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6章 弟子服其劳
眼瞅着弟弟的名声在京城有烂大街的趋势,当哥的还是不忍见弟弟真的名声臭了,皇帝有心帮忙。
兄长赵煦召见,端王赵佶宛如抓到了救命稻草,恨不得抱着兄长的大腿哭一阵。
“皇兄都怪李秉乾这个混蛋,臣弟可被他给害惨了。如今我大宋对西夏大获全胜,能不能让李秉乾把钱给送来?”赵佶每每说起李秉乾,总是恨得咬牙切齿。
“这话你也就在朕面前说说,可别在外胡说八道。”赵煦身为兄长,爱护弟弟的心思是真的。于是开口道:“你欠下了多少钱?”
“皇兄,只要十万贯,不十一万贯,就能让债主的账顶上。”
可赵煦……听了这话之后,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嘴巴子。他忽然发现,兄友弟恭的代价有点大,他也不想帮忙了。干脆让这个混蛋出去自身自灭吧?
反正赵佶是大宋的王爷,债主就算是有天大的理,也不敢跑到端王府去搬东西抵账。
大宋的皇帝,除了昏君赵佶之外,都有一个爱好,节俭。
甭管真假,就算是给人看的,也已经做到了一个皇帝能做到的极致。神宗虽说动用了大量府库中惊人的财富,但那是因为打仗,本人也不喜奢靡。赵煦年纪不大,但有一个吝啬的祖母,也被激发了家族基因。
他每次在皇家府库之中,看到堆积如山的金银,总有种说不出的满足。
赵煦以前经常因为手里没钱打赏宫人而哀叹钱财的魅力,要不是刘太师的慷慨仗义,他在宫里头还得过上几年苦日子。
好不容易等到他亲政了,他终于发现省钱的乐趣。同时,刘太师一直给他输血的生意雪花盐,也已经给了朝廷,算是断了手头大笔钱财。这样一来,他手里能够动用的钱也不会太多。听到御弟开口就是十一万贯,顿时有点坐蜡。他甚至有点后悔,还不如装不知道。当然,他真要是有心,皇宫的府库之内肯定能拿得出这笔钱,可他有点舍不得。
反正赵煦估摸着,赵佶就是再难,也不敢跑到宫里来向他借钱。
沉吟了良久,皇帝赵煦终于摸出一张手谕,让童贯给赵佶。临走的时候还唏嘘道:“为兄能帮你的就只能这么多了。”
童贯很有心机的等赵煦走远了,这才将手谕给了赵佶。
赵佶对童贯感激涕零道:“还请童公公赏脸,给小王答谢公公的机会。”
“改日,改日再说!”
童贯心不在焉的说着,随即趁机告别:“王爷,奴才还有事,钱你去府库拿就行了。”
赵佶心中石头落地,心情大好,招呼人去府库搬钱。心里头琢磨着,当王爷也太憋屈了,一年才三万贯的俸禄,怎么够花?
随口看向了皇帝手谕,顿时傻眼了,一万贯?
他觉得肯定是皇兄写错了,立刻扭头要往宫里跑。可却被拦住了,心急如焚的嚷嚷起来:“孤可是端王,你们谁敢拦本王?”
“王爷,钱没问题。”
正当端王情绪激动之际,突然有个尖细的声音在边上开口,他低头一看,就是童贯身边的小太监,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愤愤然离开,半路上,越想越不是滋味,突然盯着皇兄的手谕,摸着下巴琢磨起来。
这字,如此寻常,自己模仿也不成问题。
没有用玺,似乎可以蒙混过关。
在宫中,赵煦心虚的想着自家的兄弟。心中哀叹:“不是皇兄不想帮你,皇兄的府库也不充裕。”
“陛下,不好了。”府库管事匆匆跑到童贯身边。
“端王从府库提走了十一万贯。”
“什么,不是一万贯吗?”赵煦急地跳起来,急忙从童贯的手中拿过自己给赵佶的手谕,一看之后啥都明白了。
手谕是假的,赵佶这家伙竟然敢伪造手谕。
这一刻,赵煦的脸上的怒气如同乌云般密布,一层叠着一层,咬牙道:“好小子,算朕瞎了眼。”
“陛下,要不要?”童贯在边上煽风点火。
赵煦怒眼一瞪,气咻咻道:“难道要让天下人都知道我大宋的亲王,竟然胆敢欺君?真要是闹出去,岂不是让天下人笑话朕手足相残?”
欺君之罪不见得一定得死,但惩罚肯定不会轻。
剥夺王爵都有可能。
可赵煦是个要面子的人啊,自家兄弟坑他,只能打落了牙往肚子里咽。可是这口气不出,实在难以平息,对童贯道:“以后端王不用上朝了。让他在家反省。”这也说得过去,毕竟端王在汴梁城内出名了,说严重点,整个皇族都让他抹黑了,禁足也说得过去。
大宋的王爷基本上都在京城圈养,几乎没有外放的可能。
而大宋的王爷多半还有官职,上朝的时候也得跟着朝臣们一起上朝,朝堂上吵架的时候只有吼几嗓子的权力,什么实权都没有。剥夺端王的上朝资格,已经是赵煦对端王宣泄不满的极致了。再过分,就该是降王爵,这样一来就会让人觉得赵煦没有容人之量。
等到皇帝让端王禁足的旨意下达之后,赵佶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真怕皇帝不放过他,虽说是兄长,但是天家无亲情,即便是兄友弟恭,也是因为没有任何威胁,赵煦才会对兄弟几个照顾。
此事之后,端王渐渐的消失在了朝堂的视线之中。
也不知道是赵煦有意还是无意,端王甚至连召入宫中的恩典都没有了。以前,一月之间,端王总有十来天会伴驾。主要还是端王赵佶在宗室之中是踢球最好的王爷,能和皇帝一起比拼球技。可赵煦难道会缺球友吗?
现在兄弟情破裂,球友彻底反目。
肤施城外。
城楼上范纯仁眺目远望,可惜迎着风,让他老人家除了一个劲的流泪之外,什么人影子都没有看到。这位自从听说了使团返京的消息,就天天在城楼上等半天。惹得肤施城内的大小官员一起跟着范纯仁苦等使团归来。
他是观文殿大学士,虽说已经不是宰相了,但是宰相的荣耀还在身上。
周元这个新晋的‘野路子知州’,只能陪着范纯仁一起挨冻。
之所以说周元是知州之中的野路子知州,主要是因为他没有京官的资历,这很愁人。大宋的文官地位很高,但文官也分三六九等。李逵在秘书省做过官,只要不作死,他的前途不可限量。周元一直在低级别文官之中混迹,京官没指望,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就像种师道,做官快二十年了,虽说之前在秦凤路混上了提举常平使的官职。但这已经是他在文官之中能够达到的巅峰了。
知州,只有有贴职馆阁的知州,才是朝廷真正重视的精英官僚。
而馆阁,龙图、天章、宝文这些馆阁,不去京城做官,怎么可能混的上?除非像章楶那样,用破天的功劳换来的直学士身份。要不然,转运使已经是仕途的顶点了。
紧了紧大氅,周元看了一眼身边的种师道。有点气短,他是真的身子骨弱,属于正儿八经的文弱书生。
可种师道呢?
这位可是将门子弟,身材魁梧且孔武有力。当然,种师道家族是文武传家,在大宋也是非常稀有的一类。
再看范纯仁,老范家很奇怪,明明是南方人,可是家族发迹在西北。从范仲淹开始,范家只要出仕的子弟,都会选择来西北做官。而且都会在庆州担任知州。范纯粹如此,范纯仁也是这样。这属于皇帝对范家的恩宠。范纯仁来到了西北,不仅没有不习惯,反而有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更不惧严寒。
呼出身体中残余的热气,周元哀叹,他的身子骨快顶不住了。
“大人,使团回来了!”
随着亲卫带着雀跃的喊声传来,范纯仁这才挪动了脚步。种师道急忙上去搀扶,就在城垛边上,努力睁眼,视线之中似乎看到了黑点,等了好一会儿,才看清楚迎风的旌旗。范纯仁大手一挥,对种师道下令道:“下城楼,迎接使团。”
“恩相,折煞下官了。”
面对范纯仁,安焘也不敢托大。这位的面子在大宋,绝对是一等一的,当初王安石变法,给王安石上眼药的官员很多,神宗谁也不听。可是范纯仁当初在御史台担任同知,接连给神宗皇帝上书打小报告,说王安石的坏话,可神宗却一个劲夸奖范纯仁正直。
要是换其他官员,早就被皇帝贬谪了。
要不是范纯仁越来越起劲,神宗皇帝实在受不了,才将他送去了庆州。
明面上,这算是贬谪。可实际上,这是父子同时执政庆州,在大宋皇帝猜忌很重的时代,根本就算不上贬谪,反而是殊荣。
可见范家在大宋多有面子了。
就连王安石那么骄傲的一个人,面对范纯仁,也只有陪着小心的份。原因很简单,王安石的变法,大部分是抄了范仲淹的变法,师徒名分说什么也逃不掉,根本就不敢在范家人面前傲慢。
安焘在范仲淹面前,根本就不敢端着枢密学士的架子,远远的就从车上下来。
“厚卿老弟,不知谈判可否顺利。”
“不负重托,西夏虽不愿,但还是确认了四州之地归属我大宋。虽没有拿回宥州横山门户,但西夏承诺不在宥州驻兵。至少十年,只要陛下没有收复河西走廊的打算,战事恐怕起不了了。”
“好,好啊!”
范纯仁扶着安焘的双臂,不由的用力起来。从仁宗时期,西夏就一直成了大宋的心腹之患。他父亲范仲淹虽然用坚壁清野的办法,遏制西夏从大宋掠夺人口物资,但面对西夏,范仲淹也没有太好的办法。
治理西北,稳定边疆,也是老范家的宏愿。
可惜,庆历新政才短短几个月就失败了,之后范仲淹彻底失去了回到朝堂的希望。更不要说经略西北了。
而他和兄弟范纯粹又是在大宋对西夏不利的局势下在西北做官,也无法完成了父亲的宏愿。
没想到,仕途的末年,他却赶上了大宋对西夏大获全胜的局面。虽说这种局面来的有点诡异,但结局对他来说都是一样的。
“老师!”
“人杰,长高了,壮实了,也黑了!”李逵和周元这对师徒也终于见面了。可一见面,李逵发现周元的嘴似乎变毒了。
安焘搀着范纯仁入城。李逵跟着跟着周元也进入了肤施城。一边走,一边询问:“老师可在肤施可习惯?”
“除了冷一点,其他倒是没什么。”周元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是真正的南方人,对于西北的寒冷缺乏抵御能力。
李逵当即表示:“在官舍之中装地龙就不冷了。”
“耗费府库恐引人非议。”周元唏嘘道。他做官还是底气不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李逵拍着胸脯表示:“咱花自己的钱,怕什么?”
周元是李逵正儿八经的老师。他们这样的师徒名分,其实在大宋非常少见。李逵是一步登天,从山野小子成为了进士的学生。正因为周元,李逵才进入了苏门,才有机会在苏轼家中读书。才能在考进士的时候,在黄庭坚门下学习。
这一切,虽然周元都没有出上力,可李逵这辈子都要感激周元。
即便周元在当初收李逵为弟子之后就开始后悔,现在也后悔。他看向李逵的眼神很复杂,苏轼本来就很忽视周元,现在比从前更甚。给苏轼写信,苏轼的回信都是问李逵的消息。让他有种被夺走了老师喜爱的苦涩。
接风宴过后,周元留下李逵说话,不经意间周元忧虑道:“这以后延安府不打仗了?”
鄜延路的设立就是为了防御西夏,不打仗,他这个延安府知府还怎么刷政绩。当然,他不可能指挥作战,但是在以前延安府知府修堡垒也能刷功劳的机会没有了,这让他岂不是要傻眼。
“老师,这是好事啊!”李逵觉得周元有点腹黑,盼着打仗,这不是盼着辖区的百姓跟着他遭难吗?
周元却有另外的担忧:“人杰,这延安府赋税就不说了,基本就收不上来。田赋更是微薄。为师要是为官一任,毫无建树,恐怕这辈子都无法升迁啊!人杰,你擅长商业,有没有办法让延安府富庶起来?”
“这破地方……”
“哼!”
面对周元的白眼,李逵勉为其难的点头道:“老师,我想想办法。”
“不是想一想办法,一定要做成啊!为师升迁就全指望你了。”周元无奈道,他这十多年的仕途经历让他彻底明白了一个事实,靠自己努力升官是不成了。
第567章 黑油
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是万能的,李逵也是如此。
在延安府这样的边陲之地,想啊发展商业,基本上是毫无收益的傻帽行为,更不要说去收税了。延安府别看是个府城,实际上比中原大多数县城的人口都要少。唯一可以让人松口气的是,延安府的人消费能力很高。
大都数生活在延安府城镇的百姓家中,都有一到两个禁军。
禁军就有军饷。
按照二等禁军军饷来算的话,每一个人禁军士兵的收入是每个月三贯左右。这钱将门不敢贪墨,在四战之地的将门要是连士兵的军饷都贪墨的话,真要让人买命的时候,底下怨气满满的士兵会在第一时间将他们上司的命先卖了。吃空饷免不了,但也比中原好很多。
所以说,延安府的百姓相对中原百姓来说,家庭收入要稳定且可观很多。
但这也是军户家庭,相对于真正的农户来说,延安府非常不友好。
赋税虽然不重,但是徭役是大宋最沉重的几个州府。之前的马政,更是压的西北百姓喘不过气来,听说最近还有可能重开马政,引地当地的百姓人人自危起来。再加上战争时期,不论老幼的征召,延安府的百姓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要是人实在太少,加上周围都是大宋精锐禁军,造反一点前途都没有。
要不然,延安府的百姓早就揭竿而起了。
“老爷,洗脚了!”
洗脚?
李逵有点蒙,他不记得上次洗脚是在什么时候。大概是在今年春天里……如今却已经是冬天了。
好吧,在西夏的时候,李秉乾这个新君都没有洗澡的概念。李逵也不能装干劲,天天勤洗勤换。当李逵将两只脚从靴子拔出来的那一刻,雾气缭绕如同黑陶般油光的袜子,他久别重逢的小妾差点因为生化武器威力太大,一个倒栽葱溺死在洗脚盆里。
李逵叹了口气,道:“安排厨房准备热水,洗澡吧!”
聂翠翠这才如蒙大赦般匆匆离开,李逵甚至能够感受到那个女人出门之后急喘的气息。合着差点没憋死。
这也不能不怪他,在西夏的时候,李逵没有发现那个人爱干净。就连李秉乾在大宋生活了多年,也强忍着身上的瘙痒,就是硬挺着不洗澡。
泡澡是件惬意和让人舒坦的事,要是澡桶里没有那么多花瓣就更好了。显然,这个家里的临时女主人对于李逵身上从西夏带来的怨念有点重。
久别重逢,要是拉着手倾述衷肠,这肯定不是成年人的做派。
至少在李逵看来,倾述完全不能算是男女之间升华感情的手段。他有自己的办法,虽然耗费的时间有点长,但从表现上来看,似乎他和小妾都很满意。只是第二天起来,他在院子里发现阮小二等人的表情似乎不太对劲,有种累了一宿的精神萎靡。
好在李逵找他们来是商量事的,开口就问:“你们几个说说,本老爷如何才能为延州百姓做些实事,好让人认为本老爷没有辜负朝廷的期望。”
阮小二盯着两个黑眼圈,他听了一宿妖精打架的戏码,这时候脑袋还是嗡嗡作响,仿佛耳畔都是法器碰撞的喧闹,说话就更不顾脑子了,心直口快道:“大人,您老不是说过,朝廷对你没有期望吗?”
这话虽然是真话,可是很伤人。
李逵当即大怒道:“本官是朝廷钦命的延安府通判,朝廷要是对本官没有期待,怎么可能会让本官来延安府上任?”
“可是……”
“小二,你年纪小,就不要胡乱发表意见了。”
李逵对阮小二的脑子里能蹦哒出的想法才是真的没有期待,当即剥夺了阮小二发表意见的权力。随即他看向了鲁达。鲁达比阮小二也好不了多少,后知后觉的发现李逵看向他,这才期期艾艾道:“大人,我觉得搬出去住比较好?”
李逵这才发现,他还霸占着延安府后衙。按道理,这应该是知府老爷的住处。当然,大宋的州府,通判住后衙也不是没有。主要是大宋的知州和知府大部分都住不长,而且后衙也不见得比在外面的官舍要舒服多少。
但李逵不一样,周元可是他的老师,霸占后衙很容易被人诟病。
以前他不在延安府也就算了,周元也不至于和一个女人去发官威,如今李逵回来了,可不能在礼仪上荒废了。
当即对阮小二道:“小二,你去找书吏查一下官府名下的房子,晌午过后就搬家。”
“大人,我们刚回来,难道又要出去?”庞万春躬身询问,他总觉得李逵不对劲,好像是从和周元见面之后就不对劲。
李逵手掌撑着下巴,无奈道:“如今延安府百业凋敝,我这个通判要是毫无建树,将来如何有脸面回东京做官?再说了,如今西北战事可能停滞几年,这期间百姓的生计如何维持,都是个大问题。”
“要不开荒种地吧?”
阮小二不觉得种地累,其实相比之下,打鱼一点也不比种地轻松。可李逵却觉得阮小二的建议不靠谱,担忧道:“种地?”
李逵随即摇头反对:“延安府不能新修水利,你想过没有,种地的收成可不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哪怕延安府到处都是名义上属于官府的无主之地,可没有水渠,土地只有在河岸边才有收成,其他地方种下去粮食,只能靠运气收获,得不偿失。可河岸周围的土地,都是有主的地。你想要种地,真没地方让你种。”
李逵说这话也是没办法。
在延安府,甚至整个永兴军路种地,都是没有什么大出路的营生。反而会亏本,入不敷出。
关键就是因为西北的水利一直处于荒废的状态。当然关中平原例外,那才是西北的粮仓。但是在环庆路,在鄜延路,绥德军等地区,这里不缺少河流,也不缺少平地。但却没有人去修水利。这在大宋这个王朝是很不可想象的,要知道大宋皇宫里随便拉出来两个宦官,就可能有一个是水利专家。
大宋的官员,尤其是地方官,第一等的政绩肯定是文教。
这是大宋的主流价值决定的,读书好,读书能出人头地。
但在延安府,真没有出过读书人。这不是说这个地方粗鲁,而是这是打仗的战场,哪里可能会有读书人?虽说大宋不限制军户参加科举,可延安府的考生,对年以来都是去京城旅行的军户子弟,从来都没有跑出过进士。
文教没指望,只能是粮食增产。
可延安府还是那个老问题,战场。
延安府不缺河流,延水,清水,浑川,这些都是境内比较大流量的河流。但是历任延安府官员从来都没有想过去兴修水利。主要就是因为,修建水利设施,就需要修筑水坝。而延安府又是大宋和西夏交战的前线,一旦西夏人攻打进入了延安府,这水坝就成了西夏**祸宋军的利器,决堤放水可比攻城要省力多了。说什么也不可能在延安府修建水利,给西夏人用水攻的机会。
失去了水利的辅助,农业也就成了无根之木,种地也只能沿着河流种一些口粮。
种地,文教都没指望。
商业又没有基础,这样的局面,让李逵也很无奈。
当然,做官混日子其实很容易,李逵只要混一天算一天,这日子过起来也挺快,他甚至猜测,用不了三年他就能升官。毕竟,他的功劳虽然不好说,但是实打实的,加上皇帝的青睐,高官厚禄不是梦想
鲁达突然举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
李逵抬手示意让鲁达有什么说什么。
鲁达道:“大人,我们可以伪装成为沙匪……”
李逵听到这话,顿时瞪眼道:“你不会想着去西夏发财吧?”
西夏很穷,但同时又不那么穷。
毕竟牲口保有量上,西夏对大宋人来说,个个都是有钱人。什么家财万贯带毛的不算,这种鬼话在大宋根本就行不通。大宋的肉价,一直是让人绝望的存在。可李逵怎么可能答应?他瞪眼道:“想都不要想,如今大宋和西夏刚刚签订盟约,要是真去西夏发财,谁也救不了你。再说了,西夏如今的情况,肯定会需要大量的丝绸去西域做买卖。到时候大宋的商队往来就是个麻烦事。”
“大人,要不我们设立关卡收税吧?”
庞万春建议道。收税和当山大王其实都差不多,在大宋当山大王的也不是个个都是杀人越货的杀胚,收买路钱才是正经生意。
可李逵犯难道:“能收税,但收不了多少。”
西夏如果想要西进,组建商队去西域刺探消息才是正经事。可西夏的土特产不值当西域人高看党项人一眼,毕竟西夏能出产的特产,西域各国都不缺。而且……西夏的枸杞,也就是中原人当个宝,拿到西域去,怎么和葡萄干比?
一旦西夏发动了战争,西夏在西域的商队就彻底凉了。恐怕到时候,西夏就算是有心卖中原的丝绸、瓷器等贵重的商品,也没有人会买。
商业繁荣仅仅是短暂的回光返照,尤其是敢来和党项人做生意的商号,哪家背后都不简单。
“歹命啊!连修堡垒都不能算功绩了,这岂不是考核的时候要下下了?我这个官才做了几天呐!”阮小二后知后觉的发现李逵的困扰同时也是他的困扰,李逵没办法立功,那么他更没办法立功了。不立功,如何升官发财?
愁云顿时弥漫开来。
战争结束之后的喜悦也不能让人安心。
阮小二趴在食案上,抱怨道:“早知道这样,还不如把西夏的城池一把火都给烧了,西夏的黑油又好用,又得劲,省的这帮祸害给小爷添堵。”
“等等……”李逵突然喊住了阮小二,问:“你干才说什么?”
“党项人给我添堵。”
“之前的话呢?”
“把西夏境内的城池都烧了……西夏的黑油又好用,又得劲……”
阮小二缩了缩脖子,他担心自己口无遮拦又要犯错。眼神说不出的紧张,不敢抬头。
可李逵却突然有了想法,匆匆出门去找种建中,在城墙附近他终于找到了正在监工修建城墙的种建中,拉着后者就问:“彞叔,你听说过黑油吗?”
黑油?
种建中满脑子的问号,他就琢磨不明白,如今西夏人跑了,但是城墙堡垒总该修一修吧?知府是甩手掌柜,通判李逵也不是做正事的人,如今突然跑过来问他什么黑油?
他脸色能好看才怪了,当然,种建中对李逵也是挺佩服,毕竟李逵这厮战绩惊人,手下已经折了两个太后。这等本事,他说什么也学不会。
至于说黑油?
