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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鸣奇     天下安康txt下载     天下安康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有女琼花

    从扬州沿着邗沟向北进入淮水,再从泗州经睢水、蒗荡渠、鸿沟,过板渚进入黄河,这条水道也就是后来的通济渠。未来的京杭大运河主要是黄河以北开挖,以南是以沟通原有水系为主,否则几个月挖出几千里的运河,杨广就是倾国之力也不可能。

    原通济渠经过的都是黄淮大平原,此时虽值冬日,但两岸风光仍是广阔奇致,瑰丽秀色。

    站在甲板上,虽然迎面风冷,但潮水涨满,两岸与江水相平,显得十分开阔,顺风行船恰好把帆儿高悬。

    杨广坐在船上,望着两岸的繁华兴盛,不由得诗兴大发。

    “平淮既森森,晓雾复霏霏。

    淮甸未分色,泱漭共晨晖。

    晴霞转孤屿,锦帆出长圻。

    潮鱼时跃浪,沙禽鸣欲飞。

    会待高秋晚,愁因逝水归。”

    跟着身旁的杨昭、张衡等人全都抚掌赞和,黄明远也好像跟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样,跟着众人一同赞叹。

    张衡默默地看了黄明远几眼,虽然二人昨日便曾见过,但一日不见,黄明远却丝毫没有昨日的失魂落魄,反而一脸的淡然油然而生。

    他很熟悉他这个学生,黄明远表现的越淡然,说明他心里越在乎,爆发的力量也就越大。

    “张卿,你觉得孤以后若是修建一条运河把幽州、洛阳、余杭连成一条线,那将如何?”杨广意气风发的问道。

    张衡一愣,头一反应竟然是杨广疯了。从幽州到洛阳再折向吴越,全长要五千多里。这可不是像修长城一样,平地里砌墙,而是在平原上挖沟。到时北高南低,杨广就不怕河水倒灌。

    再说了,这样的工程,得耗费多大的国力才能完成。当年暴秦修个郑国渠不过区区三百里,就花了十年的时间,还差一点国力衰竭。若真是修这么一条运河,没个三五十年是别想了。

    张衡思索再三,才答道:“王爷的想法,深谋远虑,若此运河真能修成,必将如郑国渠一般,泽被苍生。只是此运河若开,工程量浩大,恐没个三五十年不得成形啊。”

    杨广大手一挥,笑道:“张卿多虑了,孤看三年便可足以啊。我大隋亿兆百姓,一人一掀土,也能掘开这条运河。”

    张衡听的一阵心惊,这还能让天下人都去挖运河了吗?

    看到张衡和杨昭等人吃惊的样子,杨广一阵骄傲之气,尔等还是跟不上孤王的步伐。

    再看看表情根本没有什么变化的黄明远,杨广忽然想知道黄明远的想法了。

    “明远认为如何?”

    黄明远本来跟边缘人一样,也不说话,这时听到杨广的问询,赶忙上前答道:“王爷深谋远虑,为人所叹服。运河一开,南北通途,必将能绵延我大隋之万古基业。”

    杨广笑道:“明远什么时候也学会拍马屁了?”

    黄明远却是脸不红心不跳的答道:“今江淮其四野畛畷无数,膏腴兼倍,其野沃,其民练,其财丰,其器利,天下之腹心之地也。运河一成,勾连江河,可朝发夕至,江南丰盛之物尽入北地,以解北地粮困之噩,且资食有储而无水害也,此为其一利也;运河一成,可泛舟山东,控引淮、湖,与海通波,今南朝已亡,南人未附,常有祸乱,自洛阳而下,直通淮、泗,自北徂南,摧讨逆节,可无往不胜也,此为其二利也;运河一成,可勾连南北,沿途城池、村落无数,借运河之利,可使田因得溉灌,也可使疏启道衢,彻壅通堙,商旅转繁,游食转众,府藏盈积,公私丰赡,此为其三利也。如此三利,如何不当的开万世太平之基业,共夏禹论功不较多。”

    “哈!!!”杨广抚掌大笑起来,“明远懂我,明远懂我啊。明远说到孤心坎里去了,好个共夏禹论功不较多,运河一成,不亚大禹治水也。”

    众人也仿佛恍然大悟一样,赶忙围上来赞叹杨广的雄才大略。

    黄明远却是不悲不喜,一脸淡然。他没有提杨广三年修河的荒谬性,因为现在杨广还只是个晋王,更是个听不得劝的晋王。

    张衡、杨昭等人也没有再多说。现在要紧的是太子之位,至于修河,还是等杨广当了皇帝再说吧。

    杨广大乐,在巨舟上宴请众人。

    虽然杨广是个北方人,但却是特别喜欢南方的风物,连潮湿酷热的梅雨季节也不觉得难耐,更不用说水上行舟了。他的座舟,是用一艘五牙大舰改造的,长船一道,逶迤如龙,楼台亭榭,鳞甲相似。这时的杨广还算节俭,但座舟也是威风凛凛。

    宝船一路向北,走了数日,便到了板渚,即是今河南荥阳市汜水镇东北黄河南侧。此地东接汴水,北靠黄河,未来的通济渠便是从这里出发向南的。

    此时,作为一个重要渡口,板渚城内外人流攒动,来往船只,应接不暇。杨广决定在此歇过一晚再继续向西。

    入夜之后,黄明远不愿再待在船上,而是下得船来,进入板渚镇中。

    虽然板渚只是一个小集市,但板渚和西边的牛口和东边的汴口,都是虎牢以西最繁华的地方。镇子不大,市场、客栈、青楼样样皆有。人流之广,蔚为壮观。

    黄明远领着黄青、郑言庆几人,一路东走西逛,不多时便走到镇内最繁华的红锦楼。本来黄明远对这种烟花场所很是抵触,只是听得门口的龟公们说到是扬州的琼花娘子在此献艺,便顿住了脚步。

    在扬州待了近十年,扬州的琼花是年年看,但什么琼花娘子却是第一次听说。黄明远来了兴趣,便要进去瞧瞧。

    “大兄,这地方不宜进去吧。”郑言庆说道。

    黄明远不以为意地说道:“哪有什么宜不宜的,进去看看再说。”要是往日,黄明远自是不会去的,只是现在的黄明远有些不羁罢了。

    进入楼内,就跟后世的戏院、茶馆有点像,不过没那么大。什么琼花娘子隔着帘子在台上弹着琵琶。只见她身着粉红色的绣花罗衫,翡翠绿绉裙。模样却是隐隐绰绰的看不清楚,到真有点琼花的似花非花,又似画非画了。

    看着好像年纪不大,但听着技艺却是很纯熟。一曲《阳春白雪》,满是万物知春,和风淡荡之意;凛然清洁,雪竹琳琅之音。

    黄明远也有些沉醉其中。

    一曲献罢,那女子站起身来,施了个礼,便要离去。座下众人都喊着“琼花娘子,再弹一曲。”

    女子有些不知所措,但是老板很是精明,懂得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便要让那女子回去。

    黄明远正准备要离开,这时便听见门口一片围绕喧嚷,黄明远扭头去看,是一班浪荡子弟走进来了。

第十七章 痛打化及

    为首一人,眼白发黄,泪堂发黑。一个房事过度的男子嚣张地喊道:“琼花娘子呢,赶紧让她出来。”

    早有楼内的管事上前迎接。一看这架势,便知对方不是凡人,赶紧陪着笑脸,迎几人坐下。

    堂中出身不高的商旅等人见这架势,早都躲了。那男子也不搭理管事,直上前来,就到台子上,一把掀开帘子,向那女子冲去。

    楼内的打手、龟公赶紧围拢上前,那些家仆也不甘示弱。管事不敢动手,直被逼的落入角落里。

    跟着的另一个公子哥一巴掌抽在管事脸上,骂道:“瞎了你的狗眼,知道我们是谁吗?”

    郑言庆等人看得是目瞪口呆,这是哪家的公子,还有这么不要脸面的,直接上手。

    只见领头的那男子,也不管不顾,全无半点斯文,直接抓住弹琵琶女子的手,就要向外拽,那女子吃痛不过,摔出帘子,跌倒在地。

    但见她年约十三四岁,豆蔻年华,淡漠的胭脂,白中透红的脸腮,漾着迷醉的酒窝,箷黑弯长的眉毛,流盼生光的双眸,确实是一副风流种子样。虽不说国色天香,却也的确是艳压群芳。

    底下的众男子眼都直了。

    那地上的女子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眼中噙泪,更是勾起众人的征服欲。

    哪有人敢上前阻止,这男子似乎就要当众施暴。

    这时有个书生站了出来,呵斥道:“光天化日之下,如何如此有辱斯文。”

    几个浪荡子也没想到敢有人出头。

    “哪那个裤裆没藏好把你漏了出来。”

    那书生脸色涨得通红,竟不知道说什么好。

    众浪荡子更是哈哈大笑,笑骂道:“哪里来的雏,毛还没长全呢,竟学别人英雄救美,也不看看你大父是谁?”

    黄明远坐在角落里,有些看不下去了。虽然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但这种毫不体面的事情,他也实在无法袖手旁观。

    还有几个可能是出身不低的士子要上前阻挡,却被一旁的家丁推倒在地。黄明远在一侧看得很清楚,这些人进退有据,不像是普普通通的家仆,反倒是真正的隋军精锐。

    “敢管老子的事,也不去长安打听打听你大父宇文化及的名头。”

    黄明远眉毛一挑,是这个二杆子。中国历史上最最垃圾的开国之君。作为宇文述的长子,宇文化及为人庸暗无能,依仗父亲的权势,胡作非为,不遵法度,他经常带领家丁,骑高头大马,挟弓持弹,狂奔急驰于长安道上,城中百姓称为“轻薄公子”。可谓刘士居之后,长安纨绔届第一人。

    宇文化及向那琼花娘子扑去,忽然后脑勺一疼,宇文化及反手抹去,已经是头破血流。

    宇文化及大怒,吼道:“谁?是谁敢暗算你大父?”

    这时忽然一根筷子袭来直奔他人中。宇文化及措不及防,被打个正着,两颗门牙瞬间被击落。

    “嘴巴不会说话,就别要嘴了。”

    宇文化及疼的是一阵哀嚎,满嘴漏风。

    这时他早看到角落里的黄明远主仆几人,盛怒之下的宇文化及就让家兵向角落里的黄明远扑去。黄明远连眼皮也不抬一下,身侧的郑言庆、焦方威、秦琼等人各持兵器上前阻挡。

    虽然宇文化及人多势众,战力也是不俗。但这种场合,更看双方的勇猛,不多时,宇文化及身边的十几个家兵就死得死,残得残。

    宇文化及和身旁的几个浪荡子皆是一脸惊惧。就是在长安,他们只要报出名头也没人敢反抗,小小的板渚,怎么来了这么一个杀神。

    本来这些人是要去汴州游玩,路经此地,听到琼花娘子的美名,这才来凑个热闹,不曾想碰到对面这个疯子。

    黄明远站了起来,向着宇文化及走来。

    宇文化及一脸惊惧,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要干什么,我····我阿耶是······是寿州总管,我·······三弟是郡马,你要是敢伤了我,他们是不会放过你的······啊!”

    黄明远反手就是一个巴掌抽到宇文化及的脸上,怒斥道:“你个垃圾,郡主也是你宇文家能亵渎的。”

    黄明远怒从心起,反手又是几个大嘴巴子抽了过去。那宇文化及本来就被筷子打的满嘴是血,这次让黄明远活活抽的鼻青脸肿。满嘴吱吱呜呜,也听不清说些什么。

    其他众人看到这场面,一个个吓的得瑟瑟发抖。

    这个年轻人也太凶残了吧。

    黄明远没想将宇文化及废掉,否则以后南阳在宇文府内会很难受。但宇文化及这种败类,自己忍不住要去修理一番。

    这时角落里有一男子认出了黄明远。黄明远每年都会因公事来往于长安、扬州之间,所以有人认识他也毫不稀奇。

    “妹夫,妹夫,我是裴虔通啊。”那男子赶紧向黄明远表明身份。

    黄明远皱着眉头,裴虔通是谁?忽然想到,历史上裴虔通也是江都事变的参与者。那裴虔通自是不知道历史,见黄明远注意他,忙说道:“妹夫,我是晋王的侍卫裴虔通,现在在长安晋王府当差。”

    黄明远点点头,又问道:“你叫我什么?”

