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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氏族全文阅读

作者:我是蓬蒿人     第一氏族txt下载     第一氏族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章七六六 应对

    常怀远苦涩难言自怨自艾,若不是现在投靠杨氏已经无用,基本得不到什么,说不定他就要嚎一嗓子,冲出大帐,逃奔徐州去了。

    常怀远顾影自怜的苦寂到底没有持续太久。

    范子清跟黄瑜、章颢等人寒暄一阵,也就是认识认识拉近一下关系,他今夜过来是有正事要谈。

    正事,自然是战事。

    反抗军进入兖州后,一路连战连捷势如破竹,已是清扫了州城附近的周边城池,包括平陆、中都县、龚丘、任城、曲阜等地。

    若非如此,反抗军也不会才到兖州城下。

    这些城池中的兖海守军,起初还卖力作战奋起抵抗,但当反抗军雷霆攻破平陆,奔袭拿下中都县城后,各地的兖海军便丧失了大部分斗志。

    后续袁承志及时调整战略,主动收缩各地兵力,将兖海军主力集结到了兖州城,这才有了防守兖州的底气。

    武宁军北上进入兖州地界,抵达兖州城的路上,也是跟兖海军交过手、攻下过城池的,譬如说鲁桥、邹县。

    武宁军虽然逃散大半,但架不住常怀远是王极境高手,队伍中还有左车儿等随行的一品楼强者,有他们带着精锐牙军出手,寻常小城中的兖海军自然是防守不住城池。

    大军接下来的战事,一部分是进攻兖州城,一部分是应付追击武宁军、支援兖州的吴军。

    范子清把谈话拉入正题,刚刚把眼下形势综合起来讲明,还未提出应对之法,忽地有人未经通报掀帘进入帐中。

    看到来人,众人无不错愕,瞬间止住了话头,忙不迭起身见礼。

    其中反应最大的当数常怀远,他这个受了委屈的小媳妇,就像是见到了能为他撑腰的强悍娘家人,一步跨出座位,两步冲到中央位置,精神振奋神态哀伤,噗通一声就拜了下去,大喊道:

    “大帅,末将可算是再见到大帅了!

    “大帅,末将......末将这一路心里苦啊!杨氏,杨氏那些人简直是不当人子,请大帅为末将做主!”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黄河南面(中原)招讨使、行营都统赵宁。

    看着就差没一把鼻涕一把泪哭嚎的常怀远,赵宁有些意外。

    虽说常怀远的确是很惨,刚丢了藩镇不说,七万部下还跑得只剩了三万,但他好歹是一方节度使,何至于沦落到这副要抱着自己大腿擦眼泪的模样?

    赵宁看了看范子清,用目光询问是不是他挤兑了常怀远,给了常怀远难堪。

    范子清平白无故被质疑了心性能力,只差没在额头上刻一个大大的冤字,连忙无辜地耸了耸肩,示意自己是清白的。

    赵宁一头雾水,将常怀远扶起,示意众人免礼,虽然不明白常怀远何至于此,但此情此景,也只得温言宽慰对方:

    “常将军不必过于忧虑,你部现在到了兖州,有反抗军在侧帮忙盯着,不用再担心士卒逃散,杨氏追兵我们也能阻击。

    “从明日开始,我会派人帮你整顿军纪,改变武宁将士的思想认识,将他们训练成不输给反抗军多少的合格战士。”

    赵宁跟常怀远表达的意思是,这三万部曲我一定会给你保住,还会让他们成为精锐,往后你大可凭此建功立业,或许可能成为媲美范子清的反抗军骁将,之前那些挫折就不要放在心上了。

    但这些话落在常怀远耳中,却只是让他愈发心痛如绞、悲愤交加、无地自容:

    连大帅都说他约束部曲得靠反抗军协助,连大帅都说整训将士需要专门派人主持,这说明他在大帅心目中已是无能透顶,自己完

    全不能解决自己的问题了!

    常怀远啊常怀远,你还有什么颜面可言,还有什么人格可谈......

    老常啊老常,想你也曾是一镇节度使,十万大军的统帅,怎么就沦落至此,变成了人人瞧不起的烂泥?

    常怀远羞愤欲死,这会儿是真的有了想哭的心思,低下脑袋瓮声道:“是,多谢......多谢大帅。”

    让常怀远找个位置坐下,赵宁坐上了常怀远之前坐的主位,范子清试探着问道:“大帅怎么来兖州了?”

    是情况发生了变化,有什么紧急军情,还是大帅不信任自己能顺利攻下兖州,所以亲自过来督战?

    问完这个问题,范子清不着痕迹地瞥了常怀远一眼,心想如果情况是后者,那岂不是说,他跟常怀远这个饭桶将军差不多了?

    赵宁的回答让范子清松了口气:

    “兖州事关重大,魏无羡、杨佳妮很可能已经抵达兖州,帮助袁承志守城,最不济也会来保全他的性命,所以我及时过来稳定大局。”

    “大帅英明!”范子清听到赵宁的回答,浑身轻松地坐了下去。

    魏氏、杨氏已经结盟,而袁承志又投靠了杨氏,必须要保住,他俩随便过来一个人,都可以让赵宁无法帮助反抗军踏破兖州城。

    他俩甚至会联手围攻赵宁,谋求在顶端战力上,先跟赵氏分个胜负。

    ——这个可能性有,甚至是必然出现的,但会不会在兖州出现,什么时候出现,却有很大的讲究。

    一旦他俩把赵宁击败,亦或是把赵宁逼走,让反抗军失去顶端战力的庇护,那么大军就可能势如破竹,将反抗军重创,赶出中原。

    这也就意味着,击败赵宁之日,就是秦军与吴军抢着攻城掠地、瓜分中原与齐鲁大地,互相争斗之时。

    哪怕有盟约条款约束,可一家已经占领的城池,另一家想让对方吐出来,就没有那么容易,近乎是天方夜谭。

    故而行动快的那一方必然得利多,行动慢的那一方可能所获寥寥。

    双方谁占据的地盘多,对接下来双方中原之争,无疑又至为关键。

    所以在两家大军没有各自就位,做好全军出击、攻城掠地、抢夺战果准备的情况下,魏无羡与杨佳妮一起来围攻赵宁的可能性极小。

    目前来看,主要是魏无羡不会答应。

    对赵宁而言,来日应对魏无羡与杨佳妮联手围攻这件事,并没有让他感到很忧虑,他有自己的底气与依仗在,不觉得自己会落败。

    赵宁环视众人一圈,直入正题:

    “王师厚不日即到,他部兵强马壮,此番出动了近十万步骑,有平卢军参战,围困兖州城问题并不大。

    “袁承志不足为虑,若是没有杨氏兵马来援,在平卢军、武宁军的协助下,反抗军要攻下兖州城并不难。

    “眼下杨氏东路大军已经北上,除了尾随武宁军的精骑,以及跟在后面的步骑大军,吴军另有一部进入了东面的沂州、密州。

    “若是让杨氏大军兵进到兖州城下,他们就能跟城内的袁承志所部里应外合,到时候麻烦不会小;

    “一旦兖州战事迁延日久,进入东面沂州、密州的吴军站稳了脚跟,就能跟兖州互相呼应,大大增加战事难度;

    “两州吴军甚至可能北上袭击青州,让平卢军首尾难顾,不得不分兵回军保卫藩镇,那样一来,兖州之战也就没法再顺当进行。

    “退一步说,纵然我们攻下了兖州,但只要沂州、密州的吴军还在,王师侧翼就会一直处于被威胁之中,无法安然

    进入中原,被牵制大量兵力。”

    这些军情都是隶属帅帐的王极境修行者们,最新打探到的,在此之前范子清、常怀远等人还不完全知道。

    眼下听说有大队吴军兵进沂、密二州,战局因之起了巨大变化,众人都认识到了吴军战略布置的老辣,不由得面容肃杀。

    赵宁接着道:

    “因是之故,这回我们得主动出击,先解决尾随而至的吴军追兵,避免他们兵临兖州城下,再以此为契机打乱杨氏东路军的部署。

    “范将军,主动出战阻击杨氏追兵的任务,就交给你了。反抗军留下一部,带着武宁军、平卢军围困兖州,主力南下作战。”

    范子清当仁不让,站起来朗声道:“末将领命!”

    众人都觉得赵宁这个安排很合理。

    反抗军是大晋王师,赵氏主要依仗的战力,而这场战争的胜负,主要还是得靠反抗军跟吴军、秦军之间的厮杀结果来分出,现在由他们阻击吴军追兵,乃题中应有之意。

    除了一个人。

    常怀远。

    常怀远认为这个安排很不合理。

    不合理的原因很简单。

    战斗没有他跟武宁军的份!

    常怀远当即站了起来,五官抖动满面通红,就像一个被人无视、讥讽,得不到任何人认同的丑角,悲愤的声音如同从胸腔里蹦出来:

    “大帅,末将有话要说!”

    赵宁看向常怀远:“但说无妨。”

    “大帅,末将跟武宁军将士想参与此战!”

    范子清觉得他像个在耍小性子的娘们儿,虽然照顾常怀远的心情,却没有拿军国大事开玩笑的意思:

    “常将军,此战乃我大晋王师与吴军第一战,胜负关系重大,容不得半分闪失,而武宁军......需要休息整训,眼下并不适合厮杀,冒然出动,恐怕会事与愿违。”

    贻害三军这句话,范子清没有直接说出来,用事与愿违代替,这是他能做到的最大善意。

    常怀远没理会范子清,以一种壮士被逼到绝路,不赴死就没有骨气活不下去的悲愤之气,一字字地对赵宁道:

    “大帅,武宁军虽然刚刚遭受挫折,大部分将士无法作战,但末将的牙军却不在此列,他们个个彪悍忠勇,任何时候都能与人搏命!

    “请大帅准许末将率领亲兵牙军出战!”

    范子清转头想跟赵宁说什么,后者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多言,打量常怀远几眼,感受到对方烈如猛火的意志,不无赞许的点了点头:

    “常将军,此战你可以带领牙军随同范将军出战,但是有两条,其一,凡事听从范将军号令;其二,你只能挑选三千牙军将士。”

    三万武宁军中,怎么都能挑出三千个好手。

    若是连这么些中用的人也没有,那武宁军的建制就可以撤了,三万将士都回去种田算逑。

    只能带三千将士出战,常怀远很难接受,他还准备大干一场,在血火中证明自己,重塑武宁军的骨头,但赵宁的军令他无从违抗。

    “末将领命,多谢大帅!此战若是不能立功,末将提头来见!”常怀远咬牙抱拳,主动立下军令状。

    他也是一员历经沙场血火的悍将,虽然做了节度使之后,惯于享受富贵利益算计,血性丢了不少,但做人的尊严还是有的。

    人争一口气,这回要是不能挣回颜面,武宁军将士往后还有什么脸面在反抗军面前活人,他常怀远还如何在大晋皇朝立足?

    人总不能活得没脸没皮吧?

章七六七 夜袭(上)

    今日不是什么好天气,太阳从早晨开始便没露头,天空一直阴沉沉的,天幕低得仿佛就压在每个人的头顶。

    申时还未结束,天光已是不怎么明亮,远处山峦的阴面不再能够看得真切,田野间一丝风也没有,空气沉郁得让人感到胸闷。

    此番南下阻击吴军,范子清调集了四个军的反抗军将士。

    仅是最先出动的前锋精骑就有五千余人,正好一个大营的规模,他们的第一个任务,是解决尾随武宁军进入兖州地界的吴军骑兵。

    立马不太高的土包,范子清看着队列齐整、秩序森严、浑身披甲的反抗军精骑队伍,如蛇如龙般从面前通过,听着铁甲环佩之音与马蹄声踩在大地脉搏上发出的隆隆声响,眸中战意渐渐蓄积。

    五千具装精骑行进之间,没有半点儿人声,哪怕是战马都不曾发出半分杂音,能够耳闻的只有铁甲金戈。

    这是真正训练有素、历经血火的精锐。

    所谓具装骑兵,即为重骑,不仅将士浑身披甲,战马也有甲胄防护,主要作战方法是雷霆冲阵,以泰山压顶之势,碾过面前一切敌人,所到之处,求的是敌人粉身碎骨。

    反抗军精骑之外,范子清终究还是听到了另外的声音。

    他循声望去,就见常怀远的部曲正在出营,看到这群穿武宁军战袍的将士,范子清不由得轻哂一声。

    常怀远带出营的也都是骑兵,而且甲胄齐整,看起来有模有样。但这群被常怀远倚为心腹臂膀的战力,落在范子清眼中,就怎么看怎么不堪。

    骑兵虽然有甲胄,却不是铁甲,而是皮甲,手中持握的兵刃非是重戟长槊,而是长矛,战马也没有护具,高矮并不统一,显然是没那么多精良好马。

    一切都在表明,这是一支轻骑。

    轻骑,追求的是轻便灵活,奔袭是他们的最大长处,弓箭是他们的最大依仗,除非有特别好的战机亦或迫不得已,轻易不会冲击敌方森严大阵。

    若是让重骑与轻骑对冲,那是在欺负人,战况只会是一边倒的屠杀。

    同理,轻骑也不会正面冲击布置完备、防御森严的步军大阵,那同样是自寻死路。

    范子清清楚,常怀远不是不想率领重骑出战,只是武宁军中恐怕没有重骑,即便有,鼎盛时期能拉出小几百来也顶天了。

    寻常藩镇根本养不起那么多重骑。

    更何况常怀远对武宁控制有限,说是掌握军政大权,其实处处受到大族大户、官吏将士掣肘,并不能很好集中武宁财力为己所用。

    除了装备上的差距,武宁军虽然看上去个个彪悍雄壮,人人满面杀气,队伍勉强算得上齐整,但行进间却谈不上秩序严明。

    或许他们在藩镇军中已是精锐存在,但跟反抗军一比,就显得勇武有余纪律不足,失了浑然如一的整体性。

    这三千武宁军让范子清看得上的地方,只有一点:他们全部都是修行者。

    御气境以上的占了四成,元神境有数十人,其中元神境后期多达七

    个,除了常怀远自己,还有一名王极境。

    很显然,常怀远是把还跟着自己的修行者,全都集中了起来,塞进了这支队伍中。

    三千将士虽然多穿皮甲,但御气境修行者的皮甲都是符甲,而御气境后期以上的将士,则是全副披挂的重铠符甲。

    无论如何,总是一份战力。

    常怀远来到近前的时候,范子清没有去讥讽对方,眉宇间不曾展露出丝毫优越感。双方毕竟要并肩作战,没必要让对方心里有疙瘩。

    “最新探报,吴军先锋骑兵刚刚占了邹县,我们全速奔进,今夜便能奇袭,出其不意之下当能收获奇效。”范子清对常怀远道。

    吴军先锋骑兵经过不断补充,已经达到了万余骑的规模,从武宁军叛逃过去的四万将士,如今就跟在吴军先锋骑兵后面。

    武宁军经过邹县的时候,虽然击败了守城的袁承志部曲,拿下了城池获得过补给,但并没有分兵驻守。

    ——在当时的情况下,分兵驻守无异于送人给吴军。

    现在吴军占了邹县,那四万武宁军必然就在城池附近,所以大军需要面对的敌人,其实是五万之众!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要不等后续大队人马跟进,仅凭先锋精骑争取战果,饶是反抗军战力不俗,也必须奇袭。

    ——吴军在诱降武宁军时,保证过只要他们回头,自家在武宁的家财就不会受到影响,但没道理现在就让他们回去,连眼前的战斗都不参加。

    他们可是战士,不是别的什么存在。

    “范将军决定就是,本将听令行事。”常怀远闷声回应。

    若是放在之前,他这样的一镇节度使,未必瞧得上范子清这样的反抗军将领,哪怕对方是战时大将。

    但是到了今日,常怀远已是没有瞧不起任何人的底气。

    “既然如此,常将军率部跟在反抗军之后,待我部攻进城池,在城外两翼牵制敌人,制造混乱扩大声势。”

    范子清做出的部署让常怀远不甚开心,但他也知道这次作战以反抗军为主,武宁军不可能承担核心位置,只得瓮声应诺领下军令。

    ......

    邹县。

    统率吴军先锋精骑的将领是金陵吴氏子弟,吴廷弼。

    夜晚巡视城防的时候,他的眼中笑意就没有消散过,不断鼓舞士卒,告诉他们,大丈夫建功立业、封妻荫子就在当下。

    他现在很是高兴,因为自己的部曲从万人一下子膨胀到了五万人,这是梦里都没有的好事。

    虽然这些武宁军他只是暂时拥有、调遣,但总归是听他号令,能够为他的军功出力。

    吴军将士被吴廷弼勉励时,无不斗志昂扬。

    此战进展顺利,大军攻城掠地所向无敌,连像样的抵抗都没遇到,便已渡过黄河进占徐州,大举进入中原,还得到了中原四镇之主张京的投靠,给了众人极大信心。

    特别是这一路北进,一箭未发,一人未死,就让武宁军溃散大半,对方看到自己

    人就像看到虎狼一样,只顾着埋头狂奔,根本不敢回头接战,让吴军将士感觉自己就是天兵天将。

    邹县城池是吴军将士驻守,四万武宁军的营盘扎在城外。

    为了避免武宁军串联谋划什么,又为了方便防守城池,抵御来犯之敌,武宁军的营盘建了两座,吴廷弼让两座军营分列城池左右。

    巡查完完城池,吴廷弼带着一队亲卫修行者,又去了武宁军营地巡视。

    他其实瞧不起这些武宁军,毕竟他们都是逃兵,但他又需要依仗这些逃兵,来为自己沙场杀敌建立功勋,内心颇为矛盾。

    这让他在巡视武宁军营地的时候,见到乱糟糟的景象,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有的甚至坐在地上饮酒,没个队列没个正形,也没有一点斗志的兵油子,想到这个样子无法良好的为自己沙场杀敌,成为自己建功的助力,就不由得怒从心生。

    在面露鄙夷不屑之色的同时,吴廷弼毫不客气的冷脸训斥,要求他们必须立马整肃军纪,否则军法从事。

    末了,吴廷弼寒声道:“我建武军向来军纪严明、士卒悍勇,这才能席卷江南,战无不胜,为吴王立下赫赫战功!

    “本将不知常怀远是怎么训练部下的,让你们散漫到这种程度,但本将要警告你们,尔等虽然归降了吴国,但要想保住这身战袍,以往在武宁的那些恶习就都得改掉!

    “要是没个战士的样子,那就不要想占着茅坑不拉屎!”

    说着,吴廷弼又警告了营中主将张桂一番,让他明日天亮后立即整顿军纪,他午后来看结果,要是情况不能让他满意,对方这个刚刚上任的主将就不必做了。

    吴廷弼恼火地离开军营后,众将校聚集在张桂身边,一个个面色不善,七嘴八舌的声讨起吴廷弼来:

    “我们投降吴军,是为了回徐州去,吴廷弼这鸟厮让我们跟着征战也就罢了,还连军粮都不给足,却对我们又诸多苛求,实在是不当人子!”

