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脸谱下的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脸谱下的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二十六章 真实想法

    水实在是有点浑。

    嘉靖帝可不是什么生于深宫,养于妇人之手的君主,心机深沉、权谋老道、坚韧不拔才是他真实的写照。

    但即使嘉靖帝经历了长达十八年的大礼仪之争,曾经一手玩弄人心让夏言、严嵩、徐阶这些天下最顶级的人物相互撕咬,也不得不承认,如今东南这趟水实在有点浑。

    从嘉靖二十六年到现在已经将近九年了,第一任浙江巡抚朱纨开始,还设立了统领六省兵马便宜行事的浙直总督,陆陆续续有王忬、彭黯、屠大山、李天宠、张经、杨宜,无不是朝中重臣,无不是背后有朝中诸公撑腰,但如今倭寇愈发猖獗,都快打到南京了。

    小股倭寇横行数千里,沿途破城焚村,砍杀官兵、百姓愈五千人,这是给了嘉靖帝一个大耳光,让他心中对东南诸官的不满达至顶点。

    其实不管是曹邦辅还是胡宗宪,都不是嘉靖帝心中最满意的人选,但眼前这位松江少年郎的这番话让嘉靖帝开始重新考虑。

    最关键的地方在于,嘉靖帝想起了一个人,第一任浙江巡抚朱纨。

    朱纨于嘉靖二十六年以右副都御使巡抚浙江,提督浙闽海防军务,任上厉行保甲连坐,绞杀海商,扑杀李光头、许栋,但招致闽人之恨,嘉靖帝下旨召其回京,没想到朱纨性情刚烈,愤而自杀。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浙江巡抚一职罢设,海防废弛,倭寇荼毒东南沿海。

    几乎一模一样的事情又发生了。

    当年朝中大量福建、浙江的官员上书弹劾朱纨擅杀,这一次更狠,直接派出小股倭寇,先袭龙川,后袭南京,目的只有一个,赶走胡宗宪。

    这让嘉靖帝不得不慎重考虑,但同时他也心中疑虑重重。

    强自抑制住心中的怒意,嘉靖帝拾起茶盏抿了口茶,眉头一皱,旁边听傻了的黄锦抽了自己一个小嘴巴子,赶紧换上热茶。

    “胡宗宪于浙江擅杀?”嘉靖帝不由自主的降低了声音。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钱渊微垂眼帘,“胡汝贞虽性情坚毅,腹有韬略,但颇通权谋。”

    嘉靖帝微微点头,想来也是如此,有前车之鉴,胡宗宪不会那么蠢。

    “其实如今倭寇侵袭东南沿海,掠夺财物、人口,杀戮百姓,以至于商路几近断绝,东南世家并不视其为寇仇。”

    钱渊的头垂得更低了,“年初,胡汝贞于浙江境内推行提编法,以补军费不足。”

    说到银子,嘉靖帝有点头痛,按道理来说,税收制度应该是全国统一的,但实际操作却不是,各省甚至各府都有各自的算盘,各种税收制度五花八门,这是明朝财政制度的一大特色,或者说一大弊端。

    “浙江多有官宦世家,但更多的是富甲一方的豪商。”钱渊仔细解释道:“这些商人大都是海商,赚取银两盖房置地,日常豪奢。

    胡汝贞仿正德年间江西鼠尾册法,将这些富商单独编册,科以重税。”

    胡宗宪不傻,他自然不敢向那些有背景,朝中有势力撑腰的家族动手,但浙江沿海这些年因为海贸赚了大钱的家族太多了太多了,其中有功名的倒是不少,但能考中进士,甚至在朝中能攀得上关系的就少了。

    因为东南禁海,这些富商本就收入锐减,现在还要被胡宗宪割肉放血,哪里肯善罢甘休?

    他们没能力鼓动朝中御史弹劾胡宗宪,但却有着这个时代独属于海商或者倭寇的胆气。

    杀了你祖母,你要不要回乡守孝?

    一路打到南京城下,不信朝中不找你算账,虽然有个浙直总督顶在前面,但谁都知道杨宜早就被你胡宗宪架在那了。

    十一家海商联手,从日本雇百名真倭,此举只有一个目的,将胡宗宪从浙江巡抚的位置上赶下去。

    这些富商不在乎提编法,也可以短时间内容忍因为海禁而导致的收入锐减,却无法容忍胡宗宪这样钝刀子割肉,要知道他们虽然是如今明朝最早睁开眼睛看世界的那批人,但本质上没有超越这个时代,他们赚的钱一部分继续投入海贸,但大部分都在当地购买良田。

    仔仔细细听完钱渊这一番解释,嘉靖帝冷笑道:“真是胆大包天。”

    “陛下,这些人都从事海商很多年,甚至至今还有子弟漂泊海上为寇,无惧生死……”

    “你如何得知?”嘉靖帝突然打断道:“仅仅是猜的?”

    “不是,当夜俘虏一名倭寇,逼问得知。”钱渊又垂下头,“后移交南京,第二夜暴毙狱中。”

    “那就是说……无人证?”

    “是。”钱渊抬起头,眼神坚定,“陛下是君父,学生不愿欺瞒。”

    嘉靖帝微微颔首,“知道是哪些海商?”

    “不知道。”钱渊苦笑摇摇头,“那倭寇也不知,只知道是宁波海商。”

    别闹了,李福第二天就死在南京了,如果这份名单交出去,那帮人再傻也知道是钱渊透出去的,钱渊可不愿担这种风险,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胡宗宪……胡汝贞……”嘉靖帝口中喃喃念叨了几句。

    “陛下。”钱渊小声道:“学生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不知当说不当说?”嘉靖帝嗤笑道:“能问这句话……自然是想说!”

    钱渊干笑了声,“学生曾听人说过这么一句话,不要做敌人想让你做的事,因为他们希望你这么做。”

    嘉靖帝眼睛一亮,重复了几遍,情不自禁的微微点头。

    在之前嘉靖帝询问关于曹邦辅、胡宗宪的时候,钱渊一直保持沉默甚至耍滑头。

    但这句话暴露了他内心的真实想法,却是以旁敲侧击能让嘉靖帝听进去的方式。

    站在一旁的黄锦瞥了眼又垂下头的钱渊,在他印象中,能给予嘉靖帝如此影响力的人真的不多,当年的夏言算一个,如今的严嵩算一个,但这两位都或曾经担任内阁首辅手掌大权,而钱渊却只是个尚未满二十岁的小小举人。

    殿里陷入一片沉默,钱渊站在那无聊在心里盘算,拿破仑应该还没出生吧,自己这算不上抄袭……

第两百二十七章 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徐阶少年得志,但高中探花,初入仕途就连连受挫,这养成了他性情坚韧不拔的一面,但同时也让他在遭遇强大压力的时候会选择待时而动……当然了,也可以说是缩起脑袋当乌龟。

    所以,在李默得势的如今,徐阶选择了蛰伏……呃,这想法和严嵩不谋而合。

    在钱渊入京面见嘉靖帝的关键时刻,徐阶选择在入阁四年后,第一次旷工,不过只旷工了半天。

    “子升来了。”

    “元辅。”徐阶疾走几步,扶着要起身的严嵩,“元辅歇息就是,些许小事有小阁老。”

    “子升,哪里有什么小阁老。”严嵩白胡子一翘一翘,“东楼小儿如何当得起!”

    “陛下信重,亦是世兄有此能。”徐阶脸不红气不喘。

    桌后的严世蕃嘴角上翘,他是看不起徐阶的,这松江老头平日里称自己字“德球”,现在有所求,什么“小阁老”、“世兄”、“东楼兄”都能说得出口,真是一点脸都不要!

    不管是“世兄”还是“东楼兄”,都意味着徐阶自认和严世蕃是平辈人,但实际上朝中是将徐阶和严嵩视为平辈的。

    徐阶用谦逊的口吻大肆吹捧严世蕃这段日子处理朝政的水平,严嵩含笑不语,倒是严世蕃连连点头……没办法,他就这德性。

    寒暄了好一会儿后,徐阶才开始说起正事,但正事不是处理朝政,不是批阅各地送来的奏折……那些轮不到徐阶来管,他概念里的正事是今日入宫的钱渊。

    可以是胡宗宪,但绝不可以是曹邦辅。

    “还没出来呢,已经快三个时辰了。”严世蕃头也不抬,下笔如飞的同时慢吞吞的说:“陛下赐宴。”

    徐阶的脸色阴晴不定,第一次面圣就得赐宴……他服侍嘉靖帝这些年也早就看的明白,这位君主可不是那种好糊弄的,更不是文官想象中的那种贤明君主。

    能在里面待这么久,说这厮没有逢迎媚上……徐阶打死都不肯信!

    特么你是钱鹤滩的嫡系曾孙,是头铁钱铮的侄儿,是聂双江赏识的俊杰,特么据说这么不要脸!

    徐阶还在琢磨,门口人影一闪。

    “老黄。”严世蕃眼睛最尖,丢下毛笔笑道:“又来蹭一顿?”

    “黄公公。”

    “严阁老,徐阁老……哎哎,严阁老别起来,先坐着坐着。”黄锦打了个招呼看向严世蕃,笑眯眯道:“今儿就算了,陛下还等着呢。”

    严嵩、徐阶都是一愣,嘉靖帝每天午饭之后都要小憩片刻,黄锦这位司礼监掌印太监往往来直庐这边吃饭,毕竟他是不能和嘉靖帝一起进餐的,而直庐是西苑这边唯一有小厨房的地方。

    但今天嘉靖帝居然没歇息,这让严嵩、徐阶大为意外。

    “呵呵,陛下今日谈性颇浓?”严嵩手撑着扶手起身,“让人招呼一声就是,黄公公何至于亲自来一趟。”

    “顺路,顺路。”黄锦脸上的笑容似乎从来不会消失,“陛下令护送南直隶举人钱渊出西苑,刚刚把人送走。”

    房间里沉默了片刻,饶是严嵩、徐阶都久经宦海也忍不住眼睛凸出来,让黄锦亲自护送钱渊出宫……

    要知道黄锦是司礼监掌印太监,而且兼管东厂,被称为内相,而且是嘉靖帝从兴王府带上京的,对其的信任无人可堪比拟。

    “啧啧。”严世蕃咂咂嘴,转过头看了眼徐阶才说:“陛下召见?”

    “是,召见严阁老、徐阁老,还有吏部、兵部。”

    “走吧。”严嵩颤颤巍巍的启步,而严世蕃咳嗽一声又看向徐阶。

    “东楼兄?”徐阶心里有点打鼓。

    严世蕃定定又看了看徐阶,忍不住捧腹笑道:“没事没事……只是适才听人说起,松江会馆有人闹事。”

    “松江会馆?”

    看徐阶还没反应过来,亲自将钱渊送出宫,又和陆炳聊了几句的黄锦小声提醒道:“虽然举人,陛下准许其自称学生,徐阁老,毕竟是同乡……”

    徐阶终于影影绰绰猜到了什么,脸色一变走向旁边文员仆从的侧屋。

    “陛下还等着呢!”严世蕃在后面喊了句,才笑道:“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听赵文华说,那可是不肯吃亏的狠角色。”

    “好了。”严嵩不悦的瞪了眼儿子。

    知子莫若父,严嵩很清楚儿子对徐阶的态度,但现在大家有共同的目标,在李默没有下台之前,不宜怼上徐阶。

    但知父也莫若子,看黄锦已经出屋,严世蕃大大咧咧小声嘀咕道:“少说几句……陛下还不乐意呢。”

    严嵩不再说话,在严世蕃的搀扶下举步出屋,大家都心里有数,徐阶那是陛下提拔上来制衡严嵩的工具。

    人家严嵩父子是父知子,子知父,但徐阶父子……父不知子,子不知父。

    徐阶只知道儿子徐璠不学无术,却不知他对钱渊的恨意如此深……呃,牙尖嘴利是没变,但现在的钱渊还有些分寸,但前身从不知道什么叫分寸。

    徐璠只知道父亲徐阶如今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只等着严嵩致仕或老死就能身登首辅,却不知道如今是徐阶自入阁后最危险的时刻。

    就像严世蕃所说的那样,确实来不及了。

    出了西苑,钱渊和杨文等三四个护卫汇合,陆炳这位锦衣卫指挥使露出个善意的笑容,什么都没说径直离去。

    钱渊询问了几句,西苑外是不允许闲杂人等逗留的,只有杨文带了三四人在锦衣卫的监视下等候,其他人都去了松江会馆。

    “现在银子不大趁手,宁国府那边刘洪提了不少银子,这次咱们带来的要省着点用。”杨文低声说:“太仓那边……三月份之后,就断了。”

    “那王世懋那厮还有脸蹭老子的饭?!”钱渊笑着摇摇头,“放心吧,王民应此人识时务,回头问问,递一张帖子过去。”

    杨文凑近低声问:“没事了?”

    “远点,让你们也洗个澡就是不愿,身上一股馊味!”钱渊笑骂着将杨文推开,“少爷我能有什么事!”

    “那就好,那就好。”杨文喜笑颜开,这段日子虽然钱渊看上去平静的很,但杨文等护卫个个心里惴惴不安,嘉靖帝在民间百姓心目中还真没什么好名声。

    是没什么事……钱渊在心里哀叹,只不过是可能得罪了吏部天官李默而已。

    严嵩那边名声太臭,李默这边已经得罪了……而且钱渊记得这厮很快就被严嵩干掉。

    钱渊在心里琢磨着,要不回头去徐府探探路……徐阶父子是不想了,但徐府可不仅仅只有徐阶父子。

    徐阶的弟弟徐陟,两榜进士出身,字子明,号望湖,如今是兵部武科主事。

    重要的是,徐涉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是张居正、吴百朋、王世贞的同年,和张居正关系很不错,而且其房师是以礼部尚书致仕的孙承恩。

    毕竟严嵩、李默的倒台时间并不远,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徐阶独掌大权,钱渊可不想学叔父那般头铁。

    唯一的问题在于,嘉靖帝可能不太想看到自己和徐阶缓和关系。

    钱渊有些烦恼。

    但很快,他就做出了决定。

    因为,有些熟悉的惨叫声传来。

    状如恶鬼的徐璠正捂着手暴跳如雷,“给我打死,打死那只猫!”

