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静女其姝
出乎黄明远的意料,好好他们这一行还有两个特殊的人物让黄明远大跌眼镜。这二人便是袁宝儿和侯巧文。
这些年,杨广隔三差五的赐予黄明远美女,左一个,右一个的,加起来也得上百人了。可这些人黄明远基本上都没有留下,而是全部分给了手下的将领。黄明远还美其名曰“自己诸事繁杂,哪有功夫管这些美女,留在身边,三五年未必一见,总不能耽误人家”,弄得杨广也没辙。
直到现在,黄明远身边除了正妻,只有陈婤、斛律敏儿、七七三个妾侍,颇为人耻笑。
杨广诛杀张衡的时候,当时正值他选嫔妃的时候。也不知道杨广是怎么想的,也不顾黄明远正在守孝,便从要入宫的美人之中指派了两个,送给了黄明远。
黄明远当时哭笑不得,他正在守孝,这算什么,因此便将二人送回邹山老家,交给裴淑宁处置。
二人身份特殊,都是要入宫的妃嫔了,也不能当做普通美女,交给手下,那是打杨广脸了。而且那个时候正是黄明远与杨广关系的微妙期。
袁宝儿和侯巧文两个正值青春韶华的妙龄女子,便被送到邹山,然后独守空房,自生自灭,没人在意。
若是不出所料,二人命运也就如此。
但今年裴淑宁不能前往辽东,考虑到黄明远身边无人照顾,便想到之前天子赏赐的两个美人,因此便让七七带着这二人前往辽东。
天子赏赐的高品美人,也不能不给天子面子。
黄明远早把这二人忘到脑后边了,这哪跟哪啊,也就杨广能办出这种事,黄明远并不想在身边留下这种身份的人,这二人很可能便是两颗钉子,不得不慎。
奈何七七心善,也可怜此二人在黄府待了整整两年,好好的十四五的小娘子就要老了,也是不忍,因此极力劝黄明远见一下二人。
袁宝儿,十七岁,京兆人,生得娇怯怯一团俊俏,软温温无限丰姿,性格也有些娇憨。
侯巧文,十八岁,河南人,生的艳若桃花,美貌异常,就如一朵含露的桃花,素来喜读诗书,性格也比较冷淡。
七七将二人安置在西巷的一个小院,黄明远前往二人院中时,二人正在侯巧文的房间。
这两年来,刚开始二人还有些期盼,但随着时间的流逝,所有的期盼只剩下数着一日一日流逝的时光,再无什么希望。
侯巧文大袁宝儿一岁,而且性格成熟,因此把袁宝儿当亲妹妹待。而袁宝儿性格娇憨、单纯,也把侯巧文当成亲人和寄托。
黄明远一个人进了院子,没让人通报,便径直闯入房间。
二人正在作诗,黄明远旁若无人地走进来,拿起桌案上侯巧文的诗看了起来:
香消寒艳好,谁识是天真。
玉梅谢后阳和至,散与群芳自在春。
“玉梅谢后,群芳凄凉,连最后这一点点暖意都抓不到了。诗写的不错,就是有点太悲切了,这么年轻,还是要积极一些才好。”
二人看到黄明远,吃了一惊,就要叫喊。
还是侯巧文聪慧,立刻反应过来,这个年纪又能进后院的,除了黄明远还有谁,因此立刻拉着袁宝儿跪在地上说道:“见过卫公!”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叫‘卫公’实在太见外了,你们二人还是叫我家主吧!”便让二人起来。
袁宝儿第一次见黄明远,还有迷糊。倒是侯巧文机敏的很,二人才没有出丑。
黄明远也提前了解了一番二人的情况,不让北斗的人查个底朝天,他也不敢亲近。
二人虽然都长得容貌姣好,但还是很好分辨。两人一个打扮的青春,另一个便显得老态,黄明远不由得哑然失笑,后世十七八正是最美好的年纪,现在竟然也算老了。怨不得白居易写道“十载春啼变莺舌,三嫌老丑换蛾眉。”
黄明远看着侯巧文说道:“这些都是你写的?”
侯巧文也有些害怕,她知道自己写的都是什么,说她心存怨怼也是可以的,因此有些畏惧地说道:“都是婢子闲暇时胡乱写的。”
“我还真不知道府上有个女班昭,诗写的倒还不错,就是太悲了,年纪轻轻,何必这么压抑自己。”
侯巧文赶紧跪下请罪。
二人的性命都握在黄明远的手中,由不得她不畏惧。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下跪,有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并能去做,应该是件快乐的事情。”
侯巧文这才站了起来。
黄明远又看向还有些迷糊的袁宝儿,问道:“在府上待的怎么样?”
袁宝儿便说道:“我在府上还好,就是整日无事可做,有时候也想家。我离开家都这么长时间了,也不知道家里什么情况。”
侯巧文听了脸都快绿了,这死妮子真是憨透了,这能在卫公面前说。虽然侯巧文不住地给她使眼色,但袁宝儿全没看见。
黄明远随口说道:“年纪这么小,是会想家。往后想家了,便给家里去信,交给七七,会有人给你们送回家。”
袁宝儿大喜,立刻上前问道:“家主所言当真?”
黄明远笑道:“这种事我还不至于骗你们。”
“谢谢家主!”
袁宝儿眉眼含笑,满是青春、清纯,让人忍不住怜惜。
“往后把这当家就是!”
“嗯!”
或许从小娇生惯养,到了黄府除了想家也没有经历过什么磨难,小丫头乐观的很。相比较带着一股淡淡忧愁气质的侯巧文,或许不懂比懂更幸福吧。
尤其是文青少女侯巧文,进入皇宫,其实是有些期盼的,一朝落入今日境遇,自是会感怀自身,悲风伤月。
黄明远对侯巧文说道:“巧文才学渊博,也能给人做个老师。我让准备在襄平建一所女校,让大娘(大娘为后来大小姐的意思,排第几为几娘)去打理,你有这个才能,平日里也可去帮衬着大娘。”
侯巧文大喜,她都快被憋死了,总算有个发泄的机会。
袁宝儿一听,满是羡慕,便说道:“家主,宝儿也想去。”
黄明远问道:“那你学识怎么样?”
袁宝儿有些羞赧,她倒是识字,但若是给人当先生,那还是算了,因此喃喃不说话。
黄明远笑道:“那你还是在我身边做个小丫鬟吧!”
第九十一章 一税制(上)
这个冬天冷的出乎所有人的意料,整个北国,千里冰封,万里雪飘,雪虐风饕,折胶堕指,直接让原本潜在的战争威胁消失的无影无踪。
别说高句丽和靺鞨人不敢动,就连黄明远本来准备向北方栗末水一带进行非常规的武装侦察,也因为这个极端寒冷的冬天而泡汤了。
但不折腾不是黄明远的习惯。
外事不成,那就进行内事。
随着辽东的人口越来越多,一个很重要的事情便是完善整个辽东的社会秩序,行政体系和法制体系不用黄明远抄心,从丰州来的官吏有很强的移民经验,各种建设直接照抄丰州便是。
但摆在黄明远面前的是黄明远在丰州一直没有敢动的税收体系。
税收是一国之命脉,影响着无数人的命运与利益,稍有不慎,便有灭顶之灾,所以黄明远才不敢轻易尝试变动。
而现在黄明远在辽东带甲数十万,又有数千可用的官吏和民生、国防、农业三家银行以及遍布辽东的四海商团经营系统,再加上他崇高的威望和辽东天高皇帝远的特情,黄明远终于敢对税收制度动手了。
有时候黄明远也敬佩那些改革者,譬如范仲淹、王安石等历史大佬,没有绝对的权利和绝对的实力,缘何有改革的底气。
这一次黄明远变革辽东的税收制度,便准备借着现在辽东各方势力不强的大环境,抢先造成既定事实,一步到位。
在中国历史上,税收制度一般与土地制度挂钩。大隋的土地制度为均田制,税收上为南北朝时期租调制发展来的租庸调制,即“有田则有租,有户则有调,有身则有庸。”租即田租,每年要纳粟二石;庸则是力役,每年替政府服劳役二十日;调是户调,男丁随乡土所产而纳。将税收通过受地的方式,固定到土地和户口上。而那些未被国家授予土地者便不用缴田租,“有品爵及孝子顺孙义夫节妇”这个规定内的除了不用缴交赋税,连力役也免除。
不得不说,租庸调制保证了社会发展,充分发展了生产力,使得老百姓更积极地投入到生产之中,包括其前身租调制,在北周灭北齐,大隋灭南陈,甚至历史上唐朝统一天下上,都发挥了重要的作用。实际上一直到唐玄宗安史之乱之后,天下大乱,国家失去有效地控制户口及田亩籍帐的能力,受田制度也完全被破坏,租庸调制才不得不被废除。
本来黄明远可以在辽东萧规曹随,毕竟租庸调制在建国之初,开创基业时期,有着很强的发展力,能充分保证内部稳定和国家税收。
但问题是黄明远在辽东根本不受田,所以根本没有实行租庸调制的基础。
当然黄明远也可以进行受田,这是最快捷最稳妥的获得老百姓支持的方式。中国古代多实行此策,就是到了后世太祖、太宗时代也是这么做的。但辽东本就田少,不足授;而且受田无法抑制土地兼并,黄明远不想让国家又走上老路。
所以必须找到一个适应辽东的新税收制度。
毕竟现在辽东刚开始发展,其下面的税收和劳役已经开始混乱,若是不能理顺税赋,刚刚安定下来的辽东怕是很快便会出现动乱。
辽东的土地,主要以官田为主,还有一部分是移民新开拓的土地,这一块在逐年增多,但目前尚比不上官田数量。
而官田一部分是没收的各地高句丽旧贵族的土地,已经收缴的无主之地;另一部分则是官办农场开垦的土地。
辽东官府的土地,其实是一田两用。
辽东不是不受田,但受田的都是军人。就是照着丰州的受田军令进行受田的。
按照丰州受田军令的办法,每个官兵自服役起授田二十四亩,以十二年为期限,满期限者,兵田归个人所有。立战功者,根据军功大小,授予酬功田置换封赏,同样归个人所有。这两种田地,统一由辽州总管府管理,允许继承,但只允许买卖给总管府。
同时还有抚恤田,凡因伤退伍和战死沙场者,根据伤残等级和战死情况,分别授予二十到两百亩土地。也是由辽州总管府管理,不允许继承,满足本人去世,父母去世,子女满二十岁,妻子去世或改嫁等全部条件,由总管府收回。
这三条支撑起丰州和辽东的土地方式。
这也是黄明远不在辽东受田的原因,都能获得土地,那谁还当兵啊。不是经过努力获得的,他们是不会珍惜的,甚至也不会爱戴受田的人,譬如高洋,譬如宇文护。
黄明远下令只有军人才可以受田,充分保障了军中士兵的利益,同时增强了士兵身份的吸引力,这才是他对军队充分掌握的核心原因。
但士兵的主要工作还是打仗,平日里不能在家种地,所以不能真的给他们田。
而且官府大量的官田除了部分国有农场,也不可能都去种地。所以土地的第二用便是把本属于士兵和官府的田给老百姓租赁。土地每年产出的粮食一部分缴纳国税和管理费;一部分给土地的拥有者那些士兵或者官府地租,然后国家再通过独立的国防银行来发到每个当兵的手中;只有一少部分产出归老百姓。
税制改革的重点不在这里。
黄明远很清楚,他要改革税制,有两件事很重要,一是保护广大士兵的权益,这是他的根基;二是抑制土地兼并,这是一个政权的根基。
士兵因为身份的原因,除了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很多人都免税。即使普通士兵税收也很低,还不如官府的管理费高,因此税收很少。
官府若想收税,只能把目标放在老百姓身上。
来辽东的老百姓,除了一部分自己开垦的土地和租赁的军田,还有一部分租赁的纯公田,这些人才是辽东土地税收的大户。
为了顺利完成税收制度的改革,黄明远首先动的是税收方式,这也是最容易实行的东西,这些在后世都有东西可以借鉴。
第九十二章 一税制(中)
历史上的租庸调制后来被两税法取代,两税法后来又衍生为明朝的一条鞭法,再发展为清朝的摊丁入亩。再之后无论是民国还是再之后的时代,都是在这些税法的基础上加以改良的,直到延续数千年的农业税被彻底取消。
这里面最重要的便是两税法的开创。
两税法是唐德宗建中元年(780年),宰相杨炎建议颁行的。是以原有的地税和户税为主,统一各项税收而制定的新税法。征收金钱为主,分夏、秋两季征收。
一条鞭法是由桂萼在嘉靖十年(1530年)提出,之后张居正于万历九年(1581)推广到全国。是把各州县的田赋、徭役以及其它杂征总为一条,合并征收银两,按亩折算缴纳。这样大大简化了税制,方便征收税款。同时使地方官员难于作弊,进而增加财政收入。
后来老百姓种田,一亩地就交多少公粮,大大简化了收税的流程。
黄明远于是和邓议、夏安恂二人商议,先是取消所有的田税、赋税、徭役、杂税和人头税等,统一设为农业税,分夏、秋两季,以货币计算,并统一征收粮食。
其实黄明远也想统一征收银两,这样可以减少损耗,而且方便省事。但这个年代铜钱和金银都极为稀少,根本不能满足税收需求。除非等到云南的铜矿、美洲的白银、日本的黄金大量涌入中国,否则神仙也没有办法。
这算是中国特有的粮食本位的金融政策吧!