    “要我看,吴廷弼敢于这么做,必然不会只是他自己胡乱下令,而是得了吴王授意,我看吴王根本没把我们放在眼里!”

    “不错,吴军已经占了徐州,手里捏着我们的命脉,当然没必要讨好我们,只会把我们当牛马使唤!”

    “看吴廷弼那目中无人的样子,好像自己是天王老子一般,咱们跟着他必然讨不到好,大战一开,生死难料!”

    “我们本就是外人,以吴廷弼这个态度,真到了战阵拼杀的时候,大伙儿恐怕会沦为马前卒,白白送死......”

    “将军,我们不能坐以待毙!”

    众将校义愤填膺,张桂何尝不是如此?

    吴军诱降的时候,把条件说得好上了天,什么只要回头就能回徐州,什么大鱼大肉都做好了可以敞开吃,什么回了徐州重建武宁军,什么将校官升一级等等。

    可到了吴廷弼这里,先是说什么请他们劝降更多同袍,不然武宁军想重建都没有士卒,让他们趁机为吴国立功,日后好获得更多赏赐更高升迁。

章七六八 夜袭(中)

    一路追到邹县,吴廷弼又说需要为大军稳住前方阵脚,让众人在此驻扎协防城池,并允诺这是大功一件。

    他保证后续主力跟进之后,就让武宁军撤回徐州。

    而最让武宁军将士难以接受的是,这些时日,武宁军的军粮都是自己去筹集,吴廷弼只是象征性划拨了一点,而且严令他们筹粮的时候,不得残害地方百姓,免得污了吴军名声。

    不杀人,如何抢劫?

    不威逼,如何能从百姓家里搜出藏匿的粮食?

    难道大军打出筹粮的旗号,百姓就会乖乖把粮食送上来?

    为此,吴廷弼惩治过好些人,砍了几十颗脑袋,让武宁军上下怨气冲天。

    种种不愉快的相处细节,多得说不过来,与之相比,吴军将士写在脸上的,对他们这群叛徒逃兵的轻视与鄙夷,就不值得大书特书了。

    到了现在,武宁军上下对吴廷弼已经失去信任。

    他们本就是降军,投降的方式拿不出手,且没有贡献城池要地等显赫功劳,到了吴军中本就自卑忐忑,担心吴军不把他们当人,眼下的处境让他们近乎人人自危。

    “他娘的,这吴廷弼不得好死!”张桂咒骂一句,心烦意乱。

    吴廷弼对他们是不好,照如今的形势看,他们的未来凶多吉少的可能性很大,但他们又能如何?

    想当初,他们跟着常怀远的时候,那是吃香的喝辣的,被伺候得舒舒服服,纵使跟张京作战的那些时日,战事不利多有死伤,但常怀远赏赐的金银财帛众多,大伙儿也没有怨言。

    现在倒好,吴军除了空头许诺什么都不给,还如此责骂他们,苛待他们,两相一比让人无法接受。

    这就是头上没人,将士无主的后果吗?投降吴军是不是错了?那些跟着常怀远的将士,怎么都不会这么难受吧?

    ......

    吴廷弼回到城中居所,心中的愤怒还没有完全消减,连招呼美人伺候的心思都没有,坐在椅子上生闷气。

    武宁军投降过的这群人实在是太过饭桶,莫说不堪大任,简直是一盘散沙,心里没有半点儿大局观念也就算了,连最基本的自知之明都没有。

    一群丢了藩镇,失了容身之地,被大军追杀的丧家之犬而已,颠沛流离朝不保夕。

    自己大发慈悲,容许他们归降,给了他们一条活路不说,还让他们可以继续为军,甚至不吝提供建功立业的机会,让他们跟着骑兵行进,收获白捡的功劳,方便日后在吴军中站稳脚跟,这是什么行为?

    是再生父母的行为啊!

    这群杀才,不感恩戴德,把自己当神灵供起来也就罢了,竟然没有半分精气神,对自己缺乏明显的尊敬,做起事来毫不积极,内部松散的如同一群野狗,委实是不当人子!

    自己的部曲是骑兵,此战又求的是速度,能带多少粮食?怎么都不够五万人吃。

    让他们去自行筹粮,他们竟然杀人烧屋,还闯入地主大户家中,凌虐妇孺,这不是在砸吴国的招牌吗?

    一群混账,眼看着赵氏在徐州施恩于民,让百姓箪食壶浆相送,收获

    了莫大民望,现在竟然不知道收敛言行,还玷污吴军名声,这是在干什么?

    自己忍了又忍,只是杀了几十个普通将士立威,没动将校分毫,这些人居然还拿血红的眼睛瞪自己,这是想干什么?

    “一群饭桶,一群废物,一群豺狼,猪狗不如、不知所谓的东西!”

    想到刚刚在武宁军军营的所见所闻,以及自己离开时众将校怨忿的神情,吴廷弼越来越气,抄起桌上的茶碗狠狠摔在地上,又砸了桌椅。

    发泄一通,吴廷弼慢慢平静下来。

    身为主将,他不能不稳住心境。

    重新找了把椅子坐下,吴廷弼开始思考眼下战局。

    “原本还想率领精骑袭扰兖州,振奋一下袁承志所部士气,给反抗军一个下马威,并攻占周围城池的,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我要是离开邹县,这群武宁军的混账没了监管,天知道会闹出什么乱子,甚至可能到城中劫掠。

    “而以他们如今的状态,让他们出战,那简直是自讨没趣。”

    吴廷弼长吐一口气,渐渐有了计较,“为今之计,还是静候大队人马到来,再听节度使之令行事稳妥。

    “可惜啊,无数军功失去了建立的机会,都是这群饭桶害的......也罢,只要占住邹县这个进攻兖州的跳板,我已是大功一件。

    “节度使不消几日就能到达......五万人守一座县城,怎么都够了。

    “兖州的反抗军拢共就五六万人,常怀远那三万人必然没有士气可言,还需要围着兖州城,我不去找他们的晦气,他们就该烧高香了,不可能来攻邹县......”

    想到这里,吴廷弼彻底放松下来,收拾好了心情,这便有了叫美人来服侍的心思,打算好好活动活动筋骨之后睡个好觉。

    他刚刚站起身,还没来得及有所吩咐,就听见修行者不断临近的大喊:“将军,紧急军情,晋军夜袭!”

    吴廷弼心头猛震,呼吸一滞,浑身紧绷,犹如瞬间站在了刀尖上:晋军竟然主动来攻?还是夜袭?

    “有多少人,距离城池还有多远?!”看到修行者进门,吴廷弼连忙发问。

    他虽然惊讶,但并不惊慌,一个时辰前他刚刚巡视过城防,确保过邹县城池的防备没有问题,晋军就算夜袭,吴军也不至于无法应对。

    “黑夜中看不清楚,都是骑兵,火把众多,至少也有万人!”修行者语速极快,“他们,他们距离城池已经不足十里!”

    “十里?怎么会让他们靠近到十里之地?!”吴廷弼大急,十里对骑兵来说算得了什么,速度提上来,片刻之间便到。

    自从进入兖州地界,吴廷弼军中的斥候哨探,就跟反抗军的修行者交上了手,双方的王极境修行者没少捉对厮杀。

    兖州城距离邹县县城八十里左右,在今日之前,双方斥候经过生死搏杀划定出的势力范围,是吴军斥候可以活动在邹县县城以外三十里的范围内。

    越过了这条线,吴军斥候基本是有去无回。

    对吴廷弼而言,这是没办法的事,大军主力还未到来,他军中

    随行的高手强者有限,比不过范子清很正常。

    斥候只能外放三十里,这对大军而言不能说是很理想的情况,但在寻常时候也够用了。

    可现在,晋军到了十里之外,吴军哨探才后知后觉。

    这说明晋军骑兵来袭之际,有实力强劲的高手强者们,趁着黑夜的机会,以碾压的姿态清除了沿途的吴军修行者,没有闹出任何动静。

    在吴军反应过来之前,晋军骑兵已经前行二十里,逼近了邹县。

    正说着,吴廷弼听到了隐隐约约雷鸣般的马蹄声,感受到了大地的微微颤动,他的脸色立马变得极为难看。

    ——这是晋军骑兵开始提速,向邹县展开冲锋了!

    当夜袭的骑兵开始冲锋,即意味着他们已经不惧闹出动静,引起敌军察觉,要以速度在敌军有效集结之前,撕裂敌军防线。

    面如土色的吴廷弼连忙大喝喝令:“迎战,全军迎战!”

    ......

    邹县城头的火光勉强勾勒出城池的轮廓,让它成为了黑夜里再耀眼不过的指路明灯。

    范子清一双锐眼紧紧盯着城池,做好了随时从马背跃起的准备,身后五千反抗军精骑紧紧跟随,人人满脸杀气。

    纵然是平地,也不可能是绝对平坦,战马在黑夜中赶路不难,奔驰起来还要能看清露面,避免摔倒就很不容易。

    仅靠队伍中高举的火把,明显不可能让前方如何亮堂。

    但反抗军精骑前方的地面,的确是纤毫毕现,亮得犹如白昼。

    这是先行一步的高手强者,将一种照明用的符文灯丢在了地面。

    这种符文灯外形看起来跟竹子差不多,是莫邪的随手发明,具备很强的照明能力,而且颇为坚固,等闲踩踏不坏,纵然是被马蹄踏坏了,内里的符文晶石也不会爆炸伤到自己人。

    十里的距离,被符文灯铺开了一条明亮星河。

    反抗军与武宁军精骑,便是踩着这条星河,于连绵不绝的轰隆马蹄声中,直奔与之相比不怎么明亮的邹县县城。

    王极境修行者在抛出这些符文灯后,就已在半空跟吴军高手捉对厮杀,而邹县城墙上的吴军将士,则被这条璀璨大道震得目瞪口呆。

    他们之前从未见过这种东西、这番场景。

    此时此刻,盔明甲亮、气势汹汹的反抗军、武宁军给他们的感觉,就像是陡然降临世间的天兵天将。

    震惊归震惊,吴军将士却没有忘记本职,在一片手忙脚乱中,箭雨从城头飞射而出,黑云一样落向进攻的骑兵星河。

    冲在前面的是五千反抗军重骑,等闲箭矢对他们而言犹如毛毛雨,打在甲胄上除了叮当作响,只能茅草般无力坠落。

    只有精锐修行者手中的符弓符弩,能够对反抗军精骑造成有限杀伤——那也得是符甲品阶不如符弓符弩。

    从进入弓箭射程范围,到奔驰到邹县城下,反抗军坠马者寥寥无几。

    “杀!”

    隔着十几丈距离,范子清从马背上一跃而起,手中战斧高举过顶,霎时间符文亮如旭日,狠狠砸在了城门上!

章七六九 夜袭(下)

    轰的一声巨响,城门在旭日般的真气浪潮下爆裂开来,炸成几大块与无数小块,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向四周疾速飞射。

    邹县城门虽然是用非凡木材制成,内部镌刻符文阵列,不惧普通修行者破坏,但它毕竟只是一座县邑城门,如何挡得住王极境修行者全力一击?

    在范子清爆发出王极境的修为实力,而邹县城头又没有同境高手及时现身制止的时候,城门的破裂便无法逆转。

    ——说到底,这还是邹县的吴军高手数量,比不上来袭的反抗军,城里的高手除了吴廷弼本人,其余都去了半空迎击大晋高手。

    冲在队伍最前面的反抗军校尉,俱都拥有元神境修为,爆射而来的城门碎块被他们一一用长槊劈开、挡下。

    这些质地坚固的非凡材料在爆速飞行下,若是击中普通将士,必然能叫后者粉身碎骨,哪怕御气境修行者都得当场重伤。

    范子清扫开几块大的符文木板,下落的时候,正好跨上奔驰而进的战马——整个骑兵队伍从始至终没有半分停顿。

    经过昏暗甬道前冲时,范子清看到了城池长街。

    两侧屋舍井然有序,房檐屋顶鳞次栉比,彼处灯火通明,有无数火把聚集在一起,照亮了顺着街道汹涌而至的黑色洪水。

    那是吴军骑兵!

    对方已在城中完成集结——至少是部分集结,现在及时冲杀而至,人人嘶吼个个怪叫,如鬼似魔,要将他们赶出城去。

    范子清嘴角勾勒出一抹残忍笑意,眼神冷酷得不像一名热血之士,头也不回下达了新的命令:“不招降,不纳叛,全杀干净!”

    他的声音经过王极境修为之力的加持,盖过了隆隆的马蹄声与吴军将士的吼叫,几乎传遍了整座城池,不仅反抗军都听得清楚,吴军也听了个真切。

    反抗军人人杀气大盛,吴军则是恼羞成怒。

    身为吴军在邹县的主将,吴廷弼此时已到军前。

    他原本是想率领精骑杀出城去,给予反抗军当头棒喝,遏制住对方的嚣张势头与攻势,让各部有时间彻底完成备战,同时安抚将士心神、振奋各部士气,再配合城外的武宁军以兵力优势反击。

    若是战机恰当,再进行大合围。

    到时候,就能彻底击败、围歼这群来犯的反抗军。

    不曾想,反抗军冲锋的速度太快,他就慢了那么一线,还没有杀出城去,就让对方轰碎城门攻入了城中,让他不得不在街面迎战。

    被敌军攻进了城,总不是一件好事。

    吴廷弼在察觉到城门破碎的那一刻,就判断出了破门之人的修为境界。

    既然是以王极境初期的修为,率领骑兵阵列冲阵,那必然是骑兵主将,吴廷弼心中起了争雄的心思,目光沉凛间,已是很清楚一件事:

    只要能阵斩对方,亦或是将其击败,此战胜机便叫他握在了手中!同样,若是他落败,则莫说吴军骑兵难保,邹县亦可能丢失!

    第二眼,吴廷弼发现反抗军重骑甚多。

    他是军中宿将,能够从骑兵奔驰间的动静与马蹄的厚重感中,辨认出成群重骑与轻骑的区别。

    吴廷弼心神一紧,知道今夜之战不会容易。

    不过他并不畏惧,因为他率领的以追击武宁军为主要任务的吴军,虽然基本都是轻骑,但也有五百重骑身处其中,以防万一。

    以重骑对重骑,吴廷弼完全相信自己部曲的精锐素质。

    退一步说

    ,哪怕是吴军重骑作战不利,但只要在同袍的配合下拖住对方,等到城外大军入城接应,从背后攻击反抗军,从两翼合围包抄,大势依然在手。

    胜券稳稳在握!

    眼盯着反抗军入城,奔入城中长街,间不容发之际,吴廷弼不曾有任何犹豫,通过外露的气机辨认,目光锁住了一马当先的范子清。

    “我乃吴国建武军先锋大将吴廷弼,来将通名受死!”

    大喝一声,吴廷弼当先从马背上一跃而起,燕雀般飞至半途,手中长矛猛地下劈,一道真气流光直取范子清!

    “无名小卒,闻所未闻,也敢在阵前叫嚣?且看本将取你项上人头!”

    范子清冷哼一声,一拍马鞍纵身而起,战斧向上挥出一道真气厉芒,轰碎了吴廷弼落下的修为之力。

    两人顷刻间近身,矛影重重斧芒百千,霎时间交手数十招,矫健的身影在光怪陆离、不断变幻闪烁的真气浪潮中越战越勇,远离了各自部曲,犹如踩着实质阶梯般,步步攀升,杀上半空。

    主将厮杀,士卒用命,彼此的副将顶替了指挥位置,率领身后将士继续奔进。

    眨眼间,两股铁甲洪流,有进无退地奔驰而进,在长街上以山崩之势临面!

    呼吸间,汇合处有无数浪花激起,刺眼夺目的真气流光犹如一团团盛开的烟火,夹杂着猩红的血雾,制造出一阵阵血雨,顷刻间飞溅在后续将士的甲胄上,也打在两旁的屋舍墙壁上,噼噼啪啪脆响不绝。

    双方都是气势汹汹的洪水,且吴军前列的骑兵也都是具装精骑,他们看起来都能席卷一切,吞没一切。

    但当彼此正面硬碰硬的对上了,强弱之别立即显现,差距一下子拉开。

    反抗军将士弓背弯腰,接阵之际根本不做多余的防御动作,防御基本依仗自身甲胄,他们的精气神都用在进攻上。

    进攻的动作分外简单,只需要握紧长槊对准吴军骑兵,靠着战马前冲的速度,将长槊狠狠捅向对方的胸膛即可。

    他们要确保的,是在这个过程中自己的手不会抖,自己的臂膀不会颤,面对敌人临面的长矛不会畏惧慌乱,让战术动作变形。

    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自己手中的长槊,能够最简单直接地命中吴军要害,在毫厘之差的间隙,把对方从马背上捅下去!

    战阵对冲,首先拼得是无惧死亡的战士勇气,吴军将士同样不含糊,以同样的姿态迎战。哪怕是元神境,此刻也跟寻常士卒无异。

    在符文明亮、真气如焰的长槊,撞钟般击中吴军甲胄时,立即引得甲胄光芒大作。

    层层叠叠的符文阵列陡然闪烁,迸发出强悍的防御之力,一圈圈交错辉映,犹如节节开花的芝麻,在方寸间撑起宝塔般的符文堡垒。

    坚不可摧!

    可长槊焰火依然穿了进去!

    就像是利刃切进了干土,虽然看似迟缓但势不可逆,一如从天而降的神剑之光,将宝塔层层穿碎。

    一圈圈符文之力鞭炮般炸裂,一层层符文阵列哀鸣着崩解,长槊去势不减,最终刺穿了甲胄本身,噗地捅进了血肉之躯!

    过程说来话长,实则都发生在瞬息之间。

    吴军将士的感受没有这般细腻,他们大多只觉得自己遭受了蛮牛冲撞般的打击,在甲胄符文阵列彻底崩溃之前,身体就已弓成了虾米状,被长槊捅得从马背上倒飞而起。

    他们脑中瞬间有所明悟:这不是反抗军的甲兵品阶高于他们,

    而是交手的反抗军将士,修为境界要更胜一筹!

    这是境界的压制,是修为之力的胜利。

    一名名吴军将士从马背上倒飞而起,一根根马槊脱手飞出,一匹匹战马当场嘶鸣,金戈铁马的威压豪烈,转眼间就成了人间炼狱的血腥残酷。

    凭着队伍前列修行者的普遍境界优势,反抗军以很少战士坠马的代价,将临面而至的大部分吴军重骑兵捅下了战马。

    有的吴军被长槊捅穿胸膛、腹腔、脖颈,当场身亡,有的避过了要害亦或是甲胄没有彻底损害,并不曾失去继续作战的能力。

    后者落了马,想要凭借敏捷的身法起身,可迎接他们的是雪崩般奔驰而过的重骑洪流,是陨石般重重捅来的长槊,哪里有半分逃走的时间?