    一道黑影正从人群中闪电般的来回穿梭,钱渊疾走几步,但一人突然飞起一脚,黑影被踹得砸在一旁的墙上。

    “给我打,打!”徐璠还在那大骂,一巴掌扇在张三脸上。

    周围的护卫们脸都涨红了,这几年上阵杀倭养出了他们藏于心底的傲气,那股倭寇横行数千里,只有钱家护卫能够抗衡,如今却受权贵子弟如此羞辱。

    瞥见钱渊冷然出现在不远处,张三垂下头,不是他胆子小,实在是徐阶的来头太大,他不敢替钱渊惹祸。

    “钱渊!”

    在随从提醒下转身的徐璠准备走过去,但立即停下了脚步……如今钱渊一米七五左右,而徐璠一米六都没到。

    想了想,徐璠又是一巴掌扇在张三脸上,用挑衅的目光看向钱渊,你能怎么样?

    钱渊若无其事的扯扯嘴角,摸了摸护卫抢过来的小黑,低声问:“没事吧?”

    杨文看看周围聚拢起来的数百围观人群,哭笑不得的说:“少爷,都什么时候了?”

    钱渊伸出手指,小黑微弱的喵喵两声,探出舌头舔了舔手指。

    看上去问题不大,毕竟猫有九条命,钱渊略微放下心。

    将小黑交给护卫,钱渊往前走了几步,撸起袖子,将长衫下摆系在腰间。

    “少爷?”

    “少爷?”

    钱渊脚步不停,看向徐璠的眼神中带着丝丝狠意,今天闹了这么一通,和徐家的关系肯定缓和不下来了。

    但徐璠都已经一巴掌……不,两巴掌扇来,这不是扇在张三的脸上,而是扇在钱渊的脸上。

    好吧,那就趁你的意!

    周围的人群一片轰然叫好声,徐璠入京三年,也算是名人了,如今这位青年却一点都不怂。

    “徐璠给我,你们别动。”

    钱渊简单交代几句,突然加快速度,冲入人群,一个飞脚将一人踹飞。

    特么让你踹小黑!

第两百二十八章 以怨报德

    当徐阶派出的随从赶到的时候,松江会馆的大门都差点被拆了。

    钱家护卫如出笼猛虎一般将徐府的仆役打的落花流水,个个躺在地上哀嚎。

    而徐璠更惨。

    第一个冲进人群的钱渊先是替小黑报仇雪恨,然后找到徐璠,二话不说就是一记封门拳。

    徐璠鼻血长流……

    随后就是让围观闲人们咂舌不已的痛殴了,内阁次辅,文渊阁大学士徐阶的长子徐璠,在松江会馆门口被打的……抱着脑袋蹲在地上,哭的像个梨花带雨的小姑娘。

    最先赶到的是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听起来像个武将官职,但实际上这是文官。

    这位指挥使是个明白人,没第一时间去打听为什么斗殴,而是去打听正在扇徐璠耳光的那厮是谁?

    “华亭钱展才?”指挥使倒吸一口凉气,转头看见五城巡查御史,立即掉头就走。

    巡查御史也忍不住心里骂娘,怎么就碰上这种倒霉事!

    一个是徐阶的长子,另一个没什么牛逼的长辈,但刚刚得陛下召见,而且据说得陛下赐宴,显然是简在帝心。

    看到巡查御史过来,钱渊也收了手,甩着胳膊骂道:“脸皮太厚,震的我手都麻!”

    徐璠刚刚收住的泪水又哗哗往下流,这厮勉强算得上容貌清秀,也不过就二十六七年纪,个头又矮,泪光莹莹看的巡查御史直皱眉。

    仔细问了一遍,巡查御史忍不住用古怪的目光打量了下徐璠,这厮要是我儿子,不用商量直接打死拉倒,真够坑爹的。

    “就扇了那下人两巴掌……”徐璠咬牙切齿的盯着钱渊,“你居然……居然敢……”

    钱渊哪里会被这几句话堵住,这么长时间,早就打好腹稿了。

    “张三!”

    随着一声暴喝,脸上还有清晰巴掌印的张三毫不犹豫的三两下扒光了上衣。

    “自嘉靖三十二年起,此人于苏州、嘉兴、松江、杭州各地,参战二十一次,负创十一处,砍下三十六枚倭寇首级。”

    “崇德大捷,他负创四处不下城头,华亭城外,有人临阵逃脱,他持枪进击,力保华亭不失!”

    钱渊一把揪住徐璠的领口硬生生拖到张三面前,“睁大你的眼睛看看清楚,十一处伤疤,可有一处在背脊?!”

    伤疤在前不在后,这是古代军中衡量士卒是否临阵逃脱的重要标准。

    “你徐家人满门都在华亭城内,你徐家祖坟就在华亭东城门外六里处!”

    “是他用性命保住华亭不失!”

    “是他用性命保住你徐家祖坟不受侵扰!”

    “你就是这么报答他的!”

    “特么给老子说话!”

    被摇晃得像暴风中茅草的徐璠说不出话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围观的人群骚动起来,嘈杂的议论声不绝于耳。

    的确,你徐璠是内阁大学士之子,身份尊贵,而张三只不过是佃户子弟,钱家护卫。

    但身份的差别在某些时刻是可以被忽略的,钱家护卫在华亭城外那一战力保城池不失,也避免了徐家祖坟被倭寇骚扰。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徐璠甚至徐阶,都欠钱家一个人情,毕竟钱渊并不是军人,是没有上阵杀敌的义务的。

    虽然这个人情未必会在政治层面偿还,但钱渊在公开场合将一切说开,徐璠那两巴掌就显得有点恩将仇报的意思了。

    巡城御史简直是头痛欲裂,不禁心里暗骂,果然不愧是钱铮的侄儿。

    他叫张兴,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先为给事中,后入都察院,自然是认得大名鼎鼎的钱铮的。

    松开手,钱渊接过护卫递来的毛巾擦擦手,又接过小黑撸了两把,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狠声道:“要是有什么意外,你给我小心点!”

    一旁的张三面露委屈,少爷,我还不顶小黑重要啊,感情您是为了小黑,不是为了我?

    徐阁老长子恩将仇报,华亭举人挥拳相向。

    短时间内,新鲜出炉的火爆新闻席卷整个北京。

    五城兵马司衙门外,张居正哭笑不得的看着徐涉。

    谁想得到,一别三载,会在这种情况下见面?

    徐府的下人都被抬回去了,钱家护卫还守在衙门外,张三脸上的巴掌印还历历在目,惹得来往行人不住投来好奇的目光。

    徐阶还没回府,但送来了口信,让二弟徐涉出面。

    徐涉琢磨了下,没有联系朝中的华亭籍官员,而是找了同年张居正,他知道张居正和钱渊几年前在杭州有交情,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

    “哎呦,白龟……叔大兄来了。”钱渊笑着打了个招呼,“三年前说我不顶用,现在呢?”

    张居正无语,当年在杭州临别宴上,他嘲讽钱渊没用,只知道耍嘴皮子,被徐璠一棍打晕。

    好了,今天算是报仇雪恨了,一旁的徐璠鼻子好像都有点塌了。

    “二叔……”徐璠带着哭腔,“父亲……”

    徐涉也很无语,人家比你小七八岁呢,居然被打成这样……好吧,咱们都是读书人,但你偏偏不占理,让人家站在道德制高点,现在想还嘴都还不了。

    “晚辈向来敬仰徐阁老。”钱渊斜着眼睛看着徐璠,“徐家想必是家教严明,绝不会姑息养奸,只会大义灭亲。”

    “好了。”张居正低喝一声,伸手扯了扯钱渊的衣衫。

    “反正钱某人小时候……父亲是用藤条抽。”钱渊又吐槽了句,才起身向徐涉行礼,“晚辈钱渊。”

    徐涉点点头,“多亏展才,华亭免遭倭寇洗劫,乡间旧友来信都赞钱家再出英杰。”

    “望湖公谬赞了。”钱渊彬彬有礼的模样让一旁的张居正、徐璠都转过头。

    还真不是钱渊装模作样,徐家分为三支,徐阶后来因为子嗣贪婪而晚年不保,其长兄那一支也不是什么好鸟,唯独徐涉勉强算是洁身自好。

    在京中斗殴,说大也大,说小也小,有徐涉和张居正在,很快就将两人领了出来。

    张居正带着钱渊去了住处不提,徐涉带着徐璠回了徐府,一路上徐璠一句话都不说,只知道掉眼泪。

    徐璠可不傻,这三年多来他惹事也不是一两回了,就是五城兵马司这也不是第一次进,但往常都是府内的管家、清客处理,这次却是叔父。

    只看看叔父徐涉脸上的表情,徐璠就知道大事不妙。

    徐璠才两岁就丧母,父亲徐阶被贬谪福建,其实他从小是跟着徐涉长大的,对他来说,叔父实际上是代替了慈父的角色,哭泣是能起到作用的。

    但徐涉也一句话都没说。

    刚刚进书房,一声厉喝响起。

    “跪下!”想来面无表情的徐阶须发皆张,横眉竖目。

    噗通一声,徐璠干脆利索的跪下。

第两百二十八章 家法

    无论哪个朝代,无论哪个时代,在官员级别、职位升迁上,总有一些人能打破常规,总体来说强调“朕即天下”的封建时代这一点相对来说更加明显。

    而明朝这一点可能是封建时代最为突出的,这个朝代有独有的以小制大的权力分配模式,虽然有着科考这条限制,但一旦过关,就有机会在短时间内连连升迁,七品御史摇身一变手掌一省甚至几省大权屡见不鲜,如王民应、胡宗宪都是典型。

    而明朝这么多皇帝中,嘉靖帝是最突出的,夏言、张璁、桂萼、方献夫都是以微末之身,连连越级升迁入阁。

    徐阶的怒火就来源于此,钱渊在西苑待了差不多三个时辰,天子赐宴,大伴亲送,显然是简在帝心,从后来的事实也能看到,钱渊此子对嘉靖帝是有影响力的,而徐璠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清楚,就跳起来……简直就是跳起来给人当靶子用。

    严嵩如今依旧势大,李默正在摩拳擦掌招兵买马,老道的徐阶选择了蛰伏,偏偏徐璠却跳了出来,不夸张的说,实在把徐阶坑惨了。

    徐璠自小就养在华亭,除了祖父祖母过世之外,基本没有和父亲徐阶相处过,也正是这个原因,徐阶对其颇为溺爱,虽时常训斥却从不动家法。

    但这次,徐璠战战兢兢的听着父亲的怒斥,膝盖都没知觉了居然还不让起来。

    很长时间后,书房里才安静下来,徐涉小心翼翼的仔仔细细将事情的经过讲述了一遍。

    徐阶细小的眼睛瞪得极大,指着还跪在地上的徐璠鼻子,“可有虚言?”

    看徐璠呐呐不言,脸色铁青的徐阶深吸了口气,“去取藤条来!”

    徐涉同情的看了眼侄儿,默不作声的出门。

    不过就是钱家子随口一说,还真要用藤条抽我……徐璠情不自禁,又是两行泪滑过脸颊。

    “啪,啪啪,啪啪啪!”

    藤条抽在衣衫上的声音颇为沉闷,毕竟快入冬了,天冷了,徐璠身上穿的挺厚的。

    但徐阶也挺狠,让儿子脱了衣服……这下子声音清脆起来,徐阶这厮对谁都够狠的。

    直到徐璠实在撑不住哭爹喊娘,徐阶这才住了手……哭爹是没用的,但喊娘是有用的,毕竟生母早逝,徐阶愧疚在心。

    看着侄儿被抬走,徐涉皱眉走进几步低声问:“二哥,何至于此?”

    徐阶扔掉藤条,长叹一声坐下,良久才轻声说:“陛下今日召内阁、吏部、兵部,突言应天巡抚曹邦辅不宜掌总。”

    “那就是胡宗宪了?”

    徐阶苦涩的一笑,“吏部……又举荐王诰。”

    仔细想了想后,徐涉嘴巴一咧,好嘛,侄儿这是刚刚好赶上趟了,这一顿被抽的有点冤啊。

    在钱渊离开西苑后,怒火中烧的嘉靖帝召严嵩、徐阶、吕本、杨博、李默,直言曹邦辅难当大任。

    吕本是无所谓的,但严嵩、徐阶、杨博都在心里重新考虑钱渊这枚棋子的分量,原本要后日才决定,但突然提前否决曹邦辅,自然和钱渊脱不开干系。

    但李默受不了,刚刚竖起大旗,正在招兵买马准备横扫朝堂,曹邦辅是他推出的第一个目标,却提前被否决。

    李默性情中的刚直在这时候压倒了理性的那一面,跳出来又举荐了南京户部左侍郎王诰,嘉靖二年进士,徐阶杠杠的铁党。

    当时在万寿宫内,嘉靖帝、严嵩、杨博都眼神诡异的很,吕本甚至都张大了嘴巴,而徐阶深深垂下头,心里破口大骂。

    嘉靖帝、杨博、吕本都难免心里狐疑,你徐阶这是和李默勾搭上了?