然后废除以户计算税赋的方法,按照土地数量征税农业税。
邓议看着黄明远的新税收政策,刚开始有些震惊,后来便是对黄明远无尽的佩服。
“卫公,这真是良策啊。
统一税赋,便使得各级官吏难以巧以名目,丛弊为之一清,税赋趋向稳定,百姓也得以安定。
按照田地的数量为依据征收,同时废除丁税,更是会避免人多地少赋税重,人少地多赋税少的局面。
而把力役改为雇役,由官府雇人代役,也大大减轻了农民负担。”
邓议一眼便看出了新税法的好处。
黄明远的政策,是按照当前的时局,综合唐朝的两税法、明朝的一条鞭法、清朝的摊丁入亩等政策所设定的。
这些政策出发点都是尽量贴合时局,而没有一味地生搬硬套,比如银钱纳税。
黄明远笑道:“致谋啊,你还少说了两条,一是赋役征课也不再由里长、粮长办理,改由地方官吏直接征收,解缴入库,免除了多级侵蚀分款之弊,同时削弱了地方宗族的影响力。二便是使得无地少地的农民摆脱了丁役负担,不再被强制束缚在土地上,增加了大量可以自由流动的劳动力,对活跃商品经济起了推动作用。”
在邓议和夏安恂二人看来,这种天才般的想法,也只有天才人物黄明远才能想到。二人甚至不由得羞赧,身为黄明远在内政方面的主要谋臣,在税收制度上的见识还不如黄明远。
黄明远对邓议说道:“政策是好政策,但要实行好还需要一套行之有效的办法。往后收税,一切的核心都放在了土地的数量上,所以官府要清丈土地,扩大征收面,还要减少隐报、瞒报土地的可能。
这一点从辽东郡开始实行,但幕府要收集经验,形成一套可以推广的办法。”
现在不彻底理清土地的数量,到了天下太平的时候,再想理清就得费十倍以上的功夫也未必可以成功。
二人神情皆是一凛,这是一场硬仗。虽然辽东的政治阶层还没有固化,但官府对于整个辽东的掌控并不足。
“第二点便是核定农业税收。这点既要保证税收,又要保证农民利益。”
大隋均田制下,每个成丁授口分田八十亩,世业田二十亩。而租为粟三石;调为绢2丈(布1疋),绵3两(麻3斤);役期为年二十日。
这些税赋看起来对老百姓的负担并不大,比如按照隋朝的受田标准,每亩地不过缴纳四斤栗米。但人多田少,老百姓根本分不到这么多田。而且各种杂七杂八的税收达上百种,在大隋服役更是死亡率极高的一件事情,因此老百姓各种负担加起来,根本喘不过气。
黄明远和邓议、夏安恂二人商议,将粮食税暂时定为年产的五成,然后进行微调,至于其它税收,决不允许收缴。
这个时代虽以农业为主,实际地位却是最底层的。用农业哺乳其它行业,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
“既然定了新税法,诸税赋合一,就不能再有新的税赋,否则失信于民,就失掉了官府的信用。信用没了,人心也就没了。”
黄明远又要求夏安恂组建一个郡、县两级的税收机构,负责统一的税收。考虑到地方上的实际情况,税收一般要靠县府集全县之力,用各种办法完成,因此这个税收单位实际上承担着仓储、转运的责任。
而这些税收机构同时承担分配的权利,一部分税收留给当地政府,郡、县二级协调分配,其余输送到中央府库。
这有点像后世的国、地分税,但是现在没有能力完全实行独立税收制度,只能让税收机构监管,然后中央、地方分税。
为了强化中央权力,农业税要将八成以上的税收递交中央,剩下的两成留给地方。
黄明远可不想落到明朝那种“地方富得流油,中央穷得吃土的下场。”明朝一年税收不过几百万两,到了清朝几千万两,不就是分配比例不同造成的。
二人看到黄明远连这些都想的清清楚楚,心中满是敬服。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有了好方案,还要有好实行。新的税收政策能不能正常实行下去,就看你们做的了。现在辽东都是移民,没有什么高门大户,就如白纸一张,正需你们涂画。我让军队给你们保驾护航,敢有阻挡者,绝不留情。现在一个小小的辽东若是都不能拿下,往后怎么回中原。”
“诺!”
黄明远是辽东的主人,他若是态度坚定,在这片土地上就没人能阻止的了。
第九十三章 一税制(下)
黄明远本以为在辽东实行新的税收制度,必定会引起轩然大波,反对者无数。黄明远甚至已经做好了面对这些反对的准备,甚至是动用武力。
但辽东税制改革之平静,远超黄明远的想象。或许是大家在这里都是人生地不熟的原因,没有什么抵制的勇气。
也或许是新的税制并没有对统治阶级有本质的影响,所以他们即使不满意也捏着鼻子认了。反正对于官府的税制改革,整个辽东几乎没有什么阻挠。
对于老百姓来说,缴纳多少税并没有太大区别,众人最关注的还是官府下令取消徭役和人头税。这件事几乎让所有人欢呼雀跃,将黄明远当成神明。
对于老百姓来说,服徭役太可怕了。
修仁寿宫民夫疲顿颠仆死亡万人以上;营建东都宫苑,役丁死者什四五,所司以车载死丁,相望于道;征伐高句丽,死者相枕,臭秽盈路······隋朝的徭役史就是一部血泪史。
现在纳钱代役,老百姓就能脱离繁重的徭役,生命安全有了保证。而且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解放了生产力,为手工作坊的发展提供了劳动力来源。
同时官府出钱雇佣百姓,既给了老百姓一条经济来源,也能督促管理者善待百姓。毕竟死了人官府也要赔偿的。
而且若是真的役夫不足,也能刺激捕奴业的发展。毕竟需求才是开拓的最重要原因之一,这个国家太地大物博,阻碍了统治者向外开拓进取的积极性。若是靠着捕奴业引起殖民潮,或许对于这个国家来说,也很不错。
当然老百姓若是没钱,也可以去服徭役,穷是没办法的事情。
为了防止关键时候役夫不足,黄明远还留了一个后门。便是战时状态,官府有权征调所有人充当徭役,任何人不得拒绝。而实际充当的徭役天数则可以抵消本年度的徭役。超出者可累积到下一年。
这一条老百姓也不会反对,毕竟之前战时官府也会征调百姓帮着守城,城若是破了,对谁都没有好下场。
眼看老百姓多是对税收制度持支持的态度,黄明远也放下了悬着的心。他看似波澜不惊,其实也担心老百姓能不能接受新的税法。毕竟这些税法再好,若是脱离了时代背景,也成了恶法。
幸好黄明远赶在了一个好时候进行税收改革,“农业税”制度才迅速被推广开来。若是可能的话,到了明年,辽东除了军费,其他各项支出就不用黄明远再个人补贴了。
税制改革算是一项利国利民的措施,当然也有反对的,主要是当地一些地主和一部分汉化的胡虏贵族。这些人控制了不少的土地,官府丈量土地,很大一部分损害了他们的利益。而且一部分胡虏也不愿意交税,毕竟他们在高句丽统治下自由惯了。
但这些毕竟都是少数,掀不起多大风浪。
辽东最重要的两块土地,皆不受影响。军田大多不用缴税,公田收入直接归入公库。因此兴许的风波早就被隋军给扫平了。
黄明远不喜欢动武,但不会畏惧动武,很快隋军出动,将这些反对人物诛杀干净,土地也充公,彻底稳定了辽东内部,清除了不和谐的声音。
整个辽东税制改革在稳步中推进。
官府在如火如荼的丈量田地,新的税制推动迅速,很快在辽东各地被实行。新的税收政策简单、方便,备受好评,被称之为“一税制”。
当然税收制度实行的情况黄明远也不会只听下面的人说。
翻过年后没多久,黄明远便带着三子维周赶赴辽东下面的村子进行调研,获取第一手资料。不仅仅是税收制度改革的情况,他要看看基层官吏到底是个什么状态。
黄维周不懂父亲为什么亲自下到农村,父亲日理万机的,这样的小事情交给下边的人不就好了,自有人去处理。
黄明远教导儿子,凡事都不能听信下面人的一面之词,否则便有可能为下边的人所蒙蔽。多少英雄豪杰被下面的人的小伎俩给蒙蔽,都是教训。
黄明远先到了襄平底下的乡村。因为是冬天,老百姓也没什么劳作,多猫在家里不出门,只有一些老头在村头晒太阳。
黄明远等人也不打旗号,便和这些老人搭讪。
老人们见是贵人,虽然有些畏惧,但黄明远和颜悦色,又多嘘寒问暖,很多时候这些老头便不自觉地被黄明远套出话来。
生活上的,制度上的。
“老翁,这官府下的新税收制度你们知道吗?”