    “妹夫啊。”裴虔通一愣,“妹夫还不知道,叔父已经将十九娘许给你了,就差下定(定亲)了。”

    黄明远这才反应过来,这事给忘了。

    这时候黄明远也没再处理宇文化及的心情了,摆摆手说道:“带着他,你们走吧。”就要转身离开。

    这些纨绔子弟本来以为黄明远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人物,听裴虔通说到他的身份,才知道这人是那个要娶裴家女的幸运儿。不过一个末流世家,也能娶千年大族之女,可羡煞了众人。

    索性也不再怕他,甚至有人嘀咕着要报仇。

    这宇文化及的二杆子,见没事了,又呜咽呜咽地骂道:“你个不入流的穷措大,敢打你大父,你给我等着。你袭击郡马,等我三弟来了,我非得弄死你······啊”

    宇文化及还没说完,黄明远的一记窝心脚就踹了过去。宇文化及飞出了两丈,砸到桌子上,却是再也爬不起来了。

    黄明远冷冷地看着地上的宇文化及说道:“我说过,郡主也是你宇文家能亵渎的。”

    看着黄明远凛然的杀意,本来想说狠话的众人也不敢再多说些什么。黄明远转过身去,就要让亲兵将宇文化及拖出去。

    这时,门口突然进来一个年轻男子高喊道:“黄将军,手下留情!”

    黄明远听到喊声转头向门口望去,这穿着儒衫、气度不凡的男子,正是宇文述唯一一个好儿子,也是南阳未来的夫婿宇文士及。

第十八章 结怨宇文

    宇文士及赶紧进入堂内,就向黄明远走来。

    黄明远搭眼看了他一眼,此人年约二十,望之温文尔雅,仪表堂堂,倒是如玉公子。杨广看人确实很准,南阳跟着这宇文士及的确比跟着自己会更安稳。

    虽然江都之变,宇文化及弑君,夫妻二人最终决裂,但至少他们还有二十年的悠闲日子得过。

    “见过黄将军!”

    这宇文士及到黄明远之前,先向黄明远躬身施了一礼。黄明远一抬手,敷衍地还了一礼。

    “家兄失礼,恶了将军,望将军看在家父和晋王的面子上,饶了他吧。”

    黄明远眉毛一挑。

    “宇文化及暴厉恣睢、恣行无忌,当众强抢民女、肆意暴行,更是意图诬陷晋王,此等大罪,可不仅仅是失礼吧。”

    宇文士及见黄明远的此等态度,却是面不改色。

    “将军,家兄平日,虽常肆意妄为,但为人却是不坏,只是不善言行,常致有失。至于意图诬陷晋王,恐有误会,吾父子负恩累叶,夙蒙顾盼,出入外内,奉望阶墀。生成之恩,昊天罔极,奖擢之义,人事罕闻。如何会枉顾天恩,诬陷晋王。”

    黄明远冷冷一笑。

    “这么说来,是我无中生有了。”

    宇文士及一脸从容的说道。

    “吾父与将军同属扬州麾下,自是勉力同行,共赴危难。将军身为扬州重臣,如何会诬陷我大兄。只是之前双方或有误会,才致此番。士及愿代兄长向将军道歉,化解双方误会,请将军原谅。”

    说完,重重地弯下腰。

    黄明远哈哈大笑,说道:“人道褒国公家三郎君最是通变谨密,是为长安人杰。若是本将不同意你之所请,恐怕出得此门,天下人就要说本将欺辱宇文家,肆意妄为,不顾大局,暴虐无道了。却不知这些纷争,仅仅是宇文化及强抢民女而已。”

    宇文士及还想再说什么,黄明远一摆手,止住他的话。

    “宇文郎君,我与你褒国公府素无交情,不过都是效力圣人罢了,谈不上什么勉力共赴。至于宇文化及,我非执法官吏,更是管不到他的行为。只是他今日辱我,我便将他打了,仅此而已。他技不如人,活该挨揍。若是不服,养好伤自来找我,黄明远尽管奉陪。”

    说完,又看了宇文士及一眼,问道:“令兄就在那躺着呢,生死不知,宇文三郎君进的堂内良久,如何不见。若是本将,自当先救治兄长,再论其它,而宇文郎君却是来这和本将涛涛悬河,意图给本将扣几个帽子,却不过兄长在一侧哀嚎待救,恐怕不妥吧”

    宇文士及一愣,其他一侧的几个浪荡子弟脸上看宇文士及的脸色也是一变。

    宇文士及赶忙要解释一番,黄明远却是根本不想听,一挥手让人将他们赶了出去。

    自此,黄明远游兴全无,自是不愿在这多待,便要准备回去。

    之前的琼花娘子来到黄明远面前,行礼拜谢。单见其额头血痕,哀婉凄绝,宛若雨后海棠,令人心生怜意。

    各类美女黄明远在后世见得多了,倒也没有其他想法,只是冷冷地回道:“洛阳风大,不似扬州,你们还是回去吧。”便不再管着琼花娘子,自顾自地走出堂去。

    却是让柳琼花看的痴了。

    黄明远走的匆匆,也未留下姓名,只留伊人,站在门口,望着远去的少年,暗自神伤。

    柳琼花人生十三年来第一次碰到不贪恋她美色的人,她无法忘怀他那翛然而去的身影。

    “姑娘!姑娘!”

    身边的侍女轻轻的摇醒了还在沉醉中的柳琼花。

    柳琼花咬着嘴唇,哀婉良久,才低低地说道:“走,回扬州。”

    黄明远带着众人向码头而去。

    在路上,身旁的郑言庆低声问道:“兄长,如何不偷偷将那宇文士及做了。”

    黄明远不以为然地说道:“没用,我等刚跟宇文化及兄弟发生冲突,转眼宇文士及就死了,任谁也会怀疑是我等做的。”

    “兄长放心,言庆带焦大、焦二去,保证做得滴水不漏。”

    黄明远摇摇头说道:“这种事,根本不需要什么证据,王爷和宇文述只要一查,就会认为是我。如是我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即使王爷不满,也会理解。若是让他认为我背着他阳奉阴违,必是自寻死路啊。”

    黄明远又叹了口气说道:“况且,就是没有宇文士及,也有高士及、杨士及,终究我黄明远不入流啊。”

    郑言庆跟在一旁,没有说话。

    众人快到码头了,忽然黄明远说道:“言庆,我不想再回扬州了。”

    郑言庆一惊。

    “兄长何出此言。”

    “待在扬州,无论如何我获得的一切都是晋王给的,哪天他想收走都是一句话的事。再是亲重,也不过是条高级狗。我想去北方,这两年边疆不稳,必有大战,我想凭手中刀枪搏出一个不一样的天下,再回长安,夺回我所失去的。”

    “兄长在那,言庆就在那。言庆但为兄长驱使,万死不辞。”

    众人刚到船边,杨昭身边的内侍管事王德就带着人赶紧上前来。

    “哎呦,我的黄将军,可教奴婢一阵好找。王爷让奴婢告诉你,宇文士及来船上了。”

    黄明远一听这,心里一闪。

    史书上说这宇文士及最是通变谨密,识时务,善蝇营狗苟之事,果然不假,这么快就来给自己上眼药了。这是连宇文化及的死活也不顾了吧。

    黄明远登上杨广的座船,进得堂中,拜见了杨广与杨昭二人。

    杨广故作不知二人之前情形,拉着黄明远的手说道:“明远,这是褒国公府的三郎君,你二人同为年轻才俊,要多交好啊”

    “王爷,明远之前就见过宇文公子了,牙尖嘴硬,不弱于人啊。”

    黄明远这一说,弄得杨广与宇文士及俱是有些尴尬。

    这时杨广亲信,也是一同来迎接祥瑞的虞世基说道:“黄将军言过了。”

    “是吗?我看未必,兄长横行霸道,暴虐无道,做弟弟的不知劝导,反而为其开脱,这是为人弟者该做的事吗?”

    “黄将军,些许误会,何必再提。”

    “若每个官员子弟,皆可肆意妄为,置天下万民于不顾,那社稷如何?民心如何?若是强抢的女子是虞舍人的亲眷,你还能在此不以为意吗?”

    虞世基有些说不出话来。

    “这,这如何可比吗。不过一乐伎而已,又非良家,何必小题大做,闹得大家皆不快呢。”

    黄明远转过头来,紧紧地盯着虞世基说道:“今日为乐伎,明日未必不为良家也。”

    ······

    此次会面不欢而散,黄明远也没有在杨广的座船上待多久,便回到自己的船上。

    站在甲板上,轻轻的烟雾和淡淡的月光笼罩着寒水细沙。郑言庆有些担忧地问道:“兄长,今日不该在王爷面前如此咄咄逼人的,恐为王爷不喜啊。”

    黄明远望着波光粼粼的水色,良久才说道:“若是今日我与那宇文士及一派和睦,那王爷就更睡不着了。”

第十九章 长街夜战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黄明远伫立在长安城外,他曾一次次来到这里又从这里离去,但从来没有这次感触如此之深。长安城北贯渭水,西绕沣河,东临灞河、浐河,南望终南山。整座城市,宛如棋盘,井井有条。高达数丈的城墙,耸立威严,古朴庄重,望之令人不由自主的两股战战,意欲臣服。

    进入城后,杨广父子要去大兴宫见驾,黄明远则自回在长安的府邸。黄明远的祖父是当世大儒,跟颜之推等人齐名,也是杨广的恩师,多年来一直在邹山书院教书育人,未曾参与政事。

    这次因为黄明远的婚事也不顾车马劳顿,从山东一路数千里赶到长安。

    他老人家还是传统的文人思想,认为和高门大户联姻能提升黄家的门第,所以一经杨广保这个大媒,便昼夜兼程,来到了阔别十年的长安,自长子战死江州后他就再也没有回过长安了。

    看着祖父的脸上满是期冀与欣喜的笑容,黄明远无论如何也是没法拒绝的。阿耶战死,二叔在代州从军,三叔又奉命跟长孙晟出使突厥,老人家多次深受打击,心已经千疮百孔了,现在唯一能让他满怀期望的就是年少才高的长孙了。

    祥瑞麒麟在长安引起巨大的轰动,十月辛卯(二十三日),隋文帝从仁寿宫回到长安。十一月癸未(十六日),隋文帝在南郊举行祭天大典。

    接着便是宣布了南阳郡主和宇文士及的婚礼,今年年末,便给二人举行婚礼。

    这一切黄明远都看在眼里,却无计可施。

    十九日夜,黄明远正坐在堂中看书,忽然郑言庆狼狈不堪地跑了进来。

    “兄长,焦大兄弟二人出事了。”

    黄明远一惊。

    “怎么回事!”

    郑言庆满脸尴尬,最后带着羞愧地说道:“兄长,我和焦大、焦二兄弟准备趁夜去截杀宇文士及,却没想到碰到个厉害人物,我等三人尚不敌他,只得分头逃命。他们二人被那厮赶得甚急,我才因此逃得一命,赶来报信。”

    黄明远腾地一声站了起来。

    “混账,谁让你们擅作主张的。”

    “兄长这几日,日渐消瘦,弟知兄长所思所想,知其不可为,但如何见此而无动于衷啊。平日里都是兄长为我等遮风挡雨,今日也让我等为兄长做件事吧。”

    听到郑言庆字字噙泪,黄明远也是唏嘘不已。

    “有什么事以后再说,你给我说说具体情况。”

    “诺。”郑言庆说道,“今夜宇文士及和宇文智及等人去平康坊教坊司宴客,到了二更过半,宇文智及留在教坊司内,宇文士及却是要回去。我三人准备在半路上突施暗箭,谁曾想箭却被一个宇文家的家将挑飞。我三人各持兵刃杀将过去,意图趁乱斩杀宇文士及,没曾想那大汉却是神力惊人,更兼占着马力,我三人抵挡不过,只好约定分头突围······”

    黄明远沉吟了一下。

    “能挑飞你的弓箭,而且你三人对之都占不得便宜,天下恐怕没有几人吧。虽说他在马上你们在马下,这也不应该啊?言庆,那人有什么特征?”

    “那人身高七尺,金面长须,虎目浓眉,使一条凤翅镏金鎲。”

    黄明远一惊,才喃喃地说道:“竟然是他。”

    “兄长认识?”

