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脸谱下的大明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脸谱下的大明全文阅读

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百九十二章 小冲突

    万寿殿后殿。

    嘉靖帝躺在榻上闭目养神,太医院院使正在把脉,仔细的观察脸色。

    好一会儿之后,院使悄然退出,拉着同僚开始商议……要立功大家一起立功,要背锅谁都别想着跑!

    “皇爷,可舒服了点?”黄锦端着热茶蹲在榻边。

    “只是适才胸口闷的慌而已。”嘉靖帝睁眼看黄锦一脸的鼻涕眼泪,勉强笑道:“哭甚么,还没到时候呢。”

    “皇爷福寿绵长……”黄锦嘴里唠唠叨叨,服侍嘉靖帝抿了两口茶,才小心翼翼的出去问问。

    嘉靖帝面无表情的靠在榻上,突然眼睛一眯,舌头一卷,将一颗落牙卷了出来。

    “皇爷,怎么……”进来的黄锦吃了一惊。

    “又不是掉的第一颗了。”嘉靖帝神情复杂,片刻后才问:“太医院怎么说?”

    “院使、院判合议,可能是食用不洁之物,当细查御膳房,又开了两副药。”黄锦轻声道:“皇爷,暂且停了金丹?”

    嘉靖帝思索片刻后点头道:“修道亦要本身强健,暂且停了,待身子好些再说……让蓝神仙那边别停了炼丹。”

    “对了,展才呢?”

    “还在殿外候着呢。”黄锦挤出一个笑脸,“适才急的跳脚,把徐翰林赶去叫太医,要让展才进来?”

    “算了吧。”嘉靖帝摇摇头,手撑着床榻一用力坐起来,伸出胳膊试着挥了挥,感觉没什么大问题。

    钱渊和徐渭一直在殿门口等到将近午时,既不敢随意离开,也不敢公然讨论,更不敢向太医询问详情,只能默默等候。

    一直到黄锦出来交代几句,两人这才得以脱身。

    “不知陛下如何……”徐渭脸上满是悲痛,他精读史书,很清楚史上从无修道炼丹而长寿的君王。

    钱渊脸上也满是悲痛,心里却在嘀咕,看模样嘉靖帝是不肯开海禁的……还是早死早超生拉倒。

    虽然嘉靖帝对钱渊、徐渭两人的宠信满朝皆知,但不同的是,徐渭秉持的是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传统观念,而钱渊……三观完全不同。

    “对了,砺庵公真的是打算传记账法?”

    “嗯。”徐渭点点头,“昨日我也在场,不过砺庵公只怕也有其他企图。”

    “这笔账可不能赖了!”钱渊幽幽道:“此例不可开!”

    钱渊很清楚地税国税的区别,就算在后世,税金的收入也是中央和地方发生矛盾的重点区域,直到九十年代地税、国税才分开,国家财政才得以充盈。

    闲聊了几句,徐渭还要在西苑轮值,想拉着钱渊去吃顿没滋没味的午饭……西苑里,徐渭就算得嘉靖帝宠信,也不过只是个小人物,平日里午饭待遇,啧啧,换成钱渊都进不了口。

    钱渊毫不犹豫的推辞了,并拿出今天要陪着小七去上香这个理由……小七难得出来放风,不到黄昏哪里肯回家。

    就在钱渊骑在马上还在琢磨今天嘉靖帝的突然呕吐的同时,广济寺的偏殿中正剑拔弩张。

    肚子还不算很明显的小七正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的低声问着身边捂着肚子的晴雯,两三个丫鬟围在周围,一脸怒容的王氏紧张而愤怒的盯着对面的十几个人。

    对面坐着的是张居正的妻子徐璨,前不久查出身孕,今日是来还愿的,张居正没空,陪她来的是徐阶的次子徐瑛。

    三年前小七嫁入钱家之后第三日就随钱渊南下,三年后回京……一次都没回娘家,这还是这对姑侄出阁后的第一次见面。

    如果说三年前徐璨恨侄女抢亲,那这三年内,随着钱渊的名字一次又一次的在朝中传颂,她对小七的恨意越来越浓。

    张居正连连晋升,入詹事府,升国子监司业,任重修《兴都志》副总裁官,已然是朝中冉冉升起的新星,但在徐璨看来,这都是自己父亲赐予的,算不了什么。

    哪里比得上钱渊孤身南下,领军数度败倭,力挽狂澜,设市通商,干的好大事!

    说到底一句话,得不到的才是最好的。

    姑侄俩都有身孕,在广济寺偶然相逢,登时针尖对麦芒,火花四溅。

    呃,小七也不是挑事的人啊,只是看到陪着姑姑来的侍女也有身孕,随口提了句钱渊到现在连个通房都没有。

    几句话将徐璨气得脸色惨白,家里男人不敢纳妾说出去……的确不好听,但女人也心里有数,若不是敬重妻子,哪个男人会这么做?

    这点上,张居正已经将徐璨带去的丫鬟、侍女都祸害了个遍,甚至都透过口风,若徐璨这一胎还是女,就由徐府挑选一名良妾。

    穿越而来在徐府待了两三年,小七一直维系着小白兔的模样,但如今情况不同了……毕竟是在职场历练过的,随随便便几句话就怼的徐璨胸闷气短。

    但小七之前在徐府给下人留下的印象是……挺好欺负的,结果七八个丫鬟、侍女甚至两个婆子都有点嘴巴不干不净,两边登时吵了起来。

    今天出府护卫是周泽领队,但他还在寺外等着呢,倒是徐瑛进来……二话不说,一脚将晴雯给踹翻了。

    啧啧,实际在历史上,徐璠虽然废物,但要说到嚣张霸道,远远比不上他这位弟弟徐瑛。

    而且徐璠在钱渊手里吃了太多的亏,对朝中局势也算了解……而徐瑛啥都不懂,上来就是一顿猛干,要不是王氏在场,小七都要吃亏。

    “还是疼?”小七低声问晴雯,徐瑛不过十五岁,半大小子,出手没轻没重的,她真怕出事。

    “回吧。”王氏退后两步,低声说:“回头让展才做主就是,他们人多。”

    小七扶着额头都冒出冷汗的晴雯起身,那边倒是不依不饶,一个婆子厉声喝道:“谁让你们走的……夫人要是出什么事,有你们好果子吃!”

    “就是,相爷家独女……”

    话还没说完,钱渊手持马鞭笑吟吟的进来了,“相爷?”

    “谁是相爷?”

    “本朝太祖曾下旨,论相者皆斩。”

    “少湖公当年高中探花,华亭徐氏不是书香门第吗?”

    “怎么下人如此不知轻重?”

    “这位……也年纪不小了,可进学了?”

    一句又一句的刻薄话喷涌而出,虽然徐瑛年幼但也听得懂,人家是在骂自家是暴发户呢。

    和传承数百年,被誉为“东南众望,吴越福星”的钱氏相比,徐家的确是暴发户。

    徐瑛有点发怵,面前这位可不是个善茬,前不久大哥徐璠被打的都起不了身。

    瞄了眼晴雯,钱渊喝了声,手中的马鞭不轻不重的抽在进来的周泽身上。

    “没过门的媳妇被打成这样了,你是死人啊!”

第七百九十三章 破财

    周泽两只手不停的攥成拳头又松开,犹豫着要不要动手……毕竟对面都是女人,唯一的男人徐瑛身份不一般,自己动手不太合适。

    一肚子心事呢,钱渊看到对面这些人就心烦,扶着小七问了几句,转头看了眼徐瑛。

    徐瑛还想摆出长辈的模样,但人家钱渊压根就不理不睬,第二眼都没看,径直出去了。

    徐璨心里有点凉……居然都没看我一眼。

    只是一场小冲突而已,小七没什么闪失,对面又是一群女人,钱渊也懒得计较,只吩咐让护卫把徐瑛带来的徐府下人全都揍了一遍就算完事……就是周泽下手有点狠。

    把晴雯送去医馆查了下,没什么大碍,钱渊索性带着小七出去逛逛,黄昏时分找了家酒楼吃晚饭。

    “就这么算了?”

    “哎呦,那可是你叔叔呢。”私下钱渊嬉皮笑脸道:舀了碗鸽子汤,“来,尝尝,大补。”

    “补你个头!”小七拉着脸说:“最早你送水煮鱼去,就因为我多吃了几片,他居然嚎啕大哭……那次我被罚跪两个时辰。”

    “今儿冼烔、陆一鹏、林烃那几个愣头青不在,总不能我亲自上手吧?”钱渊夹了筷辣椒炒肉,“这味道都不比随园小厨房差了。”

    “晴雯疼成那样!”小七横眉竖眼拍着桌子喝道:“你别只在外面横……”

    钱渊哭笑不得,“这叫什么话,难道让我在家里横……行行行,我来收拾他。”

    等吃完晚饭回了家,钱渊打着哈欠都上了床……今天一早被嘉靖帝拎到西苑去,睡眠时间严重不足,但小七精神不错,非拉着丈夫问东问西,到底怎么收拾那个小兔崽子。

    钱渊被逼不过,起身写了封信,让人送出去,才说:“看着吧,要不了几天,包管他挨揍。”

    “让陆树德还是冼烔揍他?”小七好奇问:“咱家的事,也别连累他人……总把人当枪使,小心人家心里埋怨。”

    “没有没有。”钱渊上了床,拉过薄薄的丝被盖上,“到时候揍他的人……肯定让他心服口服。”

    小七嘀嘀咕咕牢骚了几句才躺下,心里打定主意,如果钱渊只是含糊以对,自己一定好好收拾收拾他……晴雯在她心目中的地位可比那位姑姑高的多。

    “噢噢,对了。”钱渊突然开口道:“今儿陛下在西苑呕吐不止……”

    “吃坏了肚子呗。”小七随口说:“腹泻……这个时代,哪里那么好查根由……你去弄套仪器做个血检,说不定我还能猜得到点。”

    “但是……”钱渊打了个哈欠,盯着天花板,“好像神智有点问题……看着我……叫着别人的名字。”

    “幻觉?”小七迟疑了下,“这个在古代倒是不多见,我想想……”

    还没等小七想起什么,就听见身边打呼噜声渐渐响起。

    这一觉一直睡到第二天日上三竿……小七都睡不住起床了,钱渊被拖着起来吃了几口饭,懒散的回去又躺下,不知不觉中又睡过去……最后陈有年找上门了。

    “是是是,是我答应了。”钱渊揉着朦胧的睡眼,“昨儿陛下吩咐的……砺庵公也太心急了。”

    陈有年一脸的苦笑,方钝这犟老头是随园最不希望面对的那种人,偏偏方钝执掌户部近十年,是钱渊设市通商后打交道最多的那个人。

    在陈有年的陪伴下进入户部,钱渊不禁打了个冷战,周围官员看过来的眼神有点不对……像是看到了肥肉似的。

    在六部中,刑部、工部、户部的专业性较强,但只有户部设立十三……不,如今是十四清吏司,主管的郎中、员外郎都有不低的专业技能,如郎中放出去往往入一省布政司,他们或多或少都通过陈有年的宁波清吏司的记账法发现了这座宝藏。

    “钱龙泉终于来了。”

    “展才,好久不见,总算来了。”

    钱渊团团作揖,一一作答,都是熟人……他三年前返回京城,与户部这些中低层官员交好,就是为了日后设市通商一事。

    事实上,通过这些官员以人脉,钱渊从两京户部弄了不少人手去镇海帮忙。

    再后面,钱渊招抚汪直,设市通商,户部是京中唯一大力支持的衙门……为此户部左侍郎黄懋官都差点被揍了。

    “展才回都察院做甚,干脆来户部好了。”一个中年官员上前牢骚道:“这儿才是你大显身手的地方。”

    这句话一出,惹得周围一片响应,前些年,京中六部,最腥风血雨的是吏部,最复杂难言的是兵部,而最难的就是户部……对于能解朝中用度之窘的钱渊,户部官员不仅对钱渊,对随园都有极大的好感。

    当然了,这里面自然也有其他原因……粮米输送、运银北上,这种事总是有折损的,有折损那就有灰色收入,户部官员自然也是要分摊油水的。

    “对了,宁波清吏司这种记账法之前从未见过。”

    “也不太像是山西那边的。”

    “不是不像,压根就不是一个路子。”

    “总不能是展才你独创的吧?”