    而严嵩……要不是养气功夫深,险些破功笑出声了,他当然清楚这里面的勾当,也知道在杨宜被下狱后,李默曾经和徐阶同谋,试图推荐近年漕运上颇有建树的王诰上位。

    历史上李默还真的是推荐王诰继任浙直总督的,还实实在在成功了,只不过很快他本人就被赵文华构陷,病死狱中,王诰这个倒霉的……出了南京城,还在去杭州路上,就被罢免了,胡宗宪这才正式上位。

    最让严嵩好笑的是,徐阶什么都不能说。

    徐阶能跳出来说这个人选合适?

    当然不能,私底下徐阶和严嵩已经联手准备对付李默了。

    徐阶能跳出来说这个人选不合适?

    也不能,不说远在南京的王诰怎么想,至少朝中百官是在北京城的,只会认为你徐阶是勾搭上了李默,不然人家凭什么推荐王诰上位?

    但闷闷不乐的徐阶出了万寿宫回了直庐,知道儿子和钱渊在松江会馆门口闹了那么一出的时候,徐阶是头昏脑涨,险些一脚踏空摔一跤。

    宫内,陛下否决李默提议的人选曹邦辅,而李默重新推荐徐阶同年王诰。

    宫外,徐阶长子徐璠主动挑衅,和刚刚离开西苑的钱渊大闹一场,都被带进五城兵马司了。

    这是铁铁将徐阶和李默勾搭的帽子扣在了徐阶的脑门上。

    你徐阶和李默同谋,先是推出了应天巡抚曹邦辅,但钱渊觐见陛下后就被否决了……然后,然后你儿子徐璠就去找钱渊麻烦了。

    啧啧,条理明晰,逻辑通畅的很。

    这并不是那么容易解释的,就算最后浙直总督落到胡宗宪头上,朝中百官也难免狐疑。

    在李默刚刚竖起大旗的时候,这件事是一个风标像,必定对朝中局势走向有着微妙的影响。

    这让徐阶回家后,如何不狠狠抽儿子一顿?

    “钱渊,钱渊!”

    趴在床上的徐璠咬牙切齿,一旁的妻子季氏黯然垂泪。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徐璠不会也不敢对父亲徐阶有什么抱怨,这笔账自然是要算到钱渊头上的。

    “别说了。”徐四小姐亲自端着药碗进来,“吃这么大的亏,以后长点心吧。”

    季氏赶紧起身接过药碗,小姑子在家里地位颇高,可不敢让她服侍吃药。

    “小妹,我……”徐璠苦着脸说:“华亭县城就不说了,咱家祖坟离东城门六里?十六里还差不多!”

    “钱展才今日入西苑,不问个仔细你就动手,这就叫莽撞。”徐四小姐掏出手绢擦擦手,慢条斯理的说:“父亲恭为内阁次辅,当朝大学士,钱展才敢动手,自然是有凭仗的。”

    不得不说,徐四小姐受徐阶宠爱不是没有理由的,小小年纪分析局势头头是道,虽然其中有偏差,但明确的指出了关键,钱渊动手揍人,只会和朝中局势有关,不会和徐璠“恩将仇报”有关。

    “什么凭仗?”

    “不知道。”

    “马后炮!”

    徐四小姐一瞪眼,“但没有凭仗,父亲如何会动用家法?”

    徐璠一翻眼,“家法……今日父亲用的是藤条!”

    “咱家的家法不是戒尺吗?”徐四小姐茫然问:“为什么用藤条?”

    徐璠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一头埋进枕头,实在没脸说为什么用藤条了。

第两百二十九章 京城居大不易

    精彩的一天呐。

    早上入西苑,给皇帝说了大半天的评书,混了顿连三成饱都没有的御膳,将今年朝中崛起的新贵吏部尚书李默得罪的死死的。

    下午出西苑,将老冤家徐璠狠狠揍了顿,将后面十多年内独掌大权的徐阶得罪的死死的。

    但晚上,却宿在二十年后号称“吾非相,乃摄也”的张太岳家中。

    烦心事太多,但钱渊实在累了,脑袋碰到枕头就沉沉睡去,第二天起床洗漱的时候见到张居正还昏昏沉沉。

    “不上朝?”

    “陛下居西苑,五年不朝了。”张居正眼神诡异。

    “你还在翰林院,不用坐班?”

    “要去。”张居正叹了口气,“回来吃午饭。”

    钱渊干笑两声,“我说……早上太阳还挺刺眼的。”

    昨晚来的太晚,天都漆黑了,钱渊一边和张居正聊着,一边打量着这栋宅子,一个词,小,太小了。

    前后只有两进,整体面积不超过一百平方,出了房门就是大街,连个院子都没有。

    其实穷翰林这句话在明朝是不太流行的,毕竟中举后家中往往就有大批人携田投靠,豪富很难,但也不至于吃不上肉。

    说穷翰林,一是指在指官员没有捞钱的机会,而且入了翰林院,前程远大,谁愿意为了些许钱财误了前程?

    二是指京城房子太贵,消费太高,普普通通的小官还真有点撑不住。

    如张居正这样有一栋两进落宅子的,在翰林院普通官员中已经算是不错的了,据他说有的同僚不得不三四个人搭伙合租,啧啧。

    “京城居大不易啊。”张居正叹道。

    钱渊翻了个白眼,所以你后来才那般豪奢,连挂帐子的钩都是金的?

    “爹爹,爹爹!”

    稚嫩的孩童喊声在身后传来,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正摇摇晃晃的从后院跑出来,两只手伸向张居正。

    张居正脸色有点纠结,他是个传统士大夫,讲究抱孙不抱儿那套。

    “哎,叔叔抱抱。”钱渊一把搂着孩子往上颠了颠,“分量不轻啊。”

    “义修。”张居正拉着脸训斥了两句,转过头瞪了眼从后院奔出的妻子李氏,他发妻顾氏六年前病故,李氏是续弦,四年前生下长子张义修。

    “一休?”钱渊咧咧嘴,从怀里掏出个小巧玲珑的玉牛塞进孩子手里。

    其实钱渊并不知道,这个孩子在历史上早早夭折,而且正是张居正启程回京的途中,这一世张居正在杭州逗留数月,让这个孩子意外的活了下来。

    “展才。”张居正先是皱眉,随后无奈一笑。

    “见面礼总是要给的。”钱渊放下孩子,转头看向李氏,行礼道:“华亭钱渊,见过嫂夫人。”

    李氏回了一礼,准备去厨房,冷不丁张居正一把拽住她,“今日不用下厨。”

    李氏诧异的看了眼钱渊,向边上走了几步,低声道:“一早不就让人买了菜吗?”

    “买了菜,也未必要你下厨啊。”张居正挑挑眉头看向钱渊,“展才你说呢?”

    “哎呦喂,还没忘啊!”

    “那是,半个月的厨子,三年前说定的。”张居正大笑道:“元敬可是来信说了的,去年除夕夜,食园里大摆筵席……”

    “这个嘴快的……好好好!”钱渊撸撸袖子,“嫂夫人找个围巾,剩下的就交给我吧。”

    “喏,早就给你准备好了。”张居正顺手将挂在墙上的围巾丢过来,安慰妻子道:“没事,他欠我的。”

    宅子本来就小,厨房更是小,就一个灶台,连调料品都不全,钱渊不得不让人去客栈让杨文等人去买点调料,再把辣椒送过来。

    冬日没什么蔬菜,只有肉食、豆腐、大白菜,钱渊琢磨了下烧了个麻婆豆腐,再让人剁了点肉,敲了几个鸡蛋,烧了个大白菜烩鸡蛋饺,最后炒了个辣椒肉丝,打了个白菜汤。

    虽然简简单单三菜一汤,但也能显得出钱渊这三年手艺的长进,麻婆豆腐虽然用的是老豆腐,但用肉沫、香菇、蒜末、辣椒调出味,极为下饭,张居正这厮都和儿子抢食了,气得一休哥当场大哭。

    “呃……”张居正打了个饱嗝,满意的点点头,“据说,昨儿在西苑得陛下赐宴?”

    “别提了,出来还饿着肚子呢。”钱渊两眼一翻,“要不然那姓徐的还能站着出五城兵马司的大门?”

    “现在也差不多。”张居正瞥了眼,低声道:“今日翰林院里都传开了,昨晚徐阁老亲自持藤条将徐璠抽得遍体鳞伤……”

    钱渊一愣,“徐府家法还真是藤条啊?”

    张居正无语了,这是重点吗!?

    “嘿,这事可跟我没甚关系。”钱渊夹起最后一个蛋饺,犹豫了下放到张义修碗里,放下筷子问:“还有什么消息?”

    “昨日你出西苑后,陛下召内阁、兵部、吏部,直言应天巡抚曹邦辅不宜。”张居正顿了顿,“吏部再推荐南京户部左侍郎王诰,此人嘉靖二年进士。”

    钱渊皱着眉头想了一阵,低声问道:“吏部天官……据说极得圣眷?”

    “的确如此,七八日前,陛下赐‘忠好’二字,又令其兼任翰林学士,如今在朝中风头无二。”

    钱渊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了,“徐璠那厮还真够倒霉的……不过也是活该!”

    有了严嵩、徐阶联手压制聂豹的前事,钱渊很容易就能联想到现在。

    “怎么说?”张居正精神一振,这件事内情复杂的很,翰林院中众说纷纭。

    “叔大兄日后必是朝中栋梁,但如今朝政诡秘非常,还是不管的好……”

    钱渊拾起筷子慢悠悠吃着剩菜残羹,看张居正不满的瞪着自己,笑了笑说:“还记得去年末那封信吗?”

    张居正立即脱口而出,“提起杨椒山的那封信?”

    “是了。”钱渊叹了口气,历史上李默大概就在这一两年倒台的,如果说没有徐阶的掺和,他是绝不信的。

    去年那封信钱渊无来由的提起了杨继盛,莫名其妙的张居正还特意去同年王世贞那打听,但一无所获。

    就在张居正快要忘却的时候,杨继盛突然病死狱中,但仅仅两日前,王世贞还去狱中探望,当时杨继盛精神尚好,狱中也没有用刑,身体渐渐恢复。

    哪里有这么巧的事……这是埋藏在张居正内心深处的疑团。

    就在张居正要问个究竟的时候,突然拍门声传来。

    比起三年前胖了好些的王世贞笑着走进门,“展才此次入京,可谓搅动满城风云啊。”

    “元美兄,别来无恙……”起身行礼的钱渊瞥见王世贞身后的人影,惊喜道:“哎呦,这不是幸师爷嘛!”

    幸时尴尬强笑着行礼,就是他提议断了给钱渊糖铺分红的。

第两百三十章 请帖

    张居正虽然算不上贫寒出身,但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甚至只是军户出身,钱渊下厨,张居正妻子李氏带着儿子也上桌作陪。

    不过现在又有客人来,李氏带着儿子回了后院,一休哥还不依不饶,眼睛盯着还没吃完的麻婆豆腐,嚷嚷着不肯走。

    “没想到展才还有这手艺!”王世贞啧啧赞道。

    幸师爷在边上讨好道:“为博母亲开颜亲自下厨,展才孝名早就遍传东南了。”

    “嗯?”钱渊一副吃惊模样,“元美兄,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乡试时候,敬美和我同在洪字号,最后一场都没带吃的,全指着我……”钱渊看似随意的笑道:“啧啧,敬美那日看起来饥肠辘辘,吃起来狼吞虎咽……”

    “有这等事?”王世贞愣住了,“二弟倒是来了两封信,但没提……”

    “那幸师爷是肯定知道的。”钱渊笑吟吟的转头看向幸时,“今年,肯定有倭寇大肆洗掠太仓,对吧?”

    幸时在心里哀叹,拐弯抹角又不留情面,真是熟悉的味道啊!

    王家算是太仓第一家,去年倭寇疯狂入侵,王家受损不轻,但这也是他们的机会。

    王家是传统的耕读世家,耕在前,读在后。

    于是就在今年的上半年,无数自耕农身上无衣肚中无食,而王家大肆收购田地,为了名声考虑,给的价钱倒是公道,但也带来一个问题,现金流短缺。

    五月份幸时回太仓,还专门陆续去了华亭、杭州,想暂缓给钱渊的分红,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人,就连徽州府那边都没人……当然了,那时候钱渊还在宁国府和倭寇同行呢。

    于是,回到太仓的幸时建议断了钱渊的分红,这一断就是半年。

    可惜等幸时回了京城还没多久,南边就传来消息,再到昨日钱渊入西苑,陛下否曹邦辅,钱渊又痛揍徐璠……

    王忬也舍不得那大笔大笔的银两,这两三年来,应星糖铺遍布天下,不说浙江、南直隶、福建等地,南至广州,西到四川,北抵辽东,处处都是,每年的分红是一笔不容小觑的银两。

    但在传出钱渊简在帝心的传闻后,王忬内心深处的软弱又一次占据了上风,就算要吞掉这笔银两,也要等钱渊无力反抗的时候。

    这些年来,钱渊名声遍传海内,但让王忬印象深刻的,还是三年前杭州城内发生的一切。

    于是王忬立马将幸时打发过来,而且还搭上了名满天下的长子王世贞。

    不过,王世贞是不打理府内这些杂事的,除了公务只顾着写诗论文,压根就没听出钱渊话里话外的意思。

    幸时苦笑着拱拱手,一本正经的胡扯道:“今年倭寇愈发猖獗,入不敷出啊,但太仓王家数百年名声,岂能因为些许钱财毁于一旦。”

    “展才放心便是,二少爷今年乡试第十八位中举,入京之后……”幸时瞄钱渊眉头皱起,立即改口道:“不,现在就去信,保管二少爷衣食无忧!”