    “宇文述手下有一家将,名唤宇文成都,骁勇异常,天下莫敌啊,今日算你运气好,否则得让他给全留下。”

    说着便让黄青备马,提着长槊、弓箭便出了府门。黄青打开坊门,三人一路向东,疾奔平康坊而去。

    时已宵禁,路上无人。三人躲过巡夜禁卫,向东不久便听到东北侧有打斗声音。

    刚想上前,焦方杰带着伤扑了上来。

    “主公,我大兄在北面被他们围住了。”又是吐出一口血来,伤的不轻。黄明远让郑言庆去将焦方杰送回府中,他自带黄青前去。

    “兄长,多一个人也多个帮手。”

    黄明远示意郑言庆不用担心,现在郑言庆不宜介入,而自己毕竟是晋王麾下重臣,生死还是不用担心的。

    也是因为那日黄明远将宇文化及暴打一顿,导致其几乎伤残。宇文述愤恨不已,却又不能找黄明远报仇,最后只得让手下最厉害的宇文成都保护他的儿子。

    虽然宇文成都有万夫不当之勇,但若是在战场上郑言庆和焦家兄弟未必不如他。只是这次三人全是步战,较之马上的宇文成都本就处于劣势,又没带长兵器,自是不能敌得过宇文成都。

    黄明远转过街口,在马上远远地望到焦方威已经被十几个宇文府家兵团团围住,宇文成都手持风驰鎏金镗在一旁没有出手。

    焦方威受了伤,步步危机,只得勉力抵挡。

    这时背后一个宇文家兵就要从后面砍到焦方威身上,忽然一支铁箭飞出,正中其胸,穿透而出。众人吃了一惊,宇文成都也没见过如此厉害的弓箭,调转马头,迎向飞驰而来的黄明远。

    两人相隔二十余步相对峙。黄明远将马槊交给黄青,手持铁弓,对着宇文家一众人。双方各不说话,僵持了约半刻钟,谁也不敢动手。

    过了良久,黄明远将箭头下置,对着对面喊道:“是宇文成都将军吗?”

    “正是在下,不知阁下是······”

    “扬州总管府兵曹参军事黄明远,手下家仆和褒国公府发生些误会,改日我必向老将军赔礼道歉。”

    宇文成都到是知道黄明远,因为不知对方底细,也不敢盲目决定。便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爽快!”

    黄明远将弓箭挂在马前,接过黄青手上的马槊,就向着焦方威而去。

    刚到焦方威身前,忽然听到背后风响。黄明远一惊,但毕竟久经沙场,立刻就用手中长槊向后挡去。长槊撞在后边物体上,“铛”的一声,黄明远手中马槊几乎要握不住,此时他虎口已经崩裂,满手是血。

    “宇文成都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

    宇文成都手持风驰鎏金镗再次向黄明远砸去。这次黄明远早有防备,手持马槊向侧面一挑,便泄去五成力道。

    这时黄明远也完成调转马头,双方相隔五步而对。黄明远突然一挟马腹,向着宇文成都冲去。二人皆马急,黄明远长槊挡住宇文成都的攻击,向前十余步顺势一掷,插在地上。

    这时黄明远的马前长弓已握在手上。一个鹞子翻身,回躺在马背上,反身向后射去,只见连环二箭,头一箭正中宇文成都战马的粪门,那弓箭暴烈,几乎透体而出,战马遭此一击,哀鸣着倒在地上;而后一箭更是射中宇文成都头盔上,头盔崩飞,头发瞬间砸去飞散。宇文成都猝不及防,跟着摔倒在地,好在反应够快,借势在地上打了一个滚,才勉强定住身子。

    黄明远战马又向前跃了几步,停在长槊前。

第二十章 明远教弟 一

    黄明远向前打马抽出地上的马槊。回身长槊一指,对着宇文成都。

    二人目光对视,烈火欲燃。

    “宇文将军还要再打吗?”

    宇文成都摇摇头,说道:“你虽然比我想象的还要强,但我可以打败你。”

    黄明远笑了。

    “宇文将军,我承认若论功夫,明远的确未必及得上你。但若你我二人在战场上相遇,二者存一,我相信死的人定不是我。”

    “为何?”宇文成都却是不解。

    “你是战场下的功夫,我是战场上一刀一枪杀出来的功夫。你虽更勇,但对我来说,不过是一个战场上的新兵而已。宇文将军,好男儿志在四方,当封狼居胥,马革裹尸,如何甘心做人家仆,圈在这长安城里,如同猪狗一般。明远言尽于此,你自好自为之。”

    也不再管怅然若失的宇文成都,来到焦方威身前,将他拉上马,向西扬长而去。

    宇文成都望着黄明远远去的身影,暗暗下决心,下次,绝不会这么狼狈。

    ······

    刚过了路口,黄明远差点从马上坠了下来。腰上的鲜血留了一地,黄青赶紧上前要给黄明远包扎。

    黄明远摆摆手,说道:“宇文成都,天下第一,果然名不虚传。”

    强忍着回到府中,黄明远被半拖着进到房中。

    众人知道闯了祸,跪在院子里也不起来。

    黄明远包扎好腰间的伤口,打开了房门,看到院子内跪着的众人,叹了一口气。走到院子内,扶起众人。

    “诸位兄弟,此事不怨诸位,怨黄明远让诸位失望了。诸位皆跟随我多年,身经百战,蹈生赴死,从无怨言。而今风云激荡之际,我却因一些小事暗自神伤,使诸位为帮我赴此危难,我之过也。明远无以为报,唯有振作起来,才能报诸位相随之心。”

    众人看到黄明远的神情,也是放下心来,这才是那个千军万马之中谈笑风生的黄明远。

    焦家兄弟,满身是伤,跪在地上,无论如何不起身。

    “我兄弟二人累及主公陷入危难,若主公有失,我等万死不足以弥其过。”

    黄明远上前拉住二人胳膊,说道:“公英(焦方威字),方杰,这是作何。此不怪你二人,你二人意图为主分忧,有何之过啊。”

    又笑言道:“我这伤未好,可是不敢使力啊。”

    听此,二人慌忙站起来,扶住黄明远。

    送走众人,黄明远让来伯关上房门,独留郑言庆一人在房中。黄明远坐在堂中首座,望着堂下站立的郑言庆冷冷地说道:“知道我为什么独留下你一人吗?”

    “知道。”

    “那你知道要是今天我去晚了会发生什么吗?”

    “知道。”

    黄明远拿起桌子上的杯子砸在地上,大喊道:“我看你不知道。你是让猪油蒙心了。”

    郑言庆赶紧跪了下来说道:“大兄,言庆知错了。”

    “你知道刺杀是什么人才干的事吗?那是游侠,可你将来是要做大将军的人,不是要去做那些鸡鸣狗盗、一言不合、拔刀杀人的游侠的。你要掌握很多人的命,可他们很可能被你的鲁莽给害死。”

    “兄长,我错了,你惩罚我吧!”

    黄明远的气也小了一下,叹了口气,起身将郑言庆扶了起来。

    “你我二人从小一起长大,恩若骨肉,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我,我又如何不知道。我兄弟现在不如人就要承认,来日我们兄弟打回来便是,可是要堂堂正正。刺杀这种行为不该摆在明面上。兵法凡战者,以正合,以奇胜,但归根结底都是要战果最大化,不能为了战果而折了自己,你懂吗?”

    郑言庆点点头。

    “今日我只责罚你,不责罚他们,因为他们是兵,而你是统兵的将。他们可以错,你不可以。你去老太爷灵位前跪着去吧,什么时候想明白了,什么时候再来找我。”

    “是,大兄。”郑言庆退出门外,向祠堂而去。

    “来伯!”

    这时一直在门外守候的管家来伯走了进来。

    “郎君叫我。”

    黄明远一边翻看卷宗一边问道:“渭南的那个庄子还在吗?”

    “大郎,三十顷的庄子,都还在。”

    “那你明日将地契送到褒国公府,交给褒国公府的三郎君,就说是黄明远为今夜之事赔的礼。”

    来伯一愣。

    “大郎,那是关中最好的一片水浇地。”

    黄明远抬抬手,说道:“无妨,给他便是。你再去马厩里将那匹飒露紫牵来,送给褒国公府的宇文成都将军,就说是我今夜伤了他的马,赔给他一匹。”

    “是!”

    黄明远一个人站在屋中,今夜或许很多人无眠啊。去北疆的事情,拖不得了。

    此夜的动乱惊动了很多人,有人入夜在大兴城大街上持械大战,第二日甚至连杨坚都惊动了。

    巡夜的禁卫在黄明远离开后很快把宇文成都众人给包围了,直到第二日宇文述将他们才从左监门府给提了出来。

    宇文士及遭此一事,吓的瑟瑟发抖,直到众家丁将他围拢了起来,还缩在马车上死活不下来。

    宇文述接到儿子遇刺的消息,又惊又怒。后来又听说宇文成都被左监门府的监门校尉给抓了起来,更是怒不可遏。

    将宇文成都从左监门府领了出来,刚见宇文府,反手就抽了宇文成都一个巴掌,宇文成都赶紧跪了下来。

    “为父是怎么交代你的。”

    “成都办事不力,请义父责罚。”

    “一会自去领五十棍。”

    “是。”

    “黄明远。”宇文述不断地忖度着宇文成都的话,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黄明远。若是因为前几日宇文化及的事情,那也是他们宇文府找黄明远的麻烦,怎么也找不到宇文士及身上。

    这时宇文士及急匆匆进来。

    “阿耶,黄明远府上派人来了,还送来渭南一个三十顷地的庄子,说是给我赔罪。”

    宇文述更糊涂了,黄明远他见过几次,为人很是精明,无论如何不像会做这么愚蠢的事情的人,又主动派人赔罪,捉摸不透。

    宇文述准备去向晋王那里探探口风,对付黄明远这么一个毛头小子不难,但必须得过晋王那一关。

    “既然他送来了,你就收下吧,郡主就要嫁过来了,你手上也得有点产业,别委屈了郡主。”

    宇文士及忙回道:“是,阿耶。”

第二十一章 祖孙夜话

    隔日一早,黄明远便匆匆来到晋王府。

    杨广正在后院花园闲逛,看到黄明远到来,便让黄明远陪他一起散散步。看到黄明远的脸色有些苍白,杨广问道:“这几日又熬夜了?”

    “是。”

    “你还年轻,不要总是熬夜。孤年轻时也以为自己有使不完的劲,到现在才知道一副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明远知道。”

    杨广不知道又想到什么,忽然问道:“来长安这几日你去裴侍郎府上拜访过吗?”

    黄明远有些尴尬地说道:“还未找到时间。”

    杨广眉头一皱。

    “为什么还不去?”

    黄明远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裴氏家族公侯一门,冠裳不绝,名声显赫。独领风骚,经久不衰,娶裴家女,这对你是有好处的。”

    “明远会抽时间去。”

    “不是让你抽时间,回去就去。”

    “是。”

    杨广坐到凉亭里,淡淡地问道:“前日晚上的事,是你的手下做的。”

    黄明远马上跪了起来。

    “是明远管教不利。”

    “起来吧,孤知道你不会这么愚蠢的,宇文述不会追究了,但孤不希望还有下一次,你知道吗?”

    “是!”

    “你今日过来,是有事?”

    “王爷,这段时间发生了这么多事,明远思虑再三,下定决心,希望去边疆

    从军,磨砺一下自己。”

    杨广脚步一顿,停了下来,转身看着黄明远。

    “明远,你可知道你在说什么?”

    “王爷,此非明远一时之意,在婺州时明远就想过了。明远自入官场,就在王爷庇佑下生活,多蒙王爷提携,委以重任,明远万死而不能报其恩。然小鹰不能一辈子活在老鹰翅膀底下,终须展翅高飞。明远愿去北方,磨砺自己一番。”

    “你真的想好了?”

    黄明远忽然跪在地上,抱拳说道:“王爷,我想好了,好男儿当戴三尺剑,帅师伐国,逐敌千里,立不世之功。远无所愿,唯求能够从军北疆,讨平突厥。虽死无憾。”

    杨广一副怅然若失地问道:“想去哪?”

