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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六十二章 李默的变化(上)

    关于今天这一段表演,钱渊曾经从理论和实际操作两个方面对徐渭进行过培训,这是一次非常重要的表演。

    不能畏畏缩缩……人家李默是出了名的性情火爆,你畏缩,虽然顺理成章,但要知道嘉靖帝是那种无事都要疑三分的皇帝。

    但也不能过了火……万一闹到最后,李默被逼着应下这事儿,钱渊那就要欲哭无泪了,因为张四维到现在还没去寻高拱,按照钱渊的推测,张四维也怕出意外啊。

    要是张四维跑去找高拱,说钱渊下定决心不回翰林院,结果李默入京后,许钱渊回翰林……那钱渊就把高拱、张四维全都得罪死了。

    所以,听到李默这句话,徐渭没有反驳,而是看向了嘉靖帝,“陛下,天下何人不知展才设市通商?”

    “宁波知府唐顺之主持通商一事,更何况红薯事也未必与通商相关。”李默面无表情的说:“自古以来,海外多传来奇物,若红薯亩产十余石,那是陛下怜惜万民,祈祷上天,假与他人之手赐予大明。”

    徐渭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啊,滚蛋了三年后,李时言也会媚上了!

    这句话不仅仅是在拍嘉靖帝的马屁,最关键的是“祈祷上天”这个词……这是李默在表明态度,是陛下修道,上天才会赐下如此宝物,所以,陛下……继续修道吧!

    如今的嘉靖帝,基本上除了朝中势力制衡和户部、内承运库银子之外,已经不大管事了,大量的时间用在修道炼丹上……就琢磨着尽早修仙得道。

    听到这句话,嘉靖帝心怀大开……心想李时言可比吴曰静要懂事,前礼部尚书吴山入阁后,几次劝阻嘉靖帝修道炼丹。

    听听,以前从不拍马屁的人,一旦拍起马屁来不让严嵩、徐阶,而且前后如此大的反差,让嘉靖帝都眉开眼笑了。

    呃,这和徐渭的做派有异曲同工之妙啊!

    徐渭平日对其他人横眉竖眼,只顾着一个劲儿的舔嘉靖帝,这也是反差。

    难得被堵的一时没话说的徐渭愣了下才说:“石斋公这是视若无睹,睁着眼睛装瞎子……”

    “难道上天赐红薯予大明,非陛下之功,而是钱展才之功?”

    李默的反问让徐渭想吐血,这厮的脸皮现在修炼的刀枪不入了!

    倒是嘉靖帝的脸皮没那么厚,他自己心里是有数的,自钱渊第一次觐见就表明了开海禁通商的意愿,之后几度建言,又不惜两度亲身南下,顶着巨大的舆论压力招抚汪直,设市通商。

    而嘉靖帝是不管这些的,如果能成功,那自然是好事,如果不能成功,那钱渊将成为一枚弃子。

    现在李默把功劳全推到嘉靖帝身上,后者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朕日夜修道祈祷,占了八成,展才也至少有两成吧?

    看徐渭委屈的看过来,嘉靖帝像没看到似的低头抿了口茶,召李默回朝,就是看中此人怼天怼地怼空气的执行力,总不能这时候劈头盖脸一顿训斥。

    徐渭暗暗咬牙,重整旗鼓,“但若无钱展才南下击倭……”

    “钱展才南下击倭,有功有过,功在几度败倭,过在擅杀俘虏,招抚倭寇,该杀的不杀,不该杀的却杀了!”

    徐渭心思敏捷,立即找到了漏洞,冷笑道:“难怪石斋公口口声声荆川公,不提汪五峰之名,该杀的不杀……不会是指汪五峰吧?”

    自从那三百根巨木从天而降,将那些反对开海禁通商的奏折压得死死的之后,关于东南设市通商这个话题……基本上已经成为朝**识,谁都不去捅这个马蜂窝。

    更别提后来又传出消息,内承运库在东南海贸也是有份子的……这不仅仅关系到嘉靖帝,还关系到一大批的内宦。

    钱渊入京后,又向嘉靖帝上贡一大批奇珍异宝……这次那些科道言官就当没看到。

    徐渭这句话将李默硬生生的顶在半空中了,如果按照三年前李默的性情……很有可能嘴硬下去,他的确是这么想的,汪直不死,东南仍有隐患。

    但如今的李默,啧啧,他扬声道:“陛下,东南设市通商,以寇转商,使倭患渐息,自去岁起,东南税银解朝中用度不足,外购粮米解闽赣两地军粮之窘,陛下此举可活万民。”

    这句话先站住脚跟,我是赞成开海禁通商的。

    李默顿了顿,接着说:“至于受招抚的汪直、毛海峰之流,若秋收红薯、洋芋亩产超过十石,可证其忠心可嘉,赐予爵位,召其入京安享富贵。”

    徐渭心里登时咯噔一下,他是知情的,钱渊离任,东南局势,明面上是浙江巡抚谭纶、宁波知府唐顺之为主,暗地里却是以汪直为辅。

    嘉靖帝点点头,笑道:“时言归乡三载,所思所虑仍关乎大局。”

    这句话不好说是好话还是贬低,李默躬身道:“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听到这个回答,嘉靖帝微微一笑,而徐渭忍不住撇了撇嘴……这句话出于范仲淹的《岳阳楼记》,前面被李默避开的那句是,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

    “陛下。”徐渭凑近几步,小声说:“展才……”

    “嗯?”嘉靖帝笑骂道:“有话就堂堂正正的说。”

    徐渭咳嗽两声,“听闻镇海巨木已然入京。”

    “八十根巨木。”黄锦点头道:“已然查验过了,和去年一般,都是楠木,永寿宫从工部调木五十根,足以补上。”

    两个月前,永寿宫被焚毁,徐阶一力请从工部调来重修三大殿的巨木,举荐其子徐璠主持,声称三月内重建永寿宫。

    “陛下,都两个月了,架子都没搭起来呢。”徐渭眼珠子一转。

    嘉靖帝瞪了眼,“都被你们打的爬不起来了,还有脸说!”

    “哪有……明明是他受的家法……”徐渭咂咂嘴,“陛下,八十根巨木也不是小数字……展才还挂在都察院呢。”

    “都察院难道容不下他钱展才?”

    徐渭正色道:“陛下,钱展才南下击倭,,几度败倭,又设市通商,两袖清风,解百万白银入户,粮米输闽赣、辽东,朝中有识之士无不赞誉有加,如此大功,若无名爵之赏,后来者何敢效仿?”

    嘉靖帝懒洋洋靠在榻上,左边狮猫,右边小黑,左手撸了把,听见小黑喵喵叫唤,赶紧换到右手撸两把,“时言掌翰林事,展才欲归翰林,就是不知道时言愿不愿意收?”

    “若陛下钦点,臣不敢拒。”李默面无表情。

    这句话说得够明白了,钱渊这种货色……老子不要!

    徐渭叹道:“三年前,陛下钦点钱展才为庶吉士,其抛却此位,毅然南下,虽本朝未有庶吉士重回翰林先例,然展才于东南数度甘冒奇险,亲身上阵,石斋公何以吝啬至此?”

    “钱展才其人有任事之能,却为人圆滑,左右逢源,性情难称坚韧,不仅不应重回翰林,亦不能入都察院。”李默都懒得理会徐渭,径直对嘉靖帝道:“陛下,此人当入六部。”

    徐渭这下急了,要是真被丢到六部去,还不如留在都察院呢!

第七百六十三章 李默的变化(下)

    这是拍电影而不是拍电视剧……两者之间一大区别就在于,前者的剧本是会随时变动的。

    钱渊也没想到,李默这老头虽然性情发生这么大的变化,但有的地方一点都没变。

    徐渭红着脸高声道:“本朝以翰林储才,展才之才,何以难入翰林?”

    “嘉靖三十五年,徐海入寇,嘉兴、湖州糜烂不堪,是钱展才亲身上阵,率残兵败将两度败倭,力挽狂澜!”

    “嘉靖三十六年初,数千倭寇攻山阴会稽,岌岌可危之际,展才率军奔驰数十里来援,力保城池不失。”

    “如此英杰,却难入翰林,只能去六部吗?”

    李默毫不动容,只答了句,“正适合兵部职方司郎中。”

    如果是新科进士,不能入翰林院,不能入六科,那入六部是最好的选择,但三年之后,人家外放的都能回京入六科都察院了,这时候把钱渊丢到六部去……而且还是简在帝心,而且还是立下诸多功勋的年轻官员。

    站在角落处的陆炳不敢发一言,心里却觉得古怪,类似的事情别说见过,听都没听过啊!

    论天下对钱渊履历最熟悉的人,非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不可,他在心里回想。

    嘉定、崇德、临平山、华亭四战四捷,立下大功,但当年钱渊还是个秀才,没有入仕,陛下最后只能令吏部考功司记录在案。

    三年前,钱渊被选为庶吉士,李默大力反对,别人就是拿之前考功司的记录做由头的。

    再之后,钱渊转都察院南下,力挽狂澜,几度立功,更因输税银入京更得陛下宠信,如此大功,实在难赏。

    如果是个资历够的官员,如此大功,就算才三十出头,很可能就升任浙江巡抚了,如若回京六部侍郎都够格……但钱渊入仕三年,年不满三十,实在是大功难赏。

    嘉靖帝皱眉苦思……虽然钱渊名满天下,但毕竟是微末之身,如何安置的确是个问题,而且嘉靖帝想的更深一点,他是准备把钱渊留给下一任皇帝用的。

    原本嘉靖帝是想让钱渊回翰林院,一方面在于翰林之清贵,另一方面在于翰林在仕途上更大的可能性。

    但如今,李默一力拒绝钱渊重回翰林院。

    钦点倒是简单了,但嘉靖帝心里迟疑不定,钱渊这种大闹天宫的人物放在翰林院真的好吗?

    这货无论在哪儿都能惹出偌大风波……是个闲不住的家伙!

    这时候,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笑嘻嘻道:“展才其人,有实干之才,非埋头书牍之辈,才学稍逊,难衬翰林,书法被斥为蒙童涂鸦,诸君深以为耻,若重归翰林,只恐同僚难堪,翰林蒙羞。”

    李默莫名其妙的听着这段话,听到最后也发现了,黄锦这是复述他人之语。

    而徐渭的面容渐渐扭曲起来!

    “皇爷,还记得这段话?”

    嘉靖帝捂着肚子忍笑,“亏你这个老货记得这么清楚!”

    “文长,当日之贬,今日之赞,天差地别,何以如此?”

    在徐阶决定和钱渊决裂之前,他曾经有过一次示好……自以为是示好,那是上虞大捷之后,徐阶请调钱渊回京,重入翰林院,而徐渭在嘉靖帝面前大肆批驳钱渊才学难衬翰林……

    “再说吧,再说吧。”嘉靖帝挥手斥退众人。

    等臣子都退出去,嘉靖帝撸着小黑笑道:“断了展才入阁之路,也不知道他会如何想。”

    “皇爷过虑了。”黄锦快手快脚换了杯热茶,轻声道:“展才其人,若意在内阁,当日就不会弃庶吉士南下。”

    “总不能真让他去兵部、户部吧。”嘉靖帝突然住了嘴,转头问:“展才入京月余,可去过裕王府?”

    黄锦眨眨眼,“老奴不知……”

    “去问问。”

    片刻后,黄锦快步回来,“正巧陆指挥使还没走远……展才只以诸大绶携礼拜会裕王殿下。”

    “诸大绶?”嘉靖帝想了会儿,“随园的人?”

    陆炳对履历倒背如流,“嘉靖三十五年状元,随园士子,绍兴府山阴人氏,与文长、展才均是至交,三年前得高新郑举荐为日讲官,同年末丁忧归乡,今年初起复。”

    “今年初起复?”嘉靖帝噗嗤笑了,“展才还真是四面树敌啊!”

    嘉靖帝这种聪明人一眼就看穿了,当年是高拱举荐诸大绶为日讲官,结果今年初高拱却举荐张居正、林燫、张四维入裕王府为讲官。

    不用猜了,钱渊肯定和高拱起隙。

    琢磨了会儿,嘉靖帝又问:“展才未亲身拜会?”

    陆炳摇摇头,“决计没有。”

    嘉靖帝叹了口气,他觉得有点看不透那个年轻臣子,两边门路都没走,难道真的不想回翰林院?

    同样的疑惑在李默脑海中盘旋,因为在陆炳被黄锦叫回去之后,李默和徐渭一同走到西苑门口,好长一段路啊,徐渭一句话都没有说。

    通过林庭机和几个姻亲故旧,李默很清楚,如果钱渊不在场,能代表随园的只有徐渭,就连其叔父钱铮也不行。

    难道钱渊真的不想回翰林院?

    外人不知道,但李默心里是有数的,自己得以起复,主要是来自于嘉靖帝的钦点,但钱渊在背后是起到一定作用的。

    所以在入京的途中,李默一直在考虑如何和钱渊相处。

    忍让?

    退缩?

    合作?

    甚至联盟?

    哎,李默想的有点多,如果钱渊知道,只会对他说……本色演出就好了,反正陛下让你起复,就是去怼徐阶的。

    李默是真的认为钱渊实干之才,在六部或地方上能发挥更大的作用……他开始有点愧疚,有点脸红。

    说起来,自己有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啧啧,李默是不是小人不好说,但钱渊肯定算不上君子……人家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他钱渊报仇,从早到晚。

    这次李默赴京,除了两个老仆之外,谁都没带,老妻去年逝世,四子七孙都在老家,几乎是孤身赴任。

    李默先去礼部亮了个相,之前暂署理礼部的是左侍郎林庭机,右侍郎李春芳常年轮值西苑为嘉靖帝撰写青词,基本上是不露面的。

    “知晓时言兄习惯,只在西城租了栋宅子。”林庭机轻声道:“觐见陛下,如何?”