老头听了赶紧点头。
“知道,知道,卫公他老人家体量我们,以后不让老百姓服徭役了,还不收人头税了,真仁政啊。”
对于老百姓来说,什么制度啊,改革啊,他们不懂,他们只知道自己要付出多少,又回报多少。黄明远取消人头税和徭役,便是天大的恩惠。
黄明远又问道:“那这些政策你们都知道吗?官府是不是都执行了。”
老人家又点点头。
“都知道,都知道。都是当兵的下来宣读的命令,谁敢不从。听说隔壁乡,有个乡长还指使下面的人偷偷收人头税,直接就被上面来的大官人给砍了脑袋,脑袋在全县游街示众,现在没人敢收了。”
黄明远点点头,政策还实行的不错。虽然哪里都有胆大的人,但官府在执行上还是有效的。
黄明远再问道:“听说官府要来丈量土地,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怎么没有?半个月前,刚过了年,初七还是初八,便有乡里的王乡长带来了一群人,听说是县里测量队的,给我们全村测量了土地。”
“那测量的准确吗?有没有瞒报、多报的。”
“没听说有什么问题啊。对了,村里张大户偷偷给测量的人送钱,但听说人家没收,也没给张大户少测。”
黄明远点点头。
······
出来一圈,黄明远心中基本有数了。至少到现在,这些基层的官吏还是可信的,辽东的官风、政风也是可信的。
看着老百姓脸色洋溢的热情与幸福感,黄明远相信,这场改革是有希望的。
第九十四章 官绅商业一体纳税
回去之后,黄明远便酝酿接下来的商税改革。
黄明远先把邓议、夏安恂二人叫来商议。等到二人到了,黄明远便拿出一卷文件,不过他刚想递给二人,又拿过来将前面的东西给画了。
邓议先接过文件,文件前半部分已经被黄明远涂抹了,后半部分则写的是“官绅商业一体纳税。”
透过前半部分涂改的地方,能依稀看到是“官绅一体纳粮”。
邓议满是震惊,自古以来,官不纳税,若是实行官员纳税的办法,恐不得沸反盈天。
“卫公,官不纳税古之有之,此策若是实行,怕是人人反对,动乱不断啊。”
“所以我把一体纳粮给去了!”黄明远有些不以为然。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自古以来,官员的确不需纳税和服役,但那时关于土地的税,什么时候又有不许缴纳商税的。
自商鞅变法以来,历朝历代,重农抑商。既然如此,为何重的农业要交税,而轻的商业却不用交税,这不是舍本逐末,相背而行。”
商税这个东西,其实大家还真不是不交。
很多世家大族为了所谓的脸面,都用一些偏支子弟或姻亲经营商业,这些人有时候也会交税,多以过关税为主,但不成体系,没形成制度。
历史上没有成行的商税制度,而后世的什么增值税、印花税之类的黄明远一是不太懂,二是未必适合这个时代。
黄明远乃向二人要求道:“怎么实行这个新的商税我还没个成行的制度,所以致谋,你要和文嘉先草拟一份可行的商税制度,暂时在辽东实行。
我还是那就话,我给你们保驾护航,现在一个小小的辽东若是都不能拿下,往后怎么回中原。”
黄明远很清楚,税收这个东西,没有什么合理不合理。只要不把老百姓逼死,其实就是一个适应的过程。
就像朝三暮四里的猴子,接受层度跟最初给的三个、四个有关。若是一开始给一个,其结果也就那样。
美国很多州都有州税,但各不相同,相差很大,却也没有影响当地老百姓的生活,更没人要求州税统一之类的,也没有多少人因此从州税多的跑到州税少的地方去。因为州税是一开始就制定的,大家都习惯了,所以没人会质疑。
黄明远就要让所有人习惯缴纳商税。
邓议看了看黄明远,然后说道:“辽东之地,商业十之**为四海商团所操控。若是四海商团能正儿八经的交税,其他人再是反对也没有用。”
二人都知道四海商团是黄明远的产业,因此不知道黄明远的态度。
黄明远看着二人说道:“致谋放心,四海商团将会带头缴纳商税,而且对于不缴纳商税的商铺,会主动与其断绝商业往来。”
以商业模式倒逼着众人缴纳商税,不缴税便会受到四海商团的商业打击。
邓议说道:“有卫公这句话,邓议便放心了。”
很快,辽东的商税改革也开始。
新的商税实行固定征税和浮动征税两项。
对于一些小的商铺,根据资产等级不同,按照不同额度进行征税。譬如一些杂货铺、小作坊等地方,资产太少,很多都是农业经济的衍生物。为了促进这些小型商铺发展,一般象征性的收一部分。
而大的饭店、车马行、商队、船队、贸易铺、大型作坊等企业,则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行业准入,根据资产分为三四个等级固定收税,然后再根据不同行业不同的标准,征收增值税。
其实这个年代,想偷税漏税太容易了,很多商业收入、价值官府根本无法估量。一年收入十万钱,很有可能被他瞒报成五千,使得商税失去存在的意义。所以黄明远设置行业准入税,固定收取一部分利润,作为对增值税瞒报漏报的补贴。
黄明远当然知道这样不合理,这样做对于一些中小企业压制很大,但没有办法。为了多收商税,就必须如此。
黄明远又下令辽东各地取消了各种杂七杂八的商业税收,将商税固定下来,避免了各种关卡的吃拿卡要。
黄明远统一入城税和过关税设置,降低征收比例,减轻了一些商铺的经营负担。
总得来说,新的商税使得商人交的钱增多,尤其是一些暴利行业,譬如妓院、戏馆、旅店、车马行、商队、船队,更是要将相当一部分产出交给官府。
但黄明远没有办法,官府要想有钱,必须从税收上下功夫。若是不想进一步剥削普通老百姓,只能将其转嫁到商人头上,这也是无可避免的。
辽东的商业不算发达,是以四海商团为核心,带动周边产业发展的一条商业模式。黄明远下令,四海商团的企业按照税收要求进行缴纳商税之后,其余各家立刻跟进了。各家也不情愿,但没有办法,谁让黄明远狠起来连自己都打。
当然官府中也专门增加了一条偷税漏税罪,算是对各家商团留下了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
现在的辽东商业并没有发展起来,收到商税还多是四海商团的。对于黄明远来说,相当于左手换到右手,影响不大。众人对此纷纷不解,都是黄明远的钱,费那些劲折腾什么。
黄明远当然不是无意义的折腾,而是放眼于未来。
其实这个年代,普通人若是没有后台,在商业上也不可能做大做强,因为社会环境不允许。些许小产业,官府对其每年的盘剥就比交的商税还要多,商税影响最大的其实就是统治阶级了。
黄明远现在趁着统治阶级的势力在辽东不强,便在辽东提前下手,造成既定事实,形成完备的商税秩序。等到以后即使他们强盛起来,有历史支撑,商税之事也不容易发生变化。
在辽东实行的制度是为了以后推广天下,黄明远准备从辽东开始,然后逐步在幽州、丰州等地实行。等到平定河北的动乱,然后在河北实行。河北现在动乱纷纷,各种势力都在动荡之中,正是改革的最好机会。
打天下容易,治理天下难。若是只是为了争天下,然后却依然遵循旧制,即使当了皇帝又有什么用,让这个国家重新走老路吗?
第九十五章 女子学校
在皑皑白雪之中,又是一年。
每到这个时候,黄明远都有一种由衷的孤独。独在异乡为异客,每逢佳节倍思亲。辽东对于自己来说是异乡,大隋又何尝不是。
今年的辽东异常热闹,颇有盛世的感觉。
今年是移民辽东的老百姓第一个丰收年,为了庆贺安居乐业,众人自然是情绪高涨一些。比起去年过年时对未来的担忧,手中握有粮食的老百姓也敢期盼一下未来。
翻过年去正月十八,黄明远亲自参加了襄平女校的开学仪式,大隋第一所正儿八经的女校正式开办。
众人对女校的反应,其实比对税制改革还要强烈。
毕竟前者是正儿八经的政治调整,在一言堂的辽东,只要黄明远发布的命令,根本不会有人质疑,因此进行的波澜不惊。
但女校不同,这颠覆了所有人的认同,古往今来,哪有女子入学的。
辽东文人并不多,更没有多少老学究,但女校的出现还是在辽东出现一股抵制潮,说是沸反盈天也不为过。
戴胄、魏德深等人纷纷劝谏黄明远,关闭女校,省得引天下人议论。
黄明远对此早有预料,这个时代本就是不平等的,到了后世也是如此,女校若是抵制的人少了反而有怪。
黄明远对于众人的反对倒也不以为忤,毕竟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一些超出认知的事情,天然的反对是正常的。
黄明远要早就做好舌战群儒的准备。
见了众人,黄明远便向众人问道:“诸位,刨除从前没有女校这个先例,有谁能告诉我女子为什么不能入学?”
众人一阵语塞。
这时候还没有“女子无才便是德”的说法。而且像卫夫人、谢道韫这些知名女性,也挺受世人推崇。
众人也知道在黄明远面前不能胡搅蛮缠,说那些虚头巴脑的大道理只能引得黄明远反感,因此一时竟没了说辞。
见众人不说话,黄明远便问戴胄道:“玄胤(戴胄字),你博学多才,能告诉我娶妻为什么要娶贤?”
戴胄说道:“妻子为一家之主母,掌管一家所有内事。若是娶妻不贤,便会弄得家中无序,家不像家,男人必定花费更多心思在家中,更别提建功立业了。”
“好!妻贤夫祸少,娶妻不贤,祸及三代。若是妻子娶得不好,那对于一个人,一个家族,影响就太大了。”
黄明远便说道:“既然玄胤知道此事,为什么又反对建女校?”
戴胄说道:“启禀主公,娶妻娶贤与建女校又什么关系?”
“如何没关系!”
黄明远说道:“女子只有有见识,有才学,才能管好一家之事,辅助丈夫建功立业。但女子的才学、见识它也不是天生的。卿要学习建功立业的本身,所以去学堂求教,那女子要学习辅助丈夫的本事,又如何不用学习?”
“这!”
戴胄一时语塞。虽然黄明远强词夺理,但道理似乎还真是这么回事。
黄明远继续说道:“昔者孟母三迁,陶母剪发退鱼,这样的母亲,难道不能教出一个好子女吗?三国之时,王异助夫破贼,辛宪英劝弟尽忠。当时赵昂、辛敞无不处于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若无其妻、其姊这般贤女子佐助,怕是早就身死族灭了。
诸位感怀自身,难道就不想要这样的妻子、女子、姊妹吗?”
众人此时皆是心中感慨,却无话可说。
谁有不想娶一个贤能的老婆,帮着自己打理家事,安定后方。只是这女子也同男人一样上学,怎么想怎么别扭。
这时魏德深说道:“主公,这些女子也没有上过女校,不亦成为贞节孝女。女子在家自有父母教养,所以未必需要开办女校来教导女子。”
黄明远看了魏德深一眼道:“德深(魏德深字,名字已无记载,以字行)啊,你真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没有女校,一千个女子里或许才能出一个孟母、陶母、王异、辛宪英那样的女子,有了女校,或许十个人里面便会出一个这样的人。那你觉得需不需要女校呢?
性格淑惠的女子或许不少,但是有见识的女子能有多少?”
