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脸谱下的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脸谱下的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四十章 入京

    寒冬腊月,往往是人迹罕见,奔波在外的人们都要回家过个团圆年,就算是维系这个朝代的运输大动脉南北运河也来往船只大幅度减少。

    但每三年一次,运河上会出现奇怪的状态,少了很多吃水深的大船,多了很多小船。

    原因很简单,那些大船背后大都是有背景的,就算扯出个南京尚书、北京侍郎级别的都不足为怪,除了死要钱的太监,钞关往往不会收税。

    而小船就不同了,他们是钞关重点关注的目标,碰上运气不好的时候,家破人亡都不稀奇。

    所以,三年一度的会试成为了这些小商贾的机会,只要搭上一个应试举人,就能平平安安,为此他们大都会支付给举人一笔银子。

    也正是这个原因,不仅江南之地、福建、两广、江西,甚至云贵的举人都会选择南北运河进京。

    钱铮微微掀开帘子,看着周围的乌篷船,笑道:“犹记得当年我进京赶考,坐的就是这等小船。”

    陆氏愁眉紧缩,随口敷衍道:“夫君还赚了笔银子?”

    “那倒没有。”钱铮摇摇头,“十月份就进京了,兄长拿了银子让我租了个小屋专心备考,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才发现,别说过了年,就是十一二月,京城租屋价一日三腾。”

    顿了顿,钱铮笑道:“渊哥儿倒是好运气,八月份就进京了……放心吧,渊哥儿处事周到,定然早就安排好了。”

    “这些妾身都不担心。”陆氏叹道:“入了京怎么和渊哥儿说啊。”

    钱铮的眉头也皱了起来,兄长钱锐对他实在是没话说,原本也是读书求取功名,第一次上场连过县试、府试,院试中了副榜。

    但后来一家人和和族人闹翻被扫地出门,钱铮放弃举业转而经商,赚取银两供钱铮求学,等钱铮中了进士,又执意分家,以免重蹈覆辙,这等品行别说钱铮本人了,就是松江府上下也无不佩服,却不料一朝命丧倭寇之手。

    钱铮用力拍了拍栏杆,以他的心思,其实不愿意入京做个无甚作为的通政司参议的,更愿意在东南任职。

    正在琢磨着,船只缓缓一震放慢了速度,顾承志掀帘进来,“刚聲兄,嫂夫人,到通州了,我先下去租两辆马车。”

    “一起去吧。”钱铮视顾承志为友,并不仅仅将其当做幕僚。

    两人在船头站定,随着船只缓缓靠向码头。

    一般来说,通州码头是运河船只北上的终点,这时候正是人头耸动,骡马来往穿梭,一派热闹景象。

    “咦?”顾承志睁大眼睛细看,迟疑道:“那是渊哥儿?”

    钱铮赶紧看过去,却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索性回了船舱取出年初侄儿带来的那个望远镜,“还真是渊哥儿。”

    “这么冷的天,都是一家人,有这个必要……”钱铮的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嘴,转头看见妻子幽怨的目光。

    从北京跑到通州来接长辈,这个是应该的,但现在正是备考会试的关键时刻,只派下人来也是说得过去的,但问题是之前信中说了谭氏、黄氏和钱小妹都来了,钱渊怎么可能不来接母亲呢?

    “别下来!”看船只靠近,钱渊吼了声,边上护卫举起早就准备好的长长踏板搭在船舷上,小心翼翼的上了船只。

    “叔父,叔母,顾师傅。”钱渊连连施礼,“不用下船,直接转通惠河。”

    顾承志对规章制度极为熟悉,诧异道:“那是漕运船只才能通行的。”

    本来钱渊是准备租马车来接人的,恰巧前日去看新宅的时候碰上了孙鑨,他和户部尚书方钝的幼子方逸是好友,才有这般便利。

    方钝是正德十五年进士,和聂豹是同年好友,而且前后脚任华亭知县,两人相交甚深。

    钱渊随口解释了几句,顾承志倒罢了,钱铮心里狐疑不已,他是认识方钝的,这是个性子执拗,在朝中都敢和夏言、严嵩对喷的刚直人物。

    钱渊探着脖子往里看,“叔母,母亲、小妹呢?”

    陆氏悄无声息的咽了口唾沫,招招手将钱渊带进船舱,“渊哥儿,你别急,你母亲和小妹都没事,临行前,你嫂子突然患病不起……”

    “大嫂又生病了?”钱渊脱口而出后才感觉不妥,不过这几年大嫂黄氏很少操持家务,倒不是不想,而是常年患病在床,想想也是,丈夫没了,还没个一儿半女,三十岁还没到,后面的日子怎么熬啊。

    “是啊,大夫说忌风吹,忌伤寒。”陆氏叹道:“都准备启程了,你母亲才决定留下,当时你叔父写信也来不及送了。”

    钱渊低着头想了想,“叔母,不必讳言,母亲和小妹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当然没有,好着呢。”陆氏眼神坚定,连连保证。

    钱渊更是狐疑,回头派人南下去看看才能放下心,要知道父亲、兄长惨遭不测后,母亲的心思全在钱渊一人身上,早在乡试时就说了一旦中举,就一起上京。

    这几年钱渊接连上战场,特别是被倭寇掳走,谭氏几乎每时每刻都盯着,不让儿子离开自己视线,而且是临行前突然变卦……

    沉默片刻后,钱渊才笑着说起京中都已经安排好了,家具都已经打好,拎包入住就行。

    船只转入通惠河,一直抵达后世的什刹海、积水潭附近才下船,张三带着人早就雇好马车等着了,一行人很快抵达新宅。

    一下马车钱铮就傻眼了,他可是做了好些年的京官的,很清楚西城这块儿是寸土寸金,当年他中进士被选为庶吉士没什么油水只能和同僚合租,最后还是兄长钱锐送来银子才找了个落脚地。

    “只起了正门、正堂和后院,左右两侧的园子等开春后再动工。”钱渊在前头领路,“后院也空得很,只单独隔出了三个院子,叔父叔母一个,侄儿一个,顾师傅一个。”

    “叔母带了婆子、丫鬟,后院就拜托叔母了,前面交给杨文、张三,护院都住在前头。”

    这次陆氏是举家迁居,家中宅子都托付亲朋,光是丫鬟就带了十多个。

    钱铮皱着眉头低声道:“也太豪奢了。”

    “叔父,这算豪奢?”钱渊瞪大眼睛,“比起食园,至少差三个档次,也就大了点而已。”

    “也就大了点而已?”顾承志在一旁笑着摇头,“也不看看这是哪儿?”

    钱渊嘿嘿笑着不吭声,一行人进了后院,迎面过来两个丫鬟,退到路边屈膝行礼,声音娇柔,举止恭敬。

    “一对双儿。”这次陆氏都忍不住回头打量侄儿了,嗯嗯,渊哥儿也长大了。

    “服侍我的两个丫鬟,可卿、香菱。”钱渊随口提了句,问道:“里面都布置好了?”

    “都布置妥当了,昨日粉刷也都已经晾干。”

    钱渊领路走进院子,这是叔父叔母住的宅子,一间正堂,两边侧屋,后面是住所,两侧还有耳房,一共**间屋子,足够住的了。

    轮番转了转,陆氏是越看越喜欢,已经开始和丫鬟婆子商量如何布置了,香菱也凑进去,时不时补充几句,热热闹闹的。

    而钱铮是越看头越大,太张扬了,怕是严世蕃都没这么张扬!

    其实钱铮想错了,这么想只能证明他是个土包子,他幼年时一家就被扫地出门,虽然不至于衣食无着,但也算不上什么世家出身。

    人家严世蕃在京城几处别院,除了地方没这儿大,其他处处都是天下顶尖的。

    修这个园子钱渊没想那么多,也不是刻意张扬,拜托啊,我一个南方人在北京熬着,还不能住的好点,吃的好点?!

第两百四十一章 待客

    还有十多天就要过年了,大量应试举人涌进北京城,对于他们来说,最大也最需要先解决的问题是住宿。

    虽然每个省都是有会馆的,但也容不下那么多人,再说了,大家都是举人,谁不带几个随从、书童来。

    十二月初各家会馆都已经人满为患,剩下的人要么去客栈,要么去租凭民房。

    要知道多少客栈老板都盼着这一天呢,三年一度,早就磨好了刀蓄势待发,就连柴火间都腾出来了。

    租凭民房是最划算的,三四个同乡举人合伙租凭,加上随从、书童,虽然有点挤,但性价比极高。

    其次是高昂的消费,距离会试还有两个月呢,京城物价本来就高,到了年关时节涨了一波价,碰上会试年,又涨了一波。

    不少举人捏着指头算了算,不得不琢磨着去哪儿打打零工,当然更多的是去找同乡官员借点钱花花。

    如张居正已经在钱渊面前叫苦不迭了,领着妻子儿子直接上门蹭饭顺带着躲人。

    不过入京的士子中,有一波人是特殊的,那就是东南士子,这一次,提前两个月入京的士子中,东南人是最多的。

    钱渊曾经在和陈有年、诸大绶等人的聚会中问起这件事,得到的回答是……

    南人畏寒,需要提前进京适应环境……这是扯淡,广东、海南人更怕冷。

    实际上东南之地富庶,上京赶考的士子大都家境富裕,在京中往往盘根错节,早就安排下住宿。

    陈有年的父亲是正德年间进士,叔叔是嘉靖十一年进士,诸大绶的父祖辈也都出仕,自然在京中找得到住处。

    最关键的是,虽然年关将近,但他们都怕年后倭寇闹事,到时候堵着路甚至截断运河,那就麻烦大了。

    “大股倭寇已经很少上岸了,都是小股倭寇流窜。”诸大绶摇头道:“就在半个月前,一股倭寇藏于太湖中,突袭常州,入长江窥镇江,险些截断运河。”

    钱渊也很无奈,虽然大局在渐渐好转……当然,这种好转的背后是汪直和徐海正在海上打的如火如荼,但小股倭寇侵袭实在难以避免,各地文武官员也不可能将所有精力放在这上面。

    “还好如今新任操江提督率兵进击一举破敌。”陈有年担忧道:“亮卿先生来信说,文长已经启程入京,说不定正好碰上。”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钱渊笑道,“文长哪里是那么容易死的!”

    众人都是含笑盯着钱渊,你怎么有脸说这话……几个月前差点就将徐渭给骂死了。

    钱渊干笑几声,“再来点?”

    “展才如今是大财主,不吃白不吃。”今天终于跑过来凑热闹的孙铤冲着一旁的杨文嚷嚷,“多来点牛肉片,再来点鸡蛋皮饺子。”

    孙鑨无奈的笑了笑,嗔道:“也不怕撑着了。”

    “不怕,不怕!”

    前几日陈有年、诸大绶入京,在浙江会馆设宴邀绍兴同乡聚宴,也带上了从钱铮入京后就一直苦读百无聊赖的钱渊。

    今日钱渊在自家院子里摆了个大火锅回请,除了陈有年、诸大绶外,还请来了孙鑨、孙铤两兄弟,席上众人都是应试举人,但都没有聊起八股,而是说起东南战局。

    钱渊在心里琢磨了下,小股倭寇侵袭的事情实在是难以避免,李默前几日因此上书弹劾胡宗宪剿倭不利,但昨日传来战报,胡宗宪于绍兴会稽大破倭寇,斩首五百,焚毁船只数十艘,嘉靖帝这才转嗔为喜。

    “绍兴大捷,这倒是真的。”陈有年点点头说:“不过也险的很,要不是总督大人亲自率兵来援,又有典吏吴成器坚守城池,只怕会稽县要惨遭倭寇屠城。”

    钱渊举杯示意,笑着说:“胡汝贞亲身犯险,幸得绍兴大捷,东南虽多遭倭寇侵袭,但局势正在渐渐好转,还望诸君一举高中,为乡梓出力。”

    众人均举杯一饮而尽,但孙铤放下酒杯,摇头道:“身为六省总督,却亲身犯险,实不是明智之举。”

    这话一出,众人都转头看向钱渊,他们都有自知之明,在这方面难以和钱渊相提并论。

    “亲身犯险实在是迫不得已。”钱渊详细解释道:“虽有俞大猷、卢镗、汤克宽等名将,但东南卫所兵实在不堪大用,调来的客兵水土不服,甚至为了粮饷相互争斗,杨宜就是因此下狱。”

    “田洲狼兵虽勇猛善战,但兵力不足,今年东南正式推行募兵制,但新兵不是马上就能上战场的,至少需要一年左右的训练。”

    急性子的孙铤脱口问道:“那要等到什么时候?”

    钱渊微垂眼帘,“那就要看胡汝贞手上有多少银子。”

    众人哑然无语,他们也知道,募兵、练兵都是要银子的,不过如果徐渭在,定然能听出钱渊这句话的言下之意……看胡汝贞手上有多少银子,实际上是要看胡汝贞什么时候将提编法推行到各省。

    钱渊不想再说这事,往深里说,不仅要说到提编法,还得说到税赋改革,敏感的地方太多,他笑着指指侧屋,“要不要再来一局?”

    “正好五个人,四人上阵,谁输了谁下来。”

    “还要备考呢。”

    “兄长,苦读这些年,早就成竹在胸,临时抱佛脚有甚用?”

    “这样吧,来四圈,就四圈,绝不多!”

    众人哄然响应,个个摩拳擦掌,一向稳重的孙鑨正在教训弟弟,玩物丧志啊……所以哥哥先上,弟弟你等着。

    钱渊有些后悔了,那天将麻将带到浙江会馆……说了打两圈就切磋时文,结果打了整整十圈,如今浙江会馆都快成了麻将馆了!

    不过上了桌,钱渊就不管不顾了,聚精会神,全力以赴!

    “自摸,十三不靠!”

    “展才,这种牌都能胡?”

    “是啊,我这下家一直糊涂着呢,还在猜你到底胡哪门?”