    “陛下委以重任,唯有肝脑涂地以报。”李默淡然道:“这两年利仁辛苦了。”

    “勉力支撑而已,陛下信重多也是看在时言兄面子上。”林庭机笑着伸手,“今日时言兄重归朝堂,就不大张旗鼓了,私设小宴,为时言兄接风。”

    不管从履历上来看,还是在朝堂其他势力眼里,甚至在嘉靖帝眼里,林庭机只能是其举主李默的人。

第七百六十四章 小宴

    偏厅设宴,前后通风,气候适宜,不过四五盘菜,一壶黄酒,四人团团坐定,自入京后终于歇了口气,李默有恍然隔世之感。

    三年前,那般憋屈的离开,还险些冤死狱中,到如今,卷土重来,更上一层楼,李默不禁多饮了几杯。

    “不再饮了。”李默拦住斟酒的林烃,“举家三载,虽有书信往来,亦细览邸报,毕竟隔靴挠痒,如今京中局势,利仁且细细说来。”

    林庭机轻声道:“科场舞弊案发,严东楼被驱逐出京,传言严家以一半家财献入内承运库,使严东楼得以返乡,不料半途为人劫杀,徐华亭在京中攻势甚急,众情汹汹之下,均认定华亭乃幕后黑手。”

    再听林庭机细细说完,李默沉吟片刻后道:“就算不是华亭下的手,也必然是知情者,推波助澜。”

    “所以,虽严党覆灭近在眼前,然分宜依旧得陛下信重,南京户部尚书马坤欲致仕而不得,已然下狱。”林庭机摇摇头,“华亭退缩,分宜其焰愈涨,再加上上个月随园闹的那场……华亭多遭非议,名望大跌。”

    听林燫叙述了遍,李默皱眉训斥林烃,“虽你与钱展才有旧,但这般事,何以如此冲动!”

    林庭机和林燫都面无表情……他是冲动吗?分明是去献殷勤的!

    虽然以平辈交往,但李默比林庭机大十五岁,在这个时代都能算是两辈人了,林烃不愿点头,也不敢反驳,只呵呵傻笑。

    李默的视线落在林燫的身上,捋须笑道:“当年泉山公于弘治年间为国子监祭酒,利仁三年前亦掌南京国子监,如今贞恒为国子监司业,他日晋祭酒,一门三代祭酒,当传为佳话。”

    林燫恭敬而带了些自信的回答:“愿承父祖之志,不坠家门之名。”

    林庭机对这个回答很满意,长子可比幼子强太多了。

    李默脸上带了些笑意,林燫已经入詹事府,晋国子监司业,日后是能帮得上大忙的……特别是林燫入裕王府为讲官,日后是潜邸旧臣,有从龙之功。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在李默看来,林燫比林庭机更重要……毕竟后者是很难再进一步的,不转两三个侍郎,基本没希望晋尚书之职。

    “殿下勤于读书,有宽容之风,躬行俭约,有明君之像。”林燫谨慎的选择词汇,但李默在京城混了那么多年,裕王是什么样的人他哪里不知道。

    李默尖锐的问:“高新郑仍一手遮天?”

    林燫苦笑了声,“自去年掌国子监事后,中玄公如今已然不为裕王府讲官,但其英锐勃发,仍为殿下所重,事无大小,殿下必令中使往问,日常出入王府,从不避讳。”

    “高肃卿,有大气魄,可任天下之重,当为社稷之臣。”李默叹道:“但其人最难藏蓄能忍,性情急迫,不能容物,亦不能容人。”

    林燫无言以对,他虽然有济世报国之心,但洁身自爱,守身如玉……换句话说,他权势之心不重。

    高拱好似几年前的严分宜,一手遮天;同为旧臣的陈以勤、殷士儋好似三年前的李默,两方虽然没有撕破脸,但私下已然几度冲突。

    剩下的几个人,胡正蒙好似吕本,万事不上心;张居正背靠徐华亭,又得高新郑信重,倒是有点像当年左右逢源的钱展才。

    张四维、林燫身后也各有背景,这让如今裕王府中的复杂之处不让朝堂政争。

    虽是高拱将林燫引入裕王府,后又举荐其出任国子监司业,但林燫隐隐能感觉到,高拱似乎有些后悔了。

    李默虽然性情刚烈,但却不是个粗疏之人,各种事问了个清楚,心里已经隐隐有了打算。

    自己起复,而且很有快速入阁的征兆,再加上徐阶前段时日连出蠢招,李默清楚自己的对手是谁。

    这也符合李默的打算,严嵩虽然可恨,但徐阶更为可恨!

    在心里盘算了下,李默主动换了个话题,视线落到了林烃身上,“去岁乡试中举,今年就登科,听闻贞耀尚未定亲?”

    林烃心里一紧,这话听起来不太对头……难不成你还想做媒人?

    接到幼子递来的眼神,林庭机硬着头皮道:“倒是有些意向……”

    “不知是何家女?”李默倒是没有做媒的心思,饶有兴致的问:“闽县林氏,书香门第,大名遍传海内,三代五进士,贞耀年未弱冠已然登科,一般的门第可配他不上。”

    “倒也是名门之女。”林庭机干笑道:“三代之内两位进士,数名举人,其曾祖弘治年间状元。”

    “弘治年间状元?”李默迟疑了下。

    “是松江钱氏。”林燫的话让李默放弃了回忆,“钱展才的嫡妹。”

    “什么?!”李默脸色大变,“怎么会是钱展才?!”

    林烃不禁腹诽,定亲的是钱展才的妹妹,不是钱展才!

    “此事实是机缘巧合。”林燫解释道:“小弟去岁路遇大虫,幸得钱家护卫相救,后小弟入京赶考,在镇海盘桓了些日子……”

    听了会儿后,林烃突然插嘴道:“绝无私相授受。”

    林燫无语的看了眼弟弟,这是在讨论你有没有私相授受?

    这是我们在向石斋公解释,林家并不欲转向,非与石斋公分道扬镳!

    随园在京中不仅仅是名气不小,钱渊虽然四处树敌,但也勾连四方,三年来,随园频频露脸,已然是不为人忽略的一股政治势力。

    李默自然也听得懂,他先是向林燫微微点头,然后看向林烃,“难怪年初那么卖力,替钱展才奔波。”

    林烃有些紧张,他心里倒也清楚,说起来这是林家的私事,但如若李默强力反对,父兄未必会坚持。

    “倒是用在这上面了……”李默喃喃自语,突然轻轻一拍桌面,“不对……难怪了!”

    “时言兄?”

    李默摆摆手,在心里暗叹一声,他一直在想钱渊会用什么方式讨回人情,当年入狱不死,此时得以起复,钱渊都是出过力的……不料却是将人情用在这事儿上。

    但李默随即醒悟过来,难怪今日徐文长在陛下面前与自己争辩多时,但出了万寿宫一直到出西苑,路上一言不发。

    显然,人家钱渊是在撇清自身,毕竟今上……可能是开国以来最多疑的一位君王。

    只是李默不太明白,难道钱渊只为其妹的婚事,却要放弃重归翰林,断日后入阁为相之路?

    归根到底,上至嘉靖帝,下到李默、徐阶、高拱这些重臣,都将翰林看得太重,都将入阁看成仕途的顶点。

    而钱渊相信,能撬动多少资源才是关键,而做到这点,和自身爬到多少的位置,并无直接的联系。

第七百六十五章 帝王心术

    随园。

    虽然对面是个已经比较熟悉的历史上的大人物,但钱渊完全没有搭理对方的心思,视线只落在懒洋洋趴在桌上的小黑身上……不过一个多月,丫的从猫变成猪了!

    “老黄啊,平日里都喂它吃什么了?”钱渊吐槽道:“没觉得西苑的御膳房做的菜有多好吃啊!”

    黄锦翻了个白眼,只要不是在陛下面前,这厮向来是叫老黄。

    “咳咳,一人不吃,两人相争嘛。”黄锦看看小黑也挺无语的,狮猫是祖宗,平日里进食都挑挑拣拣,但小黑一来,两只猫几乎是顿顿抢食。

    钱渊摇着头撸了把小黑,“难得出西苑,坐吧,小酌两杯……哎呦,脾气大了嘛!”

    前面一句是对黄锦说的,后面那句……一直趴着的小黑居然起身抖抖身子,换了个地方……居然不认这个铲屎官了!

    “别提了,他人一抱起就乱撕乱叫,要不然也不用我亲自送来了。”

    “啧啧,司礼监掌印太监驾临,随园蓬荜生辉啊。”钱渊抱起小黑狠狠撸了两下,“小王八犊子,在里面混了一个月,居然敢起二心!”

    黄锦笑道:“就前两日,大宗伯觐见,刚拜倒在地,小黑居然窜到他头上了……”

    钱渊放声大笑,“李时言还不被气得跳脚!”

    “可不是。”黄锦苦笑道:“陛下的狮儿都没这么肆意妄为过。”

    “干得漂亮,待会儿赏你碗小鱼干……不行,已经吃成猪了!”

    李默坚拒钱渊重归翰林院一事,早已经传遍朝野,有人赞许,也有人觉得李默太过固执。

    所以,现在的局面是,三年后卷土重来的李默依旧和随园不合……至少明面上是如此的。

    黄锦咳嗽两声,说起正事“展才,是真的打算待在都察院了?”

    “都察院不错。”钱渊无所谓的说:“同僚和睦,上司和善……”

    黄锦是司礼监掌印太监兼掌东厂,位高权重,是为内相,更是嘉靖帝平日离不得的伴当,哪里会仅仅为送小黑回随园就亲自跑一趟,自然是有其他缘故的。

    听着钱渊源源不断的夸赞,黄锦也是醉了,虽然这一代东厂远不如锦衣卫,但他也知道,这段时间都察院御史几乎每天都去钱家酒楼聚饮……大肆洒银,当然人缘好了。

    三年前钱渊南下击倭,设市通商,屡有大功,回京后别说升迁了,就连散阶都没升,为此京中颇有人为其鸣不平。

    在某些年轻官员看来,钱渊回翰林院是最好的选择,可惜李默成了拦路石。

    但让人意外的是,似乎钱渊本人对此并不在意。

    又听了会儿,黄锦忍不住打断道:“陛下都说了,懒骨头一根!”

    钱渊干笑两声,“不敢当陛下夸赞。”

    脸皮真是修炼到一定厚度了……徐渭在嘉靖帝面前已经提了好几次,钱渊原先还每日去都察院点卯,现在都懒得去了,天天在家里吃饱睡,睡饱吃,这日子,给个神仙都不换。

    黄锦叹道:“听闻裕王殿下与展才相交投契,此次回京已然月余,何故至今未去拜会?”

    钱渊摸了摸下巴上养出来的胡子,黄锦是个老好人,对权势也没什么太多的企图,一旦嘉靖帝驾崩,必然失势移位,自身也没做恶,不会有人找他算后账……那么这番话应该是嘉靖帝的意思。

    显然,嘉靖帝这是希望钱渊去裕王府,说的更明白点,是希望钱渊和裕王走的更近一些。

    “殿下天资不凡,仁厚待人,但毕竟身为皇子,未得陛下许可,如何敢……”

    “三年前,陛下就许你出入裕王府!”黄锦没好气的打断道。

    这不是我不愿意去,高拱那老头还拦在中间呢,总不能和他撕破脸吧?

    钱渊也是无奈,总不能真的处处树敌,四面楚歌吧?

    原本托了张四维去说合,结果这厮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货,到现在还没登门……其叔父、三弟已然南下去了东南,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送消息来。

    眼珠子转了转,钱渊笑道:“老黄你是不知道,高新郑……”

    黄锦不耐烦的回了句,“所以,展才是要舍裕王?”

    这句话有点重,要知道景王还没就藩呢。

    “说哪里话!”钱渊正色道:“只是有件为难事……小妹已然十五了,尚未定亲,今年倒是看中了个新科进士,只是……”

    听钱渊解释了一番,黄锦咂咂嘴,他也清楚高拱的性情,不禁叹了口气,“展才啊,你还真能折腾……不过这事儿也是有由头的,怪不得你。”

    钱渊一副如释重负的神情,苦笑道:“当时还不知道林贞恒入了裕王府为讲官呢,但谁知道高新郑如何想?”

    其实两个人都心知肚明,这桩婚事关键不在于高拱,也不于李默,而在于嘉靖帝如何看待。

    毕竟林庭机是李默最为倚重的官员,林燫又入裕王府,林烃与钱家定亲,这件事一旦事成,必然在朝中卷起风波。

    黄锦为难的想了会儿,也没表态,将话题扯开,闲聊了几句后告辞离去。

    将黄锦送出门,正巧钱铮放衙归来。

    “就算不能回翰林,也不能待在都察院了。”钱铮领着侄儿去了后院,第一句话就让钱渊大吃一惊。

    开玩笑,这日子过的逍遥的很,钱渊哪里舍得离开……更关键的是,严嵩还没死,徐阶又开始装死,李默气势汹汹,高拱蠢蠢欲动,在这种情况下,钱渊希望能隐忍一二。

    “一天到晚醉生梦死,哪里还有当年盛状!”钱铮训斥道:“居然连续五天没去点卯了,他人问起来,我都没脸!”

