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脸谱下的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脸谱下的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百四十四章 批红

    后世都说嘉靖一朝,裕王、景王有夺嫡之争,但实际上只是空穴来风,景王早年虽得嘉靖帝宠幸,但从“二龙不得相见”之后,景王的待遇和裕王是大差不离的。
    更何况嘉靖帝已经连丧两子,只有裕王、景王两个皇子,考虑到弘治、正德两朝的特殊情况,景王没有就藩也不稀奇……其实这是有先例的,朱祁钰封郕王,奉藩京师,后土木堡之变,才被拥护登基。
    但考虑到裕王年长,如今又有子嗣,景王夺嫡实属无望,无论严嵩还是徐阶,都对高拱退避三舍……原因就在这。
    在这种情况下,严嵩、徐阶都试图将手伸进裕王府,但无奈高拱这只老母鸡张开双翅,将小鸡仔护的严严实实,而讲官是唯一能正式进入裕王府属官序列的职位,高拱只有建议权并没有否决权。
    张居正想进裕王府?
    唐汝楫还想进呢!
    严世蕃对此嗤之以鼻,而严嵩若有所思。
    当夜没有收到回应的徐阶也不在乎,重修《兴都志》必然在这一两年,毕竟嘉靖帝年纪不小了,到时候徐阶不管是内阁次辅还是内阁首辅,有的是机会将张居正塞进去……唯一有问题的是,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时日长短,很有可能影响到裕王对徐阶的态度。
    但是江西战局的急转直下,让严嵩所料未及,仅仅第三日,严嵩斥退众人,与徐阶在直庐密议。
    九月二十三日,俞大猷不顾己身,越境追击,于吉安府、赣州府交界处击溃万余贼军,解吉安府侧翼危局。
    军报入京,气氛为之一缓,但随即而来的军报让严嵩慌了手脚。
    九月二十四日,贼军自南昌府南下攻入临江府,破樟树镇,围攻清江县,又分兵大掠全府。
    峡江县,新淦县均被攻破,临江府惨不忍睹,全府只有清江县和新喻县坚守,其中新喻县距离严嵩老家分宜县只有数十里路。
    临江府在后世默默无闻,但在明朝名声颇响,所谓城内三千户,城外八千烟,如今城内残砖破瓦,城外无鸡鸣犬吠。
    不说那些书香门第,世家大族,也不说那些在外地任职的官员,仅仅是京官,就有七八人家破人亡。
    都察院、六科、六部、翰林院、国子监众情汹汹,嘉靖帝难得的召内阁、六部尚书亲询江西战事。
    嘉靖帝坐在榻上,翻看着刚刚送来的奏折,头也不抬的问:“局势崩坏至此,何人之责?”
    严嵩领头跪下,“皆臣之过。”
    首辅下跪,后面的重臣一一拜倒。
    站在嘉靖帝左侧的黄锦安静的垂头侍立,而右侧的近臣徐渭肆无忌惮的细细打量着跪在对面左侧第二位的徐阶……这老头八成和严嵩谈妥了。
    群臣入殿之前,徐渭看过这份奏折,是刑科给事中上书,言贼军猖獗,至闽地大乱,举而东向,隐隐有和倭寇合流之迹,败于俞大猷、戚继美后窜入江西,如今闽倭赣乱,当新设闽赣总督,统领两省兵马,剿灭倭寇、贼军。
    毫无疑问,如果新设闽赣总督,最合适的人选是耗数年平定东南倭乱的胡宗宪,但偏偏上书的却是六科给事中……徐渭认得那人,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两年多前钱渊迎亲,他曾经在徐府见过。
    “闽赣总督……”嘉靖帝同样在打量着徐阶,他在心里猜测,徐阶这次也不知道占了什么便宜,应该不止是江西巡抚。
    其实嘉靖帝同样清楚,想要迅速平定江西乱局,胡宗宪是最佳的人选,俞大猷、戚继光、戚继美、吴百朋、刘显都曾是他麾下,降职调任江西巡抚是不可能的,平调闽赣总督却是可以商量的。
    “陛下,皆老臣之过。”严嵩枯瘦的脸上老泪纵横。
    嘉靖帝叹了口气,将内阁呈上的文书又翻阅了一遍。
    内阁……其实就是严嵩和徐阶合议,浙直总督胡宗宪平调闽赣总督,总领两省兵马,浙东参将刘显调任江西副总兵,另以驻守广西的平江伯陈圭率兵入赣,合力绞杀贼军。
    胡宗宪是严党大员,陈圭是严嵩姻亲,两个人理应都会竭尽全力。
    另浙江巡抚赵贞吉调任江西巡抚,都察院御史耿定向巡抚江西。
    赵贞吉是徐阶心腹,至于耿定向……嘉靖帝没什么印象,但可以肯定是徐阶的人。
    倒是配合的挺好,严党大员总理大局,以徐阶心腹制衡,不仅能尽快剿灭贼军,而且也符合嘉靖帝权力制衡的习惯。
    嘉靖帝放下文书,琢磨了下突然问:“浙江巡抚何人接任?”
    严嵩略略偏头和徐阶对视一眼,才禀报道:“拟浙江按察使兼台州知府谭纶接任。”
    嘉靖帝忍不住笑了,这个谭纶倒是好运气。
    这时候一直不吭声的户部尚书方钝眼睛一亮,出列道:“谭子理文武兼资,实是接任浙江巡抚最佳人选。”
    向来除了户部事务不管其他事的方钝突然来了这么一句,旁边众人都有些愕然,嘉靖帝在心里回想……方钝和谭纶有来往?
    只有徐渭忿忿瞪大眼珠直视方钝……这老头和谭纶能有什么联系,但谭纶是钱渊的小舅。
    “谭子理治理台州多年,不仅保境,尚能安民,浙江多商贾,积累往来税银颇多。”方钝侃侃而谈,“闽地遭倭患年许,贼军入赣,江西大乱,更何况闽赣两省均数年提编,诸军进剿,粮饷当以浙江巡抚相输。”
    嘉靖帝无语的偏头看了眼徐渭,你就是这么和方钝谈的?
    原本只是粮米,现在变成粮饷了?
    徐渭咬着牙往前一步,“砺庵公……”
    “住口!”方钝须发皆张,怒视徐渭,“国之大事,内阁六部共议,陛下决断,你一介翰林,何敢乱之!”
    嘉靖帝忍笑挥手让群臣退下,只留下了徐渭,笑骂道:“展才耗数年心血,你倒是一点都不心疼。”
    黄锦看徐渭一脸生无可恋的模样,也笑道:“都说文长和展才皆有三寸不烂之舌,若是展才在此,必然……”
    看黄锦找不到词儿,徐渭面无表情的接道:“必然大发厥词。”
    其实在钱渊最早的谋划中,宁波诸事托付唐顺之,税银截留两成,一成在宁波、镇海,另一成在浙江巡抚衙门……当时的浙江巡抚还是吴百朋。
    钱渊的谋划来自于前世国税地税的分割,如若地方上没有好处,谁肯做这等事?
    考虑到福建、广东乃至于松江府日后都有可能设市通商,钱渊才决定将浙江巡抚拉进来分润。
    但没想到吴百朋调任福建巡抚,接任的赵贞吉是个拎不清的混蛋玩意儿,钱渊这才将两成税银全都留在了宁波府衙。
    嘉靖帝亲自持笔批红,不时停顿思索片刻,好一会儿之后才示意黄锦捧着文书去直庐,转头看向徐渭,“给展才去封信。”
    徐渭躬身应是。
    “如今天下首府,当属宁波,富甲天下啊。”嘉靖帝笑道:“若有余力,可供给一二,但上缴税银不得减免。”
    徐渭再次躬身应是,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嘱托钱渊少掺和江西那边的破事,就算供给,粮米可行,银子还是免了的好,省的以后账目不清,更何况胡宗宪掺和进去,还不知道会不会扯出前账呢。

第六百四十五章 属意何人?

    当黄锦缓步出了直庐后,严嵩和徐阶看着桌上的批复,脸上都泛起一丝苦涩。
    嘉靖帝惯于玩弄人心,时至如今,手段不减当年。
    报上去的都已经批复,但嘉靖帝在后面添了几笔,让严嵩、徐阶都很不舒服的几笔。
    当天消息传出,胡宗宪调任闽赣总督,赵贞吉调任江西巡抚,还有如谭纶、刘显等调令。
    除此之外,北京国子监祭酒陆树声转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南京国子监事。
    太常寺卿高拱升翰林侍读学士,兼管国子监事。
    南京国子监祭酒林庭机擢升北京礼部侍郎,升翰林侍读学士。
    陆树声虽然升了官,但被一脚踢到南京去,给裕王的心腹高拱腾出了位置,虽然国子监祭酒这个位置名义上是九卿,实际上没有实权,但高拱已经差不多具备一切的先决条件了。
    什么先决条件?
    当然是入阁的先决条件。
    就任国子监祭酒后,高拱随时都能一步跳到六部担任尚书级别的高官,然后等着裕王登基,随即入阁为相。
    如今的内阁三人严嵩、徐阶、吕本都是从国子监祭酒跳到礼部尚书,然后很快就入阁为相。
    也就是说,高拱已经正式登上了舞台。
    同样为国子监祭酒,陆树声、林庭机就没这样的资格,因为他们本官是国子监祭酒,正四品,而高拱是兼管国子监事,本官太常寺卿,正三品。
    虽然江西战局牵动无数人的心绪,但还是有很多人将视线投向了高拱,很明显,在国子监里熬两年,这是刻意让他积累人脉呢。
    但也有些人的视线落到了林庭机身上,升侍读学士、礼部侍郎,这个位置说重要重要,说不重要也不重要。
    关键是,林庭机是两年前吏部尚书李默举荐担任南京国子监祭酒的!
    而且林庭机还是李默的福建同乡。
    这不能不让人联想起,就在今年初,嘉靖帝下旨褒奖两年多前罢官归乡的李默。
    瓯宁复起?
    有这种可能吗?
    换成其他皇帝,绝不可能,但换成嘉靖帝,还真说不准。
    如徐渭这等近臣,如吕本这等内阁重臣,都隐隐猜测到,林庭机的擢升,是针对徐阶、严嵩的。
    吕本已经有致仕归乡的念头了,严嵩、徐阶、高拱、裕王,再加上个卷土重来的李时言,朝堂的水实在太浑了。
    “无所谓。”徐渭一边走出翰林院,一边对孙鑨低声说:“水浑点不是什么坏事。”
    孙鑨皱眉道:“当年李时言对展才颇为厌恶……”
    “那是当年。”徐渭撇嘴道:“李时言两度舍家助守建安、瓯宁,上个月贼军两度险些破城,戚继美率兵急行赶至,大败贼军,就算他李时言卷土重来,还有脸……”
    说到这,徐渭住了嘴,朝着不远处缓步而行的青年努努嘴,“记得那也是闽县林家人。”
    “林利仁之子林燫,字贞恒,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孙鑨不比徐渭,常年扎根翰林院,对人际关系很熟悉,“此人与虞臣兄同校录《永乐大典》。”
    这时候,一个徐渭、孙鑨都很熟悉的同僚笑着走过来,和林燫闲聊了几句,但林燫似乎对此人不太感冒,敷衍几句加快脚步离去。
    “文长,文中。”张居正脸上挂着笑意,“好久不见。”
    孙鑨扯了扯徐渭的衣袖,这厮对张居正很是看不惯,一开口怕是就是要火星四溅。
    也随意敷衍几句,孙鑨扯着徐渭也加快了脚步。
    张居正脸上的笑意有点维持不住了,他如今在翰林院的名声不算太好,攀附严嵩还是攀附徐阶都是你的选择……但娶徐阶之女,以此攀附,那就有点令人鄙夷了。
    翰林院里甚至都有流言,“张叔大命好啊,其妻死的恰到好处!”
    的确,早两年,张居正未必能下定决心娶徐四小姐,迟两年,徐四小姐可是等不了的。
    如林燫就是个例子,嘴上不说,心里颇为鄙夷张居正……他也不傻,父亲刚刚调回京任礼部侍郎,多少年都没来往过的同年张居正突然来寻自己说话。
    刚回到随园,徐渭和孙鑨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外间陶管事寻到随园来,递上一张拜帖。
    “在伦兄……”孙鑨眯着眼问:“人呢?”
    陶管事无奈道:“等了一刻钟,已然离去。”
    徐渭笑了笑,“倒是个聪明人,不过……太不谨慎。”
    “何意?”孙鑨挥手打发走陶管事,“此番在伦兄巡按江西,讨教一二……再说了,皆为同年。”
    徐渭摇摇头,“此人虽为同年,却是湖广人氏,张叔大的同乡,两人来往颇密。”
    所谓的在伦指的就是即将以都察院御史身份巡按江西的耿定向,湖广黄州府人,就是后世的黄冈,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入行人司,一年后转都察院御史。
    耿定向此人为人刚正不阿,与同乡张居正交好,因潜心钻研心学出入徐府,和随园中的陈有年也颇有交情。
    历史上耿定向是个猛人,曾经弹劾过严嵩父子,弹劾过当权的徐阶,弹劾过高拱,弹劾过申时行,弹劾过张四维,快致仕的时候还弹劾过许国……一溜的大学士!
    这都是小事,耿定向甚至还弹劾过自己!
    徐渭是今日亲眼所见,严嵩必然是和徐阶达成协议,这个耿定向必然是徐阶塞到江西去的……不过似乎,耿定向本人并不知情。
    黄昏落幕,已是九月底,徐渭和孙鑨原准备叫个砂锅什么的混一顿,但正院那边来请,陆树声来了。
    实话实说,陆树声真不太适合做官,既不能操持实务,眼光也高不到哪儿去,不过这两年因为身为钱渊的老师,倒是没人招惹过他。
    调任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熬上几年说不定就能跳到尚书位上,至少也是个六部侍郎,陆树声对此倒是不太在意,今天特地跑到女婿家来,主要就是问个究竟……怎么莫名其妙的,毫无预兆的,就去了南京?
    钱铮是半懂不懂,孙鑨眼观鼻鼻观心,徐渭支支吾吾也说不出什么来。
    徐渭是真的没看懂,就算严嵩、徐阶密议,但嘉靖帝为什么选这时候推出高拱。
    听了徐渭的只言片语,陆树声眉头越皱越紧,就在这时候,外间脚步声响起,陶管事手持一封信走进来。
    “是渊哥的信?”今天被带来的陆树德好奇的问,他是六月启程回南京参加乡试,取中第六十七名,再度北上准备明年的会试,一来一回都没能碰见钱渊。
    “不是。”徐渭随口应了声。
    “文长兄如何知道不是?”
    徐渭呃了下,愣了会儿举杯一饮而尽,如果是钱渊的来信,必然是刘洪亲自领着信使送到随园徐渭手中。
    钱铮打开信封看了几眼,哭笑不得的摇头,径直将信纸递给徐渭。
    陆树德探出脑袋细看,念道:“台州知府属意何人?”
    陆树声眉头大皱,“谭子理升任浙江巡抚,何人接任台州知府,是吏部事,何以送信来此?”
    徐渭瞄了眼将信纸收回袖中,轻描淡写道:“这就是天官来信,何人接任台州知府,自然要问过展才。”
    陆树声一时间心神恍惚,他任国子监祭酒,一天到晚埋头于象牙塔中,哪里知晓钱渊在东南的分量。
    其他地方不说,宁绍台三地是钱渊的地盘,谁伸手都要问过钱渊,他用一批批银子证明了他的分量,用三百根巨木证明了他的能力,也用兵围巡抚衙门证明了他的决心,这一点是浙直总督胡宗宪和钱渊达成的默契,也是嘉靖帝默许的。