种建中当然听说过,在西北,黑油还真的不少见。西夏有产出,延安府也有产出。要不然,沈括也不会在《梦溪笔谈》之中记录这种廉价,却不受人待见的玩意了。而沈括在西北做官,大部分时间就在延安府,李逵猜测沈括所说的黑油很可能就是在延安府发现的石油。
种建中随意道:“城内就有人售卖,不过除了穷苦人家,一般没有人会买。因为很稠,不能用油灯,只能制成火把,而且烟大熏眼,气味还不好闻,即便是穷人也不待见这种东西。”
“快带我去看看!”
“大人,这是怎么了?”种建中对李逵心急的样子百思不得其解。在他看来,黑油这种东西,连穷人都不怎么用,李逵的身价种建中自然听说过,家产百万的豪富,怎么可能用黑油这等粗鄙的东西?
城内普通百姓都不喜欢黑油刺鼻的味道,只有在穷人扎堆的破巷子里,才有这种廉价的油料售卖。种建中一边带路,一边对李逵解释道:“大人,黑油在延安府不稀罕。原先沈括大人在的时候,就想过储存黑油用来作为守城的物资。可是这种油很难保存,时间长了就会越来越稠,点起来也麻烦。”
李逵却浑然不在意道:“彞叔不用担心,黑油我用过。在攻打西夏兴庆府的时候,我就用过。煮过之后,油就会软化,而且点燃之后的效果不错。”
见李逵不像是吹牛,种建中心里更不解了,难道李逵不会是想再去西夏祸害人吧?
在肤施城的一个小巷子里,李逵嗅着空气中弥漫着仿佛柏油味,却要比柏油味更淡些,不由得百骸舒坦,口中一个劲的道:“没错,就是这个味,得劲,霸道。”
第568章 大宋重工的开始
肤施城。
府衙。
衙门里的书办书吏都皱着眉头,却不敢动弹,甚至这帮倒霉蛋在衙门二老爷目光扫过的时候,还得露出巴结的笑容,看着就不像是有风骨的读书人。
倒是衙役们时不时偷笑,但李逵在场的时候,谁也不敢笑出声来。
延安府,应该确切的说加上鄜延路宣抚使在内,整个路身份最显赫的四个人齐聚一堂。只不过四个人各有表情,范纯仁大眼瞪小眼的看着周元,周元有点迷糊,他好像是说过升官发财就指望李逵的话,但……他也有苦衷的啊!
李逵自信满满的样子,却让人提不起信心来。
倒是种建中目光一直在范纯仁,周元,李逵身上打量,眉宇间竟然有些许怒气。他怎么也想不到,只不过是寻常穷苦百姓的用的黑油,竟然被李逵当成宝贝。甚至大言不惭的说:“延安府百姓富足,府库充盈就全指望它了!”
说话间,李逵指着一个大瓮里足足有半瓮的黑油,对范纯仁等人蛊惑。
很显然,李逵这是要收税,如果按照府库充盈来说,肯定是重税。种建中脑子里对李逵的评价顿时低了几分,甚至他怕看李逵那张嘴脸得意的跋扈劲,‘狗官’两个字破口而出。
老实人正义感又起来了,种建中纠结之后,还是对李逵提醒道:“李通判,如果收税的话,百姓缴不起多少税。”
收税?
李逵要不是延安府通判,他都想霸占几个采集黑油的矿井。延长油田啊!他要是霸占下来,天下谁敢比他有钱?可惜,他就被当官给耽误了。如果真要是霸占了黑油的矿井,黑油卖不上价自然无所谓,但要是价格飙升,到时候他就要在风口浪尖,等待御史台的聆讯了。这哪里是井啊,是喷金子的宝井。李逵真没有看不起种建中的意思,他就是这样的脾气,说话不饶人:“收税?自己开采难道不好吗?我可告诉你,别看这玩意不起眼,但金贵的很,就算是当成黄金也不为过?”
种建中一脸黑线,他虽说在延安府的几位老爷之中排名最低,也是唯一没有中进士的文官。但他老师是张载啊!
好吧,比老师,张载和苏轼也不在一个水平上,差距有点远。
可他还是忍不住为师门的荣誉争取一二,耿直道:“霸占矿产,可是重罪。”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这话不是说说那么简单,事实上,对于地下的矿藏,都属于皇帝,这是几千年来的惯例了。既然李逵想要霸占油井,自然是其中蕴含巨大的财富利益。当然,种建中也没有看出来这黑乎乎的臭油,真能像是李逵说的那样变成黄金。
“这黑油价格低廉,且不被人喜,真能卖上高价?”范纯仁觉得有门,别人说赚钱,他当然不会轻易相信,但是李逵不一样。
这话没错,就半瓮的黑油,足足二十多斤。他们从城内购买,才只有四十文,价格还不及一斤上好的海盐。
这个价格,要是课以重税,延安府最穷的百姓连点灯的油都买不起了。谁不愿意购买一百多文一斤的香油来点灯?非要用这种黑不拉几,气味难闻,还不太好用的黑油?
两文钱一斤的黑油不香吗?
非但不香,还很臭。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要不然正经的灯油一百多文一斤,为何黑油才两文钱一斤?
价格才是硬道理。
可实际上,甭管经验老道的范纯仁,还是见多识广的周元,都不认为李逵会将黑油作为灯油来售卖。世界上几乎所有穷人说好的商品,都卖不上价。但李逵是敛财圣手。别看李逵年纪不大,他从十四岁就整出雪花盐,单弄出雪花盐还没什么,关键是李逵却用雪花盐编织了一张大网,让原本低廉的盐卖出了天价,疯狂敛财百万贯。
这样人拿出黑油在你面前,说这是黑黄金,就问慌不慌?
即便这种东西看着很不好卖,气味还难闻,尤其上头,但架不住李逵拍胸脯保证,这玩意是个宝贝。当然,李逵也有足够的胆量做出这样的保证。原来,延安府的石油根本就不需要开采,直接往地表冒,最多有时候被堵住了,疏通一下,在周围竖立个竖井,也不深,比饮水的水井都要浅,这等开采条件,害怕挣不来钱?
要不然沈括在鄜延路做官的时候,就不会去记录黑油了。但沈括也仅仅是记录,并不觉得这东西好,真要是又好用,又廉价,沈括就不单单会在杂记之中记录,应该赋诗一首——黑油赞。
李逵当然不能指着黑黢黢的黑油说,这是宝贝就指望人相信。但不妨碍他用自信的语气掰扯:“诸位,你们不明白这黑油可以提炼成清澈的油,而且提炼之后气味也不会如此冲。”
“能替代做菜的香油吗?”
范纯仁终于明白了,但同时也想岔了。他总有一种担心,可有说不上来担心在哪里。
“范学士说的有理,说不定京城的人就好这口!”
周元觉得这时候应该拍范老爷的马屁,毕竟,他只不过顶着一个苏轼弟子。实际上是连苏轼家宴就没有参加过的可怜人。要不是他中了进士,根本就不会有人在乎他传承,甚至还会嘲讽他蓄意攀附文宗苏轼。
范纯仁不过是随口一说,他连在外头吃饭的钱都舍不得花的主,自然而然没有京城参加酒宴的机会。也摸不透京城达官贵人到底喜欢什么,周元在他眼里不一样,这是个财大气粗的财主啊!老范家吝啬,那是家风使然,可周元不一样,来西北做官随从、奴仆、管事、厨娘一大帮子人,周元的俸禄都不够给这些人开支的,他要说京城的人吃的惯黑油做的菜,基本上差不离了。
范纯仁和周元不明所以,因为他们根本就不懂。
炒菜已经在京城盛行,高档酒楼因为菜品昂贵,自然要给予匹配的烹饪手段。
用昂贵的香油为炒菜增加菜品的价格,不算蒙人。当然,京城的私厨,上等厨娘,基本上都会几个拿手的炒菜。
似乎真要是黑油凝练之后的油能和香油一样清澈,貌似可以代替香油。
可李逵凌乱了,石油能吃吗?要是不管不顾,对生活失去了希望,倒是可以尝一尝。但这玩意重金属超标,含硫,含各种对人很不友好的杂质。即便是纯净的汽油、柴油、恐怕也不能吃吧?
柴油炸丸子?
柴油香煎小杂鱼?
李逵迷茫地抬起头看向一本正经的范纯仁,心说:“范老伯,你对京城的权贵有多大的怨念,就想要这么害他们呐!”他也知道这事怪他,谁让他没说清楚呢?
“范老伯,老师,你们想岔了,凝炼之后的油也不能做菜吃,只能用来点灯。”其实大宋时期,灯油是真的能吃,炒菜用香油,点灯同样也用香油。只不过中产之家也舍不得用香油炒菜而已。毕竟一百多文一斤的价格,非常昂贵。至于为什么用香油?
因为胡麻,也就是芝麻的出油率最高,同时榨油最为方便。
点灯?
似乎也可以,范纯仁甚至有点小激动,连肉菜都舍不得买的老范,终于觉得以后能够舒畅的点灯了。毕竟灯油也很贵,用多了跟要了他命似的难受。大宋的高官很惬意,他这个级别,皇帝每个月发十二套衣裳,根本就穿不坏。发粮食,连绿豆都发,跟不要说米面了,可惜不发肉,同时也不发灯油,这让范纯仁对这两样他眼里的奢侈品颇有怨念。
现在好了,李逵终于要对灯油下手了。
范纯仁拿出豪横的口气,大有买上十斤灯油的架势对李逵问道:“人杰,你觉得这种用黑油凝练的灯油买几文钱一斤合适?”
“几文一斤?”李逵心说要是卖这么便宜,他还琢磨个屁啊!再说了,真要是卖这么便宜,延安府的十万百姓还如何发家致富?
李逵肯定不能答应点灯用的油只能卖几文钱一斤的事实,他费这么大劲,可不是来挣这三瓜两枣的啊。
李逵当即表示不可能:“范老伯,香油卖一百二十文一斤,您老在用。为何新出来的灯油就只能呢个卖几文钱一斤?为何就不能卖一百文?”
“香油饿了能吃,这可以吗?”
老范毕竟是老范,问出的问题近乎于灵魂拷问。李逵无言以对,只好退一步道:“老大人,卖八十文总可以吧?”
“李通判,现在说这是不是太早了些。毕竟凝练的灯油什么样的品质还不清楚,真要是不如意,还是买不上价啊!”种建中在边上提出疑虑,作为老西军的后代,他总觉得李逵这个上司不靠谱。当然,打仗不算,种建中自问自家大伯种谔活过来,恐怕也比不过李逵。这厮打仗太匪夷所思了,打的都是让人看不懂的神仙仗。
石油都出现了,李逵压根就没有想过会做不成新的油品。
他记得似乎真有一种土法炼油的法子,只不过炼油出来的是汽油、柴油还是煤油他不记得了。
加上李逵是个暴脾气,根本就不接受听劝。当即对范纯仁保证:“范老伯,给我一个月时间,我把灯油给你做出来。而且下官还保证,这黑油提炼出来的灯油,肯定要比香油好用,不比蜡烛差。”
“次话当真!”
范纯仁震惊不已,香油点灯其实一点都不要用。按照范纯仁的俸禄,什么样的灯油他用不起,他只不过抠门了一点而已。他老人家的心脏最多也就能承受家里点灯用香油的结果。蜡烛可是奢侈到败家的人家才能用的起,要是自家用上了蜡烛,这是用刀子割他的心呐。
可是李逵的话,一下子让他振奋了起来。要是香油变成灯油,然后性价比超过蜡烛,这简直不要太幸福。
“好小子,你去办,公务就交给不打紧的人。”范纯仁大手一挥,就做出了决定。他可是如今在大宋西北最高的官员。
观文殿大学士,正二品的贴职。
关键这个贴职可是宰相的贴职,在西北根本就没人敢和他叫板。
至于种建中,顿时有种被遗弃的受伤。他兢兢业业,竟然变成了上官口中的不打紧的人。修城墙积累苦劳不香吗?
两日之后,城门口贴出了告示。
衙门征收黑油,四百文一石。
黑油在延安府不稀罕,而且价格始终在两文一斤,一石四百文,已经是涨一倍。尤其是‘一石’,什么时候黑油一下子能出货如此之多?
毕竟这玩意虽说以前是两文钱一石,但真要是玩命的开采,根本就卖不出去。降价也没人要,囤积黑油不但家里有很难闻的味道,而且还得腾出器具。装过黑油的盆盆罐罐,基本上都不用装吃的东西。那股子味,几个月都散不干净。
一时间,延安府的穷人们都看到了发财的机会。
而李逵也正式开始了他的科学家之路。
他的方向是煤油。
至于采集原油,他根本就不慌。
他可是在延长油田上,即便深层的石油无法采掘,但浅层的石油足够他浪了。等到大宋的百姓真的习惯了煤油,到时候社会资源投入的情况下,说不定有转机了呢?
他根本就没有后顾之忧,于是决心放手大干一场。
至于说后世的炼油设备?
别傻了,这玩意他根本就弄不明白。但不是说他没办法,炼油厂好像是高温高压加催化剂,可是李逵记得在那本书上看到过,清末的时候四川有过炼制土煤油的办法。只不过当时的石油是煤矿的伴生矿,开采量并不多。但也足够当地使用。
而且红军时期,在延安也开采过石油,用来炼制煤油。
办法肯定是土办法。
别人都能做出来,李逵不信自己就做不出来。
他首先想到的办法就是蒸锅,就是做高度酒的那套家伙。
但是油毕竟挥发出来比酒危险,李逵慎重起见,找铜匠做了个蒸桶,至于多少温度,如何加压,这玩意只能靠运气去搏了。
第一锅黑油一百多斤,进入了蒸桶,李逵拿着火把站在大锅边上,一时间犹豫了起来,万一这玩意炸了,自己武功再高似乎也躲不过去啊!
最后还是咬牙点燃了柴火,火焰带着浓烟,顺着烟囱出去。李逵以要研究为名,躲地远远地,就看到往来的劳工卖力的添柴……突然一团火光顺着工坊喷射而出,瞬间将工坊笼罩其中。李逵从地上跳起来,对周围大喊:“快救人!”
第569章 大科学家——李·因斯坦·逵
“有没有人受伤?”
“快,去将医官给我招来。”
“还愣着干嘛,救火!”
……
李逵的反应很及时,但是对于惊魂未定的衙役们来说,简直就是要了亲命了。更让人无奈的是,李逵竟然是衙门里的二老爷。
大宋州府衙门规矩,知州、知府混吃等死,通判掌管衙门,推官给通判上眼药。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奇怪的局面?
主要还是大宋奇葩的官场制度,通判六品,推官也六品,品级上相同。不像明清时期,通判六品,推官七品,差距明显,等级森严。可大宋不一样,可能是宋太祖是靠着兵变得来的天下,特别害怕底下人造反。导致了衙门里各处都有掣肘,通判能管的事,推官也能管。通判相比推官唯一的优势就是,通判有资格直接上书皇帝,打知州的小报告,而推官没有这个资格。
大宋的官场不敢说死水一片,但至少也是互相掣肘的境地。通判和推官不合,才是皇帝最希望看到的样子。
可惜,在延安府,种建中遇到了过江龙。
但是过江龙毕竟是过江龙,对政务权力根本就不屑一顾,这原本就是好事,可种建中却每每想到李逵的贴职竟然是秘书省的直秘阁,就嫉妒的眼圈发红。任劳任怨的老黄牛官员,在精英官僚的面前,啥也不是。
好在李逵不管事,种建中经常在迷茫之中,还能将自己是延安府的掌控者自我安慰一下。
“少爷,我眉毛烧掉了!”
灭火之后,现场虽然一片狼藉,好在是个冲天炮,因为压力太大,蒸馏的锅盖飞了,砸下来的时候有没有砸中人。伤亡竟然是在灭火过程之中造成了。
主要还是被燎了头发之类的,而阮小二这厮又是最特别的一个,眉毛没有了。
目光扫视了一圈周围,李逵无奈宣布道:“找工匠过来修,两天之后试验继续。”
“大人,还要做啊!”
之前的危险已经足有让人吓出半条命了,听到李逵过两天还要试验,不少人都退缩了。可是李逵却根本就不给他们退缩的理由,盯着周围道:“敢不来,发配你们去龙州戍边去。”
陪二老爷玩,还是去龙州戍边,这选择很简单。
这年头的衙役分三种,徭役、罪犯、平民。最后一种肯定不能逼迫,之前的两种人根本就不敢反抗。除非他们准备离开老家,做逃人,隐姓埋名一辈子。
回到了宅子,李逵丢下一句话:“失败乃成功他妈!”
就一头钻进了书房,开始了他的修改设计方案。蒸馏器对李逵来说,并不算太难的结构。他在老家的庄园就设计过。
只不过当时的目的是为了酿酒,现在是为了蒸馏石油。实际上就是后世说说的煤油,唯一的区别就是这玩意要比蒸酒复杂的多,同时也更加危险。主要是温度,李逵也不知道煤油在将石油加热到多少度的时候才能蒸出来。
这玩意也没法控制,但李逵坚信,肯定不需要几百度的高温,他估摸着一百多度,就可能成功了。
之前的泄漏,一方面可能压力够大,同时,密封没做好,加上控制温度不对,产生了其他东西。
他也没想要搞什么汽油之类的燃料,这玩意对他来说根本就没用。虽说汽油也能制作成汽油灯,可这玩意技术要求很高,同时汽油太不安全了。
既然是温度过高,就降低温度。
而聂翠翠看到阮小二和鲁达狼狈的样子,笑道:“你们这是去哪里打仗了?”
“比打仗危险!”水火无情,打仗至少可以凭借实力获取保证,甚至还能获得收益。但是李逵整的蒸馏石油的土设备,他们完全看不明白。无知不一定会无畏,尤其是危险已经如同一头怪兽般出现过之后。
阮小二想起来还一阵后怕:“但愿少爷不要再玩我们了,太吓人了!”
聂翠翠不以为意,对他们两个道:“你们快去洗洗,你俩个可是老爷的门面。”
洗漱过后,阮小二惊诧的发现鲁达这厮竟然毫发无损,可是当他摸着光溜溜的眉骨,顿时就酸了,指着鲁达的鼻子怒道:“鲁达,你不仗义。”
鲁达呵呵笑着,看着滑稽的阮小二道:“我不是一直在你身边吗?”
“是吗?”
“不对,在我身边的根本就不是你。”阮小二想起来,他身边的好像是班头,衙门里的人变动挺大,他也认不全。但至少鲁达这厮身上的一身酒气,当时就没有闻到。
鲁达摸着脑袋,狐疑道:“是吗?”
见阮小二要炸了,鲁达这才笑道:“你小子,也不看大人,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我家少爷?”阮小二不解道:“他只要下令,我们冲不完了?”
鲁达对阮小二这样的傻子很无奈,可傻子较劲的时候又贼认真,他还得给阮小二掰开了,揉碎了,解释清楚,才能获得阮小二的谅解:“你小子也不瞅瞅大人的位置,大人在战场上是勇猛无敌,可你见过大人在战场上什么时候站到过大炮边上?”
“没有吗?”
阮小二真记不清了,他总觉得鲁达这厮在骗他。
可他又找不出证据。
“你小子真够傻的,大炮炸膛你觉得你挡得住?”鲁达质问道。
阮小二立刻摇头,开什么玩笑,那玩意可是个铜疙瘩,爆炸的动静,跟山崩地裂似的,甚至比出膛的炮弹的动静还要大。三层甲的铁鹞子遇到,就跟纸片一样被撕碎,何况他这样的血肉之躯?
可大炮炸膛和刚才的工坊有什么区别?
阮小二脑子里过电似的闪过大炮炸膛和工坊大火的场面,然后面色狐疑地对鲁达道:“你的意思是少爷也挡不住?”
鲁达翻着白眼,心说,这是什么人呐,脑子里是石头吗?李逵要是不惧大炮炸膛,为什么每次都躲得远远的?
再说了,他可不觉得有人能够抵挡大火,李逵也是人,根本就不是什么神。
他摆弄着阮小二的脑袋,气咻咻地凑在阮小二的脸上,大吼道:“大人是人,不是神灵,你这货的和党项人一样,以后要找死可不要拖着爷们一起。”
“可是你也不是怕死的人啊!”阮小二理所当然的表扬了鲁达的勇气。
鲁达怒道:“我不怕死,但绝对不作死。”
鲁达放弃了对阮小二的说教,他原来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够铁了,遇到个比他更实诚的,只能哀叹的对阮小二嘱咐:“算了,以后战场上你跟着哥哥混,人活着才能吃上好酒,要是死了,岂不是白活了吗?”
“你……”阮小二眼神鄙夷地看向了鲁达,不放心道:“你比少爷差远了。”
鲁达气地用脑袋撞墙,论武力,经历过周侗调教的李逵根本就不是鲁达能够望其项背的存在,更何况李逵还有秘笈傍身,他更不是对手。
再说李逵。
一头钻进了书房之后,接连出了两份设计稿,且不论画稿水平如何,但至少工匠能看得明白,他的思路能说的通。
可都无法解决铁锅内温度过高的问题,还是白瞎。他一时间也犯难。石油这玩意,真要是加热到一定的温度,就算是没有火星子,一样会燃烧。如果在密闭的容器内,只要有空气,就会爆炸。如何降低温度,成了困扰他最大的问题。
这时代也没有测量温度的仪器,总不能温度过高了,就将火熄灭吧?
“蒸馏煤油果然要比蒸馏酒要难的多。”只不过,李逵蒸馏酒生意也没有做起来,主要是这个时代的人都不怎么喜欢蒸馏酒的味道,太辛辣,且容易醉。口感远不如没有蒸馏的酒绵软,受欢迎。
“老爷,今日想吃什么?”
“羊肉吧!”
“做多少?”
“一只羊,多蒸半锅米饭。”
李逵茫然地的回答,一动脑子,他就有种饥肠辘辘的错觉,饭量一个劲地往上涨。
聂翠翠没有走,而是绕到了李逵的身后,双手揉着李逵的太阳穴,轻声道:“老爷可是为公务忧心?”
李逵做事,自然不会给家里女人说。再说了,说了有什么用?根本就听不懂。他可是要变成李·因斯坦·逵的男人,家里的女人能听明白?
至于公务?
李逵乍一听有点汗颜,他做官一年多了,好像就处理过一天的功夫,还霸占了个女人,其他时间都在划水。即便这样,似乎还好像混得不错,这让他在一刹那之间,对朝廷有了一丢丢的负罪感。但随后,他又被自己说服了,他可是要改变大宋的男人,公务只能是捆绑住手脚的枷锁,他可不能被俗务给羁绊。而且种建中干的挺上心,他总不能让夺了老实人的乐趣吧?