    “那你倒是想让渊儿再去打打杀杀?”陆氏不高兴了,蹙眉道:“两榜进士,亲身上阵,你倒是不心疼?!”

    钱铮嗤之以鼻,“身边护卫精锐甲于东南,你还真当他真的亲身杀倭?”

    钱渊摸摸堂妹的小辫子,脚尖一挑,将那只黑白杂色的小猫踢开,“侄儿刀下,四十三倭寇亡魂。”

    看看妻子的脸色,钱铮叹了口气,“如若入六部,总归安全点,唯独都察院……如今渊儿能任事的名声颇响,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被派出去巡按,万一巡按宣府、辽东,以他的性子,说不定就领着护卫上阵了!”

    陆氏犹豫了下,“渊儿……”

    钱渊像是没听到似的,右手还在摩挲堂妹的头顶,好一会儿缓缓道:“今日司礼监黄锦登门,问侄儿此次回京,两月有余,为何尚未拜会裕王殿下。”

    钱铮一喜,“必是陛下之意。”

    钱渊脸色没什么喜色,眼神闪烁不定,在心里犹豫要不要让人去打听打听……他猜测,黄锦说不定前段时间去过裕王府。

    权力制衡,说起来也算是帝王心术了,嘉靖帝有这样的天赋,但裕王就难说了……嘉靖帝或许是希望儿子能够传承这一切。

    显然,在裕王府中,高拱几乎拥有所有的权力。

    陈以勤、殷士儋、张四维、胡正蒙、张居正、林燫都难以抗衡高拱……

    钱渊脸色有点难看了,娘的,难道嘉靖帝想让自己和高拱怼上?

    的确,虽然级别相差悬殊,但凭借身后的随园众杰,加上钱铮、黄懋官、潘晟等一干和钱渊走得近的官员,钱渊有制衡高拱的可能。

第七百六十六章 李默的第一把火

    满腹心事的钱渊回到随园,看到刚回来的徐渭正在和孙鑨围着两个大盆,这是在制冰呢,如今六月天了,气候渐渐热了起来。

    为这事,小七很是嘲笑了丈夫几次,身为穿越者,知道硝石制冰法,居然还没土著会制冰!

    呃,小七完全忘了自己也是穿越者,结果被钱渊反驳得……捂着胸口直呼痛,最后钱渊被叔母陆氏狠狠训了顿才罢休。

    得,人家现在是大熊猫,国宝啊,惹不起惹不起。

    “展才回来了。”孙鑨笑道:“眼看没几日就夏日炎炎,碎冰掺果汁,最是美味解暑。”

    “哪里是回来了,他今日又没去点卯。”徐渭偏头看了眼,敏锐的发现钱渊眉头不展,“出事了?”

    “小事而已。”钱渊并不打算将自己的猜测告诉徐渭。

    嘉靖帝实在太不好侍候了,心思深,疑心病又重……基本是晚期了,无药可治,再加上两个月前钱渊刚入京那次受到的惊吓,钱渊和徐渭约定,无关大局的事不再通气。

    呃,这种消息闭塞基本是单方向的……徐渭会将很多事通知钱渊,反过来就不一定了。

    毕竟只是徐渭一个人常侍帝侧,这样的好处很明显,使得徐渭对某些信息显得特别敏感……比如前段时间嘉靖帝随口问起浙江巡按是否应该罢设,徐渭一时难以作答,这显示出徐渭和钱渊并没有就这个问题仔细商议过。

    关于林烃和小妹可能定亲的信息,钱渊没有告诉任何人……就连叔父叔母都不知情。

    孙鑨仔细看了眼钱渊,点头道:“不仅没去点卯,可能都没出门。”

    钱渊有些意外,探头看看已经升起寒气的大盆,笑道:“今天出了什么大事?”

    “李时言呗。”徐渭啧啧道:“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第一把火烧的……华亭要遭殃了!”

    孙鑨轻笑问:“科场舞弊案,贡院曾走水,展才可记得?”

    李默起复就是来找徐阶麻烦的,现在是全京城都知道的事实了,官员当年李默败北实则是徐阶背后一刀的传闻已是的沸沸扬扬。

    徐阶心里也是哔了狗,在书房里痛骂两人,一个是李默的学生,锦衣卫指挥使陆炳,另一个是已下黄泉的严世蕃。

    严世蕃这厮太废物了,人都下狱了……当年你能弄死杨继盛,居然弄不死李默?!

    陆炳也太猖狂了,李默都下狱论罪了,居然还死死护着!

    现在好了,李默杀了个回马枪……血淋淋的回马枪!

    李默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并没有直接烧到徐阶头上,他找了个别人无法指责的借口……贡院走水。

    虽然全国各地各级的科考礼部都插不上手,县试、院试、府试、乡试都是由县令、知府、学政来主持,其中学政往往是当地的按察佥事、按察副使兼任,甚至南直隶的主考官还会以南京都察院为主体。

    但会试一直是礼部的地盘,同考官会从翰林院抽调,但主考官除非是陛下钦点阁臣,不然必然是礼部尚书出任,下面的各级官员、小吏都是礼部的人。

    所以,李默将目标放在贡院,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一方面请调工部、户部,出银、粮、工匠修建贡院,拆毁木制考棚,换成砖瓦考棚,另一方面,李默下令细查三月贡院走水一事。

    很快,徐阶的门生邹应龙浮出了水面。

    当日,贡院走水,原以为考卷全都被焚毁,但邹应龙提前将第一场考卷另藏贡院角落处,最终就是因为这些考卷,科场舞弊案确凿无疑,吴鹏被斥罢,董份闲住,严世蕃被驱逐出京。

    李默尖锐的提出一个其实很多人都想过的问题,贡院走水,你邹应龙难道未卜先知?

    你邹应龙是都察院御史,与科考无关,为何会出现在贡院?

    难不成你邹应龙知道那天会有一场大火?

    尖锐的问题让邹应龙无法回答,更是矛头直指徐阶本人。

    “三年之后,李时言已然不是当年那个犟子了。”徐渭冷笑道:“只拎出了个邹应龙……这厮也够倒霉的!”

    两个月前那场大斗殴,邹应龙是受伤最重的,养了好长时间的伤,也就最近才露面,结果被这一棍敲的有点晕。

    看钱渊没反应过来,孙鑨解释道:“当日,时任礼部尚书的筠泉公提到过,是同考官张叔大提示,防水灾、走水意外,当另择地储考卷。”

    放到三年前,李默绝对会将张居正也带上,更别说这厮是徐阶的女婿……但如今,李默选择了无视,毕竟张居正入了裕王府。

    “明刀明枪到这地步了?”钱渊咂舌道:“严分宜这也能忍?!”

    当时的严嵩还真的能忍,还琢磨着借这件事脱身呢,结果,的确成功了,严世蕃被赶回老家守孝,然后就被徐阶指使死士行刺……这件事钱渊没有告诉任何人。

    孙鑨转头问:“文长兄,今日陛下如何说?”

    放衙前,很多官员都知道,李默入西苑觐见。

    “陛下……”徐渭咧咧嘴,“赏李时言一柄玉如意,另下令……李时言轮值直庐。”

    “轮值直庐?”

    “这么快!”

    沉默半响后,徐渭冷笑道:“当年事再现,看今日的徐华亭还能有何计!”

    嘉靖三十四年,徐阶隐忍,严嵩权倾朝野,嘉靖帝欲以吏部尚书李默制衡朝堂,赐御书褒以“忠好”二字,特许骑马出入宫门,进太子少保,加翰林院学士。

    加翰林学士……这是最让徐阶无法忍受的一条,因为李默当年选为庶吉士一年不到就调任户部主事,几乎没有翰林资历,而加翰林学士,这意味着李默具备了入阁的条件。

    但让徐阶下定决心和严嵩联手的原因却是另一条,嘉靖三十四年末,嘉靖帝许李默入直西苑,轮值直庐。

    嘉靖帝移居西苑二十年,直庐已经实际成为内阁的办公地点了。

    因为当年的票拟大权在严嵩父子手中,除了没有大学士的头衔之外,李默和阁臣已经没有区别了……噢噢,不对,还是有区别的,当时的李默本官是能和内阁相抗衡的吏部天官。

    当年的徐阶还能和严嵩联手攻倒李默,现在……严嵩恨不得扒了徐阶的皮。

    孙鑨又轻声吐出几个名字,有的是都察院御史,有的是礼部官员,有的是翰林官,全都是徐阶的门生弟子。

    钱渊不禁啧啧道:“老而弥坚啊,李时言真够狠的!”

    “华亭这回得头痛了。”徐渭幸灾乐祸道:“明日我找个机会去直庐看看热闹。”

    毕竟早朝不开十多年了,李默入京这段时日还没和徐阶在正式场合碰面呢,入京李默轮值直庐,一定有好戏看。

第七百六十七章 群魔乱舞

    万寿殿后殿。

    黄锦轻手轻脚的过去,用小巧的银勺挑了挑香炉里的香料,一股幽香扑鼻而来。

    嘉靖帝斜斜靠在榻上,心里叹息两个儿子都是不争气的。

    景王虽然容貌相似,但性情急躁,裕王相貌类母,性情宽宏……放在文臣嘴里那叫有明君之像,但往往明君是最憋屈的。

    其他的不说,堂叔弘治帝被文臣誉为明君,结果呢,一场小病而已,不明不白的就驾崩了!

    高拱都已经出了裕王府,但仍然说一不二,如此人物一旦上位,必是权臣。

    儿子能摁得住吗?

    嘉靖帝想起黄锦昨晚回话就一肚子气,朕让你去,你居然拿这种破事来搪塞?

    是你太惧高新郑了?

    还是以为朕举不起刀了?!

    嘉靖帝越想越来气,如果李时言已然轮值直庐还罢了,可昨日黄锦去钱宅的时候,李时言还没觐见呢!

    刚开始嘉靖帝一听到钱家、林家可能定亲,还一度狐疑,但随即就想起林烃虎口救母,钱家护卫援手之事,以这种契机为由结亲,在这个时代不仅是说得过去,而且是顺理成章的事。

    “小小年纪,想的倒是多!”嘉靖帝啐了口,虽然忠心无需相疑,但却是个滑不留手的人物,会和高新郑怼上吗?

    “皇爷,陆指挥使求见。”

    “让他进来。”嘉靖帝看着陆炳进殿,随口吩咐黄锦,“去,把昨日那个不尊旨意的小家伙拎来,朕要问问,居然敢违抗圣意!”

    黄锦躬身退下,心想昨日又不是去传旨,哪来的不尊旨意啊……还在嘀咕呢,后面突然传来嘉靖帝的叱骂声。

    黄锦脚下不停,出了殿门才停下,侧耳细听了会儿,不禁叹了口气,又是个来找骂的……倒是和钱展才撞在一块儿了。

    等钱渊气喘吁吁的赶来的时候,里面的骂声居然还没停。

    “学生拜见陛下。”

    “朕还没死呢!”嘉靖帝已然收了暴露的模样,但戳人心肺的刻薄话一句接一句。

    钱渊巴巴的看了眼黄锦,只能老老实实的跪在那……这还是第一次不被许可起身。

    跪在一旁的陆炳已经是满头大汗,额头乌青一块,心里却纳闷的很,今天陛下为何如此大怒……不会是被边上这货连累了吧?

    之前那句话是对陆炳说的,嘉靖帝冷笑着偏头看向钱渊,“听说你给裕王送了厚礼?还准备上门拜访?”

    钱渊心里也是哔了狗,当年是你让我出入裕王府的,送了厚礼也是提前跟你打过招呼的,准备上门拜访……如果有这心思,用得着昨日让黄锦跑一趟?

    完全是倒打一耙啊!

    “好啊,一个随园之主,一个锦衣卫指挥使,居然在朕眼皮子底下勾结!”

    好了,钱渊可以确定,一定是被边上这货连累了!

    “学生没有,学生冤枉……”

    黄锦咳嗽两声打断,“翰林编修孙文中的四弟孙鑛,字文融,嘉靖二十二年生人,陆指挥使欲以四女许之。”

    钱渊目瞪口呆的转头盯着陆炳,过分了啊,这事儿我怎么一点都不知情?!

    先是徐阶,后有陆炳,你们当随园是公共厕所,想来就来?!

    黄锦瞄了眼嘉靖帝的脸色,小声问:“展才不知此事?”

    “学生真的不知,学生冤枉……”

    顿了顿,钱渊盯着陆炳,“孙家知道……文中兄知晓?”

    “丢人现眼!”嘉靖帝骂道:“亏朕赞你有聚众之能,先有陶大临,后有孙文中!”

    “不会吧……”钱渊苦着脸,抬头瞄瞄嘉靖帝,试探问:“要不……陛下让陆指挥使换一家?”

    “文孚名门之后,于国有功,其女还配不上他孙……”

    “孙鑛。”

    “对,孙鑛。”

    钱渊无语了,正话反话都被您老人家说完了!

    嘉靖帝久久凝视下面两个年岁相差不小的臣子,论忠心,这两人在嘉靖帝心目中能排进最前列。

    “都起来吧。”

    钱渊利索的起身,瞄了眼边上因为跪的试卷太长有点踉跄的陆炳,转过头去看都不看一眼。

    来的路上钱渊就琢磨呢,虽然和林家定亲有些惹人注目,但有相救的由头,陛下明面上是没有反对的理由的……突然召入西苑觐见做什么?

    都是被陆炳连累的!