    落马者,或被捅翻或被撞飞,或被捅翻加撞飞,让接连而过的马蹄踩成了烂肉,十之**死于战阵之中,能够凭借修为、运气暂时逃脱的屈指可数。

    战马前奔,骑兵交错而过,这场重骑的对抗,从一开始便是反抗军在高歌猛进。

    那些杀伤了临面第一个反抗军将士的吴军,根本无暇欣喜,就因为身旁没有同袍分担压力,在进入反抗军军阵中后,一个接一个命丧反抗军长槊之下。

    吴廷弼抱着必胜的意志,全力跟范子清撕斗,想要压制对方重创对方,末了却发现事与愿违,饶是他猛攻猛打,依然无法建立优势。

    而作为大军主将,当然要注意自家骑兵们的战况。

    在察觉吴军重骑被反抗军将士以修为优势,并不艰难地压制后,吴廷弼心头猛颤,眼睛瞪得老大。

    怎么会这样?

    建武军乃是吴军精锐,在淮南征战多年,战功赫赫历经血火磨练,诸多将士在生死搏杀中境界提升,如今到了反抗军面前,怎么会在境界上被彻底压制?

    范子清将吴廷弼的反应纳在眼底,不难推测出对方大概的想法,当即嗤笑一声:

    “我大晋锐士,历经五年国战与革新战争,谁不是百战余生的悍卒?跟我们比战场磨练,你们太嫩了!”

    想当初,河东军近乎是凭借一己之力,挡住了察拉罕的二三十万大军,河北义军更是在敌境之中,历经无数次围剿依然在顽强战斗;

    战后被打散建制,部分被抽调到禁军、河北各地,部分短暂卸甲归田的郓州军,则是死守郓州多年,经历大小战事无数,最终由守转攻,正面战胜了博尔术的天元大军!

    与这些残酷惨烈,耗时长久的战斗相比,在国战期间属于后方,主要是稳定州县、负责筹粮、平定叛乱的淮南军,算得了什么?

    纵然这些年来,淮南各军在兼并藩镇的过程中,经历了一些战事,但江南那些藩镇军能有多少战力?

    论对手的强大,莫说与天元大军相提并论,恐怕还比不上河北河东革新战争时,那些疯狂反扑的地主大户、地方权贵。

    残酷惨烈的战斗,让河北、河东、郓州等地血流成河,无数将士埋骨沙场,却也让活下来的将士,成为了傲视群雄的绝对强军。

    修为境界普遍较高,不过是反抗军拥有的众多优势中一种。

    不是知己知彼,对麾下部曲战力有绝对自信,范子清岂能只带五千反抗军将士,就敢在常怀远的策应下,来攻打有万余吴军驻守、四万前武宁军协防的邹县?

    说话间,范子清抓住吴廷弼心神稍乱的破绽,挥动战斧接连猛攻,将对方一下子压制在了下风位置!

章七七零 除叛

    常怀远取下马鞍边状似细竹筒的符文照明灯,调动真气打开符文阵列开关,一把丢上面前的半空。

    符灯划出一道优美的抛物线,在半途中光芒乍亮,一片漆黑的夜晚顿时被白光充斥,将武宁叛军军营映得纤毫毕现。

    一个个照明灯从常怀远身后的修行者手中抛出,流星般落在军营辕门、营墙内外,让结阵防御的前武宁军将士脸色大变。

    “诛杀叛徒,除尽贰贼!”

    五官扭曲、面容狰狞的常怀远反手拔出符刀,从胸膛里发出一声远传十里的愤怒大吼,一马当先飞身跃起,向着辕门凌空劈出一刀。

    百丈刀芒犹如银河倒挂、瀑布坠落,将辕门前一排排拒马桩、辕门处一座座角楼、辕门后一队队将士冲刷成了齑粉。

    断木与残肢齐飞,血雾与烟尘混杂,惨叫被气爆声淹没,又在气爆消散之后此起彼伏,场面摄人心魄。

    由三千愤怒铁血的修行者,组成的武宁军雪耻、除叛队伍,一往无前地冲进了大营辕门,嘶吼着怪叫着,见阵就突,遇人就杀,犹如一群饿到极处的野狼。

    “是常怀远!张将军,常怀远这厮来寻仇了!”

    中军大帐前,众将早就从各处聚集过来,一起簇拥着主心骨张桂,眼看常怀远展露王极境修为,一举突破辕门率部冲了进来,无不面红耳赤。

    “张将军,若是再不有所应对,这军营就要被常怀远踏破了,这厮会一直冲杀到中军!”

    一名将领向张桂抱拳。

    众将闻言无不齐刷刷盯着张桂,眸中满是催促之意。

    叛逃过来的武宁军将士中,唯有张桂是王极境初期修行者,可以跟常怀远扳一扳手腕,他早就该站在辕门坐镇,亦或是踏入半空统领全局,方便支援各处。

    但他没有。

    在听到反抗军夜袭的动静后,这些武宁军叛徒的反应很一致,那就是紧闭营门,备战但不出战。

    张桂没有去辕门也没有升上半空,是不想把自己置于险境,若是反抗军来冲击营垒,他站在第一线岂不是要面对反抗军的高手?

    张桂不敢面对反抗军的高手。

    他不知道来的是王极境初期还是王极境中期,有几个王极境。

    张桂更不愿意去面对反抗军高手。

    为了守卫邹县把拼上自己的性命不值,为了呼应吴廷弼让自己遭受危险更加可笑,哪怕是为了众将士的性命,他也不愿冒险。

    身为一个叛徒,一个骄兵悍将,他离开常怀远投吴军,为的就是自己的荣华富贵,身家性命毫无无疑始终是放在第一位的。

    这一刻,面对众将催促的目光,张桂很是下不来台。

    黑夜中,他不知道反抗军究竟有多少人,远处的黑暗里有多少反抗军正在赶来,或许来的是反抗军主力,或许他们已经被包围。

    或许反抗军高手是以常怀远为诱饵,正在等着他现身,而后群起出动斩将夺营。

    他一旦出战,陷入纠缠,很可能性命难保。

    可他要是不出战,便无人可以阻挡常怀远,对方能够带着骑兵杀穿军营,把军营搅得大乱,令士卒情绪崩溃。

    这营中的将士,可都是前武宁军

    ,他们原本就是常怀远的部曲,或多或少都对常怀远有敬畏感熟悉感,且怨恨吴廷弼待他们不好,事有不谐,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就在张桂拿不定主意,心乱如麻焦躁烦闷时,有吴军军使前来传达吴廷弼的命令。

    命令是让他立即率部出战,冲破阻碍进攻反抗军,一面断其后路,一面配合北城叛军从南北城门入城,夹击从西城门进城往东冲杀的反抗军。

    张桂不想理会吴廷弼的命令,更没有从心底里认可、尊重吴廷弼。

    但他不能不遵从军令。

    临战不从军令,战后必被追责,若是贻误了战机,那就是杀头的罪过。

    张桂至少得表面遵从军令。

    他咬了咬牙,转头对众将厉声道:

    “常怀远带的人不多,尔等各率本部迎战,务必稳住阵脚。待本将击败常怀远,再聚歼来袭之敌,进城支援吴将军!”

    ......

    常怀远面前没有一合之敌。

    一刀下去,元神境强者四分五裂,再一刀下去,御气境修行者爆成血雾,第三刀下去,面前的战阵便化作了零落成泥的蒲公英。

    他只管埋头猛进,为部曲开辟道路,而跟在他身后的牙军修行者,则顺着他撕开的布满尸骸碎肉的血色道路,将左右的敌军冲散、砍杀。

    “常怀远!只带三千来人,就敢来袭我大营,你真是不知死活!既然你不在兖州好生带着,硬要过来送死,那本将就成全你!”

    伴随着一声大喝,张桂带着亲兵强者从连营中冲杀出来,话音未落,他率先从马背上腾空而起,真气如柱开辟出王极境领域。

    他很聪明,做好了跟常怀远远程对轰的准备,打算只是缠住常怀远,让营中诸将聚集的修行者精锐,将常怀远带来的牙军围杀歼灭。

    “爷爷纵横沙场的时候,你这无耻小儿还在喝奶!今日不将你这叛贼五马分尸,我常怀远枉为大丈夫!”

    双目血红的常怀远话还只说到一半,人已如离弦之箭一般,瞬间突进到了张桂面前数十丈的范围。

    张桂心头一震,瞳孔一缩,他感受到了常怀远身上的浓烈杀气,也明白了对方这是没打算远程交手,而是要近身搏杀不死不休!

    出来迎战只是应付差事,张桂哪肯跟常怀远以命相搏?

    他一面快速抽身后退,一面符刀连劈带斩,轰出无数刀气匹练,在夜空下组成了一道密集真气网,想要阻止常怀远靠近。

    常怀远不退反进,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挥动符刀拼着被刀气划出数道伤口,硬是在瞬息之间冲破刀网,追上了张桂!

    看着披头散发、浑身是血的常怀远,发狂的野兽一般冲到身前,张桂的心都快要从嗓子眼跳出来。

    对方这是下了不惜一切代价,乃至完全不顾及自身安危,也要杀他的决心!

    面对常怀远完全舍弃放弃,狂风骤雨般的猛攻,张桂施展身法左冲右突,连连挥动符刀格挡,应付得心惊肉跳、捉襟见肘。

    “常怀远!你我都是王极境,一方大人物,都是为了荣华富贵,何苦这般拼命?你就算杀了我,若是没于阵中,那不也什么都没了?”

    张桂不敢不也想

    跟常怀远搏命,明明对方攻击中有缝隙,也完全不曾尝试反击,害怕这是对方故意露出的破绽,只是打起十二分精神防御,同时还不忘苦苦相劝。

    “狗屎!你这直娘贼,怎敢把我跟你混为一谈?!今日不杀你,我常怀远还有何尊严可言,还做个屁的人!”

    常怀远勃然大怒,进攻愈发有力。

    无论对方怎么闪转腾挪,他总是在第一时间追上,一刀接一刀直取对方要害,浑然不顾自己会不会被对方以伤换伤、以命换命。

    张桂作战是为了保全富贵,常怀远却是因为张桂等将士的背叛,落入了人人嘲笑、颜面无存的境地,这次来是为了诛杀叛徒找回尊严。

    两者的心气战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

    彼此修为境界虽然相同,但常怀远毕竟是节度使,张桂之前不过是他的部将而已,前者的实力怎么会不强于后者?

    纵然突进的过程中受了伤,但此刻忘我奋战,常怀远把张桂死死压制在下风不说,还很快就逮到机会,一刀劈中了心神不属的张桂。

    “疯了,疯了!”张桂捂着血流不止的左肩连忙后退,眼中的惊恐之色已是掩盖不住。

    眼看着常怀远嘶吼着扑上来,他再清楚不过的意识到一件事:今夜他真的很可能被常怀远杀掉。

    他最多能跟对方同归于尽。

    若是不肯同归于尽,按照对方这种疯子般的打法,那他便只能一直被压着打,很快就会遍体鳞伤,直至被对方彻底压死。

    不长的时间内,张桂又连中三刀,其中一刀差些切开他的脖子!

    虽然他也给了常怀远两刀,但对方就像没有知觉一般,攻势没有半分减弱,狼一般的双眼冒出了绿光,好似下一刻就会咬住的他的咽喉,跟他一起死在这里。

    “常老贼,算你狠!”

    生死一线,哪里还能顾及其它,张桂拼尽全力斩出一刀,转身就走!

    常怀远眼前一亮,他等得就是这一刻!近身搏杀,那是想走就能安然脱身的吗?

    张桂要是聪明,早早就撤或许还能走,撑到现在受伤不轻,心神大乱动作不稳,已然处处都是破绽!

    咬牙避过要害,硬接了张桂这一刀,常怀远调动所有修为之力,对着张桂后背狠狠挥刀,斩出一道百丈刀芒!

    犹如被石子击中的落叶,被刀芒斩在后背的张桂,一下子改变了奔走方向,身不由己的从半空坠落下去!

    常怀远抓住机会追上去,符刀连连劈斩,将身受重伤还未完全调整好身影,仓促举刀格挡的张桂,给砍成了血葫芦。

    先是手腕飞起,继而是臂膀飞起,再后是不知哪里的肉块飞起,很快脚后跟也跟着飞起来......只不过是眨眼间,惨叫连连的张桂就被常怀远完全肢解,当场剁成了无数零碎!

    抓过双目瞪圆、五官扭曲,脸上残留着浓烈惊恐之色的张桂的脑袋,常怀远向脚下激战正酣、混乱不已的叛军大营长啸一声:

    “张桂人头在此,这就是叛徒的下场!尔等还不束手就擒?!”

    惊愕抬头的叛军将士,望着高居半空、浑身浴血的常怀远,与他手中那颗血淋淋的死人头,无不如遭雷击、目瞪口呆。

章七七一 初战告捷

    常怀远长啸后的那句话,不仅传遍了城外军营,也让正在城中奋战的反抗军与吴军将士基本听了个清清楚楚。

    范子清的错愕之情丝毫不让于吴廷弼。

    “常怀远这鸟厮,竟然这么快就阵斩了大营主将?”范子清不能不深感疑惑,手下动作都因此轻了一分。

    他倒不担心武宁军在此战中不出力,毕竟赵宁的选择不会没有理由,而常怀远的愤怒杀气他一路来也察觉得真切。

    但在他眼中,常怀远不过是个连自己部曲都约束不住的饭桶节度使而已,为了自己的前程被迫效忠大晋,能有多少搏命心思?

    可这才过去多长时间,武宁军冲进叛军大营还不到两刻,常怀远竟然就直接取下了张桂人头,这已经不是拼命就能形容的了!

    除了奋不顾死之外,战术还必须高明。

    同境王极境修行者对战,想要当场击杀对方机会很小,对方若是想跑难度并不大,若不能让对方心神大乱、选择有失、身法有差,绝对不可能成功。

    “战后得问问这厮是怎么办到的。也罢,这厮虽然饭......但毕竟是一镇节度使,多少还是有些能力的。”

    范子清初步认可了常怀远,遂及时收拾心情振奋精神,加紧对吴廷弼的攻势。

    与越战越勇的范子清相比,吴廷弼心情就要低落得多。

    此时此刻,他如何能够意识不到,张桂身亡必然引发叛军士气低落,很可能被常怀远镇压、威服?

    这样一来,他不仅失去了城外一座军营,常怀远还可能及时腾出手来,支援城中战局。

    城中战局本就不容乐观。

    吴军五百重骑已被反抗军解决,现在反抗军骑兵冲进了后续的吴军轻骑阵列,连重骑都阻挡不了的反抗军精骑,吴军轻骑如何能够抗衡?

    伤亡扩大得很快,阵脚眼看就要稳不住。

    好在经过这段时间,城中吴军全都完成了集结,参与到了战斗中,以建武军的将士素质,短时间不至于崩溃;

    与此同时,城外另一座武宁叛军军营中的将士,因为没有遭受冲击成功进城,眼下开始与反抗军接战。

    只要他们能够牵制反抗军相当部分兵力与注意力,等到武宁叛军大规模入城,就能借助街巷地形发挥步军优势,围攻反抗军。

    吴廷弼的愿望很美好,但现实很残酷。

    察觉到侧翼有武宁叛军入城的反抗军,立即分出了一千精骑主动迎击,因为反应迅速,与进入街巷的武宁叛军迎头碰上。

    连吴军重骑都挡不住的反抗军,那是武宁叛军能够匹敌的?不过是一个冲锋,叛军阵型就在各条街道宣告溃散。

    这些作战只是应付差事且士气不高的叛军将士,丢下了一地尸骸,争相后撤。

    反抗军约莫是没想到武宁叛军战力如此不济,稍稍有些愣神,反应过来之后立马在都虞候的指挥下追击。

    刚刚入城的武宁叛军,没多久便被赶出了城池。

    还在城外没有入城的叛军将士,眼见同袍仓惶逃出来,哪里还管反抗军只

    有千骑、他们的修行者组织起来能够对战,无不扭头就跑,缩回军营紧闭大门,严防死守做起了缩头乌龟。

    一千反抗军重骑在辕门前,对着两万战战兢兢的武宁叛军耀武扬威了一圈,这才转身返回城中,跟同袍合力继续冲击吴军骑兵。

    这时候,常怀远镇压住了自身所在军营里的叛军,收获了他们的投降。

    对这些叛军将士而言,昔日投靠吴军是为了身家性命,如今主将都死了,常怀远又没人拦得住,当然是赶紧投降保命要紧。

    腾出手来的常怀远,率部杀入城中,与反抗军合力围歼吴军骑兵。

    至此,大晋王师握住了胜机!

    眼见大势已去,吴廷弼面如死灰。

    他怎么都没想到,这场在他看来胜券在握的大战,会这么快就落败,败得毫无悬念,没有丝毫挽救余地。

    “撤,撤!”吴廷弼知道再纠缠下去,自己性命都可能不保,连忙招呼高手们回撤。

    在给部曲下达了突围南撤的命令后,他与众王极境先行一步相互掩护着,忙不迭的向南方飞遁。

    随着吴廷弼逃出城池,邹县之战以大晋王师的大胜落下帷幕。

    ......

    清晨,赵宁来到邹县。

    范子清、常怀远联袂到城门前相迎。

    “此战能胜在我预料之中,但胜得如此轻松简单、干净利落,反抗军将士的悍勇杀敌固然功不可没,常将军的舍命相搏亦是大功。”

    赵宁了解了过昨夜战况,毫不吝啬对反抗军与常怀远的夸奖。话说到后半段的时候,看着常怀远笑而不语。

    当初在徐州跟常怀远初见,对方就躺在了地上挺尸,完全是一副甘为死猪的模样,不曾想到了现如今,常怀远竟然变得如此勇猛。

    “不敢当大帅夸奖,昨夜能够大胜,全赖范将军所部正面击溃吴军精骑。”

    常怀远先是谦虚了一句,而后便挺着胸膛,一副我虽然很骄傲但我不明说的架势,“末将只是希望大帅知道,武宁军中不是没有悍卒!

    “武宁军虽然战力不及反抗军,但也有资格与反抗军并肩作战!我老常纵然实力有限,可也是能够战阵杀敌、为国建功的!”

    范子清笑着道:“常将军无愧悍将之名,武宁军精锐亦有不弱于反抗军之勇,昨夜若不是你们震住了城外叛军,战斗不会那么结束。”

    他现在收起了小觑常怀远的心思,跟常怀远和气相处也不再只是为了征战大局,而是发自心里接纳了对方。

    得到范子清的赞赏,常怀远还想装模作样地绷着,但嘴角抽了抽,最终还是没能绷住,老脸开成了一朵鲜花。

    他索性放声大笑。

    连日来的憋屈愤懑,在这一阵大笑声中烟消云散。

    这一刻,常怀远觉得自己又能挺直腰杆做人了,无愧于大丈夫的身份。

    赵宁勉励常怀远与范子清两句,军功核定有专门军使来做,他无需赘言,转身走上城墙,看向一望无际等待处置的武宁叛军。

    他问常怀远:“常将军觉得

    这些士卒如何处置为好?”