聂翠翠见李逵闭着眼不说话,随即看到了书案上的图纸,好奇道:“老爷,这是什么?”
“图纸,黑油蒸馏的图纸。”李逵看着图纸,一阵叹息。他的降温手段都用不上,可见,这份图纸最终也不过是停留在纸上谈兵的程度。但他还是低估了聂翠翠的聪明程度,当然了,图纸也很简单。只要是进过厨房的人都能看出来,图纸上是一口大锅,只是大锅加了个奇怪的盖子而已。
聂翠翠好奇道:“这好像是一口锅吧?”
“自信一点,把好像去掉,就是一口锅。”李逵闭着眼睛享受道:“老爷我现在头痛的是,怎么能够在下面用柴火煮的时候,保证锅里的油一直在一个相对稳定的温度。主要是太容易热了,得降降温。可是盖子盖上之后,就不能轻易打开,愁人。”
“加水可以吗?”
聂翠翠觉得,锅要是烧热了,加水就能冷下来。
李逵撇嘴道:“你咋想的加水,里面可是油啊!会炸的。”
聂翠翠吓得急忙告罪道:“老爷,我是胡说的。”
突然,李逵愣住了,口中喃喃自语道:“似乎也不是不可以。水的温度再高,加热到沸点就到顶了。即便压力增加,高压锅的温度差不多一百四十度,再高就要蒸汽状态了。对啊,这个思路说不定可行。”
“阮小二,鲁达,根我去工坊。”
说话间李逵风风火火地出门,丢下一句话:“饭不在家里吃了。”
骑马来到了工坊,工匠早就将打造好的大铁锅,还有蒸馏的盖子准备好,李逵摸了摸盖子,满意道:“比之前那个结实。”随即对工坊管事道:“倒水,加入黑油煮着看看。”
李逵说这话,也没有太大的信心,很快工坊再次忙碌起来。等了两个时辰,李逵看着蒸馏出的半瓮水之外,还有薄薄的一层油浮在水上面。这样的效率,实在有点感人。真要是这么做的话,这灯油的生意基本上不用做了,因为速度太慢,成本太高。总不至于将灯油当成蜡烛一样的价格去卖吧?
真要是这样,还怎么打开销量。
之前出现事故,是因为锅里温度太高,现在倒好,因为温度太低,导致石油蒸馏煤油出的数量很少。
但对于李逵来说,这已经是走在了正确的道路上。
温度低,总会有办法解决,他首先要看看蒸馏出来的油品如何?
好不容易收集起来的油,颜色上说不上多诱人。比香油色泽要淡一些,基本上和茶汤的颜色差不多。有股子焦味,但好在味道不是很重。
至于没有油灯,李逵根本就不着急。
先试着在盘子上点,木棍燃烧的火苗放在油上,根本就点不着。这让周围看的人心里凉了半截,李逵却自信满满,他发现蒸馏出来的油已经接近了他对煤油的所有印象。真要是一点就着,那就不是煤油了,而是汽油。
用汽油照明,点着屋顶都有可能。
“去找个茶壶来。”
茶嘴伸出一根棉芯,浸透了油之后,李逵将茶壶盖上,然后将火苗凑近棉芯,后者先是发出微弱的火苗,不过很快火苗就大了起来,周围人顿时兴奋起来:“点着了,点着了。”煤油虽然有很独特,且有不被人喜欢的味道,但至少不会让人太厌恶。
李逵看着点燃的油灯,对阮小二道:“去禀告范大学士,火油已经提炼出来了。”
心头一股傲气升腾起来:“总算没有坠了大科学家李·因斯坦·逵的名头!”
第570章 科学已死
“人杰,老夫就说过,你一定不会让老夫失望!”
还没有下车,洪亮且略带沧桑的嗓音远远传来,范纯仁永远给人一种精力充沛,不像是个老头子的气质。他的到来,也让工坊的衙役和帮工有些躁动,紫袍大佬来了,在鄜延路,已经很久没有学士级别的大佬出现了。而紫袍,只有三品以上的高官才能穿的官服。范纯仁的出现,因为对他们来说,不亚于京城的百姓见到了皇上,激动是必然的结果。
而且大人物来,总不能空着手来,总得表示表示吧?
皇帝也不差饿兵。
都一个个眼巴巴的抬着头,等待大佬犒赏。至少也该给顿肉吃吧?
可惜,他们还是太单纯,因为他们遇到了范纯仁。
在书童范双庆的搀扶下,范纯仁跳下了马车。没错,就是跳下来,他的身子骨好着呢,根本就不需要有人搀扶。只不过老头身板好是一回事,身为范纯仁的祖孙,范双庆可不敢任由老头风风火火的往来。他不仅是范纯仁的书童,还担任着照顾老头的晚辈的身份,不敢有一丝懈怠。
径直走来之后,范纯仁一把抓住了李逵手臂,兴奋道:“灯油呢,让老夫去瞅瞅。”
“老大人请挪步。”
李逵眼睛的余光发现范双庆提着个罐子跟在了范纯仁的身后,李逵觉得这一幕很违和。
灯油并不多,李逵还没有摸透快速提炼灯油的办法,他只是提炼了一部分出来,虽然不多,但足够验证他的办法是确实有效,且能用的办法。
“这就是灯油?”当范纯仁看到一小罐灯油出现在面前的时候,色泽很不错,在青白瓷的称托下,颜色很正,有点淡茶汤的色泽。他凑近鼻子嗅了嗅味道,欣慰道:“不错,不错。比之前的黑油味道好闻多了,稍微有点焦味,但至少不会让人感觉不舒服。”
这一句话,就已经说明范纯仁对李逵制出来的油做出了肯定。
范纯仁对于挣钱是认真的,甭管是为朝廷开源节流,还是天天在夜里算家里的小账本,他都会极其认真。在他看来,自己面前的这一罐小小的灯油,如果真的能够在大宋推广起来,那么对大宋的未来将是不可估量的意义。
胡麻是需要土地种出来的杂粮,但是黑油不需要,在延安府似乎并不属于太稀罕的东西,很容易就获得。那么种植的胡麻就可以去种粮食,对于大宋来说,这是给国家的粮仓增加储备。即便种植出来的粮食,最终却用来酿酒了,还能产生偌大的赋税。
仅凭着一点,李逵就功德无量。
还有,延安府的百姓可以依靠黑油,获得更多的收入,也稳定了地方。
种种好处之下,范纯仁给予极大的重视,也就说得过去了。
当然,对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新事物的出现,总会让人紧张。紧张的原因是缺乏足够的了解,如果有人说灯油有毒,在如今社会下,很容易会被当成圭臬来信奉,这一点必须要问清楚:“人杰,这灯油可有名字?”
“学士以为叫煤油如何?”李逵对起名字不上心,煤油是后世的叫法。并非是舶来品,而是在华夏已经出现了。只不过当时的开采的石油是煤矿的附属品,提炼出来的油也就叫煤油。这也是煤油的来历,并非多么高大上。
“既然是为照明而来,为何不叫火油?”
“大人英明!”
范纯仁有点不太满意,李逵可不是头一次弄出新玩意,之前的雪花盐,一听这名字就感觉很贵的样子。可如今这煤油的名字,听起来就不如雪花盐来的那么涨气势。再说了,火油的品相真不错。淡茶汤色的油品在大宋绝对属于最好灯油了。
比香油更加素雅,当然就味道来说的话,煤油肯定没有香油好啊!
想起香油炒菜的味道,范纯仁很失落想到很久没有吃过油炸杂鱼了,那种香脆的口感,要是再加上一碗不要钱的好酒,这日子就美了。
也不知道这么想的,范纯仁突然问了一句让李逵目瞪口呆的话:“这油能吃吗?”
李逵茫然地抬起眼皮,怔怔地看向了范纯仁。满脑子的疑惑,就差对范纯仁老爷子大喊:“您老可是大学士,不是油耗子啊!”
但李逵是个耿直的人,他歪着脑袋想了想,听说过喝毒药寻死的可怜人,但从来没有听说过喝煤油寻死的倒霉蛋。
当即摇头道:“火油没有毒,但吃还是算了。”
听到没毒,范纯仁好奇的用手指沾了一点火油放在了嘴里,还用力的嘬了几口,突然,老头的眼珠子都圆了,不是说惊喜的不能自已的那种感觉,而是很奇妙,有点恶心,有点冲,还有点上头。
呸——
“老爷,您喝口水漱漱口。”范纯仁能和苏轼成朋友,本来就是个妙人。在李逵的眼里,苏仙在很多时候,是个长不大的孩子。他只要看到别人吃的很香的食物,就忍不住要去吃。吃不到的话,会难受,会不高兴,会病怏怏的提不起劲头。
范纯仁当然不会像苏轼这样情绪化,他想的更长远一些。
比如说,万一火油大行其道,朝廷是否要给官员每个月配一定的数量?
按照他的官级,和朝廷发的衣裳、粮食、鞋子之类的一样,火油也用不完。
当然,作为大学士,他肯定不好意思将用不完的火油卖掉。那么只能放在家里,做菜吃,似乎是火油最好的选择。
炸鱼。
炸丸子。
都是不错的选择。
可惜,火油不是芝麻榨出来的香油,是能下肚的宝贝。
李逵一阵尴尬,硬着头皮对范纯仁道:“老大人,要不然试一试这油品如何?”
“对,试一试。”周元还没有见到过像范纯仁这样的高官出糗,反应上慢了一些,好在自家的弟子还是靠谱的,化解了尴尬。
范纯仁无奈的摆摆手,他不想张嘴,一张嘴就感觉吃了一块石炭似的难受。当然,石炭就是煤炭。在大宋,煤炭的使用已经非常普遍,取暖,作燃料,甚至一些窑口都会选择煤炭来作为燃料。同样的,延安府也一样不缺少煤炭。
李逵用点燃的树枝凑在油灯上,这个原本是茶壶的器皿已经彻底让他当成了油灯。之所以这样,是因为这时代的油灯最普通是个小碟子,有瓷、陶、铜各种材料。但灯芯和油没有间隔,如果是香油的话不用担心,根本就不担心碟子里的油会被点燃,而且灯芯的火苗也很小。
但是煤油不一样了,毕竟是石油裂变产生的轻质油,虽不及汽油那么容易点着。
可油的温度一旦上来,很将原本的油灯变成一团熊熊燃烧的火炬。如果不加注意的话,甚至会引起火灾。
而火灾,一直是大宋排名前几的灾难。
大宋的皇宫都已经烧掉过好几次,最大的一次沿着金明池起火,差点烧到了后宫。将整个大宋的皇宫差点烧掉了一半。
在李逵的计划之中,油灯也是要开发的产业之一。
毕竟茶壶的作用还是有所欠缺。
古代波斯地区早就使用了石油,而且阿拉伯风格的油灯,就很附和石油的使用特点。
李逵准备设计一种像酒精灯那样的油灯,但他没有准备烧玻璃。而是准备用瓷器,只要在边上开个小口,查根棍子,就能很容易将棍子拔出来就能看到油灯内剩余的灯油的刻度。用起来并不比玻璃的煤油灯来的麻烦多少。尤其是,瓷器比玻璃器皿更有优势的是,瓷器的造型可以随便弄。但是玻璃加工却要麻烦的多。唯独就是灯罩,着让李逵有点纠结。
有灯罩和没有灯罩的油灯,使用感受上差距太远了。不会晃动的火苗,看起东西来才清楚。
但如今他不是想着找个时候,他如今最怀念的是竟然没有火柴,点个油灯太麻烦。
火苗很快就被点燃了,范纯仁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他顺着火苗,眼珠子里都冒着光。煤油灯的火苗要比香油灯更旺,也更明亮。他粗糙且充满褶子的脸上,感受到了火光带来的温暖。口中发出嚯嚯嚯的赞叹:“人杰,这煤油一定会大卖,老夫保证肯定会大卖。”
这根本就不需要范纯仁保证,连周元这种喜欢算小账的富家子弟都认为,如果有的选的话,他也会选择煤油灯,似乎比蜡烛更亮些。
李逵抬头看向了范纯仁问:“老大人,您觉得卖多少合适?”
“这个……”
要是真让他花钱的话,他真不想花这个冤枉钱。可是他又知道这不可能。随即问周元:“周大人以为什么价格合适?”
“比香油贵一点也有人买。”
周元理所当然道,他是用蜡烛的人,更本就不知道香油多少钱一斤。再说了,他家有的是钱,省几个点灯的钱也没太大的意义。
范纯仁立刻露出所问非人的表情,扭头看向种建中,这位对李逵的感觉非常奇怪。他总觉得李逵这个上司不靠谱,经常胡来。可让他傻眼的是,胡来的李逵仿佛每次都能立功。要是煤油能取代香油,成为大宋寻常百姓的照明燃料的话,延安府就要发达了。这是造福延安府十万百姓的恩泽,这样的功劳,对于文官来说,简直就是梦寐以求的政绩。
同时,大宋百姓一年要用掉多少香油作为夜晚的照明材料,这要是征税的话,延安府的官府也能获得很大的好处。
至少,也不用年年等待朝廷的救济了。
对种建中来说,这样的好事,自然不能错过,他也是延安府的官员,这份功劳理所当然也应该有他的一份。他更愿意让火油在大宋畅销,那么价格贵了,肯定会劝退很多百姓,老成持重的种建中自然不愿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他斟酌后问李逵:“李大人,不知道这火油的本多少?”
“本钱嘛?四百文一石的原油,加工起来现在还有一些问题,但我估计找到门路也不难。只要保证蒸器内的温度增加一些,应该每石出油三四十斤吧?但是需要多少时间验证,提炼还在试验之中,柴火改成石炭的话,也是一笔钱。另外还有油井,一旦煤油真开发出来,那么油井就不能成为无主之物了,必须由朝廷控制,最起码也需要控制在官府手中。将来的成本要是成批量制造出来的话,应该不超过十五文一斤吧。”
“这么便宜?”灯油一百二十文一斤,而李逵制造的才十五文,种建中即便有心和李逵一争高下,也被折服了:“下官替代大宋百姓感谢李大人的福履。”
“种大人客气了,李某也是误打误撞。”这话李逵说出来,竟然周围没有一个人相信。什么叫误打误撞,你去买黑油的时候,根本就是本着火油而去的,要不然怎么可能笃定黑油可以提炼成火油这等奇物?
李逵讨了没趣,继续说道:“这是让百姓能够积极的去采集,才在价格上增加了一倍。如今唯一担忧的是产量。”
李逵也算了一笔账,这是考虑到石油开采容易的情况下,火油的成本会压制在十文出头,最多十五文的样子。
当然,真要是开采起来,他相信延安府的石油会成为大宋权贵们争相争夺的目标。加上丰厚的利润,资本投入之后,开采量自然会越来越高,规模起来的话,成本可能还会降低。
唯一需要担心的是,就是浅层石油开采完之后,资本还想霸占煤油产业的话,就不得不开采更深层次的石油。
李逵也不会搀和,但他非常期待大宋将来的石油采掘业的辉煌。
范纯仁当即拍板:“人杰,一切都有老夫,你就放心去做。对了老夫替你去试试这灯油的效果,说话间将李逵好不容易收集到的煤油占为己有。”
延安府的高官们来的快,去的也快。
但李逵留下来了,他甚至准备长期坚持的打算。
接下来几天里,李逵宣布了一条悬赏令:“任何人,只要提出的建议能够使蒸锅内的温度提高,却不会让蒸锅因为太热烧起来,一律悬赏百贯。能让出油率增加的办法,悬赏千贯。”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各种各样的办法层出不穷,有提议加沙子和石头;也有提议将火药、木炭;甚至有提议加草药。李逵只要做出选择,将不靠谱的删除,比如说加火药的那个倒霉蛋,被李逵发配去砍柴。不知不觉之间他在工坊已经住了半个月。
蒸馏的锅已经打造了三套。
更多的工匠正在打造新的蒸馏锅。
这天,突然有工匠跑过来告诉李逵:“大人,二号锅的煤油出油的速度快了很多。”
“带我去看看。”
李逵趴在收集没有的缸边上,看着从管子里漏出来的煤油,如同涓涓细流一般滴滴答答的往下淌。相比其他的蒸锅,速度快了不是一星半点。李逵好奇道:“这锅添加了什么佐料?”
“石灰,加入了生石灰之后,感觉一下子就快了起来。”
“谁想出来的法子?”
“小人的小舅子,袁金。”
“赏一千贯。”
“谢大人恩赏。”
不久之后,李逵身边就趴着个脸上刺着字的年轻人,如同捣蒜般的磕头感谢。而李逵盯着蒸馏口的流淌速度,将一个小碗放在下面,很快就满了。李逵估摸着,按照这个速度下去,最多三个时辰,这锅中的石油就会差不多被榨干。三四十斤的火油就能提炼出来,而消耗的石油大概在一石左右,很浪费,这也是无奈的结果。
毕竟炼油很复杂,李逵能靠着乱撞就撞出一条路子来,就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
半个时辰之后,李逵出现在了府衙,对范纯仁躬身道:“老大人,幸不辱命,我们成功了。”
“好,好!”
“先是雪花盐,现在是火油。”范纯仁突然贼兮兮的压低声音对李逵问道:“人杰,你是丹家吧?”
“丹家?”
李逵愣住了,炼丹和科学有什么联系?他反驳道:“大人,这是科学。”
“别整我听不懂的话,我懂,法不轻传,我就是想问问,老夫这把年纪,还有机会入门吗?”
李逵哑然,他发现自己好像被误解了,难道科学真的要死在大宋了吗?
第571章 李大善人
“好吧,老伯,我摊牌了,其实我是青云门弃徒。”
李逵一副无可奈何被戳穿的无赖相,可是没等他装完,范纯仁的口水差点喷了他一脸。
“我呸!”
“你这小子说话不实在,欺负老夫不懂丹道?天下哪里有什么青云门?你要说太一,终南,我还或许会相信些。跟老夫玩这套,老夫吃的盐比你吃的米饭都要多。”
说完,范纯仁不免心虚了起来。他老人家虽然比李逵大了四十来岁,但真没胆气觉得他真的吃的盐比李逵吃的米饭还要多。别人家的小子,吃饭也最多两碗,李逵这厮心情好能吃两锅,还不是那种很小的锅,得足够几个人吃的饭才行。这哪里是个丹门的童子,这是个行走的饭桶啊!要是老范家有这样的仆人,早被他老人家个辞了。
为了转移话题,范纯仁觉得用苏轼这座挡箭牌很好用:“你小子别和我打马虎眼,你师祖当年也痴迷丹道,你以为老夫不知道吗?说不定他将丹书传给你了呢?再说了,老夫曾经也对丹道感兴趣,只不过后来出了点意外。”
“什么意外?”
李逵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等着范纯仁老爷子的解惑。没想到范纯仁也痴迷过丹道,难不成修仙才是读书人的本性?
范纯仁抬起手捋着下巴上的胡子,尴尬道:“家父没给我钱。”
炼丹很费钱,多少皇帝都因为炼丹背上了昏君的骂名,想想老范家的家风,范仲淹能看着儿子走上纨绔子弟的道路吗?他家连吃肉都紧巴巴的抠抠搜搜,更不要说自家儿子动不动就要败家了。可不会惯着他。
只要范纯仁敢败家,他就恨得下心打断范纯仁的腿。更倒霉的是,范纯仁其实一直跟在范仲淹身边,直到范仲淹病故丁忧之后,才开始做官。他的青年时期,一直活在父亲的阴影里。尤其是勤俭持家,更是被硬逼成了习惯。
李逵露出了解的表情,对范纯仁同情道:“丹道确实太花钱了,普通的殷实人家痴迷此道,用不了一两年就会家道中落。老伯你说我师祖也痴迷过丹道。可是为何我从来没有听说过他老人家说起呢?”
“因为没钱啊!炼丹很花钱的,你师祖的家底根本就承担不起。好在后来他弃暗投明开始琢磨医术,省了不少。”
范纯仁扼腕叹息,眉宇间都是落寞的回忆。他既然曾经痴迷过,肯定相信炼丹的神奇。在他看来,李逵将天地间无用的东西,通过烈火煮炼,这肯定是丹道的路数,要不然解释不通。
可惜李逵打死也不认自己是丹道,解释道:“不过老伯,你肯定是误会小子了。小子的办法不是丹道,而是技艺。雪花盐是如此,火油也是如此。”
“小子,你骗鬼呢?你说说雪花盐是怎么弄出来的?我可知道,最廉价的海盐,二十来文一斤,却被你卖到了五贯一斤,但凡不是黑心黑肺的奸商,绝对不敢如此贪婪。变废为宝,凝炼天地之术,这不是丹道是什么?”范纯仁顿了顿,继续道:“还有现在的火油,这黑油不过是寻常粗鄙之物,可是经你手之后,身价十倍。而且以前黑油根本就没有人用,最多制墨而已。但效果也不好,比不上上好的松墨。谁也不知道的炮制方法,在你手里却轻而易举,你觉得老夫会相信是运气使然?”
“可这是真的啊!”李逵死不承认,他可不想披上鬼神的外衣,那他成什么了?
李大神?
还是兜率宫里的童子?
反正,他就是个凡人,不想被人误解。
范纯仁见状,也知道李逵这厮是死不承认了,心中哀叹,少年时期的梦想又破灭了。
至于丹道,他家倒不是没钱,而是抠门,根本就舍不得购买昂贵的材料炼丹。当然,苏轼放弃,是因为真的穷。
其实,也怪不得范纯仁,而是丹道的验证炼丹方法,和李逵提炼火油的方法在文人术士的眼中都差不多。
就是一个字——炖。
这可能是华夏最为古老的化学提炼方法了,很多提炼矿藏的办法都是从炼丹师手中研究出来的。只不过得到成果的机会太偶然,偶然到所有炼丹师都解释不清,只能引入玄学,加上星辰,风水等外衣,让人一接触就有种高端到无法呼吸的窒息感。
火油的提炼已经走上了正轨。
那么销售也将被提上日程。
按照范纯仁的想法,应该卖到京城去,理由很简单,大宋的有钱人多,但是有钱人最多的还是京城,火油定价百文以上,京城至少有一半的住户能考虑购买。如果降低到五十文,那么京城至少有七八成住户会采购。
这天,负责制作油灯的孙掌柜带着他手下的匠师,押运着头一批制造出来的样品一百个油灯抵达了延安府。
“样品带来了吗?”