    啧啧,户部光是有司职的郎中、员外郎就有近三十人,是六部中最多的,看着这么多张热情洋溢的笑脸……钱渊都有了一种自己在随园之外人缘也很好的错觉。

    但是,下一刻,钱渊就将这种错觉从脑海中驱逐开……因为户部尚书方钝、左侍郎黄懋官来了,这两位还好说,但走在最后面的是面无表情的户部右侍郎赵贞吉。

    对人群中央的那位青年官员,赵贞吉内心深处有着极为复杂的观感。

    首先,这不是个好鸟……都骂自己类秦会之,能是什么好鸟?!

    其次,这厮手段了得……侯涛山一战,自己像个小丑一样被玩弄于股掌之上,以侯涛山震慑东南,诱朝中弹劾,最后放出后手,一举定局,这些手段让事后复盘的赵贞吉沉默了很久很久。

    最让赵贞吉觉得无力的是,侯涛山那些事……钱渊的目的在朝中,他从来没有将自己放在眼里。

    “如此喧哗,成何体统?”方钝神色肃穆,转头四顾道:“还不回去?!”

    众人正要散去,钱渊扬声笑道:“已然快放衙了,一起去酒楼,边吃边聊吧?”

    黄懋官失笑道:“户部上下多少人……展才这可是要破财了!”

    “钱财乃是身外之物嘛。”钱渊作态道:“少司农这是责钱某往日吝啬?”

    黄懋官点点头,“红薯、洋芋味道不错,但如果连吃十天……”

    周围响起一阵笑声,黄懋官、陈有年、陆一鹏南下查验红薯趣事早就传遍户部。

    众意难违啊,方钝自身清廉如水,但也免不了吃吃喝喝,难道还要阻拦部下吃顿好的?

第七百九十四章 别无所求

    看着拂袖离去的赵贞吉,方钝回头狠狠瞪了眼钱渊,后者嘿嘿笑着做委屈状。

    虽然名义上是来教记账法的……但钱渊觉得,方钝这厮只怕还会将户部、宁波那些破事拿出来。

    现在换个地方,换成钱家酒楼,还能谈吗?

    当然不能谈了,不在于地点的改变,而是负责那些破事的赵贞吉绝不会踏足钱家酒楼。

    没了赵贞吉,方钝说的天花乱坠也没用啊。

    方钝拉着脸在心里琢磨,钱展才这厮真是名不虚传,比徐文长难缠多了。

    两刻钟后,隔壁几个衙门的小吏羡慕的看着户部蜂拥而出的官员、小吏齐赴钱家酒楼。

    从尚书方钝、左侍郎黄懋官以下,堂官、小吏近两百人……还真坐不下,刘洪不得不闭门谢客,将后院一个个单独的小院子都腾出来,这还坐的满满当当。

    啧啧,自从钱渊回京,都察院御史经常出入钱家酒楼……为此,掌翰林院事的李默背后被不少老翰林暗骂,本来这应该是翰林院的福利!

    等今日事传开,估摸李默又要被骂……他非不肯收钱渊回翰林院嘛。

    当然了,虽然满满当当,但方钝、黄懋官、钱渊三人是单独一个小院子,钱渊还想带上陈有年,可惜后者不肯……一边是志同道合的至交好友,一边是上司,出去喝酒不香吗,何苦在里面坐蜡?

    “镇海事不谈。”钱渊给方钝、黄懋官斟酒,“欠债还钱天经地义。”

    “海贸大兴,宁波府衙、镇海县衙从中分润多少?”方钝冷笑道:“不过购粮米解他地粮荒而已……”

    “福建倭患渐息,可能会择地设市通商,若户部此次拒返还镇海粮米,他日如何?”钱渊不屑道:“就算换人也没用,谁都不肯!”

    说到底,地方财政和中央财政,相辅相成,但绝不是类君臣的关系。

    黄懋官劝道:“砺庵公,展才说的也在理……”

    方钝瞪了副手一眼,喝道:“旁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

    看了眼疑惑的钱渊,黄懋官苦笑道:“展才有所不知,嘉靖二十九年俺答围城,陛下从内承运库出银出粮,后陆续从太仓库提银……”

    “噢噢噢……”钱渊懂了,“又提了多少?”

    方钝瓮声瓮气道:“从七月初至今,提取白银共计三十八万两。”

    钱渊啧啧两声,嘉靖帝这厮真是不要脸啊,还真是把天下万物都当做自个儿的了……户部的太仓库就差换个名字叫内库了!

    难怪户部顶着不肯还银子,也不肯从漕运那边还粮米,嘉靖帝太能作死了。

    沉默片刻后,黄懋官试着说:“这笔账户部认,稍迟几年如何?”

    钱渊无所谓的说:“这个户部去和宁波府衙的荆川公说去,此等大事,钱某何德何能……”

    “他唐荆川看老夫能值几两银子?拿去好了!”方钝双目圆瞪。

    黄懋官打圆场道:“今年或明年在福建再择地设市通商,到时候缓缓补上就是。”

    方钝哼了声,他也看得清楚,黄懋官与随园交好,一因税银,二因推广红薯、洋芋,再加上南京户部尚书马坤遭弃市,黄懋官接任户部尚书的可能性很大。

    等黄懋官上位,这笔债自然不会推脱……反过来说,如果户部要赖掉这笔债,对黄懋官上位户部尚书是会造成阻碍的。

    “还是说说记账法的事吧……反正这事儿有人背锅,让荆川公跟赵大洲掰扯去。”钱渊一边吃菜一边说:“其实霖原公和登之兄也懂,用不着晚辈的。”

    “只是知晓些皮毛,看得懂账本而已。”黄懋官摇摇头,“这几年,户部记账法也有革新,但远不如镇海之法详尽。”

    钱渊好奇的问了几句,方钝对记账法最是精通,详细的从头到尾解释了一遍。

    中国古代一直用的是单式记账法,小铺子还行,但中央财政用单式记账法……问题太多了。

    发展的明朝中期,本身财政压力就大,方钝从几年前开始将民间的记账法引入户部,主要是以民间晋商的记账法……这是复式记账法的雏形,发展到明朝末年,有个正式的称呼,“龙门账”。

    所谓的龙门账,把全部账目分为“进”、“缴”、“存”、“该”四个部分,以“进-缴=存-该”作为会计平衡等式,“进”相当于各类收入,“缴”相当于各种费用,“存”相当于各种资产,“该”相当于负债和资本。

    钱渊真切的感觉到,学到东西才是重要的……当年刚刚下海经商,一个小破公司,财务的会计、出纳全都自己一个人干的,为此还特地去报班学了几个月,虽然要花钱,但比请个财务要耗费少。

    先学吧,说难不难,说简单也不算太简单……钱渊琢磨了下,一方面这个时代的账目比前世简单的多,另一方面户部官员也有大量实际操作的机会,应该不会学的太久。

    “砺庵公,晚辈隶属都察院,只是奉陛下之命来帮忙的。”钱渊诚恳的说:“晚辈别无所求……”

    说到这,方钝眼中闪过警惕的神色,面前这位可没徐渭那么好糊弄。

    钱渊有点想笑,方钝实在不是他想打交道的那种人……所谓公生明廉生威,方钝至公无私,两袖清风,就算起隙,也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打理财政。

    这种人在钱渊心目中,实在是水泼不入……钱渊还是喜欢和严世蕃那种人打交道,同道中人啊。

    更何况,在开海禁通商一事上,钱渊还欠了方钝不止一次人情。

    “白日还有正事,户部诸位也有正事,每次夜间授课。”钱渊轻声道:“只此一事而已。”

    开玩笑,自己今天一觉睡到午后,进了户部聊了一阵都快吃晚饭了,难道明天大早上去授课?

    方钝冷笑一声,“展才不是向总宪周南乔请了一个月的假吗?”

    正举杯饮酒的黄懋官差点一口喷出来,他外出巡视红薯事,才回京两日,还不知道这事儿。

    出仕官员长期请假多了,但短期请假……一请就是一个月的,还真没听说过。

第七百九十五章 萧墙之内

    日子一天天过去,钱渊“耐心”的教导着户部官员和诸多小吏,此事已经遍传京城,虽然士林颇有微词,但商贾却很感兴趣。

    最近钱铮心情略微好了点,侄儿那身懒骨头估摸着这辈子都改不了……三四年前就这德性,但至少现在手头有事做,不上磨就不肯走的货。

    可惜钱铮太小看他这位侄儿了。

    钱渊肯劳心劳力教一大帮脑子被四书五经灌满了的官员?