    那些毕竟都是常怀远的昔日部曲,于情于理赵宁总该听听对方的看法,至于要不要采纳对方的意见,那得站在大局上考量。

    范子清扭头看着常怀远,想瞅瞅对方是不是有大局观,甘不甘愿舍小利而为大家。

    常怀远动了动嘴,几度欲言又止,看看城外的数万将士,低头沉思片刻,忽而抬起头,眉头拧成疙瘩,张开了嘴却没有声音发出。

    他很纠结。

    这三四万将士本身就是他的部曲,是他的力量,现在完全可以让他们再回到自己麾下,成为自己安身立命的本钱。

    多三四万部曲,他在大晋的地位就要高很多,往后能够建立的功勋也更大,在战事中的话语权也会高不少。

    至少,他该问一问赵宁,能不能再次收服这些将士。

    但到了最后,常怀远没有朝着这个方向努力,他字字千钧地道:

    “这些将士都是兵油子,认钱不认人,心中没有道义,临战之时可以打顺风仗,遇到拉锯局面恐怕就会瞻前顾后、出工不出力,若是局面不利,哪怕他们有实力扭转局面,也会畏惧风险,只想着自保,不堪大用。

    “他们......可以做藩镇军,却做不了反抗军,末将认为......”

    说到这里,常怀远深吸一口气,脸色发白,五官纠结在一起,以莫大的毅力才说出后面的话:“末将认为,应该让他们卸甲归田!”

    此言一出,常怀远像是卸下了心头大石,长舒一口气,只觉得神清气爽。再看范子清时,他油然而生一股我老常并不比你差的自信。

    能够克己奉公,舍小利为大义,让他觉得自己的人格上升了一个台阶,再也不惧跟范子清这样的反抗军将领作比较。

    范子清满面错愕。

    他想过常怀远可能会明白事理,但没想到对方连努力都不努力一下,直接说出了这些叛军的不可用之处,态度坚定的表明立场。

    赵宁同样有些意外。

    意外之余,他不禁对常怀远刮目相看:“常将军深明大义,让我很是感佩,若能一直秉承此心,常将军前途无量。

    “既然常将军认为这些士卒不可用,那就依照常将军所言,让他们卸甲归田,此生不再执掌刀兵。”

    常怀远奋然抱拳:“大帅英明!”

    刚刚范子清与赵宁的神色,让他倍觉舒坦,心中暗暗窃喜。能够让这两人因为他的人格操守而惊讶,他很是痛快,有种扬眉吐气的感觉。

    赵宁虽然在看着城外叛军,但眼角余光已将常怀远的面色都纳在眸底,暗暗发笑的同时,也有一股自豪感。

    常怀远这样典型的藩镇节度使,才成为他的部将不久,刚刚跟反抗军有所接触,就能出现这样好的转变,只能说明是近朱者赤。

    反抗军的厉害之处,不仅在于战力强横,可以攻城拔寨所向披靡,还因为有信仰有精神,他们的存在本身,就有一种莫大的感召力。

    能让旁人见贤思齐,以比肩他们为荣,这可不是一般的本事。

章七七二 攻防取舍

    “邹县虽然初战告捷,但咱们跟杨氏东路军的交锋,眼下才刚刚开始。

    “接下来的战事关乎东线大局,将决定双方谁在这里手握大势,至关重要。”

    赵宁抚着女墙望着城外,“既然昨夜我们伤亡不大,那便不作休整,明日即向下一个目标地进军。”

    范子清、常怀远皆无不可,抱拳应诺。

    之所以是明日出动,而不是今日就出击,固然是因为昨夜一场大战,将士们怎么都需要睡个觉吃个饭休息一下,另外则是这里的三四万武宁叛军需要人来看管。

    兖州距离邹县八十里,步军倍道兼行一日可走六十里,从兖州出动的反抗军主力明日才能抵达,所以范子清、常怀远最早得等到明日方可继续出发。

    “大帅,吴廷弼撤退的方向是藤县,末将与反抗军是不是可以往藤县追击,进入徐州?”

    范子清稍作寻思,提出了这个试探性的建议。

    赵宁看了范子清一眼,等待对方的后文。

    藤县隶属徐州,是徐州最北的县邑,毗邻兖、沂二州。沂州处在兖州与密州之间,密州则东临大海、北靠青州。

    王师往沂、密二州进军,是在离开兖州时定下的策略。现在范子清提出新的方案,必然要有理由。

    范子清见赵宁没有立即反对,便接着道:

    “徐州既是淮南吴军北上中原的桥头堡,也是中原吴军的后背腹心,连接着中原吴军与淮南,近乎所有粮秣军械都要从这里转运,关系吴军命脉。

    “若是大军向南进攻藤县,威逼徐州,就能迫使刚刚进入沂、觅二州的吴军不得不及时应对、回援;

    “若是我军攻势有力,在短时间内能够攻占数座城池,那么就能迫使吴军大规模收缩兵力回救,届时曹州方向的压力就会减轻很多。”

    说到这里,范子清双眼亮得厉害,“这样一来,我们就能打乱杨氏征战中原的战略部署!

    “大帅,于从徐州进入中原的吴军而言,徐州之北是右翼所在,他们往沂、密二州进军,是为了在保障右翼周全的前提下,配合从左翼宋州、汴梁的大军,形成双手合抱兖州、郓州之势。

    “大军直进藤县,只要战事顺利,就能斩断吴军的右臂,让他们失去对徐州的侧翼保护,陷入一定程度的恐慌,将许多兵力转为防御。

    “而我们在争夺曹州、防守郓州之外,就能有一片手握进攻主权东的战场,一攻一守相互呼应,立于不败之地!”

    范子清铿锵有力的话说完,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宁,迫切希望赵宁能够同意他的这个方案。

    昨夜一战,他击败吴军可称毫不费力,战果丰厚而付出极小,这比事先预计的结果好很多,范子清信心大增。

    现在他认为大军进攻沂、密二州显得太过保守,不如兵锋直进,只要能够再败吴军几场,就能一举撬动中原战场的大势。

    ——跟吴军交过手了,范子清觉得继续击败吴军实在是不难。

    常怀远听罢范子清的论述,禁不住精神一振,作为沙场宿将,他当然能够理解范子清这番话的精髓,不由得也紧紧看向赵宁。

    对常怀远而言,可以早日进攻徐州打回“老家”去,当然是再好不过的事,范子清的建议他是举双手双脚赞成。

    “大帅,范将军所言很有道理!”常怀远帮腔道。

    赵宁看

    看范子清,又看看常怀远,轻笑一声,“两位将军斗志昂扬,精神着实可嘉。只不过,进攻藤县并不可取。”

    一句话,让范子清与常怀远都有些泄气。

    赵宁继续道:“范将军说得那些,虽然道理都没有错,但对战局的发展未免想当然了些,或者说,把吴军看得太简单了。

    “要实现范将军那些的战略,需要大军南下之后连战连捷,攻下数座城池形成碾压之势,让吴军防线出现莫大危机才成。

    “如若大军进了徐州北部,攻势受阻于坚城,不能尽快打开局面,那就是自陷于泥潭之中,进入沂、密二州的吴军一旦回返,就是两面夹击之势。

    “若是徐州地界内的吴军能够守住城池,阻挡你们南下,那么沂、密二州的吴军,甚至可能直取兖州,断我们的后路,届时前方大军如何区处?”

    范子清与常怀远面面相觑,一方面觉得赵宁说得在理,另一方面又不想放过之前的谋划。

    范子清道:“大帅,昨夜一战,吴军败得毫无反抗之力,可见吴军战力着实寻常,末将若是火速出战藤县,出其不意之下,有把握半旬内攻占丰县、沛县、承县等地!”

    赵宁摆摆手,示意此事不必再多作讨论,身为大军主帅,他可以听取部将意见,却不一定什么都得跟部将商量,直接下令即可:

    “此事无需再提,按照既定计划行军,兵发沂州。”

    范子清、常怀远无奈,只得抱拳应诺,军令到了,身为将军必须服从。

    赵宁让他俩下去处理军务,自己站在城墙上继续思考战局。

    昨夜一战胜得干脆利落,看似是八千余将士击败了五万敌军,乃战功卓著的大捷,但在赵宁看来,账根本不能这么算。

    昨夜之战的核心,是范子清率部击溃了吴廷弼本部。

    这是五千反抗军重骑,对一万吴军轻骑的胜利。

    在范子清出其不意夜袭,吴廷弼不知反抗军虚实,双方战阵对冲、没有任何花哨较量的情况下,重骑对轻骑的碾压不可能不出现。

    更何况,反抗军将士对吴军将士还有普遍的境界优势。

    现在吴军知道了反抗军的部分虚实,后续吴军对反抗军的战斗,就不可能再出现轻骑跟重骑对冲的情况。

    据赵宁所知,吴军不是没有重骑,相反,他们重骑不少。

    再者,反抗军后续征战需要攻城拔寨,吴军若是踞城而守,重骑就没多少用了。

    东南繁华,金银财货无数,富庶远不是河北河东可以比拟,财力充沛的吴国,军备绝不可能落后于大晋——军备占优才算正常。

    吴军征战江南这些年,赵宁虽然忙于革新战争,无暇抽身去看,但也没少让一品楼、长河船行密切注意相关。

    吴军军备如何,有多少实力,赵宁很清楚。

    昨夜大捷让范子清认为吴军实力寻常,赵宁却明白以吴军的综合战力,绝对是晋军的劲敌。

    因是之故,在跟吴军交手,尤其是跟吴军、秦军一起交战的情况下,赵宁跟黄远岱选择的战法是稳扎稳打,步步为营。

    赵宁看向沂州方向,轻轻吐出一口气。

    趁吴军刚进沂、密,立足未稳,反抗军必须尽快夺下二州,斩掉吴军右翼。

    ......

    藤县。

    吴国建武军节度使吴俊还未离开城池去

    沂州,就碰到了仓惶逃回的吴廷弼,听对方说完邹县战报,他气得很想让人把对方拖出去砍了。

    吴廷弼并非吴氏嫡系子弟,这是他修为够高,却只能屈居吴俊之下的原因之一。

    平日里,吴俊对待这位族兄还算客气,但这回对方吃了这样大的败仗,折损近万精骑,不仅让吴氏丢了大脸,也折损了家族精锐力量,令吴俊不能不怒火中烧。

    在他要把吴廷弼轰出大堂的时候,坐在旁边一位矮小将领开口道:

    “吴帅不必如此愤怒,晋军虽然占了邹县,终究只是因为吴将军疏于防备,一时侥幸罢了,只要我大军出击,邹县必能夺回。”

    这人虽然生了个五短身材,却是吴国禁军将领,职司龙武军上将军,乃禁军有数的高阶将军,名叫陈雪陇。

    吴俊的建武军虽然有八万之众,是吴国人数最多的藩镇军之一,但他在面对陈雪陇时,却不能不以礼相待。

    吴国禁军二十多万,统称侍卫亲军,共有六位上将军,全都归大将军杨佳妮统辖。

    吴国藩镇军合在一起六十多万,总数接近禁军三倍,但地位却不如禁军。别的不说,禁军的军备、俸禄就远超藩镇军,是吴国的核心军事力量。

    这回出征中原,因为杨延广亲征,吴国出动了八成侍卫亲军,兵力二十万;藩镇军则只调集了三十万左右。

    陈雪陇所部与建武军、宁**两个藩镇军合力,组成东路军;另有三位上将军去了宋州、汴梁一线,与其它藩镇军组成西路军。

    最后一位上将军率部留守徐州,既是稳定后方腹心,也方便支援各处。

    吴俊瞅了陈雪陇一眼:“陈将军愿意出征邹县,为大军夺回城池?”

    “若是吴帅愿意下令,本将自当前往。”陈雪陇拱了拱手,笑呵呵地道。

    吴俊眼神微沉,他不仅不愿意下这个命令,而且对陈雪陇自称本将很是不满。

    陈雪陇作为禁军将领,当然是寒门出身,吴俊有世家子弟的天生优越感,向来自觉高寒门官将一等。

    这回东路大军又是以他为主,陈雪陇跟宁国节度使不过是副手,对方竟然敢在他面前自称本将,吴俊如何不恼?

    恼归恼,吴俊却不能发作。

    一方面对方是禁军上将,两人不是一个系统,对方不归他管,且官品不比他低;二来吴国是寒门的天下,吴氏仰人鼻息而已,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邹县是我建武军丢的,自当由我建武军去夺回。”吴俊拒绝了陈雪陇,打算亲自走一趟邹县。

    听吴俊这么说,陈雪陇没有多言,只在心中暗暗冷笑。

    吴国虽然有世家有寒门,却没有世家寒门之争,因为世家力量太小,在陈雪陇眼里,世家不过是明日黄花,注定要过时的存在罢了。

    再者,他是吴王最为倚重的禁军的上将,对上藩镇军岂会没有优越感?在他看来,藩镇军就算不是土鸡瓦狗,也比土鸡瓦狗好不了多少。

    吴俊轻易不肯让他出战立功,陈雪陇也不急,只要建武军再度兵败,他就不愁不能上场。届时只要击败晋军,取代吴俊的东路军主帅之位都不是不可能。

    吴俊最终没能兵发邹县一雪前耻。

    杨延广亲自下了令,让东路军各部踞城而守,以逸待劳,务必在沂、密二州站稳脚跟的同时,严防晋军袭击藤县、进入徐州地界。

章七七三 失望

    在范子清率部翻山越岭,从兖州进入沂州地界,吴俊、吴廷弼、陈雪陇赶往沂州和密州,东线战场正式进入大战状态时,以曹州为第一个争夺目标的西线,战争也进入了蓄势待发的阶段。

    对杨氏而言,西线战场与东线战场不同。

    东线战场他们只需要出动自家军队,进退完全不必依靠旁人配合,守战都是吴国将领自己做主。

    而在西线,杨氏不仅需要张京所部配合,更需要与魏氏大军联合行动,共同在滑州、曹州、宋州东北一带展开攻势。

    西线战端要么不开始,一旦开始,烽火很快便会烧遍数州之地。

    作为吴国侍卫亲军大将军,西线战事的吴军统帅,杨佳妮早早带人到了汴梁,与张京、魏氏族人日夜筹谋战事,协调各军行动,征伐民夫调运粮秣物资,加固地方城防。

    “秦军的脚程未免太慢了些,先锋至今都没有抵达河阳郑州,东线战事已经开打,晋军刚刚夺了邹县,我们这里不能拖延太久。”

    众人站在悬挂的军事舆图前,神色木然的杨佳妮没有语气波澜的说道。

    知道她的人清楚她脸上向来没有多少表情变化,不知道的人譬如说张京,就觉得眼前的吴国禁军大将军清冷高傲、目无余子,心中平生许多压力。

    “不是我们脚程太慢——我们的行军速度已经足够快,距离郑州业已没有几日路程——而是晋军动作太快。”

    魏无羡说话的时候,是真正的面无表情、语气冷硬,这是他作为大军统帅日积月累养成的习惯,威严总在举手投足间自然表露出来。

    张京看看魏无羡,只觉得心中压力更大,对方本就生得魁梧高大,站在那里犹如一座铁塔,一身杀伐之气令他不怒自威。

    昔日的燕平少年郎,早就过了而立之年,如今是真正的一方诸侯。

    夹在两位王极境后期的绝顶高手中间,张京纵然是王极境中期,想到自家部曲的力量无法与对方相比,不能不感到明显的自卑、局促。

    “反抗军一路狂奔到兖州城下,途中攻城掠地犹如喝水一样简单,根本没费多少时间,称得上是顺手施为。”

    魏无羡接着道,“他们抵达州城本就迅速,到了之后几乎没有停顿,常怀远刚到,翌日就杀向了邹县,当真是其疾如风、攻势如火。”

    反抗军的这一系列动作,都发生在秦军先锋出潼关进军河阳的途中,以至于现在秦军先锋还未抵达郑州,反抗军已经东出兖州。

    杨佳妮瞥了魏无羡一眼,“赵宁的用兵风格你难道还不清楚?不动如山、动若雷霆。

    “从反抗军渡河南下那一刻开始,你就该知道我们面对的是什么,晋军的攻势一定会排山倒海。

    “若是连他们的速度都跟不上,这一仗我们也就不必打了。”

    杨佳妮这话说得虽然不客气,但并无怪罪魏无羡的意思,只是在陈述事实。

    魏无羡还没什么面色反应,张京已是心头一动,充满担忧的偷看了魏无羡一眼,生怕对方恼羞成怒。

    魏无羡嘿然低笑两声,直言回答:“我们的速度是比不上晋军,但我先锋大军进入洛阳、河阳,也不可能不管不顾埋头猛进。

    “一路上,我的将士不说巡查地方,行军队形至少得保证在可以随时转入作战的状态,只有这样才能防备各种大大小小的意外。”

    这是在说秦军开路先锋需要防备遭遇袭击、伏击。而能够对他们出手的,只可能是张京的部曲,和早一步进入中原的吴军。

    看到魏无羡的低声冷笑,再听到这样毫不客气的话,张京心惊地偷瞧了杨佳妮一眼,很担心两人一言不合打起来。

    这不是不可能,两人在潼关可是打过不少场。

    杨佳妮没有跟魏无羡针锋相对,看着舆图目不斜视道:

    “依照你们的行军速度,等到主力抵达河阳,怎么也得是一个月

    之后的事。慢的话甚至要两个月。

    “我吴军早已到达指定位置,各项准备皆已做好,在这一两个月内,我们不可能什么都不做干等着你们。”

    魏无羡没什么神色展露:“你们打算提前展开攻势?”

    如果吴军不等秦军到来,跟张京部曲一起提前行动,那么就能更快攻城掠地,但也要面对晋军的完整战力,战事想要有进展不是那么容易,而且伤亡不会小。

    杨佳妮淡淡地道:“我们会大军压进,给予赵氏压力,让他们无法分兵,策应东线作战。另外,曹州我们就先拿下了,不计入事后战果分配之列。”

    战果瓜分有盟约条款,杨氏与魏氏在撕破脸皮前,都得在一定程度上遵守。

    魏无羡沉吟片刻,不见喜怒地道:“也行。”

    张京见杨佳妮与魏无羡都没什么好脸色,便认为这两人关系并不好,心中不由得暗暗窃喜,觉得自己日后浑水摸鱼的机会很大。

    ......

    与魏无羡议定前线战事,杨佳妮吩咐了张京去做事,让对方将曹州夺下来。

    这是对方多番请求的事,杨氏乐得对方打个先锋,给大军探探路,免得张京觉得吴国不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不把他当自己人。

    若是张京有别样心思,无疑不利于后续战局。

    “大将军,神教首席上师、神使大弟子阿蝶,日前到了汴梁,希望能够见上大将军一面,不知大将军是否有空?”