    也不知道孙鑨知不知道……钱渊还在想呢,随园之中,论地位,钱渊、徐渭之后就是孙鑨。

    两个月前嘉靖帝试探钱渊一事,孙鑨也是知情的,钱渊曾经交代过,有些无关大局的事,没必要事先通气,省的被看出端倪。

    今天就好险……陆炳居然看中了孙鑨的四弟孙鑛,啧啧,也就是孙铤已经定亲了。

    嘉靖帝瞥了眼钱渊,随园虽然没有绝对的实力,但蒸蒸日上,一园栋梁俊才,难怪陆炳也要插一手进去。

    实际上,钱渊今天猜错了……不是他被陆炳连累了,而是他连累了陆炳。

    嘉靖帝对奶兄弟陆炳的心思一览无遗,无非是想给后人留一条退路而已,类似的事陆炳干的多了去。

    比如陆炳如今的妻子赵氏,其父是翰林官,因才学闻名京城,但这是陆炳前后五任妻子中身世最不起眼的一位。

    陆炳原配是前不久罢官归乡的吏部天官吴鹏的堂妹,第一任继室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黄锦的侄女,第二任继室是安定伯张荣的侄女。

    几个女婿有成国公的嫡长子,有严嵩之孙严绍庭,有徐阶次子徐瑛,勾连四方,几乎无孔不入。

    从这个角度来说,嘉靖帝对陆炳并无怒气,只暗想自己这个奶兄弟倒是能谋敢断,将女儿塞过去……不是随园中的嫡系,只是孙鑨孙铤的幼弟,分寸也拿捏的不错。

    而陆炳和孙家是有交情的,孙升的长兄孙堪和陆炳当年交情极好,这也是个由头。

    从这儿来看,一味说嘉靖帝刻薄寡恩……还真不太合适,明朝那么多任锦衣卫指挥使,姻亲关系遍布朝中的只有陆炳一人。

    “两桩婚事,朕都许了。”嘉靖帝的视线落到钱渊脸上,“展才不是要去裕王府嘛,明日去吧。”

    钱渊躬身应是,心里吐槽,明明是你逼着我去的。

    “展才于东南堪称锐气无双,如今在都察院里浑浑噩噩。”嘉靖帝似笑非笑道:“可还有往日锐气?”

    钱渊挤出一个笑脸,不假思索道:“陛下不是赞学生有根懒骨头吗?”

    “赞你?”嘉靖帝瞪了眼,“再去做老好人,回头那个林……林什么来的?”

    “林烃,字贞耀。”

    “对,就是这个林烃,让吏部把他打发到云南去!”

    钱渊暗暗叹了口气,娘的,赶鸭子上架啊,非要老子和高新郑怼起来!

    这下子热闹了,裕王府里堪称群魔乱舞啊……是高拱一手将张居正、林燫、张四维引入裕王府的。

    而钱渊得嘉靖帝指示要和裕王亲近亲近,高拱肯定是心不甘情不愿的,不说陈以勤那拨人,光是高拱引入裕王府的那几人。

    张居正和钱渊一度为友,后分道扬镳,私底下也几度交手,现在也就是没公开撕破脸而已……当然了,徐阶已经和钱渊撕破脸了。

    林燫和钱渊没什么直接关系,但其身后是卷土重来的李默,其弟弟林烃以后又是钱渊的妹夫。

    现在看来,倒是张四维符合原时空的走向,会成为高拱的盟友。

第七百六十八章 好兄弟

    真是为儿子操碎了心啊!

    嘉靖帝不知廉耻的如此想,虽然未入东宫,但却必然日后继承大宝,不知制衡下属,日后如何能掌控朝中?

    的确是不知廉耻啊……要不是嘉靖帝相信“二龙不得相见”的鬼话,何至于养出裕王、景王这两个货。

    如今嘉靖帝除了正月召见一次,其他时日还是不见……裕王那个倒霉的儿子到现在还没起名字呢。

    看到黄锦回来了,嘉靖帝随口问:“何人能继任礼部?”

    黄锦躬身回道:“此事皇爷乾坤独断,老奴何敢妄言。”

    嘉靖帝心里摇摆不定,李默如今轮值直庐,不说会很快入阁,至少也会将大部分精力放在直庐这边,所以有必要挑选下一任礼部尚书。

    礼部尚书是个很特殊的职位,对挑选的对象要求也非常严苛。

    一般来说,其他五部尚书、侍郎都有机会,但首先要求他们都是翰林官出身,资历还不能太浅,最好是詹事府出身。

    这一条就将八成以上的官员难倒了,赵文华、欧阳必进、方钝、冯天驭、杨顺都不是翰林出身,更别说詹事府了,这也是年初严世蕃为何要保董份的原因。

    董份走的是正儿八经储相路线,翰林院、詹事府、国子监、礼部侍郎,转刑部侍郎,如果没有意外,他将是下一任礼部尚书最合适的接任者……至少从履历上是如此。

    侍郎级别的官员中,礼部侍郎有不小希望,但对资历要求很高,而且在嘉靖一朝还需要以青词见宠……林庭机资历还算够,但调任北京才一年多,另一位侍郎李春芳资历浅了点。

    其实一般来说,礼部侍郎想上位礼部尚书,是需要转其他五部侍郎历练,比如董份转刑部侍郎,袁炜转吏部侍郎,严納转户部侍郎,不过董份已然罢官,其余两位资历也浅了点。

    挑选礼部尚书还能从南京调任,当然了,南都六部只有尚书级别才可能调任礼部尚书,当年严嵩就是如此。

    但数了数,南京兵部、户部尚书刚刚被勒令致仕,接任者资历太浅,除了南京礼部尚书孙升之外,其他三部尚书也不是翰林出身。

    嘉靖帝蹙眉想了想,“黄伴,孙升似乎有请致仕奏折?”

    “是,去年十一月,今年四月,南京礼部尚书孙升均上书请求致仕。”

    嘉靖帝微微摇头,孙升本人倒没什么,但其长子孙鑨,次子孙铤都是随园中坚。

    除了两京六部之外,国子监、詹事府也是有这个资格的,吕本就是从太常寺卿兼国子监祭酒的位置上直升礼部尚书,相类似的是如今的高拱。

    在心里琢磨了下,嘉靖帝还是微微摇头,高拱资历还是浅了点,而且性情倨傲更甚于三年前的李默,也不知道展才那个滑头会不会听话的和高拱怼上……

    黄锦看嘉靖帝眉头紧锁,凑趣笑道:“刚才出去,展才那厮还非要老奴赔偿呢。”

    “赔偿?”

    “非说老奴昨日回来在皇爷面前说他小话……”

    “狗屁!”嘉靖帝骂道:“要不是看他有任事之能,也有几分忠心,早就把他打发到云贵去了!”

    “他就是牙尖嘴利。”黄锦呵呵笑道:“还埋怨陆指挥使呢。”

    “文孚招惹他了?”

    “展才说陆指挥使今日连累他了。”

    嘉靖帝无语,到底是谁连累了谁?

    随园。

    钱渊大马金刀的坐在那,老神在在的听着孙鑨解释,一旁有个颇为青涩的少年郎好奇的东看西看。

    也不知道有没有人盯着,钱渊索性一回来就让护卫送信出去,把孙鑨和其弟弟孙鑛一并叫过来。

    孙鑨今年才十五岁,自幼苦读,孙铤曾经赞其为千里马,孙鑨也曾经说过,论广博,孙鑛尚年幼,但论精研,孙家五子,孙鑛最精。

    钱渊并不清楚,这位孙鑛后来做过兵部尚书,人称“手持书卷,坐大司马堂”。

    不过,因为孙鑛尚未下场科举,闭门读书,还是第一次来随园。

    “文中兄,联姻之事是孙家内事,钱某何能干预?”钱渊笑吟吟道:“陆文孚倒是好心思……”

    “此事父亲尚在犹豫之间,不然亦会告知展才。”孙鑨苦笑道:“陆文孚看中的无非是随园,虞臣兄之事近在眼前……”

    “不一样。”钱渊干脆利索的说:“陆文孚只会忠于陛下,其人不涉党争……在严世蕃死后,更是绝迹朝争,不类华亭。”

    “当年大伯多少领一份人情在……”

    “好了,好了。”钱渊笑道:“钱某娶的还是华亭孙女呢……”

    瞄了眼看上去不太安分的孙鑛,钱渊想了会儿才说:“文融可急着回去?”

    孙鑨笑着说:“既然来了,就多待待,正好今年文融准备下场一试,可向虞臣兄讨教讨教。”

    “那好,今晚设宴,再让博茂、与成、贞耀都来热闹热闹。”

    孙鑛完全听不懂,睁着眼睛好奇的看着长兄拱手行礼。

    毕竟前面三年,孙鑛没有来过随园,钱渊是在表明心迹,并没有将其强行拉入随园的意思,充分给了以孙鑨为代表的孙家足够的尊重。

    不一会儿,吴兑、冼烔、徐渭、诸大绶等人都到了,毕竟都是绍兴府人,诸人都认识孙鑛,听闻此事都笑着拱手相贺。

    看到彭峰出现在门口,钱渊使了个眼色,转身走入侧厅。

    “传过去了?”

    “是。”彭峰轻声道:“信件亲手交于张翰林。”

    “那就好。”钱渊冷冷哼了声,张四维这厮再敢拖延,信不信一拍两散!

    就在此时,先去后宅拜见陆氏的陆树德陪着钱铮沿着长廊过来,正巧碰上了都已经回家还要兴冲冲赶来的林烃……讨好大舅子不遗余力啊!

    隔着窗户,钱铮看见侄儿双眉紧锁,咬紧牙关,一副蓄势待发的模样,想了想他示意两个年轻人先去正堂。

    “渊儿?”

    “叔父。”钱渊揉了揉眉心,笑道:“总算是含糊过去了……张四维那厮商贾本性,蚊子腹内剜脂油,鹭鸶脚上劈精肉。”

    敷衍了两句,叔侄俩一个从长廊,一个从里屋侧厅,同时去了正堂。

    刚迈步进去,钱渊就听见冼烔那厮高声道:“贞耀,这等事瞒了这么久,今晚不罚酒可不行!”

    陆树德好奇的问:“博茂兄,什么好事?”

    “今日少宗伯与展才兄均有信南下,贞耀与钱家定亲呢,以后要称展才兄一声姐夫!”

    陆一鹏笑嘻嘻道:“贞耀亏了啊!”

    “为何如此说?”

    “原本贞耀、与成同年进士,兄弟互称。”陆一鹏是松江人,对这事儿最清楚,笑道:“与成的侄女是展才的叔母……算算高了两辈呢!”

    林烃笑嘻嘻的团团拱手作揖,终于心满意足了!

    而林烃身后的陆树德强自镇定,却面如死灰……娘的,如今钱家只有两个未出阁的,总不能是钱铮那个今年才六岁的女儿吧!

    好心机,好心机啊!

    陆树德死死咬着嘴唇,定亲这等事不可能一时半会儿就能定下来,居然瞒了这么久!

    真是好兄弟!

    钱渊瞄了这厮一眼,不以为意的微微摇头,辈分差了两倍,绝无可能的事。

    但随即钱渊脸色一变,好像这事儿忘记告知叔父了……钱铮的视线如针一般在侄儿脸上刻动。

    虽然分了家,但毕竟是嫡亲叔父,又同时分宗为青浦钱氏,这等事钱铮完全不知情,实在是说不过去。

第七百六十九章 说项

    站在高家门房等候的张四维也是无语,他和钱渊一共只见过两次面,虽然听了太多传闻,但两次见面,对方均笑容可掬,好似温润如玉。

    现在想想,只有起错的名字,哪里有起错的绰号啊,果然是锐气无双。

    张四维原本就准备今日拜会高拱,结果还接到这封看似温和实则威胁的信……明面上这是在说南下的张四教可去金鸡山脚的招宝村拜会大名鼎鼎的汪五峰,汪直其人,朝中称其倭首,但实则为商。

    张四维当然看得懂,这是在说……再不履行承诺,让你看看,汪直到底是海商还是倭寇!

    不过张四维也的确是有意拖延,明面上是在等东南事定,实际上是在等李默……等李默归京,等李默起势。

    但张四维拖延的原因不在于钱渊,而在于自己,准确的说在于舅父杨博和自己。

    几位被高拱引入裕王府的官员中,和历史上一样,张居正最得高拱赏识,但和历史上不一样的是,这一世成为徐阶女婿的张居正,这注定永远无法让高拱放心。

    另两人张四维和林燫,一个背后是杨博,一个背后是李默……在李默大发神威,甚至昨日被陛下许轮值直庐的情况下,张四维必然能得高拱更多的重视。

    原因很简单,李默能如此快速入阁,必然遭高拱的排斥。

    张四维对高拱的性情有着极为深刻的了解……只要在他之前的,都是对手,甚至是敌人。

    在高拱的蓝图里,在裕王登基之前,他就应该入阁或者上任礼部尚书做好入阁的准备,等裕王登基,他就能立即执掌朝政,开始他一系列的计划。

    一万年太久,只争朝夕啊!

    在这样的蓝图中,吕本不足为虑,吴山碌碌无为,但徐阶会是敌人,性烈如火的李默一旦入阁,也会是敌人。

    但杨博不会成为高拱的敌人,不历翰林,不入詹事,长期在外统兵,别说循规蹈矩的裕王,就是不太讲规矩的嘉靖帝都不会让杨博入阁。

    昏暗的油灯下,心情不太好的高拱看着张四维恭敬的行礼,勉强笑道:“子维为何不告登门?”