    “丰州。”

    “幽州、朔州之地,皆是盘根错节之处。丰州倒是个好地方。只是去丰州,你年纪太轻,恐怕很难获得高位。”

    黄明远一脸坚毅的说道:“此去丰州,为一小兵亦愿。”

    “你可想好了,要去丰州。塞外苦寒,你从小可是最不耐寒的。”

    “王爷放心,此去丰州,若是能有霍去病的一半,那明远也能帮得上王爷了。”

    “鱼氏兄弟二人皆为孤之旧部,当年也曾教导过你骑射与兵器,孤这就去信鱼俱罗,你在他帐下为将自是无忧。”

    杨广又看看这张虽然稚嫩却从未让他失望过的脸。

    “如果你不奈丰州的苦寒,想回来了,就给昭儿去信,昭儿一直想你去河南王府任职。”

    二人都绝口不提南阳郡主的事情,黄明远更是表现的跟南阳郡主毫无关系一样,但究竟是为何,众人心里都心知肚明。

    杨广离开并州已经十年,自汉王杨谅就藩并州之后,杨广在并州的势力便是日薄西山,他也希望黄明远此去北方,能够为他再树立一杆旗帜,重新获得入主河东权利的机会。

    很快黄明远的职务便定了下来丰州骠骑府正五品上车骑将军。黄明远的身份不够担任骠骑将军的,只能做个佐贰官,因此为了能掌握一部分权利,又加了丰州大同镇镇将。郑言庆和黄明祯各授大都督。

    黄明远这次是独立北上,执掌一镇,因此招揽了很多好友旧将随他一同赴任。丰州地处北疆,战事不断,是个建功立业的好地方,也是个陷阱坑,一不小心就会被陷入其中。

    明年丰州会有场大战,是生是死,实为难料。

    这日众人正在打点最后的行装,忽然秦琼匆匆跑来拜见黄明远。

    “主公,叔宝想请几日假回历城一趟。今日家中有信至,家母病重,甚思念于我,我想回趟家看看母亲情形。”

    “老夫人情况如何。”

    秦叔宝满脸哀痛。

    “月前摔了一跤,伤了后背,这些日子,时时头痛难耐,久治不愈。”

    “叔宝莫急,你现在就回家看看老夫人,我让账房上给你支五十金你带上给老夫人看病。你跟着四海商团的车队走也是方便。”

    秦琼马上跪在地上答谢。

    “叔宝谢主公,待历城事了,叔宝必自去丰州与主公会和。”

    待秦琼走后,黄明远又犯愁了,秦琼乃世之虎将也,丰州战起,可得重用,今若回齐州,恐怕赶不上来年二月的隋突大战了。只是秦琼是孝子,为了得其心,自己无论如何是不能阻挡他回乡的。

    黄明远终究没有去裴矩府上,虽然裴矩可能在等着他,祖父也多次催促他走之前将婚事定下来,但是黄明远觉得还是在明年的隋突大战中活下来之后再说。

    入夜,夜凉如水。爷孙二人在祠堂之中,难得好久没有和大父谈心了。

    “非得走。”

    望着祖父满头的银发,苍老的面容,将父亲、二叔、三叔一个个送到战场上,他能感受到祖父心中的悲凉。父亲战殁的消息传来后,祖父老了十余岁,从此隐居邹山教书,再不入仕。余生积德行善、教书育人,只图保佑战场上的子孙能够平安回来。

    “孙儿不孝。”

    “你们啊,就是不懂耕读传家,平安是福的道理。非得期望一劳永逸,寄望能够在战场上离得大功,便能光耀门楣,却不知道这不是正途啊。崔、卢、郑、王有几个是凭借战功屹立于世家之林的。”

    黄明远跪了下来,说道:“大父,是孙儿让您伤心了,可这一次不去北地,孙儿放不下这个执念。孙儿十三岁入仕,虽然因出身不高而为世家子弟诟病,但祖父也是名气不小的大儒,自己又出于晋王府,年少有功,才干人品并不输于旁人,我从不自惭形秽,觉得天下都在我心中。可现在梦醒了,孙儿自以为是的骄傲在别人眼中,什么都不是。现在,除了立功边疆,孙儿其实不知道还能作何,孙儿不愿意到了老了,望着天下高门,只能徒剩伤悲。”

    老人家摩挲着黄明远的头,哀痛地说道:“痴儿,痴儿!”

    当夜,爷孙二人在祠堂里呆了一夜,直到明蒙蒙亮了才离去。隔日,老人家便返回邹山,儿孙大了,该放手了。

第二十二章 别长安

    开皇十八年十二月,长安大兴城。

    天刚拂晓,各坊门还未开。虽此时正值寒浸入骨的冬日,但今日的长安城却是裹满了红妆,到处流光溢彩,分外的喜庆。

    此时因天早,各城门口还没有什么进出的行人,只有零散的守卫缩在城门洞子里,等待着进出城的人流。穿过大兴城东北角,出了道化门,黄明远站在城门口望着城门良久,却是有些移不开步子,像是在等待什么人的到来。四周是十八名黑衣黑甲、骑在马上的骑士,蓄势待发而又沉默如林,分别是好友郑言庆、李子孝众人和堂弟黄明祯率领的五名家将。今日是当朝天子最宠爱的皇子晋王杨广与寿州刺史总管褒国公宇文述结亲的日子,也是他黄明远远赴丰州、就职边军的日子。

    曾经和南阳在一起的旧事,当日自己求杨广的场景,一件一件像走马灯一样从自己面前闪过,割得自己的心支离破碎。

    “汝很好,来日必将成大器,即使是下一个霍去病也非不可期,可现在孤王不需要霍去病,却需要宇文述。”

    ······

    刺骨的寒风“呼呼”直响,好像要把空气撕裂了一般。刮在黄明远的脸上,然后刮进他的心里。

    “大兄,该出发了。”堂弟黄明祯喊道。

    黄明远放下思绪,再回望一眼长安城。

    “是该出发了。”转过身去,翻身上马。总有一天,我会体面的回来的。

    “走!”

    “黄将军慢走!”

    一阵急促的车马声打断了黄明远一行人的脚步,一位穿着花钿绣服、衣绿执象的备身快马而来,止住了黄明远一行人前进的步伐。一辆淡黄色配饰的马车从城内急奔而来,旁边是打着河南王的甲帐。越过几位备身,一位身材肥胖、气喘吁吁的年轻人被车旁小太监从车上扶下来。

    “远哥走的甚急啊,刚不过卯时,便已经出城,害孤一番好赶啊。”

    “见过王爷。”黄明远跳下马来,抱拳躬身道,“王爷如何来此?”

    此青年正是河南王杨昭,晋王杨广与王妃萧氏的长子,生性谦和,言色平静,未曾发怒,生活节俭朴素,最得隋文帝杨坚的喜爱,更是和黄明远一起学于晋王府,从小有武力,能拉强弓,只是现在受患于肥胖的病症,身体江河日下,跟黄明远却是亲密的紧。

    “远哥北赴丰州,却不告而别,你这知孤不耐急,却让孤一番好赶,真是害孤不浅,该打,该打啊。”

    “王爷说笑了,明远若此时不走,怕是今晚到不了甘泉驿了。”

    “又来诳孤,以你的马术别说甘泉,就是华原也能过了。”

    看到黄明远略显尴尬的表情,杨昭也不再继续说笑,拍拍黄明远的肩膀,却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人人都说那宇文述之子宇文士及有别于几个不成器的兄弟,素来谨行守礼,是栋梁之才,与小妹是好一对璧人,天作之合。可他杨昭知道,只有头面亮光的宇文士及,跟他这位兄弟比,提鞋也不配。可宇文述官拜寿州刺史总管,是父亲交际百官的重要力量,他根本无法对父亲说出口。

    杨昭甚至比黄明远更恨,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愧对妹妹与好友。只是现在却只能将这份愧疚深埋心底。

    “你该和她告别的。”

    “事已至此,还是不说的好。”

    杨昭不再提其它的事情,反而与黄明远谈起他北上九原的事。

    “这是阿耶昨个连夜写的几封书信,全是给当初河东地区旧部的,你若是有事,持信可当大用。”

    说着将包袱递给了黄明远。

    “王爷之恩,明远必以死相报。”

    “没人让你去死,孤要你好好活着,丰州是对阵突厥的最前沿,望你能好好经营。这只是开始,孤还希望你能为我勒马燕然,刻石记功而还呢。”

    “黄师与你家中事勿忧,孤会着王德看着呢。”

    ······

    “明远,此送你北上,愿君鹏程万里,扬威于异域,下次回来,相信我俩都会不一样的。”

    “王爷请留步,明远必不负王爷期许。”

    黄明远戴上兜鍪,再次翻身上马。坐骑青骢马“萧萧”嘶鸣,径直向前冲去,身后十八骑也紧随而去,穿过清晨闪烁的霞光,消失在龙首原的尽头,只留下踏破一地的扬尘。

    杨昭目送黄明远远去,攥紧了拳头。他明白父亲让他来的意思,更不会让父亲失望。我保证,远哥,该是你的,绝对还是你的,包括你现在得不到的。

    而远去的黄明远也是感叹不已,杨广自开皇十年后常年居于江南,又经汉王几次清洗,在北方的实力已大不如往昔,但这次他竟将他在北地的部分势力告诉自己,真是不容易。黄明远算是杨广预伏的一个很好的棋子。

    就在黄明远等人出长安之际,对向也有几辆马车驶入长安。

    马车上的女子秀雅绝俗,自有一股轻灵之气,肌肤娇嫩、神态悠闲、美目流盼、桃腮带笑、含辞未吐、气若幽兰,说不尽的温柔可人。

    裴淑宁轻轻地掀开帘子一角,眼中是一群着甲骑士在朝光中远去的身影。

    这时丫鬟锦瑟说道:“十九娘子,前边阿弦报说城门处是河南王的仪仗,咱们还得晚些进城。”

    裴淑宁轻“嗯”了一下,脑中却还是那霞光万丈中英姿勃发的一袭皂甲,长弓大槊,英姿勃发,跟平日里的家中兄弟姿态尽是不同。此次来见的那个人也是个将军,不知道是不是也是这副模样。以前年少不懂,料想这就是“酒阑一笑看吴钩,将军意气倾九州”吧。

    “小娘子,小娘子。”小丫鬟急急忙忙地从车厢外进来,慌张地说道,“小娘子,不好了。”

    “华年,怎么了。”

    小丫鬟华年脸上又惊又急,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娘子,刚······刚才阿柱跟人家打听,刚出城的是未来姑爷,他······他去北方打仗去了。”

    淑宁心里一紧,是他,脸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年华不用大惊小怪,他是将军,自当为国征战。”

    “可是······”

    “年华,让他们继续前进,我们回家吧。”

    ····································································································································

    华灯初上,烛影摇红,绚烂的夜写满多少温柔与诗意。今夜的宇文府是载歌载舞,欢声笑语不断。与皇室结亲,宇文家更上一层,而且晋王之女南阳郡主姿容俱美、言行有节,端的是一位贤孝之人。所有人都知道皇上与皇后喜欢晋王而不喜欢太子,若晋王即位,宇文家的富贵就更稳了。

    后院新房。内外满是伺候的宫女,皆静默不出声。

    刚行完礼的新娘坐在榻上,容貌绮丽,明眸皓齿,肌肤若冰雪,绰约若处子,是如此令人神往。听着红烛“噼啪”的声音,她的容情与这喜意却是格格不容,脸上不见一丝喜色,却是眉头微促,望着前方。

    一位挽低平圆髻的年轻宫女匆匆走进新房,随手支使屋内几位宫女下去。

    “落儿,如何?”新娘看到女子进来,急忙站起身来问道。

    “禀殿下,十五刚从河南王府回来,听说黄将军今早天不亮就出了城门,河南王爷亲自去送的,现在已经赴丰州上任去了。”

    新娘叹了一口气。

    “哥哥也不告诉我吗?他什么也没说就走了,他终究还是怨我啊!”

    坠儿急忙托住怅然若失、站立不稳的南阳郡主,说道:“郡主,你要注意身体啊,王爷和黄将军也不会希望看到你如此。”

    借着坠儿身体的力量,南阳郡主站直了身体,转身回到榻上。

    “我没事,你下去吧,让我一个人待会。”

    南阳郡主质迈寒松、心逾匪石,却也知道事不可回转,如今的她已成为宇文士及的妻子,也会做个好妻子,而他也终将会一展平生所学的。今日良辰虽好,良人却已不在,愿他能够平步青云,帮父亲安定天下,更愿他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第二十三章 德静喋血 上

    出了大兴城的黄明远一行人一路向北,走的是以秦直道为基础建设的关北官道,当夜果然是在华原过得夜。

    从大兴到华原,不过一百五十余里,约合今天的一百六十里左右。黄明远虽急着赶赴九原,却也没有过于浪费马力,一人双马,一行人一路穿过雍州、敷州、上州、夏州,这日傍晚便来到德静镇。

    德静镇,属夏州,原汉朔方县,北周武帝于此置弥浑戍,南有弥浑水,开皇三年改弥浑戍置镇,属岩绿县。在今天的陕西榆林市西海流兔河东岸,算是现在鄂尔多斯毛乌素沙漠的南端,后来大业九年升为德静县。而夏州,因十六国时期匈奴人赫连勃勃建立的大夏国而名,后世最有名的历史便是西夏人强盛于此地了。不过现在还是大隋,德静镇还仅仅只是关北地区防御游寇、马匪、游牧小部落等势力的军事堡垒,倒是有不少的驻军。

    夕阳西斜,但留一圈圈宛如血光的余韵。北边的黑云赶了上来,暴风雪就要来了。

    一骑快马从德静方向赶来,急驱至黄明远马前。

    “郎君,前面就是德静官驿了。”之前引路的吴增给黄明远指到。

    众人跟着来到官驿门口,不大的官驿略显破旧,那在风中飘着的一个驿字更是随意摇曳。一个守门的老军反穿着羊皮袄、缩着脖子斜靠在门口,看到有人马过来,赶紧地跑上前来招呼。对于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年轻公子哥老军心里明白的很,一定要把他们哄的开心了,有赏还省麻烦。

    “将军您请。”说着赶忙来牵马,还一边扯着嗓子喊道,“小五子,你个憨货,还不来牵马。”

    “前头带路,我们自己来。”打前头的焦家兄弟根本不让老军碰他们的马,自己下来牵着,让老军引着路,进入驿馆中来。

    见这般老军也不恼,让急急忙忙跑过来的小五子引着众人向后院马厩走去,不过心里少不得腹诽,这群人“谱还不小”。

    “请老军为我们准备一些食粮和热汤(热水)。”

    一行人进入院内,众多的马匹挤满了半个马厩。焦家兄弟带着几个人忙着给马匹喂食,黄明远领着众人进入东厢房间内。

    一行人分两拨吃完饭后,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阵阵阴风带着沙沙的怒吼声灌满了整个院子,不多久天空竟然飘下来雪花。

    “今晚上公英、三郎带着人守马厩,方杰和言庆分值暗哨,我和子仁分值明哨。如果今夜雪不大,明早卯时一刻进食,三刻出发。”

    “诺!”