    一连串的抱怨声让钱渊没发现……叔父钱铮悄无声息的出现在门口处。

    好一会儿后,直面门口的孙铤才猛地起身,干笑着踢了踢一旁的钱渊。

    “叔父……”钱渊想笑笑,但又不敢笑,脸扭曲的不成样子。

    钱铮倒是没在外人面前训斥侄儿,只拉着脸让开,一个年岁不大的太监走进屋子。

    “陛下召见,立即入西苑。”

    屋子里登时安静的连一根针落地都听得见,孙鑨孙铤兄弟倒是没太意外,京中有心人都知道钱渊简在帝心,而诸大绶、陈有年目瞪口呆的看着帽子上还沾染着雪迹的太监。

    “钱公子,请吧。”年轻太监倒是态度不错,笑眯眯的看了看桌上,笑道:“这就是麻将吧,宫里都流传开了呢。”

    这下子,钱铮的脸更黑了。

第两百四十二章 四毒俱全

    吃着火锅烤着火,打着麻将聊着天,突然被叫出去顶风冒雪,钱渊可不像这个时代的士子一样将皇帝视为“君父”,虽然他上次面圣口口声声君父君父。

    放在前世,除非是刑警队有任务,天王老子也不搭理,钱渊悻悻然要结束牌局……结果一帮损友都说你只管去,我们正好四人一桌,钱渊更不爽了。

    一张臭脸一直挺到西苑门口,跟在年轻太监后面加快脚步,远远看见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在万寿殿门口来回盘桓,钱渊这才用力揉了揉脸。

    “黄公公,别来无恙啊。”钱渊走进看见黄锦脸上的笑意,心先放回肚子里,笑着说:“来得太急,这次可是两手空空,黄公公可别见怪。”

    “说哪里话。”黄锦那张胖脸有点扭曲,太监头目受贿那是天经地义的,嘉靖帝也不管不问,但摆在明面上说出口的……黄锦还从来没见过。

    年轻太监恭敬的半弯腰站在一旁,眼角余光瞥见钱渊脸上那自来熟的笑意,啧啧,这一路上脸板的跟石头里刻出来似的。

    等黄锦和钱渊进了殿,年轻太监才直起腰来,在心里感慨,其实内廷外朝都一样,只要简在帝心,必然飞黄腾达,外朝还不好说,得熬资历,内廷虽然也要熬,但相对来说时间要短得多。

    能够在三十岁之前进司礼监内书房任随堂太监,他已经足够满足了,司礼监以掌印太监为首,其次秉笔太监,再次就是随堂太监。

    年轻太监还在怔怔出神,黄锦快步从侧门走来。

    只丢下一句“陛下召见”,黄锦匆匆往回走,年轻太监快速拍了拍身上的残雪,加快脚步跟上。

    看着两人走来,钱渊嘴角动了动,转过头无辜的看向似笑非笑的嘉靖帝,有这个必要吗?

    “你是冯……冯……”嘉靖帝瞥了眼黄锦。

    “司礼监内书房随堂冯保。”黄锦走进轻声道:“皇爷还赞过他大字写的好。”

    钱渊登时倒吸一口凉气,都说不到北京不知道官小,一砖头下去拍倒三个里两个都是官儿,但对于穿越者来说更可怕,随随便便碰个太监都是名留青史的……

    据说冯保善书,精于鉴赏,通晓音律,《清明上河图》上都有他的题跋,权倾一时。

    对了,这是个小心眼的,高拱就是被他弄下去的,钱渊有些惴惴不安,自己这一路上好像有点不太客气。

    “对对对,朕想起来了。”嘉靖帝点点头,“今日出宫,钱展才可有赠礼?”

    “咳咳咳。”钱渊忍不住用力咳嗽,“陛下,学生不敢结交近侍。”

    “嗯,满朝官员都不敢,但九成以上都想,五成以上都做了。”嘉靖帝笑骂道:“在西城圈了那么一大片地建园子,连这点小钱都不肯出,不怕以后有人给你使绊子?”

    钱渊转头巴巴的看了眼忍笑的黄锦,冯保明显也有点懵,跪在那儿半垂着头。

    “说说吧,今日你去召其入西苑,钱公子在做甚?”黄锦笑着提点冯保,“实话实说,反正你也没收他的好处。”

    冯保眨眨眼,老老实实的说:“麻将。”

    嘉靖帝点点头,伸出手指用力点了点钱渊,“你不是说在专心备考,心无旁骛吗?”

    “黄伴,这算欺君了吧?”

    “欺君大罪!”黄锦嘿嘿笑道。

    钱渊也是醉了,刚进来嘉靖帝随口问一句,自己随口答一句,这种无关紧要的小事有必要较真吗?

    不过钱渊也隐隐感觉到,今天嘉靖帝兴致挺高,心情挺好,苦着脸道:“都是那几个狐朋狗友非要搓麻……输了不少,不然路上塞点给冯公公……”

    “狐朋狗友?”嘉靖帝努努嘴让黄锦将冯保带出去,嘴里问道:“严东楼跑你新宅去了?”

    “那倒不是,是这一科的应试举人,都是绍兴士子。”钱渊当然不会说孙鑨孙铤其实是北直隶士子,“前几日在浙江会馆邀我赴宴,今日回请。”

    “不共议时文备考,却聚众牌戏,真是不务正业。”嘉靖帝训斥了几句,“陆文孚还真没说错,你是吃喝嫖赌,四毒俱全。”

    看钱渊不服气的表情,嘉靖帝乐了,从桌上找出一本折子丢过去,“自己看看吧,就这半个多月来,京中突多了个麻将的牌戏,多有官员、士子聚众,鸿胪寺有个官儿一夜输了千两银子,就差上吊自杀了!”

    陆炳这厮也管得太宽了吧,钱渊在心里牢骚几句,舔着脸说:“当时要修园子,手上紧的很……”

    “所以就从严世蕃那赢了大笔大笔银子?”嘉靖帝笑的前仰后合,“那厮可是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的货色。”

    “愿赌服输嘛。”钱渊扁扁嘴,“不过陛下,这也算不上四毒俱全,可冤枉……”

    “南直隶乡试。”嘉靖帝笑眯眯的看着钱渊哑口无言。

    这就是上位者的好处,当嘉靖帝开始关注钱渊的时候,锦衣卫指挥使陆炳陆陆续续送来了不少资料,有钱渊和族人不合,有钱渊受教于陆树声,有钱渊和徐璠的新仇旧怨……南直隶乡试的那一幕自然被送上来了。

    “钱展才,可真有你的,都把炉子带进考场了,还烧锅做饭,惹得考官哭笑不得。”嘉靖帝嘴角含笑,这种不走寻常路的士子明显比其他人更有趣,也更合他的胃口。

    “一关就是三天,连着九天,天天冷食实在受不了。”钱渊一摊手,“学生手艺不错,不想委屈了自己。”

    “手艺如何不知道,但朕早就看出来了,你是个挑食的。”嘉靖帝笑骂道:“上次赐宴,怕是没吃饱吧?”

    钱渊嘿嘿笑了笑,突然正色道:“但是……嫖,绝对没有!”

    这是绝对的,这辈子就那次录遗去了趟秦淮河,但什么都没干,准确说起来,老子还是处男呢!

    至于上辈子……那都是以前的事儿了,那时候我也不叫钱渊啊!

    这时候黄锦慢吞吞的说:“前几日听人提起过,教坊司少了对调教好的姐妹。”

    “呃……”

    钱渊这下彻底无语了,总不能说我把人收进来了,但是要先养养……这时代十四岁已经够了,很多人就喜欢这种,如王翠翘姐妹二十出头就要退隐了。

    “这下没话说了?”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上,“你这厮如若生在成化年间,必定如鱼在水。”

    这可不是什么好评价,成化年间在士林中评价不高,明宪宗是个不管事的,朝中泥塑三阁老,纸糊六尚书,传奉官数不胜数,堪称群魔乱舞。

    钱渊低下头暗暗撇嘴,您儿子也好不到哪儿去。

    嘉靖帝翻了翻榻边的折子,“十日前,倭寇袭绍兴,会稽县摇摇欲坠,胡汝贞率军相援大破倭寇,斩首五百,俘虏四百有余。”

    钱渊脸上浮现出激动的神色,“陛下慧眼。”

    “胡汝贞确有军略之才,亦有胆气。”嘉靖帝诡笑着看向钱渊,“知不知道他是如何取胜的?”

    这个钱渊还真不知道,绍兴大捷只是王寅在信里提了一句,其他的都是前几日在浙江会馆听绍兴士子说的。

    钱渊接过黄锦递来的折子,低头一目十行,“又是下了药?”

    嘉靖帝忍不住扑哧笑出声,“你也算他胡汝贞的半师了!”

    真是无语了,钱渊这个锅算是背的死死的了,从临平山到太平府,他两次下药,倭寇或被俘或被杀……

    钱渊暗咬银牙,拜托啊,临平山真的是胡宗宪提出下药的……在历史上,胡宗宪真的做过这种事。

第两百四十三章 想得太简单了

    嘉靖帝饶有兴致的问起去年临平山一战的细节,听得津津有味,钱渊随口讲述,心里在琢磨胡宗宪也不会换个药,又是泻药……以后得个泻药总督的名号好听啊?

    呃,如果自己中了进士,翰林院是不想了,如果去都察院……泻药御史也不太好听。

    算算倭寇已经吃了三次亏了,呃,也未必是坏事,以后倭寇上岸得自个儿备上厨师,不然说不准就得掉坑里。

    良久之后,钱渊停下了讲述,榻上的嘉靖帝又一次翻开折子,“胡汝贞是带着田洲兵援绍兴,如今瓦氏土司已经两次出兵,共计五千余人了。”

    “田洲兵勇猛善战,瓦老夫人忠心报国,但兵力太少,只能四处奔波。”钱渊在心里猜测嘉靖帝此次相召到底是为什么。

    但实际上嘉靖帝真心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年关将近,有绍兴大捷,陆炳进宫说起麻将和钱渊乡试趣事,这才把钱渊召来说说笑……说得不好听点,也就是钱渊还没入仕,不然铁铁一个幸臣的帽子扣在头上。

    “胡汝贞倒是没有继续召集湖广、山东、江北各地的客兵。”嘉靖帝就着黄锦的手抿了口热茶,“但兵力不足,彻底剿灭倭寇要等到什么时候。”

    钱渊舔了舔嘴唇,他是知道胡宗宪的计划的,事实上这是他去年末在食园、巡抚衙门内和胡宗宪几番商讨过的。

    “有什么话说就是。”嘉靖帝笑道:“小小举人,就算背责也背不起。”

    钱渊摸了摸鼻子,正色道:“田洲兵少,各地客兵或水土不服,或糜烂不堪用,或求索粮饷以至私斗甚至劫掠地方,唯一的希望是募兵,募浙江本地兵,训练新军。

    浙江沿海虽然卫所兵不堪战,但倭寇侵袭地方,百姓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万民哀嚎,惨不忍睹,以此类百姓为军,何人不能战,何人不敢战?”

    嘉靖帝也是饱读诗书,遍览史册的,想了想喃喃道:“倒是有点像东晋北府兵。”

    北府兵就是淝水之战击破前秦苻坚一统天下美梦的强军,中前期几乎一手被陈郡谢氏掌控,淝水之战中率领北府兵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谢玄,在一战功成后,他的叔叔谢安装13是历史上的名场面。

    淝水之战前,在前秦、北燕的压迫下,大量滞留在北地的汉人逃亡南方,谢玄就是从这些备受欺凌的汉人中挑选勇士组建北府兵,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甚至后来被建立刘宋的刘寄奴视为依仗。

    其实在不久的将来,明朝也有一支类似的军队,袁崇焕力主“以辽人守辽土”,在失去土地的辽人流民中挑选勇士,组建了一支数量不多但战力强悍的骑兵,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关宁铁骑。

    戚继光的戚家军也有这么点意思,当然,其中是有很大区别的,戚家军的战无不胜更多来源于战阵、兵器的巧妙配合设置,长时间的刻苦训练,以及丰厚的首级赏银。

    不过钱渊并不打算戳穿这一点,他鼓动三寸不烂之舌道:“胡汝贞在任杭州知府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募兵练军,如今俞大猷、卢镗之子卢斌、浙江游击将军戚继光等人都在严州府、金华府等地练兵,不过要等他们派上用场,至少也要等明年开春之后。”

    “这也是胡宗宪为什么要大力推行提编法的主要原因,募兵不比卫所兵,所需的军械、粮饷、赏银都是独立的,这是一大笔银子,而且是常年累月。”

    “所以,倭寇什么时候能被彻底剿灭,就要看新军什么时候能派上用场。”

    钱渊最后一摊手,“学生说的更简单点,有银子,就能快点,没银子,只能慢点。”

    嘉靖帝哼了声,“别看了,朕也是个穷光蛋,那么想要银子,去找严世蕃吧,他库房里的银子只怕不比内承运库的少。”

    钱渊干笑两声,“学生头没那么铁……”

    虽然是个新词,但嘉靖帝立即听懂了,似笑非笑道:“不敢从严家库房里抢银子,倒是有胆子鼓动朕掏银子?”

    “不敢,不敢……”

    “别指望户部了,他们更没银子……”嘉靖帝长叹一声,特么这个皇帝咋就做的这么憋屈呢,这些年几乎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现在东南倭乱,已经没墙拆了。

    想到这,嘉靖帝突然对胡宗宪有些赏识,这是个勇于任事的家伙,他知道胡宗宪自上任浙直总督之后主要做了两件事,一是率兵四处围剿倭寇,二是大力在湖广、福建、山东、江北推行提编法,得罪的人数不胜数。

    钱渊咬咬牙发狠道:“沿海那么多富豪,总不是家家户户都有撑腰的吧,抄一批家,估摸着一脸的军费都够了!”

    “胡扯!”嘉靖帝哭笑不得的一瞪眼,别说胡宗宪不敢,就是自己这个皇帝都不敢。

    “凭什么啊!”钱渊还不服气,挺着脖子嚷嚷,“那帮海商赚了那么多钱,刀架在他们脖子上,还敢不掏钱?

    再说了,陛下您是不知道,海贸多赚钱……一来一回,三倍利那都是少的,钱滚钱,利滚利,金山银海呐!”

    “馊主意,馊主意!”嘉靖帝不以为意的挥挥手,突然顿了顿转头看来,“你提议开海禁通商?”

