开众王极境高手的领域?这得......多强的实力?”

    “如此实力,难道.......有王极境后期的境界?!”

    “王极境后期......莫非,此人莫非是......”

    “此人的容貌符兵,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的确,似曾相识......”

    “是杨大将军!”

    “是淮南节度使杨佳妮杨军帅!”

    “没错,正是杨佳妮大将军!”

    “杨,杨大将军......来了?”

    “没错,正是杨大将军到了!”

    认出杨佳妮,眼看着杨佳妮去到赵宁身边,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宦官飞鱼卫,哪里还能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赵氏、陈氏、韩氏等世家官员,自然是狂喜不提,而宦官与飞鱼卫修行者,无不如坠冰窟。

    这时,皇城门的方向,冲来了两名强悍修行者,他们一边跑一边大喊:

    “反抗军大将军有令,昏君与飞鱼卫宵小,人人得而诛之!”

    “我俩已经投入大将军麾下,大将军有令,凡皇朝俊彦,一律来者不拒!”

    百官们被声音吸引,一起转头去看,就见向广场快速奔来的,正是狄柬之、张仁杰两人!

    他俩能够直入皇城,是搭了杨佳妮的顺风车,皇城将士被杨佳妮的修为气机所慑,无人能阻拦他们。

    看到这两位备受皇帝器重的“诸州巡查使”,听到他们一遍遍重复高喊的话语,百官们神色连连变幻。

    各种议论声陡然消失,刚刚喧闹起来的广场,一下陷入了诡异的死寂。

    死寂中疯狂涌动的,是人们的思绪。

    安静并没有维持多久。

    认出狄柬之与张仁杰时,千户王恕禁不住心头一抖、头皮发麻,他几乎是没有犹豫没有迟疑,在反应过来后立马施展身法跳开逃走!

    可他没能成功跃起。

    因为有人以手为刀,先一步捅进了他的小腹!

    王恕低头看看自己流血的小腹,又看看面前杀气腾腾的王载,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被方不同、何贞之的拳脚同时轰在身上!

    这时,他听到了王载咬牙切齿的声音:“伤了徐林还想跑?”

    王恕从未经历过这样的剧痛,他发出了杀猪般的惨叫。

    好在他不用承受这种痛苦太久,下一刻,骨断筋折浑身流血的他,就倒在了地上,双目圆睁的气绝而亡。

    他的几个手下,随之被方不同等人殴杀当场。

    王载举起染血的手,大声高呼:“飞鱼卫宵小,人人得而诛之!”

    方不同、何贞之同时招呼周围那些,因为他们的果断杀人,而受到震动陷入惊讶中的百官:“我愿追随反抗军大将军!

    “誓死追随唐郡王!”

    广场上的百官先后从异变中回过神。

    看看狄柬之、张仁杰,又看看王载、方不同等人,他们的双目逐渐清明,他们的神色已经坚定!

    “刚刚是你推的本官?”

    “刚刚是你朝本官脸上喷唾沫?”

    “刚刚是你骂本官全家不得好死?”

    说话的,都是寒门官员。

    是眼神低沉,面色如铁,杀气上脸,摩拳擦掌步步前行的寒门官员!

    他们对话的对象,正是各自面前的宦官与飞鱼卫!

    唰唰唰,绝大部分文武百官的目光,像是有声音一样,齐齐落在了各处的飞鱼卫身上!本就气氛诡异的广场,霎时间像是变成了墓地!

    这哪里是什么目光?分明就是一柄柄刀子!

    飞鱼卫们无不心跳如鼓,骇然后退。

    “敢推本官?本官砍死你!”

    “敢喷本官唾沫?本官杀了你!”

    “敢骂本官全家?狗奴才,本官让你神魂俱灭!”

    三道锐利如箭的真气光芒在人群中亮起,三个身着飞鱼服的修行者倒飞出去!

    紧接着,无数声怒喝、臭骂、喊杀、高呼淹没了广场,无数道乍然浮现的真气流光覆盖了广场!

    狂风不是不来,暴雨不是不至,这一刻,狂风暴雨兀一出现,便吞噬了广场上的所有宦官、飞鱼卫!

    ......

    察拉罕瞅准了一个跟赵宁交手以来,最好的给予对方实质创伤的机会,手中金刀就要全力劈向赵宁脖子时,忽的心头一震,警兆陡升!

    他感应到了从右边快速袭来的,一股强悍气机与浓烈杀气!

    察拉罕想都没想,立即变招回防,向右侧猛地挥刀,真气对撞之下发出刺耳的轰鸣。察拉罕立时心神一沉,对方竟然有王极境后期的实力!

    不敢有丝毫大意,察拉罕连忙借着反震之力退开,拉长了与来袭者的距离!

    凝神一观,察拉罕看清了来人。

    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在攻打河东的时候,他无数次领略过对方的那柄丈二陌刀!

    他面沉如水,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杨佳妮!”

    宋治此时也已退开,在看到手持符文陌刀,英姿飒爽——不,威风凛凛的立在赵宁身边的杨佳妮时,愤怒与狂躁立即大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

    “你来得比我预想中迟一些。”

    赵宁看着宋治与察拉罕,对跟他并肩而立的杨佳妮说道,声音没有任何起伏,情绪不曾有丝毫变化,只是微微扬起的嘴角,却勾勒出再明显不过的笑意。

    “你就确信我一定会来?”除了嘴角没有笑意,杨佳妮跟赵宁的表情一模一样。

    “确信。”赵宁的回答很简单。

    “很好。”杨佳妮的话同样简单。

    “好”字一落,气势如海的真气光柱冲天而起,在原本严丝合缝的异象云层中,蛮不讲理的开出自己的霸道领域,引得附近的真气漩涡纷纷退避三舍。

    旋即,杨佳妮手腕一动,提起丈二陌刀,毫不拖泥带水的向察拉罕劈了过去!

章六零五 你的终点 我的起点(1)

    杨佳妮说动手就动手,符文闪亮的陌刀一劈,便是全力施为不留余地,充分体现了何谓杀伐果断。

    察拉罕眼角一抽,有种想要仰天长啸的冲动。

    他刚刚还在想,有努力就有回报,赵宁此番休矣,孰料转眼间,远在几千里之外的杨佳妮,就突然杀到了面前。

    这就是努力的回报?

    迎着刀芒凝练的丈二陌刀,察拉罕感受到了命运的戏弄与嘲讽,大为光火的吼叫一声,挥动金刀迎了上去。

    宋治出离的愤怒,以至于感受不到愤怒——他都被气糊涂了。

    在联系天元王庭,谋划借助天元高手对付赵氏等世家时,他不是没考虑过杨佳妮、魏无羡这两个,截杀了赵玉洁的王极境后期反贼。

    所以他才让蒙哥、察拉罕秘密入境,且对方一到燕平,便把他们藏在了宫城,不曾泄露任何行迹,为的就是骤然发难。

    在他的想象中,等杨佳妮、魏无羡接到消息,燕平城里早已没有世家高手!

    在察拉罕来到含元殿门外后,宋治用传音入密的法门跟对方确认过,后者从草原南下的时候,沿途并没有被高手强者尾随、监视。

    王极境初期不可能瞒得过,察拉罕这个王极境后期的感知!

    这也就是说,赵北望那些人根本不可能察觉他们的行踪!

    故而宋治认为赵北望刚进含元殿说的那些话,就是在诈他,并没有证据。

    但是现在,远在江南的杨佳妮到了——如果不是事先就得到确切消息,杨佳妮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及时?

    可赵宁、杨佳妮是怎么做到未卜先知的?

    问题究竟出在哪里?

    宋治百爪挠心,百思不得其解!

    “愚蠢,愚蠢!简直是蠢猪!”

    在杨佳妮攻向察拉罕的第一时间,宋治没有杀向赵宁亦或转身就逃,而是指着杨佳妮跳脚大骂:

    “杨氏造反了,赵氏也造反了,同为一方诸侯,你们现在是敌人!

    “身为诸侯,不想着削弱敌人也就罢了,竟然还不远千里,跑到这里来帮敌人解围!如此本末倒置,真是不知所谓,来日必定败亡无疑,实乃愚不可及!”

    因为杨佳妮的“愚蠢”,他陷入了空前的麻烦中,对方该死就也罢了,竟然还连累了他,这让宋治如何能不暴跳如雷?

    这句谩骂,让宋治失去了与赵宁拉开距离的唯一机会,回应他这句话的,是黑气缭绕如焰的长刀千钧!

    赵宁杀气如潮:“真正愚蠢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你。”

    宋治慌忙挥动长剑相迎,有心开口反驳,但刀剑相击,他只觉得好似被巨锤砸中,胸口烦闷至极,呼吸顿时不畅,一口气没提上来。

    而这时,长刀已经第二次斩下!

    本就烦闷的胸口,立时更加沉闷,宋治前一口再没有机会提上来不说,后一口气也被塞在肺管里,任凭他张开嘴,也只能死鱼一般悄无声息。

    没了察拉罕那个碍事的,可以放手进攻无所顾忌的赵宁,逮住了如此合适的机会,自然是一刀接一刀,不

    给宋治任何换气的可能!

    一时间只见刀影重重,如帘幕如狂风,如暴雨如海浪,连绵不绝毫无缝隙,无论宋治如何施展身法想要退开,都是无济于事。

    不过片刻,宋治就无法承受不能换气,还不断被重击的痛苦,双眼一翻,一口鲜血喷了出来!

    鲜血离口的下一瞬,如同岸上的鱼回到水里,宋治终于呼吸到了新鲜空气,只觉得浑身舒畅,每根汗毛都在欢呼。

    就在这豁然开朗的舒畅中,赵宁的长刀向他脖颈扫来,已是近在眼前!宋治亡魂大冒,瞬间如坠冰窟,来不及完全闪避,只能拼命后仰、转动脖子。

    噗嗤。

    刀锋切开护体真气,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了一口,撕下一条狰狞的口子,鲜血顿时被刀锋拉了出来!

    这下宋治伤得不是特别重,但也绝对不算轻,刀锋要是再往里分毫,他的咽喉气管就要不保!

    肝胆震颤之下,宋治面无人色,心脏被恐惧一把狠狠抓住,不由得遍体生寒,慌忙调动真气去控制伤口。

    下一刹那,恐惧尽数转化为濒临失控的愤怒,令他嘶吼着,不管不顾挥剑猛攻赵宁:“混账贼子!

    “朕说你们愚蠢,你们就一定愚蠢,谁给你的资格,敢跟朕针锋相对?!

    “这世间只有一个存在掌控着话语权,那就是官府,断黑白定是非,万民莫能违逆!这天下只有一个人说什么就是什么,那便是朕,言出而法随!”

    赵宁倏忽后撤,避过气势正盛的剑式,又在顷刻之间,翻转长刀将长剑带离原本方向,并于剑式已老之际,抓住破绽将长剑格开,使宋治的进攻节奏彻底化为无形。

    随即,长刀顺势而进,从刁钻的角度撩起,刀尖直取宋治咽喉!

    赵宁招式凌厉动若雷霆,脸上却没有表情,轻蔑道:

    “跳梁小丑,死到临头,犹不自知。看看广场,哪里还有你的臣子奴才?没了臣民拥护的皇帝,靠什么言出法随?在春秋大梦里言出法随?”

    宋治险之又险避过撩起的刀锋,下颚又多了一刀口子,身形拉开长剑回防,闻言正要怒喝,眼角余光瞥向广场,在看到彼处情景的时候,禁不住张口结舌!

    随即,他浑身冰冷,每一寸血肉都似被冻结。

    就如炎炎夏日下的人,陡然被万丈雪原覆盖。

    广场上的文武百官,无分世家寒门,全都在扑杀飞鱼卫锐士!

    哪怕是最没有底线良知,最善于阿谀奉承的寒门官员,也融入了洪流般的大势,奋勇杀敌凶猛异常,甚至比大部分寒门官员都卖力!

    不少人一边拼杀,还在一边大喊。

    宋治听到了他们的呼喊声。

    那声音实在太大,排山倒海一般。

    他们喊的是:“追随唐郡王,誓死诛杀昏君,还天下清平!”

    这......

    宋治眼球凸出,几乎要蹦出眼眶!

    这些无法无天的混账,他们都在干什么?!

    竟敢攻杀朕的飞鱼卫,竟敢骂朕为昏君,竟敢临阵投敌?!如此大逆不道

    ,无君无父,狼心狗肺,是都被赵宁收买了不成?!

    他们全都不想活了,全都想要被灭了九族吗?!

    汹涌的怒火疯狂奔流,陡然势大数倍,漫过了摇摇欲坠的河堤,开始浸入宋治的血管经脉,冲击着他身体中的一切村庄城池。

    而在这时,赵宁手中长刀对着他的额头重重劈下!

    宋治发出不似人声的怪异吼叫,竟然不闪不避,只是用尽全力架起天子剑,意图跟赵宁硬拼出个高低,证明自己仍是不可被战胜的天下之主!

    轰的一声气爆,宋治倒飞出去,手臂颤抖口吐鲜血;而赵宁则仅仅后退百十步,就又提着长刀欺身追击。

    宋治心神不稳,暴怒狂乱,对真气的控制已经无法做到细致入微,赵宁又是趁他大受震动的时候出手,他怎么可能扛得住赵宁这一刀?

    一招失手,被赵宁打得狼狈不堪,敌强我弱得到证明,宋治不曾羞愧惧怕妄自菲薄,只是愤怒更上层楼,通红的双眸几乎已经看不到瞳孔,只有一片血色!

    他陡然转头,看向宋明所在的位置。

    广场上的文武百官公然聚众造反,问题只可能出在赵氏身上,不是被赵宁收买就是被赵氏在府中投了毒,或者被迷惑了心智,或者被赵氏以解药为筹码威胁。

    赵氏是以丹药闻名的世家,能做到这一点并非不可想象!

    事实一定是这样。

    事实只可能是这样!

    这些弱小的元神境修行者都是墙头草,违逆不了大势也左右不了形势,真正能够决定一切的,是皇朝的那些王极境高手!

    只要宋明等人的战局取得进展,诛杀了叛军的一众王极境,便能腾出手来围剿赵氏,等到赵宁一死,广场上的那些乱象算得了什么?

    眸中出现宋明身影的那一刻,宋治如同被雷电劈散魂魄,浑身一僵,彻底坠入黑黯深渊。

    ......