第六百四十六章 杀吾必此人

    黄州耿家不是个普通的世家,耿定向的曾祖、祖父、父亲都是一时名士,两榜进士出身,他这一辈五人三个两榜进士,他和两个弟弟于天台山创设书院,讲学授徒,合称“天台三耿”。
    和其他的书香门第相比,耿家更为特殊,因为“心学”。
    耿定向的祖父、父亲都曾经随王守仁潜心修学,到耿定向这一代,兄弟五人均是心学传人,大名鼎鼎的李卓吾便是在黄州耿家讲学而开始名扬天下的。
    此番巡按江西,耿定向倒是没有畏缩之意,事实上他内心深处跃跃欲试,只是受了某个人的影响才会去随园一行。
    而这个“某个人”如今正在耿定向家中作客。
    一进门,耿定向就交代家仆收拾东西,明日一早就要离京南下赶赴江西,还没进正厅,他就听见里面高谈阔论。
    “在伦兄。”张居正迎了出来,“此番不告登门是为恶客。”
    耿定向瞥了眼一旁的何心隐,笑道:“心学博大精深,夫山先生乃是此道高手。”
    “听夫山先生一席话,张某进益不浅。”张居正笑吟吟道。
    “好了,闲话少叙。”何心隐摆摆手,继续口若悬河,滔滔不绝的讲述自己的心学观点。
    何心隐和后来的颜山农都是心学泰山学派的传人,思想观点最是偏激,所谓“遂复非名教之所能羁络”,“诸公掀翻天地,前不见有古人,后不见有来者。”
    耿定向忍不住参与进来,和何心隐相互辩驳,直到夜幕深深才告终,一直面带笑意的张居正没有用饭就径直离去,从头到尾没有提到巡按江西一事。
    张居正此行说不上什么拉拢,无论如何,有徐阶这块心学招牌在,这些年,但凡入仕心学门人无不以徐阶为后盾……自从徐阶投身心学,这块牌子让他得益太多太多。
    饭菜上桌,何心隐没吃几口,倒是杯不离手,一口一杯,他自七月底离开胡宗宪幕府,于温州和钱渊一会后,北上顺天府讲学月许,十天前入京,落脚在耿家。
    “张叔大非是凡品。”何心隐突然打破沉默道:“但恐非心学之友。”
    耿定向一愣,“夫山此言何意?”
    “此人持身不正,以己身攀附华亭,身登高位,为国子监司业,又任日讲官为裕王讲学,前程不可估量。”何心隐两目炯炯有神,无一丝醉意,“今日长谈,看似温和有礼,实则此人对心学不以为然……”
    说到这,何心隐顿了顿,叹道:“如若此人执权柄,心学有再禁之忧。”
    耿定向有点不太信,徐阶如今扛鼎心学,女婿会禁心学?
    何心隐面带忧色,“杀吾者,张江陵也。”
    如果钱渊此时在,会瞪大眼睛,张大嘴巴……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预言……原来是真的!
    史书上曾经如此记载,何心隐见张居正,大惊失色,对人言:“此人异日必当国,杀吾者必此人也。”
    历史上,坐在何心隐对面的那个人,正是耿定向。
    何心隐是个心里有数的,自己这套……太过愤世嫉俗,太过偏激,执政者是很难接受的。
    说的不好听点,何心隐是个反封建的狂热分子兼无政府主义者,哪个上位者都不会喜欢他。
    耿定向显然将这几句话当做玩笑,笑着问:“与钱龙泉相较,孰高孰低?”
    何心隐哈哈一笑,“展才此人有革新之志,更有革新之能,如涌地成泉,何能相较。”
    耿定向叹了口气,“夫山,钱龙泉在东南好大名声,在京城亦口口传诵,虽为华亭孙婿……随园和徐府颇有间隙。”
    何心隐沉默半响,这方面他和郑若曾曾经私下讨论过……早在两年前,他就看出来了,钱渊抛却翰林储相,南下击倭,徐阶无一丝助力,再到今年钱渊兵围巡抚衙门,钱渊和徐阶基本已经撕破脸了。
    “叔大和钱龙泉据说多年前相识,一度为至交好友,如今已然陌路。”耿定向摇头道:“今日耿某往随园一行……”
    何心隐又饮了杯,点头道:“展才其人气节无双,顾全大局,虽远在宁波,亦能多有助益。”
    “还要请教夫山。”耿定向斟了杯酒。
    “自去岁展才招抚汪五峰,于宁波镇海设市通商,银钱滚滚而来,以其输中枢,解朝中用度之窘……”
    何心隐还没说几句,耿定向就皱起眉头,“夫山,应是浙直总督胡汝贞招抚汪直吧?”
    何心隐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上虞大捷,从头到尾……实则出于钱展才谋划,也是其亲自率军进击,保住上虞县城,才有戚元敬大胜徐海,战后胡汝贞欲破汪直……钱展才不许。”
    “不许?”
    “胡汝贞欲开战,戚继光、戚继美均率军回师,卢斌、侯继高、谭纶诸军均不应。”何心隐轻声道:“胡汝贞集结重兵于宁波,官兵水师统帅葛浩、董邦政均……最后胡汝贞不得不请出展才,亲上沥港,招抚汪直。”
    耿定向的嘴都歪了,能以一介巡按御史将浙直总督压成这样,实在是不敢想。
    “所以说,今日往随园一行,即使没见到徐文长,已然足够了。”何心隐打了个酒嗝,“宁波不仅能输粮米入闽赣,更有诸多强军……”
    “福建总兵戚继光,福建参将戚继美……戚门双杰均是展才好友心腹,福建巡抚吴百朋是展才至交,南赣总兵俞大猷是展才好友……”
    “军中多有钱家护卫出身,张一山、杨文、周泽都是钱家护卫头目出身,如今都是游击、把总……”
    “嘿嘿,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多年对倭,每战必胜。”
    耿定向细细听着何心隐的絮叨,在脑海中勾勒出一个远在东南,只手在千里之外搅动风云的形象。
    “明日带封信过去……古田大捷,展才以船队送戚继美南下,钱家护卫亦随军入闽,王义、梁生也去了,何某两年前在嘉兴府和他们并肩,有份情面……”
    “对了,你和陈有年交好,让他写封信给展才……”
    耿定向连连点头,笑道:“夫山,胡汝贞此人如何?”
    巡抚江西,最直接的合作者或者对立者就是闽赣总督胡宗宪。
    何心隐晃晃脑袋,嘴角流露出一丝鄙夷的笑容,“恰恰相反,在胡汝贞面前,只要不提与随园交情,不提展才,便能无恙。”
    耿定向不由联想起京中流言,据说两年前徐海侵袭东南,嘉兴府、湖州府糜烂不堪,南下探亲的钱渊回京,在陛下面前直言,“阮应荐无能,胡汝贞无量。”

第六百四十七章 纯臣

    九月二十九日,嘉靖帝钦点胡宗宪调任闽赣总督,在东南扫平倭寇的强军迅速越过闽赣浙边界,兵分三路杀入江西。
    临江府危在旦夕,吉安府、袁州府岌岌可危,胡宗宪这次倒是没有再对麾下诸军挑挑拣拣,选择了速度最快的进军路线……毕竟分宜就在贼军兵锋处。
    俞大猷为右路军入驻吉安府北上,戚继美、吴百朋、汪道昆为中路军径直从抚州府西进,刘显率军从抚州府东部北上入南昌府,抄贼军后路。
    十月六日,贼军南下攻吉安府,俞大猷设伏大败贼军,率军进击收服临安府峡江县。
    十月八日,戚继美急行军赶至抚州府宜黄县外,堂堂正正以三千官兵对阵五千贼军,温州李超单骑率先破阵,三刻钟后,贼军大溃,官军斩首千余,贼军西窜。
    十月十日,贼军沿江西进,先破新喻县,后攻分宜县,俞大猷率军西进胁贼军侧翼,贼军不敢贸然分兵,两军在临江府、袁州府边界处对峙。
    总算稳住了局势,京中紧张的气氛也略略缓解,严嵩大大松了口气,如若分宜县被攻破,自己真的无颜归乡。
    万寿殿中,嘉靖帝盯着碳炉,手中撸着狮猫,这小家伙鼻子尖,被红薯散发出的诱人香味所吸引,在嘉靖帝怀中左扭右扭突然钻了出来。
    “小心!”徐渭弯腰一把将狮猫捞起来,“也不怕烫着!”
    嘉靖帝笑着说:“已然三年了,也不知展才那只罗,罗……”
    “罗小黑。”黄锦凑趣道:“据说又生了一窝,都当祖母了。”
    “前几天宁波送账册、税银入京,展才还让护卫送了两只来呢。”徐渭随口道:“展才那堂妹喜欢的很。”
    “对了,这红薯真的亩产二十石?”黄锦问道:“南下查探的……”
    “户部侍郎黄懋官,吏科给事中胡应嘉,户部主事陈有年,都察院御史陆一鹏,并户部数名吏员明日启程南下。”徐渭应道:“今晚随园设宴送行。”
    “送行?”嘉靖帝笑骂道:“难不成心虚要贿赂一二?”
    “何敢贿赂少司农?”徐渭嘻嘻笑道。
    黄锦提醒道:“陈有年、陆一鹏都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
    这句话说得不清不楚,但嘉靖帝一听就明白了,这两人应该都是随园士子。
    “还有吏科给事中呢?”
    徐渭苦笑道:“也不知道砺庵是不是故意的……三个月前那次,胡应嘉鼻梁骨都快被捶断了!”
    “你倒是下手狠!”嘉靖帝哼了声,“难不成都让随园去查?自己查自己?”
    徐渭耸耸肩,“陛下也知展才,这等大事……这厮不敢胡言乱语。”
    嘉靖帝懒洋洋的靠在榻上,接过徐渭递来的狮猫撸了几把,“对了,宁波输闽赣粮饷几何?”
    “单独立账册,此次一并送入京了,已递交户部。”徐渭小心翼翼的试着捡起个红薯,剥了皮尝了口,“九月末至十月中旬,以汪直船队、台州水师海路南下,共输粮米八千石,福建巡抚吴惟锡组建船队再由闽江输江西。”
    嘉靖帝诧异的看了眼徐渭,后者笑着补充道:“展才打了包票,参将戚继美、南赣总兵俞大猷,两军饷银均由宁波府衙拨付,战后再给。”
    “他倒是会平地抠饼!”嘉靖帝努努嘴,“熟了吗?”
    “熟了熟了。”徐渭赶紧又捡了两个红薯放到黄锦递来的盘子上,以后红薯不稀奇,但现在……物以稀为贵嘛。
    钱渊敢打包票,也要那些将官敢信……至少在戚继美、俞大猷军中,钱渊是有这种信誉度的。
    而胡宗宪直属麾下,以及江西副总兵刘显那边,钱渊供给粮米就不错了,还真能大包大揽啊,想得美!
    嘉靖帝尝了口红薯,啧啧赞了几句,叹道:“展才在东南……是乐不思蜀啊!”
    “他还没折腾完呢。”徐渭小声说:“展才准备再接再厉……”
    “嗯?”
    “他准备在台州府宁海县新设海市通商。”
    嘉靖帝沉默片刻,“谭纶接任浙江巡抚,现任台州知府何人?”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江西吉安府宋仪望,夷陵州判,调任台州知府。”
    钱渊的夹带里实在是找不到什么合适的人选接任台州知府,还是叔父钱铮推荐过来的,对宋仪望这个名字,钱渊实在是一点印象都没有。
    实际上,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宋仪望算是号人物,惠政颇著,刚正清廉,嘉靖三十四年时任都察院御史,因弹劾严嵩被贬谪出京。
    最重要的是,宋仪望是吉安府永丰县人,师从聂豹,是聂豹的死党,与钱铮份属同门,早年两人就交好。
    换句话说,这是个钱渊能够信任的人选,为此他不惜亲自写了封信给严世蕃,终于通过吏部吴鹏得偿所愿。
    嘉靖帝突然开口,“去封信,最迟明年回京。”
    “是。”徐渭第一时间应声,心里松了口气,好几天了,终于找到机会将这句话诱了出来。
    徐渭早就敏锐的发现,钱渊在京中的布置绝不仅仅只有自己,酒楼管事刘洪手中应该有其他的线……比如这次,钱渊突然送密信入京,让徐渭找机会在嘉靖帝面前提起明年入京。
    “陛下,严阁老求见。”黄锦低声禀报。
    嘉靖帝挥挥手,老迈的严嵩在小太监的搀扶下缓缓入殿,黄锦亲自斟了杯热茶,又搬了个椅子来。
    “惟中,尝尝。”
    严嵩谢恩后尝了口红薯,笑道:“臣老了,这红薯倒是合牙口。”
    “老幼皆能食,软糯入口。”嘉靖帝转头看了眼徐渭,“别以为朕不知晓,展才又送了些入京,酒楼里卖多少……黄伴?”
    黄锦指指盘子里剩下的一块红薯,“就这么快,一两半银子!”
    “陛下早知展才生财有道。”严嵩笑吟吟道:“以一府之地解朝中用度不足,如此俊才,却是陛下亲手拔之。”
    看了看嘉靖帝自得的神色,严嵩补充道:“最让老臣佩服的是,展才其人,实乃纯臣,一心为君,一心为国,无私心杂念……”
    “好了好了,他无私心杂念……你问问文长,看他信不信?”嘉靖帝哭笑不得,“惟中,有话说直说就是。”
    嘉靖帝心里有数,这天下哪里有纯臣,如若有纯臣,也不会有司礼监的存在了。
    严嵩定定神,喘了两口气,这两天京城气温急降,他又要开始熬冬了,但今天不得不来这一趟。
    “老臣请重修《兴都志》。”
    黄锦上前接过严嵩双手呈上的奏折,嘉靖帝打开看了几眼,立即锁定了一个前些年没听过,但今年听了很多次的名字。
    嘉靖二十六年进士,翰林侍读,右春坊右渝德兼国子监司业,张居正,内阁次辅徐阶的东床快婿。

