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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七十七章 用意

    钱渊这边瞎几把乱联想,神色倒是淡淡,如果戚继美不能回浙,杨文能不能担当重任……可惜北上途中没有和董邦政见一面拉拉关系。

    周延又轻声道:“三日前庞少南回京,前日内阁询都察院,推举御史巡按福建。”

    “福建如今除了剿倭之外,并无大事,若要御史巡按……”钱渊眯着眼回道:“理应内阁或都察院上呈陛下,得许可后再令都察院推举两名备选,由陛下御笔钦点。”

    周延点点头,“那日,内阁还询,是否要推举御史巡按浙江。”

    终于来了,虽然巡按御史非常设,但浙江一省这些年先有倭乱,后有通商,总的来说不算平静,设巡按一职也在情理之中。

    对此,钱渊有心理准备,这一个多月里对此也作出了多种准备。

    但关键是,今日周延为何突然提及此事?

    娘的,钱渊心里有数了,庞尚鹏八成是徐阶门下,此人巡按福建,多受好评,若要选御史巡按浙江,他应该是合适人选。

    严嵩只剩最后一口气了,哪里会去管这等闲事?

    吕本是个摆设,吴山和随园关系不错。

    而李默现在盯着徐阶一阵猛捶,若要插手东南诸事,不会不打招呼……至少林家那边会透些消息过来,都已经纳采纳吉了,虽然在钱渊内心深处,联姻不意味着政治联盟,但这个时代很少出现如钱渊和徐阶闹翻这种事。

    而且和朝中其他重臣不同,李默、林庭机都是东南人,不会不清楚钱渊在东南的分量,不打招呼想吃这块肥肉,也不怕磕坏了牙。

    只有徐阶会做这等事。

    他想干什么?

    一时间,钱渊心乱如麻,这次真的看不清,看不懂……徐阶现在势力大减,应付诸般事手忙脚乱,还要来挑拨如今已经回裕王府的自己?

    钱渊抬头看向周延,“崦山公,挑选御史巡按浙江、福建,可有人选?”

    “怎么?难道展才还想越俎代庖?”周延笑道:“闽地倭患渐息,户部上奏,请于闽地择地通商,若要挑选御史巡按福建,需通此事之人方适宜。”

    钱渊眼睛一亮但并未说话,从这个角度来说,曾经南下的陆一鹏很合适,还有曾经参与上虞大捷,后调任镇海知县助唐顺之主持通商事的孙丕扬也很合适。

    “但巡按浙江……”周延捋须道:“还需仔细筹谋,也罢,今日觐见,陛下尚未提起此事。”

    又闲聊了几句后,钱渊起身告辞,“崦山公,后面几日,下官还要请几天假……”

    “草堂春睡足,窗外日迟迟?”

    “下官恪尽职守,何敢昼寝。”钱渊赔笑鬼扯道:“母亲尚未入京,定亲诸事……”

    “对了,林利仁幼子林贞耀,展才这个妹婿挑得不错,未定亲前就替随园冲锋陷阵了!”

    钱渊咧咧嘴,这话没法接啊。

    那日的大斗殴中,最勇猛的是孙丕扬、潘允端,最倒霉的是徐璠、邹应龙,而最惹人注意的是张居正和林燫两位国子监司业……这个位置,虽然官衔不高,但都是裕王府讲官,要不了多久就能坐上直升飞机,说不定一步就跳到六部侍郎了。

    而林燫完全是被林烃连累的,脸上三道血痕,还不是重伤,没办法请假,顶着这张脸天天被人用古怪的视线打量……为这事,纳采那日,林燫都没给随园众人好脸色看。

    周延呵呵笑道:“去忙吧。”

    钱渊后退几步,施礼正要转身,听见周延问出最后一句话。

    “展才可记得三年前殿试的策问?”

    三年前,殿试那道策问……税赋为国之根基,试论东南提编法。

    钱渊在回随园的路上反复思索,周延不会随随便便提到三年前的殿试策问,究竟有何用意呢?

    虽然相处的不错,周延对自己颇为宽容,甚至参与几次都察院聚宴,但毕竟是嘉靖二年进士,是徐阶的同年。

    今日隐隐透露庞尚鹏的背景,又隐隐提到内阁试图推举继任浙江巡按御史……显然,这一定是徐阶干的。

    怎么也想不通……钱渊索性下了马,沿着街道缓缓步行,反正回了家,小七应该刚刚午睡醒来,精神旺盛的很,八成要拉着自己搓麻或者玩三国杀。

    陪老婆打麻将,那是个悲剧,陪怀孕的老婆打麻将,那是悲剧中的悲剧!

    身后的梁生牵着两匹马东张西望,另两个护卫警觉的四处观望……钱渊现在出行都要带上护卫,美其名曰惜命,没看到内阁首辅的儿子都被人杀了?

    “少爷,看!”梁生上前两步,鼻子抽了抽,“好像是肉夹馍!”

    “嗯?”钱渊侧头看去,还真是肉夹馍呢。

    “不要脸!”梁生吐了口唾沫,“东南各地酒楼学了菜式去,谁不是好言相求,还得补些银子!”

    虽然这个时代没有版权,但商行里也是有规矩的,司礼监黄锦的弟弟现在做的是蜂窝煤生意,还拉了好几个勋贵,但事先给钱渊打了招呼得了允许,还每年分了笔银子。

    肉夹馍是西北美食,钱渊前世常吃,这一世入京问了山西人、陕西人,居然没人听说过……据说历史悠久啊!

    “算了,小事而已。”钱渊倒是无所谓,毕竟是从原创不如抄袭,创作不如盗版的时代来的,“去买几个填填肚子,中午那顿庞少南还真不客气,少爷我都没吃饱……”

    说到这钱渊突然住了嘴,这是个古怪的地方,庞尚鹏是徐阶的门人,为何今日自己随口一邀,对方就欣然赴宴,而且中午和自己详谈如此融洽?

    数月前入京,随园已经公然和徐阶撕破脸了,徐阶名望大跌一系列的事都和那场大殴斗有关……虽然钱渊没有出面。

    午宴时,自己还不知道庞尚鹏是徐阶的门人,但对方应该心里有数……即使只归京三日,但绝不会不知道内情。

    “少爷,里面还有辣椒。”梁生咬了口埋怨道:“肯定是从家里酒楼偷的!”

    “狗屁,现在京城周边多少农户种植辣椒,早上出门吃完豆腐脑都有辣椒呢,难道都是偷来的?”钱渊接过来咬了口,“味道还不错。”

    不得不说,钱渊的存在,除了改变这个时代的走向之外,在其他方面的变化上也是起到了作用的。

第七百七十八章 原来如此

    沿街走过去,一路上钱渊看到了很多原本不应该存在这个时代的东西。

    比如左手边那家酒楼,挑出的旗子上绣了个大大的“辣”字,啧啧,难道是川菜馆?

    说起来这一世还是四川人最爱辣椒,这玩意堪称川人最配,都察院好几个四川籍的御史经常去钱家酒楼,桌上全都是辣椒,还说不够味。

    再比如远远看见街口处的一家店面人来人往,肩上搭着毛巾的小二捧着偌大的木盘穿梭其中,桌上摆着的都是紫铜火锅。

    自从三年前潘允端扛着火锅入考场,火锅已经遍传京城了,还冒出好几家不比钱家酒楼味道差的火锅店。

    毕竟这个时代,烹饪速度不快,北方大多数时候天冷,热菜要不了多久就要冷,火锅这种自己烫菜的方式很容易推广开。

    转了个弯,前面更热闹了,虽然店面不大,但招牌够大,排队的人够多!

    “全聚德。”梁生又抽抽鼻子,“这字儿还是小的去求徐翰林写的呢。”

    呃,三年前还在京城,突然有一天,小七送来信,说想吃烤鸭……还得是全聚德烤鸭。

    这个……钱渊也吃了很多次,但这个真的不会,只能绞尽脑汁回想,但也只记得全聚德烤鸭是用挂炉的,请了好几个做烤鸭的师傅专门研发,但一直没成功。

    没想到三年后回返京城,烤鸭已经出炉了,虽然不可能真的和全聚德一样,但色呈枣红,皮脆肉嫩,鲜美酥香,肥而不腻,瘦而不柴,颇有几分相似。

    前段日子,那位做烤鸭的厨师和两个伤残的钱家护卫合资开了这家“全聚德”,虽然只短短一个多月,但名声大噪,已经能和“便宜坊”烤鸭店齐名了。

    便宜坊做的其实是南京烤鸭,是成祖迁都北京带来的,嘉靖三十年从宫中传入民间……不过钱渊没去过,那地儿有点晦气,在菜市口。

    顺道让梁生进去提了两只烤鸭,钱渊这才上马回了随园,路上还在心里嘀咕……变化挺大的,但为什么全都是吃的?

    啧啧,穿越者能给时代带来哪方面的变化,很大程度上要看他前世的工作履历、专业、爱好。

    如果是个理科男,应该会研发滑膛枪,平推天下。

    如果是文科男,应该会附庸风雅,将后面几百年能抄的全抄完,三妻四妾,纵意花丛。

    如果是个喜欢玩战国时代的宅男,应该会努力掺和到日本战国时代去。

    如果是个医生,应该会悬壶济世,至少比李时珍强……前提是不能是学影像专业的。

    可惜自己是个吃货,而且还是个喜欢钻研怎么烧的吃货。

    钱渊有点悻悻,早知道当年填志愿就应该选个“有用”的专业,早知道在刑警队就应该多钻研钻研枪械……不过在警队,开枪的次数也有限的很。

    “少爷可回来了。”迎出来的门房牵着马,“林家来人,还在等着呢。”

    “贞耀又来了?”

    “还有他长兄。”门房也是钱家护卫出身,凑近小声说:“听说是来请期的。”

    林家前几日来纳征,也就是下定,一般来说,古制六礼在明朝已经简化成三礼了,纳采,纳征,亲迎,请期已经和纳征合并,但这次情况特殊,

    “火急火燎的!”钱渊一甩手,冲着梁生喝道:“傻楞着干什么……快点送到后院去,待会儿凉了……你少爷我又要挨骂!”

    梁生笑嘻嘻的拎着烤鸭往里冲,冷不丁好险撞上了迎上来的彭峰。

    这次跟着钱渊入京的护卫头领,彭峰行事稳重留在随园,梁生好惹事生非带在身边……放在随园没人盯着更容易惹出麻烦。

    “少爷。”彭峰凑到近处低声道:“张翰林来访。”

    “嗯,前几日说来随园拜会……”钱渊哼了声,这些日子,裕王府中,钱渊和高拱怼过两次,张居正频频向钱渊示好,还提过来拜会随园。

    徐阶现在是虎落平阳被犬欺……也不知道张居正这位东门快婿是不是起了其他心思。

    “居然还真来了,也不递名帖,不告登门!”

    “少爷,今日午后有名帖送来。”

    “午后?”钱渊一愣,脚步停下,喃喃重复了一遍,“午后?”

    脑海中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逝,钱渊久久在门口来回盘桓,皱眉苦思去搜寻那点灵光。

    到底是什么?

    应该和今日自己与左都御史周延一席话有关……应该和周延提起三年前殿试策论有关。

    但至少,肯定和庞尚鹏有关。

    哪里有那么巧,自己入京数月,只有今日中午设宴招待徐党中人,一席长谈,而不入随园长达四年的张居正突然在黄昏来访。

    “渊儿?”

    放衙回来的钱铮诧异的看着侄儿绕着照壁一圈又一圈,旁边的护卫都闭气凝神不敢开口。

    彭峰是知道利害的,每当少爷这副模样,必是碰到了要紧事……去年决定让王义、梁生领钱家护卫随戚继美入闽之前,就是这样。

    听到打扰声,钱渊无意识的停下脚步,敛起的视线如利剑一般刺过去。

    如若实质的威严眼神,让正走过来的钱铮不由得脚步一顿。

    下一刻,钱渊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原来如此。

    随园的正厅内,张居正和林燫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两人算不上陌生,都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都选为庶吉士入翰林院,都在詹事府任职,甚至还都是裕王府讲官,连官职都一样,国子监司业。

    但这两个人其实很陌生,无论是出身、背景、履历各个方面都有极大的差别。

    林燫出身世家,往上数多少代都是进士出身,而张居正出身军户,往上数多少代都是军户……

    性格、秉性各个方面都差的太大,林燫又因张居正攀附徐阶而心生鄙夷,虽然如今是同僚,却没什么交情。

    事实上,原时空中的林燫和张居正在万历年间就是政敌。

    所以,枯坐良久,实在找不出话说了,两人都觉得有点尴尬。

    正在这时候,钱铮、钱渊叔侄进来了。

第七百七十九章 欲展翅

    钱铮脸色不太好看,适才在大门处,在侄儿的视线逼视下,自己居然为其气势所夺。

    钱渊脸色更不好看,眯着眼没有打招呼,嘴角勾起一丝弧度,露出个带着冷意的笑容。

    “嘉靖三十四年,叔大兄尚是随园常客,悠悠四载,不意此时叔大兄才重返故地。”钱渊的第一句话就带着尖锐的棱角。

    张居正知道只怕糟了,对方实在是黏上毛比猴儿还精明,不过至少今日自己来了,还有余地。

    没去管沉默的林燫,好奇的林烃,以及还阴着脸的叔父,钱渊毫不客气接着说:“那么巧,叔大兄为何今日来访随园呢?”