    听到王恕那声“效忠陛下就在此时”,宋明心中一喜,知道广场上的飞鱼卫们,终于要发起反攻掌控局势了。

    一旦广场上的寒门官员,在飞鱼卫的锋芒下退缩,任由赵氏、陈氏等世家官员被屠戮、抓捕,选择臣服皇权做个忠臣,眼前这些寒门高手也只有一条路。

    张廷玉等人虽然是王极境,但并未超凡脱俗,他们跟寒门官员仍是一体,属于寒门这个整体的一部分。

    部分当然会服从整体。

    于是宋明反守为攻,想要用己方战场的优势来振奋人心。

    他知道这是宋氏的危急时刻,身为帝室贵胄皇朝亲王,他必须以身作则为宋氏江山全力而战!

    却不曾想,这都是他的一厢情愿。

    随着杨佳妮不合常理的出现,襄助赵宁对抗察拉罕,狄柬之、张仁杰来到广场现身说法,王载、方不同等人第一个振臂响应,只是刹那间,寒门官员群起而动,争先恐后攻杀飞鱼卫,表现自己支持赵氏的态度。

    群臣皆反,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

    变故来得太突然,宋明还没回过神,张廷玉的剑,就已到了他眉前!

章六零六 你的终点 我的起点(2)

    眼见张廷玉当先出手,其他寒门王极境中消极怠工的那几个,哪里还会有半分犹豫?

    他们同时改变进攻方向,朝身边的帝室高手猛攻,而且兀一出手就是凶狠杀招,不给帝室高手也不给自己留丝毫余地!

    事到如今,既然做了选择,那就没了退路。斗志必须坚定,出手必须狠辣,只有敌人死了,自己才能活,只有敌人亡了,自己才能兴!

    作为转投新主的旧势力修行者,要想获取新主认可,确保日后的地位,此战必须奋力而为好好表现,断不能有丁点懈怠。

    若是能亲手斩杀宋氏高手,立下拿得出手的功勋,在新主麾下的地位就能稳固,甚至是得到新主的信任与重用!

    在张廷玉等消极怠工者出手后,剩下的那几个寒门王极境,亦是陆续加入了猛攻宋明等人的行列中。

    对他们而言,立功保身的需求更加迫切,毕竟张廷玉等人从跟反抗军王极境交手开始,就用出工不出力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态度。

    这肯定会获得反抗军高手的认同、好感!

    而他们之前没能表现出对反抗军的善意,要是现在还不全力施为,杀伤几个帝室高手,之后还怎么获得新主信任?

    岂不是要被反抗军边缘化?

    官职地位荣华富贵,顷刻间就会远离自己!

    所以他们出手比张廷玉等人更狠辣,斗志比张廷玉等人更高昂,杀气比张廷玉等人更浓烈,很快就冲在了最前头,成为围杀帝室高手的先锋!

    扈红练等反抗军王极境修行者,哪里能看不到局势变化,不明白那些寒门高手的心思?

    既然对方反水投靠,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良机,当即向帝室高手发动猛攻。

    帝室高手骤然遇袭,多半措手不及,加之数量还不如反抗军高手多,劣势兀一显现就极为明显,纵然先前有所戒备,也在须臾间接连死伤。

    宋明本就不是扈红练的敌手,一直被对方压着打,刚刚还想反击扭转局势,有所深入,顷刻间陷入被围攻的境地,哪里还能讨得到好?

    不过数十招之间,他就被扈红练、张廷玉、范子清等人联手攻击得遍体鳞伤,一道道狰狞的血口子染红了衣衫,披头散发格外狼狈。

    这一刻的宋明,万分气愤又无比悲凉。

    虽奋力反抗,却不能逃离战场;虽拼命反击,却不能争取胜利。

    哪怕心中有无限不甘,身上的伤口却只是越来越多;纵使有心以命相搏,奈何实力有限于战局无补。

    在胸口被刺了一剑,身受重创的时候,这位曾经在郓州跟赵宁并肩作战,为这个天下与这个天下的苍生,立下过血汗功劳的亲王强者,发出了悲愤的怒吼!

    有心杀贼,无力回天!

    他知道,大齐要完了。

    宋氏江山要被颠覆了!

    身为宋氏一员,皇朝亲王,王极境中期的高手,在这场群臣皆反的战斗中,陷入被围攻险境中不得脱身的他,下场只能有一个。

    那就是死!

    连投降的选择都不会有。

    抡圆了长刀奋力一击,将扈红练等人稍稍逼退,他抓紧这难得的一丝间隙,猛然转头看向宋治的方向。

    恰在这时,被赵宁击飞吐血的宋治,也正向向他看过来。

    宋明看到了宋治眼中的狂躁、震惊、愤怒与绝望。

    对方的眼神,就像是这世间最锋利的剑,狠狠刺穿了他的心脏!

    在扈红练、张廷玉等人明亮的剑光下,宋明张开

    满是鲜血的大嘴,用尽所有力气向宋治焦急、担心、自责、悲怆的大喊:“陛下快走!”

    ......

    接触到宋明复杂的眼神,听到对方最后那句声嘶力竭的呼喊,眼看对方被扈红练的剑光洞穿眉心,眼中的神采渐渐涣散,宋治心痛如绞,犹如被万箭穿心。

    “六叔!”他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叫喊。

    在看到张廷玉等寒门王极境修行者,反戈一击,跟反抗军高手一起扑杀帝室高手,导致后者不断死伤的场景时,宋治就已陷入了空前的绝望。

    广场上的寒门官员临阵投敌,宋治尚且可以勉强找理由自我安慰,可亲眼目睹张廷玉等寒门高手悉数投敌,悍然造反,杀戮自己的族人亲友,与帝室皇族不死不休,宋治还能如何说服自己?

    总不能王极境高手尽数被赵氏收买了吧?

    身为王极境高手,总不可能被赵氏投毒吧?

    要是王极境高手都会被敌人全部收买,亦或者是俱都接受敌人的要挟,那这本身就说明他的统治成了空中楼阁、镜花水月,活该被掀翻颠覆,碎为齑粉!

    这不是世家在造反。

    这也不是刁民造反。

    这更不是群臣造反。

    这是——天下皆反!

    意识到这一点的宋治,愤怒、心痛到了极致!

    他从没有这么心痛过,仿佛心脏正在被煎炸烹煮,每存在一刻,都是无尽的煎熬,都有无穷的痛苦。

    他几乎无法承受,无法呼吸,无法继续存在。

    这世间有千般折磨、万般酷刑,但没有哪一种能让宋治经受这样的痛苦,纵然是所有酷刑同时加身,都不能让他难受到这种地步!

    他感觉到有什么东西悄然破碎。

    他仿佛看到一个巨人轰然倒下。

    他好似进入了一个只有黑暗没有光亮的世界!

    这一刻,眼睁睁看着宋明失去生机的双目变得空洞,看着对方的身体饺子般从半空坠落,宋治心中的愤怒之河,终于汹涌到了毁灭一切的地步。

    于是河堤被彻底冲塌。

    于是滔天的河水淹没天地。

    这愤怒的河水,奔腾到了他身体的每一处,吞没了他的每寸血肉!

    刚刚稳住身形,面容狰狞如厉鬼恶魔,双目血光如要溢出来的宋治,死死握住手中的天子剑,将真气之力调动到极致,一往无前的反向冲击,杀向赵宁!

    “朕今日必要杀了你!”

    宋治没有用刺,而是把剑当刀使,以一种纵然举世皆敌,我亦绝不屈服的姿态,把闪耀着符文光芒的天子剑,用尽全力劈向面前的赵宁!

    这一刻,仿佛赵宁就是整个世界。

    劈死了赵宁,就能劈开这个世界!

    就能在这个黑黯的世界中,重建光明!

    ......

    赵宁没有说任何话,除了轻蔑之外,他脸上没有任何其它的神色。

    面对宋治这威势非凡、杀伤力空前的搏命一剑,他岿然不动。

    等到剑光临面的前一刹那,赵宁身形一闪,发动掠空步,看似凶险万分,实则轻描淡写的避过了这重重的剑锋!

    先前那一剑,宋治被击退的很远,两人之间的距离过长,宋治这一剑需要跨越的距离太多,让赵宁可以从容使用掠空步。

    宋治以为他这一剑威力无双,足以让赵宁遭受重创,却不知,在赵宁眼中,他这种被愤怒冲击得心神紊乱,已经彻底失去理智的进攻,就如泡沫一样脆弱。

    赵宁的轻蔑,是发自内心的轻蔑,就像山中猛虎面对一只张牙舞爪的兔子。

    兔子再如何“狗急跳墙”,难道还能对猛虎造成威胁?

    在真正的战士眼中,一个气力与他相当的普通人,只是待宰的羔羊而已;

    在百战余生的悍将面前,一个修为与他同等而养尊处优的权贵子弟,弱得就如一只蚂蚁。

    下一瞬,宋治劈中了赵宁留下的残影。

    他没有惊愕、惶恐。

    他眼中只有滔天的血光,心中只有失控的愤怒。

    他想转头,想要找到赵宁,再给对方一刀,把对方一刀辟为两半!

    而这个刹那,赵宁已经出现在宋治侧旁,手中千钧不知何时斜斜举起,在宋治招式已老、身法滞涩的瞬间,冷漠无情、毫不客气的对着对方的脖颈斩了下去!

    刚刚扭转脖子的宋治,面对骤然临面的刀光,本能的后缩身体举起左臂挡在面前,并收回长剑回防,想要保护自己。

    他慢了一拍。

    噗嗤!

    在长剑还未到位的时候,长刀千钧击中了宋治挡在面前的左臂,爆闪的血雾中,宋治的左臂应声而断,被斩为两截!

    半只鲜血淋漓的手臂飞到一边,去势穷尽之际,无力的从半空掉落下去。

    宋治的身体失去平衡,向一边翻倒。

    他大怒!

    他好似已经感觉不到身体的疼痛,只是因为赵宁这个臣子,斩断了他这个帝王的手臂,而愤怒的无法抑制!

    宋治握紧了右手的符文长剑。

    在重新获得身体掌控权的第一时间,他就在怒意中果断的返身挥剑,想要击出一刀剑气,劈中追击而来的赵宁!

    他的手臂只挥动到一半。

    准确地说,是他的长剑只挥动到一半。

    欺身而进的赵宁,凭借两世为人的丰富战斗经验,在逼近宋治这个皇帝后,没有尝试一刀劈死对方,而是在一个能够达到的最佳距离,将长刀向外侧斩出!

    于是宋治手中仓促回击的长剑,送到了蓄满力量的长刀的面前。

    剑气还未击出,长刀先一步斩中剑柄,因为角度的关系,刀锋切断了宋治握着剑柄的两根手指!

    当的一声,长剑犹如被打中七寸的蛇,发出一声悲泣般的哀鸣,剧烈的无规则的猛烈震颤。

    失去两根手指的宋治,再也无法控制住猛然抖动的长剑,长剑应声脱离他的右手,在真气的余力中翻滚着飞出去老远!

    十指连心,但失去一只手臂宋治都没有惨叫,自然也不会因为这两根手指而出声。

    长剑脱手之际,他已经顺利回转身体,缺了两根手指正在流血的右手,握成残缺的拳头,在他的野兽般的嘶吼声中,向赵宁脖颈轰去!

    他的战意不可谓不高昂,他的杀心不可谓不炽烈。

    但他仍是慢了。

    遭受长刀斩击,长剑脱手的那一刻,他的手臂必然有所停顿。

    而这个停顿,对他来说是致命的。

    在宋治的右手挥来之前,赵宁曲起左臂,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砸在了宋治的胸口!

    轰的一声闷响,宋治胸前真气一荡,胸口霎时凹陷,骨裂声清晰传出!

    在这一击下,宋治彻底失去对身体的控制,从半空笔直坠落。

    嘭的一声,他撞在了已经成为废墟的含元殿前,在白玉石平台上砸出一个中心凹陷,周围寸寸皲裂的大坑!

    地基为之一抖,烟尘随之云起。

章六零七 你的终点 我的起点(3)

    察拉罕在跟杨佳妮拼杀的时候,一直没忘记关注赵宁跟宋治的战况。

    在杨佳妮出现的那一刻,察拉罕心里就明白,他们困住赵宁,消耗对方真气,进而谋取对方人头的计划,已经泡了汤。

    这场战斗的胜利,正在离他们远去。

    一想到为了此战的最终胜利,强忍万蚁噬心之苦,百般照顾宋治的努力,察拉罕便恼火异常。

    恼火归恼火,却无可奈何,就如国战失败的那一刻一样的无可奈何。

    当察拉罕注意到宋治先是左臂被斩断,片刻后又被赵宁击飞长剑,用手肘从半空狠狠砸落在含元殿前的时候,他知道,他的战斗结束了。

    任何幻想都是可笑的。

    “可恨!灭除赵氏的最好机会,竟然就这么活生生溜走了,这回又是白奔波白忙活一场!”吃力不讨好、努力没结果的察拉罕,被不甘熏黑了脸色。

    猛挥金刀,将杨佳妮逼退少许,察拉罕当机立断,转头就想招呼蒙哥等人赶紧撤。

    他刚拉开身位,向蒙哥所在的战场看去,就见蒙哥竟已跳出战圈靠了过来!

    蒙哥一边挥动马刀隔空向杨佳妮劈了一道刀气,一边对察拉罕急切地大声喊:“右贤王,我们快走!”

    蒙哥的机灵与果断,让察拉罕既惊且喜,不等他开口回应,已是看见扈红练、范子清等反抗军高手,带着张廷玉等寒门王极境,向他们追了过来!

    而在扈红练等人身后,最后一个宋氏高手,正被一剑贯穿胸膛,被一刀砍飞了脑袋!

    宋治的臣子都投了赵宁?齐朝的王极境们又开始同心协力一致对外了?

    这一幕让察拉罕悚然一惊。

    他不由得回想起国战期间,面对同心同德的齐朝将士,在战场上奋不顾身前赴后继,在血火中一次次杀败北胡锐士进攻时的恐惧。

    这不是蒙哥有多机灵,反应比他快,而是战场形势瞬息万变,杀气腾腾的敌人蜂拥到了近前,再不赶紧跑,就会有粉身碎骨的危险!

    “走!快走!”

    火烧眉毛,察拉罕哪里还敢多看多想,心中的不甘霎时烟消云散,满脑子就剩了一个念头:

    绝不能被齐朝——不,从今天开始,天下没有齐朝了——绝对不能被南朝的高手缠住!否则,天元王极境修行者必然死伤惨重,甚至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样的话,这回南行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自己把自己送到鬼门关前,会让赵氏的人笑掉大牙。

    想到这里,察拉罕一边向北快速飞行,一边向身后连连挥出刀气,阻挡杨佳妮等人追击,掩护众天元高手撤离。

    含元殿前烟尘弥漫的大坑里,宋治捂住有明显下陷的胸膛,抑制不住的侧身连吐鲜血,一口接着一口。

    不等他吐消停,浑身裹着青色真气的赵宁,已如天外流星一般,从半空笔直坠向大坑!