    随园里孙鑨、陶大临、陈有年、陆一鹏都通算术,早在前几年就很熟悉借贷记账法,钱渊只顾着总揽全局,偶尔上课,然后从镇海抽调了七八个文员过来帮忙,护卫队里如彭峰等人也算内行。

    当然了,钱渊自己也不是什么都不敢,他负责出作业,改试卷……这个他倒是干的津津有味。

    钱渊懒散的很,呃,用他在随园众人面前的话来说,就是暂且蛰伏一二,但随园其他人大都风头正劲。

    在钱渊入户部的第二天,陈有年得户部左侍郎黄懋官举荐得以升任户部郎中,主责宁波清吏司。

    徐渭撰写的青词被嘉靖帝盛赞数遍,第二日手书相赐,并赐徐渭食二品俸。

    为裕王讲学三年的潘晟从翰林侍读升侍讲学士,南京国子监祭酒陆树声升任南京礼部右侍郎,潘晟补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南京国子监事。

    翰林编纂侍读孙鑨得礼部左侍郎林庭机指派……当然了,后面还有李默,孙鑨得以任重修《兴都志》编纂管。

    但是,数遍随园,最近大出风头的却是新任礼部考功司郎中杨铨杨朝阳。

    原因在于,杨铨上任前唯唯诺诺,上任后重拳出击……无论是严党、徐党,还是李默门生,高拱姻亲,杨铨统统都以明律考察,吏部天官欧阳必进对其大为赞赏,称此人刷新二十年吏治。

    终归还是要有人来做事的……这些年来,朝中党争不停,东南倭乱、民乱,西北冰灾连连,辽东、山东大旱,黄河决堤,西南土司蠢蠢欲动,朝中更是浮于人事,少有能吏。

    杨铨坐在房内,细细琢磨着脑海中的那份名单……虽然不能肯定,但他知道应该是为裕王登基后行新政做的准备。

    名单上并没有什么随园中人,除了严党之外,有李默的人,有徐阶的人,有高拱的人……这些人如果能过考功司这一关,意味着很可能在明后年得以重用。

    而明年,就是例行的外察。

    正在思索其间的分量轻重,杨铨目光一闪看到来人,起身拱手道:“与绳兄。”

    进来的是被杨铨抢了位置的陆光祖,他笑着回礼,“朝阳上手好快,公正无私,正适合考功司、文选司。”

    “与绳兄过誉了。”

    看面前的晚辈神色不变,陆光祖在心里暗叹,看看随园内尽多俊杰,师相当年何以如此不智……高新郑都试图将随园笼于袖下,师相却要与钱龙泉分道扬镳。

    闲扯了几句,陆光祖轻声道:“毕竟姻亲,何以如此?”

    杨铨眯着眼盯着陆光祖,他虽然离京三年,但也知道随园和徐阶已经撕破了脸,在宜黄立下如许功绩,回朝后任考功司郎中,他已经进入随园的核心层了。

    看杨铨保持沉默,陆光祖笑了笑,“昨日给事中冼博茂上书弹劾大司空,元辅年迈,最近回家将养……记得大司空当年和展才在东南还算融洽?”

    面无表情的杨铨挤出一句话,“此为公,不为私。”

    “毕竟翁婿。”陆光祖皱眉道:“三年前闹了一遭,半年前又闹了一遭,还要继续吗?”

    杨铨沉默片刻后又挤出一句话,“祸在萧墙之内。”

    陆光祖一怔,“萧墙之内?”

    杨铨不再理会,视线落在案桌上。

    三刻钟后,徐府前院偏厅里,徐璠无语的问:“萧墙之内?”

    “杨铨在随园分量不轻,为人稳重,不会随意开口,既然说了这话……”陆光祖有点头痛,张居正自从入裕王府后就有点若隐若离的味道,只能自己来给这位大少爷擦屁股。

    昨天,冼烔上书弹劾工部尚书赵文华,工部从户部调银,从北直隶、山东调集工匠,又有镇海输两批巨木,而三大殿完工依旧遥遥无期,最重要的是,巨木已然所剩无多。

    这个锅赵文华是不会背的,事实上他已经接到了钱渊的密信,第一时间上书请辞……但并没有认罪。

    而今天消息传出来之后,关注这件事的官员都将视线投向了徐璠。

    因为,徐璠荫仕先后任右军都督府都事,宗人府经历,去年转任尚宝司丞,这都是虚职,他如今的工作是……重修永寿宫。

    半年多前,徐阶在嘉靖帝面前作保,三月可成,但后来徐璠被随园一顿揍……为这事徐渭还被嘉靖帝骂了好几次。

    徐阶之所以敢作保,关键一在于当时的严嵩已显然有退意,也不会在这事上作梗,二在于他向嘉靖帝请示,抽调重修三大殿的巨木、工匠。

    但昨日冼烔上书弹劾,今儿午后工部就传出消息,镇海两次输京共四百一十三根巨木,用于三大殿一百二十八根,重修永寿宫调走两百一十八根,剩下的实在不够用。

    还没等大家猜测,一竿子已经矛头直指徐璠本人了。

    徐璠慌了,没办法,调来的巨木有的用了,有的卖了……当时钱渊还没入京,和徐府的脸皮还没公然撕破,徐璠还做美梦心想女婿能从镇海调来巨木弥补。

    大斗殴之后,徐璠一度心急如焚,但很快就放心了,因为镇海输第二批巨木百余根入京。

    但徐璠没想到,这时候随园突然一把将桌子给掀了。

    听徐璠支支吾吾的解释,陆光祖真是无语了,你在那人手上吃了多少亏了,怎么就不长记性呢,你觉得他会搭理你?

    “萧墙之内?”徐璠可以确定自己最近没招惹过那位女婿,犹豫着问:“父亲那边……”

    陆光祖没好气的摇摇头……徐阶这段时间比儿子徐璠还要老实,脑袋缩的都快看不见了,纵使严嵩因病修养,内阁里也是以李默、吴山为主。

    徐璠准备去叫管家来问问,这时候,徐瑛趾高气昂的走了进来……在他的心目中,虽然长兄也是嫡子,但地位是没办法和自己比的。

第七百九十六章 白眼狼

    “你打了小七?”

    “踢了她的丫鬟?”

    “为什么不早点说!”

    徐璠毫不客气的两巴掌加一记窝心脚将弟弟踹在地上,破口大骂,“难怪说祸在萧墙之内,原来是你!”

    “钱展才那厮早在多少年前就睚眦必报,你喝了口他的水,他都要让你吐血来还!”

    “你倒是还大大咧咧的,还真当自己是他长辈了?!”

    “有本事你去随园试试,看你能不能进门!”

    陆光祖侧过头去,忍不住心里吐槽不已,你自个儿倒是挺明白的,怎么之前还真当自己是钱展才长辈了呢?

    等徐阶回府,看到的是乱糟糟的一片,张氏用要吃人似的眼神死死盯着徐璠,后者在陆光祖的劝阻下还在那咆哮大骂,而次子徐瑛脸上两个明显的巴掌印。

    最近一段时间,徐阶心力交瘁,实在没心情管家事,但听到凑上来的陆光祖的低声禀报,忍不住瞳孔微缩。

    徐阶踱了两步,摇头道:不对。”

    “师相?”

    “时机不对。”徐阶再次摇头,“无关痛痒的小事而已。”

    一旁的徐璠脸色有点难堪,这对他自己来说可不是小事,他的前辈严世蕃同样没有功名,能够攀爬到工部侍郎,一是因为其父严嵩,二是因为能力。

    而这次重修永寿宫就是徐璠展示能力的机会……当年严世蕃也是因为重修东阁而入工部,而严世蕃入工部之前也是在尚宝司任职。

    “老爷……”

    “闭嘴!”徐阶低喝一声,视线落在徐瑛脸上,“惹是生非……老夫怎么就生了你们这两个逆子!”

    张氏脸色铁青,不过就是踹了侄女的丫鬟而已,这就成逆子了?

    徐璠同样脸色铁青,自己这次完全是无妄之灾,被连累的好不好……骂他就是了,非要把我带上?

    徐阶心里尽是失落,这些年来的政敌,数的出来的也就严嵩、李默,和徐家不合的也不多。

    李默几个儿子举业不畅,最高的也不过是举人,但都决意仕途,安居乡间。

    严嵩就不用说了,严世蕃虽横遭不测,但能力压朝堂如许年,能力是摆在那的。

    和徐家不合的……徐阶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当年自己恨得咬牙切齿的钱铮,虽然无子,但其侄儿钱渊的分量,即使自己也很难动摇。

    而自家的……一群废物啊,徐阶黯然神伤,儿子都是废物,倒是一个女儿,一个孙女都名气不小。

    想到这,徐阶脸上的肌肉不禁动了动,孙女就不说了,就当是扔给狗的肉包子,而女儿……张居正这两个月上门的次数明显少多了。

    一群狼心狗肺的玩意儿!

    钱渊就不用说了,活脱脱的白眼狼……就是不知道张居正会不会步其后尘。

    陆光祖轻声道:“师相,不过些许小事,学生走一趟吧?”

    徐瑛脸上两个巴掌印,足够交代了吧?

    徐阶眼神闪烁不定,沉默片刻后道:“让叔大去。”

    ……

    随园。

    “狗屁不通!”钱渊一边批着作业,一边骂,“说了多少次了,借贷必相等,这种货色……做假账都不会做!”

    “你还真挺多才多艺的。”一旁的小七躺在床上,小脚翘的高高的,正在吃葡萄……山东那边冰镇着快船送来的,十斤起送,最后能吃的也不过一两成。

    “当年刚下海,囊中羞涩,不自己学,难道花钱请会计啊……一请就是两,会计出纳还不能同一个人。”钱渊不停的画叉,牢骚道:“其实户部那些官儿啊,学的都是些皮毛!”

    “怎么说?”

    “户部是朝廷财政中心,最重要的是做什么?”钱渊叹息道:“是政府预算,重大项目审核及决算……借贷记账法,不过是旁枝末节而已。”

    小七嘲讽了句,“你还真要学得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啊!”

    “也是。”钱渊点点头,“而且就算纠正也纠正不过来,比如修黄河,户部是没有资格审核的,那是工部的权力范围,户部只管出银子,而谁去主持……内阁加六部尚书一起合计推荐,可能他们没一个对修河有哪怕一点点的认知,推举出来的可能是个恰好有资历升任河道总督的官员……而不是去看对方的能力。”

    虽然没有在明面上参与到朝政中,只是在都察院冷眼旁观,钱渊也有着极度的沮丧和失落……想改变这个王朝的命运,基本是没希望了的。

    通商输入的税银、物资能有效的缓解明朝的窘迫,红薯、洋芋或许会在小冰河时代发挥作用,但这些就像借贷记账法之与户部一样,只是旁枝末节而已。

    这些无法挽救明朝衰落、灭亡的步伐……就如张居正曾经私下提过那样,红薯、洋芋看似是上天赐予的宝物,但实际上在推广后可能导致人口剧增,土地兼并愈烈。

    但通过开海禁来改变这个国家,这个民族的命运,却还是有可能的,这是钱渊这段时日安静的源头,也定下了他的底线……东南不能乱。

    只要东南不乱,东西方交流的渠道没有被打断,始终处于公开的前提下,在自己这个穿越者的引导下,这个国家必将和原时空有着不同的命运。

    对于自己的决定,钱渊也不知道将来会如何,但至少他能肯定,不会更坏,自己打开的并不是潘多拉的盒子,带来不是祸害、灾难和瘟疫……可能会有比原时空更血腥的战争,但也带来了希望和可能的光明。

    盯着正在跳动的烛火,钱渊怔怔出神,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不知道自己是否可能会看到可能的未来……那些变化,不是短时间内能完成的,需要几代人,甚至一个世纪。

    犹豫了会儿,钱渊铺开纸,拿起墨缓缓研磨,山里的作坊研制燧发枪已经一年多了,要不要加大投资,毕竟自己并不知道西方如今有没有燧发枪……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少爷,张翰林来访。”

    钱渊放下笔,回头笑着看向小七,“那活儿来了,我去问问,你那小叔被打成什么样。”

第七百九十七章 交易

    深夜来访,张居正倒是没什么窘迫的情绪,笑着和穿着睡衣的钱渊打了个招呼。

    张居正的确不用窘迫……虽然这四年多来,他已经和钱渊分道扬镳,之前的关系……如马前泼水,再无恢复的可能。

    但张居正也和钱渊达成了默契,携手同为日后新政出力……这里隐藏的含义在于,张居正虽然没有可能下徐阶这条船,但并不是两只脚都踩在名为徐阶的这条船上。

    最典型的就是庞尚鹏,这个人不是徐阶的人,而是张居正的人……都察院已经将其和另一名御史推举上去,嘉靖帝会从中挑选一人巡按浙江。

    “两巴掌,还踹了脚……差不了吧?”张居正苦笑道:“才十五岁而已,不懂事呢。”

    “差得远呢,当日那丫鬟可是被送去医馆了的。”钱渊向来是夜猫子,精神抖擞道:“别跟我扯什么身份天差地别,身份再低那也是我随园的人!”