魏德深也面有羞赧,不再说话。
黄明远又说道:“诸位放心,我知道诸位担心会出现伤风败俗的事情。我保证在女校之中,上至先生、管事,下至仆人、门房,都是女子。往后女校之中,也不会有一个男人,连我也不例外。”
男女大防也是众人担心的一点,黄明远这么说,倒是让众人放下心来,没人觉得黄明远会信口开河。
说通了众人,这女校也便正式开始营业。现在黄明远压制住众人的意见,大部分人都是抱着拭目以待的想法,若是女校出现问题,众人仍旧会对女校喊打喊杀。
女校最大的问题的师资和学生。
在黄明远看来,在这个时代,若单是为了教育,女校最好的学生和老师来源应该是妓院。很多高级妓女通晓诗词歌赋,又熟识人间冷暖,晓人心险恶,当老师绰绰有余。
可为了提高女校的站位,学生必须是良家子,选歌伎、舞伎、妓女这种常人眼中的下贱女子教授大家闺秀岂不是让人诟病。
因此现在女校的老师只有好好和侯巧文等几人,而学生多是军中一些遗孤,还有黄明远麾下将领的女儿甚至是妻子。
刚开始女校一共只有六位老师,四十三位学生,但这是教育史上划时代的事情。
好好是山长,侯巧文是司业。
二人算是白手起家了。好好的能力,黄明远自是相信的,否则也不会将这件事情交给她。她做的也乐此不疲,把全部的经历都投入到女校之上。
在刘霸道营地时,看到那些凄惨的百姓,她便想做些什么。可单靠治病救人又能救多少,而教育,或许能拯救更多的人。虽然女校前途未卜,但她至少要全力以赴去努力证明。
超出黄明远想象的是侯巧文,侯巧文看起来清冷寡淡,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但对于女校热情也不亚于好好。或许是压抑久了,女校的事业又给了她新生。
这种女人,是不应该被圈进在男子的后院。
每日清早,这座几乎被隔绝于整个襄平城的大院子,都有朗朗的读书声,或许这座女校,真能改变些什么。
第九十六章 贞节烈女(上)
七七从洛阳给黄明远带来的两个小妾,很快便被黄明远给安排妥当了。一个一心扑在女校上,另一个被黄明远打发到七七跟前,帮着料理家务。
在黄明远看来,女人不能闲着,尤其是高墙大院里的女人。你不给她找点事干,她便会想方设法从你这找点事。
一家人都有事做,各忙各的,家庭没那么多糟心事。
七七在宅子里行使当家主母的权利,日常也繁忙的紧。平日里陪在黄明远身边的便是袁宝儿这个小丫头。
袁宝儿说是帮着七七料理家务,但年纪小,懂得也不多,多插不上手,只能以服侍黄明远为主。
袁宝儿身上有一种天然呆萌的特质,让人忍不住怜爱。陪在黄明远身边,倒是让黄明远忘记了忧愁。
“从此君王不早朝”或许便是这个原因吧。
到了二月,杨广派来给黄明远送赏的人才到。
众人从洛阳出发的倒是不晚,可今年大雪封路,从卢龙塞出关实在难行,众人在榆关耽搁了半个多月。送赏的虞世南和官兵倒是还能接受,但天子赏给黄明远一大批美女,珍兽,若是冒雪赶路,谁知道会不会冻死在路上。
黄明远听闻送赏之人的遭遇,却是考虑是不是再修一条从幽州到辽东的大道,以加强联络。
这次虞世南前来,是代表天子向黄明远恭贺新春的。
当然这只是一个理由,不过却给黄明远带来了大批的赏赐。除了二十名美女,还有金银等各种珍宝。
黄明远倒不在乎虞世南前来的目的,笑纳了天子的赏赐。
虞世南是虞世基的弟弟,官拜起居舍人。黄明远虽然跟虞世基关系不睦,但不影响对虞世南的看重。他和虞世基住在一起,却清贫节俭,历史上虞世基被诛杀时,更是伏地而行请求替兄受死,算是一位贤良之人。
虞世南在江南文人士子之中影响很大,时人把虞世南兄弟二人比作陆机、陆云。黄明远特意设宴招待虞世南,以搏个好感。
倒不是黄明远卑下,实在是这些隋亡后的人才一股脑都跑到李唐去了,他必须从现在就跟李唐争夺人才。
虞世南虽然颇有风骨,但也不是傻子。黄明远是他兄长都惹不了的人物,他更不会得罪了。宴席之上,双方推杯换盏,煮酒谈天,倒也别样快意。
黄明远虽是武将出身,但文采并不弱于旁人。而且其诗作透着英气与风骨,一扫南朝以来的靡靡之音,颇为世人推崇。
双方在宴席上喝了不少,到了下午,又下去雪来。黄明远让人点着炉子,众人喝着热酒赏着雪,很快便兴致开了。
有雪就有诗,众人一一作诗,然后又开始做文章。黄明远喝得不少,写了一半,便把笔一丢,不再写了。
“这酒太香,雪太美,如此美景佳酿,当兴尽而卧,遣词造句,实在是浪费啊。我是不写了,你们当多写几篇佳作。”
黄明远可以随意的不去写,但众人却不能。
虞世南笃行扬声,雕文绝世,是有名的大家,众人更是围着他不断的寻求佳作。
虞世南今日也是欢快的很,也不推脱。早有婢女给他在桌案上将纸张铺设好,又备好笔墨砚台。
虞世南展开纸张,也不思索,题笔便写就如龙蛇一般,在纸上风行云动,毫不停辍。不过半个时辰,早已草成,献将上来。
黄明远拿过虞世南的文章,只看那字,便觉得赏心悦目。虞世南曾拜王羲之的七世孙智永为师,深得王羲之书法真传,
黄明远看了一遍虞世南的文章,满心欢喜,笑说道:“笔不停辍,文不加点,卿真奇才也!古人云:文章华国。今日你这一篇《飞雪赋》真足华国矣!这篇赋我收藏了。另外我准备建一个墓园,悼念当初征讨高句丽战死的士兵,还请先生为我题上几个字。”
虞世南忙点头答应,又提笔写来。
黄明远很赞赏虞世南,见他专心题字,也不好说话。
此时袁宝儿侍立在黄明远身旁,黄明远刚想让她给自己端碗热汤,却见她一双眼珠也不转,正痴痴地看着虞世南写字。
黄明远也不说话,但觉得袁宝儿的憨态着实惹人怜爱。
袁宝儿见虞世南生得清清楚楚,弱不胜衣,写文章更是一挥而就,满心的佩服。她本就娇憨,性格也单纯,因此只管憨憨的贪看。
袁宝儿看了虞世南一会,转过头来,发现黄明远正看着他。
袁宝儿觉得有些窘迫,只是憨憨地嬉笑。
黄明远知道她这是天然呆,没什么心眼,盯着虞世南也只是出于好奇,因此对其并不猜疑。不过这种傻孩子,什么样的父母才能培养出来。
不一会虞世南便将题字写出来了,黄明远一看,上书“东征高句丽阵亡将士千古”。黄明远见虞世南写的端庄有体,便让人端来美酒,亲自敬虞世南一杯。
虞世南受宠若惊,忙接过来一饮而尽。
黄明远笑道:“今日我这如夫人,见卿可是憨态尽显。”
虞世南有些不明白黄明远的意思。
黄明远笑道:“我这如夫人见卿挥毫潇洒,便在我前注目视卿,半晌不移,大有怜才之意,非憨态而何?她今日见卿,憨态尽显,卿不得为其题诗一首嘲之,方不负其憨意。”
虞世南听了一惊,后背立刻湿了。这事看起来是个小事,但谁知黄明远怎么看。虽说这事跟他无关,但却因他而起,若是惹得黄明远恼怒,岂不是妄得罪人。
眼看黄明远满脸笑意,并没有怒气,虞世南这才稍平复心情,只得强自提起笔来,在纸上写了四句诗。
黄明远一看,上面写着:“学画鸦黄半未成,垂肩亸袖太憨生。缘憨却得郎君宠,常把花枝傍君行。”
黄明远大喜,将诗递给袁宝儿,笑着说道:“得了这么首好诗,倒是不负你今日一段憨态了。”
袁宝儿得了一首诗,满心欢喜。
至于虞世南,刚才之事过后,早就醒酒,哪敢再喝,只是打起精神,应付众人,却是担心再惹出什么其它枝节。
黄明远今日也有些饮酒多了,有些疲累,这酒宴便才散了。
第九十七章 贞节烈女(下)
黄明远送走众人,返回屋子里,正看到袁宝儿抱着虞世南写的那首诗正发笑。
黄明远走过来笑道:“宝儿为何发笑?给我说说。”
袁宝儿笑道:“那个虞世南真有才学,一首诗就那么一会便写出来了,写的又敏捷,又有意思。只是他写的是什么意思,宝儿不知,总是感觉是好的。”
黄明远“哈哈”大笑。
“他是夸你呢!”
看到袁宝儿笑语晏晏的样子,黄明远醉醺醺地说道:“我看你这么欣赏这个虞世南,不如我也效仿杨太仆,成人之美,将你送给虞世南做妾。”
当初李德林之子李百药,少年倜傥,看上了杨素的一个宠妾。竟夜入杨宅,与杨素的宠妾幽会私通。结果东窗事发,被杨素逮个正着。杨素恼羞成怒,欲治李百药死罪。当李百药被推上来时,他发现李百药是个“年未二十,仪神隽秀”的英俊少年郎,不禁惜才之情顿起,动了恻隐之心,便说道:“闻汝善为文,可作诗自叙,称吾意当免汝死。”
长得好可以为所欲为啊,当隔壁老王都比普通人强。
李百药生死关头,才思忽至,一气呵成,当即成文。杨素看完,表情欣然,当场把爱妾赐给李百药为妻,“并资从数十万”。后来杨素竟又奏请隋文帝,授李百药为尚书礼部员外郎。李百药财色兼收,而且还因此当了官,成为一时佳话。
袁宝儿听得黄明远的话,登时花容惨淡,默然无语。
黄明远今日实在是喝得有点多,太长时间没有放松,所以一时没有控制量。此时酒力上来,昏昏欲睡,黄明远便躺倒榻上,“呼呼”大睡起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黄明远为门外的嘈杂声所惊醒,有些不悦地说道:“外边是谁在大呼小叫?”
这时一直在门口守卫的侍卫在门口禀道:“回大将军,院里有人投缳自尽了。”
黄明远有些吃惊,坐了起来,酒也醒了一多半,便说道:“谁自尽了,你且去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此时酒后刚醒,黄明远头还有些懵懵的。
这时有个侍女慌慌张张地跑到黄明远的院子里,大声喊道:“家主,袁娘子投缳自尽了。”
黄明远一惊,忙站起来。
“慌慌张张,成什么样子,慢慢说。”
那侍女忙将袁宝儿投缳自尽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黄明远。原来袁宝儿听得黄明远的笑语,自恨刚才无心看了虞世南作文,使得黄明远以为她有意虞世南,要把她赠给对方。
实际上是袁宝儿不知道黄明远只是在开玩笑,反而当了真。
因此当黄明远睡着之后,她便悄悄退出,回到自己的房间,便悬了一根腰带,要以死明志。
黄明远听得袁宝儿自尽的消息,忙起身往袁宝儿院子里而去。
进得房间,正看到侯巧文抱着袁宝儿在劝慰对方。谁曾想此时袁宝儿看到黄明远,又“呀”一声哭了出来。
这时侯巧文站起来走到黄明远身前跪下,向黄明远说道:“郎君,若是宝儿妹妹有什么错,看在她性格憨直,就请原谅她吧。”
黄明远一把将侯巧文扶起,然后走到袁宝儿榻前。只见袁宝儿两眼含泪,钗横鬓乱,脸色苍白,容颜变色。
黄明远坐到袁宝儿身前,轻声问道:“今日宝儿可是痴了,这是何故?”
袁宝儿委屈地说道:“郎君,宝儿今日错了,以后再······再不敢,求郎君不要把我送给那个人。”说着“哇”一声又哭了起来。
黄明远轻轻给袁宝儿拭去眼泪,笑道:“宝儿这么好,我怎么舍得把你送人,刚才是我失言了,你如何当真了。”
袁宝儿这才破涕为笑,又为之前的事情感到羞赧,便把脸藏到被窝里,不敢再看人。
这时七七也从外面着急忙慌地赶来,看到袁宝儿没事,这才放心。她刚才出府了,刚回来便得了消息。
这时七七便向黄明远问道:“郎君,宝儿是何事要自尽?”