    “还如此迫不及待?”

    “午后递贴,黄昏即至。”

    张居正连续使了好几个眼色过去,钱铮在场无所谓,但林燫还在场呢!

    这等事说开,林燫说不定就捅出去了……张居正有点胆战心惊。

    但钱渊像是没看到似的,长叹一声道:“当年杭州初见,便知叔大兄日后必为朝中栋梁,短短五六年光景,叔大兄已心切如此。”

    张居正确定自己漏了底,连连拱手苦笑:“展才,还请侧厅一叙。”

    钱渊这才跟林家兄弟打个招呼,“小弟和叔大兄乃是至交好友,平日里撕闹惯,让贞恒兄见笑了。”

    林燫挤出个勉强的笑容却没说话。

    一旁的林烃撇撇嘴,他对钱渊的认知比父亲、长兄深多了,看着模样就知道这是鬼话连篇……年初自己就是这么被骗去给他当说客的。

    至交好友……钱铮也是无语,侄儿你都就差和张居正撕破脸了!

    一番寒暄后,钱渊才施施然带着张居正去了侧厅,坐下就低声骂道:“不打招呼就伸手,叔大兄也太不讲究了吧!”

    “谁知道少南一回京就被你盯上了……”张居正苦笑了声,暗暗腹诽你倒是口气挺大的,还真将浙江视为自个儿的地盘了!

    但张居正转念一想,还真不能怪钱渊太嚣张,浙江一省上至巡抚、府尹,无不是钱渊的故交甚至姻亲,下至百姓商贾,无不对钱渊感激涕零,甚至勾连诸军主将,势力不做二人之想……

    听到张居正这句话,钱渊终于确定了自己没猜错。

    一路上难解的谜题终于解开了,为什么周延提到庞尚鹏,为什么又提到浙江巡按,最后又提到三年前殿试的那道策论。

    吴百朋曾在给自己的信中提到过,庞尚鹏在福建试行一条鞭法,而浙江这些年一直推行的是提编法,这两种税制有区别,但也有共同处,最大的相同点就是,都抛却实物,只收缴税银。

    三年前殿试那道策论,试论提编……钱渊洋洋洒洒三千字,文章的重点就在于提编法抛却实物,只收缴税银。

    朝中对推行一条鞭法一直抱着谨慎缓办的态度,对此最为推崇的官员哪个派系的都有,但徐阶门下,最主动的那个人,就是张居正。

    而就在不久前,裕王府中,高拱、钱渊、张居正、张四维定下日后推广一条鞭法之策。

    “两浙最早通商,亦定是最早开海禁。”张居正诚恳道:“推行一条鞭法,若不以清查田亩为前提,两浙是最容易推广的。”

    “的确如此。”钱渊点头道:“嘉靖三十六年始通商,至今两年,两浙田亩多种桑麻,倭乱之前更是如此,民众也习惯了售货得银,再以银购粮缴纳税粮。”

    “甚至乡间还有奇事,十户合众,九户种桑麻,一户种粮,售货均分九分之一,收获稻米以供十户纳粮。”

    “一来无需购粮,二来怕粮荒时米价飞涨。”张居正赞道:“所以推行一条鞭法,其他省份难言,但两浙可以最先试行。”

    钱渊沉吟良久,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个人有着足够敏锐的眼光,浙江本来就多山多水少田,商业发达,海贸旺盛,沿海府洲即使民众也有这强烈的商业意识,只要不去清查大户田亩,的确是推行一条鞭法的最好区域。

    在心里琢磨了很久,钱渊轻声道:“钱某卸任浙江巡按,至今尚无继任者,叔大兄觉得……是钱某不在乎吗?”

    张居正警惕起来,强笑道:“展才此言何意?”

    “无论何人继任浙江巡按一职,钱某会上书陛下,每个通商之地,均选派御史巡按。”

    张居正神色大变,想抢到浙江巡按这个位置,关键就在于镇海、宁海两个通商口岸,如果这两个地方被划走……浙江巡按一职含金量将大大降低。

    其实这件事钱渊和徐渭、孙鑨、孙丕扬等人商议过很多次了,想保证税银顺利的输中枢,通商地必须上下相克,左右制衡,地方、军中、户部、都察院都应该插手其中。

    钱渊冷冷的看着张居正,“钱某有一事不明,今日入都察院,恰巧与少南兄相遇,不过随口一邀,少南兄不顾……居然应邀。”

    张居正知道对方没说出口的意思,钱渊和徐府已经闹的撕破脸了,随园士子将徐璠揍得那么惨,庞尚鹏却不管不顾公开赴宴。

    “是为兄随口所言。”张居正顺着杆子往上爬,居然用起多少年没用过的“为兄”,笑着补充道:“更何况,少南巡按福建,与巡抚惟锡兄,按察使南溟先生都相熟,这两位可都是展才好友。”

    钱渊嘿嘿冷笑,“那今日午时聚饮,叔大兄那么快就递了名帖……为何?”

    张居正一时语塞,他还真没想到庞尚鹏那么巧和钱渊碰了面,庞尚鹏散席后立即让人给张居正送了口信,而张居正犹豫片刻就让下人递了帖子去随园。

    “为何叔大兄在此?”钱渊眯着眼缓缓道:“无非是因为钱某人已然和他撕破脸,叔大兄怕钱某人从中作梗,或者怕钱某人想得太多?”

    张居正面色阴沉,久久无言。

    钱渊长长叹了口气,“四年前,文长兄曾问,张叔大何以绝迹随园,钱某应,此人非久居他人之下之辈,必有一日,展翅翱翔。”

    “如今,叔大兄欲展翅否?”

    仔细打量张居正神情的钱渊不用听回答就知道了答案。

    不是徐阶,而是张居正想将庞尚鹏塞到浙江去。

    换句话说,庞尚鹏不是徐阶的人,而是张居正的人。

    钱渊挥袖道:“拿得住此人?”

    沉默片刻后,张居正用力点了点头。

    “好,此事钱某不拦。”钱渊斩钉截铁道:“但通商地择御史监察,此事不得告知华亭。”

    沉默了更长时间后,张居正再次用力点头。

    张居正和钱渊不同,虽然都是徐门婿,但钱渊是独立的,甚至因为随园有着足够的势力,而张居正从一介翰林被提拔至此,他是很难下徐阶这条船的。

    但对于张居正来说,施展自己的抱负是最重要的,其他的一切都是可以忽视的。

第七百八十章 镇海

    镇海。

    虽然钱家只是以镇海县城为落脚点,虽然钱渊已然回京数月,但不过两年光景,这座县城里,钱家被公认是这儿最为闻名的门第。

    虽然钱家两个门房一个缺了胳膊,一个瘸了条腿,但无人有胆相辱,谁都知道他们是钱家护卫出身,更是谁都知道钱家护卫如何的齐心。

    就在不久前,一个伤残养在台州的前钱家护卫与人起隙,对方是外来人,仗着人多势众动了手。

    结果短短两日后,随戚继美南下陆续入闽赣的钱家护卫出身的将校领着百来人将对方揍得屁滚尿流。

    侧门被打开,一个约莫三旬的汉子大步走出来,团团拱手笑道:“多谢诸位好意,但少爷有令,凡在这条线上吃饭的客人……一律不得收礼。”

    对面十几个人面面相觑,龙泉公设市通商,两袖清风他们都知道,没想到都入京数月了,自己这帮人只是趁着喜事送些例礼,对方都不肯收。

    一个中年人拱手问道:“张把总,龙泉公高风亮节,人所敬仰,我等当遵命而行,只是在下想多问一句。”

    所谓的张把总就是张三,江西战事已歇,他刚刚领着二十多个兄弟回到镇海。

    一想到自己被少爷塞在镇海不能入京,张三脸上多了几分笑容,面前这位还是不要得罪过甚,不然少爷又要开心骂人了。

    “这位是台州临海柳先生吧。”

    中年人笑着问:“此番老夫人可是移居京师,若是如此,不能相送,柳家实是失礼。”

    “不会。”张三干脆利索的说:“少爷吩咐过,虽分支青浦,但不弃镇海。”

    开玩笑,后院隔着墙,两对夫妻呢,哪里肯再度长时间分离,而那对父子又不可能回青浦去。

    张三陆续接到钱渊好几封信,虽然信上没有太隐秘的东西,但他很清楚,少爷将自己、杨文都留在镇海,这儿会长时间内成为重点区域。

    对此,张三心里挺受用的,前后几任钱家护卫头领,最受少爷信任的还是最早的自己和杨文……王义毕竟身份特殊,只训练护卫,领护卫队上阵,少爷的隐秘事很少让王义去办。

    关上侧门,张三进了门房,笑道:“后日启程,你们俩可守好门!”

    缺了胳膊的门房随口聊了几句,指了指桌上一叠名帖,“三哥,没想到这次回来的人不多呢。”

    “你操什么心,少爷自有安排。”张三翻了翻名帖,没看到什么特别的,转头出了门,心里也在想这事。

    当年抽调半百护卫充实军中,除了戚继美之外,卢斌、侯继高麾下也有不少,后来戚继美升任游击将军和杨文分军,为了能担任低层小校的钱家护卫还撕闹过,最后是少爷发了话,三分归杨文,七分归戚继美。

    后来戚继美在浙江屡屡败倭,钱家护卫队不止一两次抽调人手入军,后又有七十护卫随其南下入闽作战。

    梁生带了几十人回镇海,剩下的应募入军,在军中大都担任队长、副队长,也有两三个因战功升任把总,算算看,一共约莫五六十人,而这次张三只带了二十多人回来。

    这样一来,护送老夫人、小姐入京人手不太够,张三迟疑要不要去问问杨文……最早两人相看两生厌,但这么多年并肩作战,早就是生死弟兄,他也知道,杨文极得少爷信重。

    不过,张三不太想去向杨文讨教……人家是游击,自己只是把总,少爷说能替自己运作下,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升游击。

    正在犹豫间,一个丫鬟在后院门口唤了声,张三上去低语问了几句,垂着头跟在对方身后进了后院,目不斜视的一直走到最后面。

    “老爷,大少爷。”张三跪下行礼,他是钱家佃户出身。

    钱锐抬抬手示意起身,一旁的钱鸿冷笑道:“哪里敢让堂堂游击将军行此大礼!”

    张三干笑两声,心里腹诽不就是当年在黄岩县锤了你几拳吗?不知者不怪嘛。

    记仇记到现在,还真不愧是少爷的长兄呢!

    钱锐略略偏头扫了眼儿子,当年挺厚道老实的,现在怎么也有点变味儿了!

    “来信了,转浙江都司游击将军,领兵千人,驻守绍兴府。”钱鸿没好气道:“另许招募乡勇,说之前已经跟你提过了。”

    “是是是。”张三笑嘻嘻的应是,这就叫心想事成啊,刚琢磨这事儿,立即就有好消息,难怪早上喜鹊冲着自己叫呢。

    一边应付钱鸿的发问,张三一边在心里盘算。

    钱锐抿了口茶,问:“张三,如何成军,心里可有计较?”

    “回老爷,带回来的二十多钱家护卫均久历战阵,经验丰富,可充入军任队长甚至把总。”张三缓缓道:“队长无官阶,把总级别是不需要兵部核准的,只需浙江指挥都司许可,再不济从杨文、侯继高、卢斌那边搜刮些来就是,那边都有钱家护卫出身的把总。”

    “那也只有将,无兵。”

    “少爷之前来信提过,若戚参将回浙江……那是最好,如事有不协,此事可寻张元勋、卢斌。”

    钱锐微微点头,他是知情人,知道谭纶在钱渊的劝说下,从年初就开始令张元勋、卢斌以乡勇名义募兵。

    “噢噢,此次随小人回镇海的护卫共二十六人,其中二十五人充入军中,但周泽要北上入京。”张三轻声道:“老夫人此番入京,虽有周泽领队,但护卫颇少,可需从杨文那边调些人手?”

    顿了顿,张三又补充道:“虽然北上都是运河,但据说山东地界不太平,盗匪迭起,几个月前严东楼都在江西境内被盗匪劫杀。”

    钱锐微垂眼帘,年初他一直疑惑于为什么钱渊难以抉择入京时机,后来他以钱渊与严党来往过密相责……而钱渊言俯仰无愧,而且说……父亲,你会看到的。

    那么巧,当幼子北上入京,严东楼被就劫杀……这不能不让钱锐有些联想。

    “是啊,久闻严世蕃之名,没想到居然就这么死了。”钱鸿接口道:“此番北上还真要小心点,不过已经安排妥当了,周泽领几个护卫,剩下的以福建总兵戚元敬麾下亲兵充之,其妻王氏今日来访,一力相承。”

    “那就放心了。”张三笑道:“王氏弓马娴熟更甚戚元敬,又是女眷,最是合适护卫老夫人。”

    如果钱渊知道这件事,只会暗叹一声,还是历史上那个戚继光啊!