第六百四十八章 历史的惯性

    “臣江陵张居正拜见陛下。”
    虽是官话,却带着浓重的乡音,起身后的张居正长身而立,身姿挺拔,颔下长须黑密,声音清亮悦耳,双目炯炯有神。
    嘉靖帝听得乡音入耳,眼前一亮,不禁赞道:“好风采。”
    严嵩在边上凑趣道:“子升的眼光比老臣强多了,展才、叔大都是好相貌。”
    徐阶连连摆手,“元辅说笑了,如何能和衍生公相较?”
    一旁的徐渭面无表情的看着张居正……这句话是话中有话啊!
    第六十四代衍生公是严嵩的孙女婿,而钱渊是徐阶的孙女婿……钱渊虽名扬天下,但明面上的地位如何能和衍生公相提并论。
    这话说的是没错,但现在大家说的难道不是张居正?
    徐阶却要将钱渊提出来……
    严嵩叹道:“叔大枯坐翰林多年,若不是子升慧眼,朝中必失良才。”
    这话也说的皮里阳秋,徐阶慧眼……不是提拔良才,而是挑中女婿。
    徐阶笑吟吟道:“倒是日后展才回京有些难堪……当年展才和叔大在东南订交,是至交好友,如今却分了辈分。”
    嘉靖帝偏头看了眼徐渭,后者还是面无表情,只说了句,“会试之前,叔大兄亦是随园常客。”
    “钱展才巡按浙江,击倭有功,招抚汪直,设市通商,保境安民并解朝中用度之窘,实是国之干才。”张居正朗声道:“臣远不及,但亦不愿枯坐翰林,有效仿展才之愿。”
    这句话说得堂堂正正,张居正先赞钱渊之功,后赞钱渊抛却翰林的气节……虽然知道面前这青年人是来讨官,嘉靖帝也不禁暗暗颔首。
    这时候,徐渭的尖酸刻薄的性子发作了,他高声赞道:“不意叔大兄有此番宏愿,福建巡按御史出缺……”
    “文长!”嘉靖帝皱眉喝了声。
    坐在那饮茶的严嵩老脸都快绷不住要笑出声了,反正自己已经兑现承诺将张居正推荐上去,接下来看戏就是了。
    殿内诸人都心知肚明,钱渊早在去年就和徐府算是撕破脸了,徐阶送出去个孙女,可惜钱渊吃了饵就脱钩,在东南完全没给徐阶半分面子。
    嘉靖帝递给徐渭一个警告的眼神,“文长亦有重修《兴都志》之愿?”
    徐渭紧紧闭上了嘴巴,看着嘉靖帝对张居正颇多勉励,看着嘉靖帝询张居正乡事……一直到放衙回了随园,徐渭才脸色阴沉的一脚将面前的桌椅踹倒。
    “文长!”陶大临皱眉喝道:“今日聚饮为友人送别,为友人接风……”
    “有脾气也等我们走了再发啊。”孙铤翻着白眼,这一趟南下,陈有年代表户部,陆一鹏代表都察院,而孙铤也终于得以调任镇海知县,一并南下。
    吴兑斟了杯茶递过去,低声道:“叔孝初入随园,无论何事,延后再议。”
    坐在下首的孙丕扬有点迟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先行告辞……孙铤南下接任镇海知县,孙丕扬因东南有功被调回京,昨日刚刚抵达,随即入住随园。
    新科进士选官知县,因功入都察院为御史,这是三甲进士最快捷的一条路,再放出去就是巡按御史,接着参议、布政使、按察使,甚至一步登天巡抚一方,日后回京就能直升六部,如户部尚书方钝走的就是这条路。
    “叔孝兄安坐。”孙鑨摁住孙丕扬,笑道:“展才信中多次提到叔孝兄,言文韬武略……”
    孙铤也凑过去,“今夜还要向叔孝兄好好讨教。”
    “文和性子跳脱,处事急躁,还望叔孝兄指点一二。”
    三个姓孙的在一旁聊的兴起,但其他人的注意力还集中在面色难看的徐渭身上。
    徐渭手捧热茶缓缓踱步,视线扫过陶大临,又转到孙鑨脸上,突然道:“端甫兄孝期还有几月?”
    吴兑轻声道:“明年二月出孝期。”
    冼烔瞪大眼睛问道:“出了什么事?”
    徐渭勉强向孙丕扬笑了笑,才解释道:“分宜提议重修《兴都志》。”
    众人的视线落在了孙鑨的身上,当年钱渊南下之前做过诸多安排,比如诸大绶以状元之身为日讲官为裕王讲学,比如将徐渭安排进西苑,以青词见宠陛下,比如安排陶大临重录《永乐大典》,而孙鑨……按照计划,是会向重修《兴都志》方向努力的。
    “展才曾言,重修《兴都志》需一契机。”孙鑨缓缓道:“总裁官必是分宜、华亭,副总裁官何人?”
    徐渭黑着脸道:“张叔大。”
    孙鑨沉默片刻后点点头,“江陵人氏,也算合适。”
    孙丕扬忍不住问:“可是华亭东床快婿?”
    “除了他还能有谁?!”孙铤拉着脸道:“当年随园出入不禁,如今却是陌路。”
    最为年幼的冼烔有些不解,“分宜、华亭必为总裁官,张叔大任副总裁官,尚有纂修官……”
    “咳咳,咳咳。”吴兑咳嗽几声递去一个警告的眼神。
    徐渭冷笑一声,“有何不能说的……展才信中提及有眼无珠,不意同年有叔孝这等人杰,既入随园,有何不能说的?”
    孙丕扬起身拱手相谢,“实是愧不敢当,倭寇两度即将破城,展才率军赶至,力保城池不失,说起来……”
    “好了,好了,都是自家人,这等客套话就不说了。”陈有年笑道:“张叔大此人当年和展才亦是好友,只是展才和徐府……”
    孙丕扬心中也有数,钱渊兵围浙江巡抚衙门,侯涛山一战之前把赵贞吉当猴耍,必定和内阁次辅徐阶颇有间隙。
    “任副总裁官其实不打紧,但他张叔大本为日讲官,有此资历,入裕王府便顺理成章了。”吴兑叹道:“难怪文长要问端甫兄孝期。”
    裕王府那边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一旦张居正进去了,诸大绶就难说了,毕竟资历浅……更何况张居正进去了,严嵩那边难道会眼睁睁看着?必定也会挑人进去。
    孙丕扬此人在京中没什么人际关系,但选官南下之前就在京中听闻,钱渊随意进出裕王府,和高新郑关系匪浅……这也是孙丕扬决定投入随园阵营的关键原因。
    徐渭突然起身,“摆宴吧,你们先上席,我出去一趟。”
    孙鑨转头看了眼众人,“还请虞臣兄主持,孙某陪文长去一趟。”
    看着两人急匆匆离去,冼烔懵懵懂懂的问:“他们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孙铤瞪了眼。
    高府书房。
    高拱紧锁眉头听了许久,淡然道:“文长过虑了,叔大其人虽有权势之心,但亦有大魄力,随园何以视其为敌?”
    “华亭……”
    “分宜、华亭总归会将手伸进裕王府。”高拱轻笑道:“此言还是两年多前,展才所言。”
    徐渭还想说些什么,一旁的孙鑨悄悄扯了扯他的衣袖。
    出了高府,孙鑨叹道:“当年会试之前,张叔大在随园亦长袖善舞,犹记得文长和他关系也不错。”
    这句话说得够明白了,徐渭这性子……张居正当年和徐渭都能处的不错,这足以证明张居正的交际能力了。
    看徐渭还没反应过来,孙鑨补充道:“半个月前,高新郑兼管国子监事。”
    徐渭这才恍然大悟,张居正本官国子监司业,是高拱的副手,仅仅半个月,虽然知道这是徐阶的女婿门生,但张居正还是得到了高拱的赏识。
    如果远在镇海的钱渊知道今天发生的一切,只能感慨,历史的惯性真是不可阻拦。
    张居正在无限靠拢徐阶之后,还是在国子监司业的位置上聚拢人脉,又重修《兴都志》,和高拱交好,很可能会顺利的进入裕王府。

第六百四十九章 送行

    桌上桌下一片狼藉,屋里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古怪气味,被扶到榻上的孙丕扬时不时就要侧身……呕一声狂吐不止。
    孙鑨和徐渭回到随园,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冼烔委屈的说:“叔孝兄号称海量……”
    孙铤悄悄的竖起三根手指,陈有年、吴兑等人无奈点头……才三杯酒就酩酊大醉,不省人事!
    “西北陕西人氏……”徐渭咧咧嘴,“记得刘洪提过,朝中最喜饮这酒的就是山西、陕西官员。”
    “应该以前没喝过如此烈酒。”
    “前后脚知镇海县事,还准备今晚好好讨教呢!”
    “不对啊,记得展才信中提到镇海县亦开了个酒楼,难不成没这烈酒?”
    “宁波喝的是花雕、女儿红。”
    冼烔嚷嚷着要继续喝酒,孙铤嚷嚷着要去隔壁搓麻,结果各自被陶大临、孙鑨训斥了顿。
    徐渭笑道:“文和此番南下知镇海事,展才驻守镇海,还怕没机会搓麻?”
    “咳咳。”孙鑨低声道:“上个月展才来信,提到他和护卫头领白日搓麻……被荆川公逮着,狠狠骂了顿。”
    “哈哈,能压得住展才的可少,也就荆川公了。”
    陶大临笑道:“随园诸人皆知展才心有傲气,能让他心甘情愿的……举世也不过聊聊数人。”
    “荆川公算一个,已故双江公算一个。”徐渭接口道:“当朝大司农砺庵公算半个。”
    “为何算半个?”
    “那当然是因为砺庵公天天琢磨占展才的便宜!”
    “哈哈……”
    徐渭示意年龄最小的冼烔一一斟酒,举杯道:“今天随园聚宴,其一,为叔孝初入随园……”
    说到这,众人转头看向榻上的孙丕扬,这厮已经睡熟,嘴角依稀可见口水。
    “叔孝于武坚守上虞不退,知兵事,晓军机,更兼腹有韬略,于文助荆川公、展才打理通商事宜,行事颇有章法……接下来就要看文和了。”
    孙铤咧嘴一饮而尽,“萧规曹随而已。”
    徐渭继续道:“其二,为诸位南下,除文和接任镇海知县,登之、子直巡视宁波,查探红薯产量,此事不可轻忽。”
    陈有年和陆一鹏举杯一饮而尽,前者正色道:“可代五谷,耐旱易活,亩产二十石,此为开天辟地之大事,必详加查探,以示天下。”
    “此番南下,不仅为红薯,更为通商税银。”徐渭一想起方钝那老头就头疼,“也不知砺庵公交代了黄懋官什么……”
    随园在京诸人,除了徐渭就是孙鑨,后者也因镇海事宜和方钝打过交道,笑道:“文长可吃了砺庵公不少亏,这次让展才上阵好了。”
    “砺庵公又不下东南。”
    “今日陛下明言,展才明年回京。”徐渭冷笑道:“到时候让展才去找户部麻烦!”
    “展才明年要回京?”
    众人尽皆大喜,七嘴八舌的问这问那。
    陈有年突然插嘴道:“砺庵公前些日子倒是提过……展才已离翰林,此次巡视浙江有大功于国,可直升六部郎中。”
    六部官制,尚书以下左右侍郎,再往下就是郎中,正五品,熬上几年再转他部或南京六部,就有资格直升侍郎,如若外放也是一省左右布政使、按察使副使之类的职位,不可谓不重要。
    如后来的吏部尚书陆光祖就是个例子,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选浚县知县,回京历任礼部主事,礼部员外郎,一直到嘉靖三十五年才升迁为吏部验封司郎中。
    其他人或在琢磨钱渊是回都察院好,还是去六部好,或在猜测钱渊有大功于国,又简在帝心,是不是有可能重回翰林院……
    而徐渭冷笑着一针见血道:“只怕砺庵公是盼着展才入户部吧!”
    陈有年苦笑着伸出大拇指,“虽陈某暂主管宁波清吏司,但十三清吏司向来以郎中掌总。”
    徐渭挥挥手,“此事告知展才,他应有计较。”
    顿了顿,徐渭再次持杯,正色道:“第三杯酒,为远在江西的杨朝明。”
    “朝明此番立下大功,为朝野所赞,为随园添色,如今朝明尚未回京,诸位,共饮此杯,为朝明贺。”
    众人轰然响应,举杯一饮而尽。
    杨铨,字朝明,号昆南,松江府华亭县人,其父嘉靖十三年举人,与钱渊叔父钱铮同年中举,后三度赴会试不中,退居乡野以书画闻名苏松。
    嘉靖三十四年末,杨铨是第一个走进随园的松江应试举人,毕竟那时候钱渊才将徐璠打的嚎啕大哭,和徐阶闹得很僵。
    虽然后来还有潘允端、陆一鹏,但钱渊为此对杨铨颇为重视……总不能让随园中除了自己,全是绍兴人吧。
    杨铨三甲同进士出身,选官江西省抚州府宜黄知县,恰巧是钱渊母族谭氏所在地。
    此番贼军入赣,越建昌府先攻抚州府,于府治临川县外击溃官军主力,江西巡抚、江西副总兵都在此战阵亡,后贼军一部北上攻南昌府,一部南下席卷抚州府。
    杨铨先下令容纳难民、逃兵,后向城内大户募捐钱米,招募乡勇,数千贼军攻城,杨铨坚守宜黄县城十二日,才等到戚继美来援,大败贼军。
    宜黄县是抚州府仅有的遭到贼军攻击没有失陷的县城,放眼江西,也只有临江府的府治清江县,南昌府的府治南昌县、新建县。
    江西巡按耿定向最先向朝中递交的奏折中,弹劾官员数十名,表功的只有三人,杨铨位居首位,若无意外,待江西平定,应该就会调回京城入都察院。
    “前日接到朝明来信。”陆一鹏叹道:“贼军肆掠江西半个月,朝中才任命新任江西巡抚,闽赣总督,援军才能入赣来援……仅抚州一地,难民数以万计,卖儿卖女比比皆是。”
    “半个多月,宁波输闽赣精米八千石,若无展才相助,只怕……”徐渭顿了顿,才说:“只怕贼军愈发势大猖獗。”
    “朝中诸公何人顾忌万民?”
    “分宜也不过担忧乡梓而已,华亭更是欲借此乘势……”徐渭冷笑道:“不然今日为何是分宜举荐张叔大出任重修《兴都志》副总裁官?”
    屋内一片沉默,好一会儿之后,孙鑨惨然道:“犹记得两年多前,就在这儿,展才恨言,最厌党争。”
    孙铤昂首道:“展才亦言,从头收拾,尚能亡羊补牢。”
    徐渭拱手道:“此番南下,若红薯一事可定,若文和能担当重任,展才方能早日回京。”
    孙铤、陈有年、陆一鹏都正色拱手应声。
    虽然算起来正式离开这儿已经快三年了,但毫无疑问,钱渊仍然是这儿当仁不让的核心和灵魂。