黄明远便把之前袁宝儿看虞世南写文章,自己便戏言要将她赠给虞世南的事情述说了一遍。七七听后,点点头说道:“妇人家有些烈性也是的。”
黄明远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七七的话在这个时代,是没有错的。
黄明远转身回到榻上,又安慰了袁宝儿两句,才将袁宝儿交给七七和侯巧文,自己一人离开了。
离得袁宝儿的院子,黄明远没有回院,而是去了府上的后花园。
此时天冷,雪还没有完全停,寒风一吹,刺骨的很,也让黄明远感到无比的清醒。
不得不说,今日袁宝儿的事给了黄明远很大的震撼。一条人命,差一点就因为自己一句戏言而没了。
黄明远坐在亭子里,不住地叹道:“自己也算是从后世讲究自由、平等的时代来到,虽然这些年东征西讨,杀过的人不计其数,上辈子的教育早就抛光了,但那些都是战场上的事,自己还是坚持底线的,从来没有像今日这样不把人当人看。
人之所以区别畜生,就是因为人是讲礼仪道德的。
虽说这看起来就是一句戏言,一件小事,其实就是自己没把袁宝儿她们当成人,而是当成一样东西。自己今日能说出把一个小妾赠给别人,是不是明日便能不把其他人当人,后日便能跟杨广一样,大肆奴役百姓,为所欲为。
见微以知萌,见端以知末,故见象箸而怖,知天下不足也。”
用后世的话来说,自己飘了。
黄明远在院子里坐了一会,这时七七匆匆赶来,拿着一件大氅给黄明远披上。
“郎君,院子里凉,还是早些回去吧!”
黄明远裹着大氅,扶着七七坐下,然后问道:“七七,我是不是跟以前相比,有什么变化?”
七七不知道黄明远为什么这么问,便说道:“郎君是比以前更有威严了。”
威严,未必是个好词,因为这也意味着自己越来越不好亲近了。或许自己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将自己坚守的东西给丢了。
第九十八章 平冈公主
冬去春来,到了三月份,冰雪初融,万物复苏,江河日下,涓涓细流,润泽万物,春天在人们的不知不觉中悄然而至。
春天不仅仅是万物生长的季节,也意味着新的战争的开始。
高句丽人残部和靺鞨人蠢蠢欲动,准备趁着冰雪初融这个机会,打隋军一个措手不及。
渊太祚与长子渊产会师之后,得到了渊产从国内城撤出的三万人马,实力大增。其部接近五万人,跟靺鞨人的兵力差不多,渊太祚这时终于有了和靺鞨人平等对话的资本。
再之后,不少高句丽人纷纷北上,投奔渊太祚,使得渊太祚的兵力开始压倒靺鞨人。
北上投奔渊太祚的人,一部分是散落辽东的高句丽残兵。这群人不愿意投降大隋,在辽东被隋军追得狼奔豕突,侥幸残存,逃到渊太祚麾下。而另一支则是平壤城破之后高句丽人北逃的部队。
当日平壤城破,高元命自己的亲军统帅高整率领三千内禁卫军护送着平冈公主和一批干臣突围,隋军追之不及,让平冈公主侥幸逃脱。
平冈公主是个女性豪杰,当年与新罗的战争中也曾骑马挽弓,厮杀疆场。只是这几年随着温达地位越来越高,这才甘于在家中相夫教子,不问军事。但这绝不意味着她已经蜕化成一个平凡女人。
平冈公主突围之后,众人皆以其为首。此时高整所部战死、失踪者无数,只有不到八百人。而且这支队伍缺衣少食,物资奇缺。
反攻平壤城没有任何可能,想截击隋军的队伍,解救高元也不可能,毕竟他们没有足够的水军实力,所以平冈公主决定离开平壤一带,再做打算。
平冈公主带着众人一路向东,直达东海岸的沃沮城(今朝鲜咸镜南道咸兴)。沃沮城历史悠久,汉武帝元封三年(前108年)灭亡卫满朝鲜,置玄菟等四郡,沃沮城便是玄菟郡治所在。高句丽占据辽东之后,这里便成为高句丽东面的一座要地。
平冈公主入城之时,沃沮城还不知道平壤城破的消息,因此城主乌娄喜忙不迭的将贵人迎入城中。
在高句丽,沃沮城只是个偏僻之地,从来都没有这么多贵人来过。
只是看平冈公主的狼狈样子,其部下还满身是血,一看便是经过激战的样子,乌娄喜心中生疑。
难道是平冈公主造反失败而逃至沃沮。
沃沮城离着辽东太远,乌娄喜还真不知道隋军已经跨过鸭渌水,横扫整个高句丽了。所以他把这些疑点简单的归于王室内部斗争。
乌娄喜猜测或许是平冈公主在平壤发动政变,却被大王击败,这次慌慌张张地逃到沃沮城,而他们的情况便是证据。
这本是一个误会,但平冈公主自不会告诉乌娄喜平壤城破的消息,她并不信任对方,反而担心乌娄喜直接把他们卖给隋军。
这个时候,谁又知道谁是忠臣。
此时乌娄喜自以为自己发现了大秘密,便准备趁机拿下平冈公主一行人,讨好大王高元。
平叛大功,谁不垂涎。
不过乌娄喜的心思还是太浅薄了,其内心的想法在与平冈公主一行人的接触中直接便暴露在平冈公主面前。此次平冈公主算是逃难,因此行事极其谨慎,唯恐为隋军所获。她见乌娄喜面色有异,心知其情有变,便立刻通知高整。
本着杀错不放过的原则,平冈公主借着与乌娄喜相见的机会,高整突然出手,带人制住了乌娄喜,夺了沃沮城的兵权。
乌娄喜也算倒霉,还不知道高句丽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便被拿下。还连呼平冈公主等人“反贼”!
平冈公主这才知道弄了个乌龙,倒是觉得乌娄喜很是忠心,也没有为难他。
只是经过此事,平冈公主还是不敢完全信任乌娄喜。考虑到沃沮城离着平壤城并不远,平冈公主即使率领这几千残兵死守沃沮城,也挡不住隋军,因此便让乌娄喜继续为沃沮城主,而她则带着沃沮城两千多兵马和一千多青壮向国内城方向而去。
倒霉的乌娄喜失去了自己全部的人马和沃沮城的大量军用物资,还成了被抛弃的棋子,心中的怨恨溢于言表。因此等到隋军接收城池的军队到来,乌娄喜立刻就倒戈相向。
这破国家,还不如卖了划算。
而平冈公主离了沃沮城,军队、物资得到补充,实力大增。众人沿途收拢了狼山(今朝鲜狼林山)、淇水(今朝鲜慈江道江界)等地的军队和精壮,实力不断增加。最后一路北行到国内城,见到了留守此地的渊产。
渊产对于平冈公主的到来很震惊,他还以为留在平壤的王室成员已经全部被隋军俘虏了。听闻平冈公主杀出重围,历经艰辛,一路转战到达国内城,渊产也惊叹于平冈公主的才能。
但即便如此,他却并不相信平冈公主,而是像对待敌人一般防着她,准备伺机夺了平冈公主的兵权。
国内城是高句丽的前国都,但现在却掌握在渊家手上。作为保皇党和渊氏一党,双方天然的利益冲突。
平冈公主这边,不甘为渊产所制,也不希望兄长高建武成为渊家的傀儡,便准备在国内城再次上演夺权,为兄长拿下这支军队。
双方各怀鬼胎,可没等双方动手,开原方向便传来渊太祚兵败的消息,而且渊太祚还命令渊产放弃国内城北上。
这消息让平冈公主满是绝望。
虽然平冈公主很讨厌权臣渊太祚,但渊太祚手上是高句丽最后一支能战的主力部队。渊太祚的兵败,或许真的意味着高句丽已经无力回天。
渊产接到父亲命令之后,也不管平冈公主了,立刻带着三万人马北逃。
平冈公主不愿意再次放弃国内城,却是独木难支。渊产顺着鸭渌水往栗末水进发之后,她也率领部队跟着一同转移。
沿途平冈公主一路收拢辽东各族军队,积攒实力,等到与渊太祚的主力会师之后,平冈公主所部已达万人。
平冈公主准备用这万人来为兄长制衡渊太祚。
第九十九章 大战再起
没人会想到这个冬天会这么冷,即使是一直生活在这里的高句丽人和靺鞨人。
第一次离开温暖的城池,再次住进帐篷、山洞、土穴的高句丽人,感受到来自冬天的深深恶意。他们祖先曾经经历过这里的风雪,但并不意味着他们也可以安稳度过。
到了冬天,没有什么准备的高句丽人面对突然到来的风雪,开始手足无措。以前来风雪了,可以躲到城里、屋子里,任凭雪虐风饕,可现在怎么办?