    他手中刀芒夺目的长刀劈斩而下,率先切开夏日的清风、升腾的烟尘,以开山断河之势击向宋治额头!

    宋治抬起一片血红不见瞳孔的双眼,张开满是鲜血的嘴,迎着足以暂时剥夺一切视觉的刺眼刀芒,从胸腔里发出了怪异变调,好似指甲割木板的愤怒嘶吼!

    他残缺的右手握着

    晶莹剔透的传国玉玺,就像是挥动石头露出尖牙的古猿,逆势砸向长刀!

    长刀斩在传国玉玺上,宋治手臂猛地一颤,玉玺在气爆与荡开的一圈真气中远远飞出,永远脱离了这位齐朝皇帝的手!

    赵宁借着玉玺的反震之力扭转腰身,长腿如鞭抽出,重重甩在宋治的侧脸上,失去玉玺护持且身受重伤的宋治,应声侧飞出去。

    他的身体从大坑里撞进含元殿,犁出一条直达殿中心的深深通道,过程中真气轰飞了直线上的所有砖石断木,掀起无数细尘。

    仍有皇帝之名的宋治,最终瘫在了坑道尽头。

    他头上金冠不知去向,披散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半边脸血肉模糊,从嘴里涌出的鲜血未曾有一刻停止,脖颈处的伤口崩裂,溢出的鲜血犹如漫过水缸的水,左臂伤口处骨肉狰狞。

    凹陷的胸膛令他每呼吸一口,动静都大的像是在拉风箱。

    纵使如此,他依然怨毒而愤怒的盯着凌空步步走近的赵宁,双目中的红光犹如鬼火,固执的从黑发缝隙中透出,好似要化作滔天大火,将赵宁烧成灰烬。

    这时,齐朝的王极境修行者们,陆续聚集到了含元殿附近的低空。

    杨佳妮没有揪着察拉罕不放,赵七月、扈红练等人,也不曾过分向北飞行。

    穷寇莫追固然是原因之一,而回到皇城见证宋治的结局,给这次的旷世大战一个结果,参与接下来的皇朝内部风云变动,在此时此刻无疑是最重要的。

    每个高手都不能置身事外,亦不允许自己置身事外。

    击退外敌,与天元王极境交手的目的就已达到。

    广场上解决完飞鱼卫的文武百官,官袍染血,陆续跨过飞鱼卫的尸体走向殿前玉阶。人群前的狄柬之、张仁杰、王载、徐林等人,更是登上了殿前平台。

    含元殿废墟两边离地数尺悬立的高手,站在殿前土地上的百官,看得到赵宁与宋治的,都把目光焦点无声对准了他俩。

    看不到的,伸长脖子望着含元殿中心方向。

    没有人出声,更没有人相互交流,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在这一刻同时陷入沉默,等待最终一刻的到来。

    因为不再有王极境领域充斥半空,苍穹恢复了湛蓝如洗、平静浩渺的本来面目,夏日明媚灿烂的阳光重新铺满燕平城,也将含元殿包裹在光亮中。

    万众瞩目下,赵宁手持长刀不紧不慢前行,双脚每往前一步,身体周围在阳光中弥散的灰尘,就会尽数落地化作尘埃,稳稳沉在废墟上。

    他看着已经走到穷途末路的宋治,迎着对方双眸中射出的狂乱仇恨凶光,没有丝毫情绪表露在脸上,哪怕他此刻心中并不平静。

    不平静,不是因为激动、兴奋,而是因为他正亲眼目睹一位曾经风光无限的帝王垂死挣扎,一个昔日辉煌无比的皇朝徐徐倒塌。

    在奔流不息的历史长河中,这是肉眼可见的最大的那种浪花,是可以亲耳听到的最重的那类绝响。

    无需画师浓墨重彩,亦无需诗人华丽辞藻,它本身就有足够的份量,能带给人足够的震撼。

    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都能清晰体会到这种份量与震撼,永生难忘。

    而作为亲手掀起这阵浪花,制造

    这股绝响,推动历史长河滚滚向前的人,赵宁甚至能听见啸啸长河的声声呼吸。

    这,是他放缓脚步一尺尺走向宋治,没有一刀草草将对方劈死的原因。

    他想要多听一声长河的呼吸,想要多经受一阵河水的洗礼,这是文明对他的回应,是大道给他的馈赠。

    在这种回应与馈赠中,他的心灵与思想将会上升到一个新的台阶,更进一步窥见天地人间的真面目,领悟文明世界的真正至理。

    如此,他才能在对过去、现在、未来惊鸿一瞥时,尝试把握历史长河的规律与方向。

    置身长河不是他的目标,那只是随波逐流;掀起浪花不是他的追求,浪花终将会消失。

    他想要的,是做文明史的弄潮儿,站在滚滚洪流之上,引领长河向前进入新的天地。

    惟其如此,他的事业才会在历史长河中,沉淀出永恒的影子。

    惟其如此,他才对得起前世今生的风云际遇,对得起生生不息奋斗不止的齐人子民,对得起拼掉性命保家卫国的热血儿女。

    似鬼似魔的宋治,在坑道尽头摇摇晃晃站了起来。

    他不顾断臂处涌出的鲜血,无视脖颈间殷红的一片,垂着脑袋吊着双臂披散着黑发,步履蹒跚呼吸艰难的,一步又一步,走向持刀而来的赵宁。

    他充斥着血光的双眸,犹如两颗发光的夜明珠,隔着乱发死死盯着赵宁,每走一步便切齿一次:

    “朕,自束发就学以来,便立志继承历代先帝之遗志,借助历代先帝之遗泽,壮大寒门消除世家......这不是为了一己之私,而是为了天下长安!

    “世家,一直都是天下大乱的罪魁祸首。

    “你赵氏、魏氏、杨氏,趁国战方毕,天下未稳之际,或割据一方,或煽动暴民造反,将皇朝搅得天翻地覆!

    “赵宁,世家是天下大患之所在!世家不灭,天下难安!事到如今,你这奸佞小人,还不肯承认自己是乱臣贼子?!”

    他奋力将这番话说完,呼吸变得急促,被迫停下脚步,一只手扶着膝盖吐血不止。

    赵宁前行的步伐虽然缓慢,但并未停止,神色淡漠道:“世家会消亡,这是历史潮流、大势所趋,非人力所能抗衡。

    “所以,我赵氏不做世家了。

    “但这并非是齐朝天翻地覆的根源。

    “国战之前,你让百姓民不聊生,州县皆是流民,国战之后,你无心整顿吏治,肃清官府风气,只想迅速灭了世家,满脑子只有自己的皇权统治,为此不分黑白,以至于贪官污吏横行于世,百姓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所以天下大乱。

    “宋治,你走上穷途末路,不是别人推的,而是你自己一意孤行。

    “今日,百官皆反,无分世家寒门,都欲除你而后快,你难道还不醒悟?

    “这是大家对极致皇权的反抗,是天下所有人不做奴才的宣言,是万民人格与尊严的齐声呐喊——这,才是旷世大战的真正含义。

    “我赵宁非是乱臣贼子,是在为民做主。

    “此时此刻,你的路已经走到终点,而这也是我的起点。

    “旧天终将被新天取代,新主自当亲手送别旧主。

    “宋治,你受死吧!”

章六零八 你的终点 我的起点(4)

    话音方落,赵宁猛地前冲,一步跨越十丈距离,长刀向宋治当头劈下!

    面对这致命一击,重伤垂危、已被怒火吞噬的宋治凛然不惧,盯着赵宁与临面的刀光不闪不避,好似他迎接的并非死亡,而是宿命的荣光。

    “陛下!”

    一声凄厉呼喊从废墟角落传出,与此同时,一个黑影掀翻压在身上的断木残垣,动若脱兔的窜了起来,一步奔到宋治面前,举起手中长剑,挡在千钧面前!

    此人面色坚定,视死如归。

    这不是别人,正是大内总管,宦官敬新磨!

    赵宁的刀并不是那么好挡,王极境后期都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更何况是只有王极境中期的境界,且之前已经被赵宁一刀重创过的敬新磨?

    刀剑相碰,长剑霎时脱手飞出,敬新磨口吐鲜血身体猛地后撞,将背后的宋治都给掀翻,主仆二人一起翻滚出坑道,在废墟里摔得七荤八素、咳血不停。

    宋治本就重伤垂危,这一下再度遭创,顿时头晕目眩,视野一片迷离扭曲,脑海乱成浆糊,天旋地转之下,对身体、环境失去了绝大部分感知。

    但他仍未忘记自己的身份,仍没有接受齐朝倾覆的事实,因为血流过多而面色纸白的他,抬起缺了两根手指的手指向赵宁,威严如昨的大喝:

    “来人!给朕拿下这个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推出皇城门斩首示众!”

    大喝声传遍四方,清楚回响在含元殿外每个人的耳畔,却没有任何一个人有任何动作,这些曾经的齐朝臣民,这一刻无不神色冷漠、双目无情。

    “陛下......”

    浑身骨头断了不知多少根的敬新磨,已经丧失大部分行动能力,更无法执行宋治的命令去捉拿赵宁,只能跪伏在他身边失声悲泣。

    宋治见没有人执行他这个皇帝的旨意,愤怒而茫然的举目四顾。

    在他朦胧模糊的视野中,废墟外站着的众人皆是身形扭曲,时长时短时胖时瘦,如同一个个从黄泉之下爬出来的鬼魂。

    这些人在冷漠看着他的时候,似乎都面带嘲讽讥诮的笑容,仿佛他不是天下之主,而是一个人尽皆知的笑话。

    弥留之际的宋治愣了片刻,似乎是忘了今日之事,又好像瞬间记起了所有,他有些慌乱,但转瞬就被某种莫名的坚定代替,挣扎着站起身。

    “陛下......”

    在所有人如刀如剑的目光中,敬新磨看到宋治这副迷乱可怜的样子,只觉得心如刀割,纵然已经没有几丝力气,仍是强撑着弯腰去搀扶。

    宋治听到敬新磨熟悉而亲切的声音,脸上浮现出若有若无的笑容,这笑容在阳光下如梦如幻:“大伴啊,来,扶朕去座位上,朕要上朝。”

    “陛下......是,老奴遵命。”

    敬新磨就像是以往十八年来,每日都会做的那样,在皇帝的命令下弯腰垂首,没有丝毫质疑的服从皇帝命令。

    从断木碎瓦的乱石堆里,一步一晃的走向地台,宋治一只断臂无力低垂,鲜血颗颗滴落,另一只手臂则被敬新磨小心搀扶着。

    在这个过程中,宋治的目光,一直落在皇位所在的位置,哪怕皇座已经被断折的房梁、零碎的砖瓦覆盖了大半,他依然盯着。

    他脚步坚定,眼神执拗,仿佛只要去到那个位置上,

    坐在那个位置上,他就依然是那个拥有极致皇权的帝王,可以向天下发号施令,而且必然被彻底执行。

    “朕,自即位以来,秉承历代先帝扶持寒门、打压世家之遗志,夙兴夜寐呕心沥血,不敢有片刻松懈。

    “乾符初年......朕利用文官想要节制武将、制霸朝堂的弱点,用收天下兵权于中枢的借口,驱使徐明朗挑起将军勋贵、士人门第之争。

    “天下承平日久,将门沉迷享乐、多有懈怠,很快让门第抓住许多把柄,被降职的降职罢官的罢官,乃至连世袭爵位都保不住。

    说到这,宋治嘴角有了笑意。他走得很慢,因为已经走不快,他说话的声音很微弱,像是喃喃自语,但在场的每个高手强者都听见了。

    他继续走,用嘲讽的语气继续说:

    “将门勋贵被门第士人夺了官职地位,自然恼羞成怒,想方设法谋求反击。可他们太过木讷,争权夺利不是门第的对手。

    “这就还需要朕来帮忙。

    “朕利用寒门官员对世家官员的不满与敌视,在有将门对付刘氏、庞氏等门第时,推波助澜大开方便之门,于是将门反击成功。

    “这天下的世家,顷刻间便衰落、消失了几个。朕记得,那是乾符六年,多好的年份啊,是朕剪除世家取得实质成果的时候。

    “到了这时,门第与将门互掐就停不下来,双方势同水火,几乎是不死不休。而朕呢,则趁机大兴科举,扩大科举取士的名额,让寒门成功壮大。”

    宋治死灰般的脸上重现光彩,声音更小了,但语速却更快更流畅:

    “为了让世家忙着内斗,无暇、无力去关注寒门崛起,朕又在将门与门第内部,隐蔽扶持新的势力,这就有了孙氏与赵氏抗衡,陈氏与徐氏相争。

    “世家,什么是世家?一群见利忘义的自私小人,为了权力富贵不择手段的恶鬼罢了,被朕耍得团团转还忙得不亦乐乎,被朕卖了还帮朕数钱。

    “直到朕设立推事院,重用寒门酷吏,对世家官员大肆动手,这些人才反应过来:原来一切都是朕在幕后主使!

    “可那时候,什么都晚了,门第与将门仇恨太深,等闲无法再联合成世家整体,在锐意进取的寒门的打压下,只能一步步陷入泥潭,无法自拔。

    “唐兴是个合格的刽子手,朕用得很是顺心,可惜,刽子手只能用一时,终究是要抛掉的。朕还不想世家联合起来对抗朕,所以只能把他丢出去平息众怒。

    “徐明朗身为朕的先生,同样功劳很大,然而朕也必须抛弃他。

    “这是朕的损失,但并不算什么,天下有野心有抱负的寒门俊彦,多如过江之鲤,没了唐兴还有高福瑞,没了徐明朗还有贵妃......

    “他们都甘愿做朕的先锋,做朕的奴才,朕有的是人可用!”

    说到这,宋治已经走到了地台的台阶前,他停了下来,低下头,也沉默下来,脸上有明显的痛苦之色。

    他叹息着道:“贵妃聪慧体贴,堪当大任,只是走得太早了......若是她还在,后面的事情绝不会那样发生。

    “贵妃是上天给朕的法宝,正是因为有贵妃在台前,朕才能放心隐居幕后......‘二圣临朝’?朕不忌讳这个,这甚至是朕想要的。

    “只要能灭掉世家,朕应该

    给她皇后之尊。也正是为了让她可以大展拳脚,帮朕更好的打压世家,朕才起了立她为后的心思。

    “二圣临朝,多么好的局面啊,朕心向往之。

    “只可惜,在朕大业将成的时候,北胡那群混账来了,朕不得不暂缓打压世家。若不是这群蛮贼,朕的大业无人能够阻拦,神灵下凡都不行!