    终于说到正题了,钱渊以极快的速度在脑海中复盘了一遍,确定不会惹祸上身,这才道:“这是朝中大事,学生如何敢妄议……不过海贸得利倒是真的,不敢瞒陛下,学生先父先兄也掺和了一脚。”

    嘉靖帝释然点点头,这方面的信息陆炳早就递交上来了,钱渊父兄去舟山沥港通商,死在倭寇手中,这也是钱渊屡屡击倭的一大原因。

    “海岸线延绵几千里,哪里可能真的完全禁海,片板就能出海,现在朝中没银子,什么都做不了。”钱渊无精打采的说:“就连陛下……看看这殿里,真是委屈陛下了。”

    嘉靖帝叹了口气,手撑着床榻起身,踱了几步才说:“南宋延百多年国运,财赋多赖海贸,谁不知道海贸获利颇丰,但开海禁通商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其实从明朝开国之后,太祖朱元璋五次下令禁海,之后虽有郑和七下西洋,随行官兵都获利颇丰,南洋小国屡屡来华,但实际上明朝到目前为止,从来没有真正开放过官方贸易渠道。

    民间海贸从明初就一直盛行,官方渠道只是各国来华,皇帝赏赐,同时允许短时间贸易,市舶司其实并不担任类似海关的角色。

    长达百多年的规矩扣在头上,即使是嘉靖帝这种不讲规矩的,也对开海禁通商颇多忌讳。

    钱渊听嘉靖帝娓娓道来,不禁连连点头,“是学生想的简单了。”

第两百四十四章 机会

    想得太简单了,钱渊的确是这么想的,他没有想到,明朝实际上到如今从来没有过正式的官方海贸渠道,也难怪走私如此旺盛,倭寇如此猖獗。

    “是啊,想的太简单了,现在朝中缺银子,东南缺银子,朕也缺银子……”嘉靖帝苦笑道:“就算开海禁通商,重设市舶司……你钱展才说不定前途尽毁,万人所指。”

    嘉靖帝转身指了指黄锦,“反过来,说不定黄伴都要在朕面前说你的小话,弄不好都要扎你小人。”

    黄锦慌忙摇手,“皇爷,老奴可不敢。”

    “就算你不敢,刚才那个冯……冯保肯定是敢的。”

    这下黄锦嘿嘿笑着没说话,钱渊虽然心里明了但茫然眨眨眼。

    看嘉靖帝给了个眼色,黄锦为难的略微解释了几句,和钱渊猜测的大差不离。

    市舶司这个机构唐朝初设,当时就是宦官专任,之后宋时隶属于转运司,明朝恢复旧制,一直掌握在宦官手里。

    自成化年间开始,税赋收入渐渐萎缩,明朝的财政就渐渐支撑不住,在这种情况下,文官也没打过市舶司的主意。

    成化、弘治、正德三朝,文官和宦官之间关系错综复杂,或利用,或接纳,或针锋相对,但市舶司一直牢牢把控在宦官手中。

    直到嘉靖帝登基,这位仁兄生性多疑,又好权术,聪明绝顶,宦权的势力大幅度退缩,嘉靖二年,宁波争贡之役,市舶司太监赖恩处事不当,夏言上书提议罢市舶。

    所以除了祖制等等客观因素之外,最大的问题在于,市舶司究竟由谁掌控?

    一旦开放海禁,允许通商,必定客船云集,海贸大兴,如果市舶司还是由宦官掌控,朝中文官是不干的……至少浙江、福建、广东是不干的。

    而如果是钱渊在陛下面前提议导致重设市舶司,那毫无疑问,他在文官体系中的名声将会臭不可闻,幸进小人都算是便宜他的。

    但如果市舶司由户部负责,不说嘉靖帝不满意,宦官体系将视钱渊为眼中钉肉中刺……更惨,文官还有宽宏大度的,太监就没听说过心眼大的。

    即使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管东厂的黄锦也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虽然他得嘉靖帝宠信,但也不是没有对头的。

    所以说,开放海禁通商还真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决定的。

    “现在想明白了?”嘉靖帝饶有兴致的看着歪着脑袋皱着眉头苦思的钱渊,“还嫩着呢,拍拍脑袋想一出是一出,以后入仕有的是你苦头吃。”

    钱渊嘟着嘴点头,“是学生想的简单了,这事儿……可不敢让黄公公说我小话,也不敢日后走夜路被人敲一棍。”

    黄锦嗔怪的瞪了眼,笑道:“其实都是虚的,现在倭乱延绵,重设市舶司不过是镜中水月而已。”

    “这倒是真的,除了倭寇,都没什么商贾敢出海了。”钱渊无所谓的耸耸肩,突然笑道:“其实等倭乱平息之后,倒是能做的。”

    “市舶司归属户部,另外设立船队让黄公公带队航行海上经商,反正皇店北直隶到处都是,绝对不缺人手,走一趟就是十倍利,比收那点税强多了。”

    黄锦无语的翻了个白眼,“这把年龄了还去海上……是真不怕这把老骨头死在外面,这么说,我还真要在皇爷面前说你小话了。”

    “哎,黄公公还没个干儿子,干孙子的?”钱渊摆摆手,“啧啧,不过得有军船护航才行,不然万一被海盗抢了……三宝太监当年都差点被抢了呢。”

    嘉靖帝依在榻上含笑看着,虽然是想一出是一出,但至少有这份心,比朝中那些心思深沉只顾着党争捞银子的货色要顺眼。

    天可怜见,钱渊在东南就是以捞银子起家的,虽然因为战功赫赫为人所知,但熟悉一点的文武官员对其的评价无不有心思深沉之语。

    钱渊和黄锦你一句我一句斗咳嗽,嘉靖帝在心里琢磨了下,钱渊这主意倒不是个馊主意,市舶司给户部,皇室另外筹建船队经商。

    想到这,嘉靖帝噗嗤笑出声,看不出来,这厮还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啧啧,是个当大学士的料子呢。

    不夸张的说,在绝大部分时候,内阁大学士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和稀泥,不会和稀泥的大学士不是好阁老。

    嗯嗯,这也是严嵩为什么被大量文官唾弃的主要原因,这厮从来不和稀泥,只知道一意逢迎嘉靖帝。

    嘉靖帝的念头越飘越远,虽然不想承认,但这几年来修道炼丹没什么进展,总要为后来者考虑留几个能用的。

    不过非翰林不得入阁,至少也得是个庶吉士出身,新科进士被选为庶吉士,三年学习后散馆,就算没有留馆入翰林院,但因为在翰林院学习过,也被视为翰林出身。

    每三年一度的殿试,嘉靖帝都是朱笔钦点前三甲,在时文一道上说不上多有造诣,但眼光也不低,在他看来,钱渊……一甲进士怕是无望,二甲进士都难,庶吉士……也希望渺茫的很。

    看嘉靖帝正出神,钱渊冲黄锦使了个眼色……我该走了吧?

    黄锦微微点头,轻步走过去。

    就在这时候,突然一阵天动地摇,钱渊像是踩在皮球上一般,重心不稳的挪了几步,一个踉跄扶住一旁的桌案,耳边传来咯吱咯吱的乱响。

    钱渊转头看去,床榻和地面摩擦发出杂声,坐在上面的嘉靖帝身子摇摇晃晃,黄锦停下脚步,眼中满是惊恐。

    来不及想更多,钱渊猛地扑上去,将还在发愣的嘉靖帝一把抱起来,发足向殿外狂奔而去。

    “陛下……陛下!”

    黄锦也反应过来了,高声喊着跟在后面。

    殿外把守的侍卫、太监也感觉到了天动地摇,正疑惑间,一道人影突然窜出来,众人定睛看去,那人背上居然是身穿道袍的嘉靖帝。

    还好西苑够大,建筑也不多,钱渊跑出万寿殿可能倒塌的危险区域停下脚步,小心翼翼的将嘉靖帝扶住,“陛下,可能是地龙翻身。”

    “啪!”嘉靖帝一脚踹了过去,“慌什么!”

    侍卫、太监都围了上来,气喘吁吁的黄锦喝骂着赶将过来,“还好还好,没事,没事。”

    “当然没事。”嘉靖帝瞪了讪讪然的钱渊一眼,“路上摔一跤,你八颗脑袋都不够砍的!”

    钱渊干笑几声,警惕的看着不远处的几座宫殿,“陛下,还是小心点好,千金之子坐不垂堂,何况陛下是天下之主。”

    前世多次参加预防地震演习的钱渊在第一时间就判断出,应该是地震,但应该不是在北京附近,没什么危险。

    但钱渊立即发现,这是个好机会,一个让自己变得更加重要,至少分量更重的好机会。

    一阵慌乱后,黄锦汇总消息才来禀报,“皇爷,不知是哪里地龙翻身,应该挺远,人人都有摇晃之感,但无房屋倒塌,无人员伤亡,兵部已经急派人手四处探查。”

    坐在花园石凳上的嘉靖帝点点头,心里又是一阵烦躁,特么真要弄点钱来了,地龙翻身意味着后面要花费大批大批的钱粮,国库里怕是都能饿死老鼠了!

    抬头看见还在一旁的钱渊,嘉靖帝嘴角勾起一丝弧度,虽然莽撞,但一片忠君之心确凿无疑。

    嘉靖帝想了想,还有两个月就要会试了,现在赏赐什么钱渊也未必愿意。

    “回去吧,别再和狐朋狗友嬉闹,专心备考吧。”

第两百四十五章 能不配位

    虽然北京城内很多人都感觉到了“震感”……虽然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个词,有的年长者猜得到应该是某处有地龙翻身,但城内依旧风平浪静,毕竟这对所有人都没有什么影响。

    直到两日后,先是兵部最先得到消息,秦晋之交有地龙翻身,死伤无数,声震如雷。

    再过两日,地方官员和巡按陕西的御史先后递交奏折,大致确定地震发生在华县、渭南、华阴及朝邑、蒲州等地。

    钱府。

    后院正堂,桌上摆着的菜肴已经热了一遍,陆氏和钱渊还没动筷子,环绕在周围的丫鬟、婆子都垂手肃立,只偶尔传来女婴的啼哭声,这是钱铮去年纳的小妾产下的女儿,小名“窕窕”。

    “叔母,让窕窕先吃吧。”钱渊劝了句看陆氏没有反对,冲着一旁堂妹的乳母使了个眼色,后者将孩子带入后堂。

    又等了会儿,钱渊虽然有点不耐烦,但也无可奈何,叔父下午让随从回府,吩咐钱渊晚上来这边用饭。

    平日里钱渊对饮食的态度……能亲手下厨就亲手下厨,能拉上好友一起最好,实在找不到人把杨文、张三拉上桌,陆氏为此私下牢骚了好几句,管束外院的马管事还和张三闹过一场。

    原本钱渊是计划让叔母管理后院,外面交给杨文、张三,但无奈这两个家伙没什么经验,最终还是让叔母老宅马管事负责,杨文等人只顾着护卫、随从工作。

    瞄了眼桌上没什么热气的菜肴,钱渊琢磨待会儿回去得吃点夜宵,这时候钱铮终于回来了。

    陆氏迎上去指挥两个丫鬟拍掉衣服上的雪花,又换了个外衣,喝了杯姜汤,又两个丫鬟带着婆子将菜肴又端下去热了热,钱铮去简单洗了个热水澡这才坐下。

    都热了两遍了,再好的菜钱渊也没胃口,不过似乎钱铮也没什么胃口,只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面色凝重道:“此次地龙翻身,死伤极为惨重,遍观史册,闻所未闻。”

    钱渊顺势也放下筷子,“叔父,据说是陕西?”

    “陕西、山西交界处,死伤最重的是潼关、蒲州,今日山西巡按递来的折子,两地死伤约莫十之七八,华县、渭南也过半。”

    钱渊对此并不意外,这种天灾,后世都没什么好办法,这个时代几乎只能等死。

    钱铮长叹一声,“道路改观,树木倒置,阡陌更反。五岳动摇,或岗阜陷入平地,或平地突起山阜,涌者成泉,裂者成涧,地裂纵横如画,裂之大者水火并出。井泉涸废,新泉涌流,喷高丈余。山移河徙四五里,涌沙、陷没亘数千里。”

    这是今日折子里对地震的描写,钱铮如今在通政司任职,此类折子都能先一步看到。

    钱铮是这个时代最正统的那种士大夫,刚正清廉,忧国忧民是他最真实的写照。

    但事实上,这种人天下并不少见,但朝中五品官以上的,钱铮堪称大熊猫级别的保护动物。

    对于此次地龙翻身的反应,京城中有好几种,其中主流意见是,嘉靖帝应该下罪己诏,检讨自己,革新吏治……毕竟天子天子,地龙翻身那是你嘉靖帝的锅,这个黑锅除了你谁都背不起,也没资格背!

    而钱铮看到的是,地震之后铺天盖地的流民,山西、陕西都不是产粮重地,黄土高坡嘛,再往后必定是千里无人烟,路边皆尸骸。

    钱渊歪着头想了会儿,“好像前两年关中都是大旱,岁荒粮歉……这次户部有的忙了。”

    “难啊,户部即使能抽调粮食、银两,只怕也是杯水车薪。”钱铮又是一声长叹,饮了口酒后正色问道:“渊儿,你到底和兵部左侍郎王民应是何等关系?”

    钱渊一愣,这个说起来就复杂了,最早在杭州借王忬之力为父兄复仇,但也为王忬送上一份大礼,之后和太仓王家合作开糖铺,获益颇丰,但说起关系远近……基本只存在利用和被利用的关系。

    仔细听侄儿大约描述了一遍,钱铮紧锁眉头,手捋长须,给陆氏使了个眼色将丫鬟婆子都赶了出去,才轻声说:“今日有御史上书,弹劾王民应,其中提到其驱使士子为幸进……”

    钱渊两眼瞪圆,这什么鬼?

    我被王民应驱使?

    还是幸进小人?

    钱渊直截了当的问:“御史?谁的人?”

    “此人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籍贯山西。”钱铮缓缓道:“还有一人上书弹劾王民应三年前任浙江巡抚时剿倭不利,倭寇至今不息,此人嘉靖二十三年进士,也是籍贯山西。”

    “山西?”钱渊眯着眼低声道:“蒲州杨惟约?”

    杨惟约就是历史上被严世蕃赞为天下三杰的山西蒲州人杨博,如今任兵部尚书。

    钱铮对侄儿如此快寻找到目标的行为并不惊诧,点头道:“应该是他,只是不知为何。”

    “奏折中应该没有点出名字吧?”