渊太祚当初便是被迫撤退,时间紧急,准备并不充足。各部携带的多为军用物资,反倒是一些常见的生活物品都被丢弃,没有重视。
然后他们又在和栗末人的谈判中被讹诈了一大批物资,再加上之后来投奔的多是只带着一件兵器来的,此时是人多物资少。
等到冬天来临,高句丽人的灾难也来临了。
在寒风暴雪之中,直接摧毁了人们对寒冷的抵抗。那些没有遮风挡雨地方的老百姓,根本碍不过这寒冷的冬天。越来越多的人冻死在营地,刚开始还是老人、小孩,后来便是成年人。最后整个营地之中,无数人冻毙在雪中,到处都是宛如冰雕一般的尸体。
后来高句丽人为了御寒,像靺鞨人一样挖了很多地窝子。刚开始高句丽人没经验,挖的地窝子极深。到了冬天,封闭的严严实实的,却因为空气不畅而活活闷死。整个营地之处,各处的地窝子成了天然的坟墓,埋葬了无数的人。
除了寒冷,还有饥饿。
逃到北方的老百姓根本没有积蓄,些许的存粮也早让军队收走了。渊太祚下令粮食配给,可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供应这些普通百姓。无数的人在寒风中等待着食物,然后直到死去。
渊太祚费劲了九牛二虎之力筹集了一部分粮食,但他手上有六七万部队,还有三四万普通百姓。十多万人的大部落,消耗是海了去了,些许的粮食根本是杯水车薪。
渊太祚也想通过战争掠夺足够的粮食。
可此时天冷的骑不得马,拉不开弓,行不得路,渊太祚想向周围的部队硬抢都没法出击。
眼看高句丽走投无路,将要灭亡,渊太祚只得向靺鞨人求援,请求对方支持一些粮食,好度过这一冬。
可此时靺鞨人也不好过。各部已经准备了不少过冬的粮食,但谁让这个冬天这么寒冷,原本为了过冬的准备,此时都不过是隔靴搔痒。
最后还是乞乞买利担心高句丽人一个冬天全部都冻死,而光凭他们自己根本打不过隋人,因此主动为高句丽提供了部分粮食,供他们过冬。
这些粮食仍旧是杯水车薪,象征大过实际,因此高句丽人仍旧过着食不果腹的日子。
渊太祚没有办法,只得将仅有的粮食集中供应军队。粮食不够便杀马、牛、羊度日,日子不过了。最后马、牛、羊都吃光了,便落得以人相食的惨状。
整个冬天,高句丽人都像畜生一样,吃着死人甚至是活人为生。
这些出身东胡的民族,或许骨子里便有吃人的习惯,譬如那些把汉人当做两脚羊的鲜卑人。
先开始是偷偷摸摸的吃死人,后来人实在太多了,大家都光明正大的吃。再后来眼看粮食实在不够了,以高建武、渊太祚为首的上层统治阶级也开始带头吃人肉。
先是死人,后来连活人也不顾了。小孩、女性最是让人喜爱,整个部落的女性、儿童便遭了秧。
高建武之前几次刷声望,也积聚了一些势力。再加上平冈公主率万余人到来,总算使得高建武身边有支可靠军队。再加上一批跟着平冈公主逃出来的高句丽老臣的支持,高建武终于掌握了一部分权利。
不过此时众人所有的工作都放在找吃的上,双方的关系还算稳固。众人都清楚,他们的地位是靠着高句丽而存在的,若是高句丽不在了,他们将是下场最惨的一批人。
双方勉强携手合作。
高建武就如同一个影帝一般,一边带着士兵吃人肉,一边以此振奋军队的士气。
靠着以人肉为食,高句丽尽可能的保存了大部分军队。而因为食用人肉,整个高句丽军队个个眼色血红,面目狰狞,倒是让这支军队平添了几分杀气。
等到第二年开春,高句丽人六万多军队,冻死、饿死万余人,而三四万百姓,只剩下不过数千人。
此时摆在高句丽人面前的只剩下一条路,若是打不回辽东,他们将无法度过今年的冬天。
而靺鞨人的情况也并不比高句丽人强太多。
在这寒冷的冬天,他们也饱受风雪的摧残,人口减少,牲畜死亡。整个靺鞨各部落内一片凋零。
面对这样的情况,所有人都坐不住了。对于他们靺鞨人来说,每一年冬天都是一次渡劫,损失惨重。而弥补这些损失只能靠其它季节的生息和掠夺。
周围都是遭了灾的部落,若想找补,只能选择隋人。因此这场战争从一开始就注定会爆发。
而随着天气转暖,企图先发制人的靺鞨人召集各部,准备南下辽东。
······
高句丽人和靺鞨人准备南侵的时候,黄明远也没有闲着。
自二月底,黄明远便命大将张文远率右屯卫军进驻开原城,作为扶余城的侧翼,防备栗末人。同时一同出发的还有镇屯军六个营,皆进驻开原城,受命于张文远指挥。至此黄明远在北线集结了两个集团十一万人马,等待与靺鞨人的决战。
与此同时,黄明远又命大将蔡知运率领镇辽军和镇屯军三个营进驻国内城,和高元备的白山军汇合,共计五万人马,统一由蔡知运指挥。其部将沿着栗末水北上,包抄靺鞨人的后路。
三个集团十六万人马,黄明远决定这一次彻底解决高句丽人和栗末人的隐患,同时将领土扩张到栗末水以北,占据后世东北亚最优良的深水不冻港海参崴,彻底打通北线的海上丝绸之路。
黄明远的战略蓝图很伟大,是准备毕其功于一役,完成这场战争。
第一百章 父子相仇
大业十年,三月初。
雪还未完全融化,大地尚未苏醒。渊太祚便联合栗末靺鞨首领乞乞买利,各出兵四万五千人,南下攻打辽东。
对于此战双方都是早有准备,尤其是在双方对峙的正面战场,黄明远在扶余城和开原城布置了十一万人马,正等着靺鞨人的到来。
这是一场决定辽东归属的战争。
渊太祚的长子渊产骑在马上,看着双方连绵不绝、威武雄壮的军队,满是欢喜。
渊产在高句丽锦衣玉食贯了,哪里受过这种罪。这个冬天的经历,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场梦魇。因此他越恐惧、仇恨这个冬天,便对辽东越发的向往。
“也不知道扶余城怎么样了,这次我一定去城西的飞龙馆好好吃他一整只飞龙,祭祭我的五脏六腑。”
“哈哈哈哈!”
他舅舅梅龙笑道:“这时节,别说一只飞龙,连飞龙毛也没有。”
众人又是大笑。
看得出来,众人对于这次南下攻打扶余城还是充满了信心的。毕竟在山坳里茹毛饮血的几个月,一个个都是吃过人肉的主,此时连精气神都有些不同了。
众人各自调笑,声音很大,在急行军的队伍里显得有些突兀。
这时在渊产身侧的渊太祚皱了皱眉头,说道:“谁给你说咱们要去攻打扶余城了?”
渊产一愣,看向父亲。
“阿耶,咱们不是一直说反攻扶余城,怎么又不去了?”
渊太祚看了一眼这个儿子,心中有些愠怒。这个儿子这么大了,虽然听话,可还是没有什么长进,这让他怎么放心将渊家交给他。
渊太祚尽量压制心中的怒气说道:“隋军在扶余城至少有数万人马,装备精良,拒险而守,就我们这些人,去硬撼扶余城吗?”
“可······”
渊产想说什么,终究没有说出来。
虽然渊产从未与隋军交过手,但也知道**万人马打数量差不多的隋军,对方还有坚城,那他们是绝没有胜利的可能的。
渊产只得问道:“那我们要去哪里?”
“你自己想!”
看到儿子如此着急的智商,渊太祚没好气地“呛”儿子一声,便打马向前。他实在不愿跟儿子走在一起,近墨者黑。
只留下渊产有些愣神又有些尴尬的留在那里。
这时渊太祚的弟弟渊建生一看兄长怒了,赶紧追上去,给侄子说好话。
“大兄莫急,子产还年轻,得给年轻人成长的时间。”
听到弟弟的话,渊太祚更是生气。
“他都三十了,还要什么成长时间,以他的本事,就是太平时节都守不住家门,更何况现在我们惶惶如丧家之犬。渊家真交给他那就完了,或许我真的该考虑换个继承人了。”
渊建生没再说话,他很有分寸,涉及到继承人的问题,他不会轻易表态。
渊建生知道兄长说的是小儿子盖苏文。盖苏文才十多岁,却生的虎头虎脑,又极为聪慧,颇为兄长喜欢。可自古废长立幼,必生事端。这个时候,高句丽风雨飘摇,可不能先自己生乱了。
而在身后望着父亲远去身影的渊产,也涨得满脸通红。
父亲竟然在这么多人面前不给自己面子,真把自己当小孩子了。
父子之间嫌隙早生,若是给渊太祚足够的时间,渊产当然不是父亲的对手,只是老天爷会不会给渊太祚那么多时间,只有天知道。
······
大军一路向南,到了一处密林,大军停止前进。渊太祚命令其弟渊建生率领近万人继续向扶余城方向出发,伪装成主力,蒙蔽隋军。
“阿弟,此战成败,全寄托在你身上了。”
伪装主力,实际上是田忌赛马中的下驷,仗即使能胜,但下场也未必好。
渊建生却对于伪装主力的事情毫不推脱,只是担心只凭借他这万余人,一攻打扶余城便会露馅,误了大事。
渊太祚却说道:“如何能去真的攻打扶余城,你若是攻打扶余城,隋军反而会觉得不对。毕竟我们也不是傻子。你需要率部对扶余城势力范围进行骚扰,吸引他们的注意力,同时使得隋军以为我们这次南下只是以劫掠为主。”
在渊太祚看来,越是神出鬼没,隋军越是对他们摸不着动向,这仗才能顺利进行下去。
渊建生慨然领命,率军向南而去。
看着弟弟离去的背影,渊太祚也满是伤感,若是迫不得已,这种九死一生的计划,他又怎么会让自己的亲弟弟去执行。
渊太祚对一旁的长子渊产说道:“你记住,渊家和大隋的仇太深了,洗不清。若是这一次你二叔回不来了,你以后要照顾好渊娄。”
渊产并不知道二叔去干什么,有些发愣。
渊太祚眼看儿子不说话,回过头去,正好看到儿子愣神的样子。渊太祚立刻气不打一处来,冷“哼”一声,拔马便走,只留下还不知道情况的渊产一个人呆立在那里。
若一个人不待见你,不管你做什么都是错的。
渊产见又惹恼了父亲,垂头丧气地回到大营。他正准备前往主帅大营,参加议事,却被渊太祚的传令兵通知,这次议事不用他参加了。
渊产站在营帐外,脸上一会青一会紫。
父亲这是真的不给他脸面了。
渊产愤怒地回到自己的营帐,这时妻弟豆卢方上前说道:“听说五郎君参加了今日的议事。”
这更是火上浇油,渊产一听这消息更怒了。盖苏文那个小崽子才十多岁,父亲就要给他铺路吗?难道父亲忘了,自己才是他的长子。
豆卢方接着说道:“大郎君,今日的情况你也看到了,莫离支是铁了心要立五郎君为储。现在是提升五郎君的威望,接下来就是要一点一点清洗大郎君的势力。大郎君若是真的这么束手束脚,坐以待毙,怕是真的离被废之日不远了······”
“够了!”