孙掌柜愣了愣,随即让随从将样品带了出来。孙掌柜是耀州当地窑之中的领军人物,曾经他家的窑厂还做过贡品,成为西北第一家御窑厂。他家的窑日夜不熄火,光窑工就数百人。但瓷器这种器物,中端和低端的瓷器都买不上高价,只有精品才能卖上高价。主要是因为一来不方便运输,二来,耀州的窑口能在永兴军路称王称霸,那是因为耀州这个地方从唐朝就是关中著名的瓷器生产地。而随着大宋将都城定在东京汴梁之后,远离京城的耀州窑被越来越冷落。
在如今的北宋,耀州窑的高端瓷快连函谷关都走不出去了。
中原的瓷器窑口要比耀州窑的出产更精美,而且距离大宋最重要的消费城池近。而精品,甚至极品的贡瓷,加上几年来汝窑和钧窑发展迅猛,越来越受到士大夫的追捧,耀州窑的订单近乎在京城绝迹。长此以往,耀州窑六大名窑的地位就不保,精品瓷器的销量越来越少。
如今的耀州部分窑口,只能靠着普通的百姓日常器皿勉强给人一种生意红红火火的假象,实际上已经沦落为挣辛苦钱的地步。即便是福建、浙江的瓷窑,也因为海贸的关系,要比耀州窑的日子好过很多。
因为常年失高端市场的孙掌柜,一听说李逵,将雪花盐卖出天价的李逵,顿时就动了心思。
带上最一流的工匠,将李逵送来的图纸吃透之后,不停的优化,然后连夜赶制,终于第一批制作出来的油灯赶上了火油售卖的前夕。
他为什么会对李逵如此重视?
因为李逵当初的极品雪花盐用的盐罐是汝窑。
那种看一眼盐罐就会感觉很贵恨上档次的样子。
他甚至期待,只要搭上了李逵这条线,他的油灯也能卖出天价。所以,他这一批带来的油灯,工艺上精益求精,一个个都是他窑厂最好工匠的最好手艺制作出来的精品。
“大人,你看这个黑白釉的油灯,别的不敢夸,就黑白釉的瓷器,在大宋,耀州说第一,没人敢说第二。我们玉华宫窑厂,可是耀州当地给大内进贡的窑厂,自然就是天下第一。”孙掌柜吹嘘自家的窑厂简直就是不遗余力,当然天下第一的名头肯定是自封的。
“磁州窑也不错,好像去年宫里头采购了一匹磁州窑。我在秘书省就见过不少,磁州窑的水盂,笔洗,梅瓶,其黑釉留白给人印象深刻。”李逵认为孙掌柜是在吹牛,有道是打人不打脸,孙掌柜凑上来就被李逵拆穿了底细,顿时有点下不来台。
“孙掌柜,这下露相了吧?都是知根知底的人,就不用哪些蒙外行的手段了。”边上的郝随虽说已经离开了皇宫,但是宫廷采买,对他来说熟门熟路。他也打着小算盘,想将油灯送去皇宫。
耀州窑和磁州窑,虽然一个西北,一个在河北。但是在瓷器的精美程度上,磁州窑更注重精品的制作。在大宋,磁州窑的口碑更好。
当然,耀州窑也不差。
可惜,耀州窑自从神宗皇帝之后,就再也拿不到宫中贡品的订单了,至今已经足足快十五年了。没有了贡瓷的名头,即便耀州窑中的龙头老大,玉华宫窑厂也开始没落了起来。御窑厂的名头,也只能在当地喊两句,要是去了中原,同行能讲不屑的口水吐他脸上。
孙掌柜尴尬地讪笑了起来,自家知道自家事。耀州窑在精品上,已经不如磁州窑。更无法和禹州的钧瓷、汝州的汝窑相提并论。但要是在西北,耀州窑号称第一,一点问题都没有。他来,主要是为了巴结李逵,琢磨着要是运气好,能够将耀州窑再一次带去东京汴梁的皇宫,成为贡品,恢复御窑厂的名头。
如果有了御窑厂的名头,耀州窑的精品瓷器就能在中原卖上高价了。
“大人请看,此器造型古朴雅致,却给人以浑厚感。而青柚的色彩,我们加上了缠枝莲、牡丹、菊花等等图案。当然了,相比当年大人售卖的雪花盐的宝罐,还有略显不足。但就这批油灯的质量和品相,我等以为京城富足人家用起来有面子,权贵也不会嫌弃……”
“等等,你做这么好,这油灯卖什么价?”
李逵认为孙掌柜有点舍本逐末了,当初雪花盐那是为了蒙人……不对,是为了给予足够的消费满足感。
再说了,雪花盐本来就是小众的商品,只有权贵土财能天天吃得起。这也是为什么雪花盐的罐子会在东京汴梁的任何一个普通人家内找到。但要是打开盐罐机会发现,里面存放的根本就不是什么雪花盐,而是价格相差几十倍的海盐。
不得不说,雪花盐的盐罐,成了东京汴梁,乃至整个大宋百姓装自家日子蒸蒸日上的道具。根本就失去了它本来的作用。
当然,汝窑的盐罐,甭管里面放什么,看着就价值不菲的高端,让人忍不住想要买下来。
这也是当初和曹家合作之后,曹家人运作的手段。一开始,雪花盐的包装,就盐罐这一层,根本就无法和汝窑相提并论。
孙掌柜很尴尬,李逵的做派,根本就不像是大宋官员的日常,连吹响吹捧的路数都省了。着实让人难以防备。
好在他不气馁,他得到过雪花盐罐子的采购价,一贯一个。
一贯钱一个罐子,雪花盐每年的销量近几十万个,歹命啊!这等赚钱的机会,他怎么就没有赶上。
有道是舍不了孩子套不住狼,孙掌柜转悠着眼珠子,然后一狠心一跺脚对李逵道:“大人不知是常用还急用?”
“急用,就采购一批而已。准备运送到东京汴梁,为了推广火油的售卖,送出去一些。”
李逵没打算做油灯的买卖,这种吃力不讨好的生意,而且完全没有技术含量的生意,他才懒得去做。再说了,火油也不是他的生意,要不是受了范纯仁老爷子的嘱托,还有老师周元的殷切希望,他都懒得出手。
更不要说还有郝随的加入。
孙掌柜当即拍着胸脯表示:“既然李大人急用,孙某就当时结交李大人这个朋友,你要多少,孙某就做一回主,全送给李大人交际。只是还请李大人多多提一下我玉华宫窑厂的名头,就感激不尽了。”
“行吧,送一万过来。但是光油灯不行,还要有油瓶,形状倒是简单,也来一万。”
咕咚,孙掌柜听着李逵,后悔的想要寻死,一万套,还加上一万只油瓶。他可是按照售卖两贯一套投的本钱,少说投入也要一万贯了。用一万贯,做顺水人情,他要是敢答应,回去之后玉华宫窑厂就要没了呀!
他根本就赔不起。
着急之下,孙掌柜给李逵跪下了,后悔道:“李大人啊,小人错了,小号真的赔不起这么大笔的钱啊!”
李逵抬头看向了郝随,后者也迟疑起来问:“孙掌柜,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不是做贡品吗?”
孙掌柜苦着脸仰头看向了郝随,郝随没好气道:“你呀,在爷几个面前抖着机灵做甚?火油并没有进贡的打算。采买处也不会随便采买。这不过是售卖给京城的给百姓用的。”
“啊!”
孙掌柜大失所望,他有种被骗的绝望。你们一个大有前途的文官,一个在宫中颇有权势的宦官,就为了这等普通货色来让曾经的御窑厂蒙羞?
可李逵根本就没给孙掌柜选择,而是问:“不用你拿出来的这些油灯那么精细,只要归正些就好,一吊钱一套能拿下来吗?”
孙掌柜咬牙道:“能!”
“就一吊钱一套,还是一万套。”李逵是个怕麻烦的人,当即拍板。才一千贯的生意而已,孙掌柜顿时如丧考妣,他有种被愚弄之后的沮丧。
好在李逵给他指出了一条明路道:“孙掌柜,这种款式的油灯,日后需求还会很多,你可以早做准备。”
“有多少?”
“天下有人点灯,就有人用。”李逵傲然道。
丝——
孙掌柜倒吸一口凉气,眼神中熊熊钱途再次燃烧起来,他立刻就攀附道:“大人,小人决心为大人壮威,还是这一万套油灯,小人准备进献给大人。”
李逵也不在乎,点头道:“正好我也准备将油灯放到京城售卖,但是这一万套,我做主,不要钱。”
郝随认为李逵傻了,多精明的人,竟然做亏本的买卖。等孙掌柜离开之后,就追着李逵问:“人杰,这买卖你不准备挣钱了?”
“挣啊!我不是让邱宣怀去准备了吗,过年之后就跟着你去京城。”
“可是你都送出去了,还怎么挣钱?”郝随不的不急,李逵虽说不敢独吞火油的生意,但是他控制一家商号售卖是绝对没问题的。要不然,他白忙活这些天了。而这家商号之中,也有郝随的分子,眼瞅着真金白银要打水漂,郝随真急了。
他可是有一大家子人要养啊!
李逵摆摆手,走到门口,阳光洒落在他身上,仿佛多了一层圣洁的味道,就传出个悠悠的声音:“郝随,我这是积德行善,你得多学学。”
“我呸!”
郝随不信,可是邱宣怀明白李逵的真正用意,火油要想在京城迅速占领真个京城的照明市场,先期免费是最好的办法。
第572章 请命
“我对钱不感兴趣!”
这话李逵经常说,毕竟现在他连自己有多少钱都不清楚,真要是感兴趣,看账本就能让他累死。甚至他靠着手中掌握的财富,完全可以做到连自己有多少老婆都不清楚。可惜,李逵是个有节操的男人,女人多了撸铁就会力不从心,他决心克制。
可这话没人信啊!
这不,有红眼病的人就盯上了李逵,背后说他中饱私囊,贪墨的大宋的矿产。
李逵真没有打算进军火油行业,主要是采掘挖矿,对于时期的大宋来说,真的很麻烦。如果是煤矿还好一些,可是石油采掘哪里是容易的事?要是浅层的石油挖光了,将来少不了要挖掘深层的石油。他可没有本事去搞钻井这等需要大工业基础的生意。
可是在延安府,还真没有几个人能够做这生意。这不仅仅需要官方背景,还需要在中原需要足够的影响力。李逵自然是首当其冲,他有自己的商行,也有可以信赖的家族和联姻。
他不得不勉为其难的成为延安府第一个控制三口油井,并且拥有第一家土炼油工厂的黑心老板。
秉承不吃独食的想法,他拉上了二姐夫程知节,这位如今的都指挥使,被突如其来的功勋砸地头晕目眩。他成为大宋自神宗皇帝以来,第一个为大宋开疆拓土的都指挥使,手下一不留神就打下了两个州,而他成为人生大赢家,躺赢所有大宋将门。功勋升任殿前副都指挥使,传言皇帝有意将他迁诸卫上将军。
只不过大宋的上将军有点低端,可不是先秦时期的上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大宋的诸卫上将军是正三品,比殿前都指挥使差一级。但也是武将能够做到为数不多的实权高官之一了。
一年半载之后,程知节回京城述职将是板上钉钉的事。
当然,让程知节管理火油生意,这生意多半会黄了。程知节在这场生意之中,属于打手。遇到难办的,要用不要脸来解决的事,让他出马就对了。反正他是个武夫,人越蠢,在大宋的官场越能得到皇帝的信任。
另外一个合伙人是郝随。
不同于文官,郝随这样的宦官,虽任职地方,但是他是天子耳目,经常需要回京城,给皇帝报告地方上发生的事。
这也让他有机会回到京城主持火油的销售。
临别之际,郝随还在纠结。
“人杰,这么多的火油,你我都花了不少钱,就白白送出去,岂不是可惜了?要不,咱爷们降价,多少收点钱,也好过如此白送。”不同于油灯和油瓶,他们还要将油灯和油瓶灌满了火油,才行让人知道其好处。
李逵骑在他那匹从辽国小王爷哪里糊弄来的汗血宝马,气势陡然而起,反正给人一种爷们家里阔的很的样子,浑不在意道:“这是小钱,最大生意,就不能吝啬小钱。郝随,你要是舍不得,都算我的。咱也不是那种赔不起的人。”
“说什么胡话呢?哥哥我是为了钱连兄弟都不认的人吗?算了,赔了就赔了,只要这火油生意能够做起来,咱家就跟着兄弟你沾沾光,也算是给你侄子攒下份成家立业的营生。”宦官是个很特殊的群体,他们或许自私自利,攀附献媚,主要是因为宦官阶层的属性造成了。他要是连说好听话,陷害人都不会,在宫里根本就混不出头,早就被同行霍霍死了。
而官宦一旦有了身份和地位之后,就会特别讲义气,深怕因为自己的缺陷,被人看不起。当然,他们肯定不会对同样讲义气,同行是冤家,祸害死一个算一个。他们是对皇宫之外的权贵讲义气。当然,能够搭上文官,还是那种被寄予厚望的文官,他们连自家老婆都舍得送出去。在这方面,宦官是最讲义气的人。
像李逵这样的政坛新星,郝随恨不得和他成为一家人。
郝随一副任命的样子,拱手站在车上对李逵抱拳道:“兄弟保重。”
“一路平安!”
李逵送别之际,嘱咐彭虎:“一路上保护好郝公公,算了,周围好像没什么毛贼了。”
李逵在延安府做官虽不久,但是为了训练农兵,他可将周围的山寨都扫了一遍,甚至永兴军路都没有放过。
如今的西北地方,不敢说路不拾遗,夜不闭户,但安全也有保证。至少走夜路遇上劫道的几率已经微乎其微。
不像之前,延安府溃兵逃兵很多,回军营是死路一条。这些人又失去了军饷生计,不得不躲避在山林里,做没本钱的买卖。
一路相安无事。
过黄河抵达河东路之后,更是平坦的官道。
郝随一路奔波抵达了久违的京城。
过了黄河,已经是开封府下辖区。远远的看到了京城的封丘北门,郝随口中念念有词的絮叨了一阵。在他身后一丈开外站着彭虎,耷拉着脑袋,竖起耳朵,就听到断断续续的话,还有赌咒之类的语句。
什么“我郝随又回来了!”
“这次我不走了!”
老婆孩子之类的……浑话。
彭虎是个厮杀汉,还是个讲义气的军汉。他根本就理解不了,为什么宦官会对家庭有那么深的执念,他们能那个吗?老婆会不会背着郝公公养汉子,爷们去郝随公公的府邸,要是撞见了他家的好事,到时候怎么办,他根本就没有处理这方面的经验,好慌!
尤其是,他还不是郝随的亲信。
而是李逵随手送给郝随的礼物。
在大宋官场,尤其是对低级武官来说,他们是高高在上的大老爷文官可以随意送来送去的礼物。打仗,打仗不行,练兵练兵不行的彭虎,在被李逵抛弃的那一刻,怨恨很深重。可是不服不行,看看李逵身边的那些人,都猛地让他提不起争胜的心思。二十八骑入西夏,把西夏皇太后、皇帝、国师都给搞死了,他死一百次都做不成啊!
他这样平凡的角色,只能成为抛弃的对象。
彭虎自我安慰了一句:“跟着公公,至少安全些!”
这话不假,郝随是个很惜命的家伙。不像是李逵,明明是个文官,说不定那天他的手下就会在战场上和折了命。升官发财有什么用,还不是便宜了外头的野汉子?
郝随酝酿了一阵情绪,回味了心酸的乡愁,对队伍下令道:“走封丘门。”
彭虎迟疑道:“公公,那个……陈桥门不是更近,为何……”
他这一多嘴可不要紧,却将郝随惹毛了,冲到彭虎面前大骂道:“你个杀胚,陈桥门也是你我这等人能走的地方?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德行,想要找死可别拉上咱家。算了,我和你发什么脾气,陈桥是太祖龙兴之地,贩夫走卒能走,可是咱们这样的宫里的奴才可不敢走。”
彭虎大为惊恐,他吓得后退了两步,眼泪都快下来了。
什么叫咱们这样的奴才?
他被李逵嫌弃送人的时候,根本就没说过要跟着郝随进攻当宦官啊!
不行,他要回去,他要立功,让李逵看到他也有为了尊严拼命的勇气。他也是想多了,就他这样的脑子,进了宫,就一张不知轻重的嘴,就能将自己给霍霍死。做宦官,彭虎差远了。
大宋开封府外城十二门,大宋开封汴梁城有十八座城门,其中旱门十二,水门六。但在这十八座大门之中,唯独有一座城门对宫里的宦官来说是禁忌之地,这就是陈桥门。其实从功能上来说,陈桥门不过是城北的偏门,根本就不算正北的大门,但这座门是属于赵氏传奇的城门,宦官们都在私下里有避让的习惯。用迷信的说法就是,宦官人属阴,走陈桥门会冲撞了大宋的龙气。
进城之后,郝随感受着熟悉的气息,他是开封府人。皇宫里大部分的宦官都是开封府人,其他地方很少有人立志向做宦官的年轻人。而且开封府人,尤其是底层穷人,他们年幼时都有在城内讨生活的经历,练就了一张讨喜的小嘴。只有这样的人,进了宫之后,才可能在处处危机的皇宫之中活下来。
郝随也是如此,年少地时候,他走过汴梁每一个角落。他熟悉开封府的每一条巷子,每一个市坊,每一个衙门。
在西北住了一年,他更加迷恋开封的气息。那种川流不息的人流,自信且带有韵律的官话,还有便捷的生活。关键是,郝随清楚,他的根在开封府,他的家在开封府。
回到府邸。
郝随抿着嘴唇,紧张地用巡视领地的警惕,在后院走了一圈之后,终于满意的放下了心头的担心,没有野汉子。
郝随这才想起来了他还有和好兄弟李逵的大事业未完成。
可惜,李逵这个家伙软硬不吃,要是李逵能帮忙改进一下郝家的后代……这就是一辈子的兄弟,却成不了一家人。
当天午后。
郝随进宫觐见了皇帝,身为皇帝的探子,他自己在西北能够收罗到所有消息,都一股脑的递送到了皇帝的面前。
有永兴军路的官员,也有秦凤路,环庆路,当然也少不了鄜延路。
皇帝似乎心情很不错,即便看到了蔡京和刘延年不合,故意扣押了秦凤路的战马,用来给自己牟利,也没有发怒。当然,皇帝或许有他看到蔡京囤积战马,最后亏到血本无归,才没有生气的原因。不过他还是询问了一下秦凤路的情况,还有青塘吐蕃的一些情况。秦凤路的兵备之类的问题。
郝随是在皇宫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人,他敏感的觉察到,皇帝似乎对秦凤路有了想法。更确切的说,是对青塘吐蕃有了想法。如今的西夏,不敢说二十年,十年内肯定成不了大宋的威胁。留下一个青塘吐蕃,对于年轻的皇帝来说,确实有种如鲠在喉的难受。
只啊解决了青塘吐蕃的问题。大宋战略上的草场有了,军中最稀缺的战马问题也解决了。更重要的是,只要拿下了河湟之地,加上对西夏的步步为营,大宋很可能在十年内彻底解决西北的边患问题。一旦大宋解决了边患问题,对于大宋来说,压在胸口五十年的这块大石头可就放下了去了。
甚至财政能够在一年内宽裕出三千万贯,而且没年都有。用这笔钱,筹谋燕云十六州似乎也有了希望。
只要赵煦做到了两项功绩,他就是大宋仅次于太祖的皇帝。甚至比太宗都要厉害。这么大诱惑在眼前,怎么可能让赵煦放过?
可是奇怪的是,皇帝竟然没有问他举荐武将,这不符合皇帝的一贯的做事风格。
出了宣德门,他还在琢磨,似乎有什么地方没有自己考虑周详。出皇城,刚要登上马车他意外的遇到了童贯。这种巧遇,对于郝随来说太熟悉了,就像是刻意等待出来的机会,痕迹太明显。
“郝兄。”
“童兄,可是回宫中复命来了,陛下正在垂拱殿处理政务。”
郝随不明童贯来意,并没有和对方纠缠的心思。
可是童贯却在迟疑之后,伸手恭请的做出了邀请的动作:“郝兄劳苦功高,童某羡煞兄长在西北的风姿,不知郝兄能否给童某一个薄面,让在下有请郝兄的机会。”
“我倒是闲散,随后可以。”
“不妨现在就去。郝兄请!”
郝随愣了愣,随即痛快的答应道:“童兄请!”
郝随从垂拱殿出来,就觉察到了不一样。皇帝没有给他安排差事,这对于心思缜密的赵煦来说并不常见。
而童贯是皇帝身边人,或许能够给他解答疑惑。
蔡楼包间。
童贯热情的再次拿起酒盏,对郝随巴结道:“郝兄,还请满饮此杯!”
相比脸上长胡子,甭管是真是假,看着在宦官群中鹤立鸡群的童贯,郝随根本就不敢豪放起来。他的酒量更是难以支童贯的频频敬酒,宦官是非常谨慎的人,他不能醉,至少不能醉酒之后说出不该说的话。
放下酒盏,他并没有像童贯那样如同武人似的干了,而是心思凝重道:“童兄,有什么话你还是明说吧?”
“这个……”童贯迟疑了一会儿,开口道:“小弟已经向陛下恳请出京去西北处理军务……”
还没等他说完,郝随就像是看傻子似的盯着童贯,惊叫道:“你疯了!”
第573章 爆黑料
“所以,你应该多去宫中的老人跟前走走!”
“你是说老祖宗?”
“除了他,还能有谁?”
童贯呵呵一笑,他这是对郝随释放善意,同时也告诉他,他已经做出了决定,不会光说不做。如果郝随有意回京,陛下跟前的殿前押班,郝随就有机会了。
想到此处,郝随不由摸了摸鼻尖,他嗅到了腐朽的宫廷气味,还是他喜欢的那种味道。与胸有大志的童贯不一样,郝随的志向是做一条狗,只不过主人是皇帝。他压根就不想去西北,更不想要什么战功,这玩意对他来说完全就像是撞大运一样,他根本就无法预料,这次走运之后,下次是否该倒霉了?
郝随扶着食案,低头怔怔地看着杯中的倒影,仿佛自己的容颜都在西北的风沙之中,有了一丝衰老……他还能回到皇帝的身边吗?这个问题他不想多问,但按照宦官的规矩,对方放出了诚意,自己必须也要放出足够的诚意。
“童老弟,你知道的西军如今兵强马壮,你去了,恐怕难以服众。”郝随悠悠叹气道。
童贯拱手对郝随请求道:“小弟恳请兄长解惑一二。”
这不是服众的问题,而是根本就没人听他的意见。在永兴军路下辖的几个军路,掌舵的是什么人?