    “身处翰林,消息闭塞,直到今日黄昏才得知李时言轮值直庐。”张四维苦笑道。

    “石斋公名重一时,又勇于任事,别说轮值直庐,入阁也在情理之中。”高拱面无表情。

    张四维听得出高拱的言外之意,一旦李默入阁,留下来的礼部尚书怎么办?

    董份因科场舞弊案闲住,孙升两度上书请求致仕,林庭机、李春芳、袁炜、严纳等人资历尚浅,高拱只要再熬上一年左右,很有可能接任礼部尚书。

    但如果李默迅速入阁,留下来的礼部尚书这个位置……高拱未必能抢得到手。

    “对了,中玄公,今日听得一则消息。”张四维轻声道:“林家与钱家即将定亲。”

    “林家?”高拱紧绷着的脸有点涣散的迹象,“林燫的那个新科进士的弟弟?”

    张四维点点头,“林烃林贞耀,母子二人去年得钱家相救,后入京赶考途中在镇海盘桓……”

    高拱扶着额头感觉有点晕眩,年初举荐林燫入裕王府后不久,他就听说了这事儿,当时就有点后悔,现在好了……

    张居正毕竟是徐阶的女婿……不是每个女婿都是钱展才的!

    林家又和钱渊成为姻亲……被自己一手引入裕王府的三人,也就面前的张四维靠得住了!

    这个念头刚在高拱脑海中闪过,他突然开口问道:“此等事,老夫尚不知,子维枯坐翰林,如何知晓?”

    张四维坦然直言,“展才告知,其实月余前,晚辈与展才就有一晤。”

    直视高拱狐疑的视线,张四维叹道:“当日,展才曾言,愿不入翰林。”

    “什么时候?”高拱立即问出最关键的一个问题。

    “李时言入京之前。”张四维给出了个不太准确但已经足够的答案。

    李默入京后第一时间坚拒钱渊重回翰林院,所以什么时间对高拱来说是能做出准确判断的。

    高拱这下全明白了,张四维是来给钱渊说项的。

    “展才虽桀骜不驯,但开海禁乃其执念,陕西孙丕扬曾言,助则为友,逆即为敌。”张四维劝道:“但展才其人,并无攀附之心。”

    高拱默然无语,眯着眼睛细细打量着张四维。

    让张四维前来说项,这一行为的本身就显示出某些意味,他钱渊不愿低头,不会退缩,更不会将随园拱手相让。

    否则说项一事,也算随园中人的潘晟能来,就算拉不下脸皮还有诸大绶……这两人如今还是日讲官,与高拱、裕王都有往来。

    而张四维肯接下这个任务,应该和钱渊私下达成了协议,高拱略一思索就猜到了,毕竟张家是晋商中的翘楚,而东南通商几乎是钱渊一手造就。

    高拱又联想起张四维刚才那句话,李默入京之前钱渊就说了不入翰林,但为何张四维直到今日才登门?

    无非是李默上位,轮值直庐,有入阁之兆,林家又和钱家定亲,张四维借此事一表心迹……他们都靠不住,而我或者我舅父杨博是靠得住的。

    高拱也懒得说穿这一点,但心里有深深的疲倦感,年初将张四维、张居正、林燫引入裕王府,想的是有朝一日能借其力。

    但不过半年时光,朝中局势变化之快让高拱瞠目结舌,徐阶是大胜亦大败,李默得以起复即将入阁,林家与钱家定亲,钱渊呆在都察院一副不求进取的模样。

    对于钱渊,高拱实在有点看不透,这个人似乎没有其他官员或家财万贯或手掌大权的**,用他三年前一次闲谈的话来说,像一条咸鱼。

    但咸鱼能有钱渊如今在朝中的分量吗?

    入京两个多月了,钱渊没通过自己去拜会裕王,但也没有直接登门,只让诸大绶拜会裕王,这说明他不想和自己撕破脸……但今日突然让张四维来说项。

    的确是突然,因为张四维今日是没递过名帖,直接上门的。

    高拱沉思良久,“展才入京良久,何日拜会殿下?”

    “明日。”

    “明日?”

    张四维苦笑道:“今日黄昏,陛下召展才觐见,出了西苑展才就让人送了口信过来。”

    高拱面沉如水,知道自己再也拦不住了,也没法拦,其实仅仅就裕王的态度,自己也拦不住……如果没有张四维登门,自己也会通过钱铮或潘晟传个口信过去。

    最早应该是钱渊入京之前,殿下几度盼其回京一见,后来……大概是半个月前,殿下又突然提起了钱渊,话里话外隐隐有着抱怨。

    虽然话里是在指责钱渊,但话外却是对高拱,甚至高拱能感觉得到,这半个月来,殿下对自己的态度有些冷淡。

    毕竟三年前钱渊是得到陛下允许出入裕王府的,换句话说,他是陛下塞进来的,从某种角度上代表着嘉靖帝。

    高拱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将诸大绶……至少是潘晟引入裕王府,也不至于弄成如今状况。

    长长的叹息声响起,高拱在心里想,毕竟是皇子,虽久不见陛下,但帝王心术,不学而通。

    如果黄锦听到高拱的心声,一定笑得肚子疼……半个月前,就是他去了趟裕王府,名义上是代为赏赐墨宝,但实际上私下颇有交代。

第七百七十章 真正的原因

    入京两月又十六天后,钱渊终于在三年多后,再一次踏入这座裕王府。

    笑吟吟的裕王毫无架子的站在正厅门口,高拱和陈以勤两位资历最老的分居左右两侧,张居正、张四维、林燫、胡正蒙、殷士儋依次排开,给足了钱渊脸面。

    最关键的是,高拱现身了……其实他如今已经不再是裕王府的属官。

    努力摆出一张欣喜脸庞的张居正细细看去,不由叹了口气,那厮还是那德行,一点不肯退让人后。

    钱渊左侧是极得裕王赏识的诸大绶,右侧是随园中地位仅次于徐渭的孙鑨,潘晟、陶大临分居两侧,再往后是垂手肃立的梁生、彭峰和四名护卫。

    “钱渊拜见殿下。”

    钱渊只做了个样子,裕王亲自下台阶将其扶起,笑道:“展才何来之迟也。”

    “入京两月,未来相拜,实是钱某之过。”

    一问一答只片刻工夫,已经有好几道视线瞥见高拱脸色有点僵硬了。

    钱渊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定睛看了看裕王,“三年未见,殿下愈发精神了。”

    裕王大笑,“那就托展才福语了!”

    周围响起一阵轻轻的笑声,如陈以勤、胡正蒙都知道这个梗,三年前景王生子,钱渊一句话后……景王子就夭折了,裕王无子,钱渊一句话后……裕王妃就怀孕了。

    其实钱渊说的只是客套话,细细看了几眼,三年后的裕王似乎脸色有点苍白……再联想一下,据说历史上的隆庆帝纵情花丛,才会早早离世。

    “端甫、虞臣……”

    “拜见殿下。”

    至今未发一语的高拱敏感的发现,今天的裕王特别的主动,对来访的随园士子尽皆一一闲叙几句。

    “展才,这就是你赖之平倭的钱家护卫吧?”裕王笑着指指梁生和彭峰。

    “殿下说笑了,平倭之功首在胡绩溪,次在戚元敬、俞志辅。”钱渊婉转道:“此二人皆护卫队头目,嘉兴、山阴、上虞几战均为先锋,骁勇无双,刀下倭寇亡魂数以百计。”

    “可惜不入军伍。”裕王叹道:“如此忠烈,他日应授世职。”

    梁生和彭峰知道这种场合自己没说话的余地,只垂头不语,钱渊笑着含糊几句……如果有个世袭的闲职,对护卫队来说也不是什么坏事。

    一行人进了正厅,裕王细细问起东南诸事,张居正和张四维两位在旁不停补充。

    钱渊简略却又详尽的从各个方面将东南如今的局面分析了一遍,并偷偷给裕王递了个眼神……别急啊,是你的总归是你的!

    两个月前诸大绶拜会裕王带了话回来……殿下问东南那支船队呢!

    三年前,钱渊在裕王面前拍着胸脯承诺,南下为皇室组建一支船队……盼银子盼的眼睛都绿了的裕王一直眼巴巴的等着,最终这种船队的利润全都送进内承运库了。

    对此,钱渊也没辙啊,有本事你去找你老爹要银子……就怕你见都见不到!

    也正是这个原因,钱渊才将应星糖铺转给了裕王,没办法,太穷了……钱渊入京后看过刘洪整理出来的账本,钱家酒楼挂账最多的就是裕王。

    “对了,据说杨朝阳快要回京了?”张四维换了个话题,“坚守宜黄,力挫贼军,整理后勤,勤政不懈,有展才之风。”

    高拱低低的向裕王解释,“杨铨,字朝阳,松江府华亭人,嘉靖三十二年进士,随园一员,选官江西宜黄知县。”

    “说起这事就来气!”钱渊一放茶盏,“再过两个月就是秋收,红薯洋芋试种在江西就是选宜黄县官田,这时候召其回京,也不知道接任是哪个家伙?!”

    张居正笑吟吟道:“还有谁敢摘你随园的桃子?”

    “谁知道!”钱渊哼了声,“据说邹应龙那厮被逼不过,要外放知县,可别是他!”

    一听到这个名字,林燫的脸色就阴沉下来,他脸上的三道血痕就是被邹应龙的九阴白骨爪抓的。

    “贞恒兄,叔孝兄替你报过仇了。”钱渊眼神一闪,笑道:“再说了,那厮现在惨的很。”

    张居正苦笑道:“那日云卿也不过是被卷进去的……”

    “谁都是被卷进去的。”钱渊打个哈哈,“叔大兄也是被卷进去的嘛,所以小弟今日特地没把与成带来。”

    张居正无语了,真是牙尖嘴利啊……就是陆树德给他后脑勺来了一下狠的。

    一直沉默的陈以勤笑着岔开话题,“展才南下三年,于国有功,杨朝阳于赣地亦有战功,文长青词得陛下爱重,随园中真是人才济济。”

    “何止于此?”殷士儋不阴不阳的接道:“翰林诸端甫、陶虞臣、孙文中无不名声在外,六科冼博茂,风宪陆子直、孙叔孝均刚直敢劾,户部陈登之组建宁波清吏司一时权重,兵部吴君泽得三任大司马赞誉。”

    和张居正、张四维、林燫这些新瓜蛋子不同,陈以勤和殷士儋两个老人早就看清了高拱刻意排斥钱渊的真正用意所在。

    的确,高拱的确不希望裕王和钱渊走得太近,从而影响到自己在裕王心目中地位。

    但与此同时,高拱还有更深的一层用意。

    随园之所以在三年内名声大噪,并不仅仅只是因为钱渊和徐渭,其余人或走亲民官路线,或走储相路线,或为风宪,或入六部,才华能力有目共睹。

    不过三年多的时光,外放的陆一鹏、孙丕扬调入都察院;杨铨立下大功很可能也会调入都察院,甚至会入六部直提郎中;孙铤南下接任镇海知县,税银稳中有升。

    六科的冼烔频频上书弹劾,已小有名气,有可能在一两年内升任都给事中。

    户部的陈有年如今是以员外郎的身份主持宁波清吏司……原本应该是个郎中来负责的,也就是说陈有年很快就能升任郎中。

    兵部的吴兑更是因为对宣府防御频频有真知灼见,得兵部尚书杨博几度赞誉……就在前不久破格提拔为兵部职方司郎中。

    翰林院的徐渭就不说了,都是侍读学士了,诸大绶是裕王旧臣,仍任日讲官,陶大临任重录《永乐大典》的分校官,孙鑨如今也得以参与,即使范围往前移三科九年,他们在储相这条路上也比绝大多数人走得远。

    这些人无不是治世良臣,哪一个都有可能是日后朝中重臣……事实上,随园中,历史上有四个尚书,两个侍郎,两个国子监祭酒,两个掌翰林院事!

    说得简单点,高拱就是想一脚将钱渊踹飞,然后将随园众杰揽入怀中。

    很难吗?

    其实真的不难,随园在朝中地位非常特殊,严嵩、徐阶、李默斗得那么狠,随园也不掺和进去,原因并不仅仅是钱渊、徐渭得嘉靖帝宠信,而是随园的背后隐隐站着裕王。

    如果高拱放出这样的信息,裕王府排斥钱渊……那随园众人能忍得住一条登天大道不走,非要跟在钱渊屁股后面吗?