渊产猛地站了起来,豆卢方没再说什么,他知道今日他的话已经勾起了渊产对渊太祚的敌意,渊产再是庸碌,也不会放弃坐了三十年的世子之位,束手就擒的。
渊产望着远处山顶尚未完全融化的皑皑白雪,喃喃地说道:“这一次,是真的没有退路了。”
第一百零一章 突袭腹地
渊太祚费尽心思掩藏行踪,甚至不惜将亲弟弟和上万兵马至于险地,其目的便是打隋军一个出其不意。
去年冬天,渊太祚便和乞乞买利商议出征辽东之事。
可出征容易,得胜却难。隋军实力远胜于他们,且擅长守御,像是扶余城、国内城这些大城,隋军必然会在此屯驻大量军队,守备的固若金汤。就是狂妄的乞乞买利,也没有底气攻击隋军重兵堆积的坚城。
毕竟攻城是一个拼消耗的过程,若是拼消耗,他们指定打不过隋军。
二人日夜商议,企图出奇制胜,还真让他们找到一条合适的进军之路。
二人认为,隋军固守大城,便会对一些小城失了防御。
联军可趁机趋主力直袭回跋城(今吉林省辉南县东北之辉发城镇附近),然后沿着回跋河(今辉发河)谷一路南下,直袭辽东腹地。隋军主力听闻辽东不稳,必会从扶余城一带增援。而渊太祚准备占领新城,然后在小辽水北岸的河谷之中伏击隋军,必能大败对方。
渊太祚现在还记着当初越喜地一战遇伏的事情,势必要报一箭之仇。
甚至二人还计划,若是攻击不顺,失去围歼隋军主力的机会,被迫撤退,他们便一路向东,绕道徒太山脉方向返回。
不得不说二人的这个计划大胆出奇,可执行性非常高,若是成功,必能重创隋军。
渊太祚还计划,他们现在在栗末水南驻营,回旋余地实在太小。若是趁机夺回国内城,背靠徒太山脉,再加上当地高句丽人支持,势必能以此为根据地,反击辽东。
二人可谓把计划推演的极致,只剩下最后的执行。
这一次联合出兵也算是高句丽向靺鞨人借兵,因此吸引隋军注意力这个出力不讨好的事情自是由高句丽人去做。但高句丽人也没有太吃亏,渊太祚和乞乞买利商议,以靺鞨人为前军,高句丽人为后军出兵。
渊太祚希望用靺鞨人为他们火中取栗,乞乞买利希望多抢点战利品,倒是各取所需。
渊太祚在渊建生率部南下之后,也率领部队折道向东南方向,沿着伊迷河(今饮马河)向回跋城方向而去。
数日之后,高句丽军和早已等候在此的靺鞨联军会师,组成联军。联军之中,靺鞨人四万五千人,高句丽人三万五千人,共计八万人。
双方士气高涨,人马如龙,直向回跋城而去。
回跋城其实不能算辽东一部分,因为汉人政权自始至终没有占领过这里。这里实际上高句丽在建设山城体系的时候修建的。和其他高句丽山城一样,这里依山面水,地处交通要道,位于回跋山巅和山下的台地上。地理形态险要,南、北、西三面临回跋河,一面临河谷平原,南侧为断崖,北侧为陡坡,东部略缓,以山脉为天然屏障,随山势走向修筑城墙,城分内城、中城、外城三层,可谓真正的易守难攻之地。
高句丽灭亡之后,黄明远没有精力整理辽东以北各城,因此只是传檄各城,易帜而定。后来传来高句丽人与靺鞨人联盟的消息,便有人劝黄明远将部队布防在扶余城到国内城一线,构筑防线,但为黄明远拒绝。
扶余城到国内城有六百多里的距离,若是布防得需要多少军队。处处设防,相当于处处不防。
而黄明远考虑到军队在扶余城、开原城、国内城三个方向,支援方便,还能形成一个大的包围圈,因此便没有派兵进驻回跋水附近诸城。
黄明远不是看不到回跋城的重要性,这里如同一把尖刀一样捅到了靺鞨人的腰部。但正因为位置险要,派兵少了不顶用,派兵多了又会导致兵力分散,甚至打草惊蛇,所以才一直没有大队隋军进驻这里。
回跋城守将是原来高句丽将领,等到高句丽和靺鞨联军打到城下,回跋城立刻开门投降。
城中守军不到千人,众人新降大隋不久,也没人愿做隋人的死忠。
只有大隋派驻回跋城的白山县主簿带领着五十名隋军宁死不降,节节抵抗,最后全部战死于城中。
回跋城虽然离着白山县五百里,但确实是隶属于白山县。
数十名隋军当然无法阻挡联军前进的脚步,因此乞乞买利占领回跋城之后,继续向南。从回跋城到胜捷城四百余里,靺鞨骑兵星夜疾驰,长驱直入,用了不到四天的时间赶到城下,围住了胜捷城。
隋军在此一线毫无防备,若不是有镇屯第七营奉命赶往开原,恰巧位于城外,闻讯立刻退入城中帮着城中数百隋军府兵守城,胜捷城早就被靺鞨人一鼓作气给攻破了。
安达儿也是倒霉,之前顺义军之乱时,安达儿被戴笠篷扣在军中,差点引起大乱子。虽然之后安达儿被救出,但部下已经投奔了隋人,与他离心,安达儿再不复昔日的地位。
再之后辽州总管府整顿兵马,安达儿所部被一分为二,赵仁基、韩凤带着他的一批嫡系被整编为镇屯第八营,韩凤成了统领,其部奉命调往本溪县。而安达儿只得率领宁祖这些和他离心离德的部队和李成民所部整编为镇屯第七营,调往西安平县。
镇屯第七营中,李成民是左引的旧部,本就跟他关系不大,宁祖更是相当于撕破脸。三千余人中,他能直接控制的军队不到一半。在军中宁祖和李成民相勾结,而总管府也偏袒二人,因此安达儿的日子极不好过。
这一次奉命北调,支援开原,众人一路从西安平县向北。因此他与宁祖、李成民二人的矛盾,沿途波折不断,大军幸进缓慢,直到现在才从抚顺渡河,赶到胜捷城。
安达儿不得不担心自己会不会因此失期而被问罪。
没想到他们刚到胜捷城外,还没有开拔,便从东北方向传来消息,有大股骑兵向胜捷城赶来。
安达儿也是老将,知道事情紧急,守城为上,当机立断,下令全军退往胜捷城中,然后关闭城门,这才在靺鞨人的突袭中暂时保住了胜捷城。
第一百零二章 敌方意图
渊太祚也没想到自己运气这么差,本来根据新城中的内应提供的情报,城中军队不过数百人。联军数万人到来,一人一口吐沫,也把新城给淹没了。谁曾想这个时候安达儿这个狗贼正巧在城外,还及时退入城中,使得联军的突袭计划落空。
没能占领新城对于联军来说影响很大。
若是占领新城,他们在辽东腹地便能有一个支点,能够支持他们向四面出击,后路稳固,但现在都成了奢望。
乞乞买利为前军,眼看隋军退入城中,立刻指挥军队攻城。
镇屯第七营虽然因为内部原因,战斗力不强,但安达儿毕竟也算原高句丽名将。他直接接手城防,让城中精壮上城助战。又沿着城门拆房,以为滚木礌石。
眼看靺鞨人上前,城头羽箭、滚木,石块、金汤,尽往人密的地方倾泻,靺鞨人伤亡无数,却没什么战果。
渊太祚从后面率军赶到,连忙劝乞乞买利停止攻城,那样只会将兵力白白浪费在攻城战中。不若向西设伏,等待隋军援军到来。
渊太祚是不敢驱兵攻城的,当初新城的城防是他一手布置的,城中情况他很清楚,城坚池深能让人绝望。虽然隋军不到五千人,但没有什么攻城武器的他们,穷尽心思也别想破城。
这么多仗下来,渊太祚也总结了与隋军交战的经验教训,一不攻城,二不野战,就这么跟隋军耗着,找着机会给隋军一下子,零敲碎打。
乞乞买利其实也不想攻城,这不是他们的长处,今日只攻城了一次便损失不小。不过眼看着新城就在眼前,兵力也不多,似乎是唾手可得。听闻城中的物资海了去了,他又实在不愿意放弃。
最后乞乞买利还是强忍着贪婪的**,赞同了渊太祚的建议。击破隋军援军,再返回来占领新城也不迟。
乞乞买利和渊太祚乃率领八万人马向西,并不留军队包围胜捷城。
新城守军不过数千人,自保有余,若是想出城迎击,只能是不知死活。渊太祚巴不得对方主动出击,但想来是不可能的。
渊太祚也不愿在此空耗兵力,反而决定主力尽出,围歼隋军,这样胜算也多一些。
这么多战下来,高句丽人处处分散,总是被隋军围而歼之,这样的教训太深刻了。集中兵力,似乎才能打胜仗。
很快胜捷城被包围的消息便传到了襄平,闻询的黄明远大吃一惊,立刻便想到联军是从回跋河谷一线插入胜捷城的。
黄明远不由得摇头,自己之前还是他抱有侥幸心理,总觉得联军未必会走这条路,因此没有在此布防,谁曾想偏偏对方真的从这里打开局面。
此时的隋军分别集中在四平和白山,就像螃蟹的两支大钳子一样牢牢地牵制住对手,但因为中路放空,被对方直插胸膛了。
有些被动了。
这时众人纷纷劝黄明远赶紧救援胜捷城,否则一旦胜捷城告破,整个辽东将门户大开,对方不说攻城略地,就仅仅是烧杀劫掠,大隋就受不了。
而且若是真的让对方杀入辽东腹地,将会极大地打击隋军的士气与辽东百姓的向心力,若是再让他们和辽东内部一些本就不愿意投降隋军的抵抗分子联合起来,其后果将不堪设想。
众人纷纷进谏,黄明远看着地图,却不说话。黄明远很清楚,这时候大部分人的意见不过是人云亦云,做出正确的判断绝不是靠少数服从多数。
“克明(杜如晦字),能确定安达儿所部是正常在胜捷城附近?”
杜如晦听到黄明远的话,立刻明白黄明远的意思,便说道:“这几日关于镇屯第七营的消息日日送到司马署,按照行军速度,安达儿出现在新城,并无什么疑点。”
黄明远有些疑问道:“他不是应该早就到开原了。”
“安达儿和宁祖矛盾在军中闹得不可开交,准备阶段便在西安平耽误了两日。路上又行军缓慢,这才一直迟迟未到。司马署已经催促过安达儿多次。”
黄明远没有说什么,这并不代表安达儿可信,毕竟他出现在胜捷城实在太恰如其分了,合适的让人难以置信。
黄明远担心这是对方设的陷阱。
黄明远放下木炭笔,说道:“让席玭率部进驻抚顺城,然后让斛律进周率部进驻沈阳城,接受右侯卫军的指挥,两部没有命令,皆不得向胜捷城进发。再让水师进入小辽水,沿途布防,阻止高句丽人南下。”
众人不解,忙说道:“大将军!”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放心,胜捷城丢不了。若是安达儿是忠,则四千多人马,足以抵抗缺少攻城武器的高句丽联军半个月了。若是安达儿是奸,则更好办了,胜捷城必然会在第一时间丢失,现在胜捷城还在我军手中,能够求援,其所图必然不小。”
众人深以为然。
黄明远转头向杜如晦问道:“克明,你觉得是哪种情况?”
杜如晦自考中进士之后,被留在兵部任职,后来又转任滏阳(今河北省邯郸市磁县)县尉,之后不久便弃官回乡。黄明远东征,因欣赏其材,特意征调杜如晦从之。这次建幕府,黄明远又力排众议,将没有什么资历和功勋的杜如晦提拔为将军咨祭酒,成为幕府重臣。杜如晦虽出身京兆杜氏,但对黄明远的知遇之恩也是倍加感念,满心敬服。
此时的杜如晦还不是那个“房谋杜断”的千古明相,只是大将军幕府之中一个幸进的年轻人。
听到黄明远的问询,杜如晦便说道:“我以为高句丽人下一步的动向也与安达儿是忠是奸没有关系?”
“这是为何?”
“这一次高句丽和靺鞨联军虽然来势汹汹,但既不能攻城,又不能与我军野战,所图者不过仰仗投机取巧之术,胜我几阵,扰乱辽东局势,然后乱中取胜。”
黄明远没抬头打断杜如晦的话说得:“你觉得渊太祚想怎么取胜?”
“围城打援。”
杜如晦没有犹豫地说道。
黄明远也将木炭笔圈到了虎啸坡。
就是这里。
第一百零三章 半路遇袭
从开原往胜捷城,是最近的一条支援道路。实际上张文远比黄明远得到胜捷出城事的消息还要早。张文远屯兵开原,位于四平和沈阳的居中位置,本来就担负着救火队和支援部队的作用。
张文远的能力不输古之名将,他立刻反应过来高句丽人意图。辽东腹地的防御有黄明远安排他不担心,但目前能南下应敌的只有他这一支部队。
沈阳是未来的辽东核心之地,不可丢。
此时张文远手上因为镇屯第七营没有到位,尚不足五万人马。张文远不待黄明远的命令下达,便整点兵马,只在开原城留兵五千,其余军队,全部跟他向南而去,支援沈阳。
同时他又去信黄明祯,请求黄明祯向北出击栗末水各部,配合他的南下,截断对方的归路。
张文远很谨慎,大军向南到了高显县之后,便派出大量斥候向南。
虽然心急如焚,但张文远并不敢冒进。尤其是从胜捷城传来的消息是高句丽人不知所踪。张文远猜测对方很有可能埋伏在什么方向,就等着隋军上钩。
越往南,张文远越是担心。从开原到沈阳的道路,两侧都是密林,极易隐藏伏兵。但他又担心对方会攻击沈阳,只得加快行军速度。
眼看张文远有些担忧,副将云定兴便劝慰道:“将军实在是多虑了,从高显到沈阳不到百里,高句丽人哪里能在这里设伏。”
云定兴自张文远来右屯卫军之后,便知道这支军队又姓黄了。他反正也做不了大将军,自是不在乎军队归属。而且云定兴还有些高兴,若是这支军队姓黄,那他们是不是也跟着姓黄了。抱黄明远大腿可比抱郭荣大腿有用多了。
因此平日里云定兴极其恭谨谄媚,誓要把张文远伺候舒坦了。
不过云定兴是个技术人才,战场上的事,他是不怎么通。
张文远是看不上云定兴的,这种人能成为一卫将军,简直是对军人的羞辱。但云定兴虽然无能,但态度不错,不会影响他掌控全军,还听话,他这才留着对方在军中。
“不一定啊!”