    “没有。”钱铮皱眉道:“但明眼人都知道指谁,你五日前还入西苑,三个时辰才出来,要知道陛下大学士、六部尚书等大九卿,余者一年也未必能觐见天颜。”

    “应该无甚用处,侄儿尚未入仕,所谓幸进只是虚词。”钱渊摇摇头,“杨惟约针对的只是王民应而已。”

    说到这,钱渊顿了顿,脑中灵光一闪,“叔父,地龙翻身便是在蒲州吧?”

    “是,蒲州受损最重,据说人口锐减七成。”钱铮也反应过来了,“你是说……”

    钱渊笑道:“应该没错了,杨惟约八成是要回乡守孝。”

    钱铮迟疑片刻后轻轻点头,如果杨博真的家里死了人要回乡守孝,按顺序应该是兵部左侍郎王忬上位大司马,杨博这是不想让王忬上位。

    但钱铮又提出了一个新问题,“为私为公?”

    “王民应此人好名,贪恋权位,但其目光短浅,也不善军略一道。”钱渊大力摇头道:“不管为公为私,都能不配位。”

    “能不配位……”钱铮念叨了几句,脸上露出笑意。

    能不配位……这算是钱渊发明的新词了,一般来说在这个时代,只有德不配位这一说。

    但对于那些有志于挽狂澜于既倒的官员来说,能不配位,才是选择的标准,这样的官员如高拱,如张居正,也如钱铮。

    “反正这事儿咱么不管,任他们狗咬……争去。”

    钱渊才不信杨博莫名其妙的来找自己的麻烦,就算是,幸进幸进……有嘉靖帝顶在上面呢,自己明年也未必能登皇榜,而且胡宗宪上位浙直总督之后,自己的分量明显没有一个多月前那么重了。

    下了这个结论后,挑挑拣拣几筷子,钱渊扒了半碗饭应付一下,准备回头找杨文吃个夜宵……烧烤架子昨天刚刚打好,食材倒是没多少,但至少羊肉管够,挑好的鸡翅、鸡腿也不少,足够吃饱了。

    但下一刻,杨文突然出现门外。

    “少爷,王府有递贴送来。”

    “进来。”钱渊招招手,“王元美一个多月前……就差和我割席断交了,都不让其弟少美来往……嗯嗯,应该送来的是王少美的帖子。”

    杨文点点头,的确是王世懋的帖子。

    回头看了眼,叔父微垂眼帘一言不发。

    钱渊笑了笑,挥手道:“就说……地龙翻身,我夙夜难安,忧心忡忡,以至于患上伤寒,难以起身。”

    看着杨文出去,钱铮摇摇头,“你就不怕铺子那边?”

    钱渊毫不客气的点评道:“王民应此人有点像袁本初,出身世家,相貌堂堂,却瞻前顾后,好谋无断。”

    “就算他想学曹孟德……到时候我把秘方送给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看他怎么办!”

    钱铮深深的感觉到,侄儿虽然学识不深,文才略差,但混迹官场,可能比自己,比祖父鹤滩公要强,而且要强很多很多。

第两百四十六章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上)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

    京城里的普通百姓还没这感觉,但官员们大都有这样的觉悟,最多只是在家里暗自庆幸自己不是户部官员,现在户部那帮家伙先是被上面撵得鸡飞狗跳,然后又被无数同僚喷一脸口水。

    原因很简单,地主家也没余粮啊,户部尚书方钝在嘉靖帝面前直接脱冠请辞,户部实在拿不出多少粮食赈灾了,而嘉靖帝这个葛朗台最后是咬着牙下令内承运库借了一批银两和粮食出去。

    就这样也不够啊,于是方钝这老头一跳脚一咬牙,将官员俸禄全都扣下来了……啧啧,没有年终奖,还要扣工资,放到后世员工都能上手抽老板了,摆明是散伙的架势啊。

    面对来讨个说法的官员,方钝先是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然后直截了当的说了,想要银子没门,想要宝钞倒是可以!

    这时候的宝钞……擦屁股都嫌硬,纸张质量太差。

    于是,第二天,张居正就上门了,还带来了妻儿,美其名曰来拜会钱铮夫妇。

    其实,这丫的带了一家人就是来蹭饭的,而且还带了个尾巴来。

    嘉靖三十二年进士,翰林院编修,山西蒲城张四维,杨博的外甥。

    这是兵部尚书杨博给出的信号,他只针对王忬,并不是针对钱渊。

    虽然钱渊只是个应试举人,但明显简在帝心,在地龙翻身的时候,钱渊将嘉靖帝抢出万寿殿,此举在高官重臣中早就传遍了。

    虽然目前杨博还没有丁忧返乡,但只要看张四维的脸色,钱渊就知道之前的猜测是**不离十。

    三个人刚刚坐下来还没喝一杯茶的工夫,说了几句当年杭州张四维重名的趣事,刚说起张四维另一个舅舅王崇古……外头就有人来了。

    张四维先是一愣,随后放声大哭,接过随从递来的麻衣穿上,勉强回身对张居正、钱渊施礼,快步出府。

    钱渊摸了摸脑袋,杨博的父母死了……张四维感情挺充沛的啊。

    其实,事实是,杨博的父亲死了,同时张四维的母亲也死了。

    “哎,多事之秋啊。”张居正长叹一声,“一次地龙翻身,至少十余万流民,朝廷哪来那么多钱粮赈灾,东南倭乱至今难平,开春之后,蒙古必定南下劫掠。”

    钱渊自然不会贸贸然说起海贸事,只懒洋洋的躺在靠椅上,“熬着呗,熬到你当了内阁首辅,就能施展手段,一展抱负了。”

    “内阁首辅?”张居正现在还真没有这种奢望。

    之前几任皇帝在位都不久,正德十六年,弘治十八年,成化二十三年,而嘉靖帝登基已有三十四年了。

    虽然景王至今滞留在京,各方面都和裕王比肩,但其实是有差别的,因为景王府的讲官最高位也只是个翰林院编修,而裕王府讲官大都是翰林侍读,为首的高拱甚至已经是翰林侍讲学士。

    只要没有特殊情况,裕王继位是理所应当的,几方势力都试图在裕王府下注,而高拱日后必是内阁首辅的当然之选。

    张居正只比高拱小七岁,这差距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严嵩比徐阶大了二十三岁!

    钱渊眯着眼打量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张居正,或许这就是后来张居正伙同冯保背后一记黑枪干掉高拱的原因。

    不过,现在的张居正还没有彻底黑化,只略微想了想,就沮丧的摇摇头,这得熬多少年啊!

    “这几日就在这扎下营了。”张居正也找了个躺椅舒舒服服的躺下去,“劳贤弟费心,得用心招待啊。”

    “喵喵。”小黑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一个纵身跳到张居正身上,瞄了眼看看不对,又隔空跳到一旁的钱渊肚子上。

    “想得倒是美!”钱渊撸了把小黑,随口说:“半个月早就还清了!”

    “反正赖在这不走了,谁让户部不发俸禄!”

    “那你应该裹了铺盖睡到大司农府上去。”

    “没那胆子啊。”张居正侧过身看了眼钱渊,“真不知道?”

    “什么?”

    “嗨,翰林院、国子监、六科给事中、都察院……私下串联呢。”张居正咧咧嘴。

    “串联?”钱渊眨眨眼,抬手抱着小黑放到胸前,冷不丁小黑伸出脚摁在他鼻子上。

    “阿嚏!”

    小黑被一个喷嚏吓得一个骨碌摔下去,爬起来就往外窜,恰巧香菱进屋,这厮一个纵身窜进小丫鬟的怀里。

    自从可卿、香菱入府之后,小黑就和钱渊不太亲了……

    “喂喂喂!”张居正不满的嚷嚷。

    “噢噢,叔大兄你继续。”钱渊发狠招招手,香菱迟疑着抱着小黑不肯过来。

    “原本也觉得无所谓,地龙翻身,士子上书,实在是常事。”张居正唠唠叨叨的说:“但要知道明日就放衙了,通政司不收折子,但串联的士子越来越多……”

    钱渊毕竟是个穿越者,对这些朝廷规章制度不甚熟悉,用力撸着小黑问:“那又怎么了?”

    张居正猛地从躺椅上弹起来,瞪着漫不经心的钱渊,“到正月开朝之前,还有一次上书的机会!”

    钱渊的手停下了,从记忆里翻出一件旧事,嘉靖三十三年大年初一,六科给事中上疏贺万寿,因贺表中失抬“万寿”二字,嘉靖帝大怒令廷杖四十,并尽数贬谪出京。

    “大年初一的贺表。”钱渊嘴角动了动,那帮家伙真够头铁的啊,嘉靖帝真心算不上什么刻薄寡恩的皇帝,但其冷酷无情不比朱棣差多少。

    当年百官哭门,嘉靖帝将一百三十四人下狱,八十六人停职待罪,杖死十六人!

    张居正将躺椅往这边靠了靠,躺下轻声说:“今日午后,翰林院有人言……应下罪己诏。”

    串联的这帮人不仅仅是头铁,而且还是石乐志!

    嘉靖帝这种货色是吃软不吃硬,一个地龙翻身就想逼他下罪己诏,真是白日做梦!

    钱渊咳嗽两声,狠狠撸了两把才把委屈的小黑丢给香菱,看着小丫鬟抱着小黑出了门,才轻声说:“所以,叔大兄才会躲到这儿来。”

    “是啊,真怕被他们赶鸭子上架。”张居正抿抿嘴,他虽然佩服杨继盛,但从来不赞成杨继盛的毅然上书弹劾之举。

    在心里反复琢磨了一遍,钱渊摇摇头,这件事应该在历史上没留下什么印记,或许也可能是自己前世没注意到,但应该不会起到什么实质性的效果。

    倒是张居正这厮,有足够的政治敏感度,一发现不对劲立马溜之大吉。

    钱渊让下人叫来杨文,仔细嘱咐了一遍,一直到大年初二,谁来投帖拜门都不让进,钱家一家人都患了伤寒,他真怕有谁把钱铮给诓了去……

    但是,还没等到杨文出去,那边马管事过来了,绍兴士子陈有年、诸大绶、吴兑来了。

    钱渊脸色一变,特么吴兑如今在国子监,不会是来怂恿钱铮上书的吧?

第两百四十七章 这个年是过不好了(下)

    这个年是真的过不好了。

    严嵩、徐阶心里都是这么想的。

    严嵩倒是皮厚不怕弹劾,但现在的问题是,下面人很可能将矛头直指嘉靖帝。

    开国皇帝朱元璋费了那么大的功夫诛杀胡惟庸,并废除宰相之位,从此定下了明朝执政的基本盘,轻中枢而重六部。

    这一举影响了整个明朝,以至于出现历史上最独特的内阁首辅的选拔制度,中进士、入翰林熬资历,詹事府、国子监,再直升侍郎甚至尚书,最终入阁为宰辅。

    唐宋的宰相不历地方,不入中枢,而明朝恰恰相反,一旦出京,入阁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

    所以,内阁虽然是明朝权力的中心,但实际上并不直接操持政务,实际处理事务的还是六部。

    内阁首辅更多的存在感在于调和阴阳,换句话说就是和稀泥。

    因为内阁首辅站在权力的最高峰,他代表的不仅仅是自己,而是整个文官系统。

    而内阁首辅是文官系统中和皇帝接触最多的人,他需要在文官系统和皇权之间打太极,尽量让双方都满意,或者都让步。

    但严嵩真心不是个和稀泥的好手,因为他从来都一意逢迎嘉靖帝,从来不管不顾文官系统发出的呐喊声。

    这才是无数文官都唾弃严嵩的真正原因。

    现在严嵩也急了,恨不得跳出来指着自己鼻子,你们弹劾老夫我啊,干嘛去惹陛下?!

    纵使严嵩被无数人称为权奸,号称权倾天下,但实际上科道言官中头铁的年轻官员多得是,就连都察院的都御史也掌控不住。

    一旦贺表中出现大量要求嘉靖帝自查反省,下罪己诏……严嵩几乎可以肯定,嘉靖帝必然大怒,但问题是地龙翻身是实打实的。

    这口黑锅很可能会砸在严嵩背上,你是内阁首辅,掌控不住局面……嘉靖帝心中的怒气可能就会发泄在严嵩身上。

    即使不会出现这种极端场面,严嵩也不想看到嘉靖帝再廷杖百官,毕竟嘉靖帝年岁不小了,自己也年岁不小了,没有人会将怨恨挂在裕王身上,但肯定会有人将怨恨丢在严嵩后人身上。

    “砰!”

    关的死死的门被一脚踹开,严世蕃阴笑着走进来,不大的屋子里挤着的十几人怒目而视。

    “贺表都写好了?”严世蕃嘿嘿笑着指着其中一人,“你是工部都给事中,好像姓贺,嗯嗯,记得去年被贬谪出京的张思静是你姻亲。”

    张思静就是去年大年初一贺表没有失抬“万寿”二字的为首者,廷杖四十重伤,贬谪出京去了云南。

    一群严府下人有次序的鱼贯而入,将桌上写好的贺表一一翻开放在严世蕃面前。

    十几份贺表中,光是罪己诏的字眼就有七八个,严世蕃看的眼皮都在跳,暗骂自己这段时间被钱展才害了,天天搓麻搓的……

    严世蕃努努嘴让人将贺表放回去,又将大部分下人赶出屋子,撸起袖子……

    “啪!”

    “啪!”

    “啪!”

    一人赏了一个大嘴巴子,十几个人都是一副狼狈样却也一声不吭,严世蕃嗤笑着径直出去。

    “有用吗?”白启常小声问:“万一他们还要在贺表里胡说八道?”

    “要么忍不下这口气,在贺表里弹劾父亲或严某人。”严世蕃撇撇嘴,“要么忍一时之气,继续……展才当时怎么说来的……作死,对,就是作死,陛下也看得到我严府做过什么。”

    这是做给陛下看的,白启常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纸,“下一个……吏部都给事中孙吉,这厮分量不小呢。”

    “那就走吧。”严世蕃钻进马车,立即有侍女拿着热毛巾敷在他手上,今晚严世蕃手疼得很。

    突然,严世蕃掀开帘子,将白启常召到近处,低声问:“华亭那边如何了?”