    戚继光堪称名将,后人对其的认知除了能打战,会练兵,懂研发军械,以及畏妻如虎之外,就是他逢迎内阁首辅张居正了。

    这一世,在戚继光的思维模式中,钱渊代替了张居正的位置。

    原时空中,张居正回乡,戚继光派出亲兵为护卫,这一世,戚继光索性让妻子王氏出马。

    当然了,钱渊和张居正是不同的,至少没收到戚继光送的西洋美女……啧啧,两个女人是手帕交,戚继光也不敢送啊。

第七百八十一章 粤地兵事

    人总是会变的。

    要么是在潜移默化中的变化,如几十年前清贫的严嵩慢慢的沦为奸臣,虽然家财万贯主要是因为他儿子严世蕃。

    要么是在遭遇到巨大变故之后发生的变化,如半年前只盼着安生回乡养老的严嵩,在严世蕃死讯传来之后,隐忍多时的严嵩火力全开,让徐阶狼狈不堪。

    再比如三年前被徐阶背后一枪干掉的李默,此番卷土重来,基本不干其他事,只盯着徐阶。

    虽然没有入阁,但已经轮值直庐,意味着李默能行使阁臣的权力……参与议事,其实除了内阁首辅之外,其他阁臣也只有议事的权力。

    徐阶再也无法保持了那么多年的温和模样,因为李默只秉持两个原则,徐阶赞同的他一定反对,徐阶反对的他一定赞同!

    而且李默天天在内阁里阴阳怪气,指桑骂槐,那么能忍气吞声的徐阶也被怼的要吐血……人家严嵩当年斗得你死我活,但面子上还过得去呢,哪里像李默这么不讲究!

    于是,持续了两个月后,被送入昭狱的前任南京户部尚书马坤终归没有逃过这一刀,这让徐阶痛入心扉,又一个同年倒下了。

    嘉靖二年进士,意味着入仕已经三十多年了,只要能坚持到现在的,就算是个三甲进士,也必然身居高位,至少人脉丰盈,门生弟子不缺。

    而徐阶那些同年……

    前南京兵部尚书张时彻受迫不过自请致仕,前南京户部尚书卢绅在京察中被勒令致仕,这两位还算好的了,还能回乡养老。

    前浙江巡抚彭黯,前浙直总督杨宜,均因东南倭事失利入狱,后者入狱半年后一撸到底罢官为民,前者入狱三年后……病死狱中。

    前浙江巡抚屠大山是最惨的,押送入京,三司会审,直接砍了首级。

    最倒霉的是前南京礼部尚书闵如霖,被勒令致仕也就罢了,结果回乡途中被起事的白莲教匪劫杀,至今尸骨都散落乡野。

    算算看,仅仅五年内,加上这次被弃市的前南京户部尚书马坤,因徐阶而去位甚至弃市的嘉靖二年进士多达七人了,这七人都身居高位,都是徐阶的根基所在,都是徐阶藏在外地,或藏在南京的重要棋子……光是尚书级别的就有四人。

    徐阶觉得自己都能理解……为什么如今朝中九卿中唯一的嘉靖二年进士,都察院左都御史周延会隐隐排斥自己。

    黏上你,罢官都算是好的了,一个不好身败名裂性命都保不住……简直有毒!

    直庐里,安坐在上首的严嵩神情淡然,吴山和吕本各自在案前做自己的事,徐阶面无表情的听着李默唾沫横飞的指责江西巡抚赵贞吉。

    兵部前几日送来的军报,被困在粤赣边界的贼军在张琏的率领下突破重围,杀入广东境内。

    胡宗宪是闽赣总督,麾下刘显是江西副总兵,俞大猷是南赣总兵,唯有平江伯陈圭得以越境追击,结果在惠州府遭贼军伏击。

    胡宗宪是个老油条,一看这势头不好,立即上书弹劾江西巡抚赵贞吉。

    弹劾奏折中,胡宗宪指责赵贞吉总领江西政事,运粮迟缓,使军中勇士无食,以至于贼军得以逃出生天。

    结果贼军入粤,前一日设伏败追军,后一日之间连破三镇,广东布政使上书弹劾闽赣总督胡宗宪,江西巡抚赵贞吉。

    最气的是两广总督吴桂芳,此人江西新建人氏,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和同年同乡好友谭纶一样,通军略,晓兵事,以兵部右侍郎提督两广军务,曾剿灭大寇李亚元。

    嘉靖三十七年,浙江副总兵戚继光调任福建总兵专职剿倭,到今年初,台州指挥使葛浩率浙江水师南下相助,福建倭患渐渐平息,大量倭寇南逃窜入广东境内。

    吴桂芳正在谋划布局剿灭来犯的倭寇,不料屁股后面冒出了个张琏,气得他一股脑将闽赣总督胡宗宪,江西巡抚赵贞吉两人以下的江西文武官员全都告了。

    内阁议事,严嵩自然毫不犹豫将锅扔到赵贞吉头上,当年吴惟锡出任浙江巡抚,上马能领军击贼,下马能统筹粮饷,而赵贞吉却拖欠粮草,使贼军得以逃出生天。

    徐阶还想辩几句,李默毫不客气的怼上去……在他嘴里,赵贞吉得背上全部全部的黑锅。

    再到今日,江西巡按御史耿定向上书,弹劾江西巡抚赵贞吉运粮不力,以至于数军断炊。

    这下子徐阶终于没辙了,耿定向是心学门人,还是自己塞到江西去的。

    李默一直喷到徐阶面无人色紧紧闭嘴才罢休,严嵩示意吴山持笔票拟。

    票拟很快送到了万寿殿后殿,黄锦瞄了几眼不禁摇摇头,赵贞吉好惨,几乎所有人都在弹劾他!

    正在欣赏徐渭今日进献的墨梅图的嘉靖帝侧耳听了听,不禁冷笑道:“这就是朕挑选的阁臣啊!”

    黄锦和徐渭都不吭声,的确,就是您挑选的……票拟上只有罢赵贞吉江西巡抚,对江西、广东乱局没有任何建议。

    放下墨梅图,嘉靖帝接过文书看了几眼,皱眉道:“断前线军粮,赵贞吉愚蠢至此?”

    徐渭轻声道:“他军不知,但展才身边护卫头领梁生,随戚继美入闽赣,颇有战功,曾经提到过,戚继美驻守宜黄,军粮无着,闽赣总督胡汝贞命其赶赴袁州府,戚继美无奈之下求助福建巡抚吴百朋。

    后福建输粮入抚州府,戚继美令亲兵相迎,却被江西巡抚赵大洲相拦,闹得不可开交,还是江西巡按耿定向从中调解,戚继美得此军粮,才能率军急行数百里,奔赴袁州府,大败贼军。”

    “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只顾着党争,都没人管正事了!”

    真亏嘉靖帝有脸说这话,如此党争,难道不是他自个儿挑起来的?

    “暂且留中吧,先议兵事。”嘉靖帝沉思良久,放下文书,吩咐道:“粤地战事如何?”

    “提督两广军务吴桂芳上奏,平江伯麾下多广西狼兵,久历战事,归乡心切,不堪大用。”黄锦恭敬答道:“请调福建总兵戚继光所部援粤。”

    “从浙江到福建,再从福建到广东?”嘉靖帝轻笑了声,“文长,记得戚元敬与展才投契?”

    徐渭躬身应道:“两人嘉靖三十三年相交。”

    “展才倒是会调教……”嘉靖帝随口道:“都说戚门双杰均是他教出来的。”

    “此言大谬,戚元敬兄弟二人乃将门虎子。”徐渭有点后悔之前提起戚继美。

    嘉靖帝随意点点头,沉思片刻后道:“先有倭寇南逃入粤,后有贼军南下,弹劾赵贞吉奏折均留中,令内阁、兵部议广东兵事。”

    徐渭在心里盘算,戚继光、戚继美这对兄弟都是钱渊心腹,这一趟会有什么命运……

第七百八十二章 留中不发

    随园中,徐渭是对钱渊隐秘事知晓最多最深的人,他非常清楚戚继光、戚继美兄弟在钱渊心目中的分量。

    徐渭不反对招抚汪直以便平息倭乱,设市通商,但并不赞同钱渊始终和汪直合作。

    在徐渭和钱渊的计划蓝图上,如善海战的张元勋、葛浩、戚继光、俞大猷、董邦政都将派的上大用场,如果戚继光不能留在东南,那么戚继美会接替。

    但今天自己似乎说错了话,或者多嘴了……徐渭心里懊恼不已,迈步走进随园,心里盘算怎么和钱渊说这件事。

    钱渊回京已经几个月了,至今还挂在都察院,朝中官员对此颇为疑惑……都看不清陛下这是什么鬼操作。

    徐渭也看不懂,但他清楚的是,虽然好友这几个月看似懒散,但心事颇重。

    东南、通商、海运、税银、驻军、裕王府各种事务搅在一起,让钱渊整天脑子转个不停。

    下一刻,徐渭站在长廊里,透过缕空的窗户看见侧厅里正在搓麻的那四人,其中最是兴高采烈的就是钱渊。

    细细看了几眼,徐渭有点怀疑自己的眼神……看上去不像是有心事的模样啊。

    “贞耀你傻啊,他丢了那么多筒子、万字和风牌,明显是条子一色清,你是他上家还特地喂他条子?!”

    先传来的是冼烔的牢骚声,然后徐渭听见一个有些熟悉,但也有点陌生的声音。

    “博茂你不懂,贞耀是故意的,对吧?”

    “不不不,朝阳兄误会了。”

    “噢噢噢,懂了。”冼烔拖着调子笑道:“纳采纳吉了,现在就等着请期……哎呦,文长兄回来了。”

    徐渭笑着拱手道:“悠悠三载,勤政爱民,兼有御敌之功,朝阳终于回来了。”

    杨铨也笑着起身回礼,他是松江府少有的高个子,不比钱渊矮,原本皮肤白皙,温文儒雅,如今面色黝黑,举手抬足间颇有威严,显然这三年饱受磨砺。

    “文长兄过誉了。”杨铨感慨道:“先有戚继美来援,后有展才输粮米,又送来红薯、洋芋试种。”

    冼烔招呼人将麻将桌收拾了,问:“朝阳兄,上午去吏部复核,后面如何说?”

    “去都察院?”

    “还是进六部?”

    “按例三年知县,政绩卓越理应入都察院为御史,但贼军乱赣,朝阳兄坚守城池,保境安民,实有大功,如入六部,或能越级……”钱渊说到一半突然转头,“最后一局还没算番呢!”

    “不算。”冼烔干脆利索道:“从一开始就觉得不对,贞耀局局放水,要我说……前面的都不应该算!”

    一旁的林烃呐呐无语。

    徐渭没好气的咳嗽两声,将话题扯回来,“接任宜黄知县的是今年新科进士张孟男张元嗣,此人三月选官广平府推官,仅仅三个月后就转为宜黄知县。”

    “李时言倒是好心思,他要送礼无所谓,但礼却让随园出。”钱渊瞥了眼林烃,“懒得跟高新郑掰扯,到时候殿下又要出来打圆场,这事儿就交给贞耀了。”

    杨铨此时被调回京城说不上好坏,毕竟只是个知县,已然频频立功,背后又有随园这个根脚,就算试种红薯、洋芋解一县饥荒,也不能让他直上云霄。

    但留下来的宜黄知县这个位置显然很诱人,这是个能镀金的位置,想要的人不在少数,最后得手的却是二月份才中进士的张孟男。

    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

    而提议的是轮值直庐的李默。

    显然,这是李默向高拱递去的橄榄枝。

    钱渊无所谓李默和高拱之间的关系,但既然李默不讲规矩把宜黄知县作为礼物塞到高拱怀里,那就必须对随园有所交代。

    按例杨铨回朝应该是调入都察院为御史,或入六科为给事中,再或入六部为员外郎。

    但如今,这三个位置显然是不够的。

    冼烔耐心的向林烃细细解释了一遍,最后笑道:“都察院左为实,右为虚,但御史往往以资历论,朝阳兄总不可能直升左佥都御史甚至左副都御史吧。”

    “六科更不可能。”钱渊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都给事中向来是从资深给事中挑选。”

    “所以必是六部,一个员外郎是不够的,至少一个郎中,而且还不能是虚职。”徐渭冷笑道:“反正他李时言如今除了直面华亭之外,堪称左右逢源。”

    “好了,也别欺负贞耀了。”钱渊随口道:“他不过带几句话而已,有脾气去冲李时言发去。”

    “现在还有谁敢逆石斋公之意!”徐渭脱口而出,“老而弥坚,横扫华亭。”

    钱渊笑着点评道:“李时言此人倒是个乖巧的,也算聪明人……呃,朝阳兄,说不定能去吏部呢。”

    “吏部?”杨铨有些诧异,他毕竟离京三年多了。

    “如今吏部天官是欧阳任夫,严分宜的小舅子。”冼烔说到一半住了嘴,试探的转头看了看钱渊,又扭头看了看徐渭。

    沉默片刻后,冼烔啧啧道:“三年之后,石斋公真是换了性子啊!”