    “反正钱某人睚眦必报……世人皆知,随园出去一条狗,也只许它吠,不许其他人打!”

    “还真当自己是长辈啊,不给他点颜色瞧瞧,他都不知道自己马脸长!”

    “叔大兄,反正我话儿放在这,就两巴掌加一脚,这事儿没完,明天出去逛逛,说不定就逛到西苑去了,说不定在陛下面前就说漏嘴了。”

    张居正哭笑不得,“也不劝你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了,说吧,要怎么做才满意?”

    “不太清楚,你让他自个儿想。”钱渊实在是闲得无聊,又不想回去陪小七唠嗑。

    昨晚聊起高中那些破事,小七突然问起他对高中那位刚从大学毕业的女语文老师有没有青春期的萌动……钱渊也是醉了,孕妇了不起啊,惹不得啊!

    张居正沉默片刻后,轻声说:“今日事发,张某在裕王府,黄昏得信。”

    钱渊眨眨眼,脑子转了转才反应过来,“华亭特地让你来……他起疑了……你最近去徐府有点少吧?”

    “所以,今日之事……”张居正挑挑眉毛。

    “绝不能轻轻松松就过去。”钱渊拉下脸来,冷笑道:“好啊,张叔大真是了得,算计到我这儿了!”

    “论城府,哪里与展才相比?”

    “开玩笑,你张叔大若有机缘,下手之狠更逾严世蕃!”

    很简单的道理,随园却是以裕王府为依仗的。

    张居正如果有意选择裕王府,甚至选择高拱,就不可能和随园闹的太僵,连高拱都拦不住钱渊……就在几天之前,陈以勤父亲病逝,需丁忧守孝,高拱第一时间推举诸大绶入裕王府为讲官。

    裕王对随园的重视程度……所有人都心里有数,自从钱渊拜会裕王之后,这位殿下或七八天,或三四天,总要来一次随园。

    张居正和随园关系缓和,那和随园之首钱渊的关系也必定会缓和,那必定会疏远徐府……随园和徐阶之间,已经没有缓和的可能了。

    在这种情况下,徐阶特地让张居正去说项,无非是想看看张居正的立场……如果张居正和随园仍旧不合,那今天之事就没那么容易过去。

    “也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让你入裕王府倒也罢了,但让你去国子监……”

    钱渊冷笑着如此说,心里回忆起前世看过的一些历史资料或者书籍,张居正曾经有抛却徐阶,投向高拱的可能。

    徐阶的确有点后悔,这是他难以理解的地方……张居正和高拱对如今的朝局有着极大的愤慨和不满,他们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让这个国家重新焕发生机。

    不过今晚这事,钱渊也不打算动什么脑筋,直接了当将张居正打发走,美其名曰……你待的时间长了,小心你岳父更是生疑。

    这个晚上,徐府后院闹的有点凶,急匆匆赶回娘家的徐璨将弟弟护在身后,徐璠被气得跳脚……难不成让我去背锅?

    天可怜见,原本钱渊只是嘴硬而已,毕竟小七压根没事,晴雯也只是疼了半天就没事了……徐瑛被抽了两巴掌也差不多了,谁能想得到后面引发了这些破事呢?

    还真是凑巧的……其实刚入京钱渊就听工部主事潘允端说过徐璠在巨木数目上做了手脚,当时是准备让潘允端把事儿捅破,没想到一场大斗殴之后,这事儿就放下了。

    要不是小七非要给晴雯报仇,钱渊还想不起这事儿呢。

    张居正来来回回跑了三趟……还好随园距离徐府不算远,都在西城。

    “福建巡按?”钱渊忍不住笑了,“倒是会做顺水人情,福建若择地通商,必仿两浙,以巡按御史为先,以当地府衙、县衙为辅,就算没有他徐华亭,也应从随园中挑选。”

    “陆子直曾随少司农南下探查红薯事,期间久居镇海,对通商之事知之甚多,孙叔孝曾任镇海知县,对此了若指掌。”还没睡的徐渭冷笑道:“朝中若选巡按福建,还有比他们更合适的吗?”

    “树大招风。”张居正诚恳道:“东南事展才最为关切,若能得岳父相助,当能确凿无二。”

    徐渭沉默了会儿,问:“华亭建言?”

    如今徐阶在内阁的存在感比吕本还要低呢。

    “当是左都御史崦山公。”

    徐渭有些意动,转头看了眼钱渊,后者笑了笑,“就这样吧,劳烦叔大兄再跑一趟。”

    一刻钟后,徐阶狠狠瞪了眼徐璠,“你做的好事!”

    张居正劝道:“世兄这次也是无妄之灾,另外缺失巨木,镇海继之相补,不使世兄难办。”

    徐璠长长松了口气,这是他最担心的地方,陛下一旦知道自己将巨木卖掉不少,只怕要遭殃。

    张居正一眼都没看徐璠,你想要巨木,钱渊是肯给的,但是得付钱……

    “些许小事,亦是私冤,何以公事交易?”陆光祖有些不满,“钱展才如今亦如此!”

    徐阶脸有点黑,这是他最不喜欢陆光祖的地方……说话没轻没重,你难道不知道这种事我是做惯了的?

第七百九十八章 昼寝

    万寿殿。

    嘉靖帝盘腿坐在蒲团上,身边的狮猫懒洋洋的趴在地上,不远处的黄锦恭恭敬敬侍立。

    一阵凉爽的风儿从门外吹来,嘉靖帝睁开眼缓缓道:“取丹来。”

    黄锦捧着漆盒而来,嘉靖帝取出一枚鹌鹑蛋大小的丹药,凝神看了片刻后才吞服下去,接过清水漱漱口……最近他总觉得口中腥臭不净。

    “皇爷,如何?”

    “还不错。”嘉靖帝露出笑容,手撑着地起身,“外面天气不错,怎么狮儿懒洋洋的。”

    “这两天皇爷闭关修道,狮儿寂寞了呗。”黄锦凑趣道:“下次皇爷闭关,让展才把小黑送来。”

    “那厮还不揪着你,别看才几个月,小黑现在连和狮儿放对的胆儿都没了。”嘉靖帝笑骂几句,转身踱向殿门口。

    黄锦看嘉靖帝脸色不错,笑着说:“都察院推浙江巡按御史,尚需陛下钦点,此外福建巡抚吴百朋上书,闽地倭患渐息,请择地试行通商。”

    嘉靖帝随处走动,“福建巡按何人?”

    “前任福建巡按卸任回都察院,尚无继者。”黄锦抱着狮猫跟在后面,“按浙江例,通商事以巡按为首。”

    “巡按为首……展才倒是敢为天下先,光这事儿他就能在都察院立稳脚跟。”嘉靖帝随口评点道:“不过他也没安好心,若选派他人,说不定要栽跟斗,都察院若推举福建巡按,八成是随园众人……随园中除了展才,还有在都察院的吧?”

    “有,同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华亭陆一鹏,陕西孙丕扬。”

    “这事儿你交代文长一句。”嘉靖帝吩咐道:“别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嘉靖帝是无所谓谁去巡按福建,主持通商的,但却不希望看到党争最终造成通商停滞,税银难收的局面。

    要知道这一年来,内承运库银两充盈,购的大量物资,才使得炼丹一直顺利,嘉靖帝很难容忍开通商,却没有税银入账。

    片片黄叶随着风儿飘落,嘉靖帝恍然道:“都入秋了!”

    “是啊,皇爷,立秋已然过了。”

    站在河边不远处,看着河岸两边堆满了厚厚的落叶,嘉靖帝久久伫立,良久后突然问道:“展才最近如何?”

    黄锦呃了声,“还是那样子……”

    “不是给户部授课吗?”

    “夜间授课,大都是从镇海那边调来的文员,事后充入户部为吏员。”黄锦艰难道:“至于展才……”

    “嗯?”

    黄锦仰头看看天色,“快正午了……也该起床了。”

    嘉靖帝气极反笑,“一身懒骨头!”

    “据文长说,其叔父钱铮也是如此评价。”

    嘉靖帝略一思索,抬手道:“叫上文孚,咱们去随园转转。”

    黄锦愣了下才应声,这是陛下自嘉靖三十五年元宵节之后第一次出西苑……而上一次去的也是随园侧门的钱家酒楼。

    ……

    “真够能睡的!”