第六百五十章 再无盛况

    双腿一紧,钱渊趋马在大街上溜达,身后跟着杨文、彭峰,以及数十钱家护卫,百余士卒。
    虽然如今两浙倭患已息,但还是要注意安全……这一两个月钱渊时常外出,就在十多天前,他起意去天姥山一行,居然撞见了一只华南虎!
    前世只在动物园车里看过老虎的钱渊还有点好奇,但那只大虫可能是饿了……要不是护卫拼死相护,钱渊可能会被那只华南虎当做晚餐。
    所以今日赴杭州,彭峰将能带出来的护卫都带上不算,还特地去通知了杨文,后者亲率百余亲卫随行。
    钱渊右手勒住缰绳,定睛看向这熟悉的大门。
    这扇门他很熟悉,就在这儿,他和张四维谈笑风生,也就是那时候起,他开始布局,最终借王民应攻沥港将张四维置于死地。
    “钱大人。”门房恭敬的上来牵住马。
    钱渊翻身下马,缓步入内,最先入眼的照壁他也很眼熟,就在这儿,他几度和吴百朋高谈阔论,也是在这儿送别好友。
    “渊少爷,老爷在等着呢。”迎上来的仆人是谭家老仆,恭敬的在前面引路。
    从侧面走入羊肠小道,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不小的池塘,长廊蜿蜒的在池塘上曲折。
    “可惜已然入冬,水枯花败,听闻夏日,荷花盛开,美不胜收。”老仆笑着如此说。
    钱渊笑了笑,加快了脚步,自己两年多前第一次南下,就在
    长廊尽头的亭子里和胡宗宪、郑若曾、茅坤诸多名士密谈。
    也就是那一天,钱渊得知胡宗宪私下和汪直秘密来往,两度遣派蒋洲渡海去倭国。
    也就是那一天,钱渊和胡宗宪定下了必杀徐海,招抚汪直的大计。
    虽然之后颇有波折,但东南如今倭患渐息,就是从那一天开始。
    绕了个弯从侧门转入后院,钱渊脚步放缓,回头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亭子。
    那一夜,高谈阔论者,除却郑若曾、茅坤外,还有沈明臣、王寅、陈可愿、何心隐、田汝成、管懋光、周述学,尽皆东南名士,其中不乏两榜进士、举人生员。
    亭外佩刀肃立者,除了钱家护卫外,还有吴成器、朱先、汪应晴、金丹,均为胡宗宪从各地招揽来的杀倭乡勇头目。
    那时候的胡宗宪幕府,人才济济,文韬武略,各司其职。
    但如今,胡宗宪调任闽赣总督,何心隐、郑若曾、沈明臣、田汝成先后离去,吴成器在台州、绍兴任职数年,与钱渊交情不浅,胡宗宪此次未调,朱先、金丹都阵亡于上虞大捷后的追击途中。
    雨打飘零,再复旧日盛况。
    钱渊收回视线,哑然一笑,转头再度加快脚步,已隐隐可见新任浙江巡抚谭纶正端坐厅中。
    不容易啊!
    王民应后连续两个废物,胡宗宪后又是阮鹗这个废物,吴百朋虽兼资文武却被胡宗宪压的死死的,赵贞吉更是为一己之私欲乱浙江一省,如今,终于等到了谭纶。
    一方面谭纶是史上名臣,能力上没话说,另一方面……自己人,好办事啊!
    刚入厅,钱渊恭敬的向谭纶施礼问好……后者嘴角微撇,这些年来,自己这个外甥还是第一次如此恭敬有礼啊!
    以前的谭纶虽是台州知府,后又兼按察使副使,但在巡按御史面前,真没什么底气……这小子一到关键时候就摆出巡按御史的身份,自己还真不能拿长辈的身份压他,现在终于易手了!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一时间厅内安静下来,一旁侍候的谭家老仆突然双膝跪下向钱渊磕头行礼,“多谢渊少爷……”
    钱渊皱眉伸手拦下,“此为何意?”
    “贼军攻宜黄,若不是杨知县坚守城池,又有戚参将、钱家护卫疾驰相援,宜黄谭家难逃此劫,小人……”
    “好了。”钱渊手上用力将老仆拉起,笑道:“杨朝明身负奇才,兼有气节,戚继美率军入赣,扫平贼军,乃其本分,何必言谢?”
    “再说了,东南百姓是人,江西百姓亦是人,如何谈得到一个谢字?”
    钱渊嘴中说着冠冕堂皇的话,手上拉着老仆,眼睛却盯着谭纶。
    谭纶放下茶盏,两目圆瞪,“还想舅舅亲自致谢?”
    “不敢,不敢。”钱渊脸上笑意愈盛,“继美随外甥多年,历经嘉兴、台州、绍兴多次大捷历练,如今亦能独当一面。
    王义、梁生是护卫队头领,此番随军入赣,又入抚州府,外甥早有交代。
    随园中尽皆俊杰,朝明兄曾与华亭长子为同窗,嘉靖三十四年末入京赶考,舍徐府而入住随园,担得起气节无双一赞。”
    这几句话将事情剖析的明明白白,吴百朋、汪道昆、戚继美组成中路军从建昌府入抚州府,本应直取临川县,因为临川不仅仅是抚州府治所在地,更是抚州水路汇集之地。
    但戚继美却率军南下,急行军赶至正在被数千贼兵围攻的宜黄县,一战之下,贼军大溃西窜,宜黄县得以安然无恙。
    而在其中起到关键作用的几个人都和钱渊有着千丝万缕的关联,特别是钱家护卫入赣之前,钱渊就送去密信,交代不可使宜黄有失……毕竟是钱渊母族。
    戚继美是攻临川还是攻宜黄,这对整体战局来说影响不大,但对宜黄县来说却是性命攸关,而戚继美能率军南下,吴百朋肯定是点了头的……而吴百朋和钱渊是至交好友。
    虽然是姻亲,但谭纶知晓自己这次欠的人情有点大……
    虽然欠的人情有点大,但谭纶是真的不想提这码事……如今浙直总督已然撤销,自己这个浙江巡抚总领全省,很多事需要和面前这位巡按御史商讨。
    谭纶可不会忘记,自己的前任赵贞吉如何凄惨离去,再之前的阮鹗险些被外甥在阵前斩杀,就算浙直总督胡宗宪也拿自己这个外甥没办法。
    谭纶犹记得去年上虞大捷后,胡宗宪欲攻汪直,而自己这个外甥幽幽道,“当年我能让他胡汝贞直升浙直总督,也能将他打落尘埃。”
    后来发生的一切也证明了,自己这个外甥有这个能力。
    “随园名闻天下,不料默默如杨朝明亦是奇才。”谭纶突然话题一转,笑道:“你这眼光倒是不错。”
    钱渊笑了笑没说话,将碳炉拉得近点,让外面护卫送来几个红薯放进去烤。
    实话实说,钱渊还真没这样的眼光,随园中大部分人都是他前世听过名字的,倒是东南这边挑出不少人物……如吴百朋、戚继美、卢斌、侯继高都是他前世不知道的。
    “十日前送信去镇海,为何今日才赴杭?”谭纶不经意的提起镇海诸事。
    “母亲受了凉,小妹也咳嗽。”钱渊笑道:“不过都已经痊愈,宜黄县战事没让母亲知晓。”
    谭纶点点头,“此战之后,准备将你舅母、两个表哥接来……只是不知浙江巡抚一职能坐几年。”
    “接来也好,对了,带个戏班子来,母亲爱看。”钱渊随口道:“只要两浙倭患不起,输财赋钱米入中枢,一任理应无碍……最好是两任。”
    “两任?”谭纶沉吟片刻,“闽地倭患颇重,亦有倭寇攻粤,但如今元敬、志辅或入闽,或入赣……”
    钱渊弯着腰拿了个精致的小铲子将红薯翻了个边,“小舅和外甥说话还遮遮掩掩做甚?”
    谭纶看着钱渊嘴角的笑意,不禁转头翻了个白眼,胡宗宪、赵贞吉前车之鉴不远,自己如何能不谨慎行事?

第六百五十一章 两浙

    平心而论,钱渊对家人关爱倍至,最早名声鹊起还是因孝名,但无奈钱氏族人和钱渊一家闹得太僵,以至于钱渊自立门户,新创青浦堂号。
    就因为这件事,南京都察院御史还曾经弹劾过钱渊。
    而谭纶亲眼所见,钱渊夫妇琴瑟和鸣鹣鲽情深,但钱渊私下对徐阶无一丝敬意,对徐璠这个岳父更是颇多鄙夷,对徐阶心腹赵贞吉更是几度羞辱。
    谭纶真的不以为自己是钱渊的小舅,就能得其相敬相让……在如今的东南,胡宗宪已去,没有人的分量比钱渊更重,无论是在东南文武官员、士人百姓心目中,还是在朝中百官乃至陛下的心目中。
    所以,今天谭纶做足了准备。
    不过,谭纶只猜对了一半。
    钱渊的确不会因为姻亲关系就退让,但他可以在谭纶面前退让……也不仅仅因为谭纶青史留名,更是因为他亲眼所见谭纶所作所为。
    嘉靖三十二年之前,沥港海贸旺盛,客商云集,但那时候台州已遭倭患,两年内换了个四任知府,七个县令,倭寇猖獗到满台州皆遭倭患,时任南京兵部职方司郎中的谭纶毅然赴任。
    搜选将官,募兵成军,或坚守城池,或出海突袭,谭纶赢得了所有台州百姓、大户的尊敬。
    谭纶说不上两袖清风,却非贪婪之辈,府衙常例银子都被用在军中,嘉靖三十三年倭寇大寇台州,破黄岩,攻临海,谭纶**上身冲阵,身披八创不退,力保城池不失,战后重伤不起,城内大户募银在临海城外设谭公祠,香火鼎盛至今。
    若只论在台州的名望,曾驻守台州的戚继光、戚继美、卢斌、侯继高加起来也不过谭纶,就算加上钱渊也不够。
    更难得是谭纶腹有韬略,精于兵法,主张御敌于海上,他是东南抗倭期间不多的修建战船出海击倭的官员。
    如若当年唐顺之不受主持通商一事,钱渊并没有真的去找严党的打算,名单上排在唐顺之后的就是谭纶。
    钱渊亲自斟茶,笑道:“明年的明前龙井……还要仰仗小舅。”
    “你倒是挑剔!”谭纶哼了声,“汤克宽暮气沉沉,此次胡汝贞未调其入赣,杭州也就罢了,嘉兴、绍兴两地尚需重兵镇守,卢斌、侯继高、杨文、岳浦河……”
    将茶盏轻轻放在谭纶面前,钱渊轻笑道:“此番内阁合议,共推小舅接任浙江巡抚,六部赵文华、砺庵公均赞同……砺庵公打的好算盘啊。”
    谭纶忍不住笑道:“还不是因为宁波太肥,若不是陛下信重,严分宜、徐华亭的手早就伸进来了。”
    钱渊打个哈哈,“说是内阁合议,实则陛下亲询,严分宜举荐小舅,陛下片刻后亲自批红,言谭子理文武兼资,当巡抚浙江。”
    看了眼默不作声的谭纶,钱渊笑道:“去年廷推福建巡抚,陛下询文长,东南一地,以才计,何人出类拔萃。”
    “文长答曰,浙直总督胡汝贞,浙江巡抚吴惟锡,此二人之后,以台州知府谭子理为首,苏州兵备道王崇古、宁波知府唐荆川次之。”
    谭纶的脸绷得紧紧的,半响后轻叹一声,“渊哥儿有话直说就是。”
    从“展才”换成“渊哥儿”,谭纶也是无可奈何,外甥已经把话说死了,而且是**裸的剖开……是徐渭在嘉靖帝面前递了话,陛下才对你谭纶印象深刻,而徐渭是钱渊安插在西苑嘉靖帝身边的。
    甚至严分宜举荐你谭纶,都有钱渊的因素……毕竟钱渊对嘉靖帝的影响力更大。
    实话实话,以才能计,谭纶升任浙江巡抚名至实归,但以资历论,谭纶并不是唯一的选择……毕竟两浙倭患渐息,只是文治,能挑出的人选并不想江西巡抚、福建巡抚那般苛刻。
    钱渊这番话是在告诉谭纶,咱俩是掰扯不开了。
    “浙直总督撤销,巡抚掌浙江一省,在外甥看来,小舅实在是最合适的人选。”钱渊起身踱步,正色道:“非因舅甥,亦非镇海,而为战事。”
    “便如小舅所言,胡汝贞、吴惟锡入闽赣,戚继光、戚继美、俞大猷、刘显均已离浙,以小舅看来,两浙尚有倭患否?”
    谭纶略一思索,摇头道:“大股倭寇侵袭想必不会再有,但小股倭寇只怕不会断绝,之前两个月,你巡视宁波、台州,设堡于海边预警,正是为此。”
    “不错,与福建不同,浙江沿海州府太多,嘉兴、杭州、绍兴、宁波、台州、温州均沿海,这也是前些年两浙倭患最重的原因之一。”钱渊侃侃而谈,“俞龙戚虎,再加上汪直来降,两浙倭患渐息……”
    “还要加上钱砍头!”
    钱渊笑了笑,“但俞龙戚虎已离浙,难道一直仰仗汪五峰?”
    “虽然汪直几度助我,输戚继美所部、粮米南下入闽,但实在不是长久之计。”
    “就算于宁波设市通商,福建、广东不还有倭患吗?”
    “所谓倭患,不仅指倭人,明人冒名,亦指西洋。”钱渊解释道:“今年六月之后,每月都有十余艘海船抵达镇海,皆是……佛郎机人。”
    其实来的海船挺杂的,有葡萄牙人,西班牙人,荷兰人,还有英国人。
    “若无大军驻守,若无水师护佑,通商一事必然再起波折。”钱渊低声道:“小股倭患无恙,若是倭寇大股侵袭乱宁波、台州,万事皆休,朝中必有弹劾,通商夭折,开海禁亦是镜中水月。”
    “遍数东南,浙江巡抚之位,舍小舅其谁?”
    谭纶微微点头,盯着钱渊道:“所以,你抽调宁波府衙税银,从南京、通州、扬州各地招揽工匠,打造如许多海船?”
    “不错。”钱渊沉声道:“其一,修建海船不可停,但可略略放缓,其二,再度募兵,沿海必重兵驻守,特别是宁波、台州两地。”
    钱渊实在是放心不下,西洋海商频频来宁波行商,但要知道这帮货色……亦商亦盗,都是些刀头舔血的货色,典型的欺软怕硬,不展现实力,鬼知道会闹出什么事。
    “再度募兵?”谭纶有点犹豫。
    钱渊伸出手指,“当年与户部合议,宁波府分两成税银,其一,立规矩,地方若无税银入库,只怕多有阻碍,其二,购粮储藏,以防粮荒,其三,修建海船,御敌于境外,其四,招募新兵成军。”
    “如今葛浩、麾下均战船过百,不乏大福船,短期内已然够用,宁波府衙购粮储藏,宁波、绍兴数十个粮仓都是满的,所以,税银募兵,可行。”
    谭纶揉着太阳穴,本来今日只是想谈谈兵力调配,而外甥却画了好大一张图来说三道四……
    谭纶长叹一声,“但两浙倭患渐息,再养重兵,只怕朝中多有诽谤,总不能养贼……”
    “养贼自重?”钱渊笑道:“那是取死之道,新军冒以乡勇之名,至于水师……待裕王登基,外甥自有主意。”
    “那你径直去做就是!”谭纶呆了半响,不悦道:“税银都在宁波府衙、镇海县衙,以乡勇之名募兵亦无需巡抚亲令。”
    钱渊添了杯热茶,笑道:“杨文那厮不擅水战,卢斌压根就是个旱鸭子……”
    “你是看中了葛浩?”谭纶苦笑道:“记得你和他关系不错。”
    “葛浩乃小舅亲拔而起,无小舅发话,只怕不会事事遵从。”钱渊其实是随便找了个理由。
    钱渊已有回京的打算,而谭纶、唐顺之两人是决定通商是否顺利的关键人物,不和盘托出,如何能取信谭纶。
    谭纶不由得想起去年在宁波府镇海县,他诧异的发现,汪直来降,通商一事居然是自己的副手唐顺之在主持。
    当时唐顺之私下曾言,展才其人,谋划深远,擅借势用力,善物尽其用。
    谭纶只能苦笑,自己还算是有用的。