    事实上,无论在军中还是在行进途中,黄明远都很重视哨探、明暗哨、一岗双哨的布置,毕竟多少猛士、名将都是死于敌人的突然袭击中。

    而黄明远很明白身为军人,自己无论何时都不可放松警惕,都需要给自己留出一份反应时间,并不能因为自己身处的环境很好而有所麻痹大意,否则等到吃了大亏就晚了。当年红军在进军赣南途中,就是因为人困马乏身为前敌指挥官的林帅就忘记了布置哨兵,才导致被国民党军刘士毅部突袭,朱总司令差点牺牲在这场战斗中。后世血的教训即使到了今世也是无法忘记的。

    雪渐渐大了起来,夜也慢慢沉了下去。

    约到了二更初,一群吵杂的声音传入院子,黄明远透过窗户向外看去,人数不少,不知是哪位误了时辰的官员,还有男有女。

    一会声音更大了,女人尖锐的叫声,男人的骂声,求饶声,仿佛是到了城里的坊市内。不一会有人来敲黄明远这边的门。

    “众位将军,小的叨扰了。外边是元大将军的公子,刚从白城镇那连夜赶过来,这不满意西厢的房间,非得要换,您看您老能不能让一让······”敲门的是四十多岁的驿丞,后背还带着雪的痕迹,带着脸上的红印子,结结巴巴的跟黄明远说道,眼中还有些闪闪烁烁。

    黄明远没兴趣跟别人较这个劲,也不愿多惹是非,这种世家公子他在长安见的多了,没必要在这徒惹事端。

    “好。”也不再多言语,叫起来早都已醒了多时的众人,提着兵器与行李向西厢走去。他没有什么兴趣再去见见什么公子哥,他们明天还要赶路。

    进的西厢后,黄明远低声跟黄青说了几句,众人便各自安歇了。黄青出了房门,一会便不见了。

    在驿丞的千恩万谢与另一行人的吵杂声中,大家渐渐睡去。仿佛刚才那个插曲没发生过。

    却说驿站里后来的一行人,正是左卫大将军五原郡公元旻的三子元聚,元旻是朝中重臣,典掌禁卫,正得宠,这元聚因父功身上也有着开府仪同三司的散秩,却并没有什么实职。他是来白城镇游玩的,回返的路上是走走停停,错过了时辰又遇上了风雪,才暂时歇在了德静驿。一行人又是不满意房间又是不满意吃食,直闹了好久才休息。

    大雪这时也很大了,不一会便铺满了房顶和地面,宛如天上盖下来了一张硕大的席子。

    等到快五更的时候,这时有人在门上轻扣了三下。值夜的李子仁赶紧打开门,这时在里屋睡觉的黄明听到动静也爬了起来。

    “郎君,刚才有人来马厩盗我们的马,我和三郎君已经把人抓起来了,没有声张,现在人就关在马厩里。”来回话的正是和黄明祯一起在马厩值下夜的欧彦。

    听到欧彦的话,黄明远略一思索,马上令众人起来,穿好披挂做好准备。

    黄明远心里不住地疑惑,今天这事还真是奇了,元旻的公子还会偷马了,只不过既然是元旻的公子,恐怕他们也很难善了。

    突然院子里传来几声狗叫,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甚是突兀。众人心中却俱是一紧,这是值夜暗哨的暗语。

    这时忽然间院外乱了起来,便有吵杂的人群声传了过来。

    靠在门口的李子仁马上透过窗户去看,屋外明火执仗的这群人正是那元家的家兵,来的好快,杀了黄明远一个措手不及。

    不提他们怎么来的如此之快,黄明远马上命众人各持兵器做好战斗准备,自己却是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第二十四章 德静喋血 中

    原来在元聚的下人中,有一个曾经的马贼叫刘二。后来侥幸跟元聚府上的一个管事拉上亲戚,仗着有些勇力便当上了一个家兵小头目。今日进驿站的时候虽然场面有些混乱,但他滴溜的小眼止不住的打转,却是盯上了黄明远一行人近四十匹马。黄明远的马,大多是晋王杨广赏的,还有一些是临出发之前杨昭送的,俱是不俗的战马。黄明远骑的那匹青骢更是突厥进献给杨坚,后来杨坚又赏给杨广,杨广再送给黄明远的。

    刘二看着这些马匹眼馋的紧,又想着立些功劳,便向元聚建言去偷马。

    元聚本来很是耻笑的,他堂堂元家三郎还能去做马贼的事,却是听刘二说对方有匹万里挑一的宝马,顿时来了精神,又顾忌这群人是一群当兵的,不懂礼数,怕出什么意外,便同意刘二去盗马的提议。

    刘二自告奋勇的去了之后便没回来,连接应的几个仆人也不见了。在东厢等待的管事紧等慢等却是不见刘二几人的踪迹,估摸着要坏事了,忙去报告家将头子元丰。

    元丰早年跟着元旻多次征战,从战经验很是丰富,一听管事的说法,立刻就反应过来刘二可能是被抓了。但元丰也不惧,毕竟这边他们有四十多人,还有大将军元旻的牌子,谅那几个兵痞也不敢造次,索性叫起众人,一边去向元聚报信,一边径直来黄明远这边要人。

    元丰一行人围在西厢前,看到已经披挂整齐的黄明远众人,也是吃了一惊,本来是想让对方来个措手不及的,却没想到对方这么快竟然出来了。

    看这群人的样子,不是什么善茬,他没敢动手,但也不愿输了自家气势,反而高声大喊道,“对面的,谁是管事的?”

    越过人群,黄明远站了出来。

    “不知阁下找我何事?”

    “你们是哪里的,我们是五原郡公府上的,刚才我府的人跟你们的人发生了些误会,请把我们的人交给我们。”

    明晃晃的火把闪的黄明远与元丰的脸都有些发亮,黄明远看看将他们半围着的元丰众人,心知今天还真的就得善了了。

    “原来是元大将军府上,失敬失敬,那不知将军所要的是什么人?”

    看到黄明远一听元府的名号有些软了,元丰立刻就明白对面的人不敢得罪他们,胆气更加壮了起来。

    “这位将军,我们的人刚才去马厩牵马,却是不小心跟你们发生了误会,被你们的人扣了起来,不知我们的人呢?”

    “将军说的我是真的不知啊。”黄明远宛如吃了一惊的样子,还回过头去去询问身边的几人。

    “少装蒜,赶紧把人交出来,五原郡公府还不是你们这些蝼蚁可以得罪的。”元丰这边也有人起哄起来,因为人多也显得颇有气势。

    见到对方如此气势汹汹,身穿黑甲的黄明远一群人并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在黄明远身后,却好似一群蓄势待发的狼一样,紧紧地握住手中的刀枪等待着黄明远的命令。

    黄明远看着元丰一行人,没有说话,等待着还有没有其他人的出现。

    就在这气氛将要凝结的时候,从元丰一群人身后有人走了出来。

    “这是怎么说话呢?”只见一个头戴幞头,身穿圆领窄袖袍衫,披着紫貂披风的男子走了过来。

    看着来的人,黄明远的眼中也有些火热了起来。

    出来的人正是元聚,一出场就成了众人的焦点。

    只见这男子竟向黄明远微行一礼,颇有些和善地说道:“在下管教不严,让阁下见笑了,不知贵将军家第。”

    “见过元郎,末将上州府兵都督刘和,奉命赴灵州公干。”黄明远不敢受礼,赶忙回了一礼。

    元聚本见黄明远一行人俱是精甲,恐怕也不是什么普通人,为防止惹了不该惹的人便多问了一句。此时见黄明远只是个都督,还是上州那穷乡僻壤的地方,便不怎么为意了。

    “上州啊,那倒是个好地方,出娇娘子啊。”

    站直身子又抬头打量了一下黄明远。

    “你是雕阴刘家的,上州司马刘孝会是你什么人?”

    黄明远一听元聚的问话,身子又是一弯,答道:“禀元郎,正是家叔。”

    元聚这会算是真的放心了,这小子这么年轻就做了个都督,果然是雕阴刘家的人。刘孝会、刘孝极都是太子的人,自然也和他父亲有些联系。想到这里,元聚又感觉,自己的马可能有着落了。

    一边摩挲着自己的玉带,一边问道:“刘郎,你看,今日这误会······”

    “禀元郎,是末将的人鲁莽了,我马上让他们将人送来。”说着,便让欧彦去将刘二几个人带来。

    此时,暗影里的黄明祯和焦家兄弟几人也过来了。

    “三郎啊,你可要为我做主啊。”被绑着的刘二看到元聚,立马就像见了亲人一样,还大声嚎叫起来,像极了烫了热水的猪。

    “没用的东西,滚一边去,把我的脸都丢尽了。”元聚踢了刘二一脚,却也顺势让手下人将刘二几人接了过去。黄明祯几人在旁看着,并没有动。

    只见这架也是打不起来了,元丰这边的人也是收起了明晃晃的刀枪。黄明远走上前来,再向元聚作了个揖。

    “三郎息怒,都是我的这群手下不懂事,竟然让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误会。”

    “让刘郎见笑了。”元聚又皮里三分的干笑了几下,“今天看在刘郎的面上,饶了你们这群狗东西,赶紧滚。”

    马没偷到,还在自己人面前丢了面子,元聚有些恼怒。

    黄明远又劝慰了元聚一会,元聚也倦了,懒得再和黄明远说话。只是这马没到手,着实有些不甘心,却也不愿回屋。

    黄明远看到这,明白了元聚的心思,一抹寒光从眼底划过,却是不动声色。

    “三郎你看,今日我这手下鲁莽,得罪了众位兄弟,我略备薄酒一顿,给各位兄弟陪个不是。我这有匹宝马,愿送给三郎,表我心意。”

    “唉,刘郎你这可是拿我当外人了,我怎可要你厚礼。”

    “三郎,我这宝马是在此次赴灵州途中寻得,可惜我身手不够,竟使宝马明珠暗投,今日得遇三郎,那马也是三生有幸了。”

    “刘郎,谦虚了。”

    “元郎,请一定收下,容我略表孝意,翌日我陪家叔赴京,还得上门叨扰。”

    见这刘和如此的上道,自已果然还是得到了宝马,元聚心底也开心起来。

    雕阴刘氏是关北强豪,那刘孝极官拜监察御史,官卑权重,很得高颎的信任,未来太子登基也定不会亏待了他。今日他刘氏子弟如此上道,让元聚心里很是得到了一番满足。看着黄明远心里也舒畅了起来,这刘和年纪不大,看来以后也能是个人物啊。

第二十五章 德静喋血 下

    对于刘和的阿谀奉承和宴请,元聚平时对此见的多了,他大多都已浑不在意。不过今日这雕阴刘氏的身份与宝马实在是挠到他的心痒处,也不好拂了刘和的心意,心气上来,也愿意耐着性子陪这刘和耍一耍,又看看有些期盼的众人,索性便让元丰领着众人去吃酒去。

    虽然此时天快到五更,众人听到有酒吃也没人再去睡,都一窝蜂的跟着去吃酒。只有哀怨不已的驿丞不得不去张罗酒宴,这群人惹不起。心底骂着这群王八蛋,还不喝死你们,却是希望赶紧把他们送走。

    “刘郎,不让你这些弟兄们也跟着?”