    钱渊语重心长的叮嘱道:“那就好,那就好,会试可别忘了带吃的,京城冷着呢。”

    “是是是,一定记得,一定记得。”

    一旁的王世贞听得稀里糊涂,而张居正却若有所思,如果没记错,钱渊好像是和太仓王家合作经营糖铺。

    “展才,据说昨日和徐阁老长子闹了一番?”王世贞懒得想太多,径直问道:“昨日不方便来,今日事情都传开了,你也太鲁莽了,其他的不说,还是同乡呢。”

    “何止同乡,还是同窗。”钱渊探出脚,小黑沿着腿灵活的窜上来,趴在钱渊的肩膀上。

    王世贞摇摇头,“得罪了吏部天官,又得罪了华亭,难不成你想靠上严分宜?”

    这时候,又有敲门声响起。

    张居正推门出去,片刻后就回来了,将一份名帖递给钱渊,“说曹操,曹操到!”

    钱渊打开瞄了眼,啧啧,是严世蕃的帖子,邀他上门呢。

    转头看见脸色难看的王世贞,钱渊咧咧嘴干笑着瞪了眼张居正,这是在拆我台啊,有必要加那句话?!

    张居正努努嘴,“帖子上金丝勾勒,满京城唯有一人。”

    历史上的王世贞和严嵩有深仇大恨,他父亲王忬据说就是死在严嵩手上,当然,现在王忬还活着,但王世贞至交好友杨继盛却是死在严党手里的。

    虽然杨继盛是病逝狱中,但满朝上下都心知肚明。

    看着王世贞愤然而去的背影,钱渊冲张居正摊摊手,“他这是觉得我会投靠严党?”

    “连续得罪了徐阁老和吏部天官,据说又和大司空交好,他这么想也不稀奇。”

    大司空就是工部尚书。

    回京升任工部尚书的赵文华如今堪称朝中重臣,毕竟是大九卿之一嘛,但事实上他什么都做不了主,因为工部早就是严世蕃的自留地,而且他本人也是随传随到。

    “这么说来,定下来是胡汝贞了?”赵文华面露喜色。

    “**成吧。”严世蕃笑吟吟道:“那厮送了不少好东西吧。”

    “还行,还行,最好的都挑出来了,回头孝敬义父。”赵文华小声说:“据说华亭钱展才昨日在西苑替胡汝贞说了好话?”

    “啧啧,这钱渊……”

    严世蕃说到一半起身行礼,严嵩正在仆人的搀扶下缓步走进书房。

    靠在软榻上,饮了口热汤,严嵩才转头问,“适才说起钱展才?”

    “是,义父。”

    “昨日据说将华亭长子打的挺惨,少年飞扬,脾气不小啊。”

    “义父,其实钱渊此子在东南与人为善,广结人脉,文武官员均对其颇为亲近,敬其气节。”

    赵文华倒是没想过违背当年和钱渊定下的盟约,口若悬河的说起钱渊在东南的各种传奇事迹,听得严嵩、严世蕃都津津有味。

    “还真是个人物。”严世蕃啧啧道:“而且这次也挺识趣,本以为会捣鬼呢。”

    “捣鬼?”

    “张半洲被押送入京,麾下将官无一人出言,唯有钱展才为其送行,据说之前还闹过一场。”

    这件事赵文华很清楚,那是为了田洲狼兵的去留,为了这事,钱渊先后和赵文华、张经、胡宗宪三人商谈,最终确保狼兵留守东南。

    在心里琢磨了下,赵文华将这件事改头换面说了一遍,“若无这田洲狼兵,东南局势难说的很,不过钱展才也是为了乡梓,无可厚非。”

    “嗯,无所谓。”

    赵文华又试探问道:“在杭州我和此子颇有来往,要不要邀他……”

    严世蕃摇摇头,“不用了。”

    “东楼兄,钱展才绝非凡俗之物,即使明年会试落第……”

    严世蕃奇怪的看了眼赵文华,“我已经送了帖子过去。”

    “嗯?”严嵩鼻子哼了声,“如今浙直总督之选尚未定下,稍后几日,这般没耐心?”

    “父亲,我送的是自己的帖子,邀他去别院。”

    赵文华有些悲哀,当年在盟约中,自己拍着胸脯保证能让严党不会针对钱渊,但现在他才发现,自己似乎发挥不了什么作用。

第两百三十一章 选址建宅

    和后世比起来,如今的北京不算多大,核心区域更是不大,但仅仅靠两条腿,也实在是够受的。

    出了翰林院,张居正一路往西,走得两条腿都酸了才远远看见钱渊一行人。

    这是钱渊抵达京城的第三天,昨日下午他就迫不及待的找落脚地方了,张家实在太窄,而且三十个护卫总不能一直住在客栈,再说自己至少还要住上几个月等着会试呢。

    “从这儿到那。”一个中年人正对钱渊说着,“大约十来户人家,动静可不小,而且都是老宅,只怕颇为费银。”

    “没事。”钱渊甩甩袖子笑道:“小弟不比文中兄,光是会试只怕就得三四次,算算也十多年呢。”

    “县试、府试、道试、乡试都是一次过关,会试要三四次?”中年人笑着摇头,“展才可太谦了。”

    “还真没……”钱渊转头看见张居正,“来来,叔大兄,介绍一下,这位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张居正,这位是嘉靖三十一年北直隶乡试解元孙鑨,字文中。”

    孙鑨虽然是浙江余姚人,但却借籍京城,参加的是北直隶乡试,三年前乡试解元,但因为祖母过世回乡守孝,不久前才回京都。

    昨天钱渊上孙府拜访,说起要选地建宅,孙鑨主动请缨,这三年来,钱渊和孙家一直有书信往来,其中来往最频繁的就是孙鑨。

    孙鑨和张居正互相行礼,后者心里有数,这是刚刚起复的吏部左侍郎孙升的长子。

    “好了,续了年齿,有什么话以后再聊,先说正事。”钱渊不耐烦的打断。

    “展才就是个急性子。”

    “也未必。”张居正轻笑道:“什么时候去严府拜访那位?”

    “先拖着……”钱渊怔了怔,反口问道:“结果出来了?”

    “恩,浙江巡抚胡宗宪升任浙直总督,并兼任浙江巡抚。”张居正低声道:“展才你给个实诚话,胡宗宪可能担当重任?”

    孙鑨也情不自禁凑近细听,绍兴一直是抗倭前线,他大伯孙堪三年前就是间接死在倭寇手中的。

    “我说了顶什么用?”钱渊发了句牢骚,沉默片刻后低声说:“胡宗宪此人心思深沉,腹有韬略,不择手段,却有赤胆热血,实是首选……严分宜运气不错。”

    孙鑨和张居正都对钱渊知之颇深,知道这青年人眼力精准,对东南局势了然于心,听到这个答案后都是心神一松。

    “好了,两个举人,一个翰林院的编修,议论这种事……实在没什么意义!”钱渊挥挥手,“先帮忙来看看,这块地皮……啧啧,估摸着得花不少钱呢!”

    三人顺着路走了一圈,大约七八亩地,有六处水井,还有条小河沟,虽然对北京不熟悉,但钱渊可以肯定这是内环之内,放在后世这地皮那是天价。

    “东面、西面两个园子,门开在南面,正堂和东西园子用长廊连起来,外院屋子要多,家里护卫不少。”

    “后院除了主院,要隔出一个个单独的院子。”

    “树太少,回头得多弄点花草树木。”

    “嗯嗯,让人从食园里运些摆件家具来。”

    钱渊滔滔不绝的说着,张居正心里酸的不行,娘的一进京城就要置豪宅,真特么是有钱人啊!

    张居正心里发了狠,以后老子也要住豪宅,嗯嗯,今天走的脚都酸了,以后还要弄顶大轿子!

    孙鑨却没这些想法,只在边上不停说着种种,他算是本地人,对这块非常熟悉。

    “西城本就是朝中官员群居之地,找个大宅子挺难,想修个园子……也就这块了,其他街上万一碰上个不肯搬的官员,那就麻烦了。”孙鑨左右看了看,“要是定下来,回头我让人来办,后面修园子你再来。”

    “那就拜托文中兄了。”钱渊连连点头,“所需银子小弟让人送去。”

    “这么大地方,就算园子以后慢慢修,光是起宅也要几个月呢。”张居正插嘴问:“这段时间住哪儿?要记得你还要备考。”

    “去我那吧。”孙鑨倒是大方,“护卫一并带来,府内有地方安置。”

    钱渊犹豫了会儿,他知道自己如今还是个敏感的棋子,实在不想给孙家带来什么麻烦。

    “还是算了,另外租个宅子吧。”钱渊摇头道:“明日要去严府别院,这时候不宜住在贵府。”

    看孙鑨还要再劝,钱渊抢先道:“文中兄你也知道,决定购地建宅,也是因为叔父即将被调入京中,到时候还是得租宅子。”

    孙鑨这才不说话了。

    本来准备就在附近混顿饭,但张居正家那位一休哥实在有点难缠,这两天没钱渊下厨居然一口饭都不吃。

    最后三人一起去了张府,路上孙鑨打了两斤酒,张居正买了只烤鸭,钱渊做了个羊肉锅仔,大家尽兴而散。

    这天晚上,钱渊丢下想和他长谈的张居正,一个人在房中苦思。

    三件事,第一,胡宗宪终于成功上位,倭寇将迎来结束他们命运的最强敌手。

    但钱渊心里隐隐猜测,这次和历史上未必一样,至少徐海没有持续上岸劫掠,而是回身和汪直抢地盘,历史的轨迹已经发生了偏移。

    钱渊忍不住想到崇德县的那个女子,也不知道她的命运会更好,还是更坏,会不会还被写入《金云翅传》……

    第二是明日的赴宴,严嵩是内阁首辅自然是不会出面的,所谓的严府别院八成是严世蕃的住所,这位历史上出了名心思机巧又狂傲自大的奸臣之子会呈现出什么样的脸谱呢?

    严党已经是时日无多,钱渊不想和严党扯上什么干系,但无奈在覆灭之前,严党权势滔天,自己又得罪了李默、徐阶,再得罪严党……

    李默明面上是没理由对付钱渊的,徐阶毕竟和钱渊是同乡,但严党……下起手来肆无忌惮,理由都懒得找。

    现在想再多也没用,只能到时候随机应变,希望不会被视为严嵩一党……想想吧,胡宗宪历史上就任浙直总督之后,很可能从没见过严嵩,最后却因此不得不自杀。

    钱渊叹了口气,这是第三件事,今日拜访孙府,吏部左侍郎孙升说的很清楚,钱铮卸任徽州府通判,调入京中任通政司左参议。

    这是个看似普通,实则诡异的调职。

    通政司左参议是五品官,必然是要过吏部的手的,虽然孙升是礼部左侍郎,但吏部尚书李默不可能不过手,他绝不可能忽视钱铮和钱渊的叔侄关系。

    钱渊入西苑,嘉靖帝立即否了曹邦辅,其间的逻辑关系是个人都能看明白。

    李默这个人算不上心胸豁达,而且今年又恰巧是外察之年……

    钱渊觉得,其中必有蹊跷,只是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

第两百三十二章 三个原因

    很让钱渊意外。

    传言中号称比国库还有钱的严世蕃的别院貌不惊人,完全看不出什么豪奢之处,而严世蕃本人双目有神,虽然身材并不魁梧,但沉稳有度,看不出什么狂傲之气。

    “展才何来之迟也。”严世蕃伸手点点钱渊,“前日送帖,今日方至,为何?”

    钱渊扫了眼严世蕃身后诸人,只认得一个赵文华,笑着说:“梅村公提过,东楼公脾气不好……如无昨日消息,钱某如何敢登门造次?”

    “哈哈哈!”严世蕃抚掌大笑,“陛下否曹邦辅,难道还能选王诰?”

    “九成九也未必拿得准,钱某胆怯,让东楼公见笑了。”

    “啧啧,东南士林赞钱展才有气节,却没想到如此滑不留手!”严世蕃笑骂了句。

    其他人没听出什么,但赵文华却听出了这几句话间暗藏的机锋。

    严世蕃说的很清楚,你钱渊得罪了徐阶,得罪了李默,难道还不贴上来靠着?

    而钱渊也说的很清楚,没有胡宗宪上任浙直总督这份见面礼,实在没胆子登门。

    短短几句话,钱渊巧妙的逢迎了严世蕃的心理,却没有留下任何把柄。

    赵文华插嘴笑道:“展才的滑不留手,赵某在杭州就早有领教,只是……拿我开玩笑,何时说过东楼兄脾气不好了!”