    “北胡罪大恶极,所以朕击败了他们,把他们赶回了草原,来日,朕还要兴兵北伐,彻底灭了他们!

    “朕,是该灭了他们的,就像灭了世家那样。”

    言及此处,宋治已经站在了地台上的御案前,他背负着断臂与残手,微微转头,看向忙着为他除去案桌、座位上杂物的敬新磨:

    “将门勋贵也好,士人门第也罢,都被朕玩弄于鼓掌之间。千百年来,世家门阀为祸天下、颠覆皇朝的历史规律,就要在朕的手中终结。

    “这是怎样的功业?会在青史上留下怎样的圣名?

    “于后世千秋万代,无数寒门人家的窗台,我宋治的光辉必朗照之!

    “朕纵然不曾开疆扩土,也是千古一帝!更何况,朕还知人善任、改革兵制,设立藩镇节度使,击败了强横无双的天元王庭,让他们损兵折将铩羽而归!

    “大伴,你说,朕是不是一代明君,是不是一代雄主?”

    敬新磨大体清除了御案、皇位上的杂物,更重的房梁,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无力去顾及,听到宋治的话,他跪伏在皇位之侧,埋头而泣:

    “陛下千古一帝,圣明无出其右者!”

    宋治微微一笑,转过宽大的案桌,走到皇位面前,转过身,抖抖布满血迹、灰尘的肮脏袖袍,面朝含元殿,以睥睨众生的姿态,大马金刀的坐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面对的,是一片疮痍的废墟。

    但他眼中看到的,好似是宽阔、干净、明亮的皇权圣地含元殿。

    在他周围,是一个个横眉冷目,巴不得他快点去死的高手强者。

    但他视野中呈现的,好像是规规矩矩俯身行礼,臣服在他脚下,口呼陛下万岁的文武百官。

    他的视线微微前移,于是阳光下雄阔巍峨的阶梯广场、皇城大道、金黄城楼,以及星罗棋布的燕平城街坊,都落在了他眼中。

    他脸上笑容敛去,杂色消失,只剩下纯粹的帝王威严。

    他“双手”放在膝盖上,正襟危坐,淡淡道:“上朝。”

    敬新磨当即站起身,挺胸抬头扯开嗓子,面朝皇城天下,声音浑厚的长喊:“天子临朝,百官拜迎!”

    .......

    敬新磨的声音拉得很长,以至于最后消失的时候,没有房梁不会余音绕梁的含元殿废墟,都似乎在回荡他的声音。

    赵宁沉浸在这历史长河的浪花中,细细体味其中的每一个呼吸。

    半响,他睁开眼,敬新磨依然站在地台上,宋治也稳坐于皇位。

    只是,无论回光返照的宋治,还是脚下血流成潭的敬新磨,都已没了气息。

    大齐皇朝皇帝宋治,死在了含元殿上。

    这位举世皆敌的皇帝,临死之时,身边只有一位老宦官相随。

    赵宁面容平静的归刀入鞘。

    这一战,结束了。

    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一,齐朝灭亡!

章六零九 新朝(1)

    从稀薄的流云上俯瞰大地,视野尽头的连绵群山之中,终于浮现出那条蜿蜒曲折的龙蛇,蒙哥跟察拉罕同时松了口气。

    心有余悸的往身后看了一眼,广阔天际并无追兵的身影,蒙哥彻底放下了心。

    赵宁、杨佳妮两个王极境后期,赵七月、红蔻、扈红练等战力非凡的王极境中期,再加上二十多名同仇敌忾的王极境初期,给他们的压力实在太大。

    “明明是我们大展拳脚,灭赵氏建奇功的大好战场,转瞬就成了危机四伏的龙潭虎穴,要不是咱们见势不妙跑得快,这回多半得损兵折将遭受重创。”

    蒙哥怨气难平,长长吐出一口浊气,“如此荒诞的事,找谁说理去?”

    察拉罕回头看了看身后的队伍,发现情况并没有差到哪里去。

    虽然受伤的不少,但没能回来的王极境修行者就一个,在这般巨大的变故面前能有这样的结果,已经可以说是侥天之幸。

    不过任务完全失败,灭杀赵氏的计划彻底落空,一想到日后都不可能有这样的良机,察拉罕也难免郁闷恼火:

    “宋治这鸟厮着实太过不堪,若非他表现得根本不像个合格战士,赵宁绝对不会那么轻松,我们未尝没有机会在杨佳妮赶到之前,就让他气力衰竭!

    “我若不是要分太多精力照顾他,赵宁那厮怎么可能完好无损?!”

    察拉罕越说越是气愤。他们本来是能赢的,就因为被人拖了后腿前功尽弃,他实在是没法说服自己心平气和。

    赵宁虽然战技非凡,但察拉罕也不是善茬,他右贤王的地位,是征战二十多年用军功换来的,赵宁前世今生的战争时间加在一起,也不过十几年而已。

    对上赵宁,他的战技劣势并没有那么大。

    “宋治这鸟厮没经验没战技差也就罢了,还心境不稳狂躁失控,传国玉玺的强力一击,本来可以用来建立奇功,硬是被他白白给浪费掉!

    “我好心提醒他注意战法,他还对我吹鼻子瞪眼,要不是我惦记着大局,忍住了脾气,他早让赵宁给杀了!”

    郁愤难消的察拉罕说到这里,深吸一口气。

    约莫是觉得事已至此,再多说什么都没了意义,遂沉下心情,做出总结:

    “日后要跟人联手作战,绝不能找宋治这种心灵的弱者,若是想要成事,我们的队友必须是心灵的强者!哪怕实力差一些都可以。”

    蒙哥点头表示认同察拉罕的经验总结:“大战之时,连自己的情绪都不能控制住,自然谈不上争取胜利。”

    他摸了摸下巴,寻思着道:“要说心灵强大,又实力非凡的存在,赵宁跟赵氏的那些人,的确是天下罕见。

    “别的姑且不言,单说赵七月那娘们儿,明明心情不好怨气郁积,但她把悲愤化作力量的时候,程度掌握得恰到好处,压制住了瓦西米等人,还半分破绽都没露出。”

    察拉罕瞥了他一眼,不知想到了什么,毫不客气的挤兑道:

    “赵氏倒是强悍,是联手成就大事的最佳盟友,殿下要

    是有能耐,大可去跟赵氏合计合计,看看他们能不能跟我们成为队友。”

    这番话很是阴阳怪气,不符合察拉罕一惯的言行风格,蒙哥听着只觉得无比刺耳,“嚯”了一声,针锋相对道:

    “看右贤王这意思,是觉得这回错失大好良机,任务失败的责任,要归到小王头上了?”

    察拉罕看着前方冷哼一声:

    “凤鸣山之役后,我就跟你们说过,赵氏是最大的心腹之患,应该不惜代价重点对待首先扫平,可国战期间你们并没有同意这么做。

    “现在可好,赵氏鲤鱼跃龙门,从南朝第一将门世家,摇身一变成了取代宋氏的帝室,坐上了南朝第一氏族的交椅!

    “看看,现在燕平可是有二十多个王极境,那全是听命与赵氏的力量!这往后我们要对付赵氏,就得先灭了南朝,难度岂非已然天差地别?!”

    说到最后,察拉罕满面怒容,并且毫不掩饰,转头狠狠瞪了蒙哥一眼。

    蒙哥面红耳赤,有心反驳,却是张嘴无言。

    乾符七年凤鸣山之役后,察拉罕向王庭力陈赵氏威胁非凡,并且游说蒙哥等实权大人物支持自己的意见,一起向元木真进言。

    他想让元木真要么下令大群王极境出动,直接去踏平晋阳,要么在国战开始后,先行集中力量踏平雁门关,将赵氏族人全部抹去。

    但当时并没有人认同察拉罕的意见。

    蒙哥等人觉得,察拉罕这是在为自己兵败凤鸣山,引得蒙赤不得不到燕平为质的罪责找理由,用敌人的过分强大来让自己的过失减小!

    一百多年以来,齐人因为开朝立国之初,扫平草原的辉煌战绩,心存傲慢一直瞧不起草原人,天元王庭用不到二十年的时间征服万里草原后,也不可避免膨胀起来,自视甚高。

    在他们眼中,齐朝都是会被他们平灭的对象,何况区区一个齐朝世家?

    齐朝十八将门十三门第,加在一起可是有三十一世家!

    就算这个世家是齐朝将门第一世家,还赢了凤鸣山之战,但毕竟族中王极境就那么几个,麾下将士也就那么多,大军一到还能不立即灰飞烟灭?

    现在回头来看,天元王庭在乾符七年之后,没有不计代价灭掉赵氏,固然是应该被指摘,但在当初那种情况下,谁又能预见今日这种局面?

    如果当初萧燕没有疯,她或许会支持察拉罕。

    “早知今日,当初.......真是悔不当初啊!”

    蒙哥最终承认了自己的错误,没有狡辩也没有找借口,在铁一般的事实面前他态度诚恳,“贤王说得不错,当初的确是我们坐失良机了。”

    自己的先见之明得到承认,蒙哥诚挚的态度让察拉罕感受到了,对方对自己的尊重,心中的委屈怨忿顷刻间烟消云散,叹息着道:

    “好在如今齐朝内部大乱,烽烟四起,赵宁总需要时间平定,不会耽误我们休养生息、重聚实力。

    “来日,我们还有再跟赵宁一决雌雄的机会!”

    蒙哥正

    色颔首,眉眼如铁意志如火,他已经下定决心,这次回到草原后一定要清心寡欲奋发图强,努力修炼,争取早日成就王极境后期。

    如果他现在就是王极境后期,今日一战赵宁早死了,根本等不到杨佳妮来援!

    就算杨佳妮来了也没用!

    察拉罕捻了捻胡须,眉头紧皱的寻思着道:

    “这回我们一路南下支援宋治,在距离长城还有相当长的距离时,就一直隐蔽行迹没有露出任何破绽,更不可能被人察觉......

    “但赵宁能够在今日果断脱离大军,只带着军中高手及时赶到燕平城,参与这场大战,还请了杨佳妮来援.......这就说明他一定是事先得到了消息!

    “消息......到底是怎么走漏的?

    “赵宁到底是怎么知道,我们已经到了燕平的?”

    这也是蒙哥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

    能够看到他们的行踪,还不被他们察觉的修行者,修为至少得是王极境后期!

    可南朝拢共就三个王极境后期,赵宁在河北,魏无羡、杨佳妮更不可能跑到草原去监视他们。

    “回到王庭后,定要请公主好生琢磨琢磨,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言及于此,察拉罕目露凶光,好似已经想到了某种可能。

    蒙哥点了点头,正要说什么,忽的察觉到异常,转头向西北方向看去,并在下一刻放缓了速度,打起十二分精神戒备,做好了随时出手厮杀的准备!

    不仅是他,察拉罕同样如此,而且更早一步。

    “戒备!”蒙哥低喝出声,让身后的王极境修行者们,都进入了临战状态。

    在他们的视野中,有人正从西北方沿着长城向东飞掠,速度奇快气机极强,修为气机放得很远,而且对向的是南方。

    这不像是在巡视长城边防,而像是要堵住从南方向北而去的什么人!

    纵然对方形单影只,蒙哥、察拉罕也不敢有丝毫懈怠。对方没有遮掩修为气机,所以他们已经感觉出来,那是一个王极境后期修行者!

    既然是王极境后期,那么在他们感应到对方存在的时候,他们自身必然已经被对方察觉、锁定。

    那人不是别人,正是魏无羡!

    魏无羡向蒙哥、察拉罕等人靠了过来,隔着老远停下身形,笑眯眯的主动打起招呼:“你们要回去了?”

    听他这话,不仅是知道蒙哥等人去了燕平,还知道他们必然铩羽而归,所以对他们一行人出现在这里,丝毫也不感到奇怪。

    蒙哥与察拉罕皆是怵然一惊,在第一时间回头向燕平方向看去。

    魏无羡出现在这里,难不成是为了拦截他们?这岂不是说,赵宁会带着高手在后面尾随追杀?对方想要给予己方重创,没打算让己方活着回草原?

    蒙哥呼吸乱了一拍。

    如果事实果真如此,三个王极境后期前后夹击,他这个王极境中期的修行者,实力不那么强,却有着元木真之子这样的非凡身份,还能有多少生机可言?

章六一零 新朝(2)

    下一瞬,蒙哥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屏住的呼吸恢复正常。

    后面并没有人追来。

    他转身看向魏无羡之前,跟察拉罕交流了一下眼神。

    后者神色如常的微微颔首,意思是没有别的异常。

    这也就是说,面前的确只有魏无羡一人挡道,没有其他的魏氏王极境。

    “原来是魏帅,别来无恙乎?你不在关中攻城掠地稳固基业,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难道是为了看风景?”

    蒙哥换上一脸充满阳光笑容,显得有几分亲切,好似他跟魏无羡的确是故交旧友,并没有在陇右被魏无羡撒一鼻子灰。

    不等魏无羡回答,蒙哥呵呵笑着补充道:“魏帅独自出现在这里,又对本王如此随和,该不会是因为南朝风云突变,改变了心意想要跟本王合作吧?”

    合作二字,并非完全没有可能。

    如今赵氏击败宋氏,成为大齐第一氏族,麾下有二十多名王极境,实力非是魏氏、杨氏能够望其项背的。

    对魏氏而言,这是比当初面对赵玉洁的大军时,更加艰难的处境。彼时大齐王极境虽然多,彼此并不是一条心,宋治麾下高手虽众,毕竟有赵氏等世家牵制。

    如今则是大大不同。

    面对赵氏,魏氏如果还想保留逐鹿中原的可能,那么效仿宋治跟天元王庭合作,就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事。

    在某种程度上说,这更接近于一种必然!

    魏无羡瞥了蒙哥一眼:“我早就说过,中原不会没有戍边卫国之将士,亦绝不会有开门揖盗之世家。

    “我们自家的事,无论结果如何,都会关起门来自己解决。宋治那厮是统治者,可以为了维护统治不择手段;我魏氏还没称帝,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

    闻听此言,蒙哥十分失望。

    他没想到形势都发展到眼下这番模样了,魏无羡竟然还秉承着那些对大局大业有害无益的坚持。

    但他没有放弃,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等到来日魏氏基业稳固,在关中长安称帝,本王是不是就可以来拜访魏帅,共谋天下大计了?”