    张京在接过任务之后试探着问。

    这回争夺曹州,张京要用自己一贯攻城掠地的方式:以金光教教众发动地方百姓献城,大军直接过去接收。

    这样的方式,能够在大军闹出大动静之前,就把事情定下来。

    杨佳妮转身往门外走,看都没有看张京:“没空,不见。”

    话音未落,她人已到了门外,拔地而起转眼消失在半空。

    神神鬼鬼的事,杨佳妮半点兴趣都没有,要说她对金光教有什么看法,那也只是鄙夷厌恶,在这种情况下,她当然不会见什么上师。

    望着杨佳妮远走的方向,张京张嘴无言。

    回到徐州,杨佳妮先去跟杨延广通报了前线安排——这是她作为前线统帅,必须要第一时间跟杨延广禀报的事,而后就去了城外。

    说是去城外,其实离城很远,两日一夜时间,杨佳妮走了不少州县、乡村。

    一路巡视探查,她要确认的是一件事:吴国得到武宁后,官将有没有好生抚民,县乡百姓的处境,是不是跟赵宁离开前有实质差别。

    她答应过赵宁要照顾好武宁百姓,这不仅是承诺,亦是自我证明。

    一路走一路看一路问一路查,杨佳妮眼神渐渐低沉。

    吴军占领武宁之前,赵宁在武宁进行革新战争时,镇压了许多地方权贵、地主大户,这些人大多逃离家乡,去投了泗州的吴军。

    现如今,随着吴军占领武宁,这些地主大户、地方权贵都回来了,而且是在有军队撑腰的情况下回来的,美其名曰还乡团。

    还乡团回到地方的第一件事,便是拿回他们的土地、宅院等财产。

    地主的土地,先前被赵宁的人分给了平民百姓,同时消除了地主、佃户这两个阶层,让所有人都成为了自耕农。

    现在还乡团要拿回这些东西,自然是从平民百姓手中抢夺,他们有吴军背书,抢夺变得顺理成章且不可抗拒。

    刚刚拥有美好生活,拥有光明未来的穷苦百姓,一夜之间回到了革新战争前,嚎哭声连州接县,彻夜不绝。

    百姓哭喊得有多凄惨,还乡团的地主权贵们,就笑得有所猖狂肆意,后者宣称他们才是地方之主,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会是。

    至于各地新建的国人联合会,成员悉数被吴军抓捕,只是担心百姓群起反抗闹事,这些成员暂时只是被关押在牢狱中,并

    未处决。

    各级国人联合会的成员,有赵宁的人,大部分是本地百姓,由仁人志士与有才能有声望者组成——毕竟是百姓选出来的。

    杨佳妮再度回到徐州,直接去见了杨延广。

    “王上答应过臣,要善待武宁百姓,可臣下所见,却是遍地哀鸿。难道我吴国的天下,不是一个能让百姓安居乐业的天下?”

    只身站在大堂中,杨佳妮毫不客气地诘问杨延广。

    因为愤怒,哪怕大堂中没有外人,她亦不曾如平常一样称呼对方祖父,而是以硬邦邦的君臣礼节相见。

    杨佳妮的问题,让杨延广很是错愕。错愕之外,他感觉啼笑皆非。啼笑皆非之余,则心生对杨佳妮的不满。

    吴国是个什么国家?代表寒门地主、士大夫利益的国家。寒门权贵是这个国家的主人。

    既然如此,那些还乡团的成员,就是吴国的统治根基,杨延广岂能不维护他们的利益?

    平日里,嘴里喊着百姓安居乐业,那是在权贵利益与百姓利益不冲突的前提下,天下安定了繁荣了,大家都有好处。

    ——天下有十成财富,八成都会为权贵所得,权贵当然乐见盛世。

    可一旦权贵利益与百姓利益冲突,双方站到了对立面,那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权贵没道理跟平民百姓客气,吴国也不会。

    杨佳妮连这个问题都没想清楚、弄明白,此刻还来质问杨延广,令后者不能不感到失望。

    “地方官确实都在尽力抚民。”

    杨延广冷着脸沉声回应,“抚民的核心,是地方秩序稳定。

    “庶族地主也好,平民百姓也罢,都得各司其职。只有这样,大家才能相安无事,在既定框架内各谋其业,好生生活。

    “至于赵氏闹出来的那些东西,都是倒行逆施的乱象,必须得到彻底纠正,否则世道就不会清平,迟早会有大祸患。”

    这番话并不能说服杨佳妮,她一字字地问:“还乡团肆掠之下,无数百姓家破人亡,到时候只怕又有成千上万的人沦为难民!”

    话至此处,她心头一震,猛然想起徐州城外那些,赵宁没有拆除的窝棚,以及当时赵宁说得那句话。

    难不成,这些棚子还真有再用到的时候?而且为时不远?

    可那些棚子,在吴军占领徐州后,就被杨延广下令拆除了!

    杨延广恼火地道:“怎么会有人家破人亡?怎么会有难民?本王已经下过令,让地方官监督地主大户们。

    “本王只是帮他们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当然不会容许他们趁机兼并土地、侵吞民财、残害百姓。

    “本王方才已经说过,我们要的是秩序稳定,大军征战在前,任何破坏秩序、贻害大局的人本王都会严办,谁也不会例外!”

    这席话同样没有说服杨佳妮。

    因为她亲眼看到的,就是百姓在受苦受难。

    但她知道,再纠缠这个问题本身,不会让她得到想要的回答。

    所以她盯着杨延广问:“天下大同难道不是吴国的治世目标?不是我吴国君臣的努力方向?”

    在杨佳妮心中,天下最理想的,也是最该实现的样子,便是天下大同这四个字,那也是无数士大夫心心念念的存在。

    她的吴国就该是这副模样。

    杨延广没有立即回答,沉默地看了杨佳妮很久。

    最终,他这样回答眼前这位吴国第一修行者、侍卫亲军大将军:

    “你年纪也不小了,阅历足够丰富,最重要的,你是吴国王室,是吴国统治者,你应该分得清口号与现实的差别,旗帜与利益的关系。

    “退下吧。回汴梁去。那是你该在的位置。好好主持前方战事。”

    君令下达,臣不得不从,杨佳妮走出了大堂。

    离开的时候,她木然的脸更显木然,晦暗的眸子里没有了光。

章七七四 改变

    汴梁。

    魏无羡看着堂中一身白衣,如竹而立的小蝶,轻笑一声:“足下便是金光教首席上师,那位神使座下的大弟子阿蝶?”

    阿蝶双手合十,低眉敛目,声音平和地道:“正是在下。”

    狮子般坐在太师椅上的魏无羡,身体斜斜靠着椅背高高翘起二郎腿,下巴搁在一条曲起的胳膊上,意态懒散举止不羁:

    “我魏无羡还不能让神使亲自来见一面?”

    小蝶语气不变地道:

    “神使乃洞察天机之人,天机未到之时,不会轻易涉足尘世,那只会起到适得其反的效果。时机到了,魏将军自然就能见到神使。”

    魏无羡呵了一声,直言不讳:“老实说,我很不喜欢你们装神弄鬼的那一套,之所以愿意见你,不过是因为你们在中原有几分实力。

    “但如果你们认为这样一来,你们就可以在我面前拿捏姿态,还能用神神鬼鬼的话来诓我,那就大错特错、让人耻笑了。”

    小蝶刚刚张嘴想说什么,魏无羡已是百无聊奈地摆了摆手:

    “我对你们有兴趣,但兴趣有限。征伐天下追根揭底靠得是兵强马壮,不是什么蛊惑人心的手段。你们与赵氏一样,都走入了歧途。

    “若是神使想要待价而沽,把自己卖个好价钱,那就亲自来跟我谈,你还没资格跟我谈条件,回去吧。”

    这场谈话短促而不愉快,小蝶却没有作无谓的纠缠,干净利落地行礼告别:“无量神光。”

    眼看着小蝶离开,魏无羡眼中的戏谑轻视之色渐渐消失不见,取而代之以认真和凝重。

    第一次见面不过是略作试探,谁的姿态高,往后能够争取的好处就可能越大。

    魏无羡重视金光教,但他并不着急,这不仅是心态上的,也是立足于秦国既定策略上的。

    ......

    兖州。

    赵宁见到了率部赶至的王师厚,平卢军兵强马壮甲兵鼎盛——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这回王师厚带来的将士多达八万。

    要不是赵宁要他在青州留足兵马,防备已然进入密州的吴军,急于向大晋表忠心的王师厚,可能会让平卢军倾巢而出。

    随着王师厚到来,兖州城下的晋军数量扩大不少,加上万余反抗军,近三万武宁军,兵力超过了城中守军的两倍。

    兵法云,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分之,敌则能战之,正常来说,两倍的兵力优势对攻城之战来说不值一提,更何况兖州还是一座坚城。

    不过赵宁就没打算让众军现在攻城,他只是把大军摆在城外,将袁承志困在城中而已。

    有诸多高手强者的优势,不愁围城无法进行。

    “大帅,城里的兖州军虽然人数不少,但战力寻常、士气低迷,末将请求攻城,旬日之内必能将其拿下!”

    在望楼观察了一阵兖州情况,王师厚主动向赵宁请战。

    这不是做做样子,他是真的想战。

    耿安国效忠大晋,是出于大义,想做个被人尊重的英雄,王师厚效忠大晋,则是立足于现实。

    这个现实当然不是藩镇军的利益,而是平卢的生死存亡,包括他自个儿的身家性命。

    简单说,王师厚认为只要赵宁想得到青州,平卢军就一定会被反抗军攻灭,只要赵宁想让他死,那他绝对活不成。

    国战时并肩奋战、朝夕相处、共败博尔术的经历,让王师厚对赵宁敬畏到了极点,怎么都不敢与赵宁为敌。

    既然不能与赵宁为敌,那就做好大晋的忠臣,这样才能有一个光明前程。

    “王将军不必着急,兖州我们最终是要拿下的,但不是现在,也不是以将士付出巨大伤亡的方式。”赵宁拒绝了王师厚的请求。

    让平卢军攻城,就算夺下了城池,将士伤亡也不会小,以藩镇军的德性和对大晋的普遍抵触,谁也不知到时候会发生什么。

    “全凭大帅定夺!”王师厚没有坚持,很坦然地就接受了赵宁的军令。

    这是跟着赵宁的好处之一,国战时的往事已经证明,赵宁的决策不会出现大问题,他根本无需多想什么担心什么,只要好生

    听令,依照赵宁的意思进退,就不愁不能建功立业。

    城头,袁承志望着在不远处扎下营寨的平卢军,脸色灰败;他周围的兖州官将无不情绪低落,满面忧色。

    “之前我们都以为只要吴军到了,双方就能里应外合,两面夹击晋军,届时能走出困境不说,还可建立大功,没曾想,没曾想......”

    说话的是白白净净的中年文官梅秀楚,满城头的官将中,就属他神色最为惊惶,“没曾想吴军竟然败了!

    “五万大军,被八千人在一夜之间击败......这是多大的战力差距!吴军怎么就这么不经事你?我们,我们还怎么靠他们?”

    在场众人闻言无不默然神伤,就连一向喜欢讥讽他的那员悍将,此时都没有抓住机会反驳,只因梅秀楚这话说到了大家心坎里。

    兖州被反抗军兵临城下的时候,他们虽然紧张但并不恐惧,因为觉得吴军一来便可万事无忧,谁能料想吴军那般饭桶。

    哪怕不算四万武宁叛军,吴军也有一万精骑,数量比晋军多,竟然让对方一夜之间击败,这种战力让他们对吴军再也没了信心。

    到了现在,袁承志等人都开始心惊胆战,忧心自己接下来的命运。

    “诸位不要太过惊慌,吴军只是败了一阵,距离此战胜负还远,后面吴军一定能够扭转局面!他们,他们毕竟是横扫江南的精锐,绝对不会都是吴廷弼那样的饭桶!”

    袁承志勉强宽慰众人,一番话说得很大声,却明显缺了中气,显然连他自己都没多少信心。

    事实上,袁承志现在都不知道,兖州能不能坚持到吴军赶来救援。

    反抗军大举离开兖州去邹县,平卢军又还没到的时候,袁承志认为战机已到,便下令精锐部曲出城作战,想要击败城外敌军解除兖州之困。

    孰料,他出城的所谓精锐部曲,被反抗军迎头痛击,战斗不到半个时辰,将士死伤就超过了三千人,战阵被撕裂濒临崩溃,兖州军无不大骇,赶忙退回了城内。

    那一天之后,城头守军连直视反抗军的勇气都已失去,连看都不敢再看反抗军的大营。

    现如今,兖州军已是人心惶惶。

    若不是还有坚城可以依仗,若不是为了自己的身家财产,可能已经有人建议袁承志投降。

    “大帅说得是,但愿吴军能够早日击败反抗军,驰援兖州城......”梅秀楚欲哭无泪地勉力说服着自己。

    兖州官将们依然忧心忡忡。

    ......

    兖州暂时无事,范子清所部还在行军途中,赵宁返回郓州,去监督彼处正在进行的革新诸事。

    照顾到义成军的军心士气,考虑到后续战事,大晋在义成的内部革新并未大刀阔斧进行,主要是没有针对义成军做大动作。

    这也就意味着,义成的官、将依然是藩镇格局,他们的身家财富并未被触动,革新战争的核心之一土地再分配,没有展开。

    不仅没有展开,大晋朝廷甚至还承诺不会触及义成军将士的现有利益,他们的田宅产业都能得到认可与保全。

    战争时期,一切为了战争需要,能团结的力量全都要团结,绝不能把自己人逼到投靠敌人。

    义成、平卢的藩镇问题不是不解决,但肯定不是现在解决。

    所以大晋朝廷派来的革新官吏,主要是在义成宣传革新思想,建立的各级国人联合会,主要是确保所有人遵守律法,让鱼肉百姓的事不再发生,义成军将士也不得再横行市井、乡里。

    如果是违反了律法,那必然是严厉处置。

    这是底线。

    与此同时,赵宁给义成军颁布的新赏罚条例,给他们脱离藩镇加官进爵,去往新天地的机会。

    藩镇是藩镇军利益的保护壳,同时也是限制藩镇军将士进身的屏障。

    正常情况下,相对独立的藩镇内的藩镇军将士,因为无法外调升官、任职,现有官职一个萝卜一个坑被固定死了,将校基本是在本位置上一直坐到死。

    这就导致将士们无法发挥才能,依靠努力实现身份地位的提升。

    常怀远驱使武宁军作

    战,为什么会花那么多银子,道理就在于此。除了银钱财货,藩镇军将士根本得不到什么。

    藩镇军出战时不到迫不得已,出工不出力的原因也在这,大家拼命作战把命拼没了,只会让自己的位置被人取代,全无好处可言。

    “依照大帅的吩咐,我们对义成军将士的思想改造没有强行灌输,而是以引导为主,创造更多他们与反抗军接触交流的机会,让反抗军将士现身说法,使他们了解反抗军,用反抗军吸引他们。”

    这回带着文官队伍来郓州的是周俊臣。

    此时,他正跟赵宁一起站在军营校场边,看着反抗军与义成军将士坐在一堆堆篝火前,吃肉喝酒扯闲篇。

    “效果如何?”赵宁看着两军将士相处融洽、聊得热火朝天,心中已经很是满意。

    两军即将并肩作战,这个时候一起篝火宴饮,彼此熟悉增进感情,对接下来战事有利,谁也说不出个不字来。

    周俊臣笑着道:“效果很好。义成军中的普通将士,亲眼目睹了官兵平等的反抗军,无不大感震撼。

    “他们在藩镇军中被将校们呼来喝去,就像佃户面对地主,纵然将校不敢凌虐他们,上下级之间仍是相当于主从关系,该有压迫剥削不会少。

    “反抗军官兵之间的关系,让他们见识到了什么叫尊重,令他们无不心驰神往,而反抗军的甲胄兵刃之好、福利待遇之高,也让他们嗔目结舌。

    “现在,很多普通义成军将士都想加入反抗军。

    “义成军的中下层军官们,在知道了反抗军公正严明的军功考评规则后,也都很吃惊,有志于通过杀敌建功提升身份地位、施展抱负、改善自己与家人处境的,都已经开始眼红。”

    说到这,周俊臣朝赵宁拱了拱手,心悦臣服地道:

    “大帅实在是英明,立了一条藩镇军将士杀敌立功后,可以转入反抗军的赏罚条例,仅这一项,就会让很多义成军将士,在接下来的战斗中奋力作战。

    “可以想见,大战一启,藩镇军在战场出工不出力的场面,已是不会发生在义成军身上。”

    赵宁微微颔首,露出笑意。

    藩镇军的普通将士,纵然可以横行市井、乡里,实际上可以获取的利益其实并不多,毕竟一个藩镇那么多将士,城池地盘就那么些。

    而且藩镇统治之下,地方说不上多么繁华,财富拢共就那么点,还要维持基本的秩序,又不能竭泽而渔,普通将士能有多少好处?

    而反抗军就不同了,他们背靠的是整个励精图治的国家。

    纵然是普通将士,也有完整的福利制度,可以说做了为国征战为民拼杀的反抗军,一辈子就能衣食无忧,生老病死各种问题,都有国家来帮助解决。

    ——毕竟反抗军就算卸甲归田,也不是在吃闲饭,他们是一直在劳作、创造财富的,国家并没有养闲人,只是关照了一下而已,真的不难。

    故而反抗军将士纵然是伤残了,回到地方也不愁没有差事,哪怕不能劳作,亦有相关待遇,有可以继续发光发热的途径,譬如说配合宣传。

    重德不重财的世道里,他们会受到所有人的尊重,人格一直是伟岸的。

    各级官府各级国人联合会,共同组成的强大国家机器,只要真心是为将士、百姓做事,在百姓的协助下,完全可以保证每个人的公平正义。

    追根揭底,反抗军对义成军的吸引力,不只是一支军队的优秀,而是大晋皇朝这个践行公平正义的国家,天然具备的致命优势。

    “有人想要加入反抗军,就必然有人仇视反抗军,你们不可懈怠大意。这世上多的是人看不得别人好,喜欢做些损人不利己的事。”

    赵宁警示了周俊臣几句,让他下去继续做事,转头问一旁的扈红练:“赵英、赵平已经到曹州了?”

    曹州是前线关键之地,不能后方革新战争做得好,前方反而出问题。

    “已经依照安排到了。”扈红练回答。

    赵宁点了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他相信赵英、赵平能做好自己的差事。

    赵英、赵平也必须做好自己的差事。

章七七五 辩经(上)

    曹州。

    各自带着两名随从的赵英与赵平,站在一座夯土城墙高不到两丈的县城前,一起抬头望着城门那三个普普通通的隶书大字。

    乘氏县。

    “曹州乘氏县,这便是我赵英此生第一个革新战争的战场!我将从这里起步,正式开始我为家国大业、皇朝百姓浴血奋战的步伐!”

    岁月悠久饱经风吹雨打的城墙黄土斑驳,红泥、粗砂、石灰块清晰可见,这座可以称得上是较为残破的县城,在此时年方十六的赵英眼中,如燕平城的天坛一样光辉神圣。

    暗暗握紧双拳,眉眼庄重肃穆,神色激动、振奋、紧张得好似新郎接亲、新官上任的赵英,在心里继续道:

    “我已上了战场,从现在开始,我将全神贯注竭尽所能,为了这场战斗的胜利而奋力拼搏,发挥所有聪明才智。

    “我将不惧任何艰难险阻,哪怕那是刀山火海!我将不惧一切牛鬼蛇神,纵然他们奸诈恶毒!

    “无论遇到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我绝不退缩绝不认输!