    “还不去把人叫起来。”林燫皱眉看向梁生,他知道这人是钱家护卫的头领。

    “算了,算了。”裕王笑呵呵道:“每次来都扰了展才好梦,反正只是路过,吃顿午饭而已。”

    今天秋高气爽,裕王难得来了闲情雅致带着儿子出来转转,顺便带上了林燫和张四维,归途上路过随园进来转转。

    张四维仰头看看天,不禁暗自惊叹,这个时代不管什么官员,是好是坏,是忠是奸,睡到这时候还没起床的……可能唯独只有钱渊一人。

    裕王真不愧史书上“宽宏有余”的评价,乐呵呵的不以为意,带着儿子在随园里转来转去。

    三年前的随园只是初建,后来徐渭亲自拟定图纸,请了工部大匠,这座随园兼顾北方园林的阔大和南方园林的精巧,被誉为京中第一园林。

    “这么热的天吃什么火锅。”裕王一皱眉,片刻后在儿子的哀求下无奈道:“好好好,火锅就火锅。”

    转身正要吩咐梁生,裕王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大步而来,那是陆炳。

    “陆指挥使这是……”裕王迟疑问,他也知道半年前陆炳来过随园,亲手抓走了陶大临。

    “殿下,陛下到了。”陆炳低声道:“快去接驾。”

    裕王脸色有些复杂难言,对这位父皇,他有埋怨,有希翼……一年都见不到两次,心情不复杂都不可能。

    一行人将裕王拥在前头,向门外快步而去,一路上看到不少侍卫把守,嘉靖帝和黄锦正在照壁附近踱步。

    “不用惊动女眷,朕只是去随园看看。”嘉靖帝吩咐了句,视线落在裕王身边那个虎头虎脑的孩子身上。

    “儿臣拜见父皇。”

    “臣拜见陛下。”

    嘉靖帝示意黄锦让众人起身,后者在嘉靖帝耳边轻声讲述诸人身份,张四维、林燫在中进士后还是第一次面圣……呃,张四维其实是第一次,嘉靖三十二年殿试,嘉靖帝都没露面。

    “你倒是往这儿跑的勤。”嘉靖帝不冷不热的话让裕王一时语塞。

    虽然不常见面,但嘉靖帝也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的性子,只低头往下看,四岁了都还没见过爷爷的小王爷好奇的打量着嘉靖帝。

    “这是你的长子……”

    “是。”裕王回过神来,牵着儿子往前几步,“还请父皇赐名。”

    嘉靖帝试探着伸出手抚摸着孩子的头顶,笑道:“倒是乖巧的很,名字……等朕回去好好想想。”

    裕王大喜,心想展才可真是福星,人没出来,只在他家里,就有如此际遇!

    的确运气不错,原时空中,嘉靖帝都升天了,裕王登基的时候,他儿子还没名字呢!

    一行人进了随园,嘉靖帝冷笑道:“真亏他有脸请了一个月的假,天天昼寝……不知廉耻!”

    “学生拜见陛下。”钱渊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

    “起床了?”

    “学生早就起了。”钱渊正色道:“何以敢昼寝。”

    裕王抬头看天,最近半个月来了三次,你每次都在睡觉……难不成我每次都是入夜才来的?

    林燫和张四维面无表情的看着钱渊,这厮脸皮真够厚的,你昼寝的恶名都传遍京中了。

第七百九十九章 查验

    嘉靖帝不想说话,裕王不敢说话,场面僵持在那儿了。

    黄锦笑呵呵道:“展才,陛下驾临,还不把好玩意儿都摆上来,都已经饭点了。”

    “是是是。”钱渊给黄锦递去个感激的眼神。

    嘉靖帝懒得理会,随处观赏随园,绕到正厅后面,却透过缕空的窗户看见两个女子身影。

    “那是……”

    陆炳低声道:“展才妻徐氏。”

    嘉靖帝看了眼钱渊,心想回京后这厮还算老实,毕竟大功未赏,挥手道:“赐安人。”

    安人是六品……呃,钱渊这个御史还只是七品呢。

    小七出来谢恩,跟在她身后的是王氏。

    “免礼吧。”嘉靖帝笑道:“三年前展才在御前一力求娶,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诚为本朝佳句,这三年可再有妙笔?”

    小七扶着王氏抬头看了眼,“东南战乱,为士卒裹伤救命,无心于诗词之道,还请陛下恕罪。”

    “父皇,徐氏在东南被称为千手观音。”裕王凑趣道:“专为伤兵设立诊所,得其救命、保全手脚者数以百计。”

    “可赞可叹。”嘉靖帝点点头,回头指着钱渊道:“嫁给你这个不通诗词的……真是可惜了!”

    钱渊忍住吐槽的**摆出一张赞同的脸,还真以为她满腹诗才啊!

    嘉靖帝的视线落在王氏身上,这个女人身量极高,打扮利索,背脊挺直,站在那透出一股英姿勃发的气势。

    “这是福建总兵戚元敬妻王氏。”钱渊心里暗骂几句真是不凑巧,“路上不太平,母亲、小妹一行人上京皆是女眷,请了王氏陪同。”

    顿了顿,钱渊又解释道:“嘉靖三十三年崇德大捷,倭寇围城,恰逢王氏率家人南下入浙,城外击贼,趋马如飞,左刀右枪,于城头挽长弓,三箭立毙三贼,后大败倭寇,多赖其力。”

    嘉靖帝环顾四周,哼了声,“展才,好大的架子,一省总兵官让其妻送你家眷入京。”

    张四维、林燫都闭上嘴巴,黄锦也不敢吭声,裕王更是像只鹌鹑,毕竟文臣结交武将是很犯忌讳的事,唯独小七这个傻大胆声音清脆道:“王家姐姐好本事,戚元敬是她手下败将呢。”

    陆炳这才轻声笑道:“那当然,不然戚元敬也没有如今偌大名气。”

    “戚元敬倒是情有可原,但展才……”嘉靖帝展颜道:“徐氏看起来不像是有武艺在身的,你如何也畏之如虎?”

    “陛下!”钱渊努力憋出一脸的红,正色道:“陛下是天下之主,言语怎能如此轻佻!”

    嘉靖帝一愣,骂道:“你这厮好大的胆子!”

    “外间传言,不过三人成虎而已,陛下轻信,还以此取笑。”钱渊昂着头道:“学生今日愿逆圣颜!”

    “展才!”裕王呵斥道:“还不跪下请罪!”

    “学生没错!”

    “那就是朕错了?!”嘉靖帝气得一脚踹在钱渊大腿上,“黄伴,直面斥君,如何定罪?”

    “呃,皇爷,罚薪一年可。”

    “嗯?”

    “流放充军亦可。”

    钱渊侧头看见小七和王氏回去了,才拍拍大腿上的尘土,低眉顺目道:“学生错了。”

    嘉靖帝眨眨眼,刚才还犟着呢,一转眼就低头了?

    “陛下啊,在她面前,多多少少也要给学生留点面子。”钱渊苦着脸小声说:“在外头已经被人笑话了,还要把笑话带到家里来……学生也要面子的啊。”

    嘉靖帝气极反笑,“这般模样,说不是畏妻如虎……天下谁敢信?!”

    “家中事务,女主小事,男主大事。”钱渊凑近小声说:“何为大事,何为小事……此为小事。”

    嘉靖帝脑子转了半天才反应过来,周围的林燫和陆炳还好,黄锦和张四维、裕王已经忍不住笑意了。

    “就知道耍嘴!”嘉靖帝一挥袖袍往外走,“这辈子也就个幸臣!”

    裕王拍拍钱渊的肩膀,“胆儿可真够大的……”

    钱渊耸耸肩没吭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现代人人人平等的观念在这个时代能凸显出个人的特色,在将帝王视为君父的朝代中,能够给帝王带去更多的新鲜感。

    当然了,这个度是需要精准把握的……特别是针对嘉靖帝这种几百年难得一遇的难侍候的君主。

    一桌好菜,嘉靖帝坐在主位,两边分别是裕王和钱渊作陪,张四维、林燫也得以上桌相陪,黄锦、陆炳虽然权重位高,但却是皇帝的私臣,只站在一旁干看着。

    “这些天学生也忙得很。”钱渊夹了筷菜,刚刚爬起来还没来得及吃饭,饿的很呢,“每夜要给户部授课,还要批改作业……就是答卷,最后还得备课……就是准备第二夜的课程。”

    “陛下,户部上上下下近三百人呢,不从镇海调几个人来,光靠学生一人,得耗多长时间?”

    “每夜书房烛火至少三更才熄,所以第二日才会起得迟,这也是勤于王事,毕竟是陛下亲命。”

    嘉靖帝对另一旁的儿子说:“今日见识三寸不烂之舌否?”

    裕王忍笑用力点头,前几天高拱还在骂呢,户部有个员外郎说过……从头到尾他都没见过钱龙泉。

    这些日子,高拱和钱渊还是不合,也不知道是有人指点,还是裕王领悟了其中奥妙,并不出口阻拦打圆场,只控制着局面而已。

    有下人端着新鲜菜上来,钱渊瞥了眼过去,是彭峰,使了眼色过来。

    钱渊找了个借口脱身,在小厨房意外的看见了小七。

    “别担心,没事。”钱渊还以为妻子为之前那一幕担心。

    小七看了眼站在厨房监视的侍卫,拉着钱渊出来,找了个空闲地方,附在钱渊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话。

    钱渊脸色微变,却来不及多问几句,沉默片刻后才回到正厅。

    “展才,今日陛下驾临,可不能再那般吝啬。”裕王笑道:“百味羹总是有的吧……父皇,这是随园秘制,数十种美味熬制成一锅,其味鲜美无比。”

    正说话间,彭峰和梁生捧着盘子进来,一个盘子上是百味羹……其实就是佛跳墙,另一个盘上是切好的全聚德烤鸭。

    黄锦按例查验后,钱渊亲自舀了碗递给嘉靖帝,眉头微皱,的确有口臭。

    嘉靖帝只喝了两口就放下了,看了眼梁生,又看了眼彭峰,“这就是你赖以成名的钱家护卫?”

    彭峰和梁生均单膝跪下,“小人拜见陛下。”

    “展才,此人看上去无甚武力,却是护卫头领?”裕王好奇问:“不都说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吗?”

    钱渊目光一冷,笑道:“不过笑谈而已。”

    嘉靖帝点点彭峰,“此人倒是有些书卷气。”

第八百章 作死

    彭峰的确身上更多的是书卷气,但其人在战阵中的凶悍和其气质的鲜明对比让人印象深刻,戚继美几次来信讨要。

    钱渊神色淡淡,“彭峰,台州府临海县彭溪镇人,其祖弘治年间进士,其父嘉靖年间举人,嘉靖三十二年,倭寇犯台州,无力破临海县城,大掠乡野,破彭溪镇,其祖其父均没于倭寇之手。”

    “自那之后,彭溪镇以击倭闻名台州,青壮尽出,或入军,或入乡勇,上阵杀倭以命搏命。”

    “嘉靖三十六年,学生任浙江巡按,与台州再募护卫。”钱渊看了眼彭峰,“此人自幼读书,的确无甚武力,山阴会稽一战,便是此人畏缩以至于倭寇险些破阵,其堂兄战死当场。”

    嘉靖帝清晰的看见大滴的泪珠从彭峰的眼眶中流出。

    “情势危急之时,也是他手持狼牙筅堵住缺口,正面对数十倭寇,后护卫队赶上将倭寇驱逐出阵,继而大败倭寇,才有山阴会稽大捷。”

    “自那之后,彭峰平日看似文弱,但上了战场,短兵相接之时,其人奋勇向前,悍不畏死,以功升为护卫头领。”

    嘉靖帝叹道:“均言钱家护卫之精锐,何人能知其中缘由。”

    陆炳补充道:“类北府兵,展才选兵有独到之处。”

    看着彭峰离去的背影,嘉靖帝沉思片刻后道:“朕知你欲开海禁,还需再等等。”

    听了这话,裕王眼观鼻鼻观心。

    钱渊抬头坦然直视,细细观察,目光微颤,勉强笑道:“学生等陛下龙颜大悦那日再上书请开海禁。”

    嘉靖帝不置可否,换了个话题,“如今秋收,反正你一天到晚也没事,出去转转吧。”

    “啊?”