第六百五十二章 第二个

    侧厅里,钱渊和谭纶相向而坐,桌上不过四菜一汤,再配一壶烫过的花雕,虽然简单,但谭纶吃的眉飞色舞。
    谭纶即使历史上没有遇到东南抗倭这件事,估摸着也能青史留名,雅致好古,精于鉴赏,长于诗文,好华灯烟火,喜梨园戏曲,就算这几年在台州统兵抗倭,身边都养了个戏剧班子。
    后世著名的“宜黄腔”就起源于谭纶,是他将浙江海盐腔和江西上饶的弋阳腔融合,形成了所谓的“宜黄腔”。
    万历年间汤显祖的《临川四梦》均是由宜黄腔首演,可见其颇受推崇。
    此外,谭纶还好美食、美酒,他对钱渊手写的那份《随园食单》非常感兴趣,在温州常常惋惜……外甥在京城、镇海设酒楼,却看不起台州!
    前世的钱渊看史,只知道谭纶和戚继光齐名,是抗倭名将……这一世亲眼所见,倒觉得谭纶有点像自己很喜爱的一位明末散文家张岱张宗子。
    同样书香门第出身,父祖辈颇有名望,自小华服精舍……不同的是,张岱只会玩,而谭纶不仅会玩。
    不过,这还是谭纶第一次尝到钱渊的厨艺,虽然后者南下一年多都在台州临海县。
    瞄了眼桌上的菜,钱渊发现那盘虎皮青椒消失的最快,配上干辣椒的另外两盘菜也很受谭纶喜爱,倒是西红柿很受冷落。
    “口腹之欲,非为果腹。”谭纶抿了口酒,赞道:“仅钱家椒遍传东南,渊哥儿已足以名留后世。”
    “心满意足了?”钱渊忍笑。
    钱渊今日还真没打算下厨,还是谭纶三番两次的提示……年初吴惟锡调任浙江巡抚,听闻渊哥儿亲赴杭州,自带美酒食材,亲自下厨,为吴惟锡送行?
    谭纶拍拍肚子,大笑道:“东南文武不知凡凡,能得渊哥儿亲自下厨者几人?”
    钱渊轻笑道:“不过吴惟锡、唐荆川、戚元敬。”
    这三个人都是钱渊身后最坚实的依仗,即使是唐顺之,在主持通商一事后,再也和钱渊掰扯不开了。
    如今,谭纶将成为第四个。
    谭纶舀了碗汤,随口问:“京中同年来信,说你在京中的酒楼,生意都做到西苑去了?”
    “嘉靖三十五年元宵,酒楼开业,陛下亲临。”钱渊笑吟吟道:“如今司礼监黄公公常交代酒楼送些新奇菜肴,如黄金棒、洋芋、红薯、辣椒、番茄……陛下都尝过。”
    谭纶哼了声,“庆幸非正德年间!”
    如果是正德年间……朱厚照可是最喜新鲜玩意。
    钱渊不以为意,继续说:“裕王也常去酒楼,亦是随园常客……随园的小厨房常有新品。”
    正在喝汤的谭纶放下碗,犹豫了下低声问:“殿下如何?”
    这种话是不能随便问的,谭纶问出这个问题……意味着他将和钱渊在政治层面保持一致,不管是在东南还是在京中。
    “皇者风范,文质彬彬,内秀于心。”
    谭纶在心里琢磨了下,“皇者风范”这是废话,只要不出事裕王必然继承大宝,“文质彬彬”是在说相对来说性子比较乱,“内秀于心”意味着裕王并不傻,心中是有数的。
    撤下残羹剩菜,茶童烹茶上来,钱渊看着手边的茶盏,小如核桃,薄如蛋壳,抿了口,口齿生香。
    “品出何茶?”谭纶嘲讽的问了句,他知道自己这个外甥虽喜饮明前龙井,但对各地名茶并不精通。
    钱渊细看茶盏中的叶芽新嫩,香气浓郁,笑道:“剑南的蒙顶石花。”
    谭纶一愣,半响后才点点头,东南各地都产茶,四川的蒙顶石花虽然名气大,但东南少见。
    钱渊心里偷笑,他是不懂茶,但几年前赴崇德途中,何良俊曾点评天下名茶,当时饮的就是蒙顶石花。
    “对了,小舅上任也有一段时日了,幕僚颇少?”钱渊随口问。
    谭纶皱眉道:“如今两浙倭患渐息,胡汝贞又平调闽赣总督,出身两浙的幕僚多归乡,只怕难请。”
    “两浙倭患渐息,但绝非刀枪入库马放南山之时。”
    “那日还想请夫山先生留下襄助一二。”谭纶摇头道:“当年总督府人才济济,东南名士一网打尽,若无旧人出面,只怕难办。”
    钱渊打了个哈欠,“那外甥可帮不上忙……和胡汝贞闹得那般僵,就差撕破脸了。”
    “未必吧。”谭纶饶有兴致的说:“若有郑开阳、沈句章出面……”
    钱渊失笑道:“小舅倒是打的好主意……伯鲁兄才入府不过两月,沈兄才回宁波,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呢。”
    谭纶沉吟片刻,“过些日子亲往宁波一趟……”
    郑若曾、沈明臣当年在总督府地位颇高,如果这两人入幕谭纶,的确能打开局面。
    钱渊也是无语了,“天色不早了。”
    “就住在后院吧。”谭纶突然说:“台州那边带来十多名侍女,挑两个服侍,回头你带回镇海就是。”
    钱渊腮帮子鼓了鼓,那小七还不找我麻烦?
    谭纶看看钱渊的脸色,训斥道:“你自立堂号,亦不为过,但开创别枝,最重要的就是子嗣,过门即将三载尚无所出……”
    “小舅,《大明会典》,出仕者年过四十无子方可纳妾。”
    “《大明会典》还说片板不能出海呢!再说了,没让你纳妾,通房而已。”谭纶浑不在意,他在浙江这些年,身边从不缺美妾,去了温州半年都纳了两个十五岁的小妾。
    虽然被训斥了顿,钱渊倒是兴致勃勃……呃,有种出那什么的刺激感!
    但即将出门的时候,谭纶随口一句话让钱渊收回了脚步,脸色也变得阴沉下来。
    “小舅可知,多少人阻挠通商一事,多少人想扑上来咬一口?”钱渊长叹道:“调唐荆川,升任宋继祖,镇海知县孙丕扬回京,外甥不惜密奏西苑,方能使随园孙文和南下接任……”
    “别人以为钱某人是想吃独食,但小舅理应知晓内情。”
    “户部咬了第一口,没办法啊,朝中用度不足,砺庵公眼睛都绿了……但没想到,第二个却是小舅?”
    谭纶笑骂道:“话说得如此难听,实在是无可奈何之事。”
    钱渊两眼一翻,重新坐下,打起精神道:“局限在一府之内,尚能可控,如若浙江巡抚衙门插手,只怕……”
    “你不是提过,准备在台州府宁海县新设商市通商吗?”谭纶笑吟吟的打断道。
    钱渊一时哑口无言……总不能说宁波、台州都是自己控得住的吧?
    虽然台州新任知府是叔父举荐来的,但钱渊想短时间内保持对台州的控制力,就不可能绕过任台州知府已有五年之久的谭纶。

第六百五十三章 名称

    掰扯了好长时间,听谭纶反反复复说起自己的难处,钱渊真的有点撑不住了,不说自个儿今天是来杭州是趋马而来,光是对面……简直就是唐三藏啊!
    胡宗宪提编数省,提编法推广最为得力的就是浙江省,沿海的几个府洲还好,毕竟倭患太重,其他的府洲……严州、湖州、金华、衢州的府尹个个都在叫苦,如衢州府已经提编到嘉靖三十九年了,真的掏不出常例银子!
    这些府洲能挤出的银子都输当年的总督府,吴百朋在任期间就这样了,赵贞吉来了之后更是如此,如今谭纶……
    而沿海的绍兴、嘉兴这些年向来是不缴纳常例银的,如台州府……自从谭纶上任后就没缴过,反而要从总督府拨银。
    台州知府谭纶当年觉得多爽,现在的浙江巡抚谭纶就觉得有多悲催……胡宗宪将民间都榨干了,丢下这个烂摊子!
    但钱渊只觉得,下面的府洲不交常例银子干我毛事啊!
    “接手时候清点库存,只有一千八百五十四两三钱!”谭纶痛心疾首道:“如若不是你兵围巡抚衙门,还将赵大洲与秦会之并列,他何敢如此?”
    “那小舅去找他赵大洲啊。”钱渊上眼皮都要盖住下眼皮了。
    谭纶忿忿道:“赵大洲将衙门的仆役、文员、小吏一律斥退,要不是从台州府带了人手过来……”
    “那小舅从杭州知府、钱塘县衙调人,实在不够再招人就是!”
    “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那才几两银子?”钱渊起身就要往外走。
    谭纶神色如常,“去岁设市通商,曾与唐荆川长谈,听其言,地方分两成税银,交付浙江布政司或浙江巡抚衙门,可有此事?”
    钱渊咂咂嘴,那事儿是自个儿当年考虑的不周到……
    “但吴惟锡调任福建,继任者赵贞吉,所以税银尽归宁波府,如今……”谭纶笑道:“再募新兵,操练兵马,粮饷耗费颇巨,而且温州、处州如今多有流民……”
    钱渊一阵头大,“户部十三清吏司都扩为十四清吏司,增设宁波清吏司……”
    “何来宁波清吏司?”谭纶摇头道:“邸报上未见此事。”
    “户部已然筹建……”
    “改个名字就是了。”
    “改成什么?”钱渊冷笑道:“浙江清吏司?”
    “浙江清吏司是主持盐税,不合适。”谭纶笑道:“东南清吏司如何?正巧你不是提过,准备在台州宁海再开一处商市,宁波清吏司实在不合适。”
    钱渊突然高声打断,“小舅,适才问什么?”
    谭纶愣了下,“问问……问宁波分两成税银缴纳七成入浙江巡抚衙门……”
    “不是,是后面。”
    “问……吴惟锡在任,两成税银交付浙江布政司或浙江巡抚衙门……”
    钱渊郑重其事道:“绝无此事!”
    “你……”,谭纶目瞪口呆,这个外甥真是油盐不进啊!
    说起来谭纶也的确是没办法,浙直总督压在浙江巡抚上头这些年,后者的职权基本都被抢走了,再加上赵贞吉这个废物,现在谭纶是要银子没银子,要人手没人手。
    本来谭纶还指望胡宗宪能留点什么……结果人家打了个包,全都搬走了!
    谭纶想了又想,在幕僚的提醒下,什么动作都没有……胡宗宪这厮攀附严嵩得势,以后还真说不好,账目上的事不牵扯也好。
    如果没有钱渊,谭纶只能按部就班……但现在不是有这个外甥吗?
    谭纶一时气急,你要我做这做那……无非是为了回京后希望我在浙江控局,却连这个小忙都不肯帮?!
    我能漫天开价,你也能落地还钱啊……你倒是还价啊!
    钱渊最早谋划通商一事,倒是的确将浙江巡抚考虑在内,但唐顺之通晓全盘之后立即看出了问题……宁波府你控制得住局面,上上下下,文武官员都是你的人,如果扩大到浙江一省,那就难说了,不说你控不控制得住局面,只怕朝中不希望看的这一幕。
    更别说如果浙江一省参与进来,通商一事的主动权未必最终能落到钱渊手中,如果事败,牵扯的人更多,如果事成,来抢这块肥肉的也更多。
    恰巧几个月之后,通商一事渐渐成势,吴百朋调任福建巡抚,赵贞吉接任浙江巡抚……钱渊从杭州回镇海后,亲自下厨给唐顺之那老头做了一大桌的好菜。
    懒得理会谭纶,钱渊径直去客舍歇息,还真有两个年轻貌美的侍女,一个服侍洗漱,一个点燃香熏球去暖被窝。
    可惜钱渊满脑门的官司,在盘算要不要私下给谭纶帮帮忙,税银什么的那想都别想,但其他方面……另外也实在累得慌,搂着暖被窝的侍女没一会儿就去梦周公了。
    第二天不是个好天气,蒙蒙秋雨洒向杭州,将这座城市笼罩在茫茫烟雨中,钱渊一直睡到快吃午饭才起床。
    “少爷,京城来信。”
    “进来吧。”屋内温暖如春,穿着中衣的钱渊正在写信,随口喊了声,起身站在那展开双臂,两个侍女正在给他穿衣。
    杨文、彭峰走进门后愣了下,目不斜视。
    “随园?”钱渊挥挥手让侍女退下,看了眼彭峰,“回去别胡说八道。”
    真的没做什么……钱渊倒不怕杨文,关键是彭峰,经小七救活的彭溪镇族人有六七个,就是彭峰也两次得小七治疗。
    彭峰正色点头应道:“小的知道轻重,昨晚……屋内没有要水。”
    杨文咽了口唾沫,偏头看了眼这位后辈。
    钱渊捂着脑门无语,算了,往好里想吧,如果这次是梁生跟了来……回头满镇海都知道了!
    接过信看了几眼,钱渊笑道:“南京户部想打这个官司……老子陪他们打到金銮殿,给脸不要!”
    说到底,徐渭的地位来源于三,其一,早已是名闻天下的名士,但这在官场中的作用很有限,其二,以青词见宠嘉靖帝的翰林官,但这方面在和南京户部交涉中也起不了什么作用,其三,随园士子,而且是钱渊之后的第二号人物。
    钱渊丢下信纸,冷笑着想,徐渭这厮虽然机巧百变,但却缺了点强硬。
    南京户部想将宁波镇海通商揽入管辖之内,或在松江另设市通商……南京户部尚书马坤,嘉靖二年进士,徐阶的同年。
    钱渊在心里盘算了下时间,如若明年会试前后回京,宁海商市应该上了正规,水师已然成型,三四个月的工夫,招募训练数千新兵也不难……等着吧,老子回京再和你们算账!
    实话实说,后世的上海是通商的最佳地点,但在明朝真的不行,太荒了,特别是靠海的地方,方圆几十里都没人烟,这个时代又没有公路卡车,哪里有嘉兴、绍兴、宁波、台州这些地方方便。
    钱渊侧身看见窗外谭纶的身影,嗤笑两声将桌上的信装进信封,递给彭峰,“火漆封缄。”
    “是,少爷。”彭峰将信封小心翼翼收起,大步走出去。
    正进门的谭纶皱眉道:“都什么时辰了,要不是问了句……都以为你不告而别了。”
    钱渊示意杨文出去,笑道:“就算小舅不喜,外甥也不会不告而别啊。”
    “此番来杭州待几日?”谭纶平静问道:“钱塘周家的二子周诗也是随园士子,其父明日一甲子寿辰,另还有几家找上门来,可能和通商一事有关。”
    “周家的礼已然送去,明日去打个转就是。”钱渊摸摸肚子,还真有点饿,“昨日接到北边来信,京城南下诸人已抵扬州,算算日程,这两日应该到了。”
    “饿了吧?”谭纶又絮絮叨叨了会儿,随口问:“让护卫送信入京?还火漆封缄?”
    “那当然,火漆封缄,意味着是让文长送入西苑,直抵御案。”钱渊笑道:“小舅想不想知道信里写了什么?”
    “密奏陛下,他人如何能窥探!”
    “无所谓,小舅昨晚不是说宁波清吏司此名不妥吗?”钱渊嘿嘿笑道:“信里提议换个名称。”
    “什么?”
    “承天清吏司。”
    已经吃过饭的谭纶突然打了个饱嗝……好想把这个外甥扔出去啊!
    的确,虽然十三清吏司以各省命名,但并不以省份划分实际权限,宁波清吏司这个称呼的确不妥,除了宁波,台州、绍兴、嘉兴、福建的泉州,还有广东,太多的出口海岸了。
    而承天府是嘉靖帝的出生地,以此命名……谭纶觉得,这厮真会拍马屁啊!