    “赵英,你是将门世家赵氏的子弟,是大晋帝室的亲王,是皇朝战神与太子的亲弟弟,家族有无数先烈在看着!

    “你已学有所成,现在是你施展抱负之时。你将在刀光剑影、血火尸骸中千锤百炼,哪怕伤痕累累,也要成为大晋王朝的栋梁之才!”

    赵英深吸一口气,紧紧注视小城的双目灼灼有光,整个人精神抖擞、容光焕发,犹如一柄出鞘利箭。

    赵平打量乘氏城几眼,观察一番周围环境,正要招呼赵英入城,转头发现对方蓄势待发,犹如一团熊熊火焰的模样,禁不住怔了怔。

    下一刻,赵平哑然失笑,心说这才哪儿到哪儿,此时便战意勃发激动难耐,未免太早了些......真是个满脑袋冒傻气的年轻人啊。

    “走吧,入城,先找间客栈住下来。”作为两人中战斗经验相对丰富的年长者,赵平无疑是这支小队的主事之人。

    普通旅人装扮的赵英,闻言立马收敛起思绪,但五官依然绷着,脚步有力的踩在地上,以一种无所畏惧一往无前的姿态,与赵平等人走向城门。

    城门口有官差检查路引,如今是非常时期,盘查颇为严格,赵英、赵平的路引当然没有问题,那都是一品楼的人提供的。

    进了县城,众人先是找了间普普通通的客栈安顿下来,吃过一顿饭,便上街去逛荡,亲眼观察县城的情况。

    观察不是漫无目的,一是了解此地百姓的生活情况,而是了解本地的金光教。

    这两者其实都有本地一品楼的文书可看,不过纸上得来终觉浅,兄弟俩怎么都得亲眼见证才算作数。

    “小小一座县城,竟然有三座金光教教坛,还有一座正在兴建中,时至今日,金光教已经成了打不死的蟑螂,哪哪都有,实在恶心。”

    赵英忍耐不住自己的厌恶。

    县城就有三四座教坛,城外、乡里还不知有多少,这样算下来,一个县

    的金光教势力就像臭水沟的老鼠,密密麻麻。

    “最近金光教聚敛财富、压榨百姓的行为是收敛了些,但扩张并未停止步伐,在曹州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赵平回忆着之前看过的一品楼提交上来的资料。

    乘氏县城的教坛,一大两小,正在建造的那个也属于小规模教坛,规模不大,几个正经教众居住其中而已,不过深入到了街坊之中。

    大一些的那个教坛颇具规模,算是乘氏县的主坛,占地比普通四进大宅还大,有百十人之多,是县城最大的建筑群之一。

    赵英与赵平来到主坛的时候,这里正在举行道场,有金光教上师在讲解经文。

    殿中百余平民在蒲团上坐着,院中还有许多百姓席地而坐,众人无不听得面目肃穆、虔诚无比,好似在做世间最神圣的事,容不得半分亵渎。

    赵英与赵平站在院子听了一会儿,分辨出来对方今日讲解的是金光教所谓的经典之一《智慧心经》。

    “神使在神国时,为金光神座下大弟子,日日于金光神座下聆听教诲,万千年以降,得无上智慧,证无上道果,神遂令其下凡,救万民于苦厄之中,前往神国享无上极乐,是为普渡四方。

    “临行之前,神使曾问金光神,来日到得尘世,见善男子善女人,当如何帮助后者脱离凡俗苦海,得大解脱大自在,踏上通往神国之路?

    “神说,世间一切生灵,若能照见自身灵性,皆可渡往神国。

    “神使问,何谓灵性?

    “神说,灵性无色无相非你非我,世间可见之一切众相,可言之一切万物,可想之南北西东上下虚空,皆非灵性。

    “神使问,如何得见灵性?

    “神说,凡有相,凡能言,凡可想,皆为杂念,是尘世束缚,尽为虚妄,若不能堪破这种种虚妄,无从照见灵性,不得渡往神国。

    “神使再问,灵性既然不可言不可说不可描述不可想象,他日世间善男子善女人困惑不解,不得其法而超脱时,弟子何以谓之众人?

    “神说,吾有一经,名为《智慧心经》,有智慧之因涵智慧之果,你手持此经行走世间,遇善男子善女人,即传授此经。世间善男子善女人,若能得持经文,日日诵读常常宣扬,日积月累,便有无上功德,他日堪破虚妄、照见灵性、渡往神国,皆依靠于此。

    “......”

    听着上师以庄严的口吻宣讲到这里,赵英嗤笑一声,心中不屑,当场便大笑一声:“荒唐,可笑!

    “照你这么说,天下事事皆不可为,天下万物都不能为凭,偏偏你金光教的一本经书便可超脱万物,时时诵读宣扬便能拥有大功德,凭什么?

    “就你特殊就你高明就你不凡?滑天下之大稽!”

    他这一番诘问,扰乱了道场秩序,立即引起所有人注意,众人莫不回头对他怒目而视,好似都跟他有大仇,被他玷污了自身圣洁清净。

    金光教教众则打算上前赶人。

    坐在大殿桌子后面的

    上师皱了皱眉,打量赵英赵平两眼,见他们虽然衣着普通但气度不凡,或许有不俗身份,便双手合十:

    “无量神光。

    “这位少郎君,非是我神教经典特殊,而是此经中本身就蕴含大智慧,诵读之宣扬之领悟之,自然能有所得。就好比读了儒家经典,也能明白一些道理。”

    赵平没有说什么,也没有阻止赵英,后者冷笑一声继续道:

    “依上师所说,一切存在都是杂念,是世间束缚,与灵性、神国相去甚远,但这《智慧心经》不也是世间之物?

    “凭什么手持此物诵读此物,就能拥有功德照见灵性,这岂非是缘木求鱼、刻舟求剑?”

    上师微微一笑,有人砸场子,当众质疑神经这种事,他遇到过不止一次,有着丰富的处理经验:

    “这位少郎能这么说,可见鲜少接触我神教经典,不明我神教经义。少郎君,此经虽然名为《智慧心经》,实则并非智慧心经,《智慧心经》不过是个名字罢了,方便信徒叫而已。

    “我相非我相,非非我相,众生相非众生相,非非众生相,名我相众生相而已,所谓神经,非神经,非非神经,故为神经。

    “少郎君若是读过此书,当知书中所言,并未定义何谓灵性,不曾告诉我们如何渡往神国,但神又不是真的没有告诉我们。

    “神有无上智慧,少郎君若能诵读此经,领悟其中一二,自然能明白何谓四大皆空,如何堪破虚妄,这便是功德,可证智慧之位。”

    赵平双眼差些冒出螺旋圈,委实是被这番话绕得脑壳疼。

    好在他经受过赵氏完整的世家教育,无论知识储备还是思维能力,都不是普通人可比,这一下并没有被绕晕,只顿了片刻便道:

    “是就是是,不是就是不是,是又不是,说到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不过是故作高深、蛊惑视听罢了。

    “论这诡辩之术,名家可比你们高明得多,上师可曾听过‘白马非马’?”

    说到这,赵平乜斜着上师,冷笑不迭,他这是说神教那些经典,就跟“白马非马”之论一样荒唐,只能蒙蔽愚蠢之辈。

    上师对赵平的讥讽不以为意,甚至还隐有高兴、振奋之意。

    他不怕有人跟他辩经,就怕别人不依照他的路子来。

    既然赵平句句不离神教经义,一直在这个圈里打转转,那他就有足够的话术储备来驳倒对方,让旁人见识到神教经义的高明。

    上师道:“既然少郎君提到了诸子百家,当知《老子》。《老子》开篇明义,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老子’是智慧通达之人,已然照见自身不少灵性,所以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少郎君细品,这番话是不是跟我神教经义相通?”

    赵英顿时大怒:“荒谬,混账!‘老子’何等名士,《老子》五千言何等智慧,岂是你们这帮骗子,此等诡经能够比拟的?

    “但凡你们跟‘老子’相提并论,那都是对他的侮辱!”

章七七六 辩经(下)

    见少年心性的赵英动了真怒,在情绪格调上落入下风,赵平连忙拉了他一把,示意对方退下来稍作冷静,由他代替上场。

    这是他们与金光教的第一次交锋,绝对不能落败,革新思想对上神教经义,也没有道理被对方压制,胜负肯定要争。

    不争,可不是革新思想的要义。

    革新本身就是斗争,而且要一直斗争,斗争到底!

    赵英被赵平提醒,顿时反应过来,脑子一下子清醒,赶紧收敛情绪,转头以目示意,表示自己还没有败,还有把握驳倒对方,可以继续作战。

    赵平略微犹豫,就决定让赵英接着辩经,这是对方在曹州战场第一战,对赵英十分重要,不到万不得已赵平不想打击他的信心。

    冷静下来的赵英,眼神镇定面容坚毅,看着上师不动声色地道:

    “堪破虚妄也好,得自在解脱也罢,说到底都只是一种说法,是对个人的要求。可现实不是说法,现实要的是做实事,还要跟其他人相处。

    “我想问问,金光教对现实世界有什么说道?”

    上师见赵英转变了思路,另辟战场,心中有些不详的预感,不过他并不慌张,作为一个教义完备的教派,赵英的问题他当然能回答:

    “世间皆难,世人皆苦,人在尘世犹如身处荆棘林,唯有不动才能无伤。摒弃**,无欲无求,方可得到大自在。

    “与人相处时,众生当与人为善,多作善事多积功德。若是人人为善,则世间恶事尽消,人间虽然不比神国,众生也可安然无恙。”

    这番回答正中赵英下怀,他眼里有了神采,眉头一扬,轻哂道:“若是真的无欲无求,你们的教坛从何而来?你们的镀金神像从何而来?你们的钱财从何而来?

    “手持神经宣扬神经,有一层智慧外衣,有神灵的幌子,就不算是有所作为,就不算是在做事了,就不算在动了?

    “你只知道劝人向善,殊不知愿意积德行善的,本身就是善良之人!恶人若是因为你一句话就不为恶,那这天下还有土地兼并吗?还有特权对普通人的压迫剥削吗?牢狱里还有罪犯吗?”

    上师不动如山:“世间之所以有恶事有不公,是因为有妖魔存在,降妖除魔,亦是神教本份。

    “神灵低眉,是怜悯苍生疾苦,神灵怒目,是为降妖除魔。少郎君难道不知神教消灾度厄之举?”

    赵英哈哈一笑,甩袖道:“什么妖魔,什么鬼怪,谁亲眼见过?不存在的东西,却成为你们彰显地位、提升声望的依凭,可笑!

    “殊不知,跟那虚无缥缈的妖魔鬼怪相比,人间平民百姓的能见的困厄,都是因为地主剥削、权贵压迫、贪官污吏迫害所致!

    “你能让权贵膜拜神灵,可你能让他们把不择手段兼并的土地,用剥削手段聚敛的财富,还给那些受苦受难的普通百姓吗?

    “你们能让官吏遵纪守法、恪尽职守吗?你们能让权贵不肆意妄为吗?

    “你们不能!你们只能让他们膜拜神灵,给教坛捐献香火钱财!说到底,你们只是能给自己谋私利!

    “什么普渡众生?你们真敢跟强人、权贵为敌,让平民百姓安居乐业、不被欺负吗?你们不敢!你们只是跟权贵沆瀣一气!

    “如果你们真是普渡众生,你们哪里来的那么多钱财,建造

    这许多高大教坛华丽神像?又是手持神经诵读宣扬就有功德那一套?

    “你们的钱财取之于民,可曾用之于民?你们没有!你们只是用小恩小惠蒙骗百姓蛊惑视听,让更多人心甘情愿贡献香火!”

    这番掷地有声的话,不仅让神教教众勃然色变,也令在场许多百姓讶然不已,一些人面露思索之色,看上师的目光有了变化、怀疑。

    面对赵英的诘问,上师不为所动,只是低眉敛目,诵念神号:“无量神光。少郎君此言离经叛道,妖言惑众。

    “我看少郎君气势逼人、双目赤红、脸色青黑,显然不是良善之辈,依照神教经验,少郎君这是被妖魔之气所侵的表现。

    “少郎君心里已经被种下了魔种,若是不能及时救治,必然化身为真正的妖魔,贻害人间,祸乱众生。

    “少郎君勿要惊慌,降妖除魔是神教职责所在,本座这就让人带少郎君去后殿。若是事情顺利,数日之后,少郎君必能魔气尽除。”

    说着,上师一挥衣袖。

    周围教众立即向赵英包围过来,个个神色不善,有人已经亮出长刀——当然,这在神教叫作戒刀。

    赵平哈哈大笑,指着一脸庄严、满眼慈悲的上师:

    “被揭穿了老底,不能自圆其说自证清白了,就把我们打为妖魔,想将我们置于大众的对立面,而后就能站在道德制高点,用大义名分肆无忌惮的清除我们,你们真是好算计,真是够不要脸!”

    赵英怒气再生。

    愤怒之余,他眼中还有诸多轻蔑,身为将门子弟,他最不怕的就是厮杀,对方敢跟他们动手,他求之不得。

    “这世上本来没什么妖魔鬼怪,我之前还奇怪你们为何生造出这番存在,原来是可以把意见不合者打为妖魔,方便排除异己!”

    赵英冷哼一声,率先迎上一名扑到跟前的教众,运足修为之力,以破阵斩将之势,一拳重重轰在对方脸上!

    这名教众顿时鼻梁塌陷,鲜血飞溅,发出杀猪般的惨叫,身体猛地倒飞出去,摔在了信徒群中,引起一片惊呼。

    几名随从同时出手,身若虎豹,敏捷有力,左右开弓之下,将冲到近前的教众一个接一个揍得吐血惨叫飞起,下饺子般落向院中。

    这一幕让听经的百姓们,都惊得下巴要掉在地上。

    “魔头妖言惑众不说,还敢伤我教众,与神灵作对,看来你们已经不是魔根深种,而是成了妖魔爪牙,今日本座就替神诛魔!”

    上师见自己人被打得溃不成军,再也坐不住,一把桌面从桌子后跃起,双臂张开撑起神袍,身似燕雀般掠过庭院,只取打人打得最狠的赵英!

    在他一掌击出时,背后骤然凝聚出一尊巨大的猛虎虚影!

    这县城的金光教上师,竟然是元神境!

    赵英只是御气境,若是被元神境全力一击击中,不死也要重伤。

    上师这一掌当然碰不着赵英。

    他刚刚展露出元神之象,引起信徒们的欢呼,下一瞬便被神出鬼没的赵平挡在身前,一巴掌呼在脸上,当场牙齿横飞,转向侧摔出去。

    上师一路撞塌了殿门撞翻了神像,又被倒下的神像砸在身下,手脚痉挛着口吐鲜血,眼看着双眼一番,不省人事了。

    信徒、百姓们顿时炸开了锅,惊叫声四起,

    有人奔逃有人进殿,更多人无头苍蝇一般乱成一团,看赵英赵平的眼神充满恐惧。

    “尔众勿要惊慌,我们可不是什么妖魔,更不会伤害你们。”两名随从将闻声赶来的教众悉数揍翻,赵英则停了手,大声告诉众人。

    乱冲乱撞的信徒、百姓们,闻言稍稍止住了一些混乱。无论如何,只要自己不会受伤害,那事情就不是太严重。

    “这就是装神弄鬼的下场,你们都看清楚些!”

    赵平指着上师,神色肃穆的告诫众人,“在这个世上,从来就没有什么神灵,若是有,神像都毁了,我们岂能安然无恙?

    “诸位,你们想要安居乐业活得更好,就不要去奢望什么救世主,也不能只靠皇朝官府,更需要自己去拼搏斗争!”

    很多人看着赵平与赵英,怔怔失语。

    今日教坛这场讲经道场,就这样被赵英、赵平搅得支离破碎,神教教众们在叫嚷之余,悉数被揍成了猪头。

    ......

    从教坛回到客栈,赵英、赵平等人绕了个圈,以消除痕迹免得被人顺藤摸瓜跟踪找到。

    他们倒是不惧怕金光教后续的报复,只是他们来乘氏县丞有自己的任务,并非为了跟金光教正面拼杀。

    在屋中坐下,赵英喝了一碗水,心满意足地道:“今日真是痛快!

    “金光教那些神棍骗子,打着行善积德的旗号为自己大肆敛财,宣扬着于百姓改变自身处境、于国家强盛富裕毫无好处的邪说,帮助权贵统治穷苦百姓、压制百姓思想、培养百姓奴性,实在是罪大恶极,早就想揍他们了!

    “可惜,没一把火烧了教坛。”

    赵平站在窗前,藏着半张脸瞅外面街道上的动静。

    曹州是金光教盛行之地,如今县城最大的教坛被掀翻,上师生死不知教众都成了伤员,百姓们无不奔走相告这个巨变。

    有人兴致勃勃的看热闹,讨论得热火朝天;有人急哄哄的往教坛赶,怀里还揣着瓜果蔬菜等贡献慰问之物;有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继续埋头干自己繁重的活计。

    “本来没想闹出这么大动静。这趟来曹州,我还打算悄悄行事的,就像大哥在徐州时那样。”

    赵平收回目光坐到桌前,“现在看来是不行了。”

    赵英没有心理负担:“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

    “进教坛的时候你也看见了金光教教众的嘴脸,碰到从外面自带香烛的百姓,他们就摆个臭脸,看到在教坛里买香烛的就露出笑容。

    “百姓往功德箱里放得银钱少了,他们就满眼不屑甚至是仇视,遇到出手大方的香客,便一个个慈眉善目喜笑颜开。

    “这种狗屎一样的教坛,为什么还有那么多百姓愿意去啊,真是没有天理!不狠狠修理一番他们,这世道还有什么公理可言?”

    赵平苦笑摇头:“百姓未必不知道教众面目可憎,只是有事需要祈求神灵保佑罢了,他们礼敬的不是教众而是神灵。

    “况且,他们也愿意相信,德行不好的教众只是很少一部分,大部分教众都是得道上师。”

    这话让赵英情绪低落下来,“不相信自己看到的,只相信自己心里想的,这里的百姓......受到的思想毒害太深了。

    “若不能开民智,曹州的革新战争很难成功。”

章七七七 搜捕

    在一个新的没有根基的地方,从头开战革新战争,对大晋的革新人员来说是一件难度肉眼可见的事。

    但时至今日,针对这种情况,大晋已有一套成熟的流程可供遵守,有一套较为完备的方案可供施行。

    大多数情况下,革新人员只要按部就班做事即可。

    赵英与赵平自然知道这套方案。

    说起来并不复杂,他俩到了曹州地方后,以一品楼先期搜集的消息为基础,调查乘氏县鱼肉乡里的地主大户,为非作歹的权贵恶霸,贪赃枉法的官吏富人,为受害的百姓主持公道,帮助饱受压迫剥削生计艰难的穷苦人,解决生活中的实际困难。

    在这个过程中,宣扬革新思想与大晋新法,打下革新战争的基础。

    大晋之所以要革新,就是因为世道不公,压迫剥削随处可见,所以无论到了哪里,都不愁没有可供镇压的存在,没有可以帮助的对象。

    而后大军到来占领城池,分土地,改造产业,建立国人联合会,全面实行新法新制。

    赵宁的徐州、宋州之行,基本就属于这个模式。

    中原这些州县跟河北河东的不同之处,是这里有金光教。革新战争的阻力相对大不少,革新人员需要跟金光教争夺百姓信仰。

    乘氏县有哪些可以镇压的对象,有哪些百姓需要帮助,有哪些事需要插手处理,赵英与赵平在抵达县城之前,就已经通过一品楼的文书有了大概了解。

    “因为有金光教的存在,这里的地主、权贵们在压迫剥削百姓时,没有明目张胆不要脸面。

    “他们努力维持着自己表面善人,至少是正经人的形象,很注重名声,手段比较隐蔽不说,还花大力气控制舆论,并不时给予百姓小恩小惠,民怨民愤普遍比较少。

    “这些时日金光教一直在进行内部整肃,金光教的恶行暂时也少了。

    “正因如此,曹州乘氏县的百姓,可能都不觉得自己在遭受不公,革新意愿比较低。”

    赵平翻出文书边看边说,现在他们要挑选立即动手的目标。

    赵英不以为意:“手段隐蔽,也就是我们调查起来费力些,搜集证据麻烦些,不算什么大事。

    “百姓没有认识到自己是牛马,觉得现在的生活能忍受,是因为他们不知道河北河东的平民过得什么日子。

    “他们一旦知道了,哪里还能不群起抗争奋战?