    显然,吏部前后两任天官,吴鹏是严党中坚,欧阳必进是严嵩小舅子,虽然后者清直,但也不会刻意和严嵩作对。

    而张孟男调任宜黄知县,这是在吏部的权责范围之内的。

    也就是说,李默和严嵩隐隐有联手之迹……至少,是有默契的。

    能和当年的死对头有默契,李默的确是性情大变啊。

    “也不是坏事嘛。”钱渊含笑道:“今晚设宴为朝阳兄接风,与成来了。”

    阴着脸的陆树德进门,看见林烃心里就是一阵烦躁,他身后是陆一鹏。

    “你们再开一局,陪朝阳兄耍耍。”钱渊随口吩咐两句,起身去出了门,徐渭默不作声的跟在身后。

    陆树德正要跟上去却被冼烔拉了把,“他们有事谈,咱们继续搓麻。”

    院子里,钱渊蹙眉低声问:“出事了?”

    所谓的随园最早就是徐渭起头的,对凝聚人心最是热心,但今日杨铨回京,徐渭显得有点心不在焉,钱渊一眼就看出这厮有心事。

    “今日不慎提到了戚继美……”徐渭低声道:“不知会不会坏事,毕竟继美战功勋著,如戚元敬留在福建,戚继美未必能回浙江。”

    “今日为何提到戚继美?”

    “江西巡按耿定向弹劾江西巡抚赵贞吉运粮不力,理事不明,内阁票拟罢赵贞吉江西巡抚……”

    等徐渭将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钱渊敏锐的发现了问题,“留中不发?”

    “是。”

    钱渊在院子里踱了一圈,“戚继光有可能南下入粤……戚继美回浙最好,如若不行,北调蓟门……反而未必是坏事,这些暂且不管。”

    “留中不发……留中不发……”钱渊在角落处一颗大树边绕来绕去。

    徐渭就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耐心的等着。

第七百八十三章 送信

    已近黄昏,诸大绶、潘允端、陶大临、吴兑等人都已经到了,每人进了随园也没去打扰在院子里兜圈的钱渊。

    “少爷。”梁生大步走近,“刘洪来了。”

    “让他进来。”

    钱渊回头和徐渭对视了一眼,刘洪名义上是酒楼的管事,但暗地里负责随园和外界的书信往来。

    接过刘洪递来的信,钱渊拆开扫了几眼,冷笑着随手递给了徐渭。

    “胡汝贞这是怕了。”徐渭叹道:“严东楼死,严嵩年迈,他是想找条退路。”

    “早就跟他说过了,下船要趁早。”钱渊不屑道:“就想着建功立业,也不知道能不能留名青史……只怕留的不是什么好名声。”

    “就算陛下许罢设闽赣总督,胡汝贞也未必能回朝。”徐渭琢磨了下,低声道:“虽官军于江西几度败敌,但毕竟张琏率残匪南窜入粤,胡汝贞有剿寇不力之嫌。”

    “江西战事已歇,福建倭患渐息,撤销闽赣总督势在必行。”钱渊缓缓道:“胡汝贞虽任两任总督,剿倭击贼均有筹谋之功,但难以上位大司马。”

    “而胡汝贞顶了个兵部尚书的虚衔,总不能任兵部侍郎吧,如何安置,倒的确是个问题。”

    朝中如今一片浑水,胡汝贞想找退路,但严党是靠不住了,徐阶那边恨他入骨,李默看他也一直不顺眼,想来想去上书朝廷,请罢设闽赣总督一职,想试探一二,同时又给钱渊来了封信。

    钱渊对此相当无所谓,如果说是四年前,自己或许还会天真的想着试试能不能帮一把,但现在……他胡汝贞也不是什么好鸟。

    再说了,兵部尚书杨博以张四维为中间,隐隐和随园结盟,钱渊哪里会帮胡宗宪这个忙。

    沉默片刻后,徐渭眼神闪烁的侧头看了眼满满当当的正厅,“林贞耀……”

    “李时言?”钱渊若有所思的盘算了下,“其实这件事和随园无关。”

    徐渭嘿了声,“难不成你想看着徐华亭一直隐忍下去?”

    “展才,虽都是隐忍,但徐华亭此番和前些年截然不同。”

    “严分宜不过回光返照,随时都可能一命呜呼,纵然徐华亭名望大跌,继任内阁首辅的可能性也超过七成。”

    “到那时候,纵然李时言、吴高安、高新郑合力,也未必挡得住徐华亭。”

    “如若那时候徐华亭向东南伸手,或将唐荆川、孙文和、宋仪望、赵大河甚至董邦政、张元勋、杨文都一一调走,你能如何?”

    “任其宰割吗?”

    徐渭加重语气,“裕王殿下,宽宏有余,明断不足,不类今上。”

    最后这句话说的有点婉转,徐渭的意思是指裕王性格优柔,不太可能登基后驱逐旧臣……而嘉靖帝还没登基就和杨廷和怼起来了,大礼议事件的本质是嘉靖帝要从以杨廷和为首的文官集团手中夺回权力。

    钱渊在脑海里回忆了下,还真是这样啊,前面两任的嘉靖、正德这对堂兄弟都差不多,一个利用八虎驱逐刘健、李东阳,一个亲自上阵赶走了杨廷和。

    可能就是有这两个例子在前面……于是原时空中,裕王登基,高拱就开始迫不及待要赶走徐阶……可偏偏隆庆帝没有驱逐旧臣的念头,最终高拱反而被徐阶以科道言官弹劾致仕。

    “展才,当断则断!”

    转头看了眼焦急的徐渭,钱渊哑然失笑道:“难不成文长兄以为小弟心有不忍,又或是因姻亲避让?”

    徐渭不屑道:“你因姻亲避让,他日徐府会因姻亲而手下留情?”

    “绝不可能!”钱渊面不改色道:“严东楼即为前车之鉴。”

    “但问题是,即使与李时言,甚至与严分宜联手,能使徐华亭致仕归乡吗?”钱渊摇头道:“十年间,唯有徐华亭能制衡严分宜,无论如何,陛下不会随意斥罢华亭。”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与严分宜联手,钱某不愿为之。”

    “江西巡按耿定向、闽赣总督胡宗宪、两广总督吴桂芳、广东布政使均上书弹劾江西巡抚赵贞吉,甚至内阁票拟罢赵贞吉江西巡抚一职,为何陛下留中不发?”

    徐渭终于听懂了关键,“展才的意思是,留中不发……陛下有维护华亭之意。”

    “李时言攻的太凶了,严世蕃之死,马坤最多只是失职之责,振武营兵变,主责在魏国公和南京兵部……但李时言一力助严嵩使马坤被弃市。”钱渊摇摇头,“徐阶身为内阁次辅,如今势力大衰,又有李默轮值直庐……”

    说到底,嘉靖帝之前排斥徐阶,起复李默,召吴山入阁,用的还是制衡之术……徐阶最近装可怜还是有点效果的。

    钱渊长长叹了口气……李默入京这才多长时间,闹得如此剧变,引得朝中势力失衡,陛下只怕有些后悔了。

    真不能怪李默……嘉靖帝这厮太难侍候了,起复李默就是为了制衡徐阶,现在徐阶装死,嘉靖帝又觉得李默太过嚣张。

    当然了,这也有徐阶装可怜的原因……之前十多年里,每每被严党欺凌,徐阶就会装可怜,这一套手段用的炉火纯青。

    徐渭希望能这次和李默联手,甚至和严嵩联手,先下手为强驱逐徐阶……但钱渊不太看好这个选择,今日嘉靖帝留中弹劾赵贞吉的奏折就是明证。

    别说驱逐徐阶了,如若李默这把火还继续烧下去……徐阶继续装死,严嵩只是推波助澜,那这把火说不定会烧到李默自个儿身上。

    钱渊刻意笑了笑,“但为了朝阳兄,倒是可以漏点消息让贞耀带回去,一进一出……先抢了宜黄知县,这次又送个礼过去,不给个好位置,我可不答应!”

    “说的也是。”徐渭挥挥袖袍,走进正厅,拉着林烃出来,“今晚设宴为杨朝阳接风,贞耀你就别凑合了。”

    林烃一听就急了,眼巴巴的盯着钱渊,“龙泉公……”

    还没成亲,林烃还没勇气叫声大舅哥。

    “有事吩咐你呢。”

    “没问题,包在小弟身上。”

    “只是让你带个口信而已。”钱渊笑着将那封信递过去,“仔细看看,最好背下来。”

    林烃看了两行就忍不住伸手抹了抹额头上冒出的汗珠,闽赣总督胡汝贞欲上书提议,撤销闽赣总督……这绝对是能引起众议的大事件。

    “记住了?”

    “嗯。”

    “回去吧,正好还没开始宵禁,记得李家和林家就隔了两条巷子?”

    林烃苦着脸一步三回首而去,心想随园倒是没把自己当做外人,议事不避,但也没把自己当做自家人,总是有些隔阂……不知道成亲之后会不会好些。

第七百八十四章 互相算计

    “随园居然没留你用饭?”

    “听闻前宜黄知县杨朝阳回京,今夜随园理应设宴,你回来作甚?”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入赘钱家呢!”

    一直默不作声的林庭机迈步进了书房,回头看了眼嘴巴一直没听过的长子林燫,平日里滔滔不绝的自己闭了嘴,倒是沉默寡言的儿子……不仅口若悬河,而且尖酸刻薄。

    老老实实在外面跪着的林烃挠着下巴,小心翼翼问:“兄长最近在翰林院和文长兄走得近?”

    这话儿林燫一听就懂,被气得想动手抽人,但随即自省,自从脸上多了那三道血痕之后,自己似乎自己真有点徐渭、钱渊的意思……这两位都是以言辞犀利、尖酸刻薄闻名的。

    书房里的李默还在皱眉苦思,在林烃带了口信之后,他立即反应过来了,最近一段时间对徐阶的穷追猛打有点过了……陛下今日对罢免赵贞吉一事不表态就是个信号。

    对此李默并不是没有过准备,他喃喃道:“罢设闽赣总督……胡汝贞倒是能派的上用场。”

    “赵贞吉……”

    犹豫半响后,李默叹了口气,“这次倒是便宜了他赵大洲!”

    林庭机在边上轻声道:“赵贞吉其人,理学大家,却不是个理政之人。”

    “就算让其回朝,也难重回翰林……钱龙泉有如许功勋都未能回翰林,何况他赵大洲!”李默摇摇头,“赵贞吉的具体安置……回头再商量,刑部、礼部、兵部决计不行,约莫是吏部、户部。”

    “户部右侍郎喻天睿,嘉靖八年进士,今年已然六十有七,近几个月延绵病榻。”林庭机低声道:“户部大司农、少司农均和随园有些交情。”

    “而且户部最近正在和宁波那边掰扯去年的旧账。”李默捋须笑道:“正好搅成一锅粥……不对!”

    “怎么?”

    李默迟疑道:“胡汝贞提议罢设闽赣总督,通政司已收到奏折?这等事严分宜一点都没提到过……”

    “钱刚聲身为通政使……”

    “但左右通政一个是严党,一个是吴阁老的侄女婿。”李默琢磨了下,“再问问贞耀。”

    林庭机起身出去,片刻后回来,低声道:“适才说的不清不楚……似乎是胡汝贞给钱龙泉写的密信,烃儿亲眼看到的。”

    李默脸色有点难看,他自然看得出来,今夜这事儿……实际上是人家随园卖的一个面子,但问题是自己还不得不领这份人情。

    林庭机也看出来了,轻声道:“听闻内阁、兵部共议广东兵事?”

    “利仁,想说什么径直开口就是,不用绕弯子。”

    “呵呵,只是适才想到,如若罢设闽赣总督,福建总兵戚继光,参将戚继美,南赣总兵俞大猷,都是钱龙泉巡按两浙时的旧部好友。”林庭机低声道:“随园有意议广东兵事?”

    “有可能……那厮念念不忘开海禁,如若开海禁必剿尽倭寇。”李默沉默片刻后道:“不对,以这种手段绕了个大弯不是钱展才的习惯……反正徐文长随侍帝侧,钱展才又随时能入西苑觐见。”

    沉默良久,李默转头道:“也差不多了,让贞耀起来吧。”

    片刻后,一瘸一拐的林烃在林燫的扶持下走进书房。

    “活该被罚。”李默厉声道:“这等大事,三番两次都说不清楚……最后问你一遍,漏了什么?”

    林庭机轻描淡写道:“此事有些古怪,随园那边不可能没有交代……若是想不起来,今晚你就住到随园去好了。”

    林烃打了个寒颤,就是因为回来报了个口信……然后还想去随园赴宴甚至晚上在随园过夜,自己才被罚跪的,这也是兄长林燫大骂自己是不是想当上门婿的原因……

    绞尽脑汁想了会儿,林烃迟疑道:“倒是之前搓麻的时候……”

    “搓麻的时候?”刚才还在自省的林燫咬着牙重复了遍,自家幼弟被随园那帮人带成什么样了!

    “杨朝阳回京,去吏部复核,据说还没得安置……去都察院为御史,入六科为给事中,进六部为员外郎,好像那边都不太满意。”林烃瞄了眼李默一眼,“接任宜黄知县的张孟男是高新郑的内侄……”

    李默的脸色有点僵硬,就说嘛,姓钱的肯定不会做赔本买卖,原来在这儿等着呢!