    “我脾气全京城人都知道。”严世蕃两眼一翻,做了个手势,“请吧,今日专为展才设宴。”

    钱渊笑吟吟的让诸人走在前面,赵文华是工部尚书,能和他并肩而行的,应该都不是普通官员。

    一行人落座后,严世蕃才一一介绍,今天除了赵文华之外还有三人。

    脸白而貌似端谨的是董份,嘉靖二十年进士,庶吉士出身,如今是右春坊右中允兼国子监司业,这是明朝最快捷,也是最正统的翰林路线。

    笑吟吟和严世蕃谈笑风生的中年士子是唐汝楫,嘉靖二十九年状元,如今还在翰林院熬资历,不过他的父亲唐龙和严嵩是故交,唐汝楫早年就在严府随意进出,和严世蕃互相称呼都是”世兄“。

    坐在最下位的是白启常,肥胖的圆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一双眼睛只有绿豆大小,放在后世那真是喜剧片的好料子,此人也是嘉靖二十九年二甲进士,因逢迎严世蕃而得宠。

    钱渊一一行礼寒暄几句,心里琢磨了下,赵文华是自己的故交,出现在这种场合是理所应当的,剩下三个人真是有点意思。

    首先,这三个人都是正统的进士出身,而且至少是二甲进士,但三个人在严世蕃眼中扮演的角色不一。

    如无意外,董份很快就能跳出翰林院在六部出任侍郎级别的官职,一跃成为严党的核心人物,场面人物,毕竟如欧阳必进、赵文华都年岁不小,而且也升无可升了。

    白启常显然只是个弄臣,如今担任的也是闲职,光禄寺少卿,地位最低,但说话却是最多,言谈间八面玲珑,这是个活跃气氛的角色。

    最让钱渊意外的是唐汝楫,一般来说入了翰林院是需要经过九年考满才能升迁或兼职的,但此人凭借和严嵩、严世蕃的关系在今年四月份得以给裕王讲课。

    唐汝楫可能是如今翰林院中最为春风得意的人,状元出身不稀奇,关键是他才是真正八面玲珑,因为他的父亲唐龙和内阁首辅严嵩交好,当年在吏部任职时对内阁次辅徐阶屡屡有提拔之恩。

    要知道唐龙已经死了好些年,这丰厚的政治遗产自然是落在唐汝楫头上,现在又兼任给裕王讲课,虽然还不算是裕王府的讲官,但日后也算潜邸中人了。

    闲暇间在心里整理了下,钱渊不禁深深的羡慕嫉妒恨,自己如果有这般的开局,怕是早就将高拱赶出裕王府了!

    无论严嵩、严世蕃如何祸乱超纲,但有一点是肯定的,他们绝不是傻子,怎么可能不考虑嘉靖帝驾崩之后……唐汝楫很可能就是他们挑中的那个人。

    呃,历史上还真是这样,不过很可惜,严嵩没有考虑到,忍气吞声了那么多年,到自己致仕后还笑脸相向的徐阶心中的怨气那么重。

    在徐阶的指挥下,但凡是和严嵩沾上关系的官员一律被弄下去了,也就胡宗宪撑了些日子,唐汝楫在严世蕃死前就被罢官削职,最终灰溜溜的滚蛋。

    “来来来,再来一杯。”严世蕃看钱渊有些心神不宁,笑道:“展才,还能饮否?”

    钱渊干脆利索的一仰脖子,满满一杯酒一饮而尽,一旁的白启常连声叫好。

    “好了好了,还是少喝点吧。”严世蕃大笑着指指钱渊,“脸颊微红,展才醉了。”

    钱渊拱手笑道:“东楼兄储藏美酒实是太醇,不胜酒力不胜酒力。”

    “无妨无妨,小口就是。”严世蕃嘿了声,开始问起东南诸事。

    钱渊心里有极为古怪的感觉。

    首先,号称豪富的严世蕃的别院并不豪奢,酒具、茶具、摆件虽然也算得上精致,但远远比不上几年前钱渊在嘉兴第一家项家所见。

    其次,钱渊记得很清楚,历史上严世蕃曾经强灌小官烈酒,又被锦衣卫经历沈炼强灌酒,这是记录在史册上的小故事,但如今却随意的很,而且一旁的几位也没有意外神色。

    不过,现在钱渊可不敢再相信明史了,天知道有几分真实……从逻辑上来看,严世蕃被沈炼强行灌酒结下仇怨,然后沈炼弹劾,严世蕃将沈炼贬居关外,呃,很符合逻辑。

    最让钱渊诧异的是,严嵩、徐阶、李默这些位高权重的不关心,而严世蕃却很关注东南战局,如此的反差让钱渊心生错位之感。

    严世蕃最关注的是两个人,一个是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的胡宗宪,另一个是浙江巡按吴百朋。

    这两个人的能力、性格钱渊都很熟悉,如数家珍的娓娓道来,一旁的赵文华侧耳细听,不时补充几句。

    严世蕃听得颇为专注,和之前赵文华述说的有差别,但差别大都出在客观立场上。

    钱渊一点都不慌,要知道明朝虽然是历史上特务统治最凸显的朝代,但也可能是历史上保密意识最差的一个朝代。

    钱渊之所以推迟赴约,有三个原因,第一是想等新任浙直总督新鲜出炉,第二是私下和赵文华联络,以保证口径一致。

    严世蕃当然听不出什么太大的差别。

    说了好一阵,钱渊总结道:“胡汝贞此人确有统帅之才,吴惟锡有扬州大捷,为人沉稳大度,想必会配合默契。”

    严世蕃瞥了眼钱渊,笑道:“据闻吴百朋和展才有交情?”

    “此事已经传遍东南。”赵文华插嘴道:“两人于苏州订交,当时田洲狼兵困于苏州府,吴百朋疾驰商议,恰巧展才送家眷去杭州,取道苏州回松江府……”

    说到这,赵文华的话戛然而止,再往下说那就要说到聂豹了。

    钱渊坦然看向严世蕃,笑道:“钱某人缘就这般好,除了不长眼的,少有仇家。”

    严世蕃哑然失笑,是是是,你人缘好,徐璠听到这话得吐血三升。

    撤下酒席,六人围桌饮茶闲聊,钱渊实在不想再扯东南诸事,又怕严世蕃说起朝中政斗,招手让人将专门打造的东西拿来。

    这是钱渊推迟赴约的第三个原因。

    “哗啦啦……”

    百多张小方块倒在桌上,钱渊看也不看,伸手摸了摸,啪一声反过来扣在桌上喝道:“四条!”

第两百三十三章 国粹的威力

    这别院真心算不上多豪奢,别说没地龙取暖,连火盆都不多,但如今严世蕃脑门上全是汗。

    “娘的咧!”严世蕃擦擦汗,来来回回挑了一张牌拿在手上,眼睛不停在面前牌池里扫来扫去,“不会这么巧吧?!”

    “说不好,说不好!”唐汝楫舔舔嘴唇。

    白启常现在完全没了卑躬屈膝的模样,不停催促道:“快出,快出!”

    “东楼兄,他肯定上听了。”钱渊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放心吧,我保证他胡不了!”

    “你保证?”严世蕃狐疑的很,“你知道我手里什么牌?”

    “**不离十吧。”

    “也未必是他,老唐也上听了,手上就一张牌……”

    “放心,他也胡不了。”钱渊又是一个哈欠,牢骚道:“东楼兄,出张牌别跟女子小脚似的扭扭捏捏啊!”

    实在不是严世蕃扭捏,今天输的太惨了,旁边桌上堆着的银子全都是他一人输的,一输三赢,太丢人了。

    又擦了把汗,严世蕃咬着牙将手中牌拍在桌上,“五万!”

    “胡!”上家的白启常利索的推倒,“这算……单吊?”

    “不算,不算,手上只剩一张才算单吊!”唐汝楫将手中的五万露出来,“这才算单吊。”

    白启常如丧考妣,好不容易胡了把还被人抢胡,这日子没法过了!

    而严世蕃狠狠瞪着钱渊,你就是这么保证的!?

    钱渊打了第三个哈欠,将面前的牌推倒,取过五万叠在上面,“清一色,一条龙,嗯嗯,还有中心五,抢胡也得算上……哎哎,拿个算盘来!”

    白启常和唐汝楫都傻了眼,他们现在还维持在屁胡的层次上呢。

    噼里啪啦算了下,钱渊冲着严世蕃拱拱手,“东楼兄,钱某人说到做到!”

    “怎么了?难道不是?”

    “没让他们俩胡呢,但没说自己不胡啊……等这张五万等的好苦!”

    严世蕃都被气笑了,哗啦一下推倒牌,“再来,再来!”

    “不行了,不行了。”钱渊摇摇头,“困得不行,眼皮子都翻不起来……”

    严世蕃这下显露出强横的性格特点了,死拖硬拽着不让钱渊走人,非要继续打下去不可。

    白启常和唐汝楫也在一旁凑趣,呃,他们之前还赢了点,这一把就输光了。

    钱渊是直接将后世的麻将原样搬过来的,呃,是上海麻将,胡单门的那种,规矩基本没怎么改,饶是明朝也有叶子戏、马吊之类的麻将原型,但如何能后世彻底成型的麻将相提并论。

    实话实说,麻将水平高低和智商真心没有太大关系。

    但钱渊前世下海后在上海经商,陪着领导打了多少麻将,水平真的不低……低的话,送钱都送不出去!

    已经是手下留情了,非要挨宰是吧?

    钱渊也懒得再说什么,去弄了个冷毛巾清醒清醒,接下来……严世蕃等三人面如土色。

    “碰碰胡!”

    “自摸……清一色,算钱!”

    “之前说过的,最后一张牌……这叫海底捞月,去把册子拿来,早就写上了的!”

    “这叫杠上开花,再加上一条混龙,算盘呢?”

    旁边桌上的银子越堆越高,钱渊估摸着再打一个月,修园子的钱都够了!

    哎,钱渊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自个儿真不是什么好人啊,如李默、徐阶、聂豹这种史书上的名臣贤相都处不好,反而和严世蕃、赵文华、唐汝楫这种货色打得火热,也不知道以后史书上怎么描绘自己。

    但没办法,钱渊找到了前世和狐朋狗友喝酒搓麻撸串的感觉……

    一直到月亮老高,严世蕃终于沮丧的决定结束牌局,再打下去也就是个输,还不如钻研钻研,过几日再找这厮的麻烦。

    这天晚上,钱渊收获颇丰,但他可能太低估自己的存在感了。

    从钱渊走入严府别院的那刻开始,很多人就在等待,好嘛,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七个时辰才出来,面带笑意,嗯嗯,来的时候没马车,回程多了架马车……废话,那么多银子难道全靠手搬肩扛啊?

    徐阶在书房里皱眉苦思,多年前和钱铮之间的不愉快是不是有机会缓解,毕竟钱铮离京多年,当年夏言旧部早就雨打风吹去,聂豹也已经致仕,其实自己和钱铮已经没有了冲突的必要。

    严嵩……严世蕃……钱渊……七个时辰……

    徐阶微微抬头看向面前正在给自己烹茶的女儿。

    和徐阶不同,吏部天官李默正暴跳如雷,书房里已经是一片狼藉,甚至自己手上都被破裂的瓷片划出一道口子。

    如果说之前钱渊入西苑,嘉靖帝否决曹邦辅,之间的逻辑关系还只是猜测,但现在李默可以肯定,钱渊必然在其中起到了关键作用。

    不然严世蕃那等狂傲之徒为何会和钱渊长谈七个时辰,难道是惺惺相惜?肯定是臭味相投!

    李默咬牙切齿的在心里琢磨,记得这厮的叔父很快就要入京了,这厮明年还要会试……看我怎么收拾你!

    哎,钱渊也没想到,国粹的威力如此之大……

    唯一知道真相的是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他忍俊不禁的看着手中的书册,回头问道:“真的打了六个多时辰?”

    “真的。”下属恭敬弯腰道:“连晚饭都误了,只吃了几块点心充饥。”

    “有意思,有意思。”陆炳挥手斥退下属,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案上翻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找到一份册子,这是南京锦衣卫几日前送来的。

    “宁国府旌德县北山乡,有富商携银自南京来,面白而单臂,召集乡民修桥铺路,搭屋建宅,施舍米粥……”

    “有流民鼓噪,富商虽单臂却勇力过人,率护卫一鼓而下擒获贼首……”

    在心里琢磨了下,陆炳将册子又塞了回去,小小举人分量不轻,甚至可能左右朝局,但却有一份仁心。

    身处明朝最黑暗的锦衣卫中,陆炳对“仁心”一词有着独特的感悟。

    今天晚上,为了钱渊而推迟休息的人很多,其中有一个最为特殊的地方。

    裕王府。

    一副酒色过度的裕王坐在主位上,有些不安的看着面前这位仅仅看面相就知道性情刚毅的中年人。

    在裕王心目中,这位来自河南新郑的高肃卿是他唯一的依靠。

第两百三十四章 这就是高拱

    嘉靖二十九年,太子朱载壡病逝。

    嘉靖三十年,翰林院编修高拱九年考满,升翰林侍读。

    嘉靖三十一年,裕王、景王均开邸受经,高拱首被当选,入裕王府为讲官。

    其实同期以及后来入裕王府为讲官的人不少,比如后来也入阁的殷士儋、陈以勤,还有胡正蒙,都是裕王府的中坚力量,但裕王最信任的只有高拱一人。

    这位后来的隆庆皇帝可能是明朝历史上在登基前最惨的那个,一句“二龙不得相见”让他极度缺乏父爱,偏偏严党似乎又看他很不顺眼,连修宅子都不得不贿赂严世蕃才得以拨银。

    从性格来分析,高拱的强势、刚毅正好衬出了裕王的软弱,这也是后者极度信任以至于依赖高拱的主要原因。

    “七个时辰……”裕王慌慌张张的问:“高师傅,这么说来,那钱渊已入严党?”

    “八成是。”说话的是陈以勤,“钱展才在东南好大名声,没想到却早是严党麾下。”

    高拱不悦的瞥了眼陈以勤,朗声道:“未必,华亭钱氏,名门望族,钱展才东南击倭,屡立战功,双江公对其多有褒赏,文衡山、震川公为其背书,称其气节无双,如何肯入严党麾下?”

    “七个时辰,总不是在门房待了七个时辰吧?”陈以勤脾气不比高拱小,后来也是这个原因被高拱赶出朝廷。

    “不过借势而已。”高拱哼了声。

    “那陛下否曹邦辅,大用胡宗宪……”殷士儋摇头道:“谁不知道胡宗宪是赵文华心腹,据说钱展才在东南就和赵文华、胡宗宪来往甚密。”

    “那管我们何事?”高拱须发皆张,怒目而视,“严分宜、徐华亭、李时言,就算脑浆子打出来,管我们何事!?”