    魏无羡未做回答,一笑置之。

    “既然魏帅不是来等候本王,那到底是为了什么?”蒙哥见魏无羡没有一口回绝他的话,堵死将来的可能性,心情好了不少,套近乎般的问道。

    魏帅摆了摆手,没有再跟蒙哥多说的兴致:“要走就赶紧走,停留的时候久了,说不定我会抑制不住心中的杀意,对你们大打出手!”

    他说这话的时候,面容陡然阴沉,眸中杀机毕露,仿佛已经蓄势待发,当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蒙哥跟察拉罕相视一眼,俱是心中憋闷,被魏无羡的态度激怒。但形势比人强,他们还真不敢久留。

    “魏帅,此番就此别过,希望下回相见,你我是在长安把酒言欢。”

    蒙哥在心里问候了一遍魏无羡的十八代祖宗,脸上却笑容不减,拱手朝魏无羡行了行礼,大袖一挥,带着众天元高手越过长城,向北归去。

    魏无羡没有阻拦。

    他看着南方天机一动不动,双手扶在鼓鼓囊囊的大肚皮上,神色专注。

    良久,魏无羡收敛气机,不再注目八方,自顾自呢喃起来:“蒙哥等人都走了这么久了,还不见现身,难道是没有向北而来?

    “不应该啊,他如果想要逃,向北是最佳路径,这样不仅可以远离我们的地盘,还能进入草原谋求天元王庭的庇护,进而保留东山再起的复国机会。

    “难不成......宋治这厮压根没有用传国玉玺的‘传送’之力逃跑?

    “他

    为什么不用?如果他想用,应该是有机会的,当初元木真都没能阻止,这回宁哥儿肯定阻止不了。

    “宁愿死也不宁愿活?还是有什么其它原因?”

    魏无羡摸了摸肥嘟嘟的双下巴,将自己代入宋治的处境仔细分析。

    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就是为了拦截宋治,把对方留在大齐国境之内,等赵宁、杨佳妮追上来之后,一起将其杀掉。

    ——赵宁会联系杨佳妮,自然也联系了他。

    杨延广不同意杨佳妮北上,杨佳妮北上了;魏崇山同样不同意魏无羡来助战,魏无羡也来了。

    却不曾想,宋治竟然没逃出来。

    又过了许久,魏无羡大袖一挥,转身向关中归去:“也罢,宋治想死在燕平,就让他死在燕平吧。好歹是个皇帝,没有比命丧皇城更好的归宿了。”

    想到这里,他嘴角浮现出一抹神秘的笑意。

    蒙哥以为赵氏取代了宋氏,魏氏就没了逐鹿中原与之抗衡的可能,这是胡说八道。赵氏取代宋氏不假,但能不能坐拥二十多名王极境,却还得两说。

    .......

    丰收村。

    赵玉洁抬头面北的时候,小蝶静静陪着,未曾有片刻打扰。哪怕前者沉默的时间很长,长得渔村的人都开始三三两两聚拢过来,一起疑惑不解的望着北方。

    终于,赵玉洁收回了目光。

    面对十几个态度虔诚的神教信徒,她露出圣洁飘渺的微笑:“本使方才聆听神音,得到金光神最新旨意,尔等都是本教忠实信徒,可以聆听金光神教诲。”

    众渔民大喜过望,无分男女老少,尽皆在小蝶的带领下,对着赵玉洁的脚拜伏于地。

    赵玉洁缓缓道:“神谕:大劫已至,人间动荡,烽火连绵死伤无数,苦难如海,凡我神教弟子信徒,都该秉承仁慈善念,广布本神教义于四方。

    “若能使天下善男子善女子,闻听我教教义,诵读我教教义,宣扬我教教义,救黎民苍生于苦海,则布道者功德无量,受教者亦功德无量,皆可渡往彼岸神国。”

    “转述”完神灵的教导,赵玉洁肃容垂首,双手合十:“无量神光。”

    众人信徒虽然没有完全听懂刚刚赵玉洁那番话,但这不妨碍他们以莫大的热忱与痴迷,双手合十齐声诵念:“无量神光!”

    赵玉洁接着道:“尔等需得谨记,凡尘俗事,束我皮囊,缚我魂魄,令我受苦受难,实为我等直坠无间地狱之罪魁祸首。

    “若不能堪破此间种种之虚妄,不能领悟四大皆空,必然生生世世饱受煎熬,不得解脱,无缘彼岸神国。

    “金光神已经选中二十位有慧根的弟子,有毅力的信徒,明日辰时,尔等召集众人来此,本使会公布名单,带他们远行四方布道,建立无量功德。”

    众信徒无不俯首称是。

    赵玉洁带着小蝶离开村口,一路回到两人居住的茅草屋。

    进了屋,赵玉洁坐于蒲团之上,闭目养神调理气息。

    她虽然没了修为,但看起来却像是世外高人。

    小蝶忍不住发问:“请问神使,天下归属果真于今日变了吗?”

    赵玉洁依然闭阖着双眼:“于皇权而言,固然是变了。宋治不是赵宁的对手,宋氏的地位必然被赵氏所取代。”

    小蝶虽然没看到证据,但毫无保留相信了赵玉洁的话:“神使,我们明日就要离开丰收村,去远方传教了?”

    赵玉洁平静道:“皇权变幻,必有兵祸连连,而后世人苦难深重。当此之际,正是我神教趁势而起,广布教义,发展信徒的不二良机。

    “丰收村

    ,是该离开了。”

    ......

    翌日,清晨。

    小蝶带着包裹出门的时候,看到赵玉洁站在七叶树下出神。

    她轻手轻脚的走过去:“神使对渔村不舍,对这棵树不舍?”

    赵玉洁没有回头,依然凝望着七叶树,声音忽远忽近:“阿蝶,你可知此树何名?”

    小蝶一头雾水:“此为七叶树。”

    赵玉洁摇摇头:“不,你错了。”

    小蝶更加不明所以:“请神使点拨。”

    七叶树下的赵玉洁淡淡道:“这棵树之前是叫七叶树没错,但从今日开始,它不是了。

    “我们走出丰收村,布道于四方,往后四方的人都会知道,本使于此树之下静坐七七四十九日,而后开悟,斩断过往成为神使,令金光神之光福泽世间。

    “这里是本使领悟大道的地方,所以这棵树绝不能是普普通通的七叶树,它必须有一个能匹配它的重要性的名字。

    “所以,从今往后,它叫智慧树。”

    说完这些,赵玉洁转过身来,目光平和的看着小蝶,“你可明白了?”

    小蝶清清楚楚的记得,赵玉洁在这棵七叶树下只待了三天,根本就没有什么七七四十九天领悟大道这种事!

    但既然这棵树能从七叶树变成智慧树,那么赵玉洁当初在这棵树下静坐的三天,也能顺理成章变成七七四十九天。

    从今天开始,伴随着他们传教各地,赵玉洁在智慧树下静坐七七四十九天,而后开悟成为人间神使的事,也必然传遍各地,深深烙印在所有信徒,乃至所有知道金光教的人的脑海里。

    三人成虎,当所有人都认可这件事、宣扬这件事时,那么不管它是不是真的,它都是铁一般的事实!

    小蝶躬身垂首,双手合十:“阿蝶明白了。”

    .......

    某地,某城,某院子。

    “这天都亮了大半天了,星辰都看不见了,你到底算出个结果没有?”

    莫邪仙子翘着一条腿坐在院中的板凳上,一只手端着一碗豆浆,一只手把油条往嘴里塞,吃得双腮滚圆满嘴是油。

    干将仍然在凝神掐算,哪怕肚子饿得咕咕直叫唤,在豆浆油条的香味中情不自禁的连咽唾沫,也没有向莫邪仙子那边看一眼。

    “就看不惯你这装神弄鬼的架势,封建迷信,一点都不合乎大道至理!”莫邪仙子大大咬了一口油条,很是不屑的直撇嘴。

    干将总算忙活完,一有空闲立马转头瞪着她:“咱们连真气修为都有过,算算天象怎么就是封建迷信了?你才是迷信!”

    莫邪仙子嗤地一笑:“真气修为那都是有章可循的,怎么就跟迷信挂上了钩?你看着外面的恒星算这里的事,那算什么东西,当这里是宇宙中心?”

    干将很是不服:“不学无术!星象这东西,在哪本史书中不是浓墨重彩?虽然不全对,但也有对的时候,而且不少,这绝不可能是巧合!”

    莫邪仙子撇撇嘴:“不过是幸存者偏差而已......”

    两人争论半响,像以往无数次一样,没个明确结果。

    “说说你都看到什么了?”莫邪仙子把一根油条扔给干将。

    “你不是不信吗?”

    “老娘问问不成吗?!”

    干将缩了缩脖子,这绝不是因为他畏惧对方,而是对方嘴里的豆浆沫子喷到了他脸上。重重咬一口油条,干将瓮声瓮气道:

    “很显然的是,齐朝应该覆灭了,赵宁那小子应该干掉了宋治。

    “你说,咱们是不是该去一趟燕平?”

章六一一 新朝(3)

    殿内殿外的文武官员,眼看着宋治这位统治了大齐皇朝十八年,曾经攀上过皇权巅峰的帝王,在众叛亲离的情况下,以这样一种寂寥悲凉的方式死在废墟中的皇位上,一时间都陷入了沉默。

    赵北望面色复杂,摇头暗叹,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

    赵七月眸中光芒闪动,多年来的郁愤一扫而空,只觉得神清气爽。

    扈红练笑容满面,喜滋滋的模样像是挖到了金山银山,整个人仿佛拥有了使不完的力气。

    范子清、王载等人既伤怀、不忍,又觉得快意、振奋,想要开口,却不知该说什么,末了连感叹都未发出。

    直到赵宁归刀入鞘的动静响起,众人方才如梦初醒,从各自或深沉或激烈的情绪中回过神来,眼神恢复了清明。

    最先从人群中走出来的是张廷玉。

    准确地说,他反应最快,抢到了第一的位置,兀一动身就落到了地上,也不顾含元殿废墟上的砖石瓦砾,噗通一声纳头就拜,五体投地大声道:

    “赵氏诛杀昏君,击退北贼,救万民于水火,挽社稷于深渊,令天下苍生免遭涂炭,使祖宗基业得以保全,大义可昭日月,功绩可震四海,我等无不敬服。

    “今宋治已死,而国不可一日无君,臣大理寺理正张廷玉,代群臣百姓请赵将军上应天命,下顺民心,继承大宝!”

    他脑袋面对的不是赵宁,而是赵北望,一番情绪饱满、感人肺腑的话说完,重重叩首,长拜不起,仿佛赵北望不答应即位为帝,他就不打算起来了。

    赵氏一族,家主赵玄极尚在,但今日大伙儿都看见了,赵玄极重病缠身精气衰竭,已经无力处理天下大事,尊为太上皇即可,不可能做皇帝。

    赵宁虽然修为最高,是赵氏家主继承人,为天下苍生立下的功劳最大,今日又亲手送宋治上了黄泉路,但在赵北望年富力强的情况下,没有他称帝的可能。

    所以张廷玉拜的是赵北望。

    不过他给自己留了余地,没有说请赵帅即位,万一是赵宁坐上了皇位,赵将军这个称呼也没错。

    张廷玉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官员抢了拥立之功的头彩,出乎所有人预料,在场的寒门世家官员在猝不及防之下,都很惊讶。

    不过他好歹是个王极境修行者,说的话份量还是有的,加之在之前战斗中的表现,此刻率先跳出来拥立赵北望,并不显得太过突兀。

    赵北望被张廷玉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眼睛瞪得溜圆。

    他是真被吓着了,主要是刚刚还沉浸在追忆往昔赵氏与宋氏的“深厚”情谊,和对眼前这种不得已局面的忧伤感怀中,没有任何被人拥立为帝的心理准备。

    这让他有些发怔。

    陈询一看张廷玉先跑了出来,捅破窗户纸表明态度,不由得大为光火,差些气得跳脚大骂张廷玉无耻。

    作为早就在暗地里、事实上投靠赵氏,依附赵氏,唯赵氏马首是瞻,跟着赵氏进退的世家,陈氏早就想好了,等时机到来,他们要第一个拥护赵氏。

    做群臣的表率。

    陈询有充足的理由,也有十足的资格,作为皇朝名义上的宰相,谁能比他更合适承担这个任务?

    有了拥立首功,往后陈氏的地位份量就会不一样,而且赵氏必然承他们的情,给予陈氏诸多优待。

    却没曾想他稍微一不注意,堂堂皇朝一品宰相,竟然让区区一个五品的大理寺理正,给抢了先,夺走了头彩。

    陈询焉能不气急败坏?

    恼羞成怒归恼羞成怒,陈询却不敢耽搁,连忙迈步上前,跟陈安之等陈氏族人一起,抢在其余所有人前面,悉数拜倒在地。

    “自齐朝开朝立国以来,赵氏便世代戍守雁门关,为天下子民镇守国门,一百多年来从无差错,功劳殊大;

    “五年国战,赵氏军功第一,非余者能够望其项背,祖宗疆土能不被异族窃据,四方苍生能不为北胡之奴,半赖赵氏;

    “赵氏之名,四海敬仰万民敬重,如今宋氏覆灭,实乃自取其亡,国不可一日无君,请赵将军继承大宝!”

    话说完,陈询同样拜伏于地。

    世家大族就是不一样,家主身后有人可以壮大声势,陈询话说完了,陈安之等陈氏官员,一起大声呼喊:“请赵将军继承大宝!”

    与张廷玉单人开口相比,陈氏族人的齐声呼喊,声势立马显得不一样,连赵北望都被震的双手一抖。

    眼前的情况已经大出意料,赵北望之前还真没想过,在今日灭杀宋治后,他会立马成为中原皇朝的皇帝。

    身为一个纯粹的武将,他事先压根儿没想那么多,况且彼时情况不明,能不能战胜宋氏都是两说,此役危险重重,他都没心思想这些。

    这下被张廷玉、陈询等人“真情实意”“气势汹汹”的“逼迫”,赵北望有些慌神,乍然间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不由得转头把求助的目光投向赵宁。

    不无可怜的赵北望,通过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确:事情都是你安排的,也全是你发起的,为父就是提供点帮助而已,现在事情都这样了,你说该怎么办吧!