    “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外放知县,政绩卓越调回京中,按例应入都察院或六科。”林燫突然开口提醒了句。

    林庭机诧异道:“难不成是想进六部?”

    一般来说,非翰林的官员走六科、都察院这条路更容易得以升迁,如果是进六部,顶多也就爬到员外郎、郎中这个级别,就得外放出去任知府了,然后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因为再往上就是侍郎,已经被资历深的官员或翰林官霸占了。

    而入都察院往往能巡按地方,有机会领右副都御史或右佥都御史直接巡抚一省,一跃而为封疆大吏,户部尚书方钝就是如此,从山东巡按直接升为山东巡抚。

    沉默片刻后,李默冷笑道:“他钱龙泉的手脚倒是长!”

    如今随园众杰,六科都察院有陆一鹏、冼烔、孙丕扬、钱渊、潘允端,翰林院更是人才济济,倒是六部有些欠缺,只有陈有年、吴兑两人,李默觉得钱渊是在提前置子。

    真是冤啊,实际上是钱渊问过杨铨,后者不愿入六科都察院,更愿意入六部。

    “户部、兵部决计不可能。”李默一边盘算一边缓缓说:“工部、吏部、刑部……吏部吧。”

    “给他个好位置,就看他钱展才有没有胆子接!”

    李默转头看向林烃,“还能动弹?”

    林烃眨眨眼不明所以。

    “去一趟随园吧。”

    三刻钟后,被丫鬟叫起来的钱渊看了看林烃,再看看已经睡眼朦胧的徐渭,不禁失笑道:“李时言倒是鸡贼,一点都不肯吃亏啊!”

    徐渭打了个哈欠,“你算计他,他算计你……一丘之貉!”

    看钱渊迟疑不定,林烃大着胆子小声说:“反正早已陌路……”

    徐渭忍不住笑了,“不仅陌路,已然破脸了!”

    “倒不是在乎这个。”钱渊摇摇头,“只可惜了与绳兄。”

    李默给出的这个位置是吏部考功司郎中,现任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徐阶的得意门生,嘉兴陆光祖。

    李默知道自己该缩手了,该偃旗息鼓了,但心里不情不愿……正好有这个机会,再给徐华亭一记闷棍,反正得了位置的是他随园中坚。

    钱渊小声骂了句脏话,还真不能不接下来……至少杨铨力保宜黄,对钱渊母族有护卫之恩,后试种红薯、洋芋,与镇海来往颇多。

    考功司郎中,这样的位置不接下来,即使情深义重,钱渊觉得,杨铨也会心里大为不快。

第七百八十五章 大怒

    万寿殿后殿。

    嘉靖帝一边无聊的把玩着狮猫的尾巴,一边听着陆炳的禀报,似乎没发现侍立在一旁的徐渭已经是额头冒汗。

    “朕曾赞欧阳任夫端慎老成,如今看来,更是掌铨公允。”嘉靖帝笑道:“所谓姻亲,也未必就是两家之好啊。”

    这句话隐隐点了句陆炳,其四女已经和孙家定亲。

    “任夫是惟中的小舅子,展才是徐府的女婿,前者还算面子上过得去……”嘉靖帝摇摇头,转头看向徐渭,“李时言倒是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展才少有吃这种哑巴亏呢。”

    徐渭干笑着没敢说话,只是郎中级别的调任,居然捅到御前……他在心里琢磨了下,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不然只需黄锦批红即可。

    不过朝中六部那么多清吏司,论权柄之中,考功司绝对名列前茅,还能排在前面的只有吏部文选司了,其他五部中,也只有掌管盐务的户部山东清吏司,掌管海贸的户部宁波清吏司可堪比拟。

    嘉靖帝笑言钱渊吃了个哑巴亏,是因为杨铨升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这显然是李默对徐阶的出手;赞欧阳必进铨选公允,是因为原任考功司郎中陆光祖平调吏部验封司郎中。

    欧阳必进没有因为陆光祖是徐阶的门生,而将其丢到犄角旮旯去,虽然验封司比不上考功司,但也是要害部门……更何况陆光祖任考功司郎中已有四年之久,本就应该转任以积累资历。

    “也罢,就这样吧,个个都在打小算盘。”嘉靖帝随口道:“个个都喊着忠君爱国,勤于王事……这都几天了,内阁、兵部议事居然到现在还没拟文?!”

    一说起来广东战事,嘉靖帝明显情绪起了变化,骂道:“不料吴桂芳如此不堪重用?!”

    “非要提督两广转为两广总督,他吴桂芳才肯出力?”

    徐渭和陆炳、黄锦都不敢吭声,吴桂芳名义上是两广总督,实际上应该称为以兵部右侍郎提督两广军务,以前张经、欧阳必进都曾经担任过这个职务。

    提督两广是不能和浙直总督、闽赣总督以及宣大、蓟辽总督相提并论的,仅仅是带兵打仗而已,对政务、税赋各个方面都没有插手的资格。

    因为随园始终和戚继光、戚继美甚至俞大猷、胡宗宪有书信来往,徐渭倒是觉得吴桂芳能挺到现在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倭寇在福建沿海被戚继光、葛浩打得溃不成军,从福州府、漳州府沿海南下,侵入广东潮州府、惠州府,广东省沿海的卫所兵不堪用,吴桂芳调动广西壮族兵迎敌,几战下来,至少没有县城和较大的城镇被倭寇攻破。

    但无奈张琏在江西突出重围,杀进惠州府,正好一脚踢在吴桂芳的屁股上……这谁受得了啊?

    换成谁也没辙啊!

    广东省周围的福建、江西都有强兵,只是不能越境追击,兵部尚书杨博不在,左侍郎江东没什么话语权,内阁那几个在打嘴仗而使兵力调动停滞。

    为什么打嘴仗呢,江西巡按耿定向之前弹劾赵贞吉,隔了一段时日又把闽赣总督胡宗宪也告了。

    也难怪嘉靖帝火冒三丈。

    什么叫党争误国,这就是了。

    这时候,一个小太监战战兢兢的进殿,跪下禀报:“兵部左侍郎江东求见。”

    不仅是黄锦、徐渭,就是嘉靖帝也心里一个咯噔……这些年,江东那货觐见从来不会带什么好消息来。

    江东也很无奈啊,报捷这种好事……轮不到我啊!

    而报丧……杨博那厮不肯回朝,只能是我啊!!

    “臣江东……”

    “说吧,什么坏消息!”

    江东尽量保持神情平静,“十日前军报,福建总兵戚继光于漳州府败倭,残倭逃入潮州府,与惠州府倭寇连成一片,张琏率贼军东向,隐隐有与倭寇合流之迹。”

    黄锦忍不住转头看了眼徐渭,这个乌鸦嘴前天就提到了,需提防张琏入粤与倭寇合流……去年在福建就有这个迹象。

    “提督两广军务吴桂芳上书兵部,请调福建、江西、浙江诸军南下相援。”

    江东是捡着消息糊弄,可惜嘉靖帝精明似鬼,厉喝道:“广东全境,丧军丧地何许?”

    江东再也维持不住那张脸,垂着头苦着脸,“潮州府东北处的大浦县、镇平县、三河镇,南部的海门所、靖海所、惠来县,惠州府北部和平县、龙川县均已失落。”

    嘉靖帝黑着脸看着徐渭迅速在纸上画出的地图,也就是说半个潮州府,四分之一个惠州府都没了。

    “提督两广军务吴桂芳退守惠州府、潮州府交界不远的五华县,倭寇北上西进,张琏率贼军攻打兴宁,恐有腹背受敌之患。”

    “啪!”

    茶盏被狠狠的摔碎在金砖上,嘉靖帝一把掀翻桌子,气喘吁吁的骂道:“好啊,好啊,真是朕的好臣子!”

    “陛下息怒。”

    “皇爷,皇爷息怒。”

    徐渭没有先开口,而是接过江东手中的军报,细细看了会儿,视线又投向地图,才开口道:“陛下,倭寇、贼军接踵而至,吴桂芳手无重兵,勉强维持至今,已属不易,为今之计,当立调军入粤……”

    “调军入粤?”嘉靖帝怒喝道:“兵部、内阁合议数日,到现在都没呈上票拟!”

    “徐渭!”

    “臣在。”

    嘉靖帝一字一句道:“去看看,朕选的内阁诸人是不是都是素位尸餐之辈!”

    真不能怪嘉靖帝火起啊,北边俺答、西南土司从开国时期就经常闹事,哪一年没出事嘉靖帝都要奇怪。

    而东南这些年屡屡出事,先有倭寇作乱,后有贼匪造反,嘉靖帝恨倭寇,但更恨张琏……天无二日啊,都已经称帝了!

    本以为都要结束了,没想到贼势复炽,一下子又闹大了,嘉靖帝只觉得脸被打的啪啪响。

    呃,其实在原时空中,东南没有钱渊,没有戚继美,没有吴百朋,倭寇四处上岸侵袭,攻城略地,而张琏裹众一度人数超过二十万,嘉靖帝的脸都被抽肿了。

    直庐里安安静静的,所有人都面色灰败,等着江东进去后传来的消息。

    倒不是他们有多高的责任感,而是江西巡按耿定向惹的事,居然在节骨眼上弹劾闽赣总督胡宗宪贪污军饷、失律,请复核查验总督府军饷流向。

第七百八十六章 只管看戏

    徐阶还在心里琢磨要不要再退一步……把赵贞吉、耿定向都丢出去,不信陛下还能容忍李默!

    这时候,徐渭进来了。

    “陛下大怒,掀桌掷盏,让下官来看看……”徐渭面无表情道:“来看看诸位是不是都是素位尸餐之辈。”

    徐阶、李默也是一副面无表情,吴山倒是有点不忿……可惜他人微言轻。

    严嵩神色淡淡,转头示意,吕本提笔道:“请元辅示下。”

    “嘉靖三十六年,两浙倭患渐息,闽地倭患愈重,朝中新设福建巡抚,又掉浙江副总兵戚继光南下入闽。

    嘉靖三十七年,贼首张琏不服王化,裹挟民众劫掠数府,先后乱福建、江西两省,朝中增设闽赣总督。

    直至今时,闽地倭患大减,江西少有贼乱,当罢设闽赣总督一职。”

    徐阶心里一惊,胡宗宪想干什么?

    李默没吭声,心里琢磨严嵩想干什么……这几日都是他在和徐阶斗嘴,严嵩很少开口。

    “倭寇、贼军齐齐入粤,提督两广军务吴桂芳难制,请调外省官兵来援,当以近论,福建总兵戚继光、南赣总兵俞大猷为首。”严嵩说的极慢,“老臣举荐胡汝贞继任江西巡抚,或以江西巡按耿定向直升巡抚,另调江西巡抚赵贞吉回朝……”

    说到这顿了顿,徐阶想说些什么,但李默抢在了前头,“喻天荣已然四度上书请致仕,户部右侍郎出缺。”

    吕本看严嵩微微点头,提笔写下最后几句话,心想户部右侍郎这个位置可不好坐……现在户部和镇海那边闹得有点僵,偏偏户部尚书方钝资历深,又一心为公,户部左侍郎黄懋官又和随园交好,只剩下户部右侍郎去顶这个锅了。

    严嵩颤颤巍巍的起身,视线转了一圈,轻声道:“子升,扶一把老夫,老了老了……”

    徐阶默不作声的起身,扶着严嵩向着万寿殿方向而去……这种事以往都是徐阶做的,但之前半年,一直是吴山或者吕本。

    徐渭沉默的跟在后面,沉默的看着严嵩如何劝下暴怒中的陛下,沉默的看见嘉靖帝听闻赵贞吉调回朝中任户部右侍郎时候的狐疑,最后他沉默的看见徐阶脸上流露出的疲惫。

    “查账?”

    随园里,钱渊无所谓的笑了笑,“让他们查去就是,不管我们的事……梁生,绿豆冰沙呢,你小子全吃完了?!”

    “少爷,你一下午都吃了多少碗了……”梁生把头探进井口,“就剩最后一碗了。”

    “之前镇海输粮饷入赣……”徐渭有点担心,顺手将最后一碗绿豆冰沙接过来,“你还想抢?!”

    “其实天气太热,你这身子骨吃这么冰的不好。”钱渊咂咂嘴,“陛下只是说粮米……你和砺庵公却能谈成粮饷,文长兄你可真够有能耐的!”

    徐渭黑了脸,喷道:“费心费力,你倒是能倒打一耙!”

    “登之兄都说了……好了,不提这事了。”钱渊躺会藤椅上,摇着蒲扇笑道:“反正每批粮先后有福建巡抚、福建布政使、福建按察使,江西巡抚、江西布政使、闽赣总督清点验收,饷银镇海只负责戚继美麾下,以及俞大猷军中一半兵丁,都是有账目的,不怕他们查。”

    “严世蕃死,严党败落在即,胡汝贞想退……哪里有那么容易就能退的……”

    “既然以此而得势,那就不可能下了这条船……”

    “弹劾胡汝贞,以招抚汪直为由?”

    “兵围浙江巡抚衙门,钱某已然给出了警告,再说了,汪直先献三百巨木,后献红薯、洋芋,说不定再过些日子都能封爵了,谁傻了去捅这个马蜂窝?”