章楶,龙图阁直学士。
范纯仁,观文殿大学士。
还有一个蔡京,哪个是容易对付的角色?
童贯即便是带着皇帝的恩宠去了西北,也多半一事无成。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听一个宦官行事,即便是皇帝来了,要是不和他们的心意,还是要丢面子。
童贯看到了郝随严重的疑惑,手捏着下巴上的胡须,真没几根了,而且手感还一般,但这是他的骄傲,不能丢。试问,天下的宦官之中,哪个能像他这样,保住胡子的猛人?心中衡量一阵之后,童贯当即表示:“郝兄,我试着去和贤妃娘娘提一嘴你有意回京,不知意下如何?”
“此事不急,为兄先给你说说西北的局势。”郝随脸色微微得意,贤妃或许在童贯眼里是他唯一的筹码,但是郝随不需要。就算是需要,让程知节去不是更好吗?即便程知节不成,不是还有刘太师嘛!他们如今一起做生意,可说白了,这钱可不是程知节一人拿的,而是孝敬给太师府的心意。
让贤妃的亲爹去说,可要比童贯这个奴才更有说服力。
郝随开口道;“如今西军,主要分成三个阵营,环庆路、鄜延路和秦凤路。都不要对付,就说环庆路吧,章学士的厉害你是清楚的,这些年大宋能在西北和西夏屡战屡胜,都是赖章学士的功劳,而且你也该知道,章学士是章相的族兄。”
童贯根本就没有打章楶心思,也琢磨不起。果断放弃道:“环庆路就不想了,有章学士在,根本就没有我说话的份。”
童贯倒是精明,他的身份不过是宫里头的大宦官,皇帝身边贤妃的亲信,派到西军之中的话,他的身份和郝随一样,肯定指挥不动环庆路的兵马。
毕竟一个德高望重,屡战屡胜,且还是状元出身的大佬,根本就不是自己这个残缺之人能左右得了的。他心知肚明自己的能力,在章楶面前根本就不值一提。
环庆路他没想过。
但是鄜延路呢?
要知道,这次西夏和西军大战,随后西夏大乱,鄜延路的表现冠绝西北六路。去鄜延路,对童贯来说是最有可能获得军功,让皇帝重视的机会。而鄜延路的当家人是范纯仁,老头子威望还在,但是根基已经动摇了。没办法,谁让范纯仁是保守派的大佬,而保守派如今在朝堂节节败退。他似乎觉得有一点点希望。至于周元这个延安府知府,根本就没让童贯放在眼里。
童贯期待的问:“鄜延路呢?”
“鄜延路?”郝随干巴巴的复述了一遍,随后看童贯像是看傻子一样的眼神,心说:“你也配在鄜延路捞功劳?”
当然,这话不能明着说,明着说就得罪了童贯。
不过,说起鄜延路,也算是郝随的福地,他在西北的时候,大部分时间都在鄜延路,自从他离开之后,貌似权力上有了缺口,可他在鄜延路的时候,是求爷爷告奶奶的悲情小人物,哪论的上他说话?
至于童贯,比他还不如。
郝随长叹道:“童老弟,你不明白鄜延路是谁当家啊?”
“难道郝兄另有指教?”
“指教不敢当。”郝随笑眯眯地摆摆手,像是个老太太似的蠕动着舌头,仿佛嘴里有东西咀嚼似的得意:“老弟呀,你看不透这里面的道道。你以为鄜延路就那么简单?鄜延路有绥德军主力驻扎,还有程将军的禁军,还有张舆的兵马,三支大军是主力。老弟去了,恐怕连张舆都指挥不动。”
“张舆不过是个小小的都指挥使而已,他还敢和小弟叫板?”童贯有种被冒犯似的拧起眉头,似乎张舆这样的地方禁军,不过是不入流的小人物,随意他拿捏的货色。
可郝随却掰起手指头说了起来:“张舆这支禁军是神宗之后的招募军,能征善战,你不否认范相手上总该有一支兵马吧?”
童贯点头,不带迟疑。谁也不敢架空文官,即便这个文官已经不得宠了,但毕竟是范仲淹的儿子。还做过宰相,即便是童贯这样的宫中红人也不敢架空范纯仁。
郝随再次说道:“绥德军是借调,但是战斗力最差,基本上挡不住西夏大军,只能守个城……”
“等等,你说绥德军已经堕落成这样子了?”童贯心头一凉,当初他跟着李宪在西北的时候,绥德军的实力还是很强的。
郝随无奈摇头道:“每次大战都是首当其冲,加上永乐城之后,绥德军似乎被针对了,如今就比厢军强点,也强不到哪里去。你要是去的话,倒是能收这支军队,但是基本上没机会捞功劳。”
“那么飞廉军呢?”
“飞廉是最强的,也是最傲的禁军。但是你想要害死程将军吗?真要是让他有点损伤,即便是你跟在贤妃娘娘服侍多年,这情分也抵不过贤妃娘娘的怒火啊!”
童贯急忙解释道:“郝兄误会了,我是听陛下的说过,似乎有意调程将军来京。他要是离开了西北,这支军队岂不是无主之军了吗?”
他想的挺好,等程知节离开,自己上赶着接手,然后西北第一强军就在自己的麾下。实现当年李宪大总管的权威就算是走出了一大步。
可惜,郝随根本就不看好童贯,告诫道:“这支军队是陛下的心肝宝贝,是陛下亲政以来组建的唯一一支禁军,而且从无败绩。你要是带着这支军队败了一次,陛下可要恼了。再说了,即便程将军离开了飞廉军,但你也没机会。这支军队其实程将军都管不住,只有李逵能管。要不然,你以为偌大的战功是哪里来的?”
“李逵不是延安府通判吗?”
“谁说通判就不能带兵打仗的?之前的吕惠卿管不住他,即便是苏相在延安府的时候也管不住他,他能谁都不告诉,押着被他抓到的李秉乾就去了西夏。苏相当时在府衙都骂娘了!”
“不会吧?”童贯傻眼了,苏辙会骂人,这位在文坛也是名宿级别的大佬,怎么可能骂娘?但李逵这家伙的胆子也太大了吧?
郝随接着道:“飞廉以前不强,但是金明寨一役,李逵率领五千步卒,两千骑兵大败西夏五万大军,你以为经过这一战之后,飞廉军上下还能认谁?”
童贯古怪道:“可小弟听说此战是程将军指挥的啊!”
程知节是在,可是他掉链子了,这能怪谁?
而且,李逵是文官,真要是把武将的功劳给抢了,那岂不是驴子不是驴子,马不是马,文武两边都要得罪,两边都要怪他出风头?干脆李逵也没要这份战功,就要了文官监军的功劳。
反倒是李逵在西夏无所谓,随便他怎么玩。
毕竟李逵在西夏的时候,是拿着西夏人杀西夏人,大宋谁都指望着李逵多祸害些党项人。
童贯沉默了,他发现自己好像心急了,去西北并没有自己发挥的机会。留下个秦凤路,当家人是蔡京,也不好惹。而且,在京城的时候,童贯就是知道蔡京的脾气,是个说一不二的主,他去了,只能被蔡京束之高阁。难道自己的精忠报国的信仰之火就此要熄灭了吗?
童贯是真急了,眼瞅着西北的隐患要被一群文官瓜分完功劳,要是自己连一口汤都喝不上,这得多让人颓丧?
郝随偷偷瞄了几眼童贯,他吃不准童贯的心思,看到此时童贯脸上流露出的落寞和沮丧,他这才相信童贯之前说的话是真心话。他们都是宦官,官宦怎么可能轻易相信宦官说的话?
可郝随也犯难了,要不要帮他?
也许秦凤路是个机会。
蔡京的黑料自己就有,还不少,可童贯抖露出去,和他抖露出去有什么两样?蔡京在秦凤路做的事,也只有他这个西北情报头子能知道,即便最后扳倒蔡京的是童贯,但谁都知道是他郝随提供的黑料。可不帮忙,万一童贯死赖在京城,岂不是自己还得去西北?
心中权衡之后,郝随决定为了能留在京城,他决定冒险。故意拖长音,显得自己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道:“对付蔡京倒是容易,可是他胞弟是右执政,我要是帮你,就是害你呀!”
对付蔡京才有饶不去的一个人,尚书右仆射蔡卞。
“害我?”童贯也是在宦官堆里一路趟过来的很角色,很快就想透了郝随的打算,咬牙道:“还请郝兄一定要仗义出手。”
既然去不了鄜延路,秦凤路的话,也能考虑。童贯毕竟在皇帝身边,他能感觉到皇帝赵煦有心对付青塘吐蕃控制的河湟之地。但一年内恐怕无法出兵作战,毕竟西军这两年一直在打仗,将帅疲惫肯定少不了。物资也要提前准备,细细琢磨一番,这倒是个机会。
“晚些我让府里的人将东西送到你府上。”
“不,我和你一起去!”
童贯是个果断的人,已经决定的事,绝对不拖延,免得夜长梦多。更何况,让手下人送这么重要的材料太不安全了,他当即决定自己去拿。
“好吧!”
郝随无奈决定。
当童贯在郝随的书房之中拿到了蔡京扣押军马牟利的证据之后,感谢道:“全赖郝兄帮忙。”
这时候,郝随倒是不好意思了,对付蔡京的代价不小:“童老弟,你要想好蔡卞可是尚书右仆射。六部掌其三。真要是惹怒了他,恐怕你在西北也不安稳。”
“好在他不管户部,只要我带着钱去,没道理收买不了人。”童贯自信道。
蔡卞确实是个威胁,但不同于蔡京,蔡卞的节操还在。如果明知道蔡京中饱私囊的话,肯定不会出手对童贯下手。甚至还会因为兄长的过错,而向皇帝请辞,甭管是否真心,姿态肯定会有。
临走之际,郝随有点不忍心,干脆送童贯一份好礼:“童老弟,你既心意已决,那么为兄就送童老弟一份礼。去了西北之前,恳请将高俅手下的三千兵马控制在手中。这支军队也是李逵训练的,不少校尉都参加过金明寨之战,至少不会拖累贤弟。”
“多谢兄长厚赐,他日小弟必有重谢。”
说完,童贯匆匆离开,要对付个龙图阁学士,真不是简单的事。童贯也需要谋划,需要找靠得住人的御史。
几天后,御史黄安上书秦凤路蔡京挪用战马谋私,皇帝倒是很平静,只是让有司核查。但是章惇为首的变法派却怒了,他们以为是苏辙指使人干的。
可苏辙,根本就不知道蔡京的罪证,接连好几天在琢磨他的仇人,数遍仇人,都找不出谁在害他。
他说什么也想不到,竟然是两个宦官下的手。
这主要是郝随回京之后,竟然办起了火油铺子,找店铺,雇伙计,活脱不像是个宦官该有的样子。他也乐得被人忽视,只是偷偷去见了冯世宁。这位可是宫中宦官界的传奇,送走过四个皇帝,如今是第五个。就连当年的神宗皇帝想出宫,却被他拦住,死活不让。皇帝的面子都敢不给,完全是靠着年纪活成了传奇。
这日,门人禀告他:“老爷,有位姓李的书生求见。”
“姓李的书生?不见。”郝随说完,他如今忙着火油生意,却没有太好打开名气的办法,心里烦着呢。不过,随即又变了心意,要是自己得罪不起的府邸来的门人,吃了闭门羹,岂不是糟糕,忙问:“哪家的府邸来的?”
“是李逵李老爷府上的书生。”
“还不快请!”
李邦彦陪着十二分的小心,来到了郝随的面前,躬身道:“见过郝公。”
郝随摆手道:“子美,你怎么来了?”
李邦彦苦笑,他自从没有跟着李逵去西夏之后,就被派到了京城,然后被李逵忘记了……
第574章 书生的奋斗
要说舒服,还是在京城。
李邦彦对在京城的生活其实挺满意,之所以他认为被李逵忘记了,是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拿到月俸了。
他家里虽是工匠,但是做首饰的匠人,收入不错,能负担他的一般学业。说起来,也算是殷实人家的孩子,在河东的时候,他手上不缺钱。还有一手银匠手艺,加上手巧,即便没钱了,也能靠着手艺吃饭。可是来到京城之后就不一样了,京城的开销太大,加上他喜欢结交朋友,一般的他还看不上,非太学生不可。而他家祖传的手艺彻底被他抛弃了,不是他嫌弃家里身份,而是他怕平日里称兄道弟的太学生,转眼去其家给他们的妹妹打出嫁的首饰,这多尴尬?
而且,开封府的工匠水平个高。他能在河东混的开的手艺,在开封府就不见得有人会买账了。
干脆,就以李逵幕僚的身份结交太学士子。
太学的士子看到他顶着个绍圣科李探花幕僚的名头,也没有太嫌弃他。有酒宴文会的时候,也有三五人邀请。
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他总不能在一帮眼高于顶的太学生面前整日混吃混喝吧?
不仅不能这样,他还得豪爽。可兜里没钱,他怎么豪爽的起来。在京城住了几个月,之前手上的积蓄耗尽,却迟迟不见发钱,可愁死他了。这也是他认为被李逵遗忘的原因。
人最可悲的不是倒霉,而是被金主忘记了。李邦彦想到这种可能,急地五内俱焚。
唯独吃穿上他倒是无忧,李逵家的伙食太好了,他吃少了,还落埋汰。顿顿大鱼大肉,根本就不像是李逵当书史,反而让他有种老李家养死士的感觉。要不是李家人也这么吃,他早就为自己的小命担忧了。
不过李家人虽管他吃住,但是月俸却迟迟不见发。
前两天,他实在忍不住,去找了李庆问月俸的事。
世家子弟,肯定是每个月都有月俸。要么月初发,要么就是月初和月中分两次,多少也不能比旁家的差了。看气势,看脾气,李庆完全是个世家子弟的样子,还是那种学坏了的子弟。可当他问到月俸,李庆乐呵呵的摸着脑袋道:“京城到处都是钱,要什么月俸,爷们几个自打进京就跟三叔公说了,以后在京城不要月俸了。”
李庆是个热心人,在院子里吆喝了一阵,呼啦啦跑出来几个族兄弟,李庆斜着看向他最近的小子,问:“十三,今儿什么日子。”
“今儿?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过节,过年还早着呢?”
李庆瞪眼恶狠狠地对比他小的半大小子道:“哥哥以为今天可以过节,去拿皇历来了,找个由头。”
“宜婚丧嫁娶,宜搬家……”
“怎么就没说发财?”
李邦彦越听越害怕,他总觉得要出事。再说了,皇历上这么可能有宜发财的批语。
然后老李家浩浩荡荡出去三十多人,一人一个箩筐跟着李庆,李庆在前头走着一边走一边打招呼:“七婶,有人来闹事没有?”
七婶虽说是个女流,却也敢叉着腰豪气道:“有庆哥儿再,谁敢闹事!”说完灰溜溜地摊子底下摸出几吊钱,巴结道:“庆哥儿,可别嫌少。”
李庆也不嫌弃,笑眯眯地开口:“多少是个意思。”
才走了半条街,大半的箩筐都放满了铜钱。
李邦彦终于明白李庆为什么说京城到处都是钱,就他们这个收法,哪里还需要月俸。而他跟着李庆,无形之中变成帮凶。这可是劣迹啊!李庆几个无所谓,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可能混迹到读书人的队伍中去。
可李邦彦不行啊!
他可是为给自己捞功名而来的,浑浑噩噩之间,他竟然被李庆拉进了小悦楼,这是家在保康门附近还有点名气的酒楼。掌柜慵懒的趴在柜台后面,听到李庆咋咋呼呼的叫嚷,立刻精神了起来,匆忙迎出,还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李庆的手中。李庆咧嘴有点不满,掌柜的无奈苦笑道:“庆哥儿,今日没有准备,只有这锭银子,等下半月你来,一定补上。”
“行吧!”
李庆不仅拿钱,还带着人上楼胡吃海喝了一顿好酒好菜,拉着李邦彦到窗口,指着保康门周围道:“这一片,那片,还有那里,都是爷们的生意。你要是短了钱,都可以去拿!对了,晌午过后船帮的那帮子泥腿子不开眼,爷们要去教训他们一顿,李兄弟到时候一起去,把他们的老巢给端了。”
咕咚。
李邦彦艰难的吞了口口水,双眼发直的看着窗外的景色,良久才回过神来,扭头对李庆问道:“你们这么做,就不怕李大人知道之后生气?”
“我家二哥,连我们都抢,他哪有脸管我们?”
李庆这话说地理直气壮。可是李邦彦听地心惊胆战,他这是进了贼窝啊!
失魂落魄之间,他颤巍巍的拱手对李庆告辞道:“在下身子不便……”
“算了,你先回去,日后缺钱了,保康门一带随便哪家商户都可以去拿钱,报我李庆的名号,好使。”
李庆拍着胸脯大包大揽。等到李邦彦在街头跌跌撞撞地走远,身后的族人才来到李庆身后,低声问:“庆哥儿,这么骗他好吗?”
“我怎么骗他了,这保康门周围的店铺小贩的货物都是经过我们的船才能进城,我只不过带他来收钱,没有带他来送货而已。就他这小身子骨,怎么可能去送货?再说了,我刚才说错了吗?每句话都是真话,没骗他,是他会错意了。”
李庆说话的口气,就像是李庆下时候被李逵欺负,李逵会告诉他:等你长大了,就能欺负别人了。
当然,他还得被李逵欺负。
至于说李庆几个将保康门附近的混混打跑之后就干起了收钱做混混的买卖,肯定不行。照着他们这个收法,周围的商户肯定要告官。开封府可是大宋的京城,李庆他们几个也没有胆量在开封府做这无本生意。
李庆他们做的是送货,这是个京城竞争最激烈的行业。光有人还不行,还得拳头够硬。至于李邦彦误会,就让他误会去吧。反正他们只是带着他在外走了一圈而已。
“行吧,反正他们也不喜他这人,太做作,整日去太学周围晃,要是二哥不举荐他,看他如何收场。”
李家人都不喜欢李邦彦,别看平时很热情,吃饭的时候还劝着他多吃。李庆几个就喜欢看读书人长相的李邦彦吃撑后翻白眼的喜气样。
就像是学渣总喜欢看学霸走道扑街倒霉一样。
他们几个可不希望老李家混进来个整日的书生,明知道李庆几个读书不怎么样,这不是膈应人吗?
这才有了李邦彦拜会郝府这一出,他似乎明白了李逵当初让他去京城的眼神。以前李逵身边缺人,那是需要个工具人,帮他处理公务。现在,工具人种建中就很好。种建中不仅有处理公务的丰富经验,还是官员,根本就不需要李逵操心。他收下李邦彦,就是为了图省事,现在李逵在衙门里更本就没事可操心的,有没有李邦彦,对他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听说郝随来京城。
李邦彦迫不及待的就赶来,一方面,他犹豫是否要告状,将李庆几人的不法之事写信告诉李逵。同时也担忧,这么一来,他就成了搬弄是非的小人。
另一方面,他是真急了。
他还等着李逵的荐书去太学混资历呢。
这要李逵不举荐他,他只能会河东去找门路。可他家虽然不怎么愁吃穿,但官员的门路是说什么也够不上的。没有官员荐书,他连太学参加入学考试的资格都没有,怎么可能进入太学读书?
郝随双手隐藏在袖子里,揉搓着,盘算着,李邦彦是李逵的人,自己用要不要紧?
想着要是李逵重视的话,也不会打发他来京城了。再说了,他先把李邦彦安排在火油生意之中,毕竟商行还有李逵的分子:“子美,我这里有一种新的火油和油灯,你觉得如何办才能让京城百姓都知道?”
李邦彦就怕郝随不声不响打发了他,就算是想破脑袋也不能灰溜溜的回去,他转悠着眼珠子,想了很久也没有头绪。他家是工匠,算是有生意,但是小的很。根本就不懂让京城百姓都知道的生意该是多大的场面,可不妨碍他朝着这方面琢磨。
不要钱行不行?
应该可以。
有人用了,自然会有跟风。
但普通百姓用,没多大用处。要是读书人呢?
油灯晚上都要点,要是读书人说好,这大宋的天下,谁敢说不好?
想到这里,李邦彦当即信心满满道:“大人,小人以为应该不要钱送人试用。”
“不错,你家大人也是这个意思。”
郝随满意的点点头,他全然忘了之前还试图说服李逵放弃送人的打算。毕竟,一个宦官,经常接受兄弟送的男人,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郝随抬手指着边上的食案,上面并没有摆放食物,看似漫不经心道:“这样子美,你先将如何售卖,如何让百姓推崇,写出个条陈出来。”
李邦彦脑后的头发都快立起来了,他哪里有过商业策划的经验,再说了,大宋的商人根本就没有策划之类的文案,完全凭借经验做事。李邦彦明白,要是动笔,他很容易被郝随看出破绽。只好硬着头皮对郝随道:“不知我家大人准备送出去多少份油灯和火油?”
“这个数。”郝随竖起一根手指头,道:“一万套。”
“套?”
“一个油灯,还有一份一斤装的火油为一套。”郝随解释:“之后的火油和油灯都会源源不断的从延安府送来,按照你家大人的估算,在短期内可以满足开封府百姓点灯的用度。”
这个数字,似乎整个太学的学生都能人手一份了。并不是每一个太学学生都是有钱人,能免费的油灯和火油,似乎能够获得不错的好感。
只不过,他对郝随口中说的那个油灯和火油没有太多的信心。
很快,郝随的奴仆将油灯送了过来,郝随指示奴仆将灯点上。
在李邦彦的印象之中,油灯照明总是伴随着昏暗,橘黄,且飘忽不定的跳动。但是火油的油灯却让他发现颠覆了脑子中的印象,正好,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他凑近油灯,越看眼睛越亮,油灯的表现几乎强过了蜡烛。
当然,空气中淡淡的焦味也并不重。
李邦彦欣喜若狂,却没有彻底抛弃书生的举止,这是他在京城和太学生们混迹的最大收获了:“大人,此物正常贩卖什么价?”
“灯大概三吊左右,油嘛,比香油的价低一半。”
李邦彦觉得他发迹寻找在李逵面前的存在感彻底有希望了。即便李庆几个整日做糊涂事,但李邦彦还这没有想过改换门庭。真要是如此,一来他的名声有损失,也不符合他讲义气的性格;二来,在京城他发现李逵的面子还挺好用,既然李逵的面子好使,显然李逵的身份不差,他要是改换门庭,恐怕真没人敢接纳他。
“大人,我要肆仟,不,肆仟五。”
“子美可有想法?”