    “江西太远……就陕西吧。”嘉靖帝举杯一饮而尽,“并户部、六科,去查验红薯、洋芋亩产,如若无差,回京后赏你……”

    顿了顿,嘉靖帝转头看向裕王,“赏他何物?升迁何职?”

    裕王绞尽脑汁想了想,“父皇,要不让展才去户部……可惜本朝无少府。”

    钱渊脸有点黑,少府一职自秦、两汉而起,为皇室谋财获利,而这种职责在明朝是归于内宦二十四监的。

    嘉靖帝不满意的摇摇头,这个人是留给你用的,这么问你就是让你来施恩的,此人南下击倭,设市通商,引入红薯洋芋,如此大功,入户部算什么赏赐……难道还能直接上任侍郎吗?

    一顿饭吃下来,裕王惴惴不安,张四维和林燫完全是背景板,嘉靖帝虽然对儿子不满意,但本来也没太高的指望。

    而钱渊,在送走众人之后,背脊都是湿漉漉的。

    阴着脸回到后院,钱渊将所有人都赶了出来,只留下小七。

    “的确有。”钱渊咽了口唾沫,“你怎么知道的?难道之前碰面那会儿看到过?那到底是什么?”

    一连串的问题,小七并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反问:“你说说看,到底什么模样,我只是偶尔瞥见了一眼。”

    钱渊定定神,拿过镜子,用指尖点着自己的牙龈部位,低声说:“就是这儿,不太长,的确是蓝色的一条线。”

    “是不是有口臭?”

    “对,就坐在他身边,说话时候一股腥臭味。”

    小七抿了下嘴,轻声道:“那条线业内称为汞线,常年接触汞,口腔卫生不良者才会有……介于他的身份,口腔卫生不太可能那么糟糕,这意味着……”

    钱渊沉下脸,从牙缝里透出三个字,“汞中毒。”

    所谓的汞中毒就是水银中毒,考虑到嘉靖帝常年修道炼丹,最大的可能是嘉靖帝服用的丹药中含有水银。

    真是不作死不会死啊!

    自古以来,人类最大的梦想有二,其一飞翔于蓝天之中,其二长生不死甚至修炼成仙。

    前者就不说了……这是需要用性命来试验的,而后者成了无数帝王将相在年迈时的终极梦想,就算不能长生不死,多活些年岁总是好的。

    理智上,谁都知道,自古没有修道而长寿的帝王,但在感性和可能性上,古代也只有这么一条路。

    钱渊算了算,嘉靖帝今年五十三岁,从嘉靖二十一年开始修道炼丹,吃了十多年的丹药……能撑到现在已经不错了。

    其实钱渊不太清楚,历史上的嘉靖帝从两三年后才开始近乎疯狂的服用丹药,并召大批道士进入西苑,朝政一概交予内阁首辅徐阶,也正是这种情况导致了海瑞忍不可忍的呈上那份《治安疏》。

    而这一世,得益于钱渊的出现,汪直得以归顺,历史上的新倭并没有大肆入侵,而戚家军的提前成立更给予倭寇极大的威慑,再加上设市通商,大量税银入太仓库、内承运库。

    手上有了银子,嘉靖帝有了底气,开始正式作死。

    钱渊对嘉靖帝什么时候死是无所谓的……呃,因为他并不记得这货历史上是哪一年驾崩。

    “虽然没办法拍个片子,或者做血检,但程度已经不浅了。”小七逗着挂在窗台边的画眉鸟,“上次你不是说他有幻觉吗……”

    “大概多长时间?”

    “鬼知道……鬼才知道。”小七没好气说:“说不定能挺个几年,说不定明天就挂白了。”

    钱渊脑子飞速的运转,需要做些什么准备……高拱还没进六部,严嵩虽然生病但还没死,徐阶还在缩着脑袋当乌龟。

    穿越者给这个时代的那些大人物带来的最直接的影响在于影响了他们的寿命,聂豹比历史上早死了好几年,本是革职的前浙江巡抚、前南京户部尚书马坤都惨遭弃市,本应该嘉靖三十五年就被罢官死在归乡途中的赵文华还活得好好的。

    钱渊的思绪越飞越远,不过他确定,对自己来说……嘉靖帝早死早超生。

    虽然钱渊如今的地位很大程度上得益于嘉靖帝的宠信,但这货总是要死的,而钱渊也一直在为此做准备,与高拱的和解,和张居正重新搭上关系,与裕王的来往,在东南扎下根脚……

    这时候,钱渊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如果嘉靖帝明天就挂了……按例会禁婚娶嫁配。

    便宜林烃那小子了,明儿就去和林庭机、林燫商量婚期。

第八百零一章 出阁

    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暂告一段落,迎亲的花轿停在大厅外,身着大红色吉服的林烃喜气洋洋,身边环绕着潘允端、陆树德等同年好友。

    孙鑨、徐渭、吴兑、冼烔等人都请了假来助威,就连最忙碌的户部陈有年和吏部杨铨也都来了。

    钱氏、林氏都是东南望族,姻亲故旧极多,随园广有人脉,林庭机又掌詹事府,前来为小妹添妆的女眷极多,甚至裕王妃还亲自来了趟,添了一支金钗。

    站在台阶上,钱渊肃穆的对拜别的妹妹说:“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

    小妹低眉顺目,口中称是……心里却在嘀咕,到底是听这几句还是听你昨晚交代的。

    昨晚钱渊说的很清楚,嫁入林家,别怕,别怂,人家如何待你,你就如何回应,咱钱家是低头嫁女!

    谭氏、陆氏、黄氏等女眷依依不舍的看着小妹上了花轿,最前头送嫁妆的队伍已经出发了好久,再不出发怕是来不及了。

    “好了,一桩心事总算了了。”钱渊招呼随园众人就在正厅坐下,都是女方的宾客,是不需要去林宅赴宴的。

    陈有年一坐下就问:“展才,准备什么时候出发?”

    “都察院那边还没推举名单让陛下钦点。”陆一鹏笑道:“也未必是展才去。”

    “绝不可能是他人。”陈有年摇头道:“大司农都催了两次了,浙江、福建、江西都已经开始起获,大概半个月内就能统计完毕。”

    “浙江主要是宁绍台金四府,这事儿交付浙江巡按庞尚鹏。”钱渊咳嗽两声,“但陕西本就有巡按御史,也不知道我以什么名义去……”

    “巡按农事?”冼烔笑道:“只听说过巡按盐务,还没听说过巡按农事呢。”

    钱渊摇摇头,找个名义反正不难,终归自己得跑一趟陕西,不过户部那边也挺贼的,按照时日顺序往全国试种红薯、洋芋的地区派遣官员查验收获,唯独把陕西给漏了。

    用方钝那老头的话来说,户部本来就人手不足,又正好是秋收季节,事务繁杂,反正你钱展才最近闲得慌,而且陛下也明说了让你跑一趟。

    陕西试种三个县,都是以官田试种,钱渊并不担心亩产量有什么问题,他转头看向陆一鹏和孙丕扬,“如何?”

    “叔孝兄精于事务,又目光犀利,兼资文武,实是最佳人选。”陆一鹏答道:“此事非其不可。”

    左都御史周延前几日让陆一鹏带了口信过来,嘉靖帝令都察院推举福建巡按御史,而此事嘉靖帝特地让徐渭跑了一趟都察院,显然这是有所指的。

    按例周延应该推举两人上去让嘉靖帝钦点,但将陆一鹏和孙丕扬同时列入名单,一来显得内部就有分歧,二来也坏了规矩。

    周延让陆一鹏带口信过来,意思很明显,你们随园先定下人选,然后都察院再补一人进去。

    不管从哪个角度来说,孙丕扬都强过陆一鹏,毕竟是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物,而后者也心甘情愿让位。

    “选在何地?”

    “泉州府。”孙丕扬解释道:“闽地海商,就数泉州府最多,而且戚元敬入粤,留下一部就驻扎在泉州府。”

    钱渊在脑海中勾勒出泉州府的地理位置,大概就在前世的厦门附近,点头道:“泉州府溪流密布,水运便利,宋元均以海贸而闻名天下。”

    泉州府的确是最合适的地点,海上丝绸之路的起点……只不过现在还没有“丝绸之路”这个称呼罢了。

    “诸般事务叔孝兄都熟悉的很,人手可从宁波、台州抽调,也可以在当地招募,或者从两京户部借人。”钱渊嘱咐道:“叔孝兄曾历战阵,需知不可心慈手软,若事有不协,驻扎温州的参将张元勋,台州指挥使葛浩,叔孝兄也是认识的。”

    孙丕扬微微点头应是,他是最早参与镇海通商事的官员,亲眼目睹钱渊令人砍下十多个不知收敛的小吏、文员、管事的首级。

    一番话后,钱渊不由自主的想起还在镇海的父亲和兄长,前段时日他入西苑在嘉靖帝面前探过口风,若秋收红薯、洋芋亩产超过十五石,授汪直爵位,召入京中。

    这件事钱渊早在去年就和汪直商议过,汪直本人不入京,可使其独子入京,在这种情况下,父亲和兄长有可能乔装打扮混入京中,说不定还能送小妹出阁。

    这也是之前谭氏、黄氏迟疑婚期的主要原因。

    钱渊沉吟不语,陈有年和孙丕扬开始讨论关于税银的问题,户部和唐顺之来回掰扯了好久,最终定下以福建择地通商的税银相补。

    孙鑨正在劝徐渭续娶……后者倒不是真想当孤家寡人,只是一直没碰上合适的,这次孙鑨介绍的是前刑部尚书喻茂坚的孙女,据说精于书画,按晓音律,是位才女。

    冼烔拉着陆树德津津有味的说起今日送出门的嫁妆……啧啧,陆树德还在拉着脸。

    一番热闹后,众人又习惯性去了随园,习惯性的开了几桌,开始搓麻……毕竟最早所谓的随园这个团体,就是以搓麻为名义组建的。

    今天钱渊手气不太好,搓了几把让给了别人,自己去了偏厅。

    “其实你没必要回来,马上又要去了。”钱渊看着风尘仆仆的王义,“那边如何?”

    “周知县安排妥当。”王义垂着头,“少爷这次可要去见见?”