    “当然是以胡宗宪贪污军饷为由了……随便他们吧,只要不扯到浙江那边去,那就不管咱们的事。”

    “赵贞吉回朝任户部右侍郎?”钱渊想了想,“让荆川公头痛去,这个官司咱们不掺和,但户部想赖了这笔账,咱们只找他赵大洲的麻烦。”

    “对了,广东那边怎么处置的,今天叔父眉头紧锁,听说情况不太好。”

    徐渭轻声道:“戚继光遥领福建总兵,率本部人马入潮州府击倭,南赣扩入潮州府、惠州府,南赣总兵俞大猷率军南下入粤,均受提督两广军务吴桂芳节制。”

    “还挺合适……葛浩留在福建?”钱渊用力摇了下蒲扇,“不知道戚继美如何安置……他如今是福建都司参将,留在江西做甚。”

    “陛下没开口,至于兵部……”徐渭哼了声,“难道不知道少司马现在看你多不顺眼?”

    钱渊叹了口气,“知道知道,就连君泽兄据说都受了不少气……也不知道杨唯约到底什么时候回京!”

    “八成是在等严分宜寿终正寝呢。”

    “好了,好了,今日陛下许赵贞吉回朝任户部右侍郎,显然无斥罢徐华亭之意。”钱渊劝道:“且待来日再说吧,说到底,咱们只管看戏就是,倒是接下来这几日忙着呢。”

    “后日是博茂成亲,五日后孙家纳吉,老夫人也应该快入京了吧?”徐渭顺势换了个话题,“贞耀还说准备亲自去通州接人呢。”

    “用不着,通惠河直通京城,充庵兄跟户部那边打过招呼了。”钱渊哼了声,“南人北上,难免水土不服,再等几个月吧。”

    夏日酷热,两人都没什么胃口,随便弄了点东西填填肚子,钱渊去了后院。

    “烦死了,烦死了!”小七一看到钱渊就发牢骚,“知道的知道我在养胎,不知道还以为我在坐牢呢!”

    从四月查出身孕之后,小七过的最爽快的一段日子就是在入京的途中……能不爽快吗?让钱渊做什么,他只能做什么!

    等到入京后,小七立即绝望了,简直就是坐牢啊,别说出去兜兜风了,就是在后花园转转都不行,陆氏恨不得她一天十二个时辰都躺在床上!

    最后小七逼着钱渊去找了太医院的太医,陆氏这才略略放松了点,但在小七看来,还是在坐牢,只不过隔上几日能放放风而已。

    “还有三天能出去兜兜,再过十天能去庙里上香……”钱渊算了算日子,同情的说:“熬着吧。”

    小七闷闷不乐的说:“以后就告诉这个也不知道是儿子还女儿的小家伙……你是小萝卜头!”

    “胡说,不吉利呢。”钱渊扶着小七坐下,“十天后,我陪着你去上香好了,到时候偷偷找个地方去逛逛。”

    “算了吧,那时候你妈都来了,准备婚事,忙的很。”

    “再忙也得抽时间陪你去啊,人家产后抑郁,你都快产前抑郁了!”

第七百八十七章 迎接

    七月末,正是北京最后一波热。

    通惠河码头不远处,绿荫树下,钱渊和陆一鹏、徐渭用力摇着蒲扇,谭氏、小妹一行人在通州换乘户部官船直抵京城。

    外围一大堆人……去通州接人的护卫回报,得多雇几辆马车,小姐送嫁……十里红妆啊。

    钱渊当时就啧啧两声,大哥钱鸿可能还要留点家底给儿子,但父亲肯定会把老底都掏出来了!

    别看钱锐在倭寇、海商中名声不显,但不管是徐海、汪直都对其非常重视……以至于钱锐手里很是有一批好东西。

    前些天冼烔迎亲,钱渊让小七去给潘晟的侄女添妆,一枚镶了红宝石的精美凤钗,一个洁白无瑕的象牙雕件……都是从父亲钱锐的库房里挑来的。

    站在一旁的林燫面无表情,他心里是不太愿意来的……倒没有其他原因,只是不希望和随园走的太近,他始终觉得……弟弟本性纯良,是被某人带坏了的!

    都身登皇榜了,还在大街上……不,是在六部衙门的门口大打出手,林燫想都不敢想!

    但不仅林烃求他来,就连母亲叶氏都已经启程去随园等候了……林燫只能拉着脸过来迎接。

    脸上有蚂蚁状,林燫知道这是汗珠,天太热了,还没等他抬手,一阵凉风吹来,登时心里一畅,但转头看去,却是钱渊在替自己打扇。

    “这么热的天,贞恒兄扇子也不带把。”钱渊亲热的摇着扇子,“躲什么……小弟心甘情愿!”

    一旁的陆一鹏鄙夷道:“展才,还没见过你对谁这般殷勤呢!”

    “贞恒兄文雅之士,难抵酷热……”徐渭向来阴阳怪气,一句文雅之士刺的林燫脸色有点黑。

    要知道几个月前那场让全京城人津津乐道的大斗殴中,因此名声鹊起的几个人……将邹应龙送去医馆的孙丕扬,让徐璠都爬不起来的潘允端,然后就是林燫、林烃兄弟了。

    都有人开玩笑说林家类钱氏……正好结亲了,都是文武双全!

    “再过半个月就凉爽了。”钱渊还在替林燫打扇,“这鬼天气……”

    林燫往边上站了站,“展才,无需如此。”

    钱渊跟狗皮膏药似的跟了上去,“贞恒兄,如此殷勤自然是有理由的。”

    林燫心生警觉,今年朝局剧变,而林家身处漩涡中心,实在经不起太多波折。

    而林家和随园虽然依旧泾渭分明,但相互之间的瓜葛有点深,不仅仅是姻亲,林烃每天也就回家睡觉,其他时候基本都在随园,而林燫经常在裕王府撞见钱渊诸大绶、陶大临、孙鑨、潘晟……

    “其一,贞恒兄是林家长子,日后一家之长,小妹性子有些跳脱,还要请贞恒兄与嫂子宽容一二。”

    林燫脸色略微好看了点,“其二?”

    “其二……”钱渊眯着眼看向缓缓靠岸的官船,“今日既然贞恒兄来了,无论如何,还请给钱某留些情面。”

    看着钱渊、徐渭并肩而去,林燫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人家是嫌弃自己摆了这张死人脸呢。

    陆一鹏小声说:“展才待母至孝,还请贞恒兄体谅。”

    前面徐渭回头看了眼,“别枉费心机了,林贞恒此人枯坐翰林十余年,你还指望把他拉进随园?”

    钱渊看过来的眼神有些古怪,不要这么妖魔化我好不好……就一个妹妹,真希望她能过的好。

    官船已经靠岸,这艘船是户部侍郎黄懋官亲手安排的,名义上是漕运船只,实际上运河钞关的官员、太监出入的官船,不禁宽敞,而且极为舒适。

    钱渊在码头上双膝跪下叩首,“不孝儿拜见母亲。”

    谭氏亲手挽起儿子,笑道:“渊儿何称不孝?”

    “不能久侍母侧,即为不孝。”钱渊扶着谭氏,“母亲,一路可顺利?”

    “顺利的很,一路都在船上。”谭氏笑吟吟侧头道:“多亏了你这位姐姐照顾。”

    钱渊笑着对王氏拱手行礼,“辛苦姐姐了。”

    王氏似乎有点拘谨,侧退两步,屈膝行礼。

    再和大嫂黄氏打过招呼,钱渊忍笑看着最后下船还带着帷帽的小妹,凑近低声道:“要装就要装到底!”

    小妹哼了声,翻了个白眼。

    一旁的王氏和黄氏都有点想笑……戴上帷帽就当别人看不见自己了?

    那边陆一鹏和徐渭都来拜见谭氏,前者是松江人,去年又曾经南下镇海,后者……呃,一度是谭氏每天咒骂的对象。

    嘉靖三十四年春,徐渭在徽州拜会钱家,后来就是因为他,钱渊被倭寇掳走……不过谭氏也知道这位和儿子是生死之交,这次倒是客气的很。

    “这位是林贞恒,贞耀的长兄。”陆一鹏介绍道。

    林燫郑重其事的行礼,“拜见老夫人,母亲入京后时常惦记,今日失礼,因酷热难当,小侄请母亲先去钱宅。”

    “叶家姐姐太客气了。”谭氏仔细打量林燫,笑眯眯的问:“可婚配了,有几个孩子了……”

    林燫一一作答,觉得面前这位老夫人叙话如话家常,和蔼可亲,和心深如渊的钱展才没有半点相似。

    那边王义、彭峰领着护卫正在搬着行礼,钱渊冲着一个面色黝黑的汉子招招手,“你小子为了娶亲,连把总都不干了?!”

    周泽嘿嘿笑道:“少爷,小的总不能一直干等着吧。”

    “居然留封信就跑……这算是逃兵!”钱渊骂道:“小心戚继美砍了你脑袋!”

    “小弟倒是写信给元敬了,大发牢骚。”王氏走过来笑道:“先是梁生,然后张三和周泽,一股脑走了好些人,两个把总,六个队长!”

    “梁生本来就没入军,张三也没脱身,只是领着人回了浙江,升了游击,以后继美如果回浙江,还是得受他管。”钱渊指指周泽,“以战功论,磨砺两三年,说不定也能升个游击,真是烂泥扶不上墙!”

    周泽委屈道:“在福建、江西,小的是戚参将身边鸟铳队的把总,又不受他张三管,回了浙江……张三都升了游击了,还不骑在小的头上拉……”

    “好了好了。”钱渊虚踹了脚,“去搬行李。”

    其他女眷都上了马车,徐渭和陆一鹏也上了马车,林燫掀开车帘进去之前回头看了眼翻身上马的钱渊。

    朝中官员别说是文官了,就是武将、勋贵出行多是轿子,稍远点使用马车,唯有钱渊不论远近,向来趋马,给事中为此弹劾……倒是林烃在家里提起过,钱展才不能坐轿子……晕轿。

    “咦?”陆一鹏偷眼看到王氏也翻身上了一匹高头骏马,身段利索更甚钱渊。

    “那是福建总兵戚元敬妻王氏。”在杭州认识王氏的徐渭嘀咕道:“将门虎女,武艺精熟胜过戚元敬……雌虎啊!”

    这下连林燫都忍不住面带笑意,戚继光之前一直驻扎福州府,大部分时候军营设在闽县,他经常听乡人提起戚继光畏妻如虎的趣事。

第七百八十八章 态度

    相对来说,戚继光夫妇两人,还是王氏给钱渊留下的印象更深,毕竟戚继光名将之姿早就在历史书中喋喋不休的讲述。

    当年初见,承德城外,王氏趋马如飞,左枪右刀,令倭寇胆寒,但今日的王氏颇有点刘姥姥入大观园的感觉。

    “当年崇德城头,姐姐三箭毙贼,英姿勃发。”钱渊笑着说:“北地胭脂,骑驴跨马乃常事,为何如此拘谨?”

    “天子脚下,果然气象万千……”

    “哈哈,姐姐也会说客套话了。”钱渊忍不住一阵笑,“好好好……不笑了,对了,小安国怎么样了?”

    “还不错,在闽县呢,妯娌照看着。”

    “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舅舅。”钱渊啧啧两声,“姐姐姐夫要是再生个女儿,回头说不定还能结个亲家。”

    王氏脸色微变,却没有吭声。

    钱渊有些奇怪,听到这等话难道不应该是先反问一句……你怎么知道小七肚子里的是个男孩呢?

    “喏,前头那家书局也是随园产业……噢噢,是孙家管事,绍兴陶家、诸家,还有松江潘家都入了份子。”

    “南京礼部尚书季泉公?”王氏打起精神,“镇海知县孙文和?”

    “嗯,孙文和长兄孙文中二甲传胪,如今在翰林院。”钱渊随口介绍:“绍兴诸大绶、陶大临是当年一甲状元、探花。”

    一边介绍着沿途所见,钱渊一边在心里盘算,王氏兴致不太高啊,难不成戚继光那厮居然又养外室了?