    “据说徐涉正一家一家拜访,效果如何就不知道了。”白启常撇撇嘴,“这种事总不能只让严府出力吧。”

    ……

    万寿宫。

    嘉靖帝阴冷的笑声在后殿响起,“好啊,好得很啊,科道言官……忘性倒是大。”

    显然,嘉靖帝所看到的不是因为地龙翻身,官员要闹事;而是去年以张思静为首的六科给事中被廷杖四十,现在有人要来翻案。

    理由是摆在这的,串联者为首的几人,工部都给事中、吏部都给事中,国子监两位讲师,翰林院三个编修,都是去年张思静那帮人的同年、同乡甚至姻亲。

    低头又看了眼那写满名字的纸,嘉靖帝翻了一页,脸色略微好看了一点。

    陆炳这才说道:“严阁老、徐阁老都在尽量消弭此举,只不过所用之法不同……”

    “那是当然。”嘉靖帝笑了笑。

    严世蕃以势压迫,徐阶以情相劝,从实际效果来看,很可能前者更有效果。

    这么做,无非是在嘉靖帝分忧,肯定会有不少官员因为惧怕、愤恨等等原因,将矛头指向徐阶、严嵩。

    虽然此举用意浅薄,会被人一眼看穿,但效果却肯定是有的,而严嵩、徐阶此举更多是做给嘉靖帝看的。

    “等着吧。”嘉靖帝将两张纸丢在桌上,“把眼睛都给朕瞪大了,一个都不能漏掉。”

    陆炳和黄锦同时躬身应是。

    出了西苑,陆炳上马沿着街往前,视线落在远处的一栋宅子的大门上,犹豫片刻后才调转马头离开,这种事老师李默实在不宜沾惹,毕竟严嵩、徐阶是内阁首辅、次辅,而李默还没有入阁。

    清脆的马蹄声突然响起,一名锦衣卫疾驰而来,“指挥使,应试举人那边也有人煽动怂恿,要不要……”

    陆炳翻身下马,皱着眉头低声问:“为首者何人?”

    “原本应试举人安静的很,也就国子监几个家伙在闹腾,但几个时辰前,浙江会馆有人……”锦衣卫小校凑近两步,低声道:“是浙江新科乡试解元徐渭。”

    “就他一人?”

    “就他一人。”

    陆炳来回踱了几步,挥手道:“找个人把他诓出来抓了。”

    “关起来?”锦衣卫小校有点不安。

    “关起来?”陆炳哼了声,“这是个马蜂窝,关起来那就是捅了马蜂窝,别说你,就连我都得染了一身腥。”

    “那……”

    陆炳笑着摇摇手里马鞭,“有个好地方,他肯定愿意去。”

    呃,陆炳这个想法有点离谱……当然了,这是他不知道传说中钱渊南下给重病将死的徐渭带去的到底是什么药。

    ……

    “知道了。”钱渊点点头,对来人道:“回禀你家主上,放心就是,另钱某人领这份情。”

    那边徐渭还在闹腾,身子被两个护卫往里拽着,两只脚在空中乱踢,都差点蹬中杨文的脸了。

    “聒噪!”钱渊挥手喝道:“把他嘴巴给堵上!”

    下一刻,徐渭安静下来了。

    杨文冲钱渊竖起大拇指,少爷,还是你有能耐,将这厮压的死死的。

第两百四十八章 一半一半

    还有两天就是除夕夜了,京城内的气氛愈发诡异起来。

    在严世蕃大闹一场,徐涉亲自拜访,锦衣卫、五城兵马司轮番巡街之后,大部分官员都很老实的待在家里,串联渐渐平息下来,但也有些脑子进水的还在呼朋唤友……

    在某些人看来,曾经两次为夏言、聂豹秉公直言的钱铮是个不错的目标。

    但很可惜,钱府如今当家的可不是钱铮。

    “我家老爷患了风寒,实在抱歉。”马管事笑容可掬。

    “少爷也患了风寒。”杨文面无表情的将帖子递回去,“拜年帖子等大年初一,现在还早着呢。”

    来人不满的嘀咕几声,悻悻然离开。

    片刻后,堆的满满的马车驶来,坐在车头的张三作势擦汗,挥挥马鞭吼道:“好家伙,今天这都是第四趟了,总算完了。”

    “再来一趟。”杨文撇撇嘴,“刚才又进去一波,看那架势,八成也是不走的。”

    马管事咂咂嘴也不说什么了,他三年前和钱渊一齐赴杭,早就被管教的服服帖帖,如今虽然掌管外院事,但实际上只负责迎来送往,诸般杂事,银钱、库房、护卫都插不上手。

    刚开始马管事还想争一争,但很快就想明白了,自家老爷只有两女,以后家里八成是要靠这位渊少爷的,自己还是别自讨没趣的好。

    不过也太大方了点,什么人都往里面领,留了客不仅供吃供住,就连年货都要备一份。

    马管事苦中做客的如此想,也不完全是坏事,里面大都是浙江士子,以后也是有好处的。

    但和马管事想的不一样,内院正剑拔弩张呢。

    昨夜徐渭被锦衣卫直接送到钱府,钱渊二话不说就接了手,安排在偏房住下,并让护卫死死盯住。

    今天一早,陈有年、诸大绶就领着几个绍兴士子来问个究竟,不仅没放走徐渭,而且将这四五个绍兴士子都留了下来,孙鑨带着孙铤、吴兑两个国子监的监生也跑来……国子监的两个讲师今日突然失踪不见。

    徐渭是当众跳着脚大骂钱渊进了京就被吓破了胆,现在胆气全无,只知道逢迎媚上。

    钱渊哪里会客气,阴阳怪气的怼回去,气得徐渭直跳脚。

    呃,主要是钱渊的心理太阴暗了,说的话太毒了……

    在钱渊的描述中,徐渭这厮是怂恿鼓动旁人在贺表中写些不中听甚至犯忌讳的……要知道举人是没办法上贺表的,而那些串联的官员大都是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

    嗯,这两个职位是新科进士除了翰林院、庶吉士之外的最好选择,你徐文长现在精神抖擞,又没人给你两棍子,只怕是考不中一甲进士,也考不上庶吉士的,你这是想让人提前给你腾出位置来?

    几个绍兴士子都是苦苦忍笑拼命拉着,不然徐渭真要扑上去给钱渊两拳……一来这是诬蔑徐渭品行,二来这是嘲讽徐渭不生病就考不好。

    钱渊这个院子是自己设计的,以回字形为主,中间留有大片的空地,有点呆板,完全没有江南园林的秀气华美,但好处是方便,而且屋子足够多。

    看看日头不错,钱渊让人把躺椅搬出来,悠悠然躺上去,饶有兴致的看着不远处被众人劝慰的徐渭,这厮一场重病后倒是瘦了不少,虽然不至于像根油条,但也没之前那般肥胖。

    “放心啦,必然不会出事。”钱渊瞥了眼身边满脸忧色的吴兑,“君泽兄,反正也是孤身一人,这几日就住在这儿,专心备考吧。”

    吴兑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举业不畅,捐资入国子监,明年参加会试。

    钱渊知道这个人,历史上的吴兑虽然最后做到兵部尚书,但名声不算很响,钱渊记得是因为吴兑和三娘子交情不错,徐渭晚年北上就是从吴兑这儿见识了三娘子的风采。

    陈有年踱步过来,笑道:“展才,修这么大的宅子,也不怕人眼红?”

    “嗨,放在江南,怕是你都懒得看一眼。”钱渊笑吟吟道:“诸位放心,这几日让你们见识见识钱某的手艺,日后拿出去也是能夸口的!”

    好吃好新鲜的孙铤恨不得都住在这儿了,嚷嚷道:“展才,让人把桌子抬出来,一边晒太阳一边搓两把!”

    “胡说什么,就算年关将近,也不能误了展才备考。”孙鑨习惯性的训斥弟弟几句,

    “看看展才那样,早就胸有成竹了。”

    钱渊手一撑站起来,笑骂道:“上榜心中茫然,名落孙山倒是胸有成竹……现在知道我为什么要修个宅子了?”

    “震川公三年跑一趟,钱某人受不得那般苦楚,索性就住下来,慢慢磨着呗,来个十次八次,就不信考不中!”

    诸大绶大笑指指钱渊,“又拿震川公说事,日后小心被他当面骂一顿。”

    “不怕不怕,震川公的连襟和文长兄是同僚,这份情面自然是要给的。”钱渊的视线落在徐渭脸上,扬扬下巴道:“现在明白了?”

    徐渭终于安静下来了,嘴唇抖了抖,想说什么却最终闭上了嘴巴。

    他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钱渊说的是郑若曾。

    “你徐文长是天下名士,是新科浙江乡试解元,但还有另一个身份,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汝贞的幕僚。”钱渊双手背在身后,“天下皆知胡中丞对你的重视,至少东南士子是很清楚这一点的,你所作所为,一言一行都可能会被视为另有深意。”

    “这扯得上吗?”孙铤在后面小声嘀咕,“时间也赶不上吧,消息从北京到杭州,再从杭州到北京,怕是都初七初八了。”

    钱渊霍然转身,冷然道:“就算扯不上关系,难道不应该慎言慎行,又有谁知道日后不会出现类似的事呢?”

    “胡汝贞一手掌控东南大局,四处出击,推行提编法,筹银编练新军,不夸张的说,他如今是东南支柱。”

    “就算文长这一科高中,甚至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他身上胡汝贞幕僚的标签也不可能就此抹去。”

    钱渊又转身看向徐渭,“如今朝中局势诡秘多变,如若不想乡梓之地再遭大难,你就要老老实实,少说话少做事,更不能有什么特立独行之举。”

    徐渭紧紧抿着嘴,盯着钱渊好一会儿,一言不发转身回屋。

    陈有年摊摊手,“这下好了,文长终于没话说了。”

    “早就知道文长说不过展才。”诸大绶叹道:“每每见展才口若悬河,方知何为三寸不烂之舌。”

    “哈哈哈,说的是,说的是。”

    “展才这张嘴,把死人说活,把活人说死……”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中,夹杂着孙铤的高呼声,“快点,快点……三缺一,谁来?!”

    “展才你下来,你一上大家都得输!”

    “就是,这次上京就带了那么点银子,还想全拿走?”

    “哎哎哎,文长来了,文长这几日在会馆可也是大杀四方的!”

    徐渭一屁股坐定,看着钱渊的眼神里带着杀气,后者倒是泰然自若,不是智商高麻将水平就高的。

    杨文、张三带着人搬了几张桌子,十几个凳子,又扛来几只收拾好的小羊羔,还有串好的豆腐片、年糕。

    偌大的空地上,左边是两张麻将桌,时不时传来“碰”、“吃”、“胡”的高呼声,右边则架起烤炉,刺鼻诱人的辣椒味传来,惹的旁观麻将的众人忍不住垂诞。

    钱铮在门口看着这一幕,好久好久都没人发现,最后只能黯然离去……还说什么聚众切磋学问,钻研制艺!

    一半是赌场,一半是饭馆。

第两百四十九章 食园诸事

    食园在杭州城里是很特殊的,这种特殊来自于巡抚衙门、总督衙门的另眼相看,更来自于去年的临平山一战。

    钱渊三年前在杭州为父兄复仇的传奇事迹早早就被改编成话本,之后崇德大捷、临平山大捷,以及被倭寇掳走,种种事迹都传遍这座城市。

    不过在钱渊北上之后,食园最特殊的地方在门房。

    书香世家、高门大户、官宦人家乃至于地方豪绅,门房都是非常重要的,其他的不说,就算不长得堂堂正正至少不能是歪瓜裂枣。

    而食园的门房全都是残疾,两个少了胳膊,一个瞎了一只眼,一个右手的手指全被削断而腿也瘸了,不过来往行人投来的都是尊敬的目光。

    “老周,放心吧,老夫人真没事儿。”

    “如若有事,我们几个兄弟豁出命也要护住老夫人和小姐。”

    “真的真的,是少奶奶……不,大少奶奶患病。”

    护卫向来都称钱渊“少爷”,但实际上应该称“二少爷”,虽然钱渊兄长横死,但妻子尚在。

    周泽二十四五岁年纪,是最早一批跟着钱渊的,虽然身手算不上多好,但心思灵敏,被钱渊挑中南下查探家中详情。

    “没什么古怪的。”瘸了脚的门房一屁股坐下,“老夫人和小姐都好得很,我婆娘天天都在后院伺候着,还能不知道?”

    “老齐你倒是好运气。”另一个少了条胳膊的笑骂道:“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居然赏给你了。”

    老齐得意笑笑,冲着周泽努努嘴,“不过也挺古怪,大少奶奶据说病的都起不了声,也没见几次大夫。”

    周泽在心里盘算了会儿,里面有人出来唤他进去。

    跪下磕了个头,将信递上去,周泽恭敬道:“少爷担心的很,令小人南下探看,另送来年礼。”

    谭氏让周泽起身,仔仔细细盘问儿子在京中诸事,一旁抱着孩子的王氏时不时插上几句。

    好一会儿后,谭氏才把周泽打发出去,回头看向女儿。

    谭氏不通文墨,王氏不好越俎代庖,信件自然是钱小妹来看。

    “哥哥在京中好着呢,就盼着咱们去,之前叔父信里说咱们一起入京,结果临时嫂嫂病了,哥哥派了护卫回来看看。”小妹啃了下手指,“三份年礼,一份姐姐,还有一份是陆家的。”

    “应该的,应该的。”谭氏连连点头,儿子摆在陆树声门下学制艺,顺利的连考连中,说不定明年就能一举登榜。

    王氏却有些惭然,自己在食园一住就是一年多,要不是钱家相助,不说怀里的儿子能不能出生,只怕自己都未必能挣得一条命,现在眼看着要离开了,还要带着一车年礼……

    没等王氏推辞,钱小妹就叽叽喳喳吩咐下来,食园外院负责的是王义,挑选几个人带着年礼,顺便送王氏去和戚继光团聚。

    现在的戚继光不在义乌。

    十二月十六日,兵部调浙江指挥使司游击将军戚继光为宁绍台参将,历史又一次回到了正轨上,这正是戚继光历史上南下抗倭的官职。

    虽然新军的训练还不尽如人意,虽然军械还没有全数到位,虽然新军至今只有一千余人,但戚继光第一时间率军赶往台州。

    王氏虽然是这个时代难得有独立精神的女人,但也难免思夫心切,决定去台州和丈夫聚首。

    谭氏接过孩子抱在怀里,边走边逗,问道:“东西都收拾好了?”