    黄明远却是好像一副浑不在意他们的样子,说道:“三郎君,他们不过一群穷措大,哪配喝这么好的酒。让他们啃几个馍就是了。”

    元聚却是看得分明,心中嗤笑道,这些关北豪族,虽然势大,却也是吝啬的要死,连给手下喝点酒都不舍得,也是格局狭小之辈。

    黄明远自去陪元聚饮酒,元聚跟前几个莺莺燕燕也是姿态毕露,一番好酒喝下来,骂了几句晋王门下走狗,又吹嘘了元旻一番,直到日上三竿才停歇。

    黄明远也没忘元丰一行人,让李子孝和李子仁兄弟去做陪。一众人玩了个宾客尽兴。几个时辰的酒宴,直让元聚把黄明远当知己了。

    眼看着快午时了,元聚的管家一个劲的催着众人赶紧走,元家大郎在敷州任职,正等着元聚呢。元聚从小就怕这个哥哥,也不敢再耽误,摇摇晃晃爬上马车,却也是辨不清东南西北。元丰也叫骂起来这群喝的东倒西歪的家兵。一群人好不神气的出了德静镇往南而去。

    又恢复了神气的刘二也没忘了那匹青骢马,屁颠屁颠地跑到马厩牵了,临走时还直用白眼看了黄明祯几人几眼。

    “呸,什么东西,见到元郎君还不是跟狗一样。”

    黄明远一直将元聚众人送到城门口,双方依依惜别,黄明远在城门口目送众人远去。

    “这刘和还是真不错······”

    黄明远却是没再进城,一行人绕城而过在守军的注视下,一路往西而去。众人一路行了两个时辰,直到申时二刻才停下来,却也行了有四五十里地。

    而等众人走了,一直在隐藏的郑言庆与焦方杰二人才偷偷出来,悄悄从南门出城,不一会便消失不见了。

    这边黄明远一行人在一路上没有人说话,直到在一处小河旁停下来休息后,黄明远的堂弟黄明征却是再也忍不住了,带着埋怨的语气向黄明远问道:“大兄,你今日这是何意,明明是他们偷马。”

    黄明远看了黄明征一眼,又抬起头来大口喝水。

    “事情是什么重要吗?”

    “可那也没必要把马给他们啊。”

    “马是死的,人是活的。”

    “那我们又不怕他。”

    “征哥,听兄长的。”黄明祯一把拉住黄明征不让他再说话。黄明征见兄长发怒,也不敢再言语,一甩手坐在一块石头上,不再说话,默默地生着闷气。

    其他人见此,也没有人说话。

    “郎君今天是怎么了。”众人习惯了服从,不过还是心里直犯嘀咕,不知道黄明远是何用意,他们可是听到黄明远说自己是雕阴刘家的人。

    大家各自休息,等待黄明远出发的命令,不过直到太阳下山,也没有什么动静,眼看着是没法到下一个驿站。李子孝安排众人吃了饭,便来请示是否要布置简易的行军营寨。

    “不用。”黄明远制止了这个命令,让大家原地待命。

    众人只好各自接着休息,不过心里明白,恐怕这个夜未必会安宁了。焦方威在摩挲着手中的双戟,而斜靠在一棵树旁的欧彦也紧紧握住了手中的长弓,各人姿态不同,却都已做好准备,时刻等待出发命令。

    看到这,李子孝心里已经有些明了。

    夜已深沉,风雪又起。

    今夜初更过半,黄明远突然站了起来。

    “出发。”

    众人翻身上马,向东南方向行去,一行黑色的洪流疾驰而过,融入这深沉的夜中。

    疾驰两个多时辰,对面方向一匹快马奔驰而来,正是之前消失不见的焦方杰。

    焦方杰看到黄明远,翻身下马行礼。

    “禀主公,有敌在前方十里处,大车围寨,人马俱疲,帐七,中大帐为寇首,北三帐与南帐为敌甲士所在,无游哨。”

    “好。”

    命众人原地休息了半个时辰。此时刚过四更,众人再次翻身上马,向着元聚的驻营而去。十里的距离在马上顷刻而至,会和了守在原地的郑言庆,在离元聚大帐约一里之处,众人端坐马上,抽出了横刀。

    “全体布锥形阵,以我、公英、言庆为箭头,冲入大营。明祯、方杰、子仁绕过敌营帐,从南线杀入,堵住敌人溃卒。众人切记,此役,不留活口。”

    “诺。”

    众人骑着马立刻提速,十几骑像离线的箭一般冲向元聚的营帐,冲过防风雪的马车,杀入各营帐内,营帐内立刻便是惨叫声连天。

    元聚众人几乎大半夜没睡,宿醉又是白天赶了一天路,一扎营众人早就爬不起来,鼾声四起,那还顾得上其它。等黄明远军冲入,众人早就不辨东南西北了,俱都作了刀下亡魂。被骚乱声惊醒的元丰急忙跑出营帐,慌张之间赶忙组织抵抗,但此时那还分得清敌我,元丰正在大喊大叫,只见黄明征持刀快马驶过,元丰还没看清人影,刀光火石间却是被削掉半个脑袋,尸体倒在了雪里。

    从大帐中光着屁股出来的元聚满是惊惧,赶忙逃命,没跑两步,却见一马赶到他面前,挺槊就刺,倒地回身的一瞬间,他看清了那人的脸,竟是那雕阴刘和。他无比惊惧,想张开嘴大喊,却是喊不出任何声音,抽搐着倒在了雪地里。

    这时,黄明祯也率人从南方杀入,一时间男人女人哭喊声震天,火光、白雪映着鲜血,宛若地狱······

    收拾好战场,一把火将尸体烧干净,茫茫天地间再也看不见黄明远众人的身影。

    天亮了,风雪也停了,昨夜的一切都掩盖在了风雪之下,只是今天的雪溶化后似乎是格外的红。

第二十六章 明远教弟 二

    风雪之夜,大雪掩埋了所有的罪恶与旧事,黄明远等人走了良久,在营寨西侧角落里才有一个人从雪堆里瑟瑟发抖地爬了出来。

    掸掉身上的雪,往往四周,却发现所有的人都死了。过了良久,此人才发出凄惨、恐惧的嘶吼。摇了摇头,脑海中还是那让人恐惧的疾驰的奔马和血淋淋的横刀。

    此人是元府的一个马夫赵六。

    当日入夜,他正在营寨一侧照顾马匹,黄明远等人杀入时,他也是一惊。但很快就反应过来,他迅速钻入一堆积雪中,虽然在里面冻的瑟瑟发抖,但天不绝他,这群穷凶极恶的匪徒竟然没有发现他,让他活了下来。

    “雕阴刘家,刘和。”

    赵六努力将这个恶魔一样的身影从脑海里驱走。他要去敷州找大郎君,将刘家的一切阴谋都说出来,一定要找刘家的那群恶魔报仇。

    赵六从废弃的营帐内找了一件褥子裹上,一脚深一脚浅的向南而去。

    ···································································································································

    一击而中的黄明远等人在天亮以后已经远遁到几十里外,清理掉所有痕迹后,黄明远便让郑言庆带人将所有缴获的马匹、财物在百里外的野市上交易,这边自己带其他人继续向丰州进发。

    料想元家那个幸存之人已经逃了吧。

    去吧去吧,赶紧将刘和杀了元聚的阴谋公之于众,料想元旻和高颎知道这件事之后,脸上一定会很精彩。即使没人会相信他的话,元旻也会信的,因为死得是他的儿子。

    一路上黄明征几次望向兄长,欲言又止。黄明远看着他急的抓耳挠腮的样子也不理他,一行人径直往前走。

    下午休息时,黄明征终于是忍不住了,上前问道:“兄长是在驿站时就想好要杀了那元家子了吗?”

    “是。”

    “那兄长为何在驿站的时候,在元家子面前如此的卑躬呢?”

    “我卑躬吗?”黄明远反问了一声。

    黄明远看看黄明征,又看看其他几个欲言又止却也明显好奇的人,说道:“咱们是什么人,在他们那些世家贵胄眼里,咱们就是些蝼蚁。元家三郎偷了我们的马,为什么在咱们跟前却可以如此的嚣张跋扈?

    我问你们,在他们这些世家公子哥的眼里,是马重要还是脸面重要?他们人多而咱们人少,人家占据了上风。我们该怎么办,跟他们拼命吗?还是告诉他们我们是晋王的人,你们不能抢?不说人家买不买我们的账,就是真的打,我们要承受怎样的伤亡才能打败他们?况且在德静是有驻军的,打完了我们肯定走不了,驻军来了,驻军是会偏向我们还是会偏向他们?

    暴露咱们的身份得到的是羞辱,不暴露身份得到的就是屠杀了。”

    “他们怎敢?”黄明征争辩道。

    “他们不敢,我们怎么就敢了?”

    “他们明显看上咱们的马了,宁愿不要脸面也要去偷马。我们当时要是让他元聚真丢了脸,你说他会怎么办?他会直接命人将我们杀光,掩盖他偷马的事情。就算最终我们胜了,那元旻那里怎么办?”

    “那我们直接把马给他们就是了,为啥还请他们喝酒,端的如此受辱?”

    黄明远看了黄明征一眼,问道:“那我凭什么就得把自己的马给他们,就因为他们想要我就得给吗?”

    听到黄明远的话,黄明征更糊涂了,也不再坐着,直接来到黄明远跟前坐下。黄明征是黄明远的同宗堂弟,父亲早逝,从小就跟着黄明远厮混,自小就勇武过人。今年只有十五岁,是一行人中最小的一人,还稚气未脱。黄明远把他带在身边,一直不断提点他,就是希望可以培养他的能力,即使将来达不到李唐的李孝恭、李世民的水平,怎么也得是个李道宗啊。

    “我为什么请他们吃酒?是因为他们缺了这顿酒,要不然我怎么可以控制他们出发的时间呢?这群人虽只是私兵,却早年跟着元旻久经沙场,多习战事,战力不俗,其中不乏悍勇之辈。以少打多,还时不利我,孰为不智也。你们要知道,昨夜这场乱子再加上这顿酒,可是卸了他们八成的战力了。

    他们是快到晌午了才出发的,以他们的速度,根本到不了下一个驿站,只能在野外露营,冰天雪地的,那时我们的机会就来了。往南走最适合扎营的就是琵琶坡,那里周围地势较高,坡底四面挡风,还有水源,元丰如果提前准备宿营地,方圆几十里只有那最合适。”

    说到这,黄明远将几个石头垒成琵琶坡的样子,又用木棒代表双方,做成一个简易的沙盘给众人讲道:“你们看,从兵家的角度来说,琵琶坡是个死地,在坡底扎营,虽能挡风避雨,可要是有人从坡上进攻,将南北两个口袋一扎,底下的人逃都没地方逃。一群疲惫了两天的家丁,能抵得过待机而动的骑兵吗?如果是行军打仗,数谙兵事的元丰肯定不会在那扎营的。可这是在大隋腹地,哪有战争,他不在琵琶坡那他在哪?”

    “再说,言庆一直尾随其后,没把我们的马拿回来,他们跑不了。”

    黄明征恍然大悟,忍不住佩服了起来。

    “兄长真是料事如神啊。”

    “可我们毕竟杀了元旻的儿子,如果他们追查下来,那怎么办?”黄明祯还是忍不住担心的问道。

    黄明远笑笑,因为他知道明年废太子之前,皇上在戬除太子杨勇羽翼的过程中便会将第一个跳出来的元旻杀掉,而在此之前,作为被晋王一方重点照顾的对象,他根本没机会来找黄明远的麻烦。

    “这两年是双方刺刀见红的时候,元旻未必活的下来。即使他注意到我们,他没有什么证据也是没有办法的。再说,杀他儿子的人是上州府兵都督刘和,是雕阴刘家的人,跟咱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众人皆是恍然大悟,也不再追问,各自休息去了。唯有李子孝坐在黄明远身旁一动不动。

    等到众人都走远了,李子孝才敛敛身子,站了起来,拱手问道:“不知大郎是从何时决定要杀了那元聚的?”

    听到这话,黄明远端得一愣,眼色有些凌厉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 良人相随

    听到李子孝的问话,黄明远也坐直了身子,秉住神色,一双眼直钩钩的看着李子孝,注视了好久,却见李子孝仍然是面不改色。

    黄明远便收敛了气势。

    “子孝此话是何意?”