    一旁的裕王不禁点点头,是啊,管我毛事啊,恨不得这些家伙死个干干净净。

    严嵩最不是东西,修缮王府,工部居然说没银子,不得不行贿严世蕃……

    徐阶、李默也不是什么好鸟,这些年来不闻不问……对了,徐阶那厮的学生杨继盛还差点将自己扯下马!

    这下子陈以勤、殷士儋等人都没话说了,现在是明摆着的,大家都等着嘉靖帝翘辫子……不,是修道成仙,然后推着裕王登基。

    沉默了片刻后,裕王看向高拱,“高师傅,这钱……钱渊真的有才?”

    早在钱渊还在运河上飘着的时候,高拱就向裕王建言将钱渊收入麾下,不说其他的,光是极有人脉,年未满二十,又乡试中举,就让高拱动心了。

    “殿下,此人身负大才。”高拱神情缓和下来,轻声道:“屡有战功不提,此人东南两度守城抗倭,整理内政,聚集人心,理政手段高明,一叶而知秋啊……”

    “据说提编法和钱展才有关。”陈以勤小声补充道:“如今天下就如一块到处都是窟窿的破布,不聚拢人才,以大心胸,大魄力,行大事,如何有回天之术?”

    高拱这次没去怼陈以勤,点头道:“此人心思深沉,聪颖不让严东楼,而且颇有理财手段。”

    “如今天下闻名的‘应星糖铺’就是他亲自创立的,据说在各地陆续分设糖铺,规章制度,钱银调集都是他一手布置的。”

    “就是那洋糖?”裕王眼睛突然一亮,这几年过得苦啊,把口袋翻个底朝天都没多少银子,洋糖虽然不贵,也不是他顿顿吃得起的。

    回头让他送些过来……不不不,让他另外帮着建些铺子……

    “殿下!”高拱有些无奈。

    “噢噢噢,高师傅,你继续说,继续说。”

    高拱歪着脑袋想了下,才接着往下说:“此外,钱渊人脉不可小觑,交际颇有手段,别看将徐华亭、李时言都得罪了,将徐璠……但在东南,与人为善,堪称华亭及时雨。”

    “换句话说,此人滑不留手。”陈以勤习惯性的怼了句,“也不知道为什么选了胡汝贞。”

    高拱脱口而出,“钱展才有识人之明,早在年初就曾对人言,杨宜乃治世良才,却无统兵之能。”

    裕王无所谓的点点头,陈以勤、殷士儋也没吭声,但书房里还剩下的那个人悄悄抬头看了眼高拱,这等话必定是在隐秘处,他如何知晓的?

    “就算明年会试中了进士,选为庶吉士,三年后留馆,九年考满,才有机会入王府为讲官。”陈以勤又提出了难题,“钱渊身处漩涡之中,我等随意来往,对殿下未必是好事。”

    “如果是一甲进士倒是有可能直接入王府。”殷士儋笑吟吟道:“不过没听说钱展才文采非凡?”

    高拱一时哑然,旁边的胡正蒙笑着说:“为殿下效力,也未必一定要入王府,殿下心里有数就是,有些事在外面反而更好使手段。”

    高拱眼睛一亮看向裕王,后者犹豫着点点头。

    “钱渊被陆平泉收入门下。”陈以勤第一个跳出来,“我和陆平泉是同年,在翰林院就是至交,前些年他回乡守孝,我特地出城相送。”

    看裕王茫茫然,胡正蒙轻声解释道:“华亭陆树声,号平泉,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在翰林院里名望颇高,钱展才是其亲传弟子。”

    “噢噢……”

    裕王还没来得及说话,高拱闷声道:“我和陆平泉也是同年!”

    这下裕王闭上嘴巴了。

    高拱和陆树声还真没什么交情,高拱虽然和陆树声同样都是选为庶吉士,但陆树声是二甲第二,高拱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殷士儋开口道:“我和浙江巡按吴百朋是同年,关系亲近的很。”

    胡正蒙又解释道:“浙江巡按吴百朋,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和钱渊是至交好友。”

    这次裕王先看向高拱。

    殷士儋又补充道:“钱展才入京后住在翰林院编纂张居正家中,我和张居正没甚交情,不过……”

    陈以勤恍然大悟看向胡正蒙,“记得你和张叔大有交情。”

    胡正蒙在历史上没什么名声,但却是嘉靖二十六年会试第一,殿试探花,为人谦和,和同僚交情极好。

    裕王还是没吭声,只看向黑着脸的高拱。

    片刻后,高拱一甩袖袍,“都不用,我自有主意!”

    裕王连连点头称是,不愧是高师傅,早就准备好了,但一旁的陈以勤、殷士儋都黑了脸,就连一直泰然自若的胡正蒙的笑脸都有点僵硬。

    哎,这就是高拱。

    明明好几条线能扯上关系,但高拱就是不用,往大里说,他是为了巩固自己在裕王府的地位,稳定自己在裕王心目中的分量,往小里说,这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格特点导致的必然结果。

第两百三十五章 谁都不是傻子

    已经是十二月份了,北京很冷,钱渊已经开始琢磨着弄个火坑了,不过这玩意目前还没问世,可能东北那边才有。

    钱渊前世一直在东南生活,取暖都是靠空调,别说坐火炕,见都没见过。

    北京的冷是干冷,东南的冷是湿冷,刺骨的寒意无孔不入钻入体内,更是难受。

    不过,这点对于常年生活在东南的人来说算不上什么,对于大病初愈的徐渭来说,更是寻常事。

    都说死后方知命重,一只脚都踏入鬼门关的徐渭如今有着独特的感悟,活着未必是最重要的,但只有活着,才能完成那些自己眼中比活着更重要的事。

    皱眉将药汁一饮而尽,徐渭仔细擦拭双手,打开公文袋,一边沉思一边慢慢研墨,打好腹稿之后挥笔一蹴而就。

    倒不是胡宗宪非要把徐渭往死里用,无奈徐渭就这性子,既然答应了入幕,就绝不肯光吃不干,于是胡宗宪将部分公文来往,特别是送入京的部分让徐渭来负责。

    “文长,文长。”

    王寅大呼小叫的闯进来,徐渭露出笑容起身相迎,要不是这位相交七八年的老友,自己这条命怕是撑不下来。

    “坐着坐着。”王寅硬是把徐渭摁下去,“又在忙这些,好几日没来了,怎么样?”

    “还不错,前些日子据说去了绍兴?”

    “是啊,倭寇侵袭绍兴会稽,总督大人亲率田洲兵相援,会稽典吏吴成器出城击贼,内外夹击大破倭寇。”王寅回头看向缓步入门的胡宗宪,“真是人杰地灵,又一个咱们徽州府的。”

    胡宗宪在外面官威甚重,但在心腹幕僚面前颇为宽容,听得这话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算是好话?

    徽州府七山二水一分田,也不靠海,偏偏在这场东南抗倭中出了好些人物,最早的许栋四兄弟,如今的汪直、徐海,还有倭寇中大量中层头目都是徽州府人。

    偏偏如今东南战局的最高指挥官胡宗宪也是徽州府人,而且幕府中的文士如王寅、罗文龙,麾下的将领如管懋光、汪应晴,也都是徽州府人,如今又冒出了一个吴有器。

    啧啧,都说毒草百步之内必有解药,天降魔星于徽州,却也降下了救星。

    “东翁,看看。”王寅将徐渭刚写好的公文递过来,“只是公文,却好文采。”

    胡宗宪笑着点头,这些是在他预料之内的,他在筹备自己幕府的时候,最希望招揽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钱渊,另一个是徐渭。

    钱渊在战场上所表现的能力,在理政方面的才能,以及对局势的判断,还有让人眼红的人脉,都让胡宗宪渴望。

    比起钱渊,徐渭的名气更加响亮,他在浙江以及东南名士中的地位很高,换句话说,徐渭有很强的号召力。

    在徐渭来投之后,胡宗宪欣喜的看到,大量有志之士主动上门自荐,虽然大都是滥竽充数之辈,但其中也不乏有识之士。

    如今胡宗宪幕府中人才云集,连精通兵法,曾在广西平定瑶民叛乱的同年茅坤都来投,甚至还请来硕果仅存的“吴中四大才子”的文徵明坐镇。

    在赵文华滚蛋,胡宗宪又升任浙直总督之后,他很少再吃闭门羹了,就在昨天从绍兴返回杭州的途中,他又遇上一个主动自荐的名士,沈明臣。

    “听说过。”徐渭点点头,“宁波府鄞县生员,自幼通经史,有诗才。”

    历史上沈明臣被称为“布衣诗人”,是胡宗宪幕府中的重要角色,而且他还有个侄儿,就是万历年间的内阁首辅沈一贯。

    看了看徐渭,又看了看胡宗宪,王寅忍不住直接说:“以后这些公文就交给沈明臣……”

    “什么?”徐渭一拍桌子,“是嫌弃徐某……”

    “哎哎哎,急什么!”王寅又将徐渭摁下去,“都十二月了,你还真不去赴会试了?”

    “诸大绶、陈有年都已经启程了,临行时候还在问你……”

    徐渭脸色变了变,一扭头道:“寒冬腊月,奔波在外,徐某还想留条性命,不然日后何人照顾母亲?”

    王寅龇牙咧嘴的和胡宗宪对视一眼,得,听听这话,明摆着还记着那事呢,话里话外……这是不想再见钱展才啊。

    胡宗宪叹了口气,缓缓道:“一个多月前,陛下召见展才,当日陛下否廷推首位的曹邦辅,两日后钦点胡某任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

    徐渭的身子僵了下,天子召见钱渊?

    “为此展才得罪了吏部天官李时言,又得罪了内阁次辅徐华亭……”

    随着胡宗宪的讲述,徐渭虽然脑袋还没转过来,但耳朵悄悄竖了起来,显然在侧耳细听。

    “据说如今展才不得不投入严党麾下以自保……”

    听到这,徐渭终于忍不住回头斥道:“绝不可能!”

    “他最是贪生怕死,但直面倭寇从不畏缩!”

    “他最是懒惰,但处事果决,能谋善断,兼有气节,绝不会投靠严党!”

    “难说啊,毕竟李时言如今得势,华亭钱氏和徐华亭早有隔阂。”胡宗宪笑道:“如若真投入严党麾下,难道文长不想去当面斥责?”

    王寅脱口而出,“你就是不敢去见钱展才!”

    “谁说的!?”徐渭怒目而视,“那等小人……”

    “小人?”王寅撇撇嘴,“虽然展才嘴巴毒了点,但不毒也气不活你不是?”

    胡宗宪忍不住嘴角抽搐了下,只听说过气死人,还真没听过气活人……

    徐渭舔舔嘴唇,脑子转了好几圈也没下定决心,虽然知道那厮的用意,但当着自己的面直言母亲倚门卖笑……是个人就忍不了啊。

    王寅又添了把火,“你还不知道,一直没告诉你。”

    “那日我送信,展才已经被锦衣卫送走,陛下亲召入京面圣。”

    “展才是在镇江码头接到信的,立即裹挟锦衣卫南下……”

    徐渭那张脸立时一阵青一阵白,裹挟锦衣卫……这算是惊世骇俗了,说的严重点这算是违抗圣命,砍了脑袋都不算过分。

    片纸相召,钱渊不顾自身安危奔赴杭州,光是这情分就足以弥补那张毒死人,也能药活人的臭嘴了。

    良久之后,徐渭终于决定立即启程奔赴京城。

    胡宗宪吩咐王寅为其准备船只,安排人随行伺候,在心里琢磨或许以后能派的上用场。

    这世上谁都不是傻子。

    严嵩今年已经七十六岁,垂垂老矣眼看着就不中用了,一旦致仕或病故,严党立即就是分崩离析,严世蕃毕竟不历科场,侍郎已是极致,决计担不起重任。

    所以,严嵩才会选中唐汝楫这颗和徐阶有旧的棋子,还企图将其塞给裕王。

    所以,胡宗宪才会鼓动徐渭上京赶考,毕竟钱渊虽然人脉广,但总归将徐华亭得罪的死死的。

    如果没有意外,徐阶必定将是下一任内阁首辅,上任之后必定是要算算旧账的。

    但徐渭是不同的,他不仅才名遍传天下,而且是王龙溪的嫡传弟子,和唐顺之、赵贞吉、何心隐等心学传人都有交情,是能和徐阶搭得上线的。

    往大里说,胡宗宪不希望严党可能的倒台影响自己的抗倭大业。

    往小里说,胡宗宪希望既能谋国,也能谋身。

第两百三十六章 态度

    当北地寒风呼啸的时候,人们都恨不得躲进有火盆的屋内取暖,特别是南人,恨不得躲在被窝里不出来。

    但是一旦没了风,日头正高,只要有闲暇,所有人都想沐浴在这给北地带来几丝难得暖意的阳光下。

    这时候的钱渊相当有闲暇时间……呃,这应该是一种错觉。

    一个多月前,钱渊初入京城就进西苑面圣,然后痛揍徐阶长子徐璠,没几日又和严世蕃打得火热……至少在有心人眼里,前面这段时间内,钱渊相当的忙碌。

    不过已经是十二月份了,朝中虽然暗潮涌动,但没什么紧急大事,北方草原部落不会选在这时候入侵,南方的倭寇也安静下来了,朝中也有着难得的闲暇。

    钱渊懒洋洋的躺在院子里的躺椅上,一本翻开的书本盖在脸上遮挡住因直射而有些刺目的阳光,浑身上下暖洋洋的。

    躺椅左边是高高的茶几,边上站着一个十三四岁眉清目秀的丫鬟,正在持壶斟茶。

    右边是一张小巧的桌案,上面摆着四盘干果,又有个丫鬟拿着小巧的锤子用力砸下去,小心翼翼的剥出山核桃仁放在小盘子里。

    “少爷。”张三看门没关,径直走进来,敲敲门板,“少爷?”