    “去了台州,少了什么就让人带信回来,这边再捎过去。”

    “渊儿的小舅是台州知府,同知荆川公和渊儿相熟……”

    “哥哥在京中也知道这事儿。”钱小妹紧紧拉着王氏的手不肯放开,“说是已经写了信给小舅、荆川公。”

    王氏满心感激,却一时说不出口,这一年多来,自己先是在崇德被钱渊所救,之后姐弟相称,入住食园,丈夫也颇得助力。

    戚继光能够以游击将军的身份被允许自行募兵,除了田洲狼兵、俞大猷外,巡抚衙门、总督衙门对其的补给是最多的,这一切的背后都离不开钱渊的推荐。

    即使戚继光在义乌招兵,其间也有钱渊的影子,王义带着数十护卫为其亲兵,也将戚继光军事理念中最重要的狼牙筅带到军中。

    而且其实募兵一开始很不顺利,当时还在徽州府的钱渊写了信,浙江巡按吴百朋亲自去了趟义乌,他就是义乌人。

    虽然还没准备好,但经过两年的打磨,戚继光这柄寒光闪闪的利剑即将现世,这比历史上戚家军的成军大概要早三年。

    连声劝慰,依依惜别,终于还是到了分别的时刻,王氏眼中也不禁泪光闪烁,她转头看了眼内院,迟疑道:“要不要去探看下黄妹子?”

    王氏这一年多来为了求子多去寺庙上香,每一次黄氏都陪着去,两人交情甚好,只是前段时间据说黄氏患病,不可见光,不可见风,王氏也好些日子没见过了。

    谭氏和小妹脸色都是一变。

    “不用了,不用了……”

    小妹尖锐的语调让王氏莫名诧异,但身后的脚步声让她放弃了仔细询问,毕竟是人家内宅事。

    两个年轻人一文一武并肩而来,一个欣喜,一个悻悻。

    陆树德今年出了孝期顺利考中秀才,但没有去赴乡试而是继续读书。

    戚继美如今已是军中把总,随兄长移驻台州,这次是专门来接嫂嫂去和兄长团聚的。

    “嫂嫂。”戚继美有些难受,原来小妹身边还有嫂嫂守着……

    陆树德还是习惯性的行礼并不开口,但脸上满是笑意,总算把这位熬走了……

    王氏无语的看着戚继美那委屈的眼神,她也知道小叔的心思,但难度太大,毕竟钱家书香门第,钱铮、钱渊都有功名而且名扬天下,文武殊途啊。

    谭氏虽然性子柔弱,而且也没什么城府,但碰到儿女婚事,自然是千番思虑,万般准备……陆树德哪儿哪儿都好,长的俊,性子好,年龄也合适,据渊儿说日后一个进士是十拿九稳的,但就是这个辈分……

    虽然钱锐钱铮早就分了家,但毕竟是兄弟,陆树德是谭氏妯娌陆氏的叔叔……

    虽然不是一族,也没有血缘关系,更没有实际的辈分,但谭氏实在难以接受……如果成婚了,自己日后见到陆氏怎么称呼?

    将王氏一直送出府们,谭氏和小妹这才回了后院,脚步匆匆显得急迫的很。

    “这边尽可放心,内院……至少没出什么事,老齐的媳妇去看过大少奶奶。”王义坐在门房中,笑道:“来来来,先把少爷在京中事说说,估摸少爷应该惹了事……不,是肯定惹了事!”

    门房里传来一阵哄笑声,他们都跟着钱渊好些日子,知道自家这位少爷最能惹事上身……据少爷自己说,这叫金手指?

    啧啧,两次被陛下召见,还把内阁次辅徐华亭的长子狠狠揍了顿。

    噢噢,还和内阁首辅的儿子严世蕃相谈甚欢……至少少爷是占了便宜的,据说赢回来的银子都得用马车拉。

    “明儿就是除夕了,这么急着走?”

    周泽一边收拾东西,一边摇头,“少爷就是不放心家里才派我南下探看,早一日回去,少爷早一日安心。”

    王义点点头,“那就不留你了,日后聚首再好好喝一场。”

    看着周泽快步而去,王义抿抿嘴心情颇为复杂,大半年前他在义乌练兵……那段日子让他记得了很多往事,让他无法忘却的往事。

    钱渊让周泽带了口信,戚继光调任宁绍台参将,如果王义有意,许其投军。

    但王义第一时间拒绝了,少爷将护卫家小的重任交付,自己如何能撒手离开?

    最重要的是,王义虽然不畏死,却怕死的太早,怕看不到曾公昭雪的那日。

第两百五十章 脑子进水了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自北宋王安石写下这首诗,贴春联渐渐成为老百姓过年时必不可少的一个环节。

    春联这习俗起源于宋,盛行于明清,就算家里再穷,也要备上纸张,弄包点心,去请私塾的老夫子写一副春联。

    但贴春联的时间就不一定了,各地有各地的风俗习惯,比如北方是腊月二十八或腊月二十九贴,而南方有的地方是除夕夜或者大年初一才贴。

    当然了,至少在钱府,从上到下基本全都是南人,一直到除夕那天早上,一群人嘻嘻哈哈的写了几十副春联贴的到处都是。

    这是比较少见,应该说很罕见的情况,一般来说,除夕是家家团聚的重要节日,窜门几乎是不可能的。

    但今年却是个例外,一来因为怕倭寇截断运河,所以不少家里有钱的东南士子都提前上京,二来因为前两日的串联,加上锦衣卫将徐渭塞过来,十几个绍兴士子被钱渊留客,连随从、书童都跟过来了。

    钱铮站在院子门口,仰着头看着圆形拱门上石刻的两个大字。

    “随园”。

    哎,有这样的侄子,真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昨天钱铮夫妇两人实在是忍不住训斥了钱渊几句,其中有句话是“太随便了”,然后钱渊灵光一闪,脱口而出,“那就叫随园吧。”

    袁枚得哭死……

    不过随园还挺配的,至少挺配钱渊那两个丫鬟可卿、香菱的,因为历史中的随园是江宁织造曹寅所建,后来才归属袁枚,正是红楼梦中大观园的原型。

    恩,随园在历史上留下名声主要是因为《随园食谱》,说不定这一世的《随园食谱》要提前问世,而且更胜一筹。

    往里面走几步,远远看见空地上摆着七八张长桌,众人正挽着衣袖挥毫泼墨,时不时传来叫好声……呃,也夹杂着个别的嘲讽话语,徐渭就这德行。

    “这幅写得好。”钱渊赞道:“得挂到大门处……看什么,你写的太干太瘦,不喜庆!”

    徐渭被气得都没话说了,评价书法还有“喜庆”这个标准?

    “刚聲兄。”张居正放下笔,拱手笑道:“见笑了。”

    钱渊那笔字只能说中规中矩,毫无灵气,但钱铮类其祖鹤滩公,诗文、书法都颇有名声。

    “叔大。”钱铮点点头,看了眼桌上摆着的春联,“今儿倒是没再玩牌戏了。”

    还没等张居正和钱渊答话,屋里有人喊了声,“展才,今晚记得备好夜宵,挑灯夜战彻夜通宵……”

    众人齐齐转头看去,那人正走出门,楞神间一脚踏空,连滚带爬的摔下来。

    钱渊只能仰头看天,这厮是绍兴会稽人冼烔,字博茂,今年才十六岁,可能是这一科最年轻的应试举人,天赋极高,但却是个爱玩的。

    张居正面不改色心不跳,“还有两月就是会试,诸人也知轻重,年后专心备考,刚聲兄放心就是。”

    钱铮老脸僵硬,无言以对……这几日来随园,也不是一两次看到张居正这厮搓麻了,还大呼小叫,全无在翰林院中沉稳有度的模样。

    “渊儿,你过来一趟。”钱铮交代了句,转头离去,走了几步脚步一顿,回头勉强笑道:“诸位继续,无需拘束。”

    看着这叔侄俩离去的背影,陈有年喃喃道:“如果展才这一科没中,不会怪到我们头上吧?”

    “不会,钱刚聲不是那等人。”张居正对钱铮还算知之甚深,毕竟麻将是钱渊倒腾出来的嘛。

    “反正就这几日,玩个痛快再说。”这是最爱嬉戏的冼烔。

    徐渭冷笑道:“就他那时文,中了那是运气好,不中才是……”

    “呸呸呸!”孙铤一把捂着徐渭的嘴巴,“这等话可不能随随便便说!”

    “这……”徐渭拼命挣扎开,支支吾吾道:“这不是……随园吗?”

    陈有年无语的看着徐渭,“文长你也是乌鸦看不到自个儿身上黑,要不要入场前给你两棍子?”

    哄笑声登时响彻随园。

    远远还能听见笑声,钱铮回头看了眼,低声问:“都妥当了?”

    钱渊愣了愣才笑道:“叔父放心,不是第一次了,自然妥妥当当。”

    “不是第一次?”

    “当然不是。”钱渊眨眨眼,“前年就是侄儿,去年在杭州食园也是……”

    “在徽州侄儿也做过,叔父也尝过啊。”

    “不过北京城实在东西不好找,尽是猪羊肉,豆腐白菜,最多也就木耳,干果都不多,怕是不合叔母胃口……”

    看钱铮脸色有些发黑,钱渊拍着胸膛说:“不过侄儿让人从南边运了些冬笋来,木箱中装上湿润泥土,埋入冬笋,快船送入京,虽然大半要坏,但至少能尝个鲜。”

    钱铮再也保持不住泰然自若的表情,用力拉着侄儿疾走几步,咬牙切齿的问道:“问的是串联的事!”

    中午吃火锅的钱渊情不自禁的打了个饱隔,问的不是年夜饭啊?

    钱铮冷着脸径直去了书房,挂着尴尬脸的钱渊一路尾随。

    “叔父放心,徐渭那厮被看得死死的,其他人可没这份心思。”

    “张叔大?他都逃到随园不肯出去了。”

    “孙家?侄儿和孙铤长兄说过这事,应无大碍。”

    钱渊一边说一边看着桌上刚刚写就的贺表,刚开始还说的流畅的很,但渐渐的,渐渐地,声音低了下去。

    到最后,钱渊忍不住一连串的“咳咳咳咳咳咳……”

    “叔父,您这是劝陛下弃西苑,回皇宫?”钱渊都无语了。

    “只是劝陛下励精图治,自夏贵溪之后,陛下已有七八年未上朝了。”钱铮迟疑问道:“不妥当?”

    这不叫不妥当!

    这叫作死!

    钱渊长叹一声,“上朝那就是做戏而已,几百官员只有几人言语,前面高呼,后面都听不见,而且还最多只能说五件事,而且还是事先陛下和内阁、六部商议好的……有意思吗?”

    “当然了,明君就得上朝,如孝宗就是明君。”钱渊咽了口唾沫,“但要上朝就必须回宫,对不对?”

    钱铮想了想才点头。

    “嘉靖二十一年故事,叔父忘了吗?”

    在幽幽叹息中,钱铮浑身上下冒出一层汗,猛地站起来,脸色惨白。

    嘉靖二十一年,一伙宫女居然胆大包天想刺杀嘉靖帝,而且还差点得逞,要不是傻到打了个死结,嘉靖帝就此一命呜呼。

    呃,如果真这么死了,在后世论坛上,怕是能和晋景公相提并论。

    就从那一年开始,嘉靖帝就搬出了皇宫,很少回去,到嘉靖二十六年皇后方氏死于大火,嘉靖帝除了重要节日之外,只住在西苑了。

    钱渊仰着头看了眼还在出神的钱铮,这位叔父大人,可不仅仅只是头铁啊,说不定脑子都进水了!

第两百五十一章 兼祧

    不得不说,钱铮的政治敏感度很低,在他侄儿看来,和张经有点像。

    都是性情刚毅,处理政事或指挥作战颇有能力,但同时因为在朝争中几乎是随波逐流,很难稳固自己的权位。

    私下的串联其实已经起不到什么效果了,钱铮也不是那种仅仅因为发生地龙翻身这种天灾,就要将黑锅扣到嘉靖帝头上的那种人,于是,他选择了清流士子最常用的方式。

    劝皇帝励精图治,劝皇帝上朝理政……这道理谁都指不出错来。

    但钱铮想的太少,完全没站在嘉靖帝的角度去考虑问题。

    这个时代,皇帝出行可不是简单事,虽然西苑就在皇宫边上,但也需要仪仗齐全,很费工夫。

    而上朝理政是每天都有的,如果真要上朝,嘉靖帝必须住在皇宫内,这就犯了大忌讳。

    钱渊好奇的问:“叔父,外面据说都在贺表里弹劾严分宜、徐华亭?”

    地龙翻身,贺表中写的都是拍马屁的好话,这是自弃于士林。

    在这种情况下,弹劾严嵩、徐阶属于政治正确,不管是嘉靖帝还是严嵩、徐阶本人,对此都是有心理准备的。

    钱渊是在问,为什么不跟大流去弹劾严嵩、徐阶呢?

    钱铮没有解释什么,而是坐下准备重新写贺表,钱渊也没有继续问,拿起一块徽墨慢慢研墨。

    前面套话写完,钱铮手一顿,边上钱渊适时轻声道:“可劝陛下节约开支,勿要奢靡。”

    “除了修道炼丹,陛下并不大动土木,兴建楼阁……”

    “叔父,正是因为陛下并不奢靡,所以才要这么写啊。”

    钱铮无奈的摇摇头,挽袖继续写下去。

    略微晾了晾,装好放在桌上,钱铮转回头笑道:“虽然早已分家,实则还是一家,但如今,这个家应该你来当了。”

    “叔父说哪里话。”钱渊连连摆手。

    “哼,不是你让人对外声称,钱刚聲身患风寒之症,病的都无法起身了?”

    钱渊干笑几声,搓搓手不说话。

    “好了,不用装模作样。”钱铮的视线落在桌上的贺表上,“要不是你,这次只怕……”

    稍稍沉默后,钱铮轻声道:“前几日去随园,听到你和叔大在说杨淑山?”

    钱渊眨眨眼,“叔父的意思是?”