    “大哥说过,没有见过黎明的人,不会知道自己身在黑夜,而见过了光明的人,则无法忍受一直呆在黑暗里。”

    赵平对赵英不惧艰难的态度很是赞赏,听到后面哑然失笑:“大哥的话你倒是记得清楚。

    “河北河东是什么样,我们知道,这里的百姓却不知道,他们心目中河北河北的样子,全部来源于官府、金光教和道听途说。

    “以金光教对曹州的控制,你觉得他们会怎么描述河北河东?

    “那必然是妖魔横生之地,黎民百姓无不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日日劳作夜夜不得歇息,过得朝不保夕苦不堪言。”

    赵英拿起文书开始翻看,言语中不见气馁,斗志依然昂扬:

    “人们总是轻易相信他们认可的权威,总是愿意相信自己心中所想,这的确是个问题。

    “所以我们要用实际行动,来让他们亲眼目睹大晋革新人员到底是什么模样,到底在为谁奔波奋战,革新战争到底是对谁好!”

    赵平竖起大拇指:“希望你能一直这样斗志坚定,遇到苦难不要自怨自艾,遇到无法理解的情形,不要去责怪百姓们愚昧无知。”

    他亲身经历过河北河东的革新战争,再清楚不过的知道,革新战争到底有多么艰难,人心有多么复杂,奴性一旦根深蒂固有多难改变。

    赵英道:“你看着就是。”

    他决定用行动证明自己,而不是在言语上如何保证。

    两人正在几个权贵恶霸候选目标中,挑选要第一个下手调查、处理的对象,房门忽然被敲响,本地一品楼的修行者急匆匆进来禀报:

    “两位执事,出事了!”

    赵英心神一紧,面容顿时变得一片肃杀,赵平不动声色,语气如常地问:“何事?徐徐道来,无需惊慌。”

    一品楼乘氏县主事见赵平八风不动泰然自若,稍稍放宽心。

    因为赵英与赵平是化名进入曹州,他并不知道赵英赵平的具体身份,只知道对方是朝廷派来的钦差,职司曹州革新战争正副执事,统领曹州革新战争前期诸事,所以依然眉宇凝重:

    “我们在东城的据点刚刚被金光教抄了!

    “两位执事,你们前脚离开金光教教坛,后脚就有金光教高手抵达!

    “领头的金光教大上师宣称你们是大晋细作,是来破坏神教扰乱曹州的,他发动了全城信徒,帮助他们搜捕可疑人等与新近入城的外乡人。

    “我们在东城的据点从来没出过事,今天竟然也被金光教信徒举报,我们还没得到消息,金光教的修行者就突袭了据点——据点的修行者半数战死半数被俘!

    “两位执事,虽然我们在西城的据点还未暴露,但县城已经不再安全,还请二位速作应对,及时离开!”

    听到这个消息,赵英脸色大变,同时心中涌起一股浓烈的悔恨之情:

    “都怪我,这事是我的责任,我在教坛太冲动了,不该跟金光教起冲突,平白暴露了身份不说,还让一品楼遭此重创......”

    想到一品楼修行者的损失、局势的恶化,以及后续行动必然艰难不少的现实,赵英目光黯然。

    一品楼主事望着赵英、赵平,满眼都是催促他们离开的意思。

    现在根本不是划分责任的时候。

    金光教势大于曹州,对地方控制力很强,信徒遍布市井乡野,人多了就不乏聪明狡狯之辈,一品楼经营的稳固据点都能被当作可疑目标让人举报,还有什么是不可能发生的?

    此时金光教满城搜捕大晋人员,被他们突袭的可疑目标,远不止一品楼东城据点。

    金光教本身就不确定那座商铺是大晋细作据点,只是纳入了怀疑范围,所以派了人过去,问题就是现在金光教在乘氏县力量强大,多了许多强悍修行者,可以肆意妄为。

    一旦赵英赵平这两位钦差有什么差池,一品楼主事责任绝对不小,他可是记得清楚,上级传达命令时把确保两位钦差的周全,放在了十分重要的位置,一再强调过。

    但赵平没有丝毫慌张的样子。

    他略作思量,摇了摇头,沉声

    对赵英道:“这不是你的责任。不是我安慰你,这件事的确没有你想得那么简单。

    “乘氏只是一座县城,教坛有元神境高手已是出人意料,现在竟然又有元神境后期的大上师赶到,未免太过匪夷所思。”

    说到这,他思路打开,眼神明亮起来,接着道:“眼下是非常之时,东线战场兖州、沂州已经开打,谁都知道曹州是西线关键。

    “我们会来图谋曹州,杨氏、张京与金光教怎么会没有作为?

    “加强曹州州县的修行者力量,是一切布置的基础——这就是为何乘氏县教坛里有元神境初期的强者,眼下还有元神境后期带着大批精锐修行者赶到的原因!

    “小英,你现在可想明白了?就算我们今日不在金光教教坛闹一场,那位元神境后期强者带人抵达后,他们也会全城搜捕可疑人等!

    “依我看,这场大搜捕不只是发生在乘氏县,同一时间,曹州各州县乃至乡野的金光教教众、信徒,必然都开始了行动!

    “对金光教而言,曹州是他们的主场,他们在这里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于实力绝对优势的一方而言,宁可错抓不可错放,以此杜绝一切隐患,就是最合理的策略!”

    一品楼主事觉得赵平的分析一针见血,正确得不能再正确,连忙道:

    “形势如此凶险,接下来我们只怕做不了什么,所有力气都得用在潜伏自保上,两位执事还是赶快离开吧,晚了可能就走不了了!

    “两位是今日入城的外来者,在金光教排查范围内,他们的人来得不会太晚!”

    大晋重视曹州,曹州一品楼的势力不弱,但那也只是修行者力量。

    金光教在这里拥有广大信徒,还与官府牵扯颇深,有地方官府背书,两者的综合实力不在一个层面上。

    赵英在听完赵平一番话后立即镇定下来,事情既然不是他的过错导致,他就能保持心境坚如磐石,些许艰险还不足以让他有所动摇。

    心神稳住了,思虑言行自然不会出现问题,他先是示意一品楼主事不要着急,而后转头对赵平道:

    “如此看来,我们之前的计划不再切合实际情况,继续对地主恶霸不良权贵出手已无从施行,得跟金光教正面交锋了。

    “不打破金光教对曹州地方的控制,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赵平点了点头:“正是。

    “不过,我们若是与金光教交手,只要不被对方迅速击败,等到双方拉锯之时,地方权贵官吏必然被牵扯进来,我们依然可以揭露他们的真面目,引导百姓进行革新战争!”

    赵英战意勃发,斗志盎然,思维变得空前活跃,眼珠子稍微一转,已是有了腹稿,当即激动地一拍桌子:“阿兄,我已有了对策!”

    赵平微微一笑,胸有丘壑:“正好,我也有了一些想法。”

    兄弟俩相视一笑:“咱们把办法说出来,合计合计,互相查漏补缺,制定出完整可行的方案!”

    一品楼主事看看赵英,又看看赵平,见两人毫无身处险境的危机感,还从容自若而又迅若雷霆地商议反制之策,惊愕讶然之下,感觉自己的能力心性有些跟不上。

    两位执事分明很年轻,行事却这般老辣凌厉出人意表,到底是什么来头?

章七七八 不算杀人

    “禀大上师,城门已经关闭,城墙上都是我们的人,乘氏县城完成了全封锁,现在教众已经带着信徒,一街一坊的搜查可疑人等。”

    金光教主殿“大威宝殿”前,鼻青脸肿、一瘸一拐的张有财向负手立于大殿匾额下,望着损坏的神像面沉如水的大上师刘晃禀报。

    刘晃并未去接张有财的话头,而是用训导的口吻,略显突兀地说起另一件事:“大威宝殿,大威宝殿,张有财,你可知何谓‘大威’?”

    张有财还真不知道这两个字的来历含义,低眉俯首摆出恭敬请教的姿态:“仆下不知,请大上师示下。”

    刘晃嗤地一笑,冷冷道:“你与我同时皈依神教侍奉金光神,时至今日,我已是四品大上师,而你还在六品打转,不是没有缘由的。”

    张有财平白受辱,心中不快,却无法反驳,更不敢发作。

    他俩都是曹州冤句县地主,赵玉洁在冤句县传教时,刘晃因为及时带头投靠金光教,得到神教信任重用,身份跃迁很快。

    昔日御气境的小人物,通过这些年不断攫取财富,用无数天材地宝提升修为,又蒙神教赏赐丹药,如今已是元神境后期的强者。

    威震一方。

    张有财之前跟刘晃家财地位差不多,就因为动作慢些,投靠神教不够积极主动,献出的粮食财物不够多,一步慢步步慢。

    金光教虽然宣扬众生平等,实际内部等级森严,教众分三等,弟子分六级,弟子之上是上师,上师又分为九品。

    到了四品这个阶段,上师就能称为大上师,已然是神教的绝对高层。

    整个神教目前还没有一品上师,首席上师阿蝶虽然有首席的头衔,事实上也不过是个二品上师,只是跟其他两位二品上师有所不同。

    张有财的修为堪堪迈过元神境初期的门槛,刚刚晋升六品上师,距离“大”字还远,在刘晃面前只得恭敬听令,事事唯对方马首是瞻。

    刘晃目不斜视的看着残破神像,气宇庄严地道:“大威宝殿供奉的是神,故而是神之殿。

    “‘大威’二字都是对神的描述,‘大’者,意指包罗万象,‘威’者,意指威压群魔,‘大威’即全知全能的神镇压世间一切妖魔。

    “‘宝’者,即我神教教义、教规、教众三宝,‘大威宝殿’之所在,乃我神教借助神威无所不能,威压一切妖邪之源!”

    字字千钧的说完这些,怒气勃发的刘晃转头狠狠盯着张有财:

    “而你,却让大晋妖魔闯入教坛圣地,还让对方毁坏了神像,令大威宝殿威严扫地!

    “你这是失职,更是亵神,你不仅罪该万死,更应该下无边地狱,永世不得翻身!”

    张有财如遭雷击,浑身一颤,双膝一软,立马五体投地,带着哭腔道:

    “无量神光,仆下罪孽深重,无从辩驳,甘愿下无边地狱永世承受痛苦,不敢奢望神魂得到救赎,只求能够稍微清洗自身业障......”

    之前在教坛当众讲经,宣扬神教教义的,就是他张有财。挨了赵平一巴掌,他本来凶多吉少,幸亏

    刘晃来得及时,救下了他。

    刘晃对张有财的反应很满意。

    不是对方认罪的表现,而是对方认罪时说得话。

    说出口的话,代表的是思想认识、内心觉悟。

    神教如今力行改革,核心便是完善教义、严肃教规、约束教众,从而提升教众素质与神教格调,让神教成为某些方面立身肃正的存在,在一定程度上不惧再被敌人抓住把柄攻讦。

    其中,教义,是关键中的关键,教众研习教义精通教义,既是为了给信徒洗脑,也是为了改变自身思想。

    只有自己相信的东西,才能让别人跟着相信。

    刘晃作为神教的绝对高层,与神教荣辱与共命运一体,早就不谈金银财帛权力富贵那些东西了。

    现在,他张口闭口都是神教经典用语,可谓是字字不离教义,句句不舍教规,从言行举止上,完全把自己改造成了一个合格上师。

    张有财能在性命攸关、荣辱一线的时候,没有忘记自己身份,不曾口不择言的求饶,而是在教义中寻求自我救赎,可谓是表现良好。

    刘晃不能不满意。

    原则根底守住了,事情就很好解决,问题便不再是问题。

    转过身,刘晃看向整齐聚集在院中,被赵英等人揍得遍体鳞伤的教坛教众,语调沉稳地问:

    “张上师罪孽深重,你等同样罪责难逃,本座现在就要执行教规,你等还有何话要说?”

    想到接下来的处罚,教众们忐忑不安,有人双腿发颤有人惶恐不已,不过大多数人都能控制自己,没有什么出格表现:

    “无量神光,仆等愿受惩罚。”

    “很好。神说众生皆苦,又说众生慧根不一,只要心中有神,纵然举止有错,亦当合理宽恕之。

    “既然你们知错,念及这回妖魔势大,本座便不苛责你们,允许你们戴罪立功,斩妖除魔。

    “此事之后,每人手抄经典百遍,诵念千遍。”刘晃微微点头,没有继续等待,赶紧给出了责罚标准。

    他也怕真有教众心志不坚举止失常,闹出什么笑话来,影响现在的整体氛围,扰乱大家的心智,那样效果就不好了。

    教众们听到这样不痛不痒的处罚,无不心头大喜,连忙齐声诵念神号。

    让随行的几个修行者,带着教众们修复神像、去城中搜捕可疑人等,刘晃叫张有财跟着他离开大威宝殿。

    “大上师,自神使行走四方、传教布道以来,神教一直不插手世间俗事纷争,纵然是跟张京联手传播神光,亦不曾让教众下场作战。”

    张有财抓紧时间表现自己心系神教大业、尽职尽责为神教考虑的一面,“本教教义有不杀人这一条,至今未有改动。

    “如今,神教正在力行改革,约束教众言行,在这种情况下,神使却要教众在曹州对付大晋修行者,大开杀戒,这是不是前后矛盾?”

    刘晃瞅了张有财一眼,知道这不仅是他的疑惑,也是很多教众的疑惑,遂正色解释:

    “其一,中原风云变幻,各方势力惊险角逐,为了将神教发

    扬光大,神教必须展现自身实力,曹州便是这样一个战场;

    “其二,你听清楚,也要让教众们记牢,神教不杀人,之前如此,现在如此,日后也如此。

    “但赵氏是魔头,晋朝是魔朝,甘受赵氏驱使为赵氏杀人的晋人,皆为魔根深种、无可救药的妖魔!

    “降妖除魔可不是杀人。

    “神教可以降妖除魔,也必须降妖除魔,我们诛杀晋朝爪牙,天经地义理所应当责无旁贷!”

    如闻震中暮鼓,似遭当头棒喝,张有财精神一振,恍然大悟,心悦臣服地双手合十:“无量神光,神使大智!”

    神教公事说完了,该表现的大局观表现了,张有财开始奉承刘晃个人,拍对方的马屁:“今日幸亏大上师来得及时。

    “谁也没有想到,晋朝的人今日会突然到教坛来闹事,出动的还有元神境中后期的强者,若非大上师及时率部赶到,这些人还不知要在城中闹出什么大乱子,教坛定然是威严扫地、颜面无存。

    “现在,我们不仅不怕对方再闹事,甚至还封锁了城池,有大上师在,对方一个都跑不了,必能将他们一网打尽!

    “这是神教在曹州斩妖除魔的第一战,大上师打响了头阵,立下头功,必然得到神使认可,届时说不定就有机会赐下,大上师晋升王极境指日可待!”

    刘晃心里也是这么认为的,被张有财当面一说,喜不自禁,不过他只是在心中暗喜,面上并无任何表露,反而一脸虔诚双手合十:

    “光佑众生,众生随行。我只是践行神的意志,遵从神使的教导,但有分毫功德荣光,都应归属于神、归属神使。无量神光。”

    张有财马上一脸肃穆:“神光无量,普渡四方。”

    现如今是非常之时,毗邻郓州的曹州乘氏县里,出现了强大修行者,还在教坛闹事,那想都不用想,对方必然是大晋的人。

    两人走到教坛大门前,站在漫漫长阶尽头,借着地势的高度俯瞰县城,纵览教众、信徒们在街坊中热火朝天的搜捕可疑人等。

    心情大好意气风发的刘晃,正要开口勉励张有财几句,让对方在此战中努力建功立业,并承诺自己不会亏待对方,表现一下自己作为上级对下级的人文关怀与利益关照,忽地眉目一凛,瞳孔猛缩。

    一道蕴含无数玄妙深奥符文的青色光柱,忽然从市井某处冲天而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长天上轰出一道气势磅礴的巨大真气漩涡,于刹那间开辟出层云滚滚的王极境领域!

    整座县城的房屋街道立时被流光染成一片青色,无数在领域之中载沉载浮、象征着非凡之力的符文,于横平竖直的城池中投下片片巨大剪影,粼光摇曳摄人心魄。

    “王......王极境?!”

    刘晃浑身一僵,如坠冰窟,陡然失声,就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的鸭子,雄心壮志与风发的意气在变调的声音中,霎时荡然无存。

    张有财呆愣当场,双股颤栗,艰难地咽了口唾沫,眸中充满了难言的恐惧:“晋,晋朝......城中竟然有晋朝的王极境高手?!”