第六百五十四章 心学的影响力

    运河上,官船已经降下船帆,码头出迎的人群清晰可见,众人都来到甲板上,遥遥拱手。
    黄懋官笑道:“登之,还是你们有面子,若只是本官,哪里有这等场面。”
    “大人说笑了。”陈有年凝神看着码头处,嘴里谦虚道:“少司农驾临浙江,巡抚来迎亦是理所应当。”
    “登之这是在打马虎眼啊。”黄懋官大笑道:“若不是你等三位随园士子,不说谭子理,至少钱龙泉绝不会来迎。”
    陈有年、孙铤和陆一鹏都笑了笑没说话,只有一旁的吏科给事中胡应嘉冷笑了声。
    年初赵贞吉赴任浙江巡抚之日,本在杭州城的钱渊不仅没有出迎,甚至径直离城而去,给了赵贞吉好大的难堪。
    再之后,总督府的胡宗宪处处使绊,钱渊也对赵贞吉很不感冒,以至于后者在浙江举步维艰,处处撞壁。
    今日,浙江巡抚谭纶、浙江巡按钱渊同时出迎,的确很给面子,在黄懋官看来,若不是三位随园士子,自己还真没这待遇……离京两年多,但钱渊这个名字从来没有远离朝堂,虽是小小御史,但分量颇重,至少比自己这个户部侍郎要重。
    浙江布政使、按察使、杭州知府,钱塘县令依次在后,两侧是钱家护卫和谭纶从台州带来的亲兵摁刀排列,而谭纶和钱渊站在最前方。
    “不能直接送回镇海?”谭纶面带笑容看着即将抵达的官船,微微嚅动嘴唇,“华亭孙女如此善妒?”
    “就留在杭州吧。”钱渊面无表情,“小舅派几个丫鬟服侍就是。”
    路边野花可以欣赏,可以亵玩,但不能采回家……这是小七的底线,钱渊也无意破坏这潜规则。
    “那也是要花银子的。”
    听这位名垂青史的小舅句句不离银子,钱渊头大如斗,“税银分成……小舅不用想了,绍兴、台州、宁波三府常例从下个月开始缴纳,其他府洲外甥实在管不了。”
    “胡汝贞提编……都提编到后年了,最早的也到明年初。”谭纶遥遥拱手,“也就是说,至少一年内,浙江全省用度只能依仗税银。”
    钱渊也拱拱手,“不还有北新关嘛,如若详查,一年至少三四十万两银子。”
    谭纶脸上的笑容都快保持不住了,“北新关是运河八大钞关之一,向来是户部直管,浙江从无分润。”
    “那……那……”钱渊那了半响,“下船了,回头再谈。”
    谭纶举步向前,低笑道:“无妨,此次孙文和接任镇海知县,本官亲送其赴任,正好见一见三妹……徐氏看起来文文弱弱,又是慈悲心肠,不料如此善妒。”
    钱渊轻轻哼了声,宁波府分润两成税银,打制战船,购买粮米,输闽赣大军,还要筹备戚继美、俞大猷两军的军饷,已经吃紧的很了。
    “君辨兄。”谭纶与黄懋官互相行礼,“久违了,别来无恙。”
    “子理,上次相见还是八年前在南京。”黄懋官笑道:“此番南下不过查证红薯之事,何劳子理来迎。”
    “霖原公。”钱渊用挑不出礼的礼节行礼。
    “这边是钱龙泉了。”黄懋官还是第一次见到钱渊,赞道:“如此风姿,不愧名扬天下。”
    “君辨兄谬赞了。”谭纶笑道:“此子在京中只怕没什么好名声。”
    “哈哈哈,子理过于苛刻。”黄懋官大笑道:“嘉靖三十六年,黄某于宁夏修边墙,曾与杨惟约一谈,听其提到,东南亦有文武双全的俊杰,不仅挥麈坐谈兵,亦能持刀上阵,临危不乱,英烈无双。”
    陈有年、孙鑨、徐渭都曾送信南下提到黄懋官,此人嘉靖十七年进士,嘉靖三十六年升南京户部右侍郎,今年初转北京户部左侍郎,为人精细,性情严苛,在算术一道颇为精通,是户部尚书方钝的左膀右臂。
    钱渊倒是没觉得性情严苛,看起来还算和善,倒是一旁的胡应嘉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清冷而挑剔的目光在钱渊身上扫来扫去。
    这是当然的事,只不过钱渊不知道原因而已。
    哎,说起来还是同年呢,虽然没怎么打过交道,但也没发生过冲突……钱渊原本还以为会是邹应龙、林润这等华亭心腹南下。
    钱渊仔细观察,胡应嘉的视线倒不是只在自己一人身上,不时盯着孙铤……
    “登之兄,文和兄,子直兄。”钱渊一一打过招呼,拉着孙铤问:“那厮和你有仇?”
    “呃……文长兄没写信来?”孙铤笑嘻嘻道:“几个月前,随园大闹六科……”
    “这事儿我知道……噢噢,你们把他怎么了?”
    陆一鹏一本正经的说:“展才你细细看,那厮鼻子有点歪……就是文和兄踹的。”
    “你没踹?再说了,文长、君泽不都踹了嘛!”
    陈有年叹道:“但只有文和你踹了他的鼻子……记得当日他满脸是血。”
    “娘的嘞!”钱渊骂了句,“非要找个不对付的南下……呃,华亭的人?”
    “那当然!”孙铤摸摸下巴的短须,“松溪公、东廓公皆其祖南津翁的学生,据说亦师亦友。”
    钱渊咂咂嘴,真不能怪后来张居正封禁心学……这股势力无处不在,无孔不入,实在太庞大了,任何上位者都容忍不了。
    想想也是,只说钱渊自己,对他影响最深的聂豹是心学门人,叔父钱铮是心学门人,最鄙夷的徐阶是心学门人,最信任的徐渭还是心学门人,唯一并肩上阵的文人何心隐还是心学门人……甚至父亲钱锐当年都在聂豹门下听学。
    东廓公即江西邹守益,王守仁亲传弟子,江右王学的奠基人。
    所谓的松溪公即浙江永康程文德,三赴余姚师事王守仁,铁铁的心学嫡系传人。
    嘉靖三十二年孙承恩致仕,就是程文德接任礼部尚书,主持会试,兼任翰林学士,掌詹事府事,一时风光无二,但第二年因青词有所规讽被嘉靖帝斥罢。
    而程文德和欧阳德并称“二德”,与徐阶同在灵济宫讲论“良知”之学,与徐阶关系莫逆。
    南津翁就是胡应嘉的祖父胡琏,弘治十八年进士……这位与欧阳德、邹守益混迹,八成也是心学门人。
    那胡应嘉……自从徐阶入阁后,进入朝堂的心学门人大都投在徐阶门下,如宋仪望这样的人已经很少了。
    也就是心学内斗的厉害,不然连嘉靖帝都忍不了!
    一行人进了巡抚衙门,谭纶设宴款待,黄懋官欣然赴宴,浙江布政司、按察使、杭州知府、浙江名士作陪……胡应嘉果然闹出了幺蛾子。
    进了巡抚衙门的大门,胡应嘉就频频左顾右盼,等到开宴端上菜肴,这厮高呼道:“如此奢靡,绩溪去,宜黄来?”
    胡宗宪在京中被科道言官视为“金山总督”,贪污军饷,中饱私囊,这句话隐隐指责谭纶效仿胡宗宪,但如此公然斥责,实在是不给面子。
    让胡应嘉意外的是,路上磕磕绊绊几次冷嘲热讽,甚至差点动手的陆一鹏、孙铤、陈有年都没开口,只转头看向坐在上位的钱渊。
    胡应嘉虽是钱渊同年,但从无来往,殿试后很快选官江西宜春知县,哪里知晓钱渊口舌之利。
    钱渊慢条斯理的斟了杯酒,“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克柔于京中见荔枝价高,跋涉广西见儿童随食,斥其奢靡,不免引人发笑。”
    松子玉米、西红柿炒蛋、水煮黄金棒、虎皮辣椒、土豆丝炒肉丝、蒸红薯……好吧,这一桌放在京城钱家酒楼,没二十两银子还真下不来,光是那盘黄金棒和蒸红薯,就得十两银子了。
    但在东南,其他的不说,玉米、红薯、土豆都已经种植了一季,虽然还没大范围推广开,但售价还真不高,至于辣椒,杭州城内几乎每家酒楼都有。
    胡应嘉脸色发黑,闭口不言,孙铤却牢骚道:“展才南下击倭,战功累累,犀利无双,如今却修身养性了?”
    钱渊笑骂道:“你们是来验收的,不敢得罪了!”
    向来心高气傲的胡应嘉简直不能忍了,这还叫“不敢得罪”?!