第七百七十一章 姻亲

    早在一年之前,高拱就起了这个心思。

    原因也很简单,钱渊太能折腾了,心思深沉如渊,手段花样百出,勾连四方人脉,兼有聚财之能,高拱觉得自己实在拿捏不住。

    高拱有识人之明,他敏锐的察觉到,在钱渊或温文儒雅,或尖酸刻薄,或杀戮决断的脸谱下,有一颗桀骜不驯的心,这是个自己无法收服的人物。

    名义上,三年前,随园就隐隐被视为裕王派系,但这一派系的首脑人物高拱始终无法如臂所指,想通过随园做什么,必须得到钱渊的点头。

    于是,去年钱渊遭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高拱就起意将钱渊一脚踹开,将随园揽入怀中。

    厅内一时寂静下来,陈以勤、殷士儋挑衅的看向高拱,钱渊无所谓的转头四顾,张居正、张四维、林燫低着头装傻,孙鑨笑吟吟不以为意,大家都不傻……去年高拱流露招揽之意,就是徐渭和孙鑨顶回去的。

    当然了,也有半懂不懂的,如一直埋头书牍的陶大临,丁忧三年的诸大绶。

    甚至还有完全听不懂诧异怎么突然安静下来的……裕王。

    潘晟打破了沉默,笑道:“说起来,最近喜事不少啊。”

    胡正蒙接口道:“是啊,除了林贞耀,还有冼博茂呢。”

    冼烔即将成亲,妻子就是潘晟的侄女。

    钱渊补充道:“不仅如此,还有文中兄四弟孙文融,这两天与陆文孚四女定亲。”

    高拱心里一惊,转头看向孙鑨,这对他来说是个坏消息……孙鑨的父亲,南京礼部尚书孙升是高拱竞争礼部尚书的最大对手。

    虽然高拱也走的是储相路线,但一方面他另辟蹊径走裕王这条路,另一方面也因为严嵩、徐阶的政争,导致他从未在詹事府任职。

    从这个角度来说,孙升的储相路线才是最正统的,翰林、詹事府、国子监祭酒、礼部右侍郎,转吏部左侍郎,升南京礼部尚书,接下来就能回京任礼部尚书,加翰林学士,掌翰林院事,接着入阁了。

    孙鑨笑了笑,“但距离最近的却是高家嫁女,恭喜中玄公了。”

    高拱勉强笑了笑,“寒舍简陋,但也请诸位饮几杯水酒。”

    钱渊似笑非笑,“到时候一应酒菜,钱家酒楼全都包了,世叔别客气。”

    张居正、张四维都暗叹一声,这厮脸皮真厚啊,叫起世叔一点犹豫都没有,神态自然,脸都不红。

    裕王终于听出了一点味道……但可惜这位王爷和他父亲的性子差别太大,不仅不推波助澜,反而要打圆场,赶紧将话题扯开。

    孙鑨虽然是绍兴人,但早就落籍北京,连科考都是在顺天府过的,对京中人脉、姻亲非常熟悉,早就将高拱的姻亲打探的清清楚楚了。

    说起来高拱也是不同凡响,这些年凭借姻亲关系硬生生能笼络到不少人物。

    高拱的妹夫刘巡,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出任德州知府,其祖父刘璟成化年间进士,正德年间官至刑部尚书,其父刘讱正德年间进士,嘉靖二十八年也是以刑部尚书致仕。

    高拱的内侄张孟男,和林烃、陆树德同为嘉靖三十八年进士,任广平府推官。

    高拱的长女婿孟兆梅,其父孟淮是嘉靖十七年进士,曾任山西巡抚,名望极高。

    孟淮的三女嫁给了高拱的侄儿高务本,而孟淮的弟弟孟洙长子娶的是高拱五弟高才的次女。

    孟洙和钱渊、徐渭同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如今任南京兵部主事。

    高拱的二女婿郭宁,其父郭中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如今为南京户部员外郎。

    高拱的三女婿曹蕃,其父曹金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如今致仕归乡。

    高拱的五弟高才的亲家马颖谷嘉靖二十三年进士,是高拱的同窗,如今任顺天府丞。

    还有大名鼎鼎的钧州李家也是高拱的姻亲,李乘云、李登云、李凌云分别为嘉靖十一年,十四年,十七年进士,四个弟弟均有功名,被誉为李家七子。

    李乘云虽已然致仕,但李登云任工部左侍郎,李凌云任山西右参政。

    高拱的三弟还是同乡王邦瑞的亲家,此人正德十二年进士,资历极老,嘉靖二十九年“庚戌之变”后,兵部尚书丁汝夔下狱论死,王邦瑞升任兵部尚书,后因仇鸾进谄被罢官。

    前些日子钱渊听孙鑨细细叙述都倒吸一口凉气,虽然大部分要么官阶稍低,要么已经致仕归乡,但真是一张大网啊。

    其实高拱也是无奈之举,因为身处裕王府中,他不敢也无法擅自结交外臣,京官也不大信得过,怕其他人抢了他的宝贝,只能以姻亲笼络人手。

    这也是高拱对随园垂诞欲滴的一大原因……朝中有识之士多了,但如随园这般有很强凝聚力,才学、能力、亲民、储相各个方面都出挑,而且年龄也不大的政治团体太少了……甚至可以说是独此一家别无分店。

    午后来拜,一下午的相聚,到了黄昏时分,众人纷纷起身告辞,裕王迟疑的看了眼高拱,“高师傅和展才留下来用饭吧。”

    张居正暗叹一声,自己在裕王府内选择依附高拱是一条捷径,但同时也基本没希望和高拱平起平坐……而钱渊从不畏缩,虽遭高拱忌惮,却能得裕王如此重视。

    诸大绶、陶大临、孙鑨、潘晟看了看钱渊的脸色,都躬身行礼退下,陈以勤、殷士儋流露出笑意……如果殿下想做个和事老,只怕不容易。

    但下一刻,陈以勤、殷士儋脸上笑意顿消,咬着牙怒气勃发。

    “叔大、子维也留下吧。”

    张居正和张四维默然无语,看到裕王微微点头示意,才躬身应是,殷士儋生硬的行了一礼后甩袖离去。

    往外走的胡正蒙眼角余光瞄了眼和大小张一起入裕王府的林燫,后者神情平静,似乎一点都不介意。

    陈以勤、殷士儋猜的没错,裕王的确是想做个和事老,虽然他对高拱在府内一手遮天有所不满,也遵循黄锦交代对钱渊颇为热情,以此制衡。

    但从内心深处而言,裕王更希望将相和……高师傅陪着自己熬过那段艰难岁月,到如今快要云散月现,如何能苛刻?

    而钱展才三年前得父皇允许出入裕王府,为自己带来随园一大批日后派的上用场的干臣,为自己带来了财源,甚至还频频一语成箴,咒死了自己那位小侄儿,为自己带来了长子。

    甚至裕王私下觉得高师傅太过不智,人家只要随口一言,就能心想事成……看看这些年和展才作对的,哪一个有好下场?

    “府内厨子手艺不佳,就不献丑了。”坐在上首的裕王笑道:“全都是刚刚从你家酒楼拎来的。”

    “殿下还是挂账?”钱渊挑了筷土豆丝,嘿嘿笑道:“不比宁绍台,这道菜在京城价格不菲呢。”

    “也太贵了!”裕王笑骂道:“赚的黑心钱。”

    “物以稀为贵嘛。”钱渊解释道:“等今年秋收后,顺天府、山东、山西、陕西都会传开,以后价比白菜。”

第七百七十二章 关键

    聊了好一阵儿,裕王无奈的发现,张四维和张居正是两只鹌鹑,高拱偶尔开口几句……而钱渊只以沉默相对。

    钱渊也很无奈啊,你老子是让我来怼人的,不是来上演将相和的。

    没滋没味的一顿饭吃完,裕王回了后院,继续耕耘……只有一个儿子,有点不保险啊。

    而高拱、钱渊四人去了侧厅,终于可以聊聊正事了。

    和钱渊想象的完全不同,高拱没有提起那些龌蹉事,直截了当的开始描绘日后蓝图,张居正、张四维在一旁不停补充细节。

    一条鞭法……钱渊笑着颔首,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一条鞭法都势在必行,税制的改革对普通民众来说是有阵痛的,但对于国家财政来说是有极大好处的。

    后世将一条鞭法和张居正相挂钩,但实际上这一税制的创立者是嘉靖初年的内阁首辅桂萼,数十年来陆续在各地试行,高拱将此作为他日后改革的重点。

    “一亩官田七斗收,先将六斗送皇州,止留一斗完婚嫁,愁得人来好白头。”张居正叹道:“无论如何,引入红薯、洋芋,展才此举堪称功德无量。”

    “一旦改行一条鞭法,不看种植是桑是稻,只以亩折算缴纳。”高拱点头道:“红薯、洋芋至少能饱腹,春荒之际能活万民。”

    “如今还好,但时日一长也难说。”钱渊摇摇头,“一旦红薯、洋芋遍及天下,只怕价比米面要贱的多……毕竟物以稀为贵,就算亩产二十石……按亩折算缴纳税银,只怕全都卖了都未必够。”

    这是个穿越者很容易看到,但这个时代的人很难看穿的一点……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中,在农业产物这个分类里,红薯、洋芋算得上是大杀器了,清朝人口暴涨很大程度就是这个原因。

    看这三人都默然无语,钱渊靠在椅背上,继续说:“以叔大兄适才所言,罢里长、粮长,以县中官吏为主,征收税银入库,但县中官吏大都是地头蛇,靠得住吗?”

    张四维在心里叹息,他家就是个典型,明面上行商为生,没什么田产……但实际上家中良田一眼都望不到边,如若行一条鞭法,可以肯定的说,张家是不会为这些田亩缴纳税银的,别说县城了,就是府里、省里,张家都有的是关系。

    “刷新吏治。”张居正轻声道:“本朝有京察、外察,但往往浮于表面,甚至沦为政争,若能以六科、都察院为首,立限考事、以事责人,有功则赏,有过即贬……”

    说到这,张四维忍不住了,“吏部何能忍?”

    钱渊微微点头,这就是张居正后来施行的考成法,其中的重点在于,完善官员考评机制,改变了以往仅仅以吏部考功司来运作的模式……这等于说,剥夺了吏部相当大的一部分职权。

    吏部天官是外朝唯一能和阁臣甚至首辅相提并论的人物,无论谁担任吏部天官,只怕都难以忍受这样的结果。

    “若无大魄力,何以破局?!”张居正毅然道:“他日,叔大愿为天官。”

    高拱眼中闪过激赞神色,考成法他早就听张居正细细说了好几次,以内阁控制六科,以六科控制六部,从而强有力的控制从朝中到地方各级官府,这会让内阁的势力攀至顶峰……这对于高拱来说,是求之不得的美味佳肴。

    看三人都转头看来,钱渊懒懒道:“说的轻巧,且问你,某县有田亩若干,年征收税银若干,最终仅半数,如何处置?”

    “按比例,或罚薪,或降级,或革职。”张居正毫不犹豫。

    “但县有大户,三代五进士,田亩不上鱼鳞。”钱渊两手一摊,“调个心狠手辣,不怕得罪人的过去?”

    “云贵、四川那边就不提了,太乱。”钱渊哼了声,“山西、陕西那边也不好办,多有军户,缴纳税银最多的也就是湖广、两浙、福建、广东、山东、南直隶等地。”

    “数数看,哪个府洲没有这等大户?”

    “三代五进士有点少啊,但一族两进士……哪个府洲没有?”

    “要不要数数看,绍兴府有多少进士?”

    “一家家铲过去?”

    “好,就算你张叔大不怕得罪人。”钱渊玩味笑道:“但天下有几个张叔大呢?”

    “最有可能的结果是什么?”

    “内阁立限考事,地方官员惧怕以事责人,无奈将本应大户缴纳的税银,巧立名目,转到平民头上。”

    “自天顺年间起,东南各府就拖延税赋,如今已蔚然大观,原本今年缴纳不成,秋收补之,一旦行考成法,只怕多见或卖儿卖女,或低价售田。”

    高拱和张居正都不吭声了,在心里模拟了下,他们不得不承认,这种事非常有可能发生。

    张四维犹豫了下,开口道:“关键还是土地不均。”

    钱渊偏头瞥了眼,这货有点嫩啊,你以为那两位心里没数?

    说到底是个死结,土地这个封建时代最重要,不可替代的生产资源。

    农业国家,土地永远是最重要的是,这一点钱渊知道自己改变不了……开玩笑,一人之力逆数千年潮流,死的尸骨不存也没鸟用。

    钱渊也不准备改变太多,只希望在如今,这个可能转变的点上,轻轻转一转方向盘,让这辆车向着其他方向。

    前方可能依旧黑暗,但黑暗和黑暗也是不同的,至少不会比原时空更加黑暗。

    长时间的沉默,高拱依旧一言不发。

    张居正有些失望,而钱渊在心里回忆……高拱对行一条鞭法很重视,但最终历史功绩却都在张居正身上。

    毫无疑问,无论什么原因,历史上的高拱并没有进行清查天下田亩……这个对行一条鞭法最有推动力,但同时也最得罪人的一条改革。

    很多事情,归根到底还是要看人。

    高拱有高拱的选择,张居正有张居正的胆气……钱渊不好说谁优谁劣。

    但钱渊希望张居正有着其他的选择,六年前在杭州,在宁波,钱渊带着这样的希翼向张居正灌输了太多太多……

    终于有一刻,张居正的视线在空中和钱渊相撞。

    “海贸?”

    钱渊含笑道:“准确的说,是银子。”

第七百七十三章 扯淡

    明朝可能是中国大一统封建朝代中,财政问题最严重的国家,不得不承认,这其中有很大的偶然性,朱元璋这个放牛娃造的孽!

    明太祖朱元璋在财政方面的水平令无数后人扼腕叹息,偏偏明朝又是历史上唯一要坚守祖制的朝代……那是朱棣造的孽。

    和这个朝代的官员比起来,穿越者钱渊在进入这个体系之后,觉得……实在是非人力可挽回!

    “的确,土地兼并,税赋不均,人口流移,地方上更是隐匿田亩,如今登记在册的田亩比开朝之初少了至少四成。”

    “去年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等省,但凡提编越年的一律暂停,其余省份除却镇海通商税银外,两京户部共收米不到一千万石,麦不过三百万石。”

    钱渊扬声侃侃而谈,三人都神色肃穆侧耳倾听,不发一言相扰。

    “即使如此,去年镇海输粮米先援大同,辽东,后输闽赣,至今户部还在和镇海打嘴皮子官司……说好回补,但户部现在拖延,荆川公大发雷霆。”

    接过张四维递来的热茶,钱渊点头示意,继续道:“但这些年朝中支出越来越多,俺答几乎年年南下,蓟辽宣大各地军费所耗颇多,从嘉靖三十年到嘉靖三十三年,陛下不得不从内承运库支银。”

    “朝中用度不足,意味着什么?”