    “孝有疑问,却是让大郎见谅了。”

    黄明远看着一本正经的李子孝,不禁笑言道:“我就知道,此事是绝瞒不过子孝的。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啊,元聚最大的错误就是他是元旻的儿子。”

    “大郎这是在弄险。”

    “我只是在做自己应该做的事。”黄明远悠悠然的说道。

    李子孝听后,没再言语,默默地坐在一旁。

    黄明远看着他,这个和他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没再过多言语,心里却也止不住的打转。

    李子孝是济州寿张人,其父是黄明远祖父的学生。李家家世只能算得上寒门,其父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秘书郎。但李子孝从小聪察岐嶷,五六岁的时候,智意所及,就显出了超乎常人的智慧。幼时和黄明远一起长大,一众人中也唯有李子孝可以跟的上黄明远的思路,什么数学、物理、化学、地理的现代知识,跟着黄明远也不知学了多少。等到了黄明远跟着晋王远赴扬州,李子孝更是在黄明远祖父致仕后在高平开办的邹山书院苦学,十年寒窗,多少辛苦是不为人知的。

    二人到了十六七岁的年龄,黄明远是在晋王府任职,小小年纪已然可以提兵剿寇,挥斥方遒了,而李子孝却是只能在县衙里找了份书吏的工作,抄抄写写,补贴家用。

    此次黄明远远赴丰州,知道自己身边缺不得一个能帮他处理内政的人物,因此专门请了李子孝,随他一起赴边。

    跟随黄明远的十八个人中,黄明祯、黄明征是他的堂弟;郑言庆是他恩若骨肉的结义兄弟;欧彦是他的旧友;吴增、范文林、阙谌、李子仁是他的儿时伙伴,都是没有什么家世想跟他去边疆混个前程;焦家兄弟和黄青等人是他的家兵;也唯有李子孝是个能内决政务、外掌军事的人,黄明远也一直希望能把他培养成一个萧何、张良式的人物。

    对于他的想法,黄明远很是顾忌。

    而此时的李子孝心底是久久不能平静。

    他和黄明远从小就是好友,他也在黄家长大。即使黄明远远赴扬州的那几年里二人也没有断了联系,但他绝没想到现在的黄明远是如此的狠辣与深沉。想想自己出身寒门,父亲官职卑微,一家子居长安大不易啊,这些年他受够了人情冷暖。

    可李子孝也不甘心啊,不甘心只是在案牍板上沉沦,不甘心这辈子像父亲一样只能做个微末小官,抄抄写写,一身才学无所用。所以当黄明远相招时,他立刻就和兄长李子仁一起来投,期盼跟着黄明远能够一展所学,光耀门楣。

    黄明远的才华他是知道的,可他的心机他却没有想到。

    跟着黄明远出发后不久他就发现,黄明远为人太精细了,不过是一个赴职途中,明哨、暗哨、侦查样样不缺,不论各种情况下都是暗藏各种底牌,真是让他着实吃惊。

    在德静驿知道元聚的身份后,就借助时机,一步步巧设陷阱,并最终心狠手辣将元聚诸人斩尽杀绝,而且做得毫不拖泥带水,完美的将作为甩锅给了别人。

    如此的狠厉是他见所未见过的。杀元聚他能理解,但黄明远刚知道元聚的身份就要杀了他还是让他吃了一惊。

    假托雕阴刘氏杀死元聚,是直指元旻的重要一击。元旻官拜左卫大将军,掌宫禁宿卫,凡五府及外府皆总制焉。可以说是京城实权与要害将领中的第一人,而元旻又是太子党的核心成员,一直是死保太子的,是晋王谋夺太子之路上一颗重要绊脚石。而雕阴刘氏是相国高颎一派重要的一员,刘孝极官卑权重。二者相争,无论胜败,都会严重影响太子党的士气与和谐。

    隋文帝杨坚本来就对这些鲜卑贵族有所忌惮,元旻身为前朝皇室,一个不任官职的儿子,便身随四十几个甲士,那较之元旻呢,能不忌惮。

    晋王一直在为宇文述谋求一卫大将军的实职,好能够在京城掌握一部分兵力,以备不时之需。如果文帝真的要罢免元旻,有着晋王与杨素的支持还曾经做过右卫大将军的宇文述真是不二人选,杨坚要改立晋王为太子的话,也得先给晋王安排一些帮手不是。

    只是在如此短的时间内,黄明远就能考虑周全,还做好了杀死元聚的种种准备,而且即使是间接帮助了跟自己有仇的宇文述也并不在乎。真的不能不让人惊叹啊。

    而自己,在黄明远手下,自己真的准备好了吗。

    李子孝知道自己根本不必选,除了追随黄明远他没有其他选择。这样的人主在这样的年龄行如此之事,怕是刘邦、曹操这种人也不一定能够做到吧。

    说到底是狠厉之主总比庸主好。

    思及如此,李子孝也不再彷徨,站起身来,一抖裹身的披风,向着黄明远,大礼参拜下去。

    “子孝愿追随明公,誓死以报。”

    见到李子孝如此决断,黄明远终于笑了,李子孝的效忠远比一个小小的元聚重要的多,这是他的卧龙凤雏啊。黄明远坦然的受了李子孝的大礼。

    接着,黄明远也跪坐下来,双手齐平,拜于地下,向李子孝重重回了一礼。

    见此情景,李子孝也不禁泪满眼眶,对文人来说,还有比恩主的重视更重的恩情吗?

    黄明远扶起李子孝来,紧紧握着李子孝的双手,说道:“此生前途,前路漫漫,山高水长,惟愿远与子孝,卿不负我,我不负卿,同生死,共富贵。”

    一旁的黄明祯见此,立刻跪了下来,众人见此也一同跪下,齐呼:“拜见主公。”

    黄明远握紧双手,高呼道:“我与众位同生死,共富贵。”

    众人也高举右手高呼道:“同生死,共富贵。”

    高亢的响声回荡在这望不尽的荒原中,久久不能停歇。

第二十八章 初至九原

    出德静后,到九原还剩隋里六百余里。时值冬日,满眼望去,尽是荒原,虽有小股马贼在此流窜,但黄明远一行人还是走的波澜不惊。第二天午时和郑言庆会师后,众人也不再控制速度,一路疾驰,直向北方而去。

    过黄河后不久,一座雄伟的边关重镇就耸立在这草原之上。

    隋朝丰州治所九原城和两汉时期吕布的家乡九原不同,而是在今天的内蒙古五原县境内。这里位于河套平原腹地,北依阴山,南望黄河,西面是瀚海戈壁,东面是阴山余脉牟那山,是一处战略要地,控河遏贼,自古是游牧民族南下劫掠

    与中原王朝撼疆卫土的必争之地。

    这个时候的河套地区植被还没有被破坏,库布齐沙漠与乌兰布和沙漠还没有在此肆虐,黄河在此分出南北又在此交汇,无数条河流在此汇入,是一颗不折不扣的塞上明珠。

    望着巍峨的九原城,黄明远的豪气也油然而生!

    一行人到达城门口,因为是边城,对于持军械的行人排查的也比较严。黄明远一行人亮出符印,进入城中。

    城中并没有多少人,整个丰州在之后的大业五年也只有两千三百三十户,而且大多还是商旅、手工业者。现在的河套在经过两晋南北朝时期的胡虏肆虐后,早已没有两汉时期三十几个县几十万人的场面了。

    九原城内条理分明,黄明远一行人先去吏房出示了告身、鱼符、官印,算是正式到任了。然后便去城中心的帅府。丰州是在仁寿元年才置的总管府,现在尚算是直属汉王杨谅管辖,丰州军的统帅正是上开府高唐县公鱼俱罗。

    走入帅府内,一阵肃杀的气息瞬时而生。

    黄明远在节堂前摘下佩剑,昂首阔步走入节堂之中。

    “丰州骠骑府车骑将军黄明远拜见节帅。”黄明远双手抱拳,单膝跪地,给鱼俱罗重重的行了一个军礼。

    鱼俱罗忙一把将黄明远扶起来,说道:“有明远来此,我安心矣!”

    事实上鱼俱罗也没来丰州多久,他是因母丧离职归家守孝时,行至扶风被杨素招到丰州的。从开皇九年,鱼俱罗就跟随杨广征讨南陈,因功拜为开府,赐缣彩一千五百段。之后还随军平定了沈玄懀、高智慧等人的叛乱,后来才被调任叠州总管。黄明远儿时,杨广曾礼聘鱼俱罗为杨昭的骑射师傅,黄明远也跟随鱼俱罗学武,端是吃了不少的苦头。

    记得儿时鱼俱罗为了让黄明远练气力,常让其闭气在水下挥刀;又让黄明远练习骑射,把黄明远双腿绑在马上,数日不曾下马。

    等到十六七岁时,跟随杨广剿匪,每临大敌,黄明远便能披重铠橐弓坐槊,疾如流星,往返如飞,万人辟易,所向披靡。

    现在杨素招鱼俱罗来丰州,正是边关吃紧的时候,鱼俱罗在丰州也是人生地不熟的,有黄明远这位昔日的弟子猛将做麾下,也是喜悦不已。

    鱼俱罗拉着黄明远的手坐下,欣喜之色,溢于言表。

    “明远,自扬州别后,你我已有三四年没见。”

    “自开皇十六年,鱼师调任叠州抵御突厥,我与恩师再未见矣,恩师身体可好。”

    “好!好!我是斩将夺旗,不在话下啊。我就说你早该来北疆了,江南绵软,骨头都酥了,以你的才能,来北方击胡虏方不负所学啊。”

    坐着的黄明远又单膝跪下,说道:“愿从鱼师令,荡尽北虏。”

    久别重逢的师徒二人一相遇,并没有因为时间与距离有所生疏,二人经过开始的重叙旧情后,马上又转入到对当前面临压力的应对中去。

    当日黄明远没有立刻赶赴大同城,而是留在了鱼俱罗的府上,二人一边喝着浓烈的西风烈,一边开始谈论当前所面临的境遇。

    “明远也当有所知晓。开皇十七年,突厥都蓝可汗的弟弟突利可汗依长孙晟之说,率众南徙,居度斤旧镇,两家算是撕破了脸。之后,都蓝可汗每次率部抄略我边境的时候,都有突利可汗察知其动静,派人来我处报信。都蓝可汗每次入边,都因我边境已先有防备而未能得逞。现在两家局势越来越势如水火,有消息说都蓝可汗可能和达头可汗也有所联系,一旦两人联手南侵,以突利的实力根本就不可能阻挡,到那时,战火势必蔓延到丰州境内。丰州军力不足,等到朝廷援军到来,丰州势必会损失极大。”

    “恩师所言甚是,现在的突厥根本就不是十几年前的突厥了,那时候达奚长儒凭借两千军士就杀伤突厥人数以万计。可现在的突厥人经过周、齐两国卖国之人的锤炼后,已经有了很强的攻坚能力,还能够打造器械,端是不容小觑。”

    事实上,黄明远还知道马上战端就要重启,而且开端就是他就要上任的大同城。历史上大同城是陷落的,要等到高颎命柱国赵仲卿率兵三千为前锋,才大破突厥的,而那时离开战都快两个月了。现在隋军的反应速度并不会增加,那么要想守住大同城,黄明远至少要在都蓝和突利的长城之战后坚守至少一个月。黄明远压力很大,这几乎是不可能完成的。

    “恩师说的不错,都蓝肯定是不愿再忍受突利了。现在的突利就像一把割肉的钝刀,一点一点割掉都蓝的有生力量,瓦解都蓝在突厥的威望,都蓝要想重塑威望,最好的办法就是消灭突利。”

    “而我大隋自然是不能坐视不理的。不仅突利是打入突厥的一颗楔子,而且在突利那,还有长孙将军率领的一支隋军,于情于理,我们都必须要救援突利。”

    “我只怕突利根本就不能等到我们的援军。”鱼俱罗担忧的说道。

    “恩师,他肯定等不到我们的援军。”黄明远斩钉截铁的说道。

    “都蓝不傻,他很明白他自己根本不可能与大隋抗衡,唯一的办法就是联合达头。突利的实力,连都蓝都不如,面对都蓝和达头的联合,他只能落败,我们根本没必要去救他,也救不了他。”

    鱼俱罗听到这里一愣,不救突利,黄明远这是什么意思?

第二十九章 九原对

    对于黄明远的说法,鱼俱罗很是疑惑。

    鱼俱罗满是不解地问道:“明远,若是我们不去救援突利,那突利怎么办,现在我大隋还缺不了突利。”

    “大帅,我们大隋需要的是突利,而不是突利的部落。如果此战后我大隋能够大破都蓝与达头,那么突利很快就能拉起一支新的部落,但如果我们失败了,那我们就是有十个突利也没有用。突利那边有长孙将军,凭他的能力,他一定可以把突利完整的带回来,其实最好的情况是他只带回来突利一个人,因为只有一个羸弱的突利才是大隋需要的突利。”

    “而到那时,才是我们要面对的挑战。”

    鱼俱罗皱皱眉头。

    “怎么说?”