眼看到了虎啸坡,这里离着沈阳城已经不远了。此地在帽山西麓,面对旷野,背依群山,传说走在这里,从下往上不费劲,从上往下累死人,颇为奇怪。而之前黄明祯大破渊太祚大将李采浩,便在此地。
虽然过去一个冬天,但当初战争的遗痕仍能看出当初战况的惨烈。
大军正行进途中,云定兴便说道:“听说当初高句丽人就是在这里阻击的北平侯,双方打了整整一天一夜,北平侯才顺利通过这里,赶到了越喜地,端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
张文远听后更加担忧,这一路之上,并没有多少能设伏的地方,若是对方选择设伏,虎啸坡还真是一个好地方。
张文远为图谨慎,便命辛文礼率前军先行通过山坡,并在虎啸坡上建立防御担任警卫,然后其余各部再依次通过此地。
此时在东面帽山之上,渊太祚正紧盯着下面的隋军。
李采浩是渊太祚手下首屈一指的智将,其力战身亡,使得渊太祚痛心疾首。这一次终于找到一个击破隋军的好机会,誓要将隋军斩尽杀绝,以报前仇。
此时眼看山下的隋军的中军和后军突然停止前进,而前军则加速向山坡上而来。渊太祚有些担忧,一旦隋军上了山坡,那埋伏在那里的靺鞨人则隐藏不住了。
眼看隋军越来越近,渊太祚遂请求乞乞买利立刻出击,攻击隋军。他则率所部从山上冲下,截断对方两军的联系。
敌寡我众,且占据有利地势,渊太祚对于此战志在必得。
乞乞买利早就等得不耐烦了,只是碍于高句丽人对地形的熟悉,因此才等待渊太祚的消息。
眼看渊太祚也准备妥当,乞乞买利一声令下,便率军从山林之中杀出,直奔隋军而去。靺鞨人便是后来的女真,虽然这个时代没有“女真不满万,满万不可敌”的谚语,但靺鞨人以劲健剽悍著称,擅长步战,又精于弓马骑射,且逞勇好斗,士气高涨,每战视死如归,是个令人头疼的敌人。
靺鞨人是游牧、农业、狩猎、渔业等多职业的民族,因为东北苦寒的环境,相较蒙古人,靺鞨人多了几分坚韧与狡诈;相较于高句丽人,靺鞨人又多了几分果敢与豪气,其能传承三千年,便知其强大之处。
栗末部最先杀出,其余诸部紧随其后。靺鞨人手持一尺二寸长的矢石砻,如呼啸的山风一样,从四面八方向隋军扑来,有如泰山压顶之势。
率军在前开路的辛文礼早有思想准备,面对突袭并没有太过惊讶,但这些胡虏突然杀出,还是让他压力备至。
“结阵!”
辛文礼立刻命令麾下骑兵向两翼分散开来,抵御四面围来的胡虏,而命麾下主力步兵结阵。幸好军中有不少大盾,平日里都装在车上,此时斜插入地中,就是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
辛文礼的麾下,尽以原来的右屯卫军为主,其兵源更加优良。几任主将,不论人品,俱是良将,因此其部训练有素。
前面的步兵扛着大盾结成盾阵,后面的长矛兵则依次围成一个圈,四面向外御敌。而弩兵在后,指挥中枢在中心位置。
这是黄明远改良的圆形步阵,要是再在中间设置上投石车,则防御更加完善。
四面八方的胡虏冲了上来,将辛文礼部围在了不大的一条斜坡之上。靺鞨人爱用重武器,拿着矢石砻、狼牙棒甚至是石斧等兵器死命地往隋军阵前砸去,企图砸出一个道来。
隋军则拼命用长矛向外突刺,阻挡着对方的前进。
但胡虏实在太多,杀之不绝,而且长矛恰恰被对方的重武器克制。只要用重武器隔开长矛的突刺,手持重武器的靺鞨人便能趁势向前拼杀,而隋军则无可阻挡。
而且战场位于斜坡之上,四面全是对方的攻击位置,地形不利。面对四面八方蜂拥而上的靺鞨人,辛文礼部打得是左右为难,格外吃力。
第一百零四章 拼死力战
自开原城一战和郭荣病死后,原来的右屯卫军一直士气低落。等到黄明远整军之时,便将张文远调到军中,又补充了大量的军队,鸠占鹊巢。
原本右屯卫的旧将,几乎被清洗了一遍。
黄明远很看重辛文礼,在整军之时,对其委以重用,其部基本上便是当初右屯卫军的精锐主力。
之前郭荣与黄明祯的矛盾,然后很快病死,辛文礼虽然不知道内情,但也心怀嘀咕。眼看卫公在辽东几乎如君主一般,辛文礼并没有对抗的心思,反而打定主意,这次出征,要抱紧卫公的大腿,重振家门。
这一次出征,辛文礼便自请为主将,也是为了与郭荣撇清关系。
但没想到这一战会打得这么惨烈。
作为前军,辛文礼部所面对的是靺鞨人最疯狂的攻击。
隋军靠着大盾、长矛,层层护住中军应对。一般情况下,面对隋军这种矛阵,胡人很少会直接撞上来,或是以矛对矛,或是骑兵袭扰。
这个时候,隋军有足够的调整时间,多能取胜。
但这群靺鞨人似乎跟疯了一样,不断的涌了上来,手持重武器与长矛搏杀。虽然无数的靺鞨人被隋军刺死,但靺鞨人每突进来一次,便搅得隋军阵型一片混乱。
对于隋军来说,最大的感受是这群胡人悍不畏死。
隋军阵前满是死尸,所有人都沉默应对。前面的战友死了,后面的人马上补上空位。
双方伤亡越来越大,渐渐成了一个血肉磨坊。
乞乞买利也是个疯子,眼看进攻不顺,便立刻下令用骑兵撞击隋军矛阵。他要用伤亡来换取胜利。
骑兵冲击矛阵,绝对是一个两败俱伤的法子,但也是最快破阵的法子。
靺鞨人善用重兵器,连骑兵也不例外。虽然没有重装的马甲,但他们在马匹上包了几层厚厚的皮甲作为防护,冲阵之时便以这种皮甲骑兵不断与对方肉搏取胜。
这一次靺鞨骑兵继续冲击隋军矛阵,仗着马快甲硬,撞到隋军矛阵之上,几乎如山崩地裂一般。
隋军长矛刺中马匹,要么是没要透甲。即使透甲,战马告诉的动能也狠狠地撞击到隋军阵型之上,弄得人亡矛折。
靺鞨人利用骑兵,不断地撞击隋军同一个位置,虽然伤亡巨大,但很快便撕开一处缺口。后续的部队顺着缺口,不断往里涌。
步兵阵型被冲乱,面对骑兵无异于待宰的羊群。
辛文礼看得眼眶赤红,他知道若是让对方继续扩大战果,彻底将阵型从中撕开,则局势再无法逆转,大军必败。
因此辛文礼立刻便手持铁方槊,带着亲兵,前去堵住缺口。
当先一骑,往里涌来。辛文礼抬手便是一槊,将其刺死。此人尚未落马,身后骑兵又至,竟然拥着无主的马匹继续往前冲。
辛文礼力大,一槊过去,竟然将马头横切过去。战马头颅飞出两丈,鲜血如喷雾一般。
辛文礼顾不得欣赏,继续挥槊应战。那战马脑袋都飞出去了,马尸仍旧前拥数步,这才倒下。
辛文礼堪堪抵住,也是松了口气。
辛文礼于是以自己为箭头,挥舞着长槊,向外反冲,不断刺死、砸死无数人。但对面的靺鞨人越来越多,辛文礼虽然勇武,却不能止住缺口。
对面的靺鞨人,几乎如疯狗一般,不知疲倦。
辛文礼冲到人前,大槊舞得密不透风。可仍有靺鞨人拿着巨斧、狼牙棒冲过来。人前拥挤,辛文礼也腾挪不开。竟然有数人冲上来,照着其战马砸去。辛文礼勒马急躲。战马的腿部虽避开了斧头,但对方一斧从马肚子中部直接划开,战马肠子留了一地。
这是又是一棒砸到马腿之上,战马受力不住,哀嚎一声,轰然倒地。
马上的辛文礼被甩出两步,堪堪落在地上,没有受伤。
但此时四面八方的围攻立刻便向辛文礼纷至沓来。辛文礼尚未起身,便双手挥着长槊乱武。
有一名靺鞨士兵近前,趁着辛文礼不备,一棒砸到辛文礼左臂之上,辛文礼吃痛,手中长槊几乎拿不稳。他忙后退两步,但四面的靺鞨士兵更多,让他几乎没有躲避的空间。
辛文礼将手中长槊扔了,抽出腰间的佩刀。左臂受伤,没法用力,那长槊在他手上几乎如废物一般。
辛文礼单手挥舞着横刀往后退,其部将陈平见到辛文礼落马,也从一侧冲了过来,正好上前护住辛文礼。
两人相互依靠,且战且退。
直到这时,二人身后的士兵也纷纷上前,挡住靺鞨人的轮番攻击,辛文礼这才逃得一难。辛文礼冲得太往前了,几乎脱离了部队。
手持长矛的士兵挡在辛文礼身前,拼命突刺。
陈平护着辛文礼到中军,交给辛文礼的亲兵,然后又持刀杀回前部。
辛文礼受伤,局势更加危险。
陈平便上前代替辛文礼,继续率隋军堵住缺口,
陈平外号“小后羿”,乃是幽州人士,精于骑射,眼看对面靺鞨人势头正盛,他便左手抽弓,右手拔箭,拈弓搭箭,弓开如满月,对准远处的靺鞨人头领,“嗖”的一声发出箭去,正中一人头颅。
然后陈平又连着三箭,射中三人。
靺鞨人虽然也擅长射箭,但是如此神射也是少见。靺鞨将领更是纷纷躲避,一时大涨隋军的士气。
就在这时,一直和靺鞨人缠斗的辛文礼的妻弟东方白也带领骑兵率部回援本阵。东方白是北齐旧将东方彦之后,其麾下精锐骑兵是辛文礼所部战力最强的部队。
东方白在阵前隔开靺鞨骑兵和隋军步阵,架住靺鞨骑兵来回搏杀,防止对方攻击隋军步阵。
隋军英勇,但四面的靺鞨人实在太多。
隋军受攻击面太广,四面与对方绞杀在一起,使得靺鞨人充分发挥了人力优势。
隋军此时已经拼劲全部力气,用武器、手指、牙齿在于靺鞨人搏斗,不放弃丝毫阵地。可眼看对方实在杀不完,隋军可战之兵却是越战越少。
整个呼啸坡上,血流成河,胜利的天平慢慢向对方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