    两个丫鬟同时转头看过来,一模一样的身量,仿佛是模板里刻出来一样的脸庞,同时微微皱眉,似嗔似喜。

    虽然见了也不是一两次了,张三还是忍不住一阵眼花,这对惹人怜爱的双胞胎姐妹花是唐汝楫那厮专门送来的,犯官之女,没入教坊司,通晓文墨,美其名曰为钱渊。

    正在剥山核桃的丫鬟是姐姐,走远几步小声道:“少爷还在午休。”

    她幼年也是官宦人家出身,就没见过这么不讲规矩的奴仆,主人还在歇息就冒冒失失闯进来。

    张三脸色微微变了变,在心里琢磨了下就往外走,但那边一声轻响,钱渊盖在脸上的书本掉在地上。

    “呃……”钱渊直起身子伸了个懒腰,接过茶盏抿了口,侧头一看讶道:“剥了这么多……哎,张三,一起来吃。”

    两个丫鬟如有心灵感应一般又是同时皱眉,还真是没规矩,说的不好听点,这是没上没下,没大没小。

    张三却是心情放松下来,走过来大大咧咧抓了把山核桃仁塞进嘴,支支吾吾道:“味道不错。”

    “哎,心里没数啊!”钱渊虚虚踹了脚,“一把抓了一大半,还真够不讲究的!”

    “这不是少爷你让我吃嘛。”张三擦擦嘴从怀里掏出两封信,“一封是二老爷的信,还有一封是王先生。”

    “王先生?”

    “就是经常去食园蹭吃蹭喝的那位。”

    “噢噢,王寅?”钱渊接过信拆开看了看,“嘿嘿,这是在威胁我呢?”

    “怎的?”

    “徐渭那厮要来找我算账。”钱渊撇撇嘴,“就是嘴硬,跟死鸭子似的。”

    “啧啧,少爷,还真不好说。”张三嘿嘿笑道:“也就是运气好,不然徐先生被少爷你骂死……”

    钱渊瞪了眼,手上又拆开第二封信,略略看了几眼喜道:“母亲和大嫂、小妹也要来京!”

    “算算日子,没几天就要到了!”

    “那边弄得怎么样了?”

    “还早着呢。”张三咳嗽一声,“年前怕是够呛,最多起几栋宅子。”

    一个多月前,太仓王家就开始重新交付拖欠的分红,手上有银子的钱渊将事情交付给孙鑨,虽然孙鑨本人要备考,但府内有的是人手,拆迁推进的很顺利。

    但毕竟已经入冬,一来人手不足,二来现在这季节,取水生火都难得很,水凝结成冰不说,光是炭火钱这一个月已经涨了六七成了。

    钱渊想了想说:“先起正堂、后院,然后将其他地方用围墙围起来,等开春后再动工,新宅新年,总不能在这儿过年吧。”

    “那行,回头让杨文去趟孙府。”

    说曹操,曹操到,杨文拿着帖子走进来,惹得一旁的双胞胎丫鬟又是皱眉。

    “孙文和?不去。”钱渊将帖子扔回去,“等会儿我亲笔信致歉。”

    孙文和是孙升的次子,孙鑨的二弟孙铤,出孝期后入国子监备考明年的会试,他性子跳跃和钱渊很谈得来。

    孙升一共四个儿子,三子四子年纪尚幼,长子孙鑨和钱渊来往最多,为人忠厚诚恳,次子孙鑨和钱渊关系最好,今日国子监休息立即送来帖子想聚聚。

    但钱渊不愿意,余姚孙家在朝中是很特殊的,孙升的父亲孙燧当年惨死宁王刀下,三孝子之名遍传天下,即使是严嵩、徐阶也从不试图将他们拉到自己阵营中。

    让孙鑨帮忙起园子已经是承了情,再和孙府来往过多……钱渊很清楚,虽然这一个月来自己老老实实很少出去,但仍然处于漩涡之中,实在不想将孙家拉进来。

    第一次上门拜访,钱渊见过孙升一面,之后他再也没去过孙府,也从来没有想过递帖子拜访这位吏部左侍郎。

    钱渊可以肯定,孙铤送来这份帖子,必定没有告知孙升,不然后者有这份心思,出面的理应是其长子孙鑨。

    人要有自知之明,也要适可而止,钱渊当年被王民应逼的去余姚拜祭,孙家颇为礼遇,后来钱渊在东南惹了那么多事,结下那么多人脉,毫无疑问,几乎所有人都能看得到钱渊身后影影绰绰出现的孙家的影子。

    钱渊并没有发现,如今的他在人际交往中,很少再出现交换这一环节,或许说,对着孙家,他不想这么做。

    重新躺回去,钱渊懒洋洋的准备再睡会儿,这段时间没了陆树声的棍子,他又成夜猫子了。

    但杨文还没走,“少爷,还有份帖子呢。”

    “谁?”

    “咳咳,那边的。”

    钱渊无语的睁开眼睛,特么跟牛皮糖似的没完没了!

    自从第一天大输特输后,严世蕃用心钻研,刻苦研究,拉着一堆人天天鏖战,就连老爹都不管了……据说严嵩前几日因为青词比不过袁炜被嘉靖帝训了顿。

    严世蕃几乎没隔五六天就递帖子邀钱渊再比划比划,但无奈钱渊实在不想去……直到赵文华亲自登门,说你不去,那严东楼要登门了,钱渊这才无奈去了三两次。

    实话实说,麻将的威力太大,这几次完完全全是搓麻,什么其他的事一概都没提,但也要别人肯信啊!

    于是,每次去搓麻后,钱渊只能再找些其他事做,见些其他人。

    无所谓别人信不信,至少钱渊要表现出一个态度。

    歪着头想了会儿,钱渊记得前些天张居正上门说起儿子这些天不肯好好吃饭,“给叔大兄下帖子吧。”

第两百三十七章 婚事

    徐府。

    凌晨的天还黑着,书房的蜡烛已经点燃,虽然嘉靖帝已经近十年不上朝,但徐阶依旧严谨的保持着习惯,他相信,总有用得到的时候。

    伏案写文的徐阶叹了口气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今年的外察已经全部结束,严党受损不小,而徐阶的党羽也好不了太多。

    在曹邦辅、王诰被否,胡宗宪升任浙直总督后,礼部尚书李默不肯罢手,因十月末有小股倭寇侵入苏州烧毁部分漕粮,提议由应天巡抚曹邦辅兼总督漕运,以备倭寇。

    其实原本应天巡抚是没有兵权的,一般是总理江南税粮,兼管漕运,直到屠大山在任期间才提督军务,专职剿贼,但之后屠大山兵败下狱,朝廷很快就设立了浙直总督一职,应天巡抚实际上成了浙直总督的下属。

    从那之后,一直是南京户部兼管漕运,实际上之前南京户部就负责漕运,只不过主管的是应天巡抚而已,而如今总督漕运的正是南京户部左侍郎王诰。

    徐阶当然不干了,再也忍不住在御前就和李默争执起来,唇枪舌剑斗得不亦乐乎。

    如严嵩、吕本等人都是在看笑话,一个月前当曹邦辅被嘉靖帝否了之后,李默重新推荐的是旧识王诰,现在又要从王诰手里夺权,真是不把徐阶当盘菜啊。

    徐阶也是没办法,一来实在受不了李默的嚣张,这跋扈到严嵩都比不了,能和当年的夏言相提并论了,二来他也需要展现出态度,老子真的没和李默合流,这种态度至少要展现在严嵩面前。

    徐阶还指望着和严嵩联手将李默弄下去呢。

    真是多事之秋啊,徐阶又是一声长长的叹息,这时候传来敲门声。

    “进来。”

    “兄长。”手里拿了张帖子的徐涉面露异色,“昨夜,叔大下帖邀我今日晚间登门。”

    “张叔大……”徐阶笑着点点头,如今翰林院中他最看重的就是张居正。

    “叔大为人严谨端正,虽然一向交好,但这还是第一次邀约。”徐涉低声道:“他和钱展才关系极好。”

    “嗯,展才初入京就是住在叔大家中。”徐阶心思急转,“有点意思,有点意思……”

    “兄长,昨日小弟和顾从礼相会,谈起其子,今年十六岁,尚未结亲。”徐涉小心翼翼的试探,他是知道徐阶对钱渊有以姻亲笼络之意的。

    徐阶沉默半响后道:“先等等。”

    “是。”

    徐涉行礼退步准备出门,后头又传来徐阶的话。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记得你和那一科的探花关系不错?”

    “胡正蒙。”徐涉点头道:“他与人为善,和同僚、同年关系都不错,和张叔大也颇为亲近。”

    徐阶微微颔首拿起毛笔,不再说话。

    徐涉出了书房,在心里琢磨了会儿,猜测兄长这是想将胡正蒙给拉进去,这事儿可没那么简单,胡正蒙就在一个多月前考满九年,入裕王府为讲官。

    不管是徐阶还是严嵩都盯着裕王府呢,不过一来嘉靖帝生性多疑,他们不敢有什么大动作,二来裕王府的高拱是个不好相处的角色,所以他们往往采取的是以翰林官为讲官的名义。

    不过谁都没得逞,严嵩没能将唐汝楫塞进裕王府,最多只是讲学而已,徐阶试图将张居正塞进去,但一个多月前嘉靖帝在名单上钦点了胡正蒙。

    徐阶的幕僚并不多,如今能正儿八经出面的也就其弟弟徐涉,虽然官位不高,但毕竟是二甲进士出身。

    当然了,这也是时代的特色,严嵩身边的严世蕃,徐阶身边的徐涉、徐璠,戚继光身边都有戚继美。

    “叔父。”

    “叔父。”

    终于养好了伤的徐璠和妹妹徐四小姐正巧路过。

    “都已经腊月了,别到处乱跑。”徐涉点点侄儿,“留点神吧,回头再惹祸,谁都救不了你。”

    徐璠一脸的忿忿,牢骚道:“钱渊那厮……暂时不招惹他,以后有他的好果子吃!”

    言下之意就是,等以后徐阶身登首辅再来收拾钱渊,到那时候,徐璠觉得都不用亲自上阵了,有的是人帮着将钱渊那王八蛋扒皮拆骨,大卸八块。

    “哥哥!”清喝声在耳边响起,徐四小姐不悦的盯着徐璠,“不过就是口角之争,何至于此。”

    “何至于此?”徐璠脸红脖子粗的吼道:“看看你哥哥的鼻子,谁揍的?喝了一个多月的药汁,谁害的?”

    “说起来不仅是同乡,还是同窗,只不过口角,苏州大街上拳脚相加,松江会馆门口就差刀刃相向了。”徐四小姐摇头道:“说出去哥哥也不占理。”

    “不占理?”徐璠都被气笑了。

    “就凭爹爹是内阁大学士,这便是不占理。”徐四小姐缓缓说:“钱展才可是简在帝心的。”

    看徐璠还不服气要争辩,徐涉咳嗽两声打断,饶有兴致的看了看侄女,“这都是你自己想的?”

    徐四小姐犹豫了下才说:“有的是,有的是和小七闲聊时……”

    小七就是徐璠的长女,今年十四岁,出生时恰巧七斤七两,才得了小七的小名。

    徐璠这下找到目标了,勉强向徐涉行礼,大步流星往内院走去,估摸着是去训斥女儿了,妹妹毕竟是同辈,训女儿总是有资格的。

    徐涉也没阻拦,笑着说:“你和小七,一个好文,一个好武,如若是男儿身,倒是真能有些作为。”

    “小七文才也不错,都能作诗了。”

    徐涉仔细打量着侄女,在心里叹息,已经十六岁了,到现在还没定亲,兄长到底是如何打算的。

    都是松江同乡,钱展才堪称英杰,但实在太能惹事,倒是顾从礼之子老老实实,本分的很,只不过至今连个秀才都不是。

    在后世,婚姻很多时候也难免成为权贵编织关系网的工具,这个时代更是如此,徐涉倒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突然徐涉心里一动,如果今晚真的能在张居正家中遇上钱展才,那说明其对这门婚事还是上心的……想和徐府缓和关系,化敌为友,还有比这更好的方式吗?