李邦彦半蹲着,眸子还是不肯离开油灯的火苗,新奇有之,期待有之:“大人,此物堪比蜡烛,但蜡烛贵不可用,此物乃寒门子弟之福报。大人可知太学生足有肆仟,加上博士,教授等官员,足有肆仟四百余人,如果太学每人一盏油灯,天下士子必然感激大人的关爱。再说一盏灯价值不多,但太学数千人,每科一百多的进士,寒门子弟半数,每科就有五十位士子感激大人,此乃舍小利,收天下文士之心,百利无一害,大人切莫不以为意。”
“哦,真能如此?”
就一个灯而已,怎么都上升到福报的地步,这话郝随不太敢信。让他一次送出去几千盏灯,他还能承受,可是要是连几年的灯油钱都要让他出。这事,确实让他为难。他也舍不得这么一大笔钱。想到此处,郝随不禁犹豫起来:“这可不是一笔小钱。”
火油有不少坏处,比如说有味,不能吃,还有如果点燃之后,用起来比香油的速度要快。
李邦彦这才发现自己所想的漏洞,干脆中舍和下舍的太学生不送了,就送上舍生。太学分为三种等级的学生,上中下三舍,上舍每年会有重要的考试,一年五个名额,赐进士出身。这是太学区别于天下书院的最大优势。但是竞争激烈,比会试都要激烈。上舍生虽人数不多,但也超过五百人,不是一笔小数。但是这五百上舍生,一旦有开贡院科举的年份,人人都会下场。这些人已经是大宋读书人之中的精英,笼络这些人才,肯定不会有错。
郝随想了想,干脆这钱自己出吧,点头道:“我写个条子,你去办吧!”
“汇通钱庄的少掌柜?”
身为李逵曾经唯一的书史,李邦彦自然认识李逵身边的几个亲信,邱宣怀是其中之一。别看老李家崛起不过几年,但是邱家是父子给李逵效力,且在发迹之初就开始追随,和他人不能同日而语,是真正的李家亲信之人。
相比之下,李邦彦属于那种送上门,且做事不怎么尽心的一类。他不被李逵信任也是没办法的事,而且就算是做幕僚,他能想出来的点子,李逵总有比他更好的办法。
五丈河水门码头。
邱宣怀见到李邦彦之后,笑道:“子美,听说你被庆少爷几个耍了?”
老李家的人有一点不好,大嘴巴,存不住事,城里发生的事,才一天时间,城外都已经知晓了去。
李邦彦不明所以问:“仁祖兄,此话怎讲?”
第575章 业界良心
“庆少爷是不是带着你收钱去了?”
李邦彦缓缓点头,脸色凝重起来,难道是事发了?
可遇到个没心没肺的邱宣怀,指着他笑道:“子美,你被骗了。他们是去收货款了。”
“货款?我怎么不知道有这回事?”
李邦彦眉头浮现出一丝羞恼之色,他这次明白自己是被李庆几个给耍了。但收货款总给人不对劲的感觉,为何连商贩都没有放过?收货款,不是去店铺吗?就那些个小商小贩的贩卖也不多,难道李庆几个还送货不成?
“不对啊,仁祖,可是为何连商贩他们也收?”
“送货的大车上有空余的地就给带些,小商贩的货物不占地方,积少成多也算是笔收入。而且不少商贩的货物需求都是一样的,我们送货量也不小,但需要集中订,商贩得到了便利,我们收到钱,就这么简单。”
“为何我不知?”
邱宣怀抬头,视线从手中的账本上移开,看着李邦彦俊秀的长相,叹气道:“子美,你整日对府邸之内的事也不上心。你不过是我家少爷的随从,府中没有人会将他们做的事告诉你。再说了,你难道没觉察到他们对你很不满吗?”
“不满?”
李邦彦惊愕之后,紧张起来,李庆几个对他不满他倒是无所谓,可万一是李逵呢?
他试探的轻声问:“大人也是如此?”
“你从称呼上就不对劲,鲁达称呼我家少爷为大人,因为他有官职。而且少爷欣赏他,愿意给他机会。但是你呢?你身上还是白身,才能不过是整理少爷的往来文书,如今少爷将你打发来京城,可见这事你也做的不怎么样。我可听小二说了,你整日蛊惑他游玩,且喜欢打着府邸的名头。”
没想到落了一顿埋怨,李邦彦的脸色也渐渐的红了起来,这才体会到了羞愧的滋味。
“再说,郝公公一回到京城,你不是去拜访了吗?”
“邱宣怀,你派人跟踪我!”被嫌弃也就算了,李邦彦发现自己还被怀疑了,老李家的秘密他连接触的机会都没有,那什么去卖主求荣?再说了,李逵救济几个长辈钱财之外,基本上和官员没有往来。他就是想要爆黑料也没有机会。
“跟踪你还真不至于,你知道街头有多少庆少爷的跟班,不夸张的说,京城地面上的混混和无赖,报的上名来的都得给他面子。至于你惹怒了庆少爷,主要他不喜欢读书人,还是装大尾巴狼的读书人,他最烦这个。”
邱宣怀也不在乎李邦彦的想法,而是继续道:“少爷嘱咐过,如果你在府邸拘束的话,让我将这封信转交给你。”
“这是……”
“好聚好散。”
没等邱宣怀说完,李邦彦却气地惊叫起来:“大人要赶我出府?”
“不是赶,而是送,明白吗?少爷对你已经仁至义尽,读书是好事,求学更是进取。要是子美兄弟立志于此,少爷不介意做个顺水人情。但总不能打着读书求学的名义,整日游玩吧?少爷说过一句话,寒门子弟,想要发达,没有退路。”
“没有退路吗?”
“没有。难道你想捡回自己的手艺?”
这话说的,将李邦彦身上最后的一层遮羞布都给扯碎了,撕烂了。不过邱宣怀似乎并不讨厌李邦彦,毕竟李邦彦是个读书人,哪怕他是银匠出身,也不妨碍他读过书,似乎还读的很不错的样子:“少爷举荐你去的地方不外乎几个,将门和宦官。”
“就没有文官吗?”
李邦彦有点不死心,他是要参加科举的有志之士,怎么可能去将门和宦官府邸做事?
邱宣怀终于开始对李邦彦不满了,贪得无厌的人,总是会让人厌恶。文官,你也不看看少爷往来的文官什么身份,这些老大人能看得上你?
“范府?”
“苏府?”
“文府?”
邱宣怀一口气说三个在京城赫赫有名的府邸,李邦彦顿时心灰意冷,这些府邸对自家子孙的管教都非常严厉,怎么可能允许自己这个懒散之人去祸害他们家族的未来?再说了,这三家府邸,都出过宰相,真要是去了,多半是给个管事跑腿的闲差而已,连钱都不过手的那种。
苏府不是左相苏辙府邸,而是苏颂老爷子的府邸。
李邦彦这才明白,自己原来如此不入流。羞愧地不敢抬头看邱宣怀清澈的眸子。好在李逵还算照顾,让邱宣怀给了李邦彦一封举荐信,这封信你先拿着:“与其给宦官和将门做事,平白连累了清白,少爷让我告诉你,这封举荐你参加太学考试的信,是他最后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举荐你的机会。要是失去了,你就可以离府了。至于考试之前,你还是可以住在府邸。要是在府邸住的不习惯,可以去别处住。小弟愿意支助你食宿。”
李邦彦回去的路上,心情时而雀跃,时而沉重。
他终于获得了李逵的荐书,可以参加春夏之际太学的入学考试。
但让他担忧的是,万一没考上怎么办?
他家的家境,虽然能让他启蒙,读上几本书。但是距离考科举,实在差得远。
李邦彦决定为自己拼一次命,但在此之前,他需要将答应郝随的事做完。
“鸿明兄,我给诸位备下了晚上读书的恩物。”
“这是油灯。”
“没错,你看点亮上之后,比蜡烛都要看的清楚。”
“不错,多少钱?”
“不要钱,诸位兄长人人有份,还请鸿明兄帮忙引荐帮忙送去。”
天黑之后,太学之中的上舍,竟然出门游玩的人大大减少,大伙儿都围在油灯面前看稀奇。这种价廉物美的油灯一下子就获得了太学生的推崇。就像是李邦彦对郝随保证的那样,太学生的推崇,火油必然会受到富贵人家的接收。
可惜,东京汴梁更本就没有卖这种新式油灯的门路。不少有心采买的管事,在街头打听一圈之后,都是铩羽而归。
好在几天之后,邱宣怀也准备妥当,开始在城内几个城区铺货,一开始并没有售卖,而是给出了一个关扑促销的路子。宣传开始,京城有点名气的唱伶都让他给请,坐在大板车上,一边吹拉弹唱,一边宣传火油灯的神奇。
当然,饱受奸商祸害的汴梁老百姓根本就不会上当,直到商铺表示,关扑不要钱,中奖就送灯。
喜欢关扑好赌的开封府百姓顿时忍不住了,火油灯还未售卖,就在京城火爆了起来。
当初,麻将就用差不多的路数风靡京城,如今的火油灯,其实比麻将操作起来更加简单。
“中中中!给老子中!”
“晦气,给我来一张。”
“兄弟,你已经领过一张关扑券了,不能再领取。”
“我花钱买不成吗?先给我来十贯钱的,老子非要中了不可。”
“不行。我们商行的关扑券是免费的,不买!”伙计一脸的纠结,不要钱的东西你出大价钱,你图啥?而且火油和油灯都不是价值高昂的货物。三吊钱就能买上一套,十贯钱的油灯和火油,他一个人根本就拿不了,得去街头雇车拉回家。老和尚做法事也用不了这么多。
“明日来还有关扑,请明日来。”
“不行,别人有,就我没有,爷们丢不起这人!”
遇到个一根筋的,确实让伙计抓瞎:“不卖。”
“我这暴脾气!我偏要买!”
大宋的百姓都喜欢关扑,甚至皇帝也不能免俗。一个开封府爷们,只要开关扑券上头了,他能躺在店家的门口耍无赖。
好在掌柜的来了,拱手对参加关扑的顾客道:“诸位,油灯和火油本来就是廉价之物,不值当售卖关扑券。”
“不行,我们来都来了,却不让我等关扑,岂不是耍人?”
因为是免费的关扑,所以中奖率很低,真要是售卖起来,这个价格怎么定,都是个麻烦。再说了,大掌柜的要求是,要让火油的名头打出去。
可真要是因为售卖关扑券,而让火油铺子的名声受到了损失,岂不是因小失大?
“邱管事,老陈真的无计可施了。要是关扑券中奖容易,恐怕少爷定下的赠品一天就没了。要知道李邦彦这厮就拿走了快一半的货。可不用关扑券没法糊弄住那些闹事之人,恐怕明日我们几个的铺子就会有人闹事。还请邱管事定个章程,好让我等能做事。”
“为何免费的关扑券不要,他们却要买?”
“不患寡而患不均,尤其是看到街坊邻居中奖,他空空如也,心情是如何难受,我等不忍体会。”
开封府爷们好面子,就是比手气的时候,也不敢落在人后。
这可为难死了邱宣怀。
中奖率高了,火油的存货很快就会消耗一空,要是中奖率低了,这关扑券的价格定在什么价位合适?
十文?
还是五文?
万一时间长了有人造假怎么办?
邱宣怀根本就不指望李邦彦的太学推广能给火油带来多少生意,富贵人家,尤其是官宦人家,谁会亲自出门购买油灯和灯油?都是家中的仆人管事去采买。
可以说,火油真正的卖家,还是大宋的普通人家。
在延安府大批量送来货物之前,每天三百盏油灯和火油,已经是极限了。要是高于这个数,恐怕要断货,低于这个数字,恐怕大伙儿的热情会受到打击。
怎么办?
邱宣怀摸着下巴,心中举棋不定,是做黑心商人,还是做良心卖家?
第576章 老阴货
大宋的百姓喜欢关扑,那是因为真爱。
翌日。
火油铺子面前,就拥堵着一大群来围观,期待以小博大,享受不经意间发家致富的窃喜的无知百姓。可惜,京城的百姓的惊喜一点都不含蓄,甚至有点用力过猛的样子。
这不,这位中了一套火油灯的汉子,叉着腰,对着店铺内的伙计大喊:“还等什么,麻溜的快拿老子的宝贝过来!”
躲在店铺后院,听消息的郝随刚一口热茶寒在口中,就猛地喷了出去。引起周围一干人紧张不已:“公公,您这是什么了?”
“有没有呛着?”
郝随急促的咳嗽了起来,弯腰脸红,如同被煮熟的大虾。他有点呆不下去了,这百姓什么口味啊?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好不容易缓和了过来,郝随急匆匆的丢下一句话:“你们几个盯着,咱家去别地看看。”
“公公,这好戏还没开场,您是不是再等一等?”李邦彦在边上帮腔,他也发动了太学的关系。对于京城的百姓来说,太学生都是人上人,将来都是要当官的主,可不是普通百姓的身份能比拟的。太学生要是追捧,百姓自然信服。就等着立功的李邦彦,却发现身边最大的依仗要撤了。
可问题是,郝随,郝公公,这位脸上总是带这温和的笑容,宛如个模样周正的老太太的家伙心态崩了。
他落寞的摆摆手,惆怅道:“你们盯着就行了,咱家不懂做生意,就不掺和了。”
说话间,他挪动拖沓的步子,再也没有在皇宫里,买着小碎步的稳当和迅捷。
就在郝随离开不久,李邦彦准备的后手终于出现。
让一群太学生做托,肯定不容易。
但是好在太学生都容易被蛊惑,有人说中了一套‘指路明灯’就有人忍不住也想要。他们要的不是这套不值三瓜两枣的火油灯,而是这美好的寓意。
“我中了,我终于中了!”
“这是个好兆头!”
“快将本公子的‘指路明灯’拿上来。”
“多谢焕齐兄弟,你快来试试运气!”
“没中。”
“伙计,再来一次!”
邱宣怀打点好的三个铺子,在靠近太学附近的铺子,一直奇怪的延续着一群根本就不在乎火油灯,甚至不在乎关扑券价的顾客。他们来的目标就是一个,摸到瓮中的那颗写着红彤彤大字的‘中’字木球。
最后统计下来,其他的铺子根本就无法比得上太学附近这家铺子。
这种动不动就摔出一把交子的豪横赌徒,确实平日里难见。就像是在太学之中,打麻将颇为风靡。摸到其他牌也就算了。但是一旦有太学生摸到‘红中’,顿时面露喜色,似乎他们还没有打完牌,就赢了人生似的骄横。
要是李逵看到太学是这个样子,肯定会不屑的说上一句:“一帮可怜虫。”
大宋的太学要是真这样下去,今后出来的还能是什么人?
一群整日提着侥幸做事的官员?
好在大宋的太学轮不到李逵祸祸。
“什么时辰了?”
“快子时了吧?”
邱宣怀盯着几个账房,一遍遍的清点铜钱。没办法,关扑的奥义就是以小博大,中奖率可以故意放低,但是关扑券的价格售卖绝对不能太高,就算是因为临时应对,关扑券变成了摸奖,也是如此。用九十九个白球,放进一个红色木球作为奖励,这应该说得过去。也不是没人中奖,只是中奖率降低了而已。只不过售价有点坑人,十文钱一次。价格便宜,这就给结算造成了大麻烦,都是铜钱,很少有银子这样的硬通货,交子也不多。
没办法,明明能够挣钱的路子,眼睁睁的看着溜走。自己这一关都过不过去啊!
邱宣怀等待着最终售卖出的结果,拿出去的奖品油灯在预料之中,又在预料之外,有四百多套。
“邱管事,都算出来了,足足有809贯5吊二十钱之多。不知道本钱多少,是挣是赔钱?”
就八百多贯的销售,这点钱对于邱宣怀真不值一提,但获利却让人惊喜。虽说比预期的少了一些,毕竟有些豪横的主顾,非要中奖不可的死赖着不走。最后无奈,送出去一套的也有。
而邱宣怀迟疑的不是什么火油铺子,而是关扑。快七倍的利润,这还是按照销售价来算的,要是按照成本,就更低了。
这买卖可要比卖火油挣钱多了。
怎么办?
是继续做无良奸商,还是见好就收?
摸奖销售这不算什么稀罕事,在京城,就大相国寺的万姓交易坊市,天天有各种各样的摸奖。奖品无一没什么新意,缺乏让人痴迷的关注点。
邱宣怀坐在椅子上,沉吟了良久,才对身边的掌柜道:“明日照旧。等……少爷第二批火油运送过来之后,就开始正常售卖。”
可惜了,这门来钱快的生意。
一天就小一千贯,这一个月岂不是要三万贯,一年三十六万?
想,可以这样想,但账可不能这么算。
毕竟关扑销售,也就是一开始的十天半个月才会让人感觉新奇,真要是过了这段日子,火油灯在京城变成不稀罕的物件,关扑也就难做了。邱宣怀又觉得忽视了李逵的嘱咐。担心李逵事后知道怪罪他,干脆就直接了当的写信,告诉原由。
原因很简单,用关扑,可已将开设店铺的房子都买下来。
将买卖变成无本经营。
不知不觉之间过了十来天。
这日,大队的马车押送着货物,从城内的码头运送到了火油铺子。阮小二从船上下来之后,急匆匆赶到了邱宣怀这里,一把抓起邱宣怀面前的茶壶,咕咚咕咚灌了一肚子水,然后大大咧咧的问邱宣怀:“火油灯卖得如何?”
“还剩了一些。”邱宣怀轻声道,他见阮小二面色惊诧的表情,心头不免紧张起来。毕竟是自己住作主张,可架不住也全盘否定了少爷的命令啊!这要是追究起来,岂不是要坏事?
果然,阮小二听到火油灯似乎不太好卖,顿时急了:“少爷就差发动整个延安府的百姓去炼火油了,这要是卖不出去,岂不是要坏事?”
老李家有钱,也亏得起。
但延安府的百姓没钱,除非李逵用自己的钱买进剩余的火油。这岂不是赔本赚吆喝吗?
邱宣怀急忙拦住张嘴要喊叫的阮小二,低声道:“我这里是别有情况。”
说话间,他就将这几天没有售卖火油灯,而是变成了关扑的路数说一遍。然后神神叨叨的说了一句:“赚了这个数。”
“一万贯,怎么可能?”
阮小二盯着邱宣怀良久,才咬着后槽牙道:“你个奸商!”
邱宣怀苦笑不已,转移话题问:“对了,少爷身边不能没有人。你要是离开了,鲁达这厮可是个不消停的货色。万一少爷要用人,岂不是要坏事?”
阮小二摇头道:“不碍事,有庞大哥在一点问题都没有。少爷让我来京城,另有用意。你知道京城的发生什么事了,为何西军又要打起来了?”
“西军,是西夏打过来了吗?”
“不是,是青塘吐蕃。少爷也奇怪,青塘吐蕃没了西夏的帮衬,竟然还敢和我大宋叫板?可平日里豪气万丈的少爷,却感觉不对劲。好像是秦凤路故意和青塘吐蕃过不去,这才在边境有了小规模的交战。少爷以为京城出现了变故。”
邱宣怀不过是李家的管事,虽说权柄不小,也就是在李府之内。出了李家的府邸和商社,可没有多少人会给他面子。再说了,军国大事,他哪里有资格搀和?
他也看不透其中的关键,只好让阮小二去问京城的明白人。
关于朝堂的消息,没有人比郝随更合适了。
郝随抱着自家的娃,见了阮小二,宛如慈父,笑得烂漫如花。努嘴问阮小二:“你这小猴子,平日里可看不上咱家的府邸,今日怎么来了?”
“那个郝叔,我这不是避嫌吗?”郝随恨不得一脚踹死阮小二,就你着长相,我家后院的母狗都看不上你。有什么嫌可以避的?
“乖乖,这孩子粉嘟嘟的,挺有趣啊!”
“有趣像话吗?这叫吉人天相,懂不懂?”
阮小二不要脸的往前凑,开心的玩弄着孩子的小手,问了个让郝随气地翻白眼的问题:“这孩子挺好玩,谁家的?”
郝随多不容易啊!
不惑之年才当上爹,当然,这话没脸往外说。毕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他一个宦官当爹,这肯定是个凄美的故事。可阮小二这厮上来就给自己脸上糊了一把屎,就算已经不能算是个健全的男人了,郝随也不能忍下这口气。
将孩子交给奶娘,郝随抄起手边的茶碗就要砸人,阮小二举着双手,弯着腰嬉皮笑脸道:“我想起来了,这是郝叔叔你的亲儿子。”
“亲儿子差点,但这孩子在老夫心中,比亲儿子都亲。”毕竟是宦官,说自己有了亲儿子,这话徒遭人笑话,郝随恶狠狠地瞪了着阮小二道:“夜猫子进宅,准没好事。说吧,到底找老夫来做甚?”
“郝叔,出事了,西军打起来了。”阮小二急忙按住郝随的追问,匆匆道:“是青塘吐蕃,我家少爷纳闷是否是朝廷要对青塘用兵了,派我特地来京城问问。”
“打起来,怎么打起来的?”郝随顿时紧张了起来,他刚离开西北,根本就不想回去。京城的老婆孩子,难道不香吗?
阮小二斜靠在郝随对面的廊柱下,翻着肚皮无赖道:“我要是知道,还能来问您老吗?”
“你等着,哪儿也不许去,我找个朋友来,你跟他说。”
等了足足两三个时辰,童贯才匆匆来到了郝随府邸,进门就拱手道歉:“郝兄,兄弟来晚了。”
郝随忙客气道:“童兄在陛下跟前当差,这才是天大的事。我这里晚些不要紧,还劳烦童兄跑一趟,让为兄才脸红。”
阮小二见到童贯的那一刻,有点不耐烦,怎么是这个老阴货?
第577章 一山不比一山高
童贯是宦官。
郝随也是宦官。
但是宦官和宦官之间也是不一样的,这区别于他们的人生信仰和理想。
那么宦官有理想吗?