    “停发京官俸禄,这是小事,黄河已经多年未修,再不修缮只怕要出大事。”

    “各地灾情不管吗?辽东粮荒几近易子而食,山东干旱月余滴雨未下,这些难道不应该是朝廷的责任吗?”

    张居正叹道:“的确应是朝廷之责。”

    “所以,之前叔大兄说了那么多,一条鞭法以银代赋,不取实物,考成法刷新吏治,甚至清查天下田亩,所求者,无非在于,欲朝中有足够的银两储备来应付天灾**。”

    “展才,也不仅仅只是有银子就行的……”张四维轻声提醒。

    “当然了,光有银子有什么用,得用的对,用到地方,也要会用的官员。”钱渊点头承认,“当年叔大兄上书,言天下五弊,宗室骄恣、庶官瘝旷、吏治因循、边备未修、财用大匮”。”

    “除了吏治之外,其他四点,归根到底还是因为朝中用度不足。”钱渊诚恳的说:“不得不承认,多些银子也只是治标,但至少有能重头收拾的可能。”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所谓吏治因循,其实也有用度不足的因素,如果多些俸禄……至少很多官员不会将更多的精力放在搜刮民财上。”

    “所以一条鞭法势在必行,考成法应当削弱,清查天下田亩……”

    钱渊摇摇头,“为人为己,非是良策。”

    就差没说出那句“自古无三百年王朝”了。

    这是绝对不能在公开场合说出口的话,为什么“自古无三百年王朝”,无数官员都心里有数,他们都知道,是自己,是自己这类人……

    科举制度在明朝发展到了巅峰期,真正是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一旦有了功名,就相当于鱼跃龙门,一旦中举,就能横行乡里,一旦身登皇榜,一族都能鸡犬升天。

    如华亭徐家纳数十万顷田亩的事在全天下哪个府洲都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一条死路,所有人都知道最后会冒出黄巾赤眉,将一切撕碎,然后重新开始。

    但既得利益者无法去违背这样的潮流,也正因此,虽然张居正人品、名声都算不上好,却能青史留名……虽然他最终失败了。

    沉默了很长时间,高拱咳嗽两声,轻声道:“海贸获利如此之丰,能解朝中用度,再以一条鞭法为主,当能重头收拾。”

    “考成法的确应当削弱,但却是重中之重。”张四维补充道:“展才适才亦言,若官员贪腐无能,纵国库充盈,亦无力回天。”

    钱渊连连点头称是,“有了银子,有了能吏,才能整顿边关,才能修缮黄河,才能赈灾地方……”

    相对而言,高拱和张四维没有张居正那样的胆气,他们不约而同的将清查天下田亩这一条排除在外。

    历史上几次大名鼎鼎的政治改革,商鞅变法是为了强秦,虽然自身车裂,然秦始皇以此为基,吞并六国,一统天下。

    王安石变法很大程度上是受天下大局的影响,西夏崛起,辽国占据燕云,北宋长期处于战战兢兢的心理状态中。

    而张居正不同,虽然明朝在嘉靖年间已然烂了大半根子,北方俺答,南边倭寇,西面还有土司作乱,但总体而言,这一时期还算平稳,明王朝并没有体会到秦国、宋朝那种压迫力……努尔哈赤现在远没有冒出头来呢。

    原本的历史中,张居正身登首辅之位,却没有坐享其成……要知道如果他老老实实不折腾,下场可比他老师徐阶要好太多了,何至于牵连家人。

    其他的变法也就算了,清查天下田亩……张居正这种聪明人难道想不到自身最后的结局吗?

    虽然钱渊看这厮怎么看都不顺眼,但他也不得不佩服对方的勇气……不管是为了青史留名,还是为了社稷,或者为了那些无立锥之地的平民百姓,终归他张居正以自身为祭品,纵身一跃。

    所以,在高拱、张四维、钱渊开始讨论细节,甚至开始讨论海运可能性的时候,张居正始终一言不发。

    张四维起身告辞,张居正巍然不动,缓缓道:“土地兼并难决,但若行一条鞭法,至少需鱼鳞册上田亩比之永乐年间,一旦他日海贸断绝,何以继之?”

    现在是有海贸带来的庞大税银,如果没了这笔收入……那怎么办?

    行一条鞭法,最关键的是两点,一是以银代实物,二是增加明面上的田亩数目。

    没等钱渊作答,张居正继续道:“当年张某游历天下,行迹遍布湖广、南直隶、两浙、江西,贫苦人家多有弃儿之举,红薯、洋芋一旦推广,数十年间人口剧增,何以为之?”

    张居正显然想了很久,一旦人口剧增,土地分配的情况只会越来越恶化。

    钱渊在心里嘀咕了声,货比货啊!

    自己说的天花乱坠,高拱、张四维明显看不穿……但张居正这厮还真没那么好哄!

    “叔大兄,海贸可不仅仅只是贩货收银而已。”钱渊耐心的轻声细语道:“海外之地宽阔无边,仅如今少有人住的舟山,可容百姓数以十万计。”

    “大小吕宋岛约莫四个浙江省大小,其上多有明人移居,稻谷一年三熟……”

    “其实辽东多有沃土,只因少有人烟,难成气候,如今有红薯、洋芋……若能许免税五年或十年,移民去辽东……”

    钱渊说的天花乱坠,高拱还好,张四维已是连连点头,但张居正面带狐疑……他很清楚面前这货,那张嘴可不仅仅只是尖酸刻薄。

    的确,钱渊今天来就是来扯淡的。

第七百七十四章 开什么玩笑

    开什么玩笑,明朝开国近两百年,根子早就烂了,除非造反再创新朝,基本没可能比历史上多延命几年。

    但这种责任,钱渊真心不想去扛……关键是也扛不起来啊,他的势力是建立在他自身是文官体系一员上的。

    若他要造反,随园先得散了,东南人脉全失,估摸着也就杨文、张三几个死党肯跟着,连梁文、彭峰都要弃之而去。

    开什么玩笑,几千年了,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凝固在脚下这片土地上,想轻轻松松转移他们的视线?

    想让这个国家从农业国转为工业国?

    绝对不可能,就算沥港被毁之前的那些海商,绝大部分有了银子第一件事就是置地……其他都是虚的,但田地是能流传千年万载的。

    开什么玩笑,移民海外?

    中国人讲究个故土难离,讲究个叶落归根,讲究个狐死首丘,只要还能活得下去,谁会去海外搏命?

    当年钱渊想劝母亲、叔母迁居杭州,都费了那么大的劲……移居海外,基本就没回乡的可能了。

    就算那些海商……汪直闯荡大海多年,老母儿子还不是留在徽州老家。

    至于移民辽东?

    钱渊这个谎扯得有点大啊,虽然后世东三省遍地沃土,但这个时代在没有机械化的前提下,移民辽东真心不是个好选择。

    清朝末年的闯关东已经够惨了,但至少他们还是能撑得住的……因为现在这个时代,小冰河时期马上就要来临了,寒冷将成为最大的困难。

    钱渊依稀记得,努尔哈赤在执政末期,曾经因为粮食不够大肆屠杀汉人,死者数以十万计。

    为什么要糊弄面前这三个人?

    原因很简单,钱渊不关心,一丁点儿都不关心张居正最关心的问题……如何解如今死局,如何匡扶社稷,如何替明朝延命。

    嘉靖帝曾经私下对钱渊有这样的评价……忠心为国,天下楷模。

    夭寿啊!

    论忠心,朝中大臣小臣名臣清臣忠臣奸臣全都算在一起,钱渊铁定是倒数第一的。

    没造反,只是时机不对而已。

    明朝灭亡,八旗入关……这让中华民族彻底坠入深渊的历史事件,在钱渊看来,是有一定的必然性,但也有一定的偶然性的。

    必然性在于,明朝根子烂成那样了,不亡国实在是天理难容,而明朝和北方民族之间的军事冲突也是难以避免的……毕竟那时候小冰河时期降临到这片土地上。

    更何况自古无三百年的王朝,明朝有什么特殊的地方可以例外呢?

    而偶然性在于,后金崛起,冒出了以努尔哈赤为首的一批堪称名将的首脑人物,没有努尔哈赤,没有皇太极,后金想入关,可能性基本为零。

    另一方面的偶然性在于,是后金取代了明朝一统天下,而不是其他的势力,满人为了统治这个国家,采用了一系列的愚民封禁的措施,直接导致中国渐渐坠入深渊。

    只要不是后金,不是蒙古,只要是汉人,钱渊无所谓明朝被谁取代。

    归根到底,钱渊只希望自己起到在历史潮流中伸手一拨的作用,他并不关心明朝未来走向何处,他关心的只是,在海贸旺盛,东西方在技术、军事各方面都有交流的前提下,是不是能够让这片土地上的人避免那黑暗的近三百年岁月?

    能不能让这个国家更早的呈现东方雄狮的气势?

    能不能让炎黄子孙将自己的身份视为骄傲?

    所以,对清查天下田亩,甚至张居正心心念的遏制土地兼并,钱渊毫不关心。

    甚至于,钱渊更希望,战争能早一些来临。

    战争是丑陋的,但却是推动军事技术等等各个方面最有利的推动器,若不是欧洲打成一片花,热兵器未必会那么快出现,更新换代更不会那么快。

    历史上这个时候鸟铳早已经传入明朝,在入朝作战还曾经起到关键作用,但明末对阵八旗,官兵们仍然大都用的是落后的火门枪。

    “清查天下田亩,叔大兄可以回去问问……”钱渊似笑非笑道:“清查天下田亩的确对一条鞭法有极大助益,但却不是先决条件。”

    张居正脸色一暗,如果徐阶肯……他何至于如今隐隐投向高拱?

    张四维打圆场道:“将来事将来说吧,眼下还是要先治标,西北战事,辽东饥荒,山东旱灾,若无镇海税银,何以解决?”

    高拱微微点头,“叔大,老夫知你有大魄力,但此事不可轻动……不论其他,宗室占地,你欲何为?”

    张居正微垂眼帘,这的确是个大问题,明朝的藩王没什么实际权力,但却在占地上极为贪婪,而且是个马蜂窝,一旦捅上去,别说嘉靖帝了,就是裕王都不答应。

    “今日所言,还望诸君谨记在心,他日当一扫尘埃,立行新政。”

    随着高拱的话,张居正、张四维躬身应是,口称愿为羽翼……至少面子上要做出来。

    但钱渊依旧大大咧咧坐在那,正手举茶盏,低头抿茶。

    等张居正、张四维告辞后,高拱才抛却之前的面孔,冷笑道:“这会儿心满意足了!”

    这句话是高拱在承认自己的失败,也是高拱在说……还没完呢!

    钱渊像是没听见似的只顾着品茶,心里在琢磨北面战事日后的局面……历史上大概就是从嘉靖末期开始,因为朝中用度不足,难以支出数十万官军的米粮,以至于各级将领将仅有的米粮用在少部分兵丁身上……这就是明朝末期颇有名气的家丁制度。

    家丁制度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北面防线不至于一触即溃,但也养出了所谓的辽东将门……听调不听宣啊。

    如今,至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只要没有出大问题,应该能勉强维系……或者将戚继光等名将调来北面,应该使家丁制度不至于出现在这个时空。

    记得努尔哈赤那货和李成梁有些瓜葛,要不要找个时间去一趟……死了努尔哈赤,总不至于后金还能冒出个天才将领吧?

    嗯,野史中提到过,努尔哈赤的老娘和李成梁有一腿……

    也不知道李成梁这时候冒出头没有,钱渊记得这厮是世袭铁岭卫指挥使,万历年初已经是辽东总兵,和戚继光齐名。

    侧厅里好一会儿之后,钱渊终于放下停留在空中好久的茶盏,轻笑道:“世叔何至于此?”

    “陛下赞钱某有聚人之能,不料先有徐华亭,后有陆文孚,就连世叔也要伸手入随园,这让小侄何以自处?”

    “不回翰林,不入内阁,难道世叔还要视小侄为敌?”

    “世叔有经天纬地之才,欲行新政以匡扶社稷,难道不应该为友吗?”

第七百七十五章 吉祥物

    这话已经说的够赤(裸)裸的了……高拱脸色阴晴不定。

    高拱想在短时间内上位礼部尚书甚至入阁,钱渊是没办法提供助力的……总不能让孙鑨去劝他老子孙升尽早致仕吧。

    但等到高拱执政之后,钱渊将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随园一干俊杰都能派的上用场,也是高拱能放心……至少一定程度上能放心使用的。

    东南源源不断的税银,将极大稳固钱渊在朝中的地位……钱渊在东南的影响力是外人难以想象的,这种影响力不同于这个时代的人脉理念,不向上而是向下,深深的扎根东南。

    说的不客气点,如果高拱日后忽略钱渊,至少在东南税银这方面……他会吃到苦头的。

    高拱虽然想不到那么深,但也知道,对方入裕王府是自己无法阻拦的,对方掺和进来对自己的计划将又极大的助益。

    还好……至少没撕破脸,高拱努力的露出个还算真诚的笑容,“展才说哪里话,明日设宴,清粥小菜可别嫌弃。”

    钱渊愣了下,缓缓道:“算了吧……世叔……呃,中玄公还是视小侄……呃,视钱某为敌的好。”

    高拱张大嘴巴不明所以。

    钱渊叹了口气,小声将内情解释了一遍,低声道:“做做样子而已……”

    “太儿戏了!”高拱咂咂嘴,还好听殿下的劝今日没闹什么幺蛾子,居然是陛下将这厮塞来打擂台的!