    赵宁能说什么?此时此刻他什么都不好说,转头看向别处不对,低头看地面也不合适,只能双目放空,当作没注意到赵北望的求助眼神。

    赵北望失望、愠怒、忐忑,又看向自己的宝贝女儿,曾经的大齐皇后赵七月。

    在赵北望心目中,大女儿一向是懂事的,体贴的,凡事都有主见,而且曾经做过皇后,是天底下最尊贵的女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必有高屋建瓴的意见。

    孰料,拖着一丈多长巨大战斧的赵七月,在赵北望把目光投过来之前,就先一步低下了头,盯着脚前的一块瓦砾出神,不知在想什么,但就是没有回应之意。

    赵北望心头一沉,失望、不安到都想大喷唾沫,教训自己的这对不孝儿女了。

    这两个有着七窍玲珑的心的家伙,眼下这么**裸的装死,其行为之恶劣,跟之前那些在宋治命令下,装死不攻杀世家的寒门官员,有什么两样?

    与此同时,赵北望也大感局促、尴尬,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他出丑。

    尬是赵北望自己认为的,实际上,此情此景之下的文武百官,没一个有心思关注他的心情。

    他们全都想着自己要早别人一步拥立赵北望,并搜肠刮肚组织言辞,期待引起赵北望的注意,好在日后能够被重视、信任,青云直上。

    在赵北望看向赵七月的时候,王载带着失去一条手臂,只是草草包扎了伤口的徐林,并及方不同、何贞之等人,两步跨过了含元殿的门槛。

    门槛已经不完整,但好歹还有些痕迹。

    “国战初期,全靠赵氏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之将倾,皇朝才能稳住脚步建立防线:

    “国战中期,亦是靠唐郡王率先领军反击,灭尽博尔术所部主力,王师才能克复中原:

    “国战后期,若不是唐郡王率领郓州军攻破北胡沿河防线,王师还不知何时才能进入河北!

    “而今天下烽烟四起,齐朝无力肃清州县,昏君竟还勾结国战仇敌,想要杀戮国战功臣,实是倒行逆施,人神共愤,自绝于天地!”

    “赵氏有存国存族之功,乃我中原皇朝之脊梁,救国击贼是顺应天命,继承大宝更是民心所向,请赵将军以江山社稷、黎民苍生为念,万勿犹疑!”

    王载一番话说得真挚无比,有理有据,让人信服。他拜伏于地后,徐林、方不同等人一起拜倒,都喊着请赵北望为了江山社稷、黎民苍生即位称帝。

    很多人被他们这番话感染,但也有人气得吹鼻子瞪眼。

    这不是别人,正是狄柬之与张仁杰。

    他俩自恃身份,原本就没打算第一个开口,只想有人带头后,就立马表明态度,彰显自身对新朝的绝对拥护。

    所谓自恃身份,是指他们如今已经投入赵宁麾下,成了反抗军的一份子,既然是自家人,这个时候就不好第一个冒头请赵北望即位,得把机会留给别人,好显得新朝是万民所望。

    但他俩毕竟是寒门官员,宋治临死都没收回他们诸州巡查使的官职,所以他俩打定主意,要代表寒门官员表明态度,从而确立自己寒门官员领头羊的地位。

    这并非是权力争夺。

    作为反抗军一份子的他们,一旦成为了寒门领头羊,日后很多差事就会好办不少,反抗军跟寒门跟朝臣跟禁军的关系,也会好处理得多。

    却不曾想张廷玉、陈询发声之后,他们已经抬起脚,却被王载等人抢先一步!

    这些今日之前还没效忠赵氏的家伙,竟然抢在他们前面,岂不是显得他们对赵氏、对反抗军的大业没那么拥戴,态度还不如王载这些没受过反抗军熏陶的?

    这叫他们怎么能不怒,怎么能容忍?

    狄柬之、张仁杰再也不能等待,不管不顾冲过门槛,在王载等人身旁的废墟中拜下:

    “天下百姓苦宋治久矣,苦齐朝久矣,时至今日,四方万民皆生活于水深火热之中,事情已经到了不可收拾,又不得不立马收拾的地步!

    “唯有赵将军即位,才能廓清宇内,重塑吏治,还天下太平,让黎民苍生能够安居乐业,享有不受任何人侵犯的公平与尊严!”

章六一二 新朝(4)

    随着狄柬之、张仁杰进殿,文武百官争先恐后拜倒在地,请赵北望不要再推辞,赶紧即位称帝。

    无分世家寒门,大多数官员都神色激动,好像站在他们面前的,不是什么将门世家的节度使,而是让人间从黑暗走向光明的神灵。

    其中有一些之前是宋治忠实爪牙,最是善于阿谀奉承,为了荣华富贵不惜做奴才的寒门官员,更是声音哽咽、痛哭流涕,乃至以头抢地。

    他们用这种激烈的方式,表达自己对赵氏的绝对忠诚、对新朝的绝对期待。

    “昏君无道,百姓民不聊生,赵将军要是不出来做主,天下就没救了!”

    “北胡狼子野心,觊觎我祖宗江山之心不死,赵将军若是不担当大任,万事休矣!”

    “天下兵祸不绝,中原十室九空,河北横尸遍野,只有赵将军才能收拾这等局面啊......”

    “万民盼明君,如久旱之盼甘霖,赵将军雄才大略英明神武,若不能继承大位,万民难安......”

    “赵将军若是不肯称帝,我等不愿见天下动-乱,唯有一死而已.......”

    赵北望怔怔看这些不停叩拜,不断劝说,甚至泪流满面的官员,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并没有说不当这个皇帝,不建立这个新朝。事到如今他并非不能接受现实,况且天下之主谁不愿做?只是事发突然,他需要一点时间适应而已。

    可这些就差没哭爹喊娘的官员,表现得好像他铁了心不愿继承祖宗江山一样......他都还没推辞,这些人怎么都开始以死威胁了?

    就好像他们生怕赵北望不知道,他们拥戴赵氏效忠赵氏的心思,会在之后算他们的账,让他们官位富贵、身家性命不保一样。

    王柔花拉了拉他的衣袖,赵北望回头去看,就见对方一脸深意与劝告——无论深意还是劝告,他都不能理解,因为意思明显很复杂,超过了他能解读的范畴。

    赵北望虽然不善权谋,不明白那些弯弯绕绕,但也知道这种时候,他需要推辞一下,不能立即答应,遂咳嗽两声清了清嗓子:

    “赵某功薄德浅,恐难堪大任,诸位如此......”

    他话还没说完,就又被众官员赞颂赵氏、表达忠心的话给淹没。

    无奈,等众官员的动静稍稍小些,赵北望硬着头皮道:

    “兹事体大,不可仓促决定,否则必然贻害万千,诸位不如......去太极殿商议一番,找出一个品性高洁、才智双绝,适合统领天下的人来......”

    含元殿已经毁了,在这里决定皇朝大事,的确是不成体统,百官叽叽喳喳一阵,在陈询的带领下,陆陆续续去了太极殿。

    为了避嫌,赵北望没有跟着去,打算过上一两个时辰,过去象征性“询问”一下结果。

    百官在去太极殿的路上,陈询已经开始发挥宰相的作用。

    他先是叫了礼部尚书来面前,让他赶紧准备新朝天子登基相关的礼仪,随后叫了中书侍郎,令他准备凑表祭文之类的东西......各种事项安排的有条不紊。

    至于收拾宫殿,处理后宫嫔妃、宦官、宫娥这类的事,赵七月就当仁不让承担了下来,毕竟她对宫里的事情熟悉。

    这不仅有利于通过处理这些人,来表现赵氏的善良仁义,也能让宫城秩序快速稳定。

    禁军将领都主动来到赵北望面前,宣誓效忠新主。

    赵北望没受他们的礼,仍说自己是外臣,无权干涉皇城宿卫与禁军之事,真要听令,还是听从赵宁这个大都督府副大都督的命令,勉强算得上权宜之计。

    赵宁也没理会这茬,叫了同为副都督的孙康过来,让他跟宰相商量着办。反抗军先锋精骑日落前就会到燕平,届时如何协调城防,还得他们先谋算谋算。

    改天换地之下,各种事情很多,赵氏的人做做姿态可以,不可能真的置身事外什么都不去理会,众人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赵宁并没有在杂务中多费神,与之相比,他还有更重要的事情得做。

    那就是送别杨佳妮。

    两人离开皇城,出了燕平城,在宽阔的官道上一路向南而行。

    因为之前天地变色的大战,眼下城内的大街上都没人,就更不必说城外官道了,笔直的道路在辽阔天地下,旷远、清净而又寂寥。

    一路并肩而行,两人都没有冒然开口,沉默像是天边的云彩,默默悬挂静静漂浮,哪怕有意不去关注,也不能当它不存在。

    以杨佳妮在晋阳时的性子,如果这是一次寻常离别,她必然是抱着酒坛子跟赵宁连干一个时辰,而后拍着对方的肩膀哈哈大大笑一阵,最后一甩衣袖大步流星走得豪气干云。

    可这不是寻常离别。

    魏无羡之所以不来燕平,不是不想见兄弟,而是知道见面还不如不见。

    良久,杨佳妮看着前方率先开口,声音没什么起伏也没什么情绪,好似又回到了两人在雁门关外初相见时:

    “我回去之后,会做好准备,等着分你的家当。到时候我不会有半点儿客气,你如果想要赢我,最好是捂紧袋子。”

    赵宁摇摇头:“没什么要捂的,腿长在人身上,他们要走,我不会阻拦。”

    杨佳妮淡淡道:“那样最好不过,免得我专门跑一趟,千里迢迢来接他们。”

    赵宁没有回应。

    两人继续往前走。

    终于,杨佳妮忍不住了,恼火的抓了抓在战斗中蓬乱的头发,忿忿不平的抱怨起来:“我就不明白了,你闹腾这一出,到底是想做什么。

    “整合了河东军、河北大军与禁军,这就是一股足以横扫天下的力量,再乖乖带着燕平城里的高手征伐四方,我跟魏无羡都不会有机会。

    “旦夕之间,你就可平定天下,而后休养生息几年,便能举兵北伐,去草原跟元木真一决雌雄,建立不世功业,名垂青史流芳千载并不那么难。

    “可你非要闹腾这么一出,这不是自讨没趣吗?你该不会觉得,你这一战一定能够成功吧?

    “想做更古未有的事,千难万险都不足以形容!粉身碎骨,不过是顷刻间的事。

    “宋治临死之际众叛亲离、举目皆敌,前车之鉴这么明显,你要是落到他那副境地,我可不会也没能力让你幸免于难!”

    赵宁笑了笑。

    笑得无所畏惧。

    他道:“这天下的每个人,不管平民百姓还是贩夫走卒,哪怕是乞丐,生来都有人之为人的基本尊严。

    “不被有钱有势有权者侵犯公平与人格,不被同样为人的存在当牲口一样剥削压迫,不被上位者吃他们的人血馒头,是这人世间最理所应当的事。

    “如果连这都不能得到保证,黎民苍生的人生就没有意义与价值可言,更不可能与幸福这两个字挂钩——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是人,只是牛羊,亦或

    者麦子。

    “这样的天下就不是人间,而是妖魔为患的炼狱,更不可能是我浴血百战、不惜性命也要保全的天下。”

    杨佳妮气得胸膛剧烈起伏,指着赵宁“你、你”了半响,明显是想要骂人,好歹是忍住了,末了咬着牙恨恨的道:

    “天真!幼稚!

    “世界的本质始终都是弱肉强食,人人皆有私欲私心,兼爱众生的道路根本行不通。你所说的天下,就算能一时建立,过上几十年,也会面目全非!

    “但凡这天下还有财富积累这回事,有钱的阶层必然越来越有钱,穷弱的阶层只会越来越穷弱,上层权贵对下层百姓的压迫剥削就不可能消失!

    “这是世道法则,千万年前如此,千万年后也必然如此,你以一己之力,如何能够改变?

    “我们能做的,不过是让自己成为强者,成为不被剥夺公平、践踏尊严的人,并保护自己的家人亲朋罢了。

    “你大智大慧,为何会连这个最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你是想气死我不成?但凡你不胡闹这么一出,我根本懒得在淮南称雄!”

    说到最后,杨佳妮已经要跳起脚来,看她磨牙切齿青筋跳动的模样,就差举起陌刀给赵宁脑门上拍一下,好把赵宁给拍醒了。

    赵宁没打算醒。

    他肃然道:“义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纵不能至,心向往之。”

    道不同不相为谋,最后,两人在官道上分道扬镳,一个回燕平,一个去金陵。

    ......

    在燕平城朱雀门城楼前,赵宁站了许久,直到太阳西斜,反抗军的先锋精骑出现在视野尽头的官道上,卷着滚滚烟尘快速奔来。

    远远看到城头的赵宁,骑将曹云烨让大军缓下马速,自己则来到城前下马,向赵宁抱拳见礼:“末将曹云烨见过大将军!”

    “城外十里处扎营,非有本将亲令,一兵一卒不得出辕门。”

    “末将领命!”

    赵宁返身离开城楼,飞向皇城太极殿。等他落地的时候,这里的形势已有明确结果,赵北望最终接受了群臣之情,同意即位称帝。

    “新朝叫什么好?”赵七月来到赵宁身旁笑着问他,夕阳下,她的笑容很透明。

    赵宁对这个问题并不十分在意。

    如今宋治的尸体已经入殓,齐朝终于灭亡,悬在赵氏头顶的利剑消失不见,再也没有人能够威胁赵氏一族的身家性命,一家人能团团圆圆的在一起了。

    这比什么都好,赵宁对此足够满意。

    他道:“叫什么都好。”

    赵七月打趣道:“你不是唐郡王吗?要不就叫唐朝?”

    赵宁笑着摇了摇头。

    如果唐郡王这个爵位是赵北望的,倒是真可以叫唐朝。

    “祖父跟父亲怎么说?”赵宁问。

    赵七月缓缓吐出一个字:“晋。”

    晋者,三晋大地,也即河东。赵氏祖业晋阳,用“晋”这个字再恰当不过。

    ......