    “自然是要去拜会的。”

    入京后,王义在京城没待多久就去了陕西汉中,住了好几个月才回京,刚回来没几天又要启程,因为随园士子周诗去年调任汉中府城固知县,此地是陕西省试种红薯、洋芋的最主要的区域。

    三日后,小妹回门,气色极好,林烃神采飞扬却恭恭敬敬,谭氏和钱渊都放了心。

    第二日,嘉靖帝钦点都察院御史孙丕扬南下巡按福建,钦点都察院御史钱渊并吏科给事中胡应嘉,户部小吏两人,查验陕西红薯、洋芋亩产量。

    入京半年多后,钱渊终于有正事做了,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他离京的短短两个月里,京城局势大变。

第八百零二章 京中变故(上)

    后世的红薯、洋芋遍及全国,没有任何地方不能种的,但如今这两种作物刚刚引入中国,不仅是百姓民众,即使是官员也心中生疑。

    钱渊、胡应嘉一行人并户部小吏抵达陕西,并不是做做模样,而是实实在在的下地,亲眼去看作物生长情况,甚至亲手去测重记录数据。

    毕竟后世的红薯、洋芋也是经过数百年的优化而成的,这个时代的作物能不能在西北土地上扎根,钱渊也不是非常有底气。

    不过情况还算不错,陆续转了三个县城,大抵都在十五石左右,将近一个月后,一行人抵达汉中府城固县。

    “嘉旭兄。”钱渊笑着和出城相迎的周诗打了个招呼,“三年未见了。”

    周诗可能是随园士子中最不起眼的一个,第一批进士中陆一鹏、杨铨也都是外放知县,但三年内都被调回京,而周诗这个城固知县已经是第二任知县了,之前他选官四川某县的知县,今年六月调任城固知县。

    “别来无恙。”周诗笑吟吟道:“展才东南做得好大事,愚兄远在西北,亦遥遥斟酒以敬。”

    周诗是浙江杭州人,早在中进士之前就和钱渊相识,这三年经常接到家中来信,杭州周家因海贸获利颇丰,对钱渊自然是好话一箩筐。

    “克柔兄。”周诗又和胡应嘉打了个招呼,毕竟是同年。

    胡应嘉此次随钱渊出巡,很是乖巧,一应事务都由钱渊做主,自己只查漏补缺。

    进了县衙,三人在后院正厅坐下,周诗轻声说:“城固县选八十亩官田试种,分在三个地方,已经让人试着收获一亩,不过只有十二石。”

    钱渊随口问:“城固县何时试种?”

    “今年三月中下旬。”胡应嘉脱口而出,他向来强闻博记,一路上对这些细节又极为关注,“按时日推算,还要再等等,红薯绿叶尚未枯黄?”

    周诗点点头,“的确仍绿。”

    胡应嘉从怀里取出书稿翻了翻,“三月中下旬……理应九月中下旬起获,还要再等半个多月。”

    “那就再扰嘉旭兄些日子。”钱渊伸了个懒腰,“就住在后院方便吗?”

    “当然,难道把你赶去驿馆?”周诗笑着摇头,他妻子都不在本地。

    胡应嘉面无表情的起身,收拾好东西,出门找了个小吏,径直去了驿馆。

    “虽然华亭门下,但也有几分公心。”钱渊无所谓的对疑惑的周诗说:“再说了,那事……不可让其知晓分毫。”

    迟疑了下,钱渊低声问:“可还安好?若有事都推到我身上。”

    周诗叹了口气,“你我自嘉靖三十三年与钱塘结识,后同登科,这三年多来,不仅愚兄,家中也颇受展才照料,这等事展才理应早些说明。”

    “更何况……袁公本为百年计,晁错翻罹七国危,照料曾公后人,分内之事。”

    周诗是今年六月调任城固知县,上任后接到钱渊的信,信中两件事,其一是红薯、洋芋试种后的收获查验,其二就是拜托他照料前三边总制曾铣被流放城固县的妻儿。

    第一件事其实是在给周诗镀金,而第二件事让周诗在意外之余觉得理所应当……他也知晓随园和徐阶不合。

    周诗虽久在外地,但与随园众人时有信件来往,也知道朝中如今的局势,试探问:“听闻分宜病重?”

    钱渊点点头,低声道:“病重,难以起身,半年多内,先丧妻,后丧子,毕竟年迈八旬了。”

    “内阁里?”

    “李时言、吴曰静联手制衡徐华亭。”钱渊眉头一蹙,“再往后……难说的很。”

    周诗沉默片刻后才开口,“展才不如在西北借此多盘桓些日子,免得被搅进去。”

    钱渊微微点头赞同,离京前他和徐渭、孙鑨密议,也是这个意思……严嵩将死,徐阶虽依旧缩着脑袋,但仍然是接任内阁首辅的当然人选。

    徐阶上位后会不会一改作风,会不会对已经死了的严嵩穷追不舍,会不会替无数被严党打压的官员翻案……

    但有一点是肯定的,徐阶绝不会在嘉靖一朝替夏言、曾铣翻案。

    钱渊没有向徐渭、孙鑨透露太多,但他也交代过,如若京中事变,三日内信至。

    钱渊需要选择一个关键点,如果徐阶抢在前面……就算他背上谋刺严世蕃的黑锅导致名望大跌,也很可能会因为替如许多被严嵩、严世蕃打压甚至陷害而死的官员翻案而聚拢人心。

    这个关键点在于嘉靖帝本人,钱渊只是试试运气……如果小七对嘉靖帝汞中毒已深的判断没有太大的偏差。

    “嘉旭兄再等等吧,先把手头事料理清楚。”钱渊轻声道:“如若殿下登基,嘉旭兄当入都察院,否则……可能要等子直兄外放。”

    “也未必需要回京,两任知县,明年外察,考评优上,或能拔为知府。”周诗摇摇头,“子直前些日子来信,孙叔孝南下巡按福建……”

    “泉州知府?”钱渊犹豫了下,“但若走这条路,知府、参议、布政司,只怕侍郎之下,难以回京。”

    周诗洒脱一笑,“展才,大明之重在于两京,但膏华之地在于东南,若非如此,你何以在东南使尽浑身解数?”

    周诗这句话意思很明显,东南虽有吴百朋、唐顺之、谭纶,但也需要真正的自己人,比如镇海知县孙铤,比如福建巡按孙丕扬,以及希望升任泉州知府的周诗。

    钱渊微微叹了口气,无论如何,随园这个政治团体对自己的有着太多的助益,说到底,除了嘉靖帝的宠信之外,自己在朝中的分量很大程度是建立在团结而奋进的随园之上。

    这可能是明朝最具凝聚力的一个政治团体,只是不知道日后会走向什么方向……这不可能不让钱渊想起明朝后期的东林党。

    夜间,钱渊躺在床上,虽然白日奔波疲累,却久久难以入睡,在心里盘算着什么。

    突然,外间有响动传来,王义急促的呼声传来。

    “少爷,京中来信。”

    钱渊一个翻身,鞋都没来得及穿,开门接过信封,拆开看了看,吩咐道:“点灯,将书摆出来。”

    这是一封密信,京中只有徐渭懂,为了和徐渭互通消息,钱渊此次出行还将翻译密信用的书籍都带在身边。

    片刻后,钱渊默然将信纸和译出的纸张放在烛火边点了个角,缓缓出门,抬头看向空中皎洁的明月,眼神中有着复杂难言的情绪。

    自幼被誉为神童,年纪轻轻登科,出仕后甘于清贫,一朝得势馋毙夏言,媚上而得以执政十余年的严嵩,终于死了。

第八百零三章 京中变故(下)

    门外再也没有车水马龙,门外再也没有大大小小官员排队等候,门房里也再也不会有尚书级别的重臣迎客。

    欧阳氏死了,严世蕃死了,严嵩也死了,一家两代人死绝了,到此,显赫一时,权倾朝野的严党彻底覆灭了。

    徐渭在严府门口站定,抬头看见屋檐角上挂着的白灯笼有些破旧,这应该是欧阳氏病逝或严世蕃死讯传来时候的用具。

    严嵩病故后的第一时间,徐阶亲自登门拜祭,摆足了姿态,而徐渭直到第三天才登门。

    对于徐渭来说,这已经很不容易了,当年还是一个秀才的时候,媒婆说媒,他仅因为对方姓严就一力拒绝。

    在高中榜眼,又被钱渊塞入西苑,常伴君侧之后,徐渭才发现,严嵩的确不是什么好玩意,但也不比徐阶更差……说到底,一丘之貉而已。

    面无表情的走进严府,入灵堂拜祭,徐渭很快离开……事实上,他是选中午歇息的时候出西苑的,马上就要回去。

    回了西苑,徐渭犹豫了下,转身先去了直庐,找了个探问广东兵事的借口,却发现徐阶并不在直庐。

    “陛下召见。”李默瓮声瓮气,阁臣是很难被嘉靖帝单独召见的,有这种资格的一般只有内阁首辅。

    自从严嵩病重,徐阶一如既往的装孙子,内阁诸事均是共议,大都以李默、吴山为先,后者持笔票拟。

    内阁众人中,李默是唯一没有去拜祭严嵩的那个,私底下心里还在吐槽……之前每年都是摇摇欲坠,但总能撑下去让政敌绝望,偏偏这时候死了!

    啧啧,也不想想,严嵩先丧妻,后丧子,徐阶虽然缩头缩脑,但还安安全全,天天在眼前晃悠,能撑到现在才挂已经算不错了。

    只要严嵩不死,李默就能插手内阁诸事,毕竟严嵩是首辅,其他人地位差不多,都是阁臣。

    但严嵩一死,现在看来徐阶很可能要上位内阁首辅……李默再头铁也难以插手票拟之权了。

    毕竟票拟是内阁首辅的专权……李默也不敢,不愿坏了这个规矩。

    徐渭随意聊了几句转身离去,心里盘算徐阶上位应该确凿,要不要晚上写封密信给钱渊。

    在西苑老老实实的待到黄昏也没等到陛下相召,徐渭只得出了西苑回随园。

    随园里,已经放衙的钱铮和孙鑨早就坐定等着徐渭了。

    “应该是华亭。”徐渭无奈的摇摇头,“午后陛下召其觐见。”

    “理所应当。”钱铮叹道:“内阁中吴曰静资历太浅,李时言只是轮值直庐,尚未入阁,而吕余姚虽资历更甚徐华亭,但……”

    吕本其实是在徐阶之前入阁的,可惜这货肩膀太窄扛不起事,也不愿意扛事,接任内阁首辅几乎是不可能的。

    严嵩这么一死,朝中势力的平衡立即被打破了,原本已经在崩溃边缘的严党分崩离析,赵文华已然三度上书请求致仕,鄢懋卿原拟以右副都御史总理两浙、两淮、长芦、河东四盐运司盐政,现在也搁置了。

    李默虽然秉性刚强,但毕竟没有入阁,更别说当年被严嵩、徐阶联手阴了把,门生弟子寥寥,势力大减。

    “死的真不是时候,已然近冬……”徐渭嘀咕道:“以往每年入冬都要养病,但开春即行走无忌。”

    一直没吭声的孙鑨突然压低声音道:“再过几日是父亲寿诞,陆府托人送来例礼,提起了年初……严东楼离京前,半数银库缴纳入内承运库。”

    钱铮还没明白过来,徐渭却是个聪明绝顶的人,立即脱口而出,“严分宜将剩下半数亦送入内承运库?”