    闲聊几句后,徐涉出了门,徐四小姐急急奔回内院,家中晚辈里,她虽然和小七是两辈人,但年岁相近,关系最为要好。

    徐涉照常在衙门了混了大半天,下午放了衙去翰林院约了胡正蒙一起去了张居正家里。

    三个人围桌而坐品茶闲聊,一直喝得肚子都饱了,一旁的张义修已经饥肠辘辘了,还没等到钱渊上门。

    没办法,麻将的威力太大,严世蕃打得兴起,又死拖硬拽着不放钱渊出门。

    一直等到天都黑了,钱渊发了狠,熬了好几圈,终于弄了个自摸大四喜,把严世蕃气得直跳脚,这才终于脱了身。

    “抱歉,抱歉。”钱渊一进门就连声道歉,来不及招呼先抱起张义修,“一休啊,今晚叔叔弄点好吃。”

    杨文、张三带着几人鱼贯而入,偌大的铜制紫锅,中间有一个如烟囱一般的高耸出口,又将切好的猪羊牛肉、大白菜、粉条、木耳、虾仁、鱼肉装上盘。

    嗯,今晚吃火锅。

第两百三十八章 和解(上)

    前世钱渊就喜欢吃火锅,在刑警队和兄弟们一去吃,下海了搞团建和同僚们一起吃,甚至会在忙碌的间隙时一个人去解解馋。

    北方太冷,冷的钱渊恨不得屋子里摆上十七八个火盆碳炉,如果能一边吃火锅,一边烤火,实在太完美了。

    自从入冬之后,钱渊就专门让人去打造了紫铜火锅,又拜托孙鑨让本地人去找些调料,其他的没有,韭菜花总是有的吧。

    昨儿钱渊就准备好了,锅碗瓢盆、炭块、食材什么都是齐备的,昨晚特地将牛羊肉挂在外面,一晚上就能冻结实了,杨文带着人今天练了一天刀法……

    “来来来,自己弄调料。”钱渊一边自个儿动手,一边说:“酱油、醋、麻油、韭菜花、小葱……哎哎哎,这是辣椒,望湖公别客气啊。”

    “自己来,自己来。”徐涉笑着说。

    说话间,底汤已经沸腾了,钱渊利索的挑起两片羊肉放进去搅了搅,一变色就捞起来,蘸了蘸调料塞进嘴,啧啧,韭菜花配羊肉真是绝了。

    四个人加上一个孩子一口气干掉八盘肉才略微停了停,和张居正一样,徐涉和胡正蒙也爱上了辣椒,没办法,只要在北京待过的,大都会爱上让自己从内到外都火辣辣的辣椒。

    “多吃点,外面冷的让人缩脖子,鹅毛大雪呢。”钱渊抿了口酒,“今儿真够倒霉的,死拖硬拽不让走!”

    张居正笑着问:“严东楼就这性子嘛。”

    徐涉拿着筷子的手在空中顿了顿,有点意思,白日去严世蕃那,晚上就来张居正这,恰巧张居正还给自己下了帖子。

    胡正蒙不动声色的看了眼徐涉,今儿一直稀里糊涂的,没想到后面绕了这么多弯。

    “最后?最后输惨了呗。”钱渊大大咧咧的说:“一个大四喜,让那厮差点吐血!”

    “哈哈哈,够狠的啊。”张居正笑着向徐涉和胡正蒙解释,“展才弄出来的牌戏,有点像马吊牌,但规则复杂的多,也好玩的多,这段日子严东楼忙的其他都不管不顾了……”

    “噢噢噢,难怪那日青词……”徐涉恍然大悟,朝野上下都知道,严嵩的青词一直是严世蕃代笔的。

    “每次去,展才都是大赢特赢,银子都要用马车装,严东楼死拖硬拽不让走。”张居正一边解释,一边问,“这牛肉挺新鲜的,又是让人去搜来的?”

    “京城这么大,总有牛摔死嘛。”钱渊嘿嘿笑道:“张三那厮去弄来的,反正不是他偷得杀的。”

    明朝也禁止杀牛取食,但没有唐宋时期严苛,只要不报上去,官府都不太管。

    钱渊和张居正一句接着一句聊着,一旁的徐涉和胡正蒙交换了一个眼色,知道对方这是在解释,有心人都知道钱渊第一次入严府别院待了七个时辰,每次去都至少是五六个时辰。

    什么牌戏能让严世蕃痴迷到这个地步?

    说实话,徐涉和胡正蒙都不太信,不过他们并不在乎这点,至少钱渊是拿出了态度。

    徐涉自然是要报给徐阶的,但胡正蒙心里就有点打鼓了,他入裕王府也就一个多月,立足未稳,高拱那老头又明说了这条线不用其他人插手。

    钱渊今天真是饿得慌,他是夜猫子,早上还没起床严世蕃就让下人来催了,匆匆忙忙吃了几块点心就出门。

    在严府别院一番鏖战,严世蕃居然不提供午饭,只让人送了些点心,钱渊早就饿坏了。

    一顿狠吃后,钱渊捂着微微鼓起的肚子靠在椅子上,笑着问:“望湖公,世兄不会天天在家里骂我吧?”

    “怎么会!”徐涉正色道:“这次兄长狠狠训斥了他一顿,想必会改过自新。”

    钱渊一脸无趣的又问了句,“对了,伤养好了没?”

    “咳咳。”

    “咳咳!”

    徐涉一脸无语,胡正蒙和张居正同时出声咳嗽,你到底想干什么?

    “说起来既是同乡,又是同窗。”徐涉放下身段,细细说:“无非是口角而已,两相争斗岂不是让外人看笑话。”

    看了看钱渊那张脸,张居正抢在前面说:“因口角而起……事情十成十是因展才而起……别不认,就你这张嘴!”

    钱渊扁扁嘴,想了想起身作揖行礼,“当年口出无状,还请望湖公谅解。”

    “哎,快起来。”徐涉起身扶起钱渊,“不说其他的,展才引田洲兵援松江,又力保华亭不失,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这下都说开了。”胡正蒙笑道:“前日文和出了国子监,还在问这事呢。”

    在场的人都是强闻博记之人,对这些人名、脉络关系极为熟悉,立即知道这是在说吏部左侍郎的次子孙铤,三年前的北直隶乡试五魁首之一。

    看了眼钱渊,胡正蒙补充道:“我虽也是北直隶乡试中举,但祖籍浙江余姚。”

    “胡兄嘉靖二十六年会元、探花。”张居正加重语气道:“一个多月前考满升翰林侍读,入裕王府为讲官。”

    钱渊心思急转,张居正只给徐涉下了帖子,没想到却带来了个裕王府的讲官,这意味着什么?

    胡正蒙难道是徐阶的人?

    不对,这个人前世都没听说过,而且如果有胡正蒙,徐阶没有必要再推荐张居正入裕王府,这种推荐资源……即使是徐阶也是极其宝贵的。

    钱渊的视线在徐涉、胡正蒙脸上快速扫过,其中关节他一时想不透,但有一点是肯定的。

    徐阶私下肯定对裕王府有所期盼,后来推荐张居正为讲官就是明证。

    但如今,徐阶或许还期盼拉拢胡正蒙,毕竟名义上这是他的学生。

    不过,徐阶可能没有想到,高拱的性子是如何的高傲,将手插入裕王府,这是高拱难以忍受的。

    高拱看不起严嵩,也看不起徐阶,他寄希望裕王登基后,自己就能立即手掌大权,开始整肃朝纲,如何等得起,这也是后来两人斗得死去活来的原因。

    一时想不通,钱渊也懒得再想了,转头问:“来一局?”

    张居正板着脸,“赌戏非君子所为。”

    “不算银子,拿绿豆做赌注。”

    张居正立即起身就在一旁翻出了个盒子。

    好吧,整整一天,钱渊全都和麻将为伍。

    不过,当夜冒风顶雪回家的徐涉和胡正蒙都信了,真不怪严东楼那般痴迷,连青词都顾不上写了。

第两百三十九章 和解(下)

    打了一天的麻将,钱渊的脑子倒是没成浆糊,回家路上落了满头满脸的雪花,脑子更是清醒了不少。

    “少爷。”双胞胎姐妹花同时屈膝行礼。

    姐姐心急,赶将上来取下钱渊身上的斗篷,又取来姜汤,递来汤婆子。

    “少爷,先洗个澡吧。”妹妹心细,早就备好了热水。

    钱渊回头看向杨文、张三,“今天出行的,每人都得喝姜汤,小心别得了伤寒。”

    “少爷放心,我会安排的。”杨文的回话中规中矩。

    而张三就不同了,“少爷,你先顾自己吧,好好享受享受……”

    双胞胎姐妹花同时转头瞪着张三,后者一脸淫/笑。

    钱渊还真没这心思,虽然这对姐妹花堪称身娇体柔易推倒的极品萝莉,非常符合他胃口,但送来第一天就问过了,今年虚岁十四……

    再养养吧,反正逃不出手心。

    这对姐妹花明显是被调教过的,钱渊只需要用双腿走进浴室,剩下的就是自个儿爬进浴桶享受了,解衣宽带、松开发髻、搓背洗发,什么都不用钱渊自个儿动手。

    真是**的封建社会啊!

    妹妹在后面搓着背,小心翼翼的问力道轻重,钱渊哼哼唧唧随口应付。

    “少爷。”姐姐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而且这一个多月来她们也算摸清楚钱渊的脾性,这不是个严苛的主家。

    “怎么了?”钱渊在心里回忆,琢磨能不能弄出香皂,这方子依稀记得,随口问:“嫌月钱少了?”

    “不是不是。”姐姐从后面探出头,小声问:“少爷,老夫人和小姐要上京了,我们……”

    “嗯嗯。”钱渊记得要草木灰,再加上炼出来的猪油,再用小火熬制,放入模具,不过这好像和这个时代的肥皂没太大区别,要不加点香精油,但那好像要蒸馏器的。

    心里胡乱琢磨着,突然发现没声音了,钱渊半回头笑问:“到底怎么了?”

    做妹妹的捏着钱渊的肩膀,小声说:“少爷还没给奴婢姐妹命名。”

    钱渊这才恍然大悟,这时代新进的奴婢都是要重新起名的,他之前没有服侍的丫鬟一时忽略了。

    对对对,红楼梦里贾宝玉的大丫鬟袭人就是改名的,之前服侍贾母的时候称珍珠,还有服侍林黛玉的丫鬟紫鹃,之前服侍贾母的时候称鹦哥。

    扭过头看了眼,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庞都带着希翼,对于她们来说,能就此从教坊司脱身,可能是最好的选择了。

    适才想起了红楼梦,钱渊想了想,“好吧,一个可卿,一个香菱……自己选吧,反正少爷我也分不出来。”

    哎,有点不妥啊,虽然长得像,但一个是少奶奶,一个是妾室。

    还不如用南直隶乡试解元王别情的玉玲玉珑来的好,呃,王别情还真是嘉靖年间呢。

    算了吧,还是可卿、香菱好了,后面这两个可没一个叫玉无瑕的母亲。

    得了新名,意味着得到了主家的认可,这对姐妹花服侍更是周到细心,就差把钱渊打个包直接塞进被窝了。

    不过,钱渊没直接上床睡觉,而是去了书房复盘今晚发生的一切。

    特地让张居正给徐涉递了帖子邀其上门,钱渊自然是有目的的。

    他今天去了严府别院一趟,回头接触接触徐涉,并不是求个无所谓的平衡。

    钱渊并没有投入徐阶麾下的想法,但绝不希望与徐阶为敌,他太清楚这个短小精干的同乡前辈的心眼是如何的小。

    说起来其实现在钱渊和徐阶真说不上有什么不对付的地方,东南战局中徐阶举荐的三人,一个被弃市,两个还在蹲监狱,钱渊巧妙的使胡宗宪上位浙直总督对徐阶来说是无所谓的,在这方面,嘉靖帝已经不指望徐阶了。

    钱渊的叔父钱铮和徐阶有旧怨,但这些年过去了,夏言门生早就散落无迹,聂豹已经致仕,当年松江的心学门人要么辞官,要么被赶到南京或者地方。

    所以,钱铮和徐阶不再针锋相对……当然了,如今的徐阶也不用把钱铮放在眼里。

    这样算算,顶多是钱渊和徐璠的私人恩怨而已,而且就像徐涉所说的,钱渊力保华亭,护卫乡梓,徐府也是要领情的,毕竟钱渊可没有从军,也没有入仕。

    和徐阶和解是钱渊早就计划好的,只不过因为愚蠢的徐璠而推迟了,不过徐璠是无法影响徐阶的。

    钱渊相信,自己能够影响浙直总督的人选,证明了自己对嘉靖帝有一定的影响力。

    在这个前提下,徐阶不会容忍自己投入严嵩麾下,是非常愿意和自己和解的。

    政治人物,考虑的总是利弊得失。

    今晚搓麻将的时候,徐涉还貌似无意的提起徐府后院的麻烦事,眼看着徐阶徐涉的孙辈也大了,快要定亲了,无奈前面有个姑姑还挡在前面。

    钱渊可没心思做徐璠的大舅子,虽然徐阶后面得势掌控朝政近十年,但之后也挺惨,给这一大家人擦屁股,钱渊得恶心死。

    当然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钱渊极其讨厌徐阶这个人,他永远都不会忘记陶宅镇发生的一切,自己在雨中遥遥回望,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聂豹。

    不过,今天意外出现的胡正蒙让钱渊有点稀里糊涂……其实他不知道,胡正蒙也糊涂着呢,现在正琢磨着要不要主动去和高拱解释解释,不然以后穿帮了……裕王可不会替自己说话。

    裕王府是如今京城,乃至天下最敏感的地方,钱渊可不想贸贸然踏足进去,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倒了大霉。

    不过如果有名正言顺的机会,钱渊也不想放弃,毕竟和严嵩、徐阶比起来,高拱至少是能做事,愿意做事,也有这个能力的。

    穿越而来三年多了,钱渊的思维模式渐渐发生了变化,虽然埋藏在心底的某些东西顽固的保留下来,但他的目的,或者目标发生了明显的偏移。

    虽然知道明朝的灭亡是不可避免,任何一个以土地为基本生产资料的封建朝代都不会长久的留存在世间。

    但某些悲惨的时刻是不是可以避免,明朝灭亡,和满清占据中原,未必是矛盾的。

    钱渊开始试图改变一些什么,无论历史的方向发生什么样的变化,至少,不会更差。

    香甜的睡了一觉,第二天钱渊起身推开窗,一夜的大雪让整座城市都披上了一层白色的毛毯。

    “少爷。”杨文悄然出现的窗外,探头看屋内没人,才递来一块丝绸,“张翰林送来的。”

    钱渊皱眉摸了摸那块丝绸,当发现丝绸的下端悬着一块玉佩,了然笑了笑。

    所谓丝绸即帛,加上那块玉佩,就是玉帛。

    化干戈为玉帛。

    这是徐阶递来的和解信号。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脸谱下的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脸谱下的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脸谱下的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