当然有,郝随的理想是成为宫里头老祖宗冯世宁那样的长者,即便是太后面对冯世宁,也要给面子的那种超然。用年纪活出让人敬畏的恐怖气息,当然,还得正直,不偏不倚积攒下的好名声。可即便冯世宁在后宫之中有着超然的地位,但是想要留名史书的可能性也不大。
童贯的理想不一样,他的人生理想是像神宗皇帝时期的西军统帅李宪那样,为朝廷开疆拓土,史书留名。他清晰的记得二十年前,李宪在一次醉酒之后跟他说过,李宪的理想不仅仅是剿灭西夏,而是封王,或者封王。想要在大宋封王除了宗室之外,就只有外戚和文官,基本上都是死后封王。但还有一条封王的路子,收服燕云十六州。这是太宗皇帝亲口下的旨意,没有人敢糊弄。
宦官要想要出名,甚至达到史书留名的程度,肯定不是出小名就能办到的。按照童贯的朴素历史观,他觉得附和宦官的出名方式只有两个,做奸臣,或者做忠臣。
可是前者没有条件,赵煦虽年幼,但不荒唐,更没有成长为昏君的迹象。而他也没想要做奸臣。
那么只有另外一条路可以走,就是做忠臣。忠臣是需要很大的功劳和能力。在大宋,宦官做出功劳的方面只有两个,治水和统兵。前者就不说了,黄河太难驯服了,多少前辈前赴后继,都被这条羁傲不驯的大河拍死在河滩上。
统兵就不一样了,只要真的做出功绩,那么就是开疆拓土的大功。
就像是李逵,他虽然官职不大,但是他在西北的功绩,已经被秘书省认可,留下记录。等到皇帝大行之后,必然会由中书省指导,秘书省牵头,直秘阁执行,整理赵煦一朝的功绩,少不了在李逵的身上动笔墨。童贯别的不会,跟着李宪也算是有西北军事经验,他要是想要做出功绩,窝在皇宫里绝不可能让他得逞。唯一的办法就是去西北,在青塘吐蕃还没有被欺负的时候,上去一通老拳将青塘吐蕃大王阿里骨揍趴下。
而且,在童贯的记忆中,阿里骨是颗软柿子。为什么王韶能做,他童贯就做不成?
反正河湟之地已经被收复了一次,不在乎被他再收复一次。
他匆匆赶来之前,其实已经得到了消息。
秦凤路和盘踞在河湟之地的青塘吐蕃开始打起来了。
但是作战规模不大,他只是心头疑惑。来到了郝随的府邸,看到了阮小二,还有带来了李逵的问话,这才感觉到了异样。
童贯缓缓坐下,此时的他略显疲惫,但精神很好,眼神很亮,似乎正在思索其中的利害。他抬头看向了阮小二,心头狐疑,阮小二这小子不怎么靠谱,他能解答自己的问题吗?
“小二,你家少爷让你带什么话来给我?”
童贯好不容易挤出了一点笑模样,如今他,不是李宪刚刚倒台之时的丧家犬,而是皇帝身边的红人。即便是三品紫袍高官,也不至于不给他面子。
可算他遇上了劫数,阮小二虽然不聪明,但是他忠心啊!
李逵曾经说过,童贯是一肚子坏水的奸臣,他就记住了。他可是要成为大宋忠臣的有志青年,怎么可能和奸臣混迹在一起?
阮小二当即摇头道:“我家少爷没话带给你,我家少爷说了,让我不要和你说话……免得被害。”
童贯脸上好不容易堆砌起来的笑容顿时凝固了,他记忆之中,李逵对他一直没好脸色,原因可能是他曾经在沂州城外笑话过李逵。可这是五六年前的事了,李逵当时十四岁,这货也太记仇了吧?
就连陪坐的郝随都是一脸尴尬,童贯和李逵有仇?
他如今和童贯打得火热,可李逵对郝随来说,是好兄弟,同时还是郝随将来在宫中立住脚跟的关键。李逵的关系不仅仅是他的功劳和文官,他还是皇帝小姨子的未婚夫,太师的女婿。一个是眼下对他裨益很大的童贯,一个是差不多是靠山的李逵,让他怎么选?
郝随站起来,走到阮小二跟前,好言好语道:“小二啊,如今咱们是一起的,童贯还是贤妃娘娘身边的亲信之人,怎么可以说成是外人呢?你家少爷在朝堂之中的对头很多,蔡京就是其中之一,你不会不知道吧?”
阮小二迟疑了起来,纠结道:“可我觉得我家少爷和蔡学士已经和好了啊!”
“和好?”
童贯顿时惊的跳了起来,怒目看向郝随。心头怒火翻滚不已,合着你们都成一伙的了,就来蒙骗爷们?之所以没有发作,似乎在等郝随给他一个解释。
郝随抬起的手臂还没落在阮小二的肩上,顿时愣住了,也不知道该放下,还是该抽身。不免后悔,让阮小二在场就是个错误。他压住心头的惊恐,好言好语道:“你家少爷不是和蔡京有过节吗?怎么可能和好?”
童贯没说话,但听这话之后,顿时面色稍霁,就李逵小心眼的脾气,他能和蔡京和好?
绝不可能!
阮小二不解道:“可是蔡京去年来鄜延路,就卖了少爷面子,后来买下了上千战马,童叟无欺,这不是和好是什么?”
好家伙,郝随也是被吓出一身冷汗,文官和文官的过节,要是解开了,还真不难。好在阮小二这家伙的脑子,真让人无语。给钱就和好,这文官也太不值钱了。
郝随哀怨的用力拍打着阮小二道:“小二,你以后也别想着当官了,就你着耿直的……性格,容易被人骗。还是跟着你家少爷,等你家少爷那天登朝堂,成为大宋重臣,开府仪同三司,你一样能做五品官。”
“这岂不是要等好些年。”
“你先回去,有事我会让人唤你。”
“你可要抓紧,过几日,我可要回延安府了。”
等阮小二走了,郝随抹了一把额头的虚汗,心说:差点让这小子坏事。
而童贯也琢磨出味来了,虚惊一场。但同时他在心头警戒自己,说什么以后跟李逵身边的人少打交道,受不了这份气。
“童老弟,让你见笑了。”
“不碍事。”
当只有他们两个官宦一起说话的时候,场面还是挺和谐的。
童贯斟酌道:“如今边疆战事以起,我琢磨不透到底是蔡京的故意为止,还是意外。这其中的关系要是闹不明白,你我就被动了。”
“怕就怕,蔡氏兄弟已经沆瀣一气,早有了默契。一个在朝堂上,一个在秦凤路,真要是有了风吹草动,咱家多半要扛不住。”童贯说这话的时候,颇为沮丧。蔡卞的地位,可不是他想要搬倒就能搬倒的,这在朝堂上也是一尊大神。
郝随忧心不已,忍不住踱步,突然停下来回头问童贯:“你是说蔡京早就有所准备?”
“这我不知道,但动手这么快,肯定不正常。”童贯也没心思再和郝随商量。毕竟,郝随虽然在皇帝身边很多年,可是论手段和才智,根本就无法和科举进士出身的蔡京相提并论。就连他,也比不过。
童贯刚刚背刺了蔡京一刀,蔡京也不是等闲之辈,他要是发现了不对劲,肯定会有反制的手段。战争无疑是最好的办法,一旦战事起来,蔡京作为秦凤路经略使,为了稳定边境,朝廷对他的调查就要停止。他是贩马,挪用了府库,但这些账目在战争中就能被填上。
要是运作好一点的话,根本就找不出痕迹。
即便秦凤路的武将对蔡京不满,但他会在乎吗?武将告文官,这是找死!
蔡京当年在神宗皇帝病危的时候,跟在蔡确身后,可是连宰相王珪都敢刺杀的狠角色。
要不是王珪怂了,蔡京的奸臣之路将提前二十年。
而且,蔡京恐怕还有另外一层意思,只要收复河湟之地,他身上的嫌疑不仅能洗清,还将是朝廷的有功之臣。不同于李逵在西夏搅和的天翻地覆,功劳却无法上报,这不符合朝廷的体面。蔡京身为秦凤路经略使,他主持收复了河湟之地,那功劳将是实打实的。
即便打输了,也不要紧。他是为国征战,本意是好的,但秦凤路官兵不靠谱,能怪他?
当然,时候肯定会有贬谪,大不了回去做知州而已,又不是没有贬谪过。
可留下个秦凤路的烂摊子,就必须要有人收拾。而且这个人很可能就是给他上眼药的背后黑手。他只要等待机会,将来有的是机会和对方掰手腕。
三天之后,童贯偷偷在内城的一家酒楼的包厢内饮酒,眉宇之中有种不耐烦的隐忍。
突然,敲门声起,御史黄安穿着便服,进了包间,在童贯对面坐下,自斟自饮之后,终于开口道:“对他的调查已经停止了。”
说完,黄安起身离开。
童贯蓦然,他终于发现对付一个龙图阁学士有多么棘手了。并不是他攀污告密就能将人整倒,他也在为自己之前的冲动而后悔。要是忍一忍,就好了。眼前的机会,不见得是机会。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童贯既然已经发动了,他就再也没有回头路。
怎么办?
这让童贯五内俱焚,就他的身份,一旦和蔡氏兄弟为敌,就等于和章惇为敌,他有什么资本和章惇这样的宰相成为敌人?
稍有不慎,将万劫不复。
回到府中,义女桑红叶急匆匆的赶来,轻声对童贯道:“义父,刚才章相府邸有人来请义父,不知何事?”
童贯猛然一惊,随后挺拔的后背都佝偻了起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第578章 奸商遇上了憨憨
“相爷,童贯已经在门外侯着了。”
“让他等着,酒宴继续。”
童贯听着正厅之中的丝乐之声,此起彼伏的跃入耳中,刚开始的时候,他战战兢兢的颇为煎熬。可是站了一会儿,这种煎熬感失去了,随之而来的是破罐子破摔的无赖,难道章惇还能杀了他不成?
他不是没想过章惇的心思。
不就是看出黄安是他的人,弹劾蔡京和他脱不了关系吗?
这又如何?
还能像是几年前在济州那样,将商及当场格杀?
商及的死,一部分有他的狂妄,同时他也太不谨慎了。当然,这也不能怪他,当初刚刚受封的孟皇后在宫中受到了刘清菁的挑战。皇帝想要保护妃子,除非是被软禁了,彻底失去了皇权的皇帝,一般来说,根本就没人敢动刘清菁,至少刺杀是绝对不敢的。
这也是为什么刘清菁当初在皇宫中风评很不好的原因,仗着皇帝的恩宠,故意用骄横的姿态示人。
这也是自保的方式,刘清菁可以这么做,但是老刘家可就难了。
毕竟在沂州这种地方,天高皇帝远,谁也无法保证刘家不出点意外。而正是因为这个原因,皇帝动了将刘老爷子抬举成京官的想法,这让刚刚成为外戚的孟家非常难以接受。这也是为什么商及不过是皇后身边的宦官,却带着皇城司地人马去沂州对付刘家得的原因。
只要刘清菁没有家族外人的帮忙,一个后宫的嫔妃而已,根本就掀不起多大的浪花出来。
大宋的宦官出京,需要报备。同时到了地方上之后,也要给知州报备。
这些商及都没有做。
而当时的章惇在沂州已经被贬谪十来年,对宣仁太后的怨念已经快到顶点了,再遇上个不识相的商及,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将本就不合规矩办事的商及杀了。
这是章惇果断的一面,他杀人,有理有据。同时也在向当时执政的向太后表示他的不满。
可童贯的情况不一样。
他是在京城搞事,宦官被贬谪,还是宦官。除了各地的奉承官之外,童贯只能呆在京城的皇宫里。再说了,童贯并没有做出不合规矩的事,他没有被章惇发飙的理由。
想明白这些,童贯也就不怕了。
反正到头来性命无忧,随便章惇如何对他。大不了,他回去之后住在皇宫里,不给章惇任何机会。
酒宴过半,客人皆有微醺之意。
章惇拿起酒杯,突然停住了,派了身边的管事去看看童贯的表现。
“相爷,童宦官似乎并没异常。”
“算了,你去带他进来。”
一样的酒宴,几乎和当年发生在济州的场景如出一辙,童贯被引入正厅之后,就看到了高高在上,坐在主位上的章惇,下首作陪的是他儿子章授,还有就是尚书右仆射蔡卞。其他的客人,还有翰林学士杨畏等人,都不在童贯的威胁名单之中。
“童贯,你胆子可不小啊!是不是觉得老夫拿捏不了你了?”
章惇再次入朝之后,性格变化了很多。在王安石,蔡确朝的时候,章惇虽然目中无人,同时骄狂不驯,但做事还算有分寸,气量也不算小。可是自从前年,章惇入朝之后,他的性格变了很多,对于政敌,手段百出,与之前相比,判若两人。
可身为宰相的章惇,还是无法如意。
主要是皇帝赵煦并没有像章惇、蔡卞等变法派希望的那么容易控制,皇帝有皇帝的想法,很多方面变法派也无法做到随心所欲。皇帝赵煦虽然是无条件支持变法派,那是因为他为了恢复神宗时期的政策。同时也宣告天下自己的施政目标和孝道。
但皇帝也没有想给变法派当枪使的想法,他多次拒绝对苏辙的贬谪,就可以看出,他的手腕并不是个初出茅庐的小子那么容易对付。
这么一来,章惇的权势确实受到了很大的影响。
但堂堂宰相的威势,还是压得童贯喘不过气来,他艰难的吞了口口水,随后欠身行礼道:“章相,奴婢是为陛下尽心而已。”
“说得好,你之前是李宪门徒,李宪为神宗皇帝征战西北多年,要不是永乐城败后,他极力脱干系,攀污同僚,也不会被弃用了事。从统军来看,他的手段不算太差,你跟着他,也想去西北历练,这么说来,你一定也很想为陛下建功立业咯?”
章惇玩味的问道。
童贯不清楚章惇的用意,硬着头皮答应:“还请章相成全。”
“成全你,也不是不行。”
章惇话说到一半,就停顿了,等了一会儿,才继续开口:“但是如今朝廷府库不足以调动,西军之内能动用的大军也只有秦凤路刘延年部,你觉得自己还能对付得了青塘吐蕃吗?”
之前朝廷对盘踞在河湟之地的青塘吐蕃,采取短暂容忍的态度。
河湟之地是一定要收复过来的,但时间上会延后一两年。主要是驻扎在西夏边境的大军,无法抽调。刚刚拿下西夏的四个州,大宋也没有完全的控制。真要是为了河湟之地,却丢了横山防线,对于大宋来说,无疑是因小失大,丢了西瓜,捡了芝麻。
“不费朝廷一兵一卒,奴婢自当将河湟之地献给相爷。”
“你真能做到?”
都这个份上了,童贯还能退缩?当即脑袋埋下来,不管不顾的应承道:“奴婢能做到。”
“行了,你退下去吧!”
一口水,一口酒也不给喝,这就是童贯在章惇面前的面子。等到童贯离开之后,蔡卞才开口问章惇:“相爷,真的要派童贯去?”
“嗯,有何不可?他跟着李宪要是一点本事也没学到,活该他死在秦凤路。”说完,章惇意兴阑珊地撤了酒宴,散了宾客。
章惇的才能是顶尖的,但是头也是一等一的铁。别人背后说骄狂目中无人并不是没有一点道理。可突然让个宦官去秦凤路主持军政,这让蔡卞等人难以接受。
可蔡卞又不好说话,他摊上了蔡京这个兄长,也是百般无奈。
蔡京贪财,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总之,蔡京在被贬谪之地,经常给商家铺子写招牌。一开始十贯八贯,他也写,三五贯不嫌弃。直到在扬州的时候,稳定在了三十贯一块招牌的价码。别人贬谪几年,连路费都凑不起来的大有人在,可是他行囊越来越丰厚,这也是大宋被贬官员之中的奇葩。可要说他的字,真的很好,尤其是大字,属于顶尖之流。
不过贪财的名声却不好听,他在扬州做知州的时候,当时的扬州通判晁补之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说:福建招牌,三十贯一块。
蔡京是福建路人,这个福建招牌,自然是落在了他的头上。
同时,章惇等人也不清楚秦凤路到底发生了什么。
消息传递过来,还没有定论。
而在秦州,刘延年却和蔡京差点干起来了,主要是蔡京坑了青塘吐蕃的一批战马,然后他当没事人似的把吐蕃人给打发走了。
这才引起了青塘部族的不满,双方也不过是小规模的冲突。
但是刘延年却担心,一旦大规模作战,在西军无法援救的情况下,他能够凭借手下的三万多人马挫败青塘吐蕃吗?
“蔡经略,朝廷之前不是说好暂时不对河湟用兵,你为何欺辱青塘人,开此战端?”
“朝堂如何决断,轮不上你开口,本官做事不需要给你解释。”
“我会向枢密院上报你的肆意妄为!”
“请便!”
刘延年心头怒火难耐,说话也是火药味十足。
蔡京心中恼怒,语气自然不善,再说了,他为了平账目,也是无所不用其极。之所以对青塘吐蕃下手,主要是之前他高价卖掉战马,还以为李逵搅和的西夏天翻地覆,等到战事平息,西北必然会有大批战马从西夏入宋,高买低卖狠狠地捞一笔横财。
确实,有将近上万的战马入宋。
但这批战马是仁多部落的私产,根本就不可能贱卖给蔡京。除此之外,大宋除了几个城池之外,根本就没有得到西夏的战马。西北马价一路飙升,蔡京手中囤积的粮食却越来越低廉,这一次,他亏了十几万贯。
要是不找补回来,他根本就赔不起。
不得已,出此下招。让门人去青塘联系战马,骗可爱直爽的草原人换取茶叶和丝绸。
马来了,蔡京立刻分给了德顺、怀德、镇戎三军。然后根本就没有茶叶和丝绸。被激怒的草原部族彻底疯了。
但因为没有准备,即便愤怒,也仅仅是小规模的冲突。
蔡京料定,没有西夏作为盟友的青塘吐蕃,不过是他随意揉捏的对象。可谁能想到,遇到个不知好歹的青塘王阿里骨,十万大军完成集结。
这时候蔡京想要还马换平安都不成了,只能硬着头皮翻脸。
当然,打仗肯定不会是蔡京去,他也不会。独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的刘延年彻底懵了。他是有了一些从青塘坑来的战马,但问题是他兵力不足。而秦凤路还是出奇的大,十几个军州,他三万人如何能挡得住十万大军?
“报,大人、将军,青塘人越过白石山,直逼陇西。”
“破城没有?”
蔡京还在强撑,可是声音却略微有些发颤。他发现和草原人玩心眼,人家根本就不按规矩来,事态失控了。
第579章 猛将高俅
“他们想要干什么?”
“难道朕的天下,能容忍他们颠倒黑白?”
福宁殿,皇帝寝宫。
一直以来温文尔雅,甚至有点木讷的皇帝却在大发雷霆。宫殿内的宫女宦官都远远的躲着,耷拉着脑袋装木头人,只有童贯和郝随伴驾左右。
发了一通火之后,皇帝赵煦指着童贯问道:“去,你带着朕的手谕去御史台,彻查蔡京贪墨案。”
“陛下,三思啊!”
“是啊,陛下,蔡氏兄弟在朝中权势不小,冒然动他,恐怕引起朝臣不满。”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还不如把朕的皇帝给他们算了。”
皇帝完全是在气头上,说话根本就没有了顾及。赵煦的为人,用三叔公的话就是:这是老实孩子被架在了火上烤。幼年皇帝不好当,抬头看去,满朝文武都是先皇重臣,怼他的时候,开口闭口就是:“你爹在的时候怎么样。”皇帝即便是长了一张巧嘴,也说不过。
皇帝也不能恣意妄为,真要是不管不顾,大宋就乱套了。
“去,准备车驾,出宫去保康门。”
车驾来到保康门外学士巷,童贯和郝随紧跟着皇帝进入了李逵的府邸。不一会儿,就传出了赵煦的欢笑声。
童贯也好,郝随也罢,两人面面相觑,皇帝和三叔公见面,经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却能很快心结打开。这本事,童贯想学,郝随更是更是想学。可学不会,三叔公能把皇帝不当皇帝,反正他老人家想穿了,这辈子不算白活。儿女也有了偌大的家资,根本就不需要他担忧。加上自己也活够了,本就无所顾忌。
庭院里,三叔公坐在太阳底下,昏昏沉沉的看似垂垂老矣,可总是能跟上皇帝的想法和说话的节奏。当然,用文臣的标准来衡量三叔公的所作所为,恐怕脱不了奸佞的范畴。
三叔公问了皇帝一个问题:“蔡京的名气很大?”
“当然,蔡京以能臣居之,颇有才名。”
“蔡京会打仗吗?”
“不会!”
“那么就让他去打。”三叔公絮絮叨叨的解释起来:“既然这小子要执意往坑里跳,拦着他,就是罪过!”
皇帝赵煦原本阴霾的表情顿时化开了些,蔡京既然不会打仗,就让他碰一鼻子再说。
想到蔡京到时候灰头土脸,甚至蔡卞都会因此而脸面无存,皇帝的心情似乎开朗了起来。可他随即又纠结起来,他是皇帝,总不能为了给他看不顺眼的臣子上眼药,拿百姓的疾苦不当回事吧?他犹豫道:“前辈,秦凤路的百姓总不能放任不管吧?”
“秦凤路在哪里?”
“西北。”
“有多少人,五十万大概齐还是有的。”
“都住在城里吗?”
“地方偏避,道路不便,城内的百姓多一些。”
“打仗了,百姓是不是得往城里躲?”
“应该这样吧?”皇帝心里没底,他没遇上过这等窘境。
可三叔公却浑然不在意道:“肯定得往城里躲啊,在城外岂不是死定了。既然到了城里,城外的地就被外族给占了,蔡京背负的罪责就是失土之责。再说了,仗都打起来了,京城想要救援也不太可能。”
“可前辈,要是打完了呢?”
“蔡京能胜是他造化。可他能胜吗?”
这话问的,蔡京要是会打仗,这货也不用给他弟弟写信求援了。之所以没有给都事堂,甚至枢密院求援,估计是他心虚。尤其是都事堂和枢密院插手,那么就是朝廷组建大军,蔡京就要靠边站了,一旦这时候他靠边站,少不了就会被调查。
到时候,他两头落空。
这事皇帝赵煦琢磨不出来,赵煦心虚道:“恐怕不能赢。”
“这就好办了,蔡京真有办法退兵,此事不了了之,但凡败了。他的罪责最大,撤职查办总不过分吧?至于秦凤路其他人,给个戴罪立功的机会,然后知耻而后勇,士气实力都有了,重振旗鼓也不难。”三叔公最近研究的玩意挺高端。只是看赵煦迟疑,他这才瞪眼道:“总不能撤职查办都不行吧?立功受赏,失职还想吃肉,想屁吃呢?陛下,你先找个朝堂上的帮手,就是那个啥谁蹦哒,谁心里有鬼的对头。然后摆他一道,这货就该消停了。”
赵煦还没打算走,继续问:“前辈,你觉得派身边的人去秦凤路,能一雪前耻吗?”