章七七九 避实击虚

    刘晃距离王极境只有一线,刚刚还被张有财奉承日后会更进一步,但实际上刘晃心里清楚,他跟王极境有着天壤之别。
    他虽然修行天赋不俗,常人难比,但到底错过了修炼的黄金时期,修为是靠财富丹药硬生生堆上去的,突破元神境后期就走到了头。
    于他而言,王极境只是十五的月亮而已,看似就明晃晃的悬在头顶,实际上触不可及。
    他原本只是让众元神境强者,带着大队精锐修行者,在教众、信徒的帮助下封锁城池搜捕可疑人物,不曾想竟然炸出了王极境高手!
    小小一座乘氏县城,怎么就能有王极境高手?
    刘晃很明白自己跟王极境的实力差距,是以在发现城中有王极境高手现身后,他顷刻间惊慌恐惧到了骨子里。
    这可比捅了马蜂窝要严重得多!
    “跑,跑!快跑!”大祸临头,这是刘晃心中呐喊的声音。
    因为浓烈的恐惧,刘晃手脚僵硬滞涩了片刻。
    正是因为这短暂的耽误,他刚刚转过身还没跑进教坛大门,一道真气青光便从半空闪电般降下,重重击在刘晃后背。
    刘晃发誓,在真气袭来之际,他运足了修为之力,发挥了平日里极难发挥的所有潜力,在身周结下了坚实的真气护盾。
    可这护盾被青光一击即散,刘晃身体骤然前扑出去,人在半空便是一大口鲜血喷出,落地时狠狠摔了个狗屎吃,在地上砸出一个大坑。
    只是一击,刘晃便身受重创、脏腑移位,趴在地上再也无力爬起。
    旁边的张有财吓得胡乱打摆子,连逃跑的勇气都已失去,生怕自己稍微动弹就引起那位王极境高手的注意,一道真气轰过来把他炸成渣滓。
    眨眼间,赵平出现在教坛大门前,看都没看旁边害怕得尿裤子的张有财,闲庭漫步般跨进门槛走向土坑里的刘晃。
    在发现那位王极境高手,竟然就是之前一巴掌把自己揍得差些魂飞魄散的人,张有财禁不住流下了两行泪水。
    那是饱含感激与庆幸的热泪,积极意义大于消极意义。先前如果赵平愿意,他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
    刘晃艰难地翻过了个身,看着赵平步步临近,感觉到了泰山砸下来的压迫感,绝望的潮水吞没了他,让他除了浑身哆嗦,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看向赵平的目光充满哀求,蝼蚁哀求大象一半的哀求,奢望对方能够饶他一条狗命。
    “说吧,金光教派了多少高手强者来曹州,你们这回行动的目标与整体方案是什么,大军准备何时出动?”
    赵平站在土坑边沿,俯瞰着蠕虫般只能稍微扭动身体的刘晃。
    教坛里此时有不少教众,御气境、元神境修行者都不缺,他们从四面八方赶了过来,但面对堂堂王极境高手,没人敢上前送死。
    故而也没有人向刘晃伸出援手。
    当然,这不妨碍他们用仇视妖魔一般的目光,自认为正义高大的恶狠狠地盯着赵平。
    身为神教骨干力量,要是连这眼神都不敢有,赵玉洁对神教的塑造那就是完全失败的。
    刘晃好不容易止住了吐血,艰难万分地开口,嗓音暗哑艰涩:
    “魔,魔头!
    “你,你不会有好下场的,本教三品二品大上师须臾即到,你若是识相就乖乖,乖乖束手就擒......休想从我这里问出什么!”
    教众见刘晃死到临头了,还能这般嘴硬,无不油然而生一股敬佩之情。别的不说,仅是这份大上师的骨气,就如
    阳光一样耀眼。
    “既然如此,那你就去死吧。”赵平冷笑一声,抬起手运转修为之力,结出一道玄奥而凌烈的掌芒,作势就要劈碎刘晃的头颅。
    “等,等等!”真气光芒威逼之下,刘晃顿时变了脸色,声音陡然变大,整个人有从土坑里跳起来抱头鼠窜的架势。
    “我可没时间跟你废话。”赵平向前一步。
    “我,我说......”眼瞅着赵平马上就要挥掌,刘晃哪里还敢耽搁,一副大侠且慢动手,在下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样子。
    刘晃气节全无坚守全丢的屈服,令教众们无声哗然,有人满面怒容,有人充满鄙夷,有人不知所措,有人心生茫然。
    有两人盯着赵平的目光更显凶狠,凶狠中蕴含着一股不甘堕落,不甘妖魔势大神光蒙尘的愤怒,在刘晃开口之前,这两人大吼一声,竟然主动飞身扑向赵平:
    “教坛圣地,魔头焉敢逞凶,还不受死!”
    “神光无量,斩妖除魔!”
    一名元神境初期,一名御气境后期,这样的战力在赵平看来就是毛毛雨。
    他挥一挥衣袖,两道真气打出,便将两人从半途击飞,让他们骨断筋折的倒飞出去,成了两具倒在地上的尸体。
    刚刚准备出手的另外几名教众,见状无不胆寒,看赵平的目光少了愤怒仇视,多了忌惮畏惧。
    这一刻他们意识到,魔头没杀刘晃并不是不会杀人,魔头是不忌讳在教坛杀戮神的信徒的,而且杀人的时候绝不会手软!
    胆大包天、肆意妄为!
    “愚不可及。”瞬杀两名金光神忠实信徒的赵平,眼神低沉,没有半分高兴之色。
    他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收敛心神抚平情绪,继续看向刘晃:“我的耐心正在消失,你能说话的时间不多了。”
    刘晃知道自己不能再犹豫,连商量条件的举动都不能有。
    但他张开了嘴,却没有说出赵平想要的答案。
    这不是他忽然有了勇气有了坚守。
    也不是伤势太重气绝而亡。
    更不是赵平改变主意打算放过他。
    而是有人突然赶到。
    来的是神教修行者。
    三品上师,王极境初期的强横存在!
    对方兀一出现,便开辟出王极境领域,攻势凶猛地挤压赵平的领域之力,赵平不得不做出应对。
    他只得暂时放弃刘晃,升上半空去与对方拼斗。
    赵平离开,刘晃长松一口气,差些当场喜极而泣,但他还没真正放松下来,就发现围到坑沿的教众看他的眼神不对劲。
    很显然,在魔头面前屈服,还要向魔头出卖神教机密,这很不符合一名大上师的身份与操守,教众们不得不质疑、嫌弃刘晃。
    刘晃立马意识到这是非常严重的危机,若是应对不当,他这个神教罪人的身份就坐实了,日后必然万劫不复。
    好在刘晃精明得很,对这种情况并不陌生,转眼就反应过来,大义凛然地道:
    “我早就知道会有三品上师过来,之前不过是在拖延时间,免得激怒了魔头,让他在教坛大开杀戒,利用你们的性命来胁迫我。
    “你们也不想想,曹州现在是何等重要,神使怎么会不派王极境过来?乘氏县只是一座县城,没有王极境坐镇不算什么,但肯定有王极境上师在各处巡查。
    “那魔头狂妄自大,开辟出了王极境领域,方圆百十里都能察觉,我们的王极境上师怎么会不及时赶来?”
    这话合
    情合理,找不出任何破绽,教众们纷纷愣神,绝大部分人都相信了刘晃的说辞,相继致歉,进土坑来帮助对方稳定伤势。
    两名王极境初期的彼此拼斗,没有那么快分出胜负,但这足以吸引县城所有人的注意力。
    无论神教修行者还是普通百姓,都伸长了脖子抬头望着半空,赞叹不绝者有之,敬畏无言者有之。
    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赵英跟着一品楼主事,通过一品楼修行者准备的固有逃生地道出了城,并迅速远离城墙遁向乡野。
    拉出相对安全的距离后,赵英在一片林子边停下脚步,回身眺望乘氏县城,眺望半空中激烈的王极境修行者战斗。
    此时,双方不只是赵平在跟神教王极境交手,跟着赵平赵英的三名随行元神境强者,以及城中的一品楼修行者,都跟神教开了战。
    “副执事,正执事虽然吸引了城中金光教的注意,但王极境交手这样的动静,必然引起州城那边的反应,说不定很快就会有更多王极境高手过来。这里并非久留之地,我们还是快走吧。”
    一品楼乘氏县主事在一旁劝说。
    赵英点了点头。
    赵平出去吸引注意,是他们的计划。
    根据他俩之前商量出的策略,赵平展露王极境的强横实力,以碾压姿态降临金光教教坛,逼问刘晃关于金光教在曹州的一系列布置,就是为了给金光教的王极境高手来支援的时间。
    如若不然,赵平想要血洗教坛很容易。
    至于逼问刘晃相关事宜,不过是个幌子,有这个幌子,赵平拖延时间的举动才显得合理,而对于答案,赵英与赵平其实不怎么在乎。
    金光教的行动已经开始,现在知道也不能改变什么,况且一品楼又不是聋子瞎子,早已推断出了七七八八,近乎是明面上的事了。
    赵平现身后,会带着随行抵达县城的元神境强者,以及跟着他们进入曹州的其他高手强者,在一品楼、长河船行的配合下,与金光教展开正面争斗。
    这是一场旷日持久的激烈较量。
    赵英则趁着金光教应付赵平时,在明面混战大局的掩护下,去施行他们计划里的重头部分,那也是他们争夺曹州的核心。
    这部分的内容是,赵英带领革新人员转战乡里,立即引导百姓开始打土豪斗-地主重新分配土地,建立国人联合会制度的斗争。
    不跟金光教在百姓信仰问题上争那些有的没的,直指百姓受苦受难的核心压迫,对金光教无法解决的致命问题出手,釜底抽薪!
    ——这便是赵英、赵平定下的曹州革新之策。
    谁才是真正为祸世间的妖魔,日后会见分晓,曹州的百姓们都将亲眼见证、亲身体会!
    ......
    郓州。
    帅帐里,赵宁接过扈红练递来的一品楼文书,展开快速浏览一遍,稍作沉吟,又把文书递给黄远岱。
    待黄远岱看完,赵宁先行表达了自己的看法:“赵英与赵平的应对很不错。
    “金光教在曹州根基稳固,影响力控制力太强,百姓受了蒙蔽,都很拥护他们,愿意受他们驱使对付大晋的革新人员。
    “一旦赵英赵平被打为妖魔,失了身份与名声,而百姓又坚信他们是妖魔,那么原有计划要施行起来可谓举步维艰。
    “在乡里开始土地革新战争,乃避实击虚直指根本,能够让百姓获得切实好处,在斗争中认识金光教真面目,是取胜的唯一途径。”
    黄远岱放下文书,点头表示赞同。

章七八零 战场

    “曹州之事比我们之前预计得要难。金光教这回一改之前的行事风格,主动站到台前拼杀,无论修行者还是信徒力量都很恐怖。”
    黄远岱笑呵呵地说道,“中原纷纷,金光教为了前程想要展现自身力量说得过去,但这么快就大举出动,想来是有什么刺激。
    “依我看,金光教跟杨氏、魏氏的初步接触可能效果不佳。”
    曹州凶险,战局迷离,黄远岱把问题说得很严重,但依然是一副轻松自在的神色,靠在扶背上伸着两条腿,打着哈欠,好似没睡醒。
    赵宁摸着下巴,瞬息之间换位思考了三次,沉吟着道:
    “在金光教看来,自己势大中原,实际控制四镇一州,无论魏氏还是杨氏,想要得到中原都得依仗他们,以为自己可以卖个好价钱。
    “但对杨氏、魏氏而言,权力这种东西是不乐意被分享的。自古以来,中原皇朝还没有神教这种存在,分走帝王朝廷的部分好处。
    “他们越是知道金光教对张京的影响力,就越是忌惮金光教,不想看到金光教发展壮大,跟他们争夺世俗的人口、财富、权力。
    “如果我是魏无羡、杨佳妮,倒是希望金光教在这场战争洪流中,被绞得粉碎才好。
    “金光教跟他们的接触能顺利才有鬼了。”
    权力是占有是支配,天生就是自私的,希望当权者大公无私无异于奢望公猪下崽、母猪上树。
    当权者是什么心态赵宁心知肚明,这番论断来得顺理成章。
    宋治千方百计打压门阀世家,中央集权加强皇权,靠着历代遗泽搅得天翻地覆杀得血流成河,不就是不想国家权力被别人分享?
    秦国跟秦国的世家们,吴国跟吴国的士大夫们,在权力这个角度上,没道理能容忍天下多出一个分一杯羹的存在。
    眼睑青紫、面色蜡黄的黄远岱哈欠不止,一边拍着嘴一边抹着眼角的泪,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斜坐着:
    “金光教的初步尝试碰了壁吃了瘪,那位神使必然要思考原因做出应对,为了长远之计,金光教又不能示弱,那就只剩展现实力一途。
    “实力一般强悍,的确是会让当权者忌惮,但实力强悍到一定程度,当权者也不得不依仗,为了更多利益不得不跟对方分享权力。”
    说到这,黄远岱想起什么,哂笑一声,索然无味地道:
    “当初燕平城的南山商行,易州的云天商行,之所以能够横行无忌践踏律法,蔑视民众奴役伙计,劣迹斑斑依旧屹立不倒,民怨沸腾还能发展壮大,原因便在于此。”
    提完这一茬时,黄远岱干呕了两下,也不知是身体有恙,还是仅仅提及南山、云天商行就让他恶心想吐。
    他接着说之前的话题:
    “曹州这一役,金光教应该会倾力而为,以达成震慑魏氏、杨氏,令双方不得不重视他们,退步向他们示好跟他们联手的目的。
    “事关金光教生死荣辱,两位执事面对的形势只会越来越凶险艰难。
    “副执事在乡里进行土地革新战争,虽然有正执事牵扯金光教的高手强者,在明面
    上进行掩护,但也势必面对金光教的下层力量,再加上曹州官府,必定是步履维艰。”
    赵宁没有急着给赵英、赵平派遣支援,手指敲打着桌案寻思片刻,不急不缓地说道:
    “如是看来,曹州之役已不仅是牵涉一州归属、战场前沿形势的问题,而是关乎我们与金光教争斗的胜负大局。
    “中原四镇外加曹州,遍地都是金光教的力量,曹州百姓是什么样中原四镇百姓就是什么样,我们在曹州跟金光教交手面对的是什么形势,日后到了中原四镇也是这样。
    “赵英赵平这回如果能在实际战斗中找到制胜法门,总结出一套标准流程与方法,日后中原的革新战争就要好进行得多。”
    进军中原四镇的时候,晋军面对的不仅是金光教与他们的信徒,还有魏氏杨氏与张京的三方大军,如果当下在曹州不能摸索出战胜金光教的关键法门,日后的战争将会非常难打。
    想到这里,赵宁暗暗松了口气,略感庆幸。
    当初他去宋州时,让一品楼、长河船行的修行者,对各地金光教教坛进行过袭击,揭露过他们的真面目,产生过不小影响力。
    眼下金光教对中原四镇的控制虽然很强,但并非铁板一块,并不是什么缝隙裂痕都没有。
    黄远岱摸出酒囊打开塞子喝了一口,精神稍微振作了些,有感而发:“两位执事责任重大啊!”
    赵宁点点头:“我会给他们安排足够的支援,让他们有充分的力量可用。”
    河北河东革新战争完成后,大晋最不缺的就是革新人才,赵宁在这方面可以给予赵英赵平很多支持。
    但也仅此而已。
    赵宁现在不可能去曹州,与他的两位兄弟并肩作战,身为主帅他要兼顾的事情很多。
    杨氏、张京的大军现在不进曹州,放任金光教与大晋革新人员交手,原因其实有不少,其中最重要的是两方面。
    其一,大军一旦进入曹州,反抗军不会坐视,双方会立马在曹州掀起大战,西线战事旋即正式开打,在魏氏主力还远未抵达河阳的情况下,这对杨氏而言毫无好处;
    其二,对张京与杨氏而言,被金光教所控制的曹州相当于是自己的地盘,他们只需要打退大晋革新人员的攻势即可。
    金光教既然主动承担了这个任务,杨氏乐得金光教去拼杀,他们也好趁机见识见识金光教的实力,故而暂时没有插手。
    说完正事,赵宁笑着打趣黄远岱:
    “我看先生面色不好精力不济,该不会是在旦旦而伐吧?虽说嫂夫人刚刚到了郓州,但先生年岁也不小了,需得当心才是。”
    黄远岱呵呵一笑:“人生苦短,得意须尽欢。身为大丈夫,要是连自己媳妇都不能照顾周到,争得再多其它东西又有什么意思?”
    说到这,他对赵宁挤了挤眼,“殿下要是有好药,就给我多多送些,让我好好补补身体。上回那个春回丹就不错。”
    说着,他又怅然叹息:“年纪大了不服不行啊,必须得借助外物了,想当初年轻的时候,那是何等生龙活虎......”
    赵宁:“......”
    ......
    安排完给赵英赵平的支援,赵宁当日便离开郓州去往沂州。
    日前范子清的先锋已经跟吴军碰了面,双方短暂交手一阵,未分胜负,今日或许就有大战,事关沂州战局侧翼大势,赵宁必须过去。
    路过兖州的时候,赵宁到平卢军、武宁军大营看了一圈。
    与义成军一样,平卢军、武宁军眼下也在跟反抗军加强交流,双方从骑射比赛、战技较量、战阵比拼,到酒量饭量的争斗,从未停过。
    每日除了围城备战的将士,其他人都在举行热火朝天的活动。
    当然,操练必不可少,这是大军生存的根本。
    常怀远自认不如反抗军将领,但对王师厚就没有服气之说,两人不仅自己互相较量,还铆足了劲整训部曲,誓要分个高下。
    ——邹县之战后,常怀远把三千精骑交给范子清统带,自己则回了兖州,这里有两三万武宁军将士亟待整训,不能没有主将。
    平卢军、武宁军在军营忙得不亦乐乎,兖州城上的袁承志所部则整日愁眉苦脸。赵宁只看他们坐牢般的面容,就知道兖州撑不了太久。
    常怀远听说沂州之战即将开打,死乞白赖地要跟着赵宁过去。
    赵宁没有一味拒绝,对他而言,常怀远有斗志有战心是好事。
    到了战场上常怀远能发挥多少作用不重要,有这份热情就足以为天下节度使的表率,让旁人能够好好看看一个拥兵自重的节度使,现在成了大晋忠臣是什么模样。
    赵宁见到范子清的时候,反抗军并未抵达沂州州城临沂。
    莫说还没有到临沂,在军营连费县的城墙都看不到。
    不过吴军大营倒是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这也就是说,反抗军是在进军途中,碰上了在此以逸待劳的吴军。
    之前进占邹县的吴廷弼部是先锋,后面跟着支援兖州的吴军主力,邹县之战后反抗军继续前行,自然就是眼下这个结果。
    从兖州到沂州,这之间大体是山地地形,尼丘山、蒙山便在其中,各个山峰都不高,所以这片山区整体地形并不太巍峨险峻。
    反抗军进入沂州地界,走过起初一片难走的山地后,接下来都是在山谷平地中行军,没有耗费多少精力。
    眼下临近费县县城,已经算是走出山区到了平原边缘。
    山区不利于大军展开作战,平地才是两军厮杀的战场之选。
    吴军大营建在费县县城西北,反抗军则把营寨扎在北面蒙山与南面老虎山之间的宽达二十里的平坦谷地中。
    望楼上,赵宁一面观察吴军大营,一面听范子清说明情况:
    “吴军在费县县城西、北两个方向,扎下了两座营寨,北面大营打着吴国侍卫亲军的旗帜,西面大营打着建武军的旗号,各自都有四万之众。
    “先锋之前跟侍卫亲军简单交过手,对方战力不俗。”
    范子清带过来的部曲拢共就四个军,加上三千武宁军也不到五万人,此刻面对的是近乎两倍于己的对手。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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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诸邦被雄才大略的君主统一,没有天人境修行者的南方大齐皇朝,却因为内部争权夺利而国势衰弱、万民离心。在修为冠绝天下的北方君主,准备南向用兵坐拥九州时,大齐第一氏族里的一名少年,睁开了重生的双眼,想要逆势而行。第一氏族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第一氏族,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第一氏族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