第六百五十五章 更胜往昔

    虽有胡应嘉这个所有人都看不顺眼的货色,但宴席还算融洽,黄懋官频频举杯,他是福建人,也算东南人氏,与浙江士林颇多来往。
    钱渊不去管那些,只和陈有年、孙铤几人叙旧情,问如今京中现状,虽然与徐渭、孙鑨长期通信,但很多细节是不知道的。
    孙铤笑着说起林庭机调任礼部左侍郎,与礼部右侍郎董份闹得不可开交……没办法,两边是死敌,当年林庭机的举主李默就是因为董份才被罢官归乡的。
    陆一鹏小声告知钱渊,张居正很可能被任命为重修《兴都志》的副总裁官。
    而陈有年说起杨博孝期已满,不肯回京,还在西北遥领兵部尚书,京中颇多弹劾。
    这也难怪,如今严嵩、徐阶斗得死去活来,如高拱、杨博这等人物自然躲得远远的,就等着这两货分出胜负……或者嘉靖帝修道成仙。
    陈有年低声道:“西北有杨惟约,东南有胡汝贞,两广有吴子实,兵部遭侵权甚多,又乱作一团,偏偏杨惟约明哲保身。”
    钱渊默默点头,“严东楼如何?”
    “与文长有几次密见。”陈有年笑道:“文长那性子……真不容易。”
    “长进了不少。”钱渊也笑了,“犹记得当年还在东南,有人替他做媒,闻严姓而拒之。”
    “后此女早亡,文长哭祭。”陈有年摇头道:“身登皇榜已近三载,还不肯续娶……据说连陛下都说了他两次。”
    “他那性子……太犟。”钱渊有点挠头,不过说实话还真不敢随便给徐渭做媒……这货历史上是有杀妻事迹的。
    “展才!”前头传来谭纶的喝声,“少司农询之,何故不应?”
    “不过未听见而已。”黄懋官诧异的看了眼谭纶,“子理过苛了吧,倒有点陆平泉的风范。”
    钱渊是知道小舅这两天看自己很不顺眼……陆一鹏在偷笑,他是华亭人,乡友聚宴时常常听闻,钱渊的老师陆树声对自己这个弟子颇多斥责之语。
    呃,陆树声那话……翻译一下就是,老子怎么就教出这么个能惹事还媚上幸进的学生!
    陆树声这话让很多同乡都想吐血……自从孙承恩致仕后,松江府官员中升迁最快的是两个人,一个是陆树声,一个是钱铮。
    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通政使,虽然算不上高官,但勉强算是九卿……一个是钱渊的叔父,一个是钱渊的老师。
    除了他们之外,其他松江出身的官员都遭到了严党的针对……三年前攀附徐阶上位左都御史的潘恩,也就是钱渊好友潘允端的父亲,第二年就被严党一脚踢飞,如今在老家逼着儿子潘允端准备明年会试。
    陆树声这话……如何不让同乡吐血!
    这叫得了便宜还卖乖啊!
    钱渊斟了杯酒,整理衣着,起身踱步,“霖原公勿怪……”
    “些许小事……”
    “小舅爱之深,责之切……”
    两句话混在一起,黄懋官愣了下,谭纶脸色发黑……这小子请罪不为自己没听见黄懋官的招呼声,而是为了谭纶的相责。
    “哈哈哈。”黄懋官大笑举杯,“都说钱龙泉不让人后,此言不虚。”
    钱渊双手持盏一饮而尽,“霖原公乃科场前辈,又德高望重,直呼展才即可。”
    黄懋官点点头,举杯也一饮而尽。
    其实黄懋官不止从一两个渠道知晓钱渊这人,他和高拱相熟,七拐八拐还扯得上姻亲关系。
    黄懋官的儿子娶了他同年李凌云的长女,李凌云的二兄李登云嘉靖十三年进士,是高拱的姻亲,现在就住在高拱家里。
    黄懋官此人貌不惊人,却是个能干实事的,即刻问起红薯诸事,从来历、种植、灌溉到收获季节、如何食用,一一细问。
    两人一番交谈,黄懋官频频点头,钱渊心里很是诧异……来到这个时代好些年了,对数据如此敏感,而且对搜集数据对比非常敏感……这样的官员真的很少见。
    钱渊上一次碰到类似的官员是唐顺之,他突然想起徐渭信中提到,黄懋官擅算术,啧啧,唐顺之算盘也打得贼溜。
    “也就是说,这些都是番地传来的?”黄懋官点头道:“难怪有人将五峰类比博望侯。”
    “佛郎机人远迈重洋,不仅农物,船舶、铁炮、火器均有可取之处。”钱渊笑道:“如鸟铳就是西洋人携来,戚元敬选制长刀取才于倭国……”
    “不过奇技淫巧而已。”
    钱渊无奈的偏头看了眼胡应嘉,这货……怎么就记吃不记打呢!
    谭纶背脊一挺,“鸟铳为杀贼利器,死于鸟铳之下的倭寇不计其数,何以此言相责?”
    胡应嘉也有点恨自己最快,遮掩道:“若有忠义之心,倭寇百万何惧,此为舍本求末。”
    侍立在旁的中年人高声道:“桐乡大捷,百余鸟铳齐发,侯龙泉侧翼出击,方能败倭,力保桐乡不失;上虞大捷,以数百鸟铳、十余门虎蹲炮为先锋,戚元敬方能三刻钟击溃徐海。”
    “胡大人的意思是,要士卒放下鸟铳,脱下铠甲,以命相搏吗?”
    “世臣住口。”谭纶轻喝一声。
    看黄懋官转头看向那中年人,钱渊介绍道:“此为张元勋,字世臣,台州人氏,嘉靖二十六年,倭寇攻台州,其父散尽家财,聚众击倭,力战而亡。
    张世臣十七岁即袭职海门卫新河所百户,战功累累,去岁于温州、台州击倭,戚元敬曾赞誉,义不避死,勇可冠军,功当首论,因功升任浙江游击。”
    黄懋官瞥了眼胡应嘉,亲自斟酒递给张元勋,“为国御边,不避生死,当饮此酒。”
    张元勋先看了眼谭纶,再看了眼钱渊,才接过酒盏一饮而尽。
    钱渊手持酒盏踱步到胡应嘉面前,“淮安胡氏,名重天下,南津翁为后辈敬仰。”
    低头看了眼颇为警惕的胡应嘉,钱渊加重语气道:“不论他人,钱某的确敬仰南津翁。
    正德年间,胡公任闽广兵备道,佛郎机人盘踞东南岛屿,频频上岸侵袭,以至于民不聊生,胡公毅然击之,荡南海之敌,扬大明之威。
    佛郎机人所持火器杀伤颇多,为害尤烈,胡公命名为‘“佛郎机’,命神机营仿制,名为‘神机炮’。”
    说到这,胡应嘉已经是脸色惨白。
    “胡公引入‘神机炮’,开我朝火器新篇,再到朝中设浙江巡抚一职,鸟铳、铁炮蜂拥而来,吴淞总兵董克平效仿胡公,打制火器,力保上海、华亭不失。”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胡公此举如何不让钱某敬仰?”
    钱渊低头看了眼胡应嘉,眼神中颇多怜悯,“胡公之名当传后世,可惜后人凋零,一代不如一代。”
    大厅里静若无声,所有人的视线都投在长身而立的钱渊,似乎已经缩成一团的胡应嘉身上。
    陆一鹏手肘撞了撞孙铤,“如此还算修身养性?”
    孙铤咂咂嘴,“这也太狠了点。”
    文人骂架讲究一个含蓄,别说脏话连篇了,就是太直白的都不行,要含而不露。
    钱渊以胡琏当年引入佛郎机之事攻伐,这已经让胡应嘉哑口无言了……类似的事你祖父已经干过了,现在骂奇技淫巧,那就是连你祖父一并骂了。
    最关键的是,胡琏是胡应嘉的祖父,而不是父亲。
    钱渊最后一句话才是要害,“一代不如一代”……将胡应嘉的父亲一并带了进去。
    骂人连人家老子一并骂……偏偏胡应嘉还回不了嘴,黄懋官举袖遮面,脸带笑意,真是名不虚传啊。
    谭纶面无表情,心想你钱展才倒是一代比一代强,其他的不说,光论嘴皮子功夫,比当年鹤滩公强上百倍!
    而陈有年只能感慨,展才犀利更盛往昔!
    钱渊看着胡应嘉狼狈离席,嗤笑两声……反正这货南下是来挑刺的,摆明车马,很多事反而方便了。

第六百五十六章 彭溪镇

    第二日,谭纶启程往镇海一行,顺便送孙铤上任镇海知县,而钱渊陪着黄懋官等人沿浦阳江南下,经金华府绕行台州。
    在义乌县,钱渊与义乌知县赵大河见了一面,这位白发苍苍的官员一度为戚家军监军,当然了,只是名义上的监军,他最重要的工作是协助戚继光一次又一次的募兵。
    从嘉靖三十三年,戚继光因钱渊“指点”至金华府义乌县募兵成军,四五年间,先后募兵万余。
    戚继光麾下八成兵丁都来自义乌,戚继美、卢斌、侯继高、杨文等将麾下义乌兵丁也约莫五成。
    平两浙倭患,义乌功劳不小。
    历史上的赵大河便是因戚家军而名传后世,后因浙兵入闽和时任浙江巡抚赵炳然不合,被弹劾罢职,而这一世,赵大河并无此忧,反而有升官的可能。
    这一次钱渊给了赵大河两个选择,其一,升任正五品的浙江按察使佥事,其二,平调宁海知县。
    赵大河的选择让钱渊很满意。
    本就是同年,之前几年一直合作愉快,浙江巡抚又是对方的小舅,京中根脚深厚,而且赵大河太清楚钱渊在东南的实力,如何会不贴上来。
    出了义乌县,一行人再经水路南下,辗转入永安溪,进入台州境内。
    偌大的官船航行在江上,前后三艘战船护佑,钱渊站在甲板上远眺,云雾中隐见括苍山轮廓。
    “倒是没想到,道源兄也是同年。”陆一鹏笑道:“实在没什么印象。”
    陈有年点头道:“虽然年迈,一头白发,但却有实才。”
    “此人会试点中第两百九十四名。”
    “咦?”陈有年诧异道:“展才去查了进士录?”
    “没有。”钱渊笑道:“殿试时在宫门外等候,他就在我身前……差点摔了一跤。”
    后世都说嘉靖二十六年这一科很牛,但就目前来看,嘉靖三十五年这一科才算牛!
    不说名闻天下的钱渊,不说以青词见宠的徐渭,诸大绶初入翰林就任日讲官,陶大临被选入重录《永乐大典》,冼烔、陆一鹏在六科、都察院都名声赫赫,杨铨力守宜黄县享誉京中,孙丕扬东南击倭有功,又助钱渊在镇海设市通商……
    即使是随园之外,林润先后弹劾沈坤、鄢懋卿而名声大噪,胡应嘉因弹劾户部侍郎黄养蒙、江西布政使侯一元而闻名,默默无闻如赵大河亦于国有功。
    赵大河能不能负起重担,钱渊也不知道,但他能选择的目标并不多。
    如何用人,这永远是个没有准确答案的问题。
    用才还是用德?
    但更多的人只会以派系来筛选……钱渊也只能这样,至少,赵大河算是自己人,如今的台州知府宋仪望也是如此挑选出来的。
    钱渊在心里琢磨,等回了镇海得交代清楚,孙铤那边理出头绪,要抽调不少人手去宁海……不过宁海那边货物转运量不会像镇海这么庞大,毕竟有一段路是不同水路的,而且必须有水师在外巡视护佑。
    “展才,这是到了?”陆一鹏指着岸边高声问。
    钱渊转头看去,岸边人头耸动,垂垂老矣的老者,一瘸一拐的伤残,精神焕发的青年,以及很熟悉的乡老正在码头处遥遥拱手。
    “展才,这就是红薯试种之地?”
    “霖原公。”钱渊行了一礼,“台州是东南倭患最重的府洲,自嘉靖二十六年至嘉靖三十六年,倭寇年年侵袭,彭溪镇五成人口均死于倭寇刀下。
    从那之后,彭溪镇恨倭寇入骨,男子大都从军杀倭,奋勇当先,钱某身边护卫头领彭峰便是一例。”
    官船缓缓靠岸,黄懋官为首,诸人一一下船,来迎人群纷纷拜倒在地。
    “老太公。”钱渊紧走几步,扶起老迈的彭氏族长,“如此冬日,老太公安坐家中就是,彭峰,还不来扶着。”
    彭峰赶紧小跑过来,“四爷爷……这次是随少爷回来有事,可不能再拿拐杖打我。”
    彭氏族长瞪了孙子一眼,颤颤巍巍道:“听闻王头领、梁头领皆入闽杀倭,你畏缩不敢战?”
    “老太公误会了。”钱渊哭笑不得,“这两年彭峰上阵勇决,手刃倭寇数十,放在军中一个把总绰绰有余,但他稳重有谋,钱某特意留在身边。”
    一番解释后,诸人才进了彭溪镇。
    钱渊笑着对黄懋官解释道:“嘉靖三十五年,彭溪镇先后十余人入钱家护卫队,钱某有次来此,彭氏族长不许出身彭溪镇的护卫入内……魏人不畏战,赵人善战,皆不如秦人喜战。”
    “英烈感人。”黄懋官点点头,“天下皆言,北人善战,南人擅文,如今浙兵名闻天下,何人敢言南人不善战?”
    “难怪码头处看到不少伤残者。”陈有年问道:“却皆是杀倭勇士。”
    在镇子里歇息片刻,一行人立即启程去了镇外,好大一片田地,小部分已经收割,空荡荡的一片,其实种的也不是水稻,都是西红柿、土豆、玉米、辣椒之类,剩下的部分都是红薯。
    “特地留下来的。”乡老在一旁说:“其他地方都已经收了,约莫十多亩地。”
    黄懋官弯腰细看,地上的都是藤蔓,叶子已经枯黄,“如同萝卜一样?”
    “是,藏于土中,有的如萝卜一般粗长,有的细长,有的圆滚滚。”乡老恭敬的答道,看钱渊使了个眼色,蹲下来揪着一根藤蔓用力一拔。
    呃,没拔出来。
    旁边有人递了个小铲子来,黄懋官接过亲自铲土,在乡老的提示下挖出一个红薯。
    红彤彤的,的确有点像萝卜又粗又长,上面沾满了泥土。
    黄懋官扯开藤蔓,亲手拿起红薯颠了颠,“约莫七八两。”
    回头看了眼默不作声的钱渊,黄懋官笑着问:“展才,真的亩产二十石?”
    “理应问乡老、农户吧?”陈有年义正言辞道:“红薯之事本是展才所建,理应避嫌。”
    钱渊嗤之以鼻道:“红薯是海商毛海峰携来,汪五峰所献,宁波知府唐顺之上书朝中,与钱某何干?”
    陆一鹏无语的看着钱渊,装模作样……有意思吗?
    倒是一旁的胡应嘉眼睛一亮,想说些什么……但想了想还是闭了嘴,这几日他已经领教够了钱渊那张嘴,实在是锋锐如刀,比徐渭难对付多了。
    黄懋官懒得理睬这些后辈的嘴仗,向一旁的乡老和农户询问亩产。
    “九月中旬就能收了,不过……”农户吞吞吐吐,斜眼瞥着钱渊,一副心虚的模样。
    “实话实说。”黄懋官倒是挺和气的,“等会儿挑一块地,本官仔细看着。”
    乡老咳嗽两声,农户才说:“九月中旬收的那一批,亩产约莫十七八石,九月底收的那一批,只有十五石左右,现在已是十月中旬……”
    “真的有十七八石?”陈有年精神一振。
    “就算只有十五石也是好事,可活万民!”黄懋官也是两眼放光,立即招呼户部的小吏,准备划出一亩地,现场查看。
    红薯在中国农业史是一个划时代的标志,虽然钱渊前几日私下一力作保,但对于黄懋官、陈有年这些户部官员来说,亩产十五石已经是深水炸弹了。
    其实京中对红薯亩产二十石一直持怀疑态度……谁都不敢信,湖广最好的水浇地,亩产也不过四石左右,三四倍的产量啊!