    “恩师,都蓝跟达头本来就是生死仇敌,只不过是因为我大隋势大二人才会团结在一起,但二人之间必然是互不放心的。一旦二人灭了突利,必定不会再在一起以防止对方对其突袭,那时就是我军对二人各个击破的好时机了。”

    “达头的大军必然是去灵州的,来丰州明摆着是为都蓝做嫁衣,到那时我们所面对的敌人就只剩下都蓝了。

    丰州北面是阴山和狼山,西面是瀚海,整个西北方向也只有一条古高阙塞可以进军,如果都蓝没昏了头的话他一定不会来高阙,那剩下的只有从东面进攻大同城了。他只有从大同城进入丰州,在大隋援军到来之前离开,才能有最大的胜算。大同城在黄河以东,牟那山以西以北,身处阴山与牟那山之间,是整个丰州的东大门。既是丰州与胜州之间的中转站,也是我丰州东北面出击突厥的一个前进基地。如果突利败了,他一定会向大同城方向进发,那都蓝也一定会进攻大同城。”

    “所以你认为接下来的重点是大同城的防守是吗?”鱼俱罗问道。

    “是,只要大同城能够拖住都蓝,在他最疲惫的时候,我军在他最柔软的地方捅上一刀,那都蓝一定跑不了。”

    “现在问题就变成了大同城可不可以守的住了,以大同城的兵力与防御,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鱼俱罗也是皱起了眉头,思索起来。

    见此情景,黄明远更是不再犹豫,从跪坐的榻上起来,向鱼俱罗拜道:“明远身为丰州车骑大同镇将,必以死报国,不辱使命。”

    “明远快起。”鱼俱罗连忙起身扶起了黄明远。

    “明远我是信任的,若有人可以守住大同城,那必是明远。只是此战祸福难料,对明远而言恐怕也是压力太大。”

    鱼俱罗很明白黄明远与别人的不同,也很明白晋王杨广把黄明远派到丰州不是让他送死的。

    鱼俱罗本身不是庸才,经过黄明远超越时空的分析后,他也很明白此战恐怕难以避免,而大同城正是要崩掉都蓝那颗牙的砾石,可谁也不敢保证这颗石头会不会被都蓝咬碎。如果黄明远死在大同城,他没法向杨广交代。不提旧主恩情,就是圣人那越来越明显的动作,他也不能不顾及杨广的感受。

    “也罢,大同城就拜托明远了。”鱼俱罗知道他没其它办法,无论如何,大同城最重要,黄明远是最合适的人。

    “不知明远还有什么需要的吗?”

    “大帅,明远常年在江南,对北地也不甚熟悉,更是没有什么力量。大战将

    起,大同城恐力量有些单薄了,明远希望从丰州借步卒五百,帮助大同兵卒守城,也好更是稳妥一些。”

    鱼俱罗低头一思索,才说道:“大同镇的力量的确是有些薄弱了。”

    “明远此去,是要经历大战的,为助大同守城,你此去赴任,我给你调拨步卒五百,骑兵二百,一同随你赴大同上任。此外,我再给你调拨新弓弩一千具,弓矢五万支,皮甲五百副,铁甲百副,军马五百匹,其它器具若干。更允你临机专断的权利,大同城一应事物俱有你做主。而我只要一个完整的大同城,一旦开战,你们就要像一颗钉子一样牢牢地牵制住都蓝的主力部队,到时我也会伺机而动,从后方袭其大营,决不会让都蓝好过的。”

    黄明远没想到会得到这么大的支持,满是激动。

    “明远代大同城将士谢军帅。”

    鱼俱罗将黄明远扶起来,握紧黄明远的手说道:“是我要替大同城将士拜托你了。”

    二人紧握的手久久没有分开。

    黄明远今晚是有些目的的,他希望能从鱼俱罗这里获得一些物资支持,却没想到鱼俱罗会给他临机专断的权利,这代表着鱼俱罗愿意为黄明远在大同城的行为背书。

    第二天一早,黄明远就赶紧去领取了鱼俱罗允诺的武器装备,别人不知道这一仗开始的时间他自己可是知道。此时距离第三次隋突大战不足三个月了,如果等他到达大同城再折回来运这些物资,那真的得耽误了大事。

    他又安排七百名士卒全部变作民夫模样,随他前去。一行人加上鱼俱罗给他派遣的数百民夫,浩浩荡荡的出了这九原城,向大同城进发。

    走出九原城门,抬头看去,远方隐隐约约的阴山山脉连绵不绝,在这被森森白雪覆盖的黄土下,是说不尽的寂寥与苍茫。一片的天高云淡,望不尽的沧海桑田缠绕着这古老的土地,骑在马上的自己,在这天地间是如此的渺小。

    他知道,自己此次的匆匆,是为了下次归来的荣光。自己下次再回来时,将不会再是这般的纷乱与落寞,他将带着突厥人的首级与他的战功荣耀回到这座城池。

    从九原到大同城不过隋里一百九十余里,虽然官道并不好走,但黄明远一行人也是不辞艰辛,行旅匆匆。第二天近初更时分,黄明远一行人终于赶到了大同城。

    大同城位于后世阿拉善盟额济纳旗达来呼布镇东南约十九公里外,由内外两道城墙组成,因多圈马群、套捉坐骑而又称“马圈城“。后世现存的大同城遗址是唐朝中期重建的。大同城从规模和形制上说,和声名显赫的“玉门关”差不多,是塞外重要的军事关卡,也是北方进入突厥的边关要道。

    黄明远望着有些破旧、衰败的大同城,他知道,自己的荣光就要从这里开始了。

第三十章 杀鸡骇猴

    黄明远一行人进入大同城,又是交卸军械物资,又是安排居住,直闹到半夜三更时分方歇息。好在城内并没有什么普通民众,所有的居住民都是随军的工匠、役夫和军属,虽然闹腾许久,但是大家都还习惯。

    不过可能是入夜的时分,黄明远虽然大张旗鼓地入城,也折腾到很晚,来拜见的人中除了镇长史王歆率领的几名属官外,也只有步营帅都督严孝武等寥寥几人,其他三位帅都督俱是不见踪影。如此失礼的行为,惹得王歆是一脸的怒容,而黄明远却是不见有什么脸色的变化,脸色淡然的辞别众人,回屋休息了。

    第二天,卯时三刻,黄明远在城中镇将府击鼓聚将。

    大同城是一个中镇,有镇将、镇副、镇长史、镇司马各一,还有诸曹参军事与行参军数人。军镇兵制下辖两步兵营、两越骑营,共计一千四百余人。

    整个大同镇和关北其它军镇一样,算是关陇贵族的盘子。除了长史王歆是太原王氏偏支出身外,司马韦云起是京兆万年人,出身韦氏东眷阆公房;两个越骑帅都督一个是陇西李氏安邑房偏支李觉,另一个是鲜卑旧族侯莫陈氏部落小宗子侯莫陈熋;而两个步帅都督一个是陇右胡人北陈郡公陈永贵的族人陈乂,还有一个是只有当晚来拜见黄明远的严孝武,出身幽州范阳的一个小世家,年纪虽只有二十四五,却是多次出塞作战,积军功而至帅都督。

    黄明远虽然是新任镇将,还是晋王亲信,年纪却只有十七八岁,众人对他并不以为意。

    三鼓完毕,黄明远身穿明光铠,手持佩剑,大马金刀的坐于主位,看着底下一众文武,没有说话。只因今日文武队列稀稀拉拉,数人不至。除了司马韦云起向他告假外,帅都督李觉、侯莫陈熋、陈乂,功曹参军事李费俱都未到。

    黄明远也不说话,堂上是鸦雀无声。

    三鼓之后过了一炷香的时间,还是无人到来,黄明远也不管众人心思,令军卒关上了议事堂的大门,开始一个一个听取王歆和诸曹参军事关于大同镇情况的汇报。

    直到日上三竿,众人一个个是说的口干舌燥。没想到这位新镇将年纪虽小,但却甚是老练,很多事情被新镇将问的回答不上来,直是让人面红耳赤。不过这位新镇将对表现差的人也并没有说什么,再看看没来的李觉几人,众人心到,看来这位新镇将应该是位好脾气的上司,还好相处,只是事无大小俱都细问的毛病令人不爽。

    这边黄明远还在听取众人的汇报,议事堂的大门忽然被人推开,守门的军卒没敢阻挡,进来的正是姗姗来迟的李觉众人,李觉不觉其他,径直的向自己座位走去。

    堂上的黄明远眼泛寒光,死死地盯住李觉。

    被黄明远注视的李觉直感觉不自在,众目睽睽之下甚是难受,不自觉得站起身来,向黄明远行了一礼,又大咧咧的咋呼道:“末将李觉见过将军,昨天和众位儿郎操练的紧,甚是劳累,今日误了时辰,还望将军莫怪。”

    黄明远也不答话,看着另外几人,问道:“你们几人也是如此吗?”

    众人也是齐声答道:“是嘞!是嘞!”

    见黄明竟然不搭理自己,李觉不由得的勃然大怒,这个雏儿竟然如此无视

    老子,也不待黄明远的处置,竟然又坐回到位子上。

    黄明远仍是不理他,转头面向旁边的法曹参军事梁兴,问道:“梁法曹,依军令呼名不应,点时不到,该怎么处理?”

    旁边的法曹参军事梁兴也没想到火竟然蔓延到自己身上,虽碍于李觉势大,却也只得答道:“禀将军,依军令,呼名不应,点时不到,此谓慢军,犯者斩之。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此非战时,一般以军杖责之。”梁兴有些犹豫的说道。

    “那好,就依此令。来人,将堂下误时之人,皆杖责五十军棍,并晓谕全镇,将他们拉至镇府门前行刑。”

    在门口守卫的军卒还在迟疑,李觉却是踢翻了面前的条案,站起身来,对着黄明远骂了起来:“你这个哪里来的鳖孙,不知天高地厚,老子我是陇西李家的人,你也敢打我,真是雏狗不知鸟长,端的好狗胆。”

    又一抖身上佩剑,怒喝道:“哪个鳖孙敢来捉我,不想活了。”气势之汹,一时之间守卒竟没有人敢上前。

    李觉蔑笑了起来,一扫刚才被黄明远眼神逼的下跪的郁气。果然,在这大同城还是靠自己,这哪里来的小娃娃虽然抢了自己镇将的位置,但还在吃奶的小鸡子,哪敢与他做对。

    看着这眼前一幕,几个有心向黄明远靠拢的人也是心底一惊,莫非这新来的镇将真的被这李觉的气势吓傻了。而几个刚才听到要受杖责的人,此时也是内心大定,有几个人竟然跟着也起哄起来。

    “李将军劳苦功高,怎么因为一次误时就杖责大将呢?”

    黄明远看着下边表演的众人,也没说话,一步一步向李觉走来,直走的李觉心里有些发毛。李觉也是挺起脸来,不想受黄明远的影响,骄纵肆意越发浮在脸上。

    黄明远走到李觉跟前,拍了两下李觉的肩膀,说道:“那既然众位认为不能杖责大将,那就算了。”又转身回去。

    听到黄明远的话,李觉是真的放心了,这小娃娃嫩的很,不敢得罪自己。那些起哄的人和守卒也心安起来,果然这大同城还得是李将军。

    走回主位的黄明远扫了一下堂下的众人,又向梁兴问道:“怒其主将,不听约束,扬声笑语,蔑视禁约,依军令当如何处置?”

    梁兴犹犹豫地答道:“此罪军法当斩。”

    黄明远站起身来,大声喊道:“那既然军法当斩,还等什么,将李觉拖出去斩了。”

    众人大吃一惊,黄明远怎变脸如此快啊。

    李觉还没反应过来,焦方杰和黄明征已经上前,按住李觉的脖子,将李觉按跪在堂前,两旁众人有要上前来救应的,一旁的焦方威手持两支大戟,挺身面向众人,高呼道:“军堂之上,谁敢造次。”焦方威虎目圆睁,持戟而立,众人竟无人敢上前,直看着焦方杰二人将李觉捉住。

    被捉的李觉尚不敢相信黄明远有如此魄力,一边挣扎又一边大吼道:“我乃陇西李氏子弟,你怎敢杀我。”

    这时一旁的长史王歆也上前劝道:“将军,李觉咆哮议事堂,罪无可恕,但念其微功,就饶了他这一会,况且杀了他,李家面上也不好看。”

    黄明远手握佩剑,斩钉截铁地说道:“军无令不能正,一个小小的李觉焉能为了他违背军法,拉出去,斩了。”

    李觉见黄明远真要杀他,也是怂了,马上哀求道:“将军,你不能杀我,我是朝廷委派的帅都督,你不能杀我。”

    “我来大同城之前,鱼大帅已委我专断之权,你李觉违时不至,更是慢侮主帅,咆哮议事堂,你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斩的。”

    不由分说,便令二人将李觉推了出去。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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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江山,英雄无觅,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这是一个被误解和丑化的王朝,北击突厥,西灭吐谷浑,南并林邑,东征高句丽,举世强者,尽皆臣服。这也是一个伟大而传奇的时代,开科举,通运河,立三省六部,定隋律,三十七年国运,功泽后世。身为隋臣,将燕然勒功,布汉威于异域。乱世枭雄,当马踏天下,逐群雄在中原。寒门小将,当乱世来临之时,能否争雄于关陇豪门,凭手中钢枪铁马,当争出一个万世太平。读者群:636899359天下安康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天下安康,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天下安康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