    “那……”钱渊拖着长长的调子,眼里颇为玩味,“假戏真做好了!”

    “反正世叔你看我一直不顺眼……回头小侄在将您老起意招揽文中兄、端甫兄的消息散出去?”

    高拱那张脸黑如锅底,好吧,都说钱展才睚眦必报,这话真不假,都这时候了还不忘回敬几句!

    这时候,裕王进来了,“高师傅,展才,谈的如何?”

    “尽弃前嫌,携手共进。”钱渊满脸笑容。

    裕王瞄了眼还黑着脸的高拱,看样子不太像啊。

    “这是小王爷吧。”钱渊倒是无所谓,蹲下来看着跟在裕王腿边的小孩,胖乎乎的,粉妆玉砌,一双黑漆漆的眼珠子滴溜溜的乱转,看到面前的钱渊,愣了下后突然一把抱住裕王的小腿。

    “痴儿。”裕王哭笑不得的站在那,“也三岁了,再过两年该启蒙了。”

    嘉靖帝从嘉靖十三年后就信奉“二龙不得相见”这句鬼话,而裕王是嘉靖十六年才出生,生母又早早离世,以至于裕王既无父爱,也无母爱……这直接导致裕王对这个好不容易得来的儿子极为宠爱。

    “五岁启蒙?”钱渊蹙眉道:“也太早了。”

    “不早了。”高拱瓮声瓮气道:“身为皇储,当尽早明事理,方能为一代明君。”

    钱渊懒得理会,从怀里掏出个玉制的摆件,冲着孩子招招手,“小老虎,想不想要?”

    裕王细细看去,光是玉质就极为少见,温润剔透,洁白无瑕,雕工亦是独具匠心……呃,至少裕王没见过如此可爱的老虎玉器摆件。

    哎,这是钱渊早就准备好的,裕王长子属虎,图案是小七画的……比较卡哇伊。

    啧啧,如果流传到后世,简直了!

    孩子明显被吸引住了,迟疑的松开抱着裕王小腿的双手,摇摇晃晃走过来伸手要拿。

    “咳咳!”

    两声咳嗽,孩子立即缩回手,像只小兔子一般缩到裕王身后去。

    钱渊起身偏头皱眉盯着高拱……你抢了裕王,连个小的也不给别人留?

    你吃肉,总要让别人喝口汤吧?!

    显然,高拱在裕王府的地位太特殊了,特殊到小王爷看到就怕的程度。

    “中玄公身为太常寺卿,又掌国子监事,今日非假日,还迟迟不去?”钱渊冷着脸嘲讽道:“非要在这儿,待到海枯石烂?”

    裕王忍不住噗嗤笑出声了,高拱这做派的确有这个迹象……基本上天天来,就算没事也要来转一圈,显示显示存在感。

    高拱那张黑脸已经黑里透紫了,“钱展才你身为风宪,都多少日未去都察院……”

    “陛下令钱某拜会殿下。”钱渊面无表情的说:“中玄公是要赶人吗?”

    高拱被气得一甩手,略略拱手施礼,头也不回的离去。

    裕王好笑的指着钱渊,“展才,你这张嘴……”

    “本性难移嘛,小时候县人就称钱某肖曾祖鹤滩公。”钱渊无所谓的又蹲下来,招手笑道:“再不要,回头送给……”

    小王爷嗖一下窜出来,抢过老虎摆件,笑得小小白牙都露出来了。

    “展才,此物价值不菲吧?”

    “反正也是别人送的。”钱渊嘿嘿笑道:“南下三年,通商一事真的是两袖清风,但其他方面……”

    “听闻送了不少入西苑?”

    “殿下放心。”钱渊拍着胸脯道:“日后海商进献,多有奇珍异宝……所谓物以稀为贵,其实有的珍宝在海外算不上稀罕。”

    看小王爷玩得高兴,钱渊让彭峰搬了个箱子进来,里面都是东南各类玩具,有木马,有小巧的拼图,甚至还有民间的竹蜻蜓。

    看着儿子玩着竹蜻蜓,裕王不时开怀大笑,转头问:“展才,不会是为日后长子所备的吧?”

    “还真是,只是不知是男是女。”

    “若得弄璋之喜,日后入宫伴读吧。”

    “那可多谢殿下了。”钱渊笑吟吟道:“昨日得陛下之命,前来拜会殿下,若无陛下许可,还不知道何日方能……”

    裕王叹了口气,“高师傅性情耿直,但多年来得其相助,展才还是容忍一二的好。”

    啧啧,这话儿是真心实意还是在砌词虚言……钱渊真的分不清,上位者哪个不是人精,会愿意看到手下打成一片?

    钱渊回想了下历史对裕王的评价,“宽恕有余而刚明不足”……嘉靖帝以玩弄人心,制衡朝堂而闻名,不料养出个这样的儿子。

    呃,这话不对……应该说是嘉靖帝生的,但真不算嘉靖帝养的。

    “殿下说的是,钱某退避三舍,可能中玄公看不得钱某这般懒散?”钱渊一句带过,换了个话题,“对了,那支船队……”

    一说到这事儿,裕王眼睛就是一亮,“展才,当年你可是在孤面前力保此事的。”

    “那支船队如今大小船只十三艘,往南洋贩货,一个半月一趟,算起来差不多两个月出一次海。”钱渊低声道:“掌管船队之人是钱某心腹,多有乡勇甚至钱家护卫在其中,日后必能为殿下所有。”

    犹豫了下,钱渊轻声道:“汪五峰于海上势力不小,日后还请殿下怀柔。”

    “进献巨木,又有红薯、洋芋,于国有功嘛。”裕王笑着点头,心里想估摸着钱渊在汪直那边也有分红。

    随意聊了一阵,又让钱家酒楼送来饭菜,钱渊吃了晚饭才启程离去。

    回去的路上,钱渊在心里盘算今日之行,还算不错,虽然张居正可能有点糊弄不过去,但高拱、张四维那边应该没问题。

    至于裕王本人……说句不太好听的话,纯粹是个吉祥物啊。

    此行大获成功,一来终于重回裕王府,二来此次除了诸大绶、潘晟之外,还将孙鑨、陶大临引到裕王面前,三来裕王显然对东南税银非常关注,对开海禁通商亦保持兴趣,这对日后开海禁很有好处。

    唯一的问题是日后如何和高拱相处……钱渊叹了口气,尽量不见面……或者尽量选那老头不在的时候去裕王府打个转?

第七百七十六章 庞少南

    裕王府那边的破事终于暂时告一段落了,不管高拱怎么想,终归不得不在各方势力的或劝解,或劝诫,甚至威胁的情况下,选择了视而不见。

    而钱渊本人,几乎是被嘉靖帝赶着去了趟裕王府……至少从表面逻辑上是这样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钱渊继续混迹在都察院里,隔上几日去点个名,时不时邀同僚去酒楼搓一顿,就算是不合群的御史也能收到几张打折票。

    当一个御史老母病故,而因为两袖清风无力操持丧事的时候,钱渊挺身而出,出银出力,为其置办诸事。

    而这个御史去年曾上书三次弹劾钱渊及随园众人,此事传出,钱渊得了个及时雨的绰号,甚至有人将其与汉朝为友人邻居置办丧事的原涉相提并论。

    自从李默归京,都察院也有了不小的变动,几个曾经的李默旧部,有的终于被熬出了头,巡按地方,有的早就改换门庭,被弹劾罢职。

    至于徐阶的门生就比较惨了,但凡有些毛病的都被揪住,好点的罚薪三年,差点的如邹应龙……居然被打发回行人司了,至于早就有意外放巡按地方的林润,至今还被摁在京城,山东巡按御史一职被李默门生一把夺走。

    不过钱渊只顾着看戏,有时和陆一鹏、孙丕扬闲聊,有时和巡按地方回朝的御史详谈,有时也会和上司左都御史聊上几句。

    “展才。”

    还没等到放衙,正准备溜走的钱渊被左都御史周延叫了回去。

    “崦山公,枯坐室内,连扇窗户都不开?”钱渊笑着行了一礼,“已过夏至,京城酷热难当,待会儿让酒楼送几碗冰沙绿豆汤来。”

    “听说是文长仿古方研制出来的?”

    “奇技淫巧之术罢了。”钱渊神情有些悻悻,东南可比北京要热得多,但他实在没脸去问制冰法……毕竟当初还是他“传授”徐渭的。

    周延大笑道:“奇技淫巧之术?记得给事中胡应嘉南下以此相责,被展才骂得当场吐血?”

    钱渊也是无语了,明明只是传闻胡应嘉夜间吐血,现在都变成当场吐血了!

    周延端起茶盏又闲扯了几句,不经意问道:“听说展才午时设宴款待才回京的庞少南?”

    “少南兄刚直秉公,只巡按地方真是可惜了,其人有理事之能,他日当为封疆大吏。”钱渊浅笑道:“今日下官询闽地农事,少南兄侃侃而谈,无不了然于心。”

    所谓的“少南”即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庞尚鹏,广东广州人氏,外放知县因政绩卓越被调入都察院,嘉靖三十六年被钦点巡按福建,虽军略一道无甚建树,但理政颇有手段。

    福建巡抚吴百朋曾在给钱渊的信里提起此人,赞其勤勉有功,不畏权贵……以闽地试种红薯、洋芋,庞尚鹏一力拒大户授平民。

    三天前庞尚鹏被调回京,钱渊特地来问问红薯、洋芋试种,以及闽地战事的细节。

    最关键的是,吴百朋在信里提到,庞尚鹏曾向其提议,得允许后选一县之地试行税法,先行里甲均平法﹐继行十段锦法,最后试行一条鞭法。

    其实钱渊并不清楚,历史上的庞尚鹏就是以助张居正完善推广一条鞭法而闻名的。

    这是个能用的人物……而且对海贸也不陌生,庞尚鹏的父亲就是以木商起家,就是不知道此人是什么背景。

    如果没有背景,都察院里近百名御史,哪里轮得到一个毫无背景的御史巡按福建如此大省?

    但当钱渊拐弯抹角的问起当年何人举荐庞尚鹏巡按福建,周延却顾左右而言他,转而提起已近尾声的江西战事。

    戚继美还在江西中部、东部剿杀余匪,胡宗宪所率平江伯陈圭、南赣总兵俞大猷、江西副总兵刘显诸军堵在粤赣边界处,与张琏所率数千贼兵几度大战,据兵部战报,贼军败局已定。

    “东南传闻,戚门双杰皆出自展才门下?”

    钱渊神色一紧,“崦山公说笑了,此二人是将门虎子,戚元敬早有大志,精通兵法……”

    “戚元敬浙江、福建两度击倭,阵前从无败绩,堪称名将之流。”周延笑道:“但听闻,其弟戚继美从嘉靖三十五年起,就一直跟着展才?军中多有钱家护卫?”

    钱渊有些不安,试探问道:“如今江西战事暂歇,戚继美所部……”

    周延避而不答,转而道:“戚继美先有福建古田大捷,解延平府之围,后又在宜黄大败贼军,急行数百里力保分宜,使贼军溃败,后又相援吉水,乡人来信,赞其不仅熟知兵法,为一时俊杰,所部更是秋毫无犯,堪称王者之师。”

    瞄了眼微微蹙眉的钱渊,周延轻声道:“据闻其部士卒有思乡之心,展才还需尽早筹谋。”

    论战功,比起剿倭得力的戚继光,戚继美还要逊一筹……毕竟倭寇战力更强。

    论名声,虽然戚继美有极为关键的古田大捷,但上虞大捷中三刻钟扫平徐海主力的戚继光更胜一筹。

    也正是这个原因,钱渊选中稍逊一筹戚继美作为日后镇守东南的棋子,戚继光的去向……钱渊觉得自己短时间内无力插手。

    但即使有心腹杨文,即使运气不错浙江总兵落到熟悉的董邦政手中,戚继美才是最重要的。

    戚继美能不能回浙江,将会决定很多事。

    钱渊回京数月,除了偶尔去西苑觐见,去裕王府,被方钝那厮拉去给户部小吏上课之外,基本都在都察院打转。

    虽然经常不来点卯,但钱渊基本的思路却渐渐传开,在这点上他并不忌讳隐秘。

    东南通商得利极厚,开海禁势在必行,但须有大军镇守,以备倭寇来袭……这一条得到了广泛的认可。

    周延今日这几句话显然是在提点钱渊,如果要动手,那就要快点。

    钱渊也是醉了,朝局复杂程度……不涉身其中,实在难以想象!

    兵部尚书杨博远在宣府,署理兵部诸事的左侍郎江东原先和钱渊关系还不错,戚继美、杨文、鲁鹏、侯继高提拔为游击、参将,江东都帮了忙的。

    但自从张四维这些日子出入随园后……江东气急败坏,这还真不能怪他,钱展才那厮是捧起碗吃饭,放下筷子……虽然没骂娘,但也抹抹嘴巴调头就走。

    也不知道杨博什么时候回京……难道非要等到严嵩死翘翘?

    现在内阁里乱糟糟的一片,严嵩虽然是回光返照,但并不大权独揽,只盯着徐阶。

    而李默将礼部丢给林庭机,自己待在直庐只盯着徐阶穷追猛打。

    吕本一如既往的缩着肩膀,正儿八经行使阁臣重任的反而是才入阁不久的吴山。

    要不要回头去问问张四维?

    东南那边晋商进展不错,这点面子应该会给吧?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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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