第六百五十七章 诱惑

    被划出的一亩地,四角有户部小吏亲自站定,不放心的胡应嘉还特地站在那儿监视,惹得钱渊嗤笑不已。
    都到这地步了,还不信?!
    呃,其实黄懋官、陈有年都不太信,主要是不太敢信。
    这不,被挖起的红薯装入竹筐中,黄懋官亲自执秤,亲自记录,为了保持精确,甚至还将竹筐重量扣除,红薯上沾着的土块都要扒掉。
    “彭溪镇一共种了多少?”陆一鹏好奇的问。
    钱渊在心里算了算,“南洋那边先后送来三批,彭溪镇先种了二十亩,后来又补种了二十亩,这一块是后来补种的,可能亩产略微少点。”
    陆一鹏啧啧摇头道:“如此新奇作物,居然肯拨出四十亩地,彭溪镇还挺大方。”
    钱渊没吭声,早在前年,父亲、兄长将西红柿、玉米、向日葵的种子送来,就是选在彭溪镇试种。
    再加上彭溪镇先后十余名族人都入钱家护卫队,还有多名族人受伤被小七救回,这都是情分。
    再说了,钱渊也承诺过,种植得法,收获均是农户所有,钱家出银相购,如若种植不得法,按亩产三石水稻赔偿。
    一直到黄昏时分,黄懋官统计了总数,前后复核三遍,咽了口唾沫,“约莫十三石半。”
    陈有年笑道:“展才,文长说过,陛下言,不满二十石,以展才充之!”
    “少了六石半……那也不够啊!”
    胡应嘉从头盯到尾,甚至还下田亲自去扒了几个红薯……这厮在琢磨,会不会是在做戏,可惜没看出什么破绽。
    钱渊笑着说:“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类此理,红薯在南洋亩产二十石,移植至此产量略微降低。”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可能和季节有关,先行种植的那一批是九月中旬收获,约莫十七八石,有老农猜测,如若三月份种植,八月份收获,有可能亩产二十石。”
    黄懋官在心里盘算片刻,微微点头,“如此说来,移植东北、西北各处,也需要择时试种。”
    “那是当然。”钱渊笑道:“南洋无冬日,不见风雪,东北、西北寒风凛冽……自然大不相同,不过红薯在西洋寒地也种植过,理应无碍。”
    红薯最主要的推广地区就是东北、西北,湖广、东南各处还真不太稀罕。
    钱渊和毛海峰从南洋带来的老农讨论过,很可能是温度不够,第一批红薯是九月中旬收成,那时候中秋都过了一个月了,已然深秋。
    当日晚上,众人吃了顿全红薯宴……放在后世笑掉大牙,但这个时代,算是珍品了。
    黄懋官这厮还真没什么架子,亲自跟着钱渊,看着他洗、切、蒸、煮、炖、烤……
    除了蒸红薯、煮红薯、烤红薯外,还有红薯饼,红薯面条,红薯糯米果,红薯粥,红薯粉蒸肉,钱渊甚至还做了一道让小七赞不绝口的红薯拔丝。
    黄懋官笑着捡了快蒸红薯入嘴,只觉得入口即化,甜棉可口,入口即化,不由赞道:“能得展才亲自下厨,实在荣幸。”
    陈有年、陆一鹏倒是没感觉到什么……当年他们吃多了钱渊在小厨房折腾出来的试验品,而胡应嘉嗤笑一声,显然觉得黄懋官这厮有点不要脸。
    黄懋官也不气,笑道:“文长曾言,随园之外,京中得展才亲下厨者,不过裕王、高新郑、陆平泉聊聊数人耳。”
    陈有年偏头看了眼钱渊,补充道:“东南之地,唯有荆川公,吴惟锡、戚元敬、中丞大人有此殊荣。”
    钱渊大笑摇头,“小舅爱梨园,亲制戏剧,钱某爱烹饪,亲制菜肴,其间趣味不足为人道也。”
    黄懋官点点头,手中不停,片刻后又道:“明日再起几亩试试。”
    “不放心?”钱渊倒是无所谓,“不妨事,而且台州、宁波还有几处也种植红薯,还有洋芋、黄金棒……不过都已经收成了,产量也不低,至少比水稻收成高。”
    黄懋官皱眉问道:“也能代五谷?”
    “不好说,可为主食,也可制菜。”钱渊想了想,“洋芋亩产量和红薯差不多,黄金棒就少多了,亩产约莫六七石。”
    黄懋官有点不可置信,在他看来,如红薯这等宝物已然是天下难寻,居然还有类似的洋芋?
    “味道还不错,这样吧,再留几日,让人送些洋芋过来。”钱渊舀了碗红薯粥,“如若探查无误,亩产十余石,在北方试种推广,还要劳烦霖原公。”
    “此为户部本职。”黄懋官慨然应诺,“可活万民,此为功德,单论此举,展才足以留名后世!”
    “咳咳。”胡应嘉不阴不阳的说:“此物为海商所献。”
    白日还说红薯和自己没一丝一毫关系的钱渊两眼一翻,“钱某慧眼识宝!”
    陈有年嗤笑道:“展才招抚汪直,设市通商,栽下梧桐树,方能引得凤凰来。”
    胡应嘉脱口而出,“明明是胡汝贞招抚汪五峰!”
    屋内安静下来了,黄懋官微垂眼帘,陈有年和陆一鹏拼命忍笑,钱渊哭笑不得的看着脸色铁青的胡应嘉。
    啧啧,胡应嘉是徐阶的门人,向来视严党大员胡宗宪为敌,如今却在为其争功……实在太好笑了。
    这货是傻了吧?
    看胡应嘉悻悻离去,钱渊忍不住摇头,“胡公真是后继乏人。”
    看那三人瞥过来的古怪眼神,钱渊正色道:“钱某的确敬仰南津翁。”
    胡应嘉这厮在历史上其实名气不小,很能搞事,两度弹劾高拱,第一次要不是嘉靖帝恰巧驾崩,只怕高拱要惨,第二次高拱被徐阶借势驱逐出京。
    曾经和钱渊有一面之缘的前国子监祭酒沈坤也是死在胡应嘉手中的,倭寇侵袭淮安,沈坤散尽家财聚乡勇杀倭,胡应嘉弹劾其阴谋造反,结果沈坤被下狱,死在狱中。
    胡应嘉滚蛋,屋内气氛松快起来,钱渊还让人捧来一坛米酒助兴。
    “便如钱某之前所言,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红薯、洋芋种植之法,如何育种,何时种植,何时收成,南北东西各地有何不同……”钱渊轻声道:“可于各地试种,询之老农,整编成册,不知霖原公可愿承此重任?”
    黄懋官眼睛一亮,随即摆手道:“此物是展才一手引入,还是一事不烦二主的好。”
    “展才那性子!”陈有年摇头道:“陛下都说了,展才属猴的,上蹿下跳没个安静的时候,抛却翰林南下击倭,实在是因为在翰林院坐不住!”
    陆一鹏也笑道:“文长也在陛下面前提过,论文彩,展才三十年后也入不了翰林院,如此重任,非霖原公不可。”
    虽然知道两位好友都是在帮忙,但钱渊忍不住瞪了两眼过去……一群狐朋狗友,就知道损我!
    黄懋官手捋长须,沉吟片刻,“展才身负奇才,巡按浙江,奔波各地,那黄某先行筹备,再请展才定稿?”
    “多谢霖原公襄助!”
    大家心里都有数,如若红薯、洋芋真有十余石产量,能推广到东北、西北各处,这篇文章……足以让黄懋官留名后世。
    这是钱渊送出的一份重礼,也是黄懋官难以拒绝的诱惑。

第六百五十八章 误会

    虽地处东南,但彭溪镇这地方依山傍水,冬日还真不太好熬,两场淅淅沥沥的冬雨后,天还是阴沉沉的,气温一下子降了下来。
    钱渊刚开始两天还去江对面的铁匠作坊巡视,但一下雨,兴致全无,反正现在铁匠作坊那边也只能打制鸟铳、长刀、长矛、铠甲,虎蹲炮都是用旧炮改制的。
    一觉起来已经快正午了,钱渊打着哈欠洗了脸,刚出门就撞见了黄懋官和陈有年。
    “霖原公,登之兄,早啊。”
    陈有年见惯不怪,黄懋官是哭笑不得,都快正午了,他们忙了一上午回来用午饭,这货才起床!
    “展才真是闲云野鹤,好兴致啊。”黄懋官摇摇头,“也就是陛下罢朝会近二十年……”
    钱渊嘿嘿干笑两声,要是碰到励精图治的皇帝,别说明太祖朱元璋那种,就是弘治帝,自己就算中了进士八成也不会留在京中,半夜就得集合点名,准备上朝,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还没聊两句,突然外间传来嘈杂的乱声,钱渊皱眉看去,乡老一路小跑进来,“大人,大人,有倭寇来袭!”
    “胡扯!”彭峰厉声喝道:“就算小股倭寇攻台州,也不过太平、黄岩,如何能越临海杀到彭溪镇来!”
    “真的,真的,烟尘滚滚,水陆并发!”
    钱渊疑惑的看了眼彭峰,后者摇摇头示意临海并无示警。
    黄懋官并钱渊一行人抵达彭溪镇已有七八日,临海、仙居、天台、黄岩几地的知县、世族大家都来拜访过,更别说台州知府宋仪望昨日午后才回临海。
    无败兵,无警报,突然就有倭寇来袭……钱渊还真不太信是倭寇。
    杨文是在杭州随谭纶、孙铤回宁波,不过留下百余亲兵,加上钱家护卫,一共约莫两百武卒,彭峰带着人手去镇口布防,又放出斥候打探。
    钱渊安排人准备好船只……总要留条后路吧,然后带着人登高望远。
    黄懋官久在西北,远眺片刻后皱眉道:“黄土扬起,显然有敌袭。”
    陈有年笑道:“去年山阴大捷后,端甫兄来信,赞誉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今日可见识一二。”
    钱渊略微偏头打量了几眼,陈有年、陆一鹏面带笑容但有点紧张,黄懋官泰然自若,而胡应嘉……娘的咧,居然双拳紧握,有点兴奋!
    这货在想什么呢?
    远处渐渐显出人影,尽皆高头大马,佩刀持枪,约莫两百余人。
    “不是倭寇。”钱渊轻笑一声,“东南不比边塞,河流纵横,多船少马,更别说这般军马,倭寇为求财,就算劫掠马匹也会卖掉。”
    陆一鹏松了口气,问:“是台州驻军?记得卢镗幼子卢斌就驻守台州。”
    一名护卫疾步入镇登楼,“少爷,斥候回报,是汪五峰。”
    钱渊愣了下,“这厮来彭溪镇做甚?”
    片刻后,镇口简单布置的栅栏被推开,钱渊率先大步走出,彭峰率护卫迅速跟上,展开阵势护住两翼。
    “老船主舍得回来了?”钱渊指着下马快步而来的汪直笑骂道:“惹出这么大动静,不怕别人诬蔑倭患再起?”
    ”
    汪直年初从徽州回返宁波,二月二在杭州被赵贞吉搜捕,钱渊闻讯急行赴杭,不惜兵围巡抚衙门才将汪直捞出来。
    汪直回了宁波,第二日就去了舟山,之后又去了倭国,五六月份回程也大都在舟山盘桓,偶尔来金鸡山下的招宝村小住。
    直到钱渊以三百巨木并红薯为通商一事盖棺定论,胡宗宪又调任闽赣总督,赵贞吉平调江西巡抚,汪直这才彻底放下心。
    但即使如此,汪直除了舟山、镇海之外,始终只在宁波、台州两地活动,这两个府洲都是钱渊能牢牢掌控的,除此之外,汪直出行都会带上至少百多名手下,就怕哪天又倒了霉。
    汪直大笑,亲热的握住钱渊双手,“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嘛……这不是听闻天使为红薯一事南下巡视,汪某立即赶来侍奉。
    听到侍奉二字,钱渊挣开双手,低声道:“大都是自己人,给我涨点脸面。”
    “明白明白!”汪直一挥手,毛海峰凑近指着永安溪上飘来的两艘船,“海外奇珍,古玩古书,应有尽有!”
    钱渊无语的看着毛海峰,“都是送他们的?”
    “不够还有……”
    “也就是没有我的?”钱渊吐槽道:“到现在,除了老船主送了一柄倭刀,一盒走盘珠,你们从无贿赂!”
    毛海峰不干了,“去年中秋后,大箱小巷……”
    “难道钱某收下了?”
    汪直咧咧嘴,的确,临走时候钱渊将礼物全都退还了。
    钱渊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就那盒走盘珠……啧啧,全都被陛下抢了去!”
    汪直眼睛一亮,“陛下喜走盘珠……”
    “算了吧,物以稀为贵。”钱渊随口说:“但今年初,钱某将老船主从杭州抢出来,不料老船主径直去了舟山,又去了倭国……老船主什么表示都没有?”
    “如此索贿,本官回京必要弹劾!”
    前面传来如此严声斥责,汪直和毛海峰脚步一顿,钱渊笑骂道:“子直兄,令妹去年末出阁,十里红妆,摆在首位的红珊瑚就是五峰船主所赠。”
    “噢噢,原来是陆大人。”汪直立即知道对面人是陆一鹏,笑着说:“些许小事,不值一提。”
    “还要多谢五峰船主。”陆一鹏笑道:“妹子出嫁后来信,那对红珊瑚可为传家宝了。”
    “他库房里多着呢,回头带你去挑。”钱渊一边走一边说:“送其他人无甚要紧,倒是钱某一意开海禁通商,还真不敢收取贿赂,省的日后麻烦。”
    陈有年赞道:“文长曾言,镇海通商,为防他人以此相攻,展才一文不取,以示清廉。”
    毛海峰嗤之以鼻,“一道松子玉米在镇海酒楼卖……”
    “闭嘴!”汪直狠狠瞪了义子一眼,“还请钱大人引见。”
    “余姚陈有年,嘉靖三十五年进士,钱某至交好友。”钱渊介绍道:“如今任户部主事,颇得大司农赞誉,筹备宁波清吏司,即登之兄一力承当。”
    汪直也是聪明人,一听就懂,知道这位肯定是随园士子,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陈有年回了半礼,笑道:“输红薯、洋芋入大明,五峰船主可名传后世。”
    “这位是嘉靖十七年进士霖原公,以少司农之位南下巡视。”
    汪直在官场上的消息不算灵通,但也知道这位就是南下一行人中的首脑,户部侍郎黄懋官,又是恭恭敬敬行了一礼。
    黄懋官还了一礼,在他人诧异的目光中拱手道:“本官乡梓福建兴化府。”
    陈有年点头道:“五峰船主以船队运粮米输闽,使戚元敬无后顾之忧,此举于国有功。”
    戚继光南下入闽抗倭已有大半年了,虽屡屡大败倭寇但始终无法剿灭,福州府附近倒是清理干净,倭寇盘桓于两处,一处是福州府与福宁州的交界处,一处是福州府与兴化府的交界处,都在海边密密麻麻的小岛上。
    钱渊这一年多来打制战船,都归属葛浩麾下,不能随意越境,也怕倭寇群起攻之,倒是汪直麾下船队能随意出入,五峰之名威震海上,倭寇也不敢来犯。
    “这位是淮安胡应嘉,吏科给事中。”
    钱渊随意介绍了句,转头道:“都收拾干净,回去吧。”
    汪直有些诧异的看着胡应嘉,一方面钱渊对此人的介绍太过潦草,太过随意,另一方面……这人看过来的眼神有点奇怪。
    呃,的确如此,胡应嘉忿忿于汪直这么老实,这么乖巧!
    拜托啊,你是在朝中和徐海齐名的倭寇头目,现在被钱渊训的跟看家狗似的!
    要是真的攻打彭溪镇多好,自己能弹劾汪直复叛……也不想想,如果真的攻打,他会是最不可能逃掉的那个。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脸谱下的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脸谱下的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脸谱下的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