“韩小子,他没打过仗吧?”
多稀罕,韩德勤因为出身好,爹牛,才身居高位。和打没打过仗,立没立过功,一点干系斗没有。就像是神宗时期的殿前左翊卫大将军王诜,二十多岁,就是二品武将,深得神宗皇帝的赏识。可坏就坏在神宗皇帝将他的妹妹嫁给了王诜,不但官丢了,脑袋上还顶了个驸马都尉的紧箍咒,他能舒坦才怪了。有人说神宗皇帝给妹妹准备了天价的嫁妆,可是王家也不缺这点钱啊!这也是之后王诜和公主不合的原因。
赵煦汗颜道:“是童贯,前辈看他成吗?”
“他不是个汉子!”
这话三叔公的破嗓子喊得震天响,童贯还真在回廊后头听清楚了,目眦欲裂,他竟然被这个糟老头子用生理缺陷给羞辱了,他气地脑袋顶着墙,咬牙切齿道:“咱家在战场上立功的时候,你还在百丈村嚼草呢?”
“兄弟冷静啊!”郝随深怕坏事,按着童贯的肩膀不敢松手。谁都知道三叔公在皇帝心头的地位,真要是童贯不管不顾的冲上去,还真只有被羞辱一条道。别看三叔公老胳膊老腿,年纪也大了,可是也是练家子,脱掉上衣,也能拿着长刀耍出个虎虎生威的狠角。
万一童贯羞辱不成,反被欺凌,这就太惨了。
在郝随看来,童贯的勇武,也不过是吹吹牛而已。在宫里头,谁给他表现的机会?再说了,李宪其人,郝随也认识,当初神宗朝的红人,但据郝随所知李宪也不会什么功夫,打仗上战场冲杀更是无稽之谈。他在西军之中的地位,更多的是说服将领听他的,然后指定作战目标。
回宫的路上。
皇帝赵煦脸上的愤懑不见了,反而是出奇的自信。他打定了主意让童贯去西北。
主要是,他也知道大宋将门之中,能领兵打仗的寥寥无几。尤其是在京城,更多的像是他姨夫,驸马都尉王诜这样的人。整日醉生梦死,对朝政莫不关心。更不要说去兵营吃苦了,童贯虽然才能还看不到,但这货看似听忠心。关键是,童贯还有去吃苦的打算,这就难能可贵了。
翌日,皇帝在紫宸殿大朝。
宣布了童贯将出任秦凤路宣抚副使,监军的圣旨。
这个决定,枢密院竟然保持初期的冷静,根本就没有因为皇帝要派遣个宦官去西北,而且还是战区而表现出强烈的反对情绪。
散朝之后,蔡卞跟在了章惇的身后,轻声问:“章相,官家说酌情选军增援,到底是什么意思?”
“就是童贯去西北拉人,拉到谁就算谁。”章惇也有气,他原本的心思是组建一支大军去西北。可是他又担心,客军去西北,不仅不能立功,还会拖后腿。
就在他稍微不慎之际,皇帝竟然和李清臣获得默契,双双把事给定下来了,之后问他的意见,他还能说什么?
他能怎么办?
明说,自己混迹官场几十年,竟然被个毛头小子给摆了一道?
哪怕这个人是皇帝,他也心有不甘呐。
原先,章惇的想法是按照当初郝随和程知节的撘配,从鄜延路抽调军队。然后从其他地方补充,这样一来,鄜延路的防御需要肯定足够,而秦凤路的难题也解决了。可是如果让童贯真的获得了主导权,那么秦凤路就真要失控了。
蔡卞看着章惇气急败坏的背影,甩着衣袂无奈的叹了口气。
童贯出发去西北定在了正月之后。
他在为选择自己能信任的主将而担忧,这可是关系到是否能在秦凤路能站得住脚的问题。同时,还有要是能够用手中的全职,换取联盟的交情就再好不过了。可是这交情不好换,主要是没能力的去了,是送死。有能力的不待见他。
这天,皇帝让童贯想自己想要的副手人选。
童贯心头狂喜,却忍住心中的喜悦,没有表现出来。不过要说眼馋的军队,无疑就是在鄜延路驻扎的飞廉军了。
“童贯,飞廉军如何?”
“程将军劳苦功高,是时候让他回京与家人团聚了。”郝随最清楚程知节的能力了,急忙帮腔。这位出马,坏事的可能性很大。
程知节的名头如今在大宋很响亮,足有天下第一猛将的趋势。不是他真的多能打,而是李逵、李云兄弟,立下的所有军功,基本上都算在飞廉军的头上。身为飞廉军主将的程知节,就犹如冉冉升起的将门新星,耀眼的让人睁不开眼。
飞廉军的战力也是被认可的,这倒是没问题。
可童贯担心,自己根本就管不住程知节,这是其一;其次就是程知节中看不中用啊!这话是郝随说的,要不是关键时刻,他也不想告诉童贯这个秘密。要是程知节真去秦凤路,能一如既往的延续他战场的传奇,自然一点问题都没有。
可要是作战不利,甚至负伤战死,童贯的罪过就大了。
皇帝也忧心,他问童贯:“西军之中,猛将当数谁第一?”
“刘延年,张舆都是难的将才。要是比功绩的话,刘延年多一些,他曾经在章学士门下听用,自从元祐以来,他屡立战功。章学士三次挫败西夏南下,他都是章学士麾下最倚重的战将。且刘延年擅攻,不善守。张舆恰恰相反,他擅守。”
童贯也是做过功课的,西北的战将,他不敢说一网打尽,但出名的几个,他都深入了解过。
这么说来,张舆肯定不合适。如今的秦凤路不是守就可以的,而是需要打出去,打出大宋的威风。这么一来,张舆就被否定了。他在鄜延路的作用更大。而刘延年在秦凤路,根本就不需调兵。
“其他人呢?”
“都各司其职,关键是韦州必须要重兵驻守。韦州已经在横山以北,突入西夏境内。要是韦州空虚,一旦被西夏失而复得,将后患无穷。”童贯其实相等皇帝说李逵,他琢磨着只要李逵在手,别说秦凤路的难题了,就算是青塘吐蕃他也有信心给灭了。
就算李逵脾气不好,还看不起他,甚至和他有过节。宦官别的不行,但是忍上的功夫,肯定是天下第一流的人杰。大不了,把李逵当爷爷一样供起来,他入宫做宦官,已经对不起爹娘了,就算是再对不起爷爷,也没什么打不了的。
可惜皇帝迟迟没有说到他想要之人,童贯心急不已,偷偷提醒皇帝道:“陛下,其实飞廉军之中也不是没人可用。”
说起这个,皇帝顿时兴奋起来了,恍然道:“差点把他给忘记了,童贯你去西北带上猛将高俅,五千兵马,应该足矣。朕原本想调他入京进殿前司,国事为重,你先让给你吧?”
皇帝赵煦也是个念旧的人,高俅可是他的第一个蹴鞠启蒙老师,还是他很好的球友。而且高俅在飞廉军中功绩也不小,仅次于主将程知节和指挥使李云。加上高俅还在西北打过最为惨烈的野战,金明寨之战,功劳才能都应该不缺。
将高俅让出去,皇帝是有点舍不得的,没办法,国事为重,谁让他是个只有装着大宋江山的好皇帝呢?
“猛将高俅!”
童贯面如死灰,出宫的时候,想死的心都有。他脑子里对高俅的印象,完全是当年在御球场边上,振臂高呼的那个家伙:“陛下,好球!”
高俅什么时候成猛将了?
他就是蹴鞠水平好,才辉煌腾达的小人。
当然,也不能抹杀高俅为大宋立过功,为大宋流过血。他之前还在金明寨一役之中断了肋骨,半年多过去了,也养好了。可是带上高俅,童贯不免扪心自问,他的大将军梦想,会不会毁在一个踢球的家伙手里?
“这是偏见。高将军还是很有能力的,在军中威信也很高。”
郝随对高俅的感觉非常好,听话,会来事,关键是在战场上虽然能力不济,还是个不怕死的将军。
好用,听话,还要豪情万丈的才气,你想屁呢?能不怕死,已经是大大的人才了。
带着担忧和紧张。
童贯终于上路。
一个多月的时间,秦凤路的战局一直呈现出焦灼的状态。环庆路和鄜延路真不能什么也不管。
章楶派遣了三千人马去救援。而鄜延路,也有一支三千人马的军队赶去。
可是当童贯赶到延安府的时候,还是听到了噩耗,陇西陷落。
这让童贯惊骇不已,急忙去肤施城拜访范纯仁。
范纯仁破多怨言,主要是蔡京故意挑事,给他们找麻烦。蔡京的事,瞒得住京城,却瞒不住西军。早就传地沸沸扬扬。这时候要让鄜延路出兵,对于范纯仁来说,已经捉襟见肘,不得已,他带着童贯去找鄜延路最会打仗的文官,如今一头扎在了郊外的工坊,连衙门都不回的李逵。
远远的,就能看到李逵所在的工坊浓烟滚滚,仿佛人间地狱一般。
赶到工坊之后,他们却愕然的发现李逵竟然给工匠上课,没办法,大宋的工匠太依赖经验了,却少了标准化的制定。就算是同样的装备,制出的火油也是良莠不齐。主要表现在产量上,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人杰!”
“你们几个先回去总结,如何保持炉温的问题。”
李逵这才迎着范纯仁一行,请进了工坊边上的一座小木屋里。沏上茶,这才开口问:“老伯,等春后我就回城了。”
范纯仁不解道:“不是回城的问题,而是童宦官身负君命要去秦凤路救援,他除了带着数百京营的兵马,需要从西军抽调部分兵马,你认为抽调那支军队可行。”
李逵斜看了一眼童贯,问:“童贯,有圣旨吗?”
童贯无奈,面对有本事有靠山的主,他身上这张虎皮根本就不顶用。
李逵瞄了两眼圣旨,顿时一口热茶喷了出去:“高俅为客军主将,你咋想的?”
“陛下任命猛将高俅为客军主将,有问题吗?”
童贯反问,反正这锅他想背,也背不起来。谁让皇帝金口玉言定下了高俅的人设?
第580章 志向远大
相比童贯的心急火燎,李逵却给人一种漫不经心的散漫,看完了圣旨之后,双手递给了童贯之后,慢悠悠道:“陛下既然定了人选,这事你去找高俅就行了!”
高俅?
童贯不是看不起高俅,李逵的强势在朝堂大员面前都不落下风。高俅真要是能做李逵的主,他用的着死乞白赖的赶来受李逵的闲气?
童贯的嗓子并没有像郝随那么尖锐,与大部分宦官都有点区别,带着中嘶哑却不见浑厚地中性风。配上他的胡子,开口给人种阴森森的错觉:“十万火急的军情,你竟然不急?”
“难道你要教我做官不成?”李逵说完这话,眼神挑衅地看向了童贯,气地童贯差点拔出老拳和李逵拼命。当然,真让他动手,他也不敢,毕竟李逵的威名可不是吹出来的。不得已,童贯只能求助的眼神看向了范纯仁。
老范是什么人?
他从小跟着范仲淹处理公务,见多识广,出仕之后,很快就进入朝堂。就三品以上的文官,他就做了快三十年了。他能被个宦官给赖上?
老头子瞅着浓烟滚滚的工坊,装模作样地嘀咕:“这烟熏的辣眼睛。”说话间,颤巍巍地摸出丝巾揉眼。
童贯脸色一苦,没办法,范纯仁要装傻的时候,皇帝都拿他没辙,更不要说他一个啥也不是的宦官了。
再说,范纯仁不帮着李逵训童贯,已经是很给面子了。毕竟,他老人家最近两年不太顺,发发脾气,也是情有可原。
童贯无奈,自己有求于李逵,可对方根本就不待见他。
他手里的底牌,对李逵完全没用。李逵是文官,听不听皇帝的话,还要看心情。更何况是皇帝身边的一条狗?
临了,李逵对童贯呵呵笑道:“青塘吐蕃,不过是小患而已,即便是他阿里骨打下了渭州,就我大宋的实力,剿灭也不难。”
童贯抑郁了,李逵目中无人的样子,确实很欠揍。可李逵也有足够傲气的资本,西夏人被李逵盯上了,从金明寨开始,不下于十五万西夏大军死在了这货手中。连带着西夏的皇帝和太后,都让李逵给阴死了。就李秉乾这样的货色,能够在西夏登基,要是没李逵,别说这辈子,十辈子都不可能。
面对油盐不进的李逵,童贯束手无策,不得已只能臊眉耷眼地去见了高俅。相比李逵,高俅的根基很弱,弱到面对童贯,都硬气不起来。
文官的升迁,自有一套制度,虽说太学里大部分都是官宦子弟,但寒门子弟的上升通道也很宽阔。唯一衡量的一个标准就是才能。
科举制度的弊端是不少,这是大宋这个时代能够拿出来的最公平的选拔制度。
虽说,司马光执政时期,诸位曾经想要推动民选官的制度,但是明眼人一眼就知道,这是蛮干的蠢事。封建制度下搞名主,司马光也是读书读傻了。可以想象,他只要真弄出这么一套东西出来,分分钟被轰下台。
而对于将门来说,头部一直被顶级将门给垄断了。
寒门想要出头,需要天大的军功,还要遇到个不贪功的上司,甚至还要朝堂大佬的赏识。难度比士子大的不是一星半点。
高俅是寒门子弟,他家是军户,还是父母双亡的孤儿。他能够认字,还能遇上苏轼这样的好雇主,简直就是八辈子修来的福分。但就他的出身来说,五品的步兵指挥使,已经是他能够触碰到的官场顶点了。想要再进一步,机遇,功劳,甚至大佬的扶持,缺一不可。
好在他因为当初教授皇帝蹴鞠,被年轻的皇帝记住了有他这么个人。
仅仅凭借皇帝的赏识,他也无法步入大宋的高官的行列。
尤其是在顶部已经被占满了情况下。
有人上,就得有人下。
唯一的办法就是加深皇帝对他的印象。对于高俅来说,任何来自京城皇宫的消息,都将是正确的,就算是豁出命去,也要做到。童贯将高俅是猛将的消息带到了延安府,那么他就应该是皇帝认为的大宋的猛将。
猛将?
高俅自问自己肯定不能算,李逵这样的才能算是猛将。但他不介意自己顶着猛将的光环,为将来的前尘拼杀出一条血路。
童贯的到来,不仅给高俅说了不少好话。同时也有求着高俅说服李逵的打算。高俅是场面人,义气小郎君,皇帝跟前的红人童贯求到他了,他自然要大包大揽,拍着胸脯表示:“放心,童公公,我这兄弟最讲义气,我求他,十拿九稳。”
“不是十拿九稳,要十拿十稳。你我都知道,秦凤路的兵力虽不多,我等想要在秦凤路立足,人少了,真不能成事。”
相比高俅的胡乱夸口,童贯显得要缜密的多。毕竟在宫里当差,心思不缜密的大嘴巴,基本上都熬不过成年就该死了。
相比之下,高俅似乎很单纯。
可这也是他的伪装而已,或者是他的另一种性格。
高俅是个实干派,当即派人去请李逵。李逵行然而往,来到了高俅的别居,高俅在京城有房子,但在外做官,置业根本就没必要,相比起来,他在肤施城的房子并不大,但是有个可以练功的大院子。
“贤弟,哥哥这次全靠你了!”
高俅用不着和李逵客气,虽说他有心拜在李逵门下,可问题是李逵没答应。反正就当个朋友处着,毕竟有苏门的关系在,高俅要是开口了,李逵也不至于驳斥他面子。
李逵大大咧咧的坐在食案边上,动手自斟自饮,扯下一只羊腿大口吃起来。这些天他没日没夜的在工坊搞技术改进,但是火油的单位产量并没有太明显的上升,这让他有种虚度光阴的错觉。他甚至一怒之下,想要弄个蒸汽机出来装门面,可难处不是一般的大。他连土法炼油都没整明白,还敢去造蒸汽机?
以至于,最近的饭量都小了很多。
可没想到来城里之后,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只不过看高俅,算了,这货也是个可怜人,眼巴巴的等着立功受赏。这样的机会,对于武将来说,一辈子赶上几次也就结束了。打西夏的时候高俅赶上了一半,荣升指挥使。但错失了开疆拓土的后半段,运气也不是一般的差。
这次秦凤路,显然是动心了。
李逵放下空碗,对高俅道:“想要立功受赏?”
高俅讪笑道:“人杰,我不比你,能考上进士。当初能够在开封府通过解试,已经是运气。还是靠着武举才侥幸获得名额。你不一样,前程远大。可是我总不能一直不知进取吧?”
“秦凤路的问题不小,有将帅不和,也有准备不足。问题是,你麾下的是步兵,而你是步兵指挥使,去打骑兵,可不容易。”李逵如今谈兵法,大宋文武没有一个人敢说他不懂。反而听他说兵事,要表现出很有感悟的迎合,好掩盖自己的短处。
高俅的人生前二十来年,基本上都没有和军队有过任何联系。
甚至连他自己都觉得,他将来应该是个乡野文人。可是绍圣元年,他意外被李逵举荐去教皇帝蹴鞠,他的人生就此改变了。
他能获得皇帝的赏识是因为什么?
李逵吗?
有李逵的原因,更有他卖力的吼叫!
“好球!”
“陛下威武!”
“文成武就!”
这些口号不是白喊的,当然也只是给皇帝留下个好印象,收效甚微。直到在病床上躺了小半年,他才明白,这些都是虚的。想要冲破门第的限制,他还得立功。李逵为什么敢连童贯的面子都不给,这货的功劳就能压死童贯了。
甚至,童贯被李逵驳了面子,也不敢从李逵身上找回来,还得求到他身上。
这就是差距,同时让高俅内心火热了起来。凭什么,他高俅就不能位列三公,这个目标有点远大,退而求其次,殿帅呢?
有了目标,高俅也就有了动力。
这些日子,他不仅将他不太高明的功夫捡了起来,还苦读兵法。当然,毛用都没有。延安府不打仗了,他有种被困住了般的憋屈。好不容易童贯带来了要收服河湟之地的野心,这和他一拍结合,他决定搏一次。
可真要是放手一搏,他却发现,自己手下的将领,丰璋、年熹之流,怎么和李逵门下的鲁达和阮小二相提并论?
眼馋是肯定的,但他更眼馋的是李逵对飞廉军的影响力。要是他获得李逵的支持,程知节哪里肯定会放人,高俅想要骑兵,至少两千人的骑兵。带三千人和五千人的差别,别看只有两千人,但多了两千骑兵的话,他能够腾挪的机会就大多了。
为了给李逵信心,高俅也豁出去了,对自己的亲信喊道:“高朋,把本将军的大关刀抬过来。”
“来了叔!”
高朋是高俅的本家,原先高俅被自家的兄弟恶心的不行。但出征之后,他想通了,在战场上,还是亲戚来的可靠。当然,怕死的不成,得是脑子一个劲,听话的才行。
说话间的功夫,两个亲卫抬着一柄看上去七八十斤的大刀过来,李逵看到这柄大刀的那一刻,明显的眼前一愣。
眼神随即在高俅和高朋这对侄子的身上来回打量,目光之中透出的迷惘和不解,似乎在质问高俅:“开玩笑的吧?”
就算是脸皮厚实的高俅,也不敢和李逵对视,老脸慢慢的红了起来,尤其是他脸上突兀的大蒜鼻,更是红的发亮。
高俅走到亲兵中间,双手抓住大关刀的刀柄,怒吼一声:“起!”
还真起来了,让李逵诧异的是高俅竟然能够舞动这柄比他的趁手兵刃三尖两刃神锋似乎更重的武器。
一通看似很有章法,气势如虹的劈砍之后,高俅收住了刀,用力的驻在了地上,对李逵道:“兄弟,哥哥我想明白了,既然陛下认为我是猛将,我一定应该是猛将。”
这是什么逻辑?
皇帝因为不知情,可以误解。
但你是要上战场的人,不能拿命开玩笑?
李逵狐疑地从高俅手中抢过大关刀,一上手他就知道是样子货,这玩意和二姐夫程知节装门面的宣花大斧一脉相承,恐怕连工匠都是同一个人。
李逵沉声道:“你发什么疯?”
他没想到,高俅竟然有一天也会变成程知节那样的好面子。拿出一柄西贝货的大刀,装门面。
“兄弟,这是机会,我高俅自幼父母双亡,好不容易不如仕途,虽千万人我亦无后退之理由。”高俅说完这话,脸上浮现出一丝死志。他要用命搏出个前尘出来,反倒是李逵却不好多说了。
他掂量了手中的大关刀,用力劈向了院子中的石锁。
大刀从中间裂开,李逵随后将大刀丢在地上,对高俅正色道:“你决定了?其实想要升迁,不一定要如此拼命。”
“兄弟,你不懂,我是武夫,没有根基的武夫。就算是陛下开恩,让我占据高位,那得受多少人的怨恨。当年的狄大帅,战功无数,就算是先帝护着,还是郁郁而终。我没有狄大帅的远大志向,我只想让高家步入将门高第,此生足慰!”
高俅从来没有给人吐露过自己的志向,即便是和李逵和李云再熟,也从来没有说过自己的志向。
相比李云,有李逵这样的族兄,将来的成就肯定不会低。再说了,李云屡立奇功,要是年纪长几岁,升迁是时间问题。
他不一样,他除了自己努力,别无他路。
李逵见高俅不似作伪,正色道:“你要我如何帮你?”
“人杰,别的不多说了,哥哥要骑兵,两千骑兵。”
高俅不是没想过其中的难处,但开弓没有回头箭,他必须为自己这一辈子争一次。哪怕最后失败了,也无怨无悔。
“鲁达你要不要?”
高俅愣住了,鲁达可是李逵手里的第一猛将,那么骑兵就更不在话下了。高俅麾下一直缺个强有力的猛将,要是身边有鲁达在,他有种实力突破天际的假象。高俅当即感动的眼泪都下来了:“兄弟,什么都不说了,都在酒里。”
李逵出面,程知节根本就没拒绝的理由。
三千步兵,三千骑兵,两千弓弩兵,加上李云、鲁达、陆谦、庞万春这样的战将,足足凑足了八千人,加上辅兵,都一万开外了。几乎掏空了飞廉军的底子,此时他看向李逵的眼神尤其复杂。要知道李逵如有今日成就,当年就该抱大腿了,如今靠着高俅,虽然也如愿了,可总是差点意思。
好在他看向高俅的那一刻,心里稍稍心定了不少。
原来高俅也不是废物,只会跟在皇帝屁股后头声嘶力竭地高喊:“好球!”的小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