    “杨淑山病死狱中,传闻是严党下的手。”钱铮叹息道:“虽是风骨可敬,可名留青史,但却是无谓牺牲。”

    “日后拨乱反正,朝中少了个重臣能吏,杨淑山理政颇有手段。”钱铮看了眼侄儿,“你和叔大也是这么看的吧。”

    钱渊沉默了会儿才低声道:“少说一句话,少做一件事,少上一封弹劾奏折,或许就能为日后留下一份元气。”

    又是长久的叹息声。

    钱渊抬头看了眼,叔父正愣愣出神,双眼茫然的看着窗外。

    钱渊正想追问几句,这时候突有人推门进来。

    “除夕夜,叔侄俩在书房里皱眉苦脸做甚?”陆氏诧异道:“别担心,今日见了刘家妹妹,渊哥儿,你母亲、小妹都好着呢,放心吧。”

    刘家妹妹?

    钱渊转头看向钱铮。

    “是元朗之妻。”钱铮笑着问:“元朗上京了?”

    元朗是何良俊的字,钱渊和他熟悉的很。

    “是啊,住在余姚孙家。”陆氏笑吟吟道:“元朗先生入京前路过杭州,特意拜访了食园,放心吧。”

    何良俊和孙升是至交好友,早在几年前何良俊在京中就是住在孙家的,后来他为了钱渊婚事奔波,也有孙升面子的部分原因。

    钱渊长长松了口气,“这就好,这就好。”

    “元朗先生这次来的正好,渊哥儿也不小了”陆氏兴致勃勃的说:“说起来明年就要会试……现在可不是北宋还有榜下捉婿一说,如今进士尚未成家者少之又少,到时候再挑挑拣拣可来不及。”

    钱铮连连点头,兄长横死,侄儿的婚事自然是他来负责。

    “孙家虽是祖籍余姚,但却久居京城,人脉极广。”钱铮想了想,“孙季泉之妻好像是其表姐杨氏,当年杨太夫人可是得陛下夸赞的。”

    这杨太夫人指的是孙升的母亲杨氏,名门之后,其丈夫就是死在宁王刀下的孙燧,后她精心教子,三个儿子合称“三贤”,孙辈更是人才迭出,光是尚书就有三个。

    “对对对,杨家姐姐认识的名门闺秀多的很。”陆氏想了想,“这样吧,大年初二,渊哥儿去拜拜门……哎哎,别走啊!”

    一说到何良俊,钱渊就琢磨着拔脚走人,都说到让自己先给中介人相看……钱渊实在忍不住了,前世那么多次相亲显然给他留下了不小的创伤。

    “回来!”钱铮板着脸喝了声,“你和余姚孙家本就相熟,季泉公长子次子几乎天天在随园,元朗又是你长辈,不该去拜访?”

    “侄儿也快满二十,又得双江公赐字,去后院……不合适吧?”

    “还未成亲呢。”钱铮端详着钱渊,“说起来这几年风吹日晒,倒是看起来小的很……”

    陆氏在一旁细看,还真是,连皮肤都白皙的很,也没了之前在南京那股让人不敢近身的寒意。

    “渊儿啊。”钱铮摆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模样,“你说说,何为大不孝?”

    钱渊如今也算是懂些这时代士子说话的套路了,叹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这就是了,而且虽然没有说出口,但实际你是兼祧两房,也不论什么嫡子庶子,总归是要过继一个的……不愿意?”钱铮在去年得一女后,已经死了生儿子的心,只盼着侄子这边了。

    “侄儿……侄儿还小吧?”

    “还小?”钱铮哼了声,“那去秦淮河作甚?”

    钱渊眼睛都瞪圆了,自己就去了秦淮河一次,哪个王八蛋漏出去的?!

    “不小了,都快年满二十。”陆氏笑吟吟道:“不然也不会收了可卿、香菱两个丫头,还把人塞到这边来。”

    这是没办法的事,现在随园里到处都是男人,钱渊一早就把两个丫头打发到叔母这边了。

    可卿做事麻利,香菱细心,很是得陆氏的欢喜。

    最终,钱渊被逼着答应兼祧两房……其实他不懂这个,还琢磨着是不是能娶两个老婆呢。

    “时辰不早,快要开宴了,侄儿先去安排安排。”钱渊实在坐不住了……叔父趁着陆氏不注意,塞了两本春宫画本过来,这是想孙子想疯了吧。

    看着落荒而逃的侄儿,钱铮笑着问:“你问过了?”

    “问过了,都没收房。”陆氏叹了口气,“渊哥儿说了,等她们年满十八再收房……算算还有四年呢!”

    “这是渊儿守得住,要知道嫡庶不可乱。”钱铮轻拍桌案,“年后让他多跑跑,十九岁的举人,就算这一科不中,也有足够资格挑个好的。”

    “那得快点,二月春闱,如果一月能定下来,差不多四五月份就能成亲。”陆氏满心欢喜,她可是看的仔仔细细,可卿香菱都是北人,看那模样就是好生养的。

第两百五十二章 除夕

    夜幕降临了,但北京城里这一夜灯火辉煌,特别是西城这块儿是达官贵人住所,更是热闹非凡。

    钱府上上下下点着百来只灯笼,穿着新衣的丫鬟、仆人个个脸上带着笑意,一副喜气洋洋。

    最热闹的地方自然是随园,正堂上三张桌子,除了孙鑨孙铤今晚过不来,其他人都在,张居正是一步都不出院子,徐渭是一步都不准出院子。

    “叔大兄,这杯无论如何都得喝。”钱渊诚恳的举杯道:“三年前,你我于杭州相识,此后书信来往不断,小弟受益良多,叔大兄实是良师益友……”

    今天张居正是坐在主位的,已经被灌了不少,听钱渊如此说,登时一仰脖子,又是一杯下去。

    “端甫兄家学渊源,又才高八斗,妙笔生花。”钱渊恭维道:“只要文长兄这次不生病,这一科八成日后就是诸大绶进士榜了。”

    当面说人名是非常不礼貌的,但这是特殊情况,所谓诸大绶进士榜,言下之意就是诸大绶会中状元。

    虽然知道钱渊是在挖苦徐渭……这几天徐渭在麻将桌上是和钱渊分庭抗礼的,但诸大绶还是忍不住乐开怀,干脆的一杯饮尽。

    “登之兄锐气逼人,又沉稳有度,日后必为朝中栋梁之才。”钱渊右手持酒杯,左手持酒壶……但实际上这一杯酒都已经敬到第三个人了。

    逃酒的技巧……前世就是练熟了的。

    陈有年笑吟吟举杯,“如何能和华亭钱展才相比。”

    钱渊眼角余光瞥着孤零零坐着喝酒的徐渭,“至少登之兄见事颇明……”

    “好了,好了。”陈有年赶紧干了一杯,在浙江会馆就是他劝徐渭不要串联闹事,后来徐渭被关进随园,也是他带着同乡赶来问个究竟,决定就此落脚。

    “哎哎,博茂,别喝那么多,晚上还要搓麻呢。”钱渊扶着踉踉跄跄的冼烔,“多吃点菜……好好好,喝一杯,喝一杯。”

    将冼烔扶到椅子上坐下,钱渊团团作揖道:“诸位还请尽兴,小弟还要去后院陪叔父叔母守岁。”

    “展才自去便是。”诸大绶先起身回礼,众人都放下酒杯齐齐起身,唯独徐渭还坐在那。

    “一群傻子。”徐渭哼了声。

    在场的大都是绍兴人,都知道徐渭性子古怪别扭,就连张居正也见识了好几次,个个都没吭声。

    徐渭举起酒杯,无趣的说:“屋内除了徐某和他钱展才,还有十人,连同开席一共十一杯酒……他钱展才一共只喝了两杯。”

    屋内登时安静下来了,冼烔第一个跳脚,“展才兄,难怪你一丁点儿醉意都没有!”

    “一杯酒敬了十个人,展才你……”

    “没凭没据的……”钱渊咳嗽两声还没说完就被徐渭打断了。

    “第一杯酒是开席酒,喝完后你将酒盏倒置以示人。”徐渭冷笑道:“后面十杯酒……”

    “没有,没有倒置。”

    “我也没有。”

    “都没有!”

    钱渊真是不喝酒也醉了,你徐渭眼睛绝不会那么尖,怕是一直盯着吧?

    结果是,逃去后院的钱渊先被强灌了五杯酒,虽然是黄酒,但在路上被夜风一吹,也不禁有些醉意。

    前年的除夕,还在华亭的钱渊是一个人动手,去年的除夕,食园还没如今那么多的仆人、侍女,基本也是钱渊亲手,顶多叫了几个护卫来洗菜打杂。

    今年的除夕宴,钱渊成功上位厨师长,手下光是烧菜的婆子、妇人就七八个。

    “总算来了。”陆氏嗔道:“看看,菜都凉了。”

    “文长太贼,没能逃了酒。”钱渊苦笑不已,让巴巴等了好久的香菱倒上酒,“叔父,叔母,侄儿别无他念,唯愿两位长辈长命百岁。”

    “好好好,抿一口就行。”陆氏笑着催促可卿给钱渊夹菜,又让婆子将冷了的菜去热热。

    现在钱府已经不大烧柴火了,基本用的都是蜂窝煤炉,火力强、耐用、方便,烧起来一夜都不熄。

    “窕窕,要不要也抿抿?”钱渊拿着筷子沾了点酒在堂妹面前晃来晃去,惹得陆氏训斥了几句。

    “好了,今儿是除夕,叔母少说几句吧。”钱渊拿起筷子给陆氏夹了块笋子,“这可是侄儿让人专门快船送上京的,叔母尝尝可比往年差?”

    陆氏笑着咬了口,“还挺新鲜呢,嫩的很,是哪儿的笋?”

    “是严州府淳安县的,运到杭州,再沿运河北上,路上以湿土覆盖以保鲜。”钱渊拍着胸脯说:“大半都在这儿了,随园那边就给他们留了几个。”

    “还有脸让我弹劾奢靡。”钱铮忍不住吐槽道:“看看你,西城圈了这么大的园子,吃个菜都要从浙江快船运来,宫内御膳房都没这么讲究!”

    “哎哎,这是渊哥儿一片心意嘛。”陆氏瞪着丈夫,“又没贪一文钱,又没仗势欺人,堂堂正正,光明正大,有什么不好?”

    “就是,叔父你想啊,光说这个园子,东西两头都还没盖,就正堂和后宅……”钱渊细细说:“侄儿花了钱,工匠花了力气得了银钱,说不定今夜能多割两斤肉,给女儿扯两块花布,有什么不好?”

    钱铮觉得不太对劲,但又没话反驳,干脆沉着脸不吭声了。

    在现代人看来,花不出去的钱没有实际意义,银钱流通起来才能展现价值,但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特别是如张居正、钱铮这样对财赋非常关注的官员也有类似的感触,只是不明所以。

    毕竟只有三个人,晚宴很快就结束了,钱渊琢磨随园那边可能还没结束,这时候回去八成还得被灌酒,舔着脸不肯走。

    “来书房。”钱铮甩甩衣袖起身。

    钱渊吩咐可卿、香菱沏了两杯茶,自个儿端了进去。

    “这是去年的明前龙井,用的是玉泉山的玉泉水。”钱渊笑道:“水质越轻,越适泡茶,据说玉泉水是天下最轻,比珍珠泉、虎跑泉、惠山泉都轻。”

    “这事儿倒是没听说过。”钱铮丢下书册,“这两年看的书倒是挺杂的,哪本书上如此写?”

    钱渊歪着脑袋想了想,登时一个激灵,貌似是前世唯一一次来北京旅游时候导游说的,好像……好像这说法是来自……是乾隆还是康熙来的?

    好在钱铮也是随口一问,他今晚要说的是正事。

    “你下午问,为什么不在贺表里弹劾严分宜、徐华亭。”钱铮低沉的声音让微醉的钱渊回过神来,“严分宜冤杀夏贵溪,徐华亭更是狡诈阴狠,我却不愿意弹劾他们……”

    “叔父……”钱渊压低了声音,转身出门绕了一圈,将守在门外的香菱打发走,才回来低声道:“叔父自有原因。”

    “不错,是有原因。”钱铮看着灯花怔怔出了会儿神,“如今东南倭乱,北边俺答年年南下,西南土司也有不稳之像……”

    “自张永嘉上位以来,朝中年年政争,腥风血雨,阁老重臣人人只顾着逢迎媚上,固守权位……”

    钱渊知道这是说大礼仪之争中被嘉靖帝简拔的张璁,他是浙江温州永嘉人。

    后面还没完呢,从张璁、夏言到严嵩、徐阶,后面还有高拱、张居正……

    “渊儿,无论是严分宜,还是徐华亭,叔父都既恨且厌,此不为私,而为公……”

    “渊儿,匡扶大明是我毕生之志……”

    “所以,需要找到一条正确的路。”

    钱渊茫然的看着原本以为资质庸碌的叔父,虽然不够聪明,虽然没有什么政治敏感度,但他却找到了一条正确的路。

    没有弹劾严分宜、徐华亭,这是怕惹祸上身,钱铮并不畏惧自己遭到报复……有夏贵溪的背景在,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他和其他官员在背景上是有区别的。

    而钱铮最终选择没有弹劾严嵩、徐阶,自然有特殊的原因。

    钱渊相信,叔父选择的是裕王。

第两百五十三章 原来如此

    裕王,这是一条金光大道,而且是脑子还算好使的人都看得到的金光大道。

    钱铮属于脑子还算好使的那种,又是那种传统的将希望寄托在明君身上的士大夫,自然能看到这条金光大道。

    但看得到,不意味着能走。

    严嵩、徐阶都看得到,但他们都走不了,只能隐晦的通过种种方式将自己选中的人试图塞进去,比如唐汝楫,比如张居正。

    不过到目前为止,他们都没有成功,唐汝楫为裕王讲课,但并没有入裕王府,张居正从目前看起来更是一点希望都没有。

    或许这是嘉靖帝有意为之。

    裕王府如今六位讲官,今年九月其中一位讲官因父丧归乡守孝,嘉靖帝令翰林院推选继任者,唐汝楫、张居正都名列其中,但嘉靖帝钦点了胡正蒙。

    抿了口茶,钱渊无奈的看向一本正经的叔父,“就算明年中一甲进士直接入翰林院,也要九年考满才有可能升迁入裕王府为讲官……”

    九年……钱渊不太记得嘉靖一朝有多少年,在心里算了算,可能正好是嘉靖帝死前死后那两年。

    “太久了。”钱铮正色道:“而且……你决计考不中一甲进士!”