    乾符十八年八月初二,赵北望在太极殿即皇帝位,国号大晋,改元同光。

    是日,同光元年八月初二,太极殿上,赵北望头戴冠冕腰悬长剑,高居皇位俯瞰群臣,坐得大马金刀四平八稳。

    “天子临朝,百官拜迎!”一位老宦官在地台上扬声高喊。

    赵宁带着文武百官俯身见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章六一三 尾声(上)

    接下来一段时间,燕平处于政权的新旧交替之中,上到宰相陈询,下到巡城都尉府,都忙得有声有色。

    燕平百姓在茶余饭后,谈论最多的,无疑是八月初一那场旷世大战,以及新的天下第一氏族——赵氏的各种奇闻轶事。

    这其中,赵宁的事迹流传最多最广。

    如今赵宁的爵位不是唐郡王了,赵北望即位不久,便尊了赵玄极为太上皇,以王柔花为皇后,封了赵宁为太子,赵七月为永宁公主。

    新朝初立,这是一个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时刻,加官进爵者不在少数。

    例如大理寺理正张廷玉,一跃成为大理寺卿,可谓是一步登天,被无数人羡慕嫉妒。

    纵使实权官职有数,大多数人没法升迁,但爵位上涨的却不少,例如吏部侍郎王载,就被封了县侯,徐林也捞了个伯爵。

    至于陈询、陈安之这种存在,更是得道升天,前者封了楚国公,后者封了平阳县公,地位份量已经不是齐朝时可比。

    而反抗军中的诸位当家的,尺匕、扈红练、方墨渊、陈奕、范子清等人,无不封侯,从江湖人摇身一变成了贵族,可谓是光宗耀祖。

    一时之间,燕平城中权贵遍地,经常可以看到侯爷、伯爷之类的大人物,勾肩搭背出入风月场所,好不热闹。

    在这片其乐融融的景象下,没用多久朝廷便稳定下来,百官得了实在好处,自然没有不拥护新朝的道理,办差热情高涨者不知凡几。

    朝廷稳定了,天下却没有稳定。

    首先是之前割据造反的魏氏。眼下魏氏占据着关中,把长安当作了大本营,麾下拥有数个藩镇,兵马不下五十万,正在大肆扩充军备。

    赵北望想要靠一纸诏书,就让魏崇山、魏无羡乖乖放弃已经到手的基业,规规矩矩来燕平做个本本分分的臣子,无疑是痴人说梦。

    新皇登基,最重要的是建立大义名分,让天下人俯首称臣,向所有人证明自己已经取代旧主的地位,是新的天下之主——哪怕是形式上的。

    这个时候让魏氏来燕平,必然会被对方拒绝,赵北望对天下的第一份诏令,就没有得到遵从,威严无疑会大损。

    能及时出兵讨伐也就罢了,若是不能,简直是颜面扫地,天下英雄豪杰必然会就此轻视赵北望,视大晋于无物。

    为了体现自己的地位,新朝的份量,赵北望对关中发出的第一份诏令,是封魏崇山为秦州郡王,封魏无羡为岐国公。

    至于理由,是表彰他们的国战大功。

    天子使者把圣旨带到长安时,魏崇山、魏无羡事先打探到了风声,前者是喜不自禁,趁着使者还在驿馆,跟魏无羡商量要不要接这个圣旨。

    “五年国战,我魏氏独当一面,硬生生抗住了天元二十多万大军的猛攻,力保关中不失,论及对天下苍生的功劳,本就该得这个郡王爵位!”

    魏崇山背着手在堂中来回踱步,激动、畅快、欣喜之情怎么都抑制不住,“凭什么赵宁得了唐州郡王的爵位,我

    们却什么都没有捞到?这本身就不公平!

    “如今赵北望承认了我们的付出,认可了我们对天下万民的功劳,把这个郡王爵位给我们,那是理所应当,我们大可以当仁不让接下它!”

    王爵,多么崇高的地位,太平时节,人臣巅峰也够不着它,大齐开朝立国的时候,赵氏、魏氏军功那么大,不也只有世袭的国公爵位?

    魏无羡坐在椅子上八风不动,“若是我们接了这个秦州郡王,就等于承认赵伯父是天下之主,承认晋朝的正统地位,必须对他们称臣。

    “如今的天下,如果我们承认了这一点,那除了杨氏,其它人就基本都会承认,如此,赵氏便掌握了大义名分。

    “日后若是两军交战,我们便是叛臣,对方就是讨逆,他们名正言顺,会获得更多人支持。”

    魏无羡停下脚步,脸色变幻,沉思半响:“可我们得了王爵,地位更加尊崇,号召力更强,能更好统御陇右、关中,这里的百姓也会更加听话。

    “有了郡王爵位,麾下多出许多高官显位,我们的亲信便能加官进爵。

    “这是朝廷承认的官位,走到哪里都有效,足以让我们下面的人光宗耀祖,我们势必得到更多忠心拥戴!

    “来日我们无论是征伐汉中、蜀中,都是以上凌下,行事要方便得多。跟其他人起了冲突,我们天然就占据更多道理。

    “总之,接下这个郡王爵位,好处多多。”

    魏无羡沉吟片刻,“此事有利有弊,父亲决定吧。”

    魏无羡露出由衷的笑容,“你之前已经说过,不日之后会有很多高手来投,那我们就更加需要这个爵位。

    “我们跟赵氏各取所需而已,没什么需要瞻前顾后的,来日沙场决胜,比拼的核心还是实力,兵强马壮者为天子!”

    魏无羡点了点头,不复多言。

    次日,魏崇山、魏无羡以跪拜之礼,接了天子使者带来的圣旨。

    自此之后,天下人都知道魏氏承认了大晋的正统地位。

    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金陵。

    杨延广在跟杨佳妮商议后,同样跪接了赵北望的圣旨。在这份圣旨中,赵北望敕封杨延广为淮南郡王,敕封杨佳妮为江国公。

    接受了朝廷封赏,自然得上表谢恩,这是确立君臣名分的应有程序,杨延广照办不误。

    除了魏氏与杨氏,眼下的大晋天下,还有许许多多藩镇,这些节度使手握地方军政大权,少的管辖一两州,多的掌控四五州。

    像忠武军节度使张京,现在已经吞并宣武军全镇,他麾下本就有三州之地,如今把宣武军的四州之地纳入囊中,已是单人坐拥七州!

    中原腹地的那些州县,大半都成了他的囊中之物,眼下的中原,他是当之不让的一方诸侯,睥睨四方的存在。

    而且他还对河阳节度使虎视眈眈,想要将其也吞入腹中,要是让他成功,他就真成了雄踞中原的霸主!

    不过张京毕竟是赵宁发现、提拔的,麾下有不少

    一品楼修行者,昔年也是赵七月麾下头号骁将,出身并没有问题。

    齐朝未亡的时候,他因为不忿于朝廷的赏罚不明与宣武军、河阳军节度使的欺压,趁着耿安国以下克上夺取郓州的时候奋起反抗,并非是造赵氏的反。

    如今赵氏继承大统,无论出于哪方面考虑,张京都没有忤逆朝廷的理由。

    在魏氏、杨氏相继接受朝廷敕封,向赵氏称臣后,赵北望给了张京来了一份圣旨,一方面是封他为蔡国公,一方面是让他不得进攻河阳节度使。

    张京不仅听从号令,上表谢恩,而且还表示要去燕平朝觐,面见天子,当面向天子谢恩,以表达自己的无上忠诚。

    对此,赵北望欣然同意。

    除了张京,还值得赵北望专门去一份圣旨的,就只剩了郓州的耿安国。

    耿安国攻占滑州后,将义成军的所有地盘,都纳入了自己麾下,他的梁山部众也因此成为义成军将士。

    不过在齐朝灭亡之前,朝廷都没有给他义成军节度使的名分,依然把他当作叛贼对待。

    要不是青州的卢龙节度使王师厚,对朝廷的命令阴奉阳违敷衍了事,宣武军又被张京吞并了,此时耿安国应该正在被两面夹击,境遇难以预料。

    如今天下改朝换代,而且是以武力的方式改朝换代,那么之前耿安国的“造反”行为,也就成了反抗齐朝昏君统治、声援赵氏的正义行为。

    赵北望将义成军节度使的名分,给了耿安国不说,还顺便赞扬了一通他在国战期间,跟着赵宁浴血百战屡立功勋的忠义,把他定义为万民英雄。

    这让耿安国感动的一塌糊涂,接了圣旨上表感恩,提出要去朝廷面见天子。

    在启程去燕平之前,已经是正儿八经一镇节度使的耿安国,终于能够放心把梁山将士的家眷,从大野泽的深山老林中接出来了。

    他亲自回了一趟梁山,把父老乡亲带到郓州、滑州等地好生安置。

    天下人与朝廷是不是把他看作英雄,可能会因时因势而变,但在耿安国把梁山的老弱妇孺接到郓州、滑州,给他们分配了足以安身立命的田地产业后,众人的的确确是发自内心把他尊为了英雄。

    岂止是英雄,简直就是再生父母。

    就连梁山山寨的“大当家”,都对他赞美有加,要求退位让贤,叫耿安国来做这个大当家。

    不过耿安国没同意。他现在是大晋皇朝的义成军节度使,不可能再做梁山的大当家了。

    安抚好了魏氏、杨氏、张京、耿安国等人,天下的其它藩镇,赵北望就没专门派遣使者去圣旨,只是依照诏命发布的寻常渠道,通知他们来燕平觐见。

    这些藩镇无论实力强大与否,也无论地处的位置偏僻与否,全都在接到诏命的当日,上表拥戴新天子,宣示自己的忠心,纷纷择日启程去燕平。

    到了这份上,大晋的正统名分算是完全确立下来,也从事实上宣告了这个天下,彻底从齐朝宋氏的天下,变成了大晋赵氏的天下!

章六一四 尾声(下)

    新朝确立,各州争先恐后上表称贺,生怕自己动作慢了,明日朝廷就另外派刺史过来,无端取缔自己的位置。

    各州的折子,赵北望但凡是批了,无论批的是什么,都是承认了上表官员,默认不会没来由动对方的权位。

    大晋三百多州,赵北望并不是每一个官员都承认,譬如说从岭南广州呈上来的折子,他就没有批复。

    因为上折子的,不是原先的广州刺史,而是以武力攻占州城,取代了原刺史地位,自封为刺史的大江帮大当家——刘新诚!

    就在赵北望称帝后没几日,刘牧之、刘新诚父子便袭击了广州刺史府,控制了城防,继而威服了地方势力,确定了自己在广州的地位。

    从某种程度上说,刘牧之父子是效仿赵北望、赵宁。虽然大家夺取的东西不一样,但本质上都是用武力击杀当权者,占据对方的一切。

    赵北望自己可以造反,但不能容许别人效仿自己造反,更不可能认同、鼓励这种行为。所以刘新诚这个广州刺史,注定得不到朝廷认可。

    得不到朝廷认可,周围的州府、藩镇,就有充足理由讨伐他们、吞并他们,乃至其治下的地方大族、江湖草莽、平民百姓,都有借口对他们出手。

    没有大义名分,想要站稳脚跟可不容易。

    “真没想到,刘牧之还有咸鱼翻身的一天,刘氏竟然能从家族衰亡的泥潭里爬起来,再经营起自己的一方势力。

    “刘新诚这个小子,居然已经是王极境修行者,之前在燕平的时候,可从没听说他天赋惊艳,有成就王极境的可能。”

    崇文殿内,赵北望坐在之前宋治的位置上,摸着下巴对一旁的赵宁说道,“你们年龄相仿,你应该对他比较熟悉,此子有没有成为祸患的才能?”

    刘氏是被赵氏扳倒的,两家之前是对头,如今物是人非,刘氏想做赵氏的臣子,赵北望却不肯答应。

    他不答应的态度很坚决,这是因为他知道,远在岭南的刘牧之父子,在眼前这种天下形势面前,绝对不会真的效忠朝廷。

    他们只是想取得朝廷的承认,从而稳固自己在岭南的地位,而后继续扩张自己的势力,就像魏氏、杨氏那样。

    有这个判断,不仅是因为赵氏跟刘氏以往有隙,更因为岭南其它州府呈上来的折子说得很明白,刘氏有大江帮这个不可小觑的基础。

    “刘新诚天赋寻常,文武都不出众,唯一值得称道的地方,是性子坚韧。

    “如果是寻常时节,元神境后期就是他的修为尽头。但有五年国战这样的时代浪潮冲刷,每一个在洪流中屹立不倒的人,都必有自己值得称道的地方。

    “他现在就能成就王极境,可见王极境中期都不会是他的尽头。天下的王极境后期高手都是一时之选,凤毛麟角,从这个意义上说,刘新诚足以为祸岭南。”

    赵宁根据两世为人对刘新诚的了解,做出了让赵北望很是诧异的判断。

    赵北望反复拿捏着下巴,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那该如何应对是好?”

    “父亲不必担心刘新诚。岭南太远,还不是我们眼下能够关注的存在。”

    说这话的不是坐在一旁的赵宁,而是刚刚进殿的赵七月,她现在穿着公主的服饰,少了几分皇后威严,却比在镇国公府时更显娇贵——贵气逼人。

    赵宁一眼看去,只觉得对方顶多二九年华,等闲不能想象赵七月比他的年龄还要大。这大概是身材娇小、五

    官娇柔的缘故。

    “天元大军撤退的时候在河北刮地三尺,宋治留给我们的是一个烂摊子,眼下燕平什么都缺,尤其缺粮食,如今秋收已经开始,保障秋赋才是头等大事。”

    赵七月嘴里称呼的是“父亲”,见礼也是用的见父亲的礼节,殿中没有旁人,自家人私下当然无需繁文缛节那一套,硬要讲究君臣之别。

    她在赵宁对面坐下,看着赵宁道:“你大概也是这么想的吧?”

    赵宁微微颔首:“一场国战,让河北变成穷困潦倒之地,河东也不算什么富裕所在,如果不靠东南的粮食物资来救助,河北要恢复元气难于上青天。”

    朝廷在燕平,权贵重臣云集,每日耗费的粮食物资是天文数字,如今运河中断,东南又在杨氏手里,仅靠河东、河北本就难养,更何况河北还如此穷困。

    简而言之,现在的赵北望根本无力养活这个朝廷,养活那么多世家与大臣,更养不活二十多万禁军与二十多万反抗军。

    除非是有什么聚敛财富的门路。

    “没有钱又没有粮,最好的办法就是去抢。这世间没有比抢劫更快发家致富的办法了。”

    赵七月理所当然地说道,“就算不能明抢,有强大军队作为后盾,也能让别人乖乖上交赋税、贡品。

    “各地都在秋收,朝廷正好收取秋赋。

    “咱们是不是乘着那些王极境还在燕平,还效忠朝廷,先去东南聚敛一次财富?再让各镇各州把今年的赋税交上来?

    “过了这段时间,这样的机会可就没有了。”

    话说完,赵七月盯着赵宁看,等对方拿主意。她并不是看不起赵北望,而是这种“坏事”不能由皇帝来做决定,赵宁正好发挥作用。

    赵宁笑了笑:“姐姐不必这么看着我,这事得做,而且要赶紧做。

    “如果父亲同意,过两天我就会启程,先确保河北秋收,不被那些贪官污吏给贪污截留,再带着高手们,给漕运保驾护航,争取年底之前,把东南的财富搜刮一层。”

    无钱寸步难行,赵宁没打算跟谁客气。

    总不能大晋刚刚开朝立国,就因为没钱而灭亡吧?