    又……到现在钱渊都不能肯定,戚继光先后在定海、镇海、闽县到底有没有养小的。

    反正闽县已经有人将民间趣闻扣在了戚继光头上,顶盔掼甲,手持钢刀,言为妻杀鸡……其实这戏说早在明初就有了。

    一直到钱宅侧门,载人的马车没有停,但载行礼的马车停下,梁生领着一帮护卫正在等着,都在和久违的周泽打招呼,算算看,周泽嘉靖三十六年初入军,到如今已经两年半了。

    “外院反正周泽你也熟,搬运行礼,货物入库,记录在册,就你了。”钱渊也没下马,吩咐道:“反正里面也是晴雯在管。”

    “恭喜周哥,好事将近啊。”梁生倒是不以为意,当年就是他求上门,就是周泽做主收他入队的。

    钱渊看了会儿就往正门去了,十几辆马车呢,有的搬了,而且还有些一般的马车都装不下的那种,比如床。

    在明代,特别是在东南,床具往往是家中最重要的财产之一,而且往往是女儿出阁的嫁妆中最重要,最显眼的一部分。

    当年小七在临海开诊所,当地望族柳家将给女儿准备的嫁妆床具都捐出来了,钱渊开始还不以为意……后来在谭纶和唐顺之的提醒下才知道这份人情有多重。

    为此,后来宁海设市通商,钱渊特地留了一份给柳家。

    从嘉靖三十六年末,谭氏就开始为女儿准备嫁妆,后来钱锐更是狠狠的添了把……这次送嫁,光是送来的床具就多达近二十张。

    雕嵌大理石床,彩漆雕漆八步中床,大小花梨木床,描金穿藤雕花凉床,黄杨木架子床,雕花廊柱式拔步床,各式各样,应有尽有……之前在码头,林燫就被镇住了。

    等钱渊和王氏趋马到了正门,钱铮夫妇和叶氏已然出迎,倒是小七被留在后院不准出来……大熊猫啊。

    “都是自家人,且去正屋吧。”钱铮看侄儿到了,招呼众人进去,陆一鹏和徐渭倒是没进去,转身去了随园,只王氏犹豫。

    “姐姐,一起去,小七昨晚还念着你呢。”钱渊陪着王氏走在最后面,“天天晚上睡不着,白日里倒是精神的很,叔母又不让她出府,就盼着你来呢。”

    看王氏疑惑,钱渊解释道:“其他人陪着实在不放心,只能劳烦姐姐了……”

    王氏抿嘴一笑,最早同在台州,后来又同在宁波,即使戚继光南下入闽,她也有相当长时间留在浙江,和小七来往颇密,相交极深。

    王氏是这个时代少有拥有独立气质的女性,在这一点上,她和小七有着很多的共同语言……其他方面的共同话题也不少,比如驯夫什么的。

    眼看着要走到正厅了,钱渊放缓脚步,轻声道:“尚不知弄璋弄瓦,不过若是有缘,结个儿女亲家也好。”

    王氏诧异的侧头看去,钱渊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真挚。

    虽然戚继光于东南屡屡取得大捷,被公认为与俞大猷齐名的当世名将,但受限于明朝中期开始的文贵武贱的格局,戚继光本人在政治层面的地位并不高。

    虽然戚继光、王氏夫妻和钱渊是患难之交,当时的钱渊还只是个一介生员,但如今的钱渊不仅在东南,即使在京中也有着相当的分量,随园中更多文人墨客,往来无白丁,进入之人多为两榜进士。

    从这个角度来说,戚继光和钱渊儿女定亲,这是前者的高攀。

    王氏更是心知肚明,丈夫当年不过浙江都司小小游击,临平山一战冒领军功得以升迁,又得钱渊举荐得以编练新军,兵源、器械、战法、饷银粮草都得其襄助……换句话说,丈夫几乎是钱渊一手扶持起来的,更别说小叔子戚继美了。

    钱渊两度南下击倭,战功累累,军中多有至交好友,士林中曾有人言钱龙泉折节下交。

    王氏没想到,在东南倭患、贼乱渐息的现在,钱渊依旧对武将有着这样的态度。

    钱渊刻意放缓脚步说出的这句话,让王氏有着莫名的感激……而后者也想得到,这不是对方以此笼络人心。

    对比起来,女儿总是要比妹妹更重要的,戚继美到现在还没有婚配,就是有求娶钱家女的心思。

    钱渊笑了笑,“不过太医院的太医,还有请来的宫中老人都探过脉了,八成是男,姐夫还要努力啊!”

    “你个促狭鬼!”王氏噗嗤一笑,昂首道:“即使如此,他戚元敬也无这般胆量!”

    “说错了。”钱渊正色道:“其一错在小弟,不是姐夫一人努力,是姐姐和姐夫一起努力,其二在姐姐,他戚元敬无此胆量,难道有此心吗?”

    正屋里最靠外的林燫转头看来,显然听到了最后两句话,不禁脸色古怪。

    钱渊正要入厅,后面王氏低声道:“一个月前,京中去信闽县,恰巧第二日我去镇海送行,元敬带话……让我送小妹入京。”

    钱渊脸色转冷,缓缓转身,沉吟片刻后低声问:“国子监?”

    看王氏微微点头,钱渊嘿了声,张居正这厮布局倒是早,到处伸手,但这一世的戚继光欲改换门庭……想都不要想!

第七百八十九章 嫁妆

    正厅里,谭氏为长嫂,叶氏为客,坐在首位,左右分别是钱铮夫妇,小妹正扶着小七坐在侧座,林燫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远处。

    “渊儿,在外头作甚?”钱铮微微蹙眉,察觉到侄儿眉宇间的一丝冷意,“护送入京,乃是贵客,如何能轻慢。”

    “王姐姐。”小七撑着桌案起身,王氏赶紧上前两步扶住,“别起来,别起来。”

    还带着帷帽的小妹有些无语,刚才在后院的空地上,你还在踢毽子呢……撑着桌子起身,做给谁看啊!

    钱渊脑海中还在琢磨张居正呢,要不是自己嘉靖三十三年崇德大捷与王氏、戚继美结识,只怕真抢不过张居正……这厮早在嘉靖二十九年就认识了戚继光,而且一直有书信来往。

    不过此次戚继光让王氏送嫁入京,显然是在表明心迹。

    “渊儿?”谭氏也发现了儿子的心不在焉。

    “呵呵,母亲。”钱渊笑着坐下,捧起茶盏,神态自若道:“适才在问,王家姐姐入京,难道不怕戚元敬……”

    钱铮用力咳嗽了声,警告的瞥了眼侄儿,这等事如何能在大众广庭下戏说。

    王氏倒是没吭声,但大大方方站在那,嘴角仍有笑意。

    “其他人说这等话,说不定得闹翻,不过侄儿说这等话……”钱渊嘿嘿道:“反正元敬兄和侄儿在东南齐名。”

    钱小妹忍不住笑出声来,的确齐名,都是畏妻如虎。

    忍了这么久还是没忍住,叶氏好笑的看了眼未来儿媳,“林氏向来有族规,年过四旬未有子嗣,许纳一妾,若还是无子,天该如此。”

    这话一出,谭氏、陆氏脸上都有喜色,嫁女儿嫁到这种人家才放心啊,不说其他的,至少人家给出了足够的尊重。

    钱渊一本正经的赞道:“久闻闽县林氏之名,果然名不虚传。”

    林燫面无表情的移开视线……这条族规,为什么自己从来不知道!

    叶氏说这等话也是有由头的,一来林庭机的确不希望儿子纳妾,嫡庶往往是乱家之源,二来,人家送嫁入京,嫁妆太丰厚了……丰厚到叶氏听林燫略略提了几句,都险些失态。

    就算是东南世家大族,嫡女出嫁,标准也不过六张或八张床具,而钱家一口气送来了将近三十张。

    叶氏正要问起请期诸事,突然外间有人禀报,“少爷,林府公子到了。”

    “这个心急的!”钱渊笑骂一声,咳嗽两声让妹妹和小七回避,才吩咐让林烃进来。

    叶氏有点赫然,苦笑着向谭氏摇摇头,心里却在琢磨刚才那下人的禀报……只称呼少爷,要知道正屋内,论辈分,应该是钱铮为主。

    叶氏想起丈夫之前私下的交代,钱宅其实并非随园,但世人均将钱宅和随园视作一体,其主只能是钱龙泉。

    在东南,叶氏就听了太多钱渊的传闻,后来在镇海一见,心想名不虚传,但直到钱渊入京几度掀起风波,她才知道对方在京中的分量。

    “哎呦,拎了野味过来?”钱渊瞥了眼,冷笑道:“也不收拾干净再拎过来。”

    “这是大雁……”

    “这回儿不送鸭子了?”钱渊眼皮子都没抬,“要我说,还不如送鸭子呢,反正你也爱吃。”

    那边谭氏听的稀里糊涂,陆氏小声解释了几句,当日纳采,钱渊差点被气坏了……人家送大雁,你送鸭子?!

    钱渊本经治《春秋》,但也是读过《礼》的,古法婚姻六礼,除了纳徵……也就是送聘礼之外,其余的纳采、问名、纳吉、请期、亲迎五礼都是要用到大雁的。

    虽然明朝简化流程,只在纳采的时候用,但也不能拿鸭子来充数吧。

    还是徐渭、陈有年劝住了钱渊……其实这是他少见多怪,大雁哪里有那么好捉,东南基本上都是用白鹅、白鸭代替大雁的。

    当年钱渊纳采倒是用的大雁,但那是他处心积虑,花了不少银子才弄来的,而这次定亲,从征得嘉靖帝点头到纳采,一共才两三天功夫,林府还真没地儿去弄两只大雁来。

    不过钱渊还是觉得别扭,等林府的人一走,就让人将两只偌大的白鸭送去全聚德了……

    林烃将大雁转交给下人,去拜见谭氏和钱铮夫妇,厚着脸皮转头四顾,被叶氏狠狠瞪了眼。

    “母亲还是第一次北上,也不知道适不适应,会不会水土不服。”钱渊缓缓道:“此外,家具打制尚未完工,稍等几日再定吧。”

    林烃有点委屈的看着钱渊,他拎了两只大雁上门就是为了请期……自个儿都亲自下场打架了,还被使唤了多少次送信,居然还要往后拖啊。

    谭氏笑道:“虽然是第一次北上,但还算不错,就是热了点,不过也快过去了。”

    “再过几日,下场小雨,就凉爽下来了,就定在那时好了。”叶氏想了会儿,“正好老宅那边要翻修,打制的家具也需要晾晒。”

    林庭机一家只是租住的,但其父林翰当年久居北京,林家自永乐年间就已然出仕,在南京、北京都是有房产的。

    林家在京的老宅也在西城,距离随园并不远,面积也不小,这段日子一直在翻修,钱渊亲自去看过了,为新婚夫妇准备的是一个小院子,条件还算不错。

    众人闲聊了一阵,准备上席,叶氏原打算回去,毕竟是谭氏初入京,但谭氏一力挽留。

    “不是喜欢送鸭子吗?”钱渊最近看林烃不太顺眼,“去买两只,正好小妹没吃过。”

    叶氏和林燫无语的看着林烃急匆匆的往外走,也不知道这厮日后会不会夫纲不振。

    “全聚德算是随园产业,烧制师傅和几个护卫拿了四成股,孩儿送了文长兄两成,剩下的四成就让小妹带过去吧。”钱渊对谭氏如此说:“反正贞耀正喜欢吃烤鸭。”

    谭氏笑吟吟道:“你做主就是。”

    “这如何好?”叶氏赶紧推辞,“这是能传下去的产业,林家不敢愧受。”

    林燫瞄了眼钱渊,为妹子撑腰还真是不遗余力啊……都说钱展才翻脸不认人,杀戮决断,但也重情重义,此话还真不假。

    谭氏握着叶氏的手,小声说:“只要他们俩过的好,咱们做母亲的,有什么是舍不得的?”

    叶氏叹了口气,心想回头纳吉的单子要不要再添添……她是知道的,全聚德虽然只开了几个月而已,但在京城已然名声大噪,将老牌子“便宜坊”都压下去了。

    呃,直到当天晚上,谭氏才从小七嘴里知道全聚德到底是什么样的金鸡……登时心疼难言。

第七百九十章 懒骨

    一天的忙碌后,钱铮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回后院拜见大嫂。

    很多年前,年幼的钱铮随其母、其兄几乎是被扫地出门,兄长钱锐不惜舍弃举业,经商养家,并供钱铮读书。

    钱铮也算争气,连考连中,身登皇榜,娶的又是两榜进士之女,但他很清楚这一切是如何来的。

    当年中了进士后,钱锐不顾钱铮的反对,毅然分家,这让钱铮内心深处除了感激还有一份愧疚,在听到长兄横遭不测的消息后,钱铮内心深处的愧疚更是无以复加。

    好不容易盼到大嫂入京,钱铮每日晨参暮省,从不懈怠……所以,他最近看侄儿非常非常不顺眼。

    钱渊向来是夜猫子,晚上可能还会去转一圈,早上……也就是现在没有早朝,不然就他这德性,迟早被巡朝御史弹劾免职。

    “二弟来了。”正在和陆氏商量嫁妆单子的谭氏笑吟吟道:“今儿林家送信过来,林家老宅的家具都打好了,晾晒几天就送进去,新房的家具这两天也差不多完工了。”

    “啧啧,亏了是渊儿,其他人哪儿去弄那么多红木!”陆氏笑道:“请的大匠都是工部那边指派的,个个都是好手艺。”

    “林家出仕的也多,京城老宅也是要一直传下去的。”谭氏这几日也想开了,儿子为女儿置办这么多嫁妆,总归不是坏事。

    钱铮凑趣附和几句才问:“渊儿呢?”

    “他在随园里。”谭氏不以为意,“反正他都给了半间全聚德了,剩下的事我们来办就是。”

    钱铮的视线转向妻子,后者微微摇头。

    “大嫂,晨昏定省都废了。”钱铮黑着脸说:“说出去,家门蒙羞啊!”

    “渊儿每天不知道多少事呢,有时间让他轻快轻快也好。”谭氏注意力还在嫁妆单子上,琢磨要不要添减,“要不再加点钗子?”