    钱渊嘴角动了动,好吧,这是事实。

    “裕王府如今是京城最为敏感之处。”钱渊仔细分析道:“如无意外,日后裕王当承大宝,严分宜、徐华亭都对此心知肚明,绝不会不施展手段……”

    “唐汝楫为裕王讲课,但关系并不深,此人和严世蕃交好,过世的父亲唐龙又曾数次越级提拔徐华亭。”

    “裕王府那边,侄儿只接触过胡正蒙,此人是嘉靖二十六年探花,两个月前入裕王府为讲官,曾经在叔大家见过一面,但之后再无联系。”

    钱渊迟疑了下,接着说:“而且裕王府最资深的将官,也最得裕王信任的是河南高肃卿,此人倨傲异常,很难相处。”

    不是钱铮一个人看到这条金光大道,但大家都走不了,因为路上有块挡路石,而且是块又臭又硬的挡路石。

    从嘉靖三十一年到现在将近四年了,高拱守着裕王……几乎都是金屋藏娇了,巴巴盼着嘉靖帝升仙,哪里肯看到到嘴的鸭子飞了。

    如果只是普通官员倒也无所谓,高拱也需要积蓄人脉,扩充势力,但如唐汝楫、张居正、胡正蒙、陈以勤这种典型翰林储相,都被高拱视为敌手。

    而裕王对高拱的信任……不仅是明朝,在大一统时代几乎是个个例,这一点其他人未必知道,但穿越者钱渊太清楚了,同为裕王府讲官的殷士儋、陈以勤都是被高拱赶走的。

    其中殷士儋被气得在内阁居然和高拱干架……这是记录在明史上的,从这点来看,高拱的性子实在太过刚硬。

    而且钱渊记得,好像高拱还是出了名的廉洁。

    “高肃卿虽倨傲,却有大才,勇于任事。”钱铮平静道:“今年三月,徽州府以人丁丝绢税为突破口,推行提编法,高肃卿写了封信给我。”

    钱渊的嘴巴都歪了,看不出来啊,叔父大人您还挺能藏的,这么大的秘密居然瞒到现在!

    刹那间,钱渊想到了很多,历史中高拱上位,广西韦银豹率部叛乱,高拱推荐殷正茂为总督平叛。

    史书中记下了高拱这样的一段话,“吾捐百万金予正茂,纵乾没者半,然事可立办。”

    这意味着,在高拱的认知中,能干事才是第一位的,德行是排在第二位的。

    而钱铮有干事的能力,同时又品行高洁,不畏权贵,又和严分宜、徐华亭皆有旧怨,虽是庶吉士出身,但这次回京调任通政司左参议,走的不是翰林储相的路子,自然是高拱最天然的盟友。

    钱铮细细打量面前发愣的侄儿,只听见低不可闻的“原来如此”……

    之前钱渊一直想不通,今年是外察之年,李默对自己这个搅了他好事的……肯定是一肚子怨气,偏偏却将叔父提拔入京,虽然品级变化不大,但一个是地方官,一个是京官,这是有显著的差别的。

    八成是高拱在里面掺和了一脚!

    钱渊皱着眉想了很久,才抬起头问:“叔父和高肃卿有旧?”

    这种关系不可能随随便便搭上,总是其间有些缘由的,钱铮是嘉靖十四年进士,而高拱是嘉靖二十年进士。

    想到这,钱渊又追问道:“是陆家那边?”

    陆树声是嘉靖二十年会试第一,殿试二甲第二,是高拱的同年。

    “岳父和高肃卿不熟。”钱铮脸上挂上了几丝笑容,“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高肃卿此人倒是有些眼光,他看中了你。”

    “我?”钱渊先是愣了下,然后哭笑不得的无言以对。

    穿越者就这么能招惹人吗?

    张居正还在一心念念让自己做他日后的助手呢,高拱居然也掺和进来了……

    “东南战局中,你分量不轻,文官武将大都和你交好,不说胡宗宪,如吴百朋、曹邦辅、董邦政、王崇古、俞大猷、卢镗……”钱铮细细分析道:“日后裕王正位大统,这些人必是朝中栋梁之才……对了,还有台州谭纶和荆川公。”

    钱渊暗暗点头,的确如此,其他人不知道,俞大猷、卢镗还有戚继光都是隆庆、万历前期的重要将领,谭纶、王崇古先后出任蓟辽总督、宣大总督,前者还做过兵部尚书。

    说到这,钱渊也听懂了,高拱这是试图通过钱渊这条线笼络人才,不需要钱渊做什么,说什么,日后裕王登基,钱渊的影响力必然能体现出来。

    “不过之后,高肃卿也被吓了一跳。”钱铮忍不住笑了,“入京后连番惹了这么多事,两次觐见陛下,简在帝心。”

    钱渊也配合的笑了笑,心里却还在猜测,叔父和高拱到底是什么关系?

    下一刻,钱铮自己说出了谜底。

    “高肃卿之父高尚贤,正德十二年进士,其长子高捷,字渐卿,号存庵,嘉靖十四年进士。”

    “原来如此。”钱渊这下终于明白过来了,他还真不知道高拱有个长兄高捷也是进士,而且还是叔父的同年。

    ……

    除夕夜,不是所有人都能阖家欢聚的,比如裕王就是,即使是过年,他也不得嘉靖帝召见,每年也只有大年初一才能见一面。

    为此,裕王和景王都恨死陶仲文这厮了,说什么“二龙不得相见”,弄得父子一年只能见一次。

    不过陶仲文极得嘉靖帝信重,甚至被封为“恭诚伯”,每年俸禄二千石。

    又打了个哈欠,裕王睡眼朦胧的看着面前的高拱,勉强道:“高师傅的意思是,钱展才这就算是归在孤门下了?”

    “不错。”高拱仔细解释道:“吾兄高捷和钱展才叔父钱铮是同年,关系甚好,这些年一直有书信来往。

    高拱表情平静,嘴角却微微上翘,之前他否了陈以勤、胡正蒙、殷士儋联络钱渊的提议,声称自有主意,正是因为这层渊源。

    “史褒善兵败太平府,虽戴罪立功,但也被平调,接任操江提督的正是吾兄高捷,钱铮北上归京,两人在镇江有过长谈。”

    “那就好,那就好,就知道高师傅办得了。”裕王实在有点撑不住了,“孤知晓了,后面都交给高师傅办就是。”

    高拱恭恭敬敬的起身行礼,“必不负殿下所托。”

    “高师傅快起。”裕王扶起高拱,“都说了多少次了,私下高师傅无须多礼。”

    “礼不可废。”高拱笑道:“殿下,快进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入宫觐见陛下。”

    裕王哈欠连天的往回走,突然顿了顿回头道:“高师傅,回头让那钱展才弄几个铺子,王府实在是吃紧的很。”

    高拱也是无语,看不到钱展才的施政手段,看不到那赫赫军功,也看不到他身上丰厚的人脉资源,只看得到他会赚钱……

第两百五十四章 台州(上)

    从钱铮、钱渊叔侄,高拱开始正式扩充实力,跃跃欲试,严嵩、徐阶已老,高拱知道,只要裕王登基,自己很可能一跃而上。

    被钱铮一手带进坑里的钱渊不知道前方是什么,但至少知道,从长久来看,结果不会更坏。

    这一年的除夕夜发生了很多事,从某种角度来说,历史正是从此处走上了另一条路。

    文武双全这个形容在这个时代是比较常见的,但得到公认却是很难的,这其中一大原因是文武殊途。

    钱渊这个举人能得到文武双全的赞誉,但能和文人吟诗作赋的俞大猷、戚继光却不能,虽然他们的诗文水平比钱渊更高……当然了,这是在钱渊不作弊的前提下。

    原因是明摆着的,钱渊是属于文官系统的,俞大猷、戚继光是属于武将系统。

    从这个角度来说,这两年东南战局很出现了几个文武双全的人杰,除了钱渊之外,曹邦辅、董邦政、王崇古都是佼佼者。

    但有一个人必定排在他们身前,虽然他的官阶未必有他们高,这个人就是台州知府谭纶。

    从嘉靖三十年开始,台州就一直是倭寇侵袭最严重的的地区,倭寇几乎是来去自如,这种情形一直持续到谭纶调任台州知府。

    谭纶,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第二年就任南京礼部主事,四年后调任兵部职方司郎中,嘉靖三十二年接手台州这个烂摊子。

    到目前为止三年了,从倭寇来去自如,到如今倭寇不调集兵力不敢上岸,谭伦居功甚伟,这种威慑力是他用**上身拖刀冲阵换来的。

    最让士林赞赏的是,谭伦练出了一支人数不多,战力非凡,而且纪律严明的军队。

    倭寇在对阵作战的时候,往往会将钱银、美女扔在地上,引得官兵哄抢,然后一句破敌。

    但这招,在台州没用。

    而且谭伦还曾经在一次战斗中将计就计,官兵哄抢财务,自己率亲兵绕过倭寇,焚毁船只三十艘,最终将八百倭寇击溃,斩首三百,这是去年仅次于绍兴大捷的胜战。

    如今倭寇中都流传这句话,“松江钱,台州谭,蛇儿口,尾后针。”

    让人意外的是,谭纶在上阵时候杀气腾腾,持刀拿枪,身先士卒,曾身披六创不下城头,但在其他时候,却是文质彬彬,谈诗论文,酷爱戏曲,甚至还亲自填词。

    戏台上响着咿咿呀呀的调子,谭纶大喝一声,“好!”

    周围随即哄然喝彩,除夕夜,谭纶亲自请来浙江最有名的戏班,美其名曰,与民同乐。

    边上的唐顺之面有不虞之色,他知道这位同僚不管什么事都很入迷,上阵杀敌、亲自练兵如此,看戏也是如此。

    谭纶还亲自低低唱了两句,笑道:“浙江海盐腔颇有腔调,和赣地弋阳腔有异曲同工之妙。”

    唐顺之脸色更难看了,要不是说了今夜有要事详谈,真想一走了之。

    事实上,后来谭纶将海盐腔带回江西老家宜黄,和弋阳腔融合后形成一种新的唱腔,后世称为“宜黄腔”。

    “嗯?”唐顺之瞥见外围有人骑马而来,低声道:“戚元敬来了。”

    回应唐顺之的是一声暴喝,“好!”

    被用力扯了扯衣袖的谭伦终于醒悟过来,干笑着往外走,时不时和周围人打个招呼,一路走进府衙,还忍不住在门口回头遥望戏台。

    “已经送进后院。”戚继光低低说了句就要退下。

    谭纶却一把拉着戚继光,“此事不必避讳,日后来往传递消息还需元敬。”

    “是啊,前日去军营,元敬练的一手好兵。”唐顺之偏头看了眼谭纶,“比台州兵强。”

    虽然到任只有半个多月,但戚继光率千余义乌兵连续绞杀两支小股倭寇,全歼敌军,自身无一伤亡,此事已经遍传台州府。

    “这难道不是好事?”谭纶哈哈一笑领头走入书房,斟了四杯茶,“元敬,将人带来吧。”

    看着戚继光离开的背影,唐顺之抿了口茶,若无其事的说:“说起来这几年,台州、绍兴、严州、金华各府都募新军,但元敬练就的义乌兵确是一等一的强兵,也就钱家护卫可堪比拟。”

    谭纶哼了声没说话。

    “也难怪。”唐顺之继续说:“听元敬说过,去年他和展才在杭州食园共度除夕,展才将护卫首领和数十护卫借出去,又给浙江巡按吴惟锡写了信,元敬才能在义乌练就如此强兵。”

    看谭纶还是不吭声,唐顺之忍笑道:“说起来展才这眼光真是一等一,元敬当日不过是个游击将军,无甚战功,却一力推荐他去义乌募兵练军。”

    谭纶终于忍不住了,“去年倭寇袭杭州,戚元敬俘虏四百……”

    说到一半谭纶就住了嘴,去年那次临平山大战,首功是力主出击的胡宗宪,其次是率兵将领戚继光,但实际浙江人都知道到底是谁的功劳。

    顿了顿,谭纶又开口说:“台州强军也不止义乌兵,游击将军卢斌所率处州兵也算强军。”

    “的确如此。”唐顺之点点头,“卢斌和展才是生死之交,嘉定、崇德两战皆并肩作战,展才主持大局,卢斌冲锋陷阵……对了,卢斌在处州练兵,也向展才借了人的。”

    谭纶现在只想掀桌子!

    你能借给戚继光,能借给卢斌,怎么就没想到你舅舅?

    他们还都是在后方练兵,你舅舅我是在前线浴血奋战啊!

    对这个只是十年前见过一面的外甥,谭纶心里……挺复杂的。

    自己刚刚上任台州知府,沥港被毁,倭寇四起,本就是倭寇侵袭重灾区的台州简直像个在寒风中一丝不挂的小姑娘,瑟瑟发抖!

    还指望巡抚衙门调兵来援,结果卢镗、俞大猷率兵北上……当时传闻是外甥出的主意后,谭纶真想拎着刀找钱渊好好叙叙旧。

    妹妹怎么就养出这么个玩意!

    三年眨眼而过,钱渊名声鹊起,谭纶稍有安慰将往事抛之脑后,但很快他发现,钱渊这个名字是自己绕不过去的。

    看看周围吧,唐顺之、戚继光、卢斌,再远一点的俞大猷、卢镗,还有十多天之前来台州巡视的浙江巡按吴百朋,甚至一个月前来台州的浙直总督兼浙江巡抚胡宗宪,每一个都是外甥的至交好友,每一个都对外甥赞誉有加。

    书房里沉默下来,谭纶板着脸不吭声,刚才看戏的好心情全无踪影,唐顺之嘴角带笑,慢慢品茶。

    敲门声击碎了平静,戚继光当先走入,让出了身后一个身材魁梧的中年人。

    此人头戴蓑笠,身披黑衣,行走间有一股令人不敢轻视的沉稳气势。

    “好久不见了。”来人摘下蓑笠,露出一张黝黑的国字脸。

    谭纶紧走几步,两手拱了拱,却忍不住一把搂住来人,“二哥……”

    一旁的唐顺之和戚继光都有点傻眼,前者只知道今晚密谈的大概,却不知道来人是谭纶的二哥。

    后者是亲自去海边接应,严密监视,他很轻易的从肤色等细节上判断出来人很可能是个倭寇,至少是个海商,却没想到居然是谭纶的兄长。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脸谱下的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脸谱下的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脸谱下的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