    先把国库填一填,家中有粮心中不慌,后续才好大刀阔斧的干事情,反抗军可没法饿着肚子进行革新战争。

    “正好,现在魏氏、杨氏都已上表称臣,各地的藩镇节度使,也没有敢不遵从朝廷号令的,这回秋赋就多收一点。”

    赵七月对赵宁的觉悟很满意,“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

    三人说到这里的时候,王柔花带着一帮宫女进了大殿,每个宫女手中都端着碟碗,赵宁一看时辰方才反应过来,已是到了吃饭的时候。

    “时局维艰,百废待兴,知道你们都忙,顾不上吃饭,我也没什么可做的,谁叫后宫不得干政呢,就只好做些洗衣做饭的活计了。”

    王柔花挥了挥手,示意宫女们摆放饭菜。

    她先是横了赵北望一眼,好似在责怪对方做了皇帝,就不知道关心儿女了,这都到了吃饭的时辰,也不知道带他们去用膳。

    等她看向赵宁跟赵七月的时候,就是一副慈祥和蔼的模样。

    虽然没有明说,但对自己的亲儿子亲女儿,这么懂事的尽心尽力给国家分忧,帮赵北望分担压力的行为,发自内心感到骄傲自豪。

    说到最后,王柔花的目光停留在赵七月身上,好似是在说,做皇后有什么好的,还不如做个公

    主。

    非同寻常的公主能进崇文殿为国事进言不说,还自由自在哪里都能去,她这个皇后可是什么都做不了,等闲也哪里都去不得。

    赵七月笑着起身,拉着王柔花一起坐,说些让对方高兴的话。她现在摆脱了牢笼,的确是开心自在得很,几乎每天都是好心情。

    一家人聚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是赵宁心情最好的时候,脸上的笑容虽然不浓郁,但始终刻在嘴角。

    前世赵氏在国战前就遭逢大难,在国战时则堪称秋叶飘零,赵宁“浪子回头”之后,最想要的就是家人团圆,在静好的岁月里互相陪伴。

    只可惜前世十余年间,这种事求而不得。他见的最多的是族人战死,看的最多的是赵七月流血的伤口。

    眼下,国战已经大胜,赵氏一族不必再颠沛流离一批批死于沙场,还将压在赵氏头上的宋氏给彻底掀翻,再也不用受谁的气、谁的算计。

    一家人终于能想在一起吃饭就在一起吃饭,想坐在一处闲聊就坐在一处闲聊,纵然有些磨难,也不妨碍大家脸上洋溢着幸福轻松的笑容。

    赵宁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如何能不心情大好?

    自家人生活得幸福美满了,赵宁方能去考虑天下人,方能更好的为天下平民百姓争公平与尊严,没有后顾之忧的把自己的大业推向新的高度。

    杨佳妮在跟他分别的时候,问他为什么要这么折腾,赵宁回答了一半,还有一半没有回答,回答了的是公心,没回答的是私心。

    这个私心就是,赵氏仅仅成为第一氏族是不够的。

    这天下从来没有延续五百年的第一氏族,汉朝之后,每个朝代的皇族能够延续两百多年,就算是莫大的幸事。

    一旦皇朝灭亡,皇族必遭大难——那是真正的灭顶之灾!

    赵氏被历史洪流推到了皇族的位置上,可赵宁不想看到赵氏遭受灭族之祸。

    宋氏灭亡的惨状就在眼前,那不是死百十个人的问题,现在大牢里还关着宋氏的诸多旁支族人,等待他们的命运,绝对不会好。

    赵宁要的,是赵氏一族能够不受大灾大祸的一直延续下去。如今既然已经成了天下第一氏族,那前方就只有一条路:一直做第一氏族!

    如何才能达成这个目标?

    历朝历代的路,都不可能成为赵氏的路,因为每个朝代都灭亡了。

    好在赵宁知道那些朝代是如何灭亡的。

    但凡是用一批新的权贵,去换掉一批旧的权贵,那新的皇朝必然会在权贵阶层压迫天下百姓过甚,百姓群起造反的皇朝末世之时,被后来的皇朝给换掉!

    所以赵氏的统治基础,不能是世家门阀,亦不能是寒门地主!

    那得是天下人!

    唯有赵氏的皇朝,代表了天下最广大的平民百姓的利益,它才有可能长久存在下去!

    赵氏这个第一氏族,才能一直都是第一氏族!

    所以,大晋的子民,必须人人有公平,人人有尊严,人人不受压迫,人人不受剥削!

    天下人都能安居乐业,都能生活的幸福美满,那天下人就不会造反。天下人不造反了,皇朝岂不是就能一直延续下去?

    天下第一氏族,岂非就能一直是第一氏族?

    这,是赵宁努力的方向,是他脚下的道路。

    虽千万人亦往矣,纵不能至也要拼尽全力!

    ————

    本卷终。

章六一五 思辨(上)

    同光二年二月,河北,唐兴县。

    李虎指着白洋淀兴致勃勃的给赵宁介绍:“这就是闻名遐迩的白洋淀了,水域纵横芦苇连绵,唐兴县不知多少渔民靠他为生。

    “东南边连着的狐狸淀,二者加在一起有百里方圆。国战期间卑职隶属曹云烨将军麾下,就是在此奋战了数年。”

    春水初生春林初盛,白洋淀的芦苇已经抽出绿杆,到处可见生机勃勃的嫩芽,不远处还有几艘又小又破的渔船,在其中缓慢穿梭,不时可见渔民挥臂撒网。

    寻常景象寻常人物,画面落在赵宁眼中,却有着深邃隽永的意境。

    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出萧燕调集大军,四面合围白洋淀,成群结队的船只满载披甲执锐的天元战士,向深处浩浩荡荡开进,围剿白洋淀义军的场景。

    彼时,奋战在此的白洋淀义军,犹如被群狼环伺的羊群,一定是分外紧张忐忑。

    可他们最终克服了恐惧,在水域深处不断反击。

    骁勇的将士或者刺鱼一样从水里跃起,或者鬼魅般从芦苇里杀出,船上的天元战士往往还未反应过来,脚下的船便被凿穿,脖颈处便插上了利箭。

    可歌可泣的场面,充分体现了大晋将士的智慧与骁勇,英雄的赞歌应该长久流传,通过说书先生的口,陪伴一代又一代市井孩童的成长。

    “那时候不仅作战艰难,每回天元大军来进攻,我们都要死很多人,被染红的水面上飘着的,多半都是我们的人的尸体;

    “而且越到后面我们的粮食越少,周围的百姓不怎么接济我们了,大伙儿吃的都成问题,有时候不得不饿着肚子跟敌人拼杀。”

    说到这里,李虎有些唏嘘,“好多时候,我们都要坚持不下去,尤其是营寨里不断有人病死饿死,却得知自己的家人乡亲,在天元公主治下活得还不错的时候。

    “那会儿,我们真感觉自己是个孤单的异类,做着不知所谓的事。

    “好在营寨中的将校们斗志坚定,常常对我们晓以大义,我们才没有放弃,咬牙坚持了下来,这才终于等到殿下率军进入河北的那一天!”

    李虎脸上有了由衷的笑意,好似陷入了最美的回忆。

    他接着道:“殿下可能不知道,当我们得知殿下击破天元大军沿河防线,率领战无不胜的郓州军,成功踏足博州时,满营上下是何等沸腾。

    “大伙儿抱在一起相互庆贺,比过年还要开心百倍,那场景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当我回头看向一向稳如泰山、信心坚定的曹将军时,才发现无声看着我们庆贺的将军,不知何时已是泪流满面。”

    说完这些,李虎情不自禁向看着白洋淀的赵宁俯身下拜,“对我们来说,殿下就是救世神灵,没有殿下就不会有活着的我们!

    “所以去年殿下来河北的时候,反抗军将士才会迫不及待的,想要殿下成为反抗军首领。我们心里始终坚信,殿下一定能带领我们走出黑夜,迎来黎明!”

    赵宁收回眺望白洋淀的视线,看着李虎打趣道:

    “大伙儿都说你侠义豪迈,是性情中人,宁折不弯,怎么如今也学会歌功颂德、阿谀奉承这一套了?是不是想我升你的

    官?”

    李虎脸涨得通红:“卑职,卑职说的都是实言,卑职并不想升官,请,请殿下明察!”

    赵宁不再调侃李虎,示意他起身,跟黄远岱、周鞅等人继续绕着白洋淀行走。

    周围的农田中,百姓正在春耕,无论老的少的皆是忙得浑身是汗。

    这正是赵宁这回来河北的理由。

    去年秋收的时候,赵宁已经来过一次河北,带着人走了不少地方,在他们的监督下,秋收完成的很顺利。

    幸好去年年景不错,河北大丰收,朝廷收上来不少粮食,州县粮仓多少也有了点底,今年河北的百姓完全可以自给自足。

    去年反抗军攻占州县时,扈红练等人一品楼修行者,严格执行了赵宁事先的命令,无论行军还是作战,都尽可能没有践踏农田毁坏庄稼。

    当然,这也是反抗军没有跟朝廷大军正经交战过,无论攻打州城还是县城,都是有城内的一品楼、长河船行修行者和驻军将士接应,一举功成。

    若是真的两军对垒,彼此拉锯,战事迁延日久,那无论是在野外阵战还是攻城守城,都必然会让战场、城池周围的农田毁于一旦。

    像反抗军这种作战范围覆盖数州数十县,而没有成规模毁坏农田庄稼的事,古今罕见,几乎是闻所未闻。

    秋收已毕,眼下最重要的当然是春种,河北必须要有几年丰收,才能让各家各户有一定余粮,能够抵抗风险与波折。

    “去年秋收的时候,就有很多州县地主跟官府勾结,瞒报少报自己名下的田产亩数、粮食收成,想要少缴税,官府官吏自己购置的田产,更是如此。

    “乾符年间,这种事已是司空见惯,成了某种意义上的潜规则。

    “权贵、官员、地主大户,平日里用尽各种手段兼并土地、聚敛财富,甚至不惜让天下流民遍地,而当他们掌握了天下大部分财富后,又不肯依律缴税,不是官官相护就是权钱交易,争相大肆瞒报自己名下田产财产!

    “且不说良田万亩的地主土豪,上缴的赋税还不如普通殷实百姓,就连官营的矿场窑厂盐井漕运等,这些国家最赚钱的营生里,主事官员竟然也能年年上报说自己亏损,且动辄就是亏损亿万白银!

    “凡此种种,让国家赋税年复一年减少。

    “国战开始前,城池市井明明繁华到了极致,宝马雕车香满路,珍奇珠宝充塞于铺,国库却日渐空虚了。

    “殿下,权贵地主,世家大户,贪官巨贾,平日里不仅压迫剥削百姓,将平民创造的民间财富据为己有,还在缴税的时候千方百计少缴税,爬在国家身上吸国家的血!

    “乾符年间好好一个太平盛世,就是因为他们而成了一戳就破的纸老虎,被天元大军一击即碎!

    “大晋要想获得真正而长久的强盛,这个问题不解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

    “殿下不可不察啊!”

    说出这番“苦大仇恨”的话的,自然是周鞅。他一直是实干者,而且最是精通民政。

    他在晋阳培养出来的官员,如今都是河北州县的政事骨干。

    跟在赵宁身旁与他一起巡视河北州县的,不仅有周鞅、

    黄远岱、周俊臣等心腹,陈安之、蒋飞燕等世家骨干,狄柬之、张仁杰、王载、徐林等寒门脊梁,扈红练、方墨渊、陈奕这些反抗军将领,还有陆瑞、黄杨这种没有官身的书生士子。

    队伍再后面,就是一大群新近提拔或者待重用的官吏。

    他们大部分来自河东和反抗军,不少还是一品楼、青衣刀客、长河船行修行者转变过来的,一部分是燕平、河北的小官小吏,加在一起达到了百十人。

    所以赵宁这回带着的队伍,规模颇为庞大。

    很显然,带着这么多人出来到处巡查,不是单纯为了春耕。

    赵宁没有回答周鞅,回头问身后的人:“周大人的话,你们都听见了,如何看待?无论什么话,但说无妨。”

    狄柬之与张仁杰相视一眼,后者聪明的没有选择立即发言,前者道:“世道丧乱,人心丧乱,需要整顿吏治,大力推行王道教化,让官民遵行圣人之言。

    “圣人治下,男耕女织,夜不闭户路不拾遗,谓之大同。”

    他这话刚说完,人群中就响了一声嗤笑,声音很大,不加掩饰。

    众人回头去看,发现很多反抗军转换过来的官员,都是一脸轻蔑鄙夷。

    “诸位有何见教?”狄柬之疑惑不解——难道他的话还能有什么问题?

    方墨渊轻哼一声道:“周大人说的,是权贵地主、贪官巨贾祸国殃民,就不应该存在于世,狄大人却说什么王道教化男耕女织。

    “难道男耕女织了,这个世道就会太平?齐朝覆灭,难道是因为男不耕女不织?恕我直言,只要这世上还有特权阶层,就不会有什么屁的大同!”

    狄柬之怒气上脸,正要开口说什么,却听陆瑞道:“无论这世道变成什么样,都会有官吏,既然官吏手中有权,那必然就是特权阶层,如何消除得了?”

    方墨渊呵呵一笑:“这有何难?官吏之所以能害人,是因为他们能用手中的权力直接对付百姓,而百姓却没有依仗能够对抗。

    “狄大人别说什么律法,官员是执法的,律法就在他们手里。要想官吏不能害人,就得官吏不能直接用权力对付百姓,拿人去官府捉人下狱。

    “这中间得有个过渡,得有人在这个过渡中保护百姓,审定官府行为是否正当。若是没有这个过渡,官员能够想拿人就拿人,那还不是什么都他们说了算?”

    狄柬之大怒:“荒唐!从古至今,朝廷都是这么统治百姓的,官府向来如此行事,如果还有什么过渡的中间人,朝廷官府的命令不能直接施行,权威何在?”

    陆瑞却有了兴趣,问方墨渊:“何谓过渡,何谓中间人?”

    方墨渊胸有丘壑:

    “对官府想要施行的政令,这个过渡就是有那么一群有见识有智慧的仁人志士,来评议这个政令是否符合国家、万民需要,会不会损害国家、百姓利益;

    “官员想要捉拿谁,得有相应证据,经过严格评定不说,百姓还能提出质疑。

    “这个中间人,就是依照律法保护百姓,让百姓在没被当众审问定罪之前,不必被捉到官府大狱中去,不被官吏拿捏,自身利益能够得到保障的人。”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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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介绍:
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