    “以后留给外孙女?”陆氏掩嘴笑道:“大嫂想的差了呢,渊儿如今在京中什么分量……林家五代出仕,姻亲故旧也数不胜数,到时候多有女眷添妆……再说了,如今打的钗子,说不定到时候都不合用了。”

    “也是也是。”谭氏也笑了,“要不加一笔压箱银?”

    “别加在嫁妆单子上,到时候私下带过去就是了。”

    那边钱铮实在忍不住了,“大嫂,如今渊儿入职都察院,时常缺席,多有科道言官弹劾……”

    “那就不做这个官儿了!”谭氏发了句牢骚,看钱铮脸色难看,叹了口气才说:“二弟,我知道你的好意,但这些年来……自嘉靖三十二年渊儿赴杭,每一次都是拿刀持枪,亲身上阵,多少次……”

    说到这谭氏眼圈一红,鼻头一酸,险些落下泪来。

    陆氏瞪了眼丈夫,轻声道:“渊儿两度南下,干了多大的事,好不容易回京,轻快些日子怎么了……碍着你了?!”

    钱铮嘴唇动了动,但最后还是没吭声……今儿闹出了一场笑话,他偶然和左都御史周延碰面,还想着这段日子家里忙着准备婚事,还想替侄儿和周延打个招呼,没想到人家告诉他……钱渊早在好些天前,一次性请了一个月的假。

    当周延笑着说起这事,钱铮脸都红了……也就不是自己儿子,不然一顿鞭子……不!十顿鞭子!

    谭氏擦拭着眼角,又道:“嫂嫂不懂那些大事,但在临海、镇海三年,渊儿每日愁眉紧锁,每日长吁短叹,书房烛火常彻夜不熄……”

    “如今能松快松快,这也是好事。”陆氏咳嗽两声,“如今可没有东壁先生。”

    钱铮一个激灵,嘉靖三十五年嘉兴战事后钱渊回京,因心力耗尽而昏睡一日两夜,要不是李时珍在,只怕难救,也是,放松段日子也好……但问题是,每日晨昏定省也能耗尽心力?

    陆氏又拉着谭氏开始商量嫁妆单子的事,钱铮默默的出门,想了会儿沿着长廊往随园去,从侧门进去没一会儿就看见院子里的大树下,侄儿正躺在藤椅上,翘起的右脚还在空中一抖一抖。

    怎么看都像是浑身懒骨头……

    只看了几眼,钱铮就受不了了,默默回身,还是眼不见心不烦的好。

    “北边的西瓜味儿就是不够好。”钱渊丢开西瓜皮嘀咕了声,看王氏过来,笑道:“姐姐,这时候,东南应该有葡萄吃了。”

    “你倒是舒坦。”这些日子王氏来随园也不是一两次了,但还是有些拘谨。

    随园中人在这儿都是有单独精舍的,还有不少专门隔出来的书房、客厅,到处可见书画……不夸张的说,这些书画留到后世,那都是能进博物馆的好货色。

    “噢噢,姐夫那边问过了。”钱渊起身递了块西瓜过去,“君泽兄是兵部职方司郎中,昨日接到军报,姐夫率军乘船绕行,从惠州府、潮州府交界处登陆,三战败敌,北上追击。”

    王氏精神一振,“俞总兵那边呢?”

    “志辅兄先急行南下解兴宁之围,与提督两广吴桂芳合军,稳扎稳打。”钱渊看天色已暗,和王氏一起进了侧厅,“如若无意外,今年当能扫平倭寇、贼军,靖清粤地。”

    王氏松了口气,“婚期还没定下来吗?”

    “约莫八月中旬吧。”钱渊懒洋洋的靠在椅子上,“就这么不放心他?”

    “你这张嘴!”王氏瞪了眼,视线落在钱渊背后墙壁上的一副水墨图上。

    “前几日说起东南葡萄……”钱渊笑道:“文长兄一时兴起,泼墨画下这幅葡萄图,孙文中吟诗以记,潘思明提笔一挥而就,此人嘉靖二十年榜眼,翰林侍讲学士,任日讲官,书法被裕王殿下盛赞,文长兄亦赞为东南独步。”

    王氏眼中颇有羡慕神色,这个时代,是进士至高无上的时代,戚继光在东南立下如此功勋,但也不敢对任何士子有些许冒犯,就算是个秀才他都不敢得罪,鬼知道人家背后站着谁。

    “小安国今年五岁,再过两年也该启蒙了。”钱渊随口道:“到时候我来安排,闽县林家的族学不错,绍兴那边的私塾也不错……怎么?总不能让小安国还做武将吧?”

    “戚家世袭登州卫指挥佥事……”王氏摇摇头,“再说了,军户出身……”

    “军户出身又如何?”钱渊撇撇嘴,“张叔大也是军户出身,随园士子中的吴君泽也是军户出身,胡宗宪他还是锦衣卫军户出身呢!”

    “只是日后姐夫不知道会调到哪儿去……不过放心,到时候我来安排就是,先启蒙总是好事,年纪渐长再兼修武艺,以后文武双全!”

    王氏心想,如果儿子真的在读书上有点天赋,拼着丈夫埋怨,自己也要想办法让儿子走这条路。

    想想看,随园中哪个不是两榜进士,绝大部分都因文名传世,光是翰林出身就五六个,如果能得其教导……

    王氏正琢磨着呢,钱渊随口说:“对了,明儿小七放风……呃,出去上香,姐姐一起去吧。”

    “有了身孕……”

    “再不出去转转,怕是要憋坏了。”钱渊也挺同情妻子的,这个时代的孕妇真的挺惨。

    王氏好奇的问:“也进京快十天了,看你总在随园,不用上衙吗?”

    “前些年累得狠了,歇息一段时间再说。”钱渊敷衍了几句。

第七百九十一章 突变

    不管什么样的人,人生经历总是有起伏的,不可能一直在谷底,也不可能一直在谷峰。

    总的来说,中了进士之后,官员的履历虽然有起伏,但大致是往上的,一点点积累资历,一点点获取名声,最后在关键时刻奋起一跃。

    但钱渊不同,中进士前已然名扬天下,中进士后在诸股势力中盘旋,简在帝心,出入裕王府,又两度南下击倭,战功累累,设市通商,于国有功。

    压根就没有起伏,卯足了劲儿狂飙突进。

    从明初到现在,年方弱冠高中进士,又因文名或书法或博学而名扬天下的官员多了,但如钱渊这般立下大功的……独此一份。

    树大招风啊,三年后重返京城,仍是随园党魁,仍简在帝心,与裕王友善,手握东南通商事宜。

    所以,此番入京,随园虽然颇有动作……哎,那场斗殴还真不是钱渊主使的,冤啊!

    不过,从那之后,钱渊修身养性,绝对的修身养性,与人为善……只偶尔在裕王府挑衅下高拱,和张居正斗斗心眼,在都察院说说林润的坏话,去户部撞上赵贞吉毫不客气一顿羞辱。

    所以,钱铮、徐渭的说法都是错误的。

    钱渊是有意藏拙,并不是懒。

    当天晚上钱铮指责侄儿懒散,徐渭添油加醋,而钱渊反口相驳。

    但人和人是不同的。

    第二天,换了个人骂钱渊懒骨头的时候,他摆出一副恭听圣训的模样。

    “请了一个月的假?!”嘉靖帝笑骂道:“都传遍街头巷尾,成笑话了!”

    一旁的徐渭不动声色的添了句,“陛下,昨夜臣以此相责,展才言,诸事繁杂,无暇分身。”

    “我没说,你瞎说!”钱渊横了徐渭一眼,“陛下,徐文长公报私仇!”

    “公报私仇?”黄锦在边上凑趣。

    “昨夜随园搓麻,三赢一输,徐文长这是输不起啊!”钱渊鄙夷道:“昨夜他就说了要在陛下面前说学生的小话!”

    徐渭急眼了,“那是你们太过分!”

    “过分?”钱渊嘿嘿笑道:“愿赌服输!”

    嘉靖帝没好气的瞪了钱渊一眼,随口问:“黄伴,朝中官员聚赌,适何罪名?”

    黄锦毫不犹豫的脱口而出,“《大明律》定罚薪一年,降职一级。”

    钱渊不禁打了个嗝,今天早上吃的有点饱,没办法,计划陪着小七上香,母亲吩咐早餐丰盛点,结果小七吃不下的……都是他的。

    不过《大明律》还有这罪名?

    黄锦不会是随口瞎扯的吧?

    要知道如今就算刑部官员定罪都不是以《大明律》为准绳,鬼都不会去钻研!

    “陛下,只是搓麻,不涉银钱。”钱渊赶紧解释道:“只是约定书画,风雅事,风雅事。”

    “以书画为赌注?”嘉靖帝好奇的转头看向徐渭。

    “是,以书画为赌注。”徐渭面无表情道:“所以他们联手作弊,臣欠下三百四十副画。”

    嘉靖帝无语了,这是输的多惨啊!

    “绝对没有作弊!”钱渊正色道:“文长兄,赢得起却输不起,连气度都输了啊。”

    徐渭冷笑道:“昨夜仅仅四圈,居然你们仨每人都至少三把清一色?!”

    “运气好罢了。”

    “连点卯不去,知不知道有多少御史、给事中上书弹劾?!”嘉靖帝打断道:“展才你入京也好几个月了,都做了些什么?”

    钱渊也是无语,那些人真是吃饱了撑着……还没到年底考核业绩呢!

    “学生,学生其实……”

    “日上三更才起床,中午还要午睡。”徐渭面无表情的说:“白日厮混,入夜开始搓麻,直至深更半夜。”

    “陛下有问你?!”钱渊怒视徐渭,“其实学生……学生在读史!”

    嘉靖帝摸了把今日被钱渊带来的小黑,“读何史?”

    “去年绍兴余姚有书局刊印《旧唐书》,学生以此与《新唐书》对应,颇为有趣。”钱渊侃侃而谈道:“唐时不禁海,《旧唐书》虽编撰粗疏,但详尽记载倭国、朝鲜、南洋诸国……”

    “好了,好了。”嘉靖帝也是无语,面前这货有事没事就提起海外事,恨不得立即开海禁。

    但嘉靖帝对目前的状态非常满意,设市通商,解朝中用度不足,但也没必要解除海禁,惹出了麻烦也头痛。

    总的来说,嘉靖帝是个不喜欢麻烦,只喜欢自娱自乐的皇帝。

    “昨日户部觐见……”嘉靖帝努努嘴,懒得开口了。

    黄锦笑吟吟道:“方尚书让人带了口信,展才吝于赴户部……”

    “这事儿……”钱渊摆出一张苦脸,“陛下,学生也没办法,荆川公那边没法儿交代啊。”

    “为这事,登之兄被砺庵公骂得狗血喷头,但此事,户部亏理,如此处事不公,日后宁海怎么办?”

    “福建倭患渐息,如择地设市通商,如何与户部相处?”

    “说到底,砺庵公这是不讲理啊!”

    户部尚书方钝这老头太不要脸了,从前年开始,先是蓟门、宣府缺粮饷,之后辽东饥荒,再诸军入闽赣作战,大量的粮米、饷银都是由镇海负责的,现在居然想一笔勾销!

    唐顺之在宁波、绍兴、台州修建了那么多粮仓,现在一大半都是空的,现在想讨债,方钝居然不认账了。

    这下子把唐顺之气得不轻,几乎是一个月十份奏折的频率上书朝中,就差大骂户部不要逼脸了。

    内阁都是一群人精,就算李默也不肯沾手这个烫手山芋,直接丢给户部。

    方钝人老皮厚,说什么宣大蓟聊等地增大开支,闽赣粤等地军费开支,还有山东旱灾,黄河内涝,反正不给银子,只让陈有年去跟钱渊掰扯……钱渊当然是站在唐顺之这边的。

    就在七八天前,听说赵贞吉上任户部右侍郎主管此事,钱渊还去找过碴……

    钱渊还在那叫苦不迭,嘉靖帝瞄了眼徐渭,“文长,没跟展才提及?”

    徐渭的回答有点妙,“昨夜本想提及,但搓麻之后,再无心情。”

    黄锦噗嗤一笑,“展才,方尚书是听闻镇海另设记账法,想让你教教户部吏员。”

    钱渊捂着脸连连点头,没和徐渭互通消息……有好有坏,好处是对信息不敏感,坏处也是这个。

    “好好做,过段日子还有事交代你……”嘉靖帝起身正要说话,却眉头一皱,手捂胸口。

    “陛下!”

    “皇爷!”

    嘉靖帝摆手示意,面色有点难看,身子微微摇晃,突然张口,呕的一声狂吐出来。

    “太医,你去叫太医!”钱渊一个箭步上去扶住嘉靖帝,闻到一股难闻的臭味。

    嘉靖帝弯着腰,别扭的微微抬头,定睛看着钱渊,呢喃道:“公斤……”

    公斤?

    钱渊愣了会儿看了眼黄锦,后者面色灰败,双目含泪。

    等三四个太医狂奔而来,钱渊退了出去,琢磨了好一会儿“公斤”这个词。

    古代只有斤,哪里有公斤……应该是个谐音。

    钱渊心思急转,想到了一个人,夏言,字公瑾,都死了十多年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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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