    孙鑨默默点头,这是件很有意思的事。

    实话实说,严嵩对财富并没有如儿子严世蕃那般的痴狂,但在临终之际,尽献家财……这不是在针对徐阶本人,而是针对徐阶可能的清算。

    对嘉靖帝而言,严嵩执掌朝政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确贪了些,但如今尽献家财,无非是为了身后事,无非是为了那几个孙子。

    更重要的是,嘉靖帝不会不联想起,半年多前严世蕃献上半数家财,然后就被徐阶暗遣刺客劫杀。

    如果徐阶上位后选择清算严党,很可能会被嘉靖帝厌弃。

    钱铮脑子转了半天才想明白其中的道道,不禁心里暗叹……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愧是和侄儿厮混在一起的人物。

    看随园小厨房已经摆菜了,钱铮迟疑了下,低声道:“高新郑今日递话,夜间拜见裕王府,展才不在,你们……”

    “不去。”

    “此事不可妄动。”

    徐渭和孙鑨给出了同样的选择。

    “京中局势复杂难言,尚不知徐华亭动向。”孙鑨解释道:“更别说……高新郑此举非为殿下,而是为自身。”

    徐渭看钱铮没听懂,随口道:“陛下惯于制衡之术,之前吴曰静、李时言制衡徐华亭,而华亭接任内阁首辅,情势陡然一变,李时言只怕要入阁了。”

    钱铮这下子听懂了,如果李默入阁……高拱看中了李默留下的那个礼部尚书。

    算算看,高拱以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已然一年有余,也有资历迁礼部尚书了,这是他入阁前最重要的跳板。

    钱铮准备起身回去,徐渭和孙鑨也准备用饭,这时候,吴兑快步进来。

    “君泽?”孙鑨有点意外,随园在京官员不少,最忙碌的还是六部这几位,吏部考功司郎中杨铨,户部宁波清吏司郎中陈有年,以及兵部职方司郎中吴兑。

    吴兑向钱铮行了一礼,压低声道:“陛下下旨,召杨惟约回京。”

    徐渭的第一反应是……啧啧,展才还真是料事如神,严嵩死了,杨博就回京了。

    孙鑨揉揉眉心,这都是严嵩突然病逝带来的连锁反应,工部尚书赵文华胆战心惊之下只想着致仕归乡,吏部尚书欧阳必进也有不支之像,礼部尚书李默随时可能脱身,兵部尚书杨博遥领大司马之位长达近四年,终于回京了。

    徐渭微垂眼帘,他记得钱渊曾经私下说过,裕王府中,真正依附高新郑的只有一个人,杨博的外甥,张四维。

第八百零四章 市恩

    中国长达数千年的历史中,关中是非常特殊的地带,所谓天府,天下之雄国也,中国最辉煌的王朝秦、汉、唐均是以关中为根基。

    但在明朝,当钱渊踏足这片土地的时候,最直观的印象是干,空气很干,地面很干,缺少水源,这是直接原因,这也是后来导致流民四起的导火索。

    其实在北宋之前,关中是不缺水的,自从秦朝始建郑国渠,两汉、隋唐都陆续修建水渠,使关中为富饶之地。

    五代十国时期长时间的战乱,亲民官的疏政导致了大量水渠被荒废,再加上多条河流的干枯,使这片富饶之地衰落下来。

    从这个角度来说,红薯、洋芋耐旱易活的特点很适合关中。

    “就是前面了。”周诗指着前方隐隐可见的河流,河边不远处有两栋民居。

    钱渊低头看了眼路两旁的田地,种植的都是红薯,藤蔓、叶子还是绿的,显然还没到收获的时刻。

    “亏的是嘉旭兄知城固县,否则还真没什么好办法。”钱渊眯着眼看着民居门口站着的身影,那是个脸上沟壑纵横的中年人。

    这是曾铣的长子曾淳,今年三十二岁,望之好似老农。

    “周知县。”曾淳恭敬行礼。

    曾铣弃市,家无余财,其妻刘氏并二子流放汉中城固,食不果腹,衣难遮体,一直熬到王义投入钱渊门下,才渐渐缓过劲来。

    今年六月周诗上任城固知县,以官田试种红薯、洋芋,以此为借口将曾家母子三人搬迁到河边守望田地,日子才终于好过了,之前一家三人只住在一间屋子里。

    “这位就是松江钱展才了。”周诗挽起曾淳,笑道:“前些日子你不是还惦记吗?”

    钱渊心里一紧,自己和曾家虽是第一次见面,但来往已经六七年了,关于自己,曾家只有曾铣妻子刘氏一人知晓,这小子惦记我作甚?

    曾淳又是一礼,“虽生于扬州,但祖籍台州黄岩,乡梓得以保全,母亲几度提起,还要谢过钱大人。”

    “过了,过了。”钱渊挽起曾淳,“台州知府谭子理文武双全,力保台州……”

    “哈哈哈……”周诗大笑道:“那也要谢过展才……那是你小舅嘛。”

    周诗来曾家已经好些次了,钱渊虽名扬天下又牙尖嘴利却不像徐渭那般倨傲,三人倒是聊的投机。

    曾淳虽生于扬州,但也去过黄岩老宅,探问起仓头街曾家巷,钱渊细细讲述,又说起扬州大捷的吴百朋。

    三人在外间谈笑,正厅内隐隐可见一位老妇人,正眯眼细看外间钱渊携带的护卫,好一会儿之后,她才缓缓走出门,“淳儿,贵客临门,何以在门外闲叙?”

    钱渊转头过来,那名老妇人头发尽白,布裙无妆,发髻上插着根木钗,面容平静。

    视线在空中一触而过,钱渊轻叹一声,上前行礼,“晚辈松江钱渊,见过老夫人。”

    “不敢当此礼。”刘氏略略偏身让过,“还请入内奉茶。”

    曾家是流放汉中,自然没有仆人,曾淳亲自斟茶,连连抱歉。

    钱渊却笑道:“碎茶龙井,入口无差,其实清水一杯足矣。”

    “华亭钱氏,书香门第,官宦世家,自然精于品茶。”刘氏坐在主位上轻声道:“这还是周知县所赠。”

    周诗忍笑点头,他是随园士子,自然知道钱渊是真的不会品茶。

    “先夫幼年迁居扬州,祖籍台州黄岩,老身亦是黄岩人氏,钱大人东南击倭,护佑沿海,远在西北亦有耳闻。”

    “首功浙直总督胡汝贞,次功台州知府谭子理、浙江副总兵戚元敬、宁绍台参将卢斌。”钱渊慢条斯理的将话题扯开,侧头看了眼周诗,今天登门拜会可不是来听歌功颂德的。

    周诗咳嗽两声,“老夫人,昨日接到京中来信,严分宜病重不治,已然归西。”

    刘氏霍然起身,哗啦一下将桌上装着干果的碟子都带的摔落,紧张中带着希望,也带着失望,“严贼死了?!”

    带着希望,是因为严嵩死了,有可能曾铣案能翻身。

    带着失望,是因为严嵩不是被政敌攻倒,曾铣案未必一定能翻身。

    原时空中,在徐阶的主使下,隆庆元年,夏言、曾铣均在第一时间得以昭雪,徐阶借此获得了无与伦比的政治威望,接着清洗严党,召回大量被严党打压的官员填充朝中,这才能轻而易举的击败了简在帝心的高拱。

    这一世,徐阶因谋划刺杀严世蕃而名望大跌,但严嵩一死,徐阶很可能还是能上位内阁首辅……钱渊在心里琢磨过了,如果嘉靖帝很快驾崩,借夏言、曾铣案翻身,将是徐阶最可能使用的手段。

    而钱渊今天来此,就是为了断掉徐阶这条路。

    刘氏的神情有些复杂,而曾淳脸上只有欣喜,在他看来,严嵩死了,曾家就能翻身了。

    片刻后,刘氏抬头直视钱渊,后者笑了笑转头看了眼周诗。

    周诗虽然不知道内情,但立即起身招呼还在懵懂中的曾淳出了门……王义的身份在随园中只有钱渊一人知晓,护卫队如今的头领梁生、彭峰也不知情,仅有的两个知情人杨文、张三都还在东南。

    看周诗关上门,刘氏起身,郑重其事的屈膝行礼,“自嘉靖三十二年起,多得龙泉之助,老身拜谢。”

    “老夫人此礼过重了。”钱渊还了半礼,神色淡淡,“合则两利而已。”

    刘氏微微摇头,嘉靖三十二年,严嵩正如日中天,严世蕃入阁执掌票拟,严党权倾天下,而钱渊当时一介生员,收容王义,义助曾家,这等恩情,绝非交易。

    更何况,就算是交易,曾家也欠下了只怕永远也无法回报的人情。

    深深吸了口气,刘氏一时不知道从何说起,踌躇半响后才问:“敢问钱大人,朝中可有征兆?”

    “并无。”钱渊简短而明确的回复道:“当年之案,陛下钦定。”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就算严嵩死了,只要嘉靖帝还在,就不可能翻案。

第八百零五章 倒霉的高拱

    当年是嘉靖帝亲下旨意,这个答案刘氏也心里有数,苦笑一声后道:“老身得钱大人之助,还算撑得过去,也不知夏家如何,是否能等得到昭雪之日。”

    钱渊沉默片刻,对比起来,夏家要比曾家惨得多,夏言被杀,其妻苏氏流放广西,原配四子均早夭,其妾崔氏生下幼子夏先承,寄托他家,但就在去年过世。

    也就是说,夏家如今被流放广西的只有苏氏一人,钱渊早在嘉靖三十五年遣派护卫去广西探视,不过三十多岁的苏氏鸡皮鹤发,状如老忌。

    听钱渊一一叙述,刘氏不禁黯然神伤,又问起苏氏的父亲苏纲。

    “早在十年前病死昭狱中。”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钱渊在心里思索,说起来当年夏言、曾铣案的确是冤案,但严世蕃实在了得,硬生生将帽子扣上去,夏言和曾铣想脱都脱不掉。

    苏氏也是台州府黄岩县人氏,其父苏纲经商为生,与曾铣的父亲是旧识,而苏氏原本是夏言的妾侍,后来才被扶正。

    曾铣的长子曾淳当时在国子监,与苏氏的父亲苏纲来往过密……严世蕃就是通过这条线,将夏言和曾铣联系到一起。

    内阁首辅和手掌兵权的大将来往过密,这才是夏言被杀的根源。

    就这点上来说,严世蕃也没说谎,夏言和曾铣无论是私人交情上,还是政治上都有明显的结盟迹象,曾铣提议收复河套,夏言在朝中替其鼓吹。

    刘氏在长时间沉默后,整理情绪,扬声道:“此番,钱大人有何事,可一言而决,曾家无所不应。”

    “若有人来此探视,无需相避。”钱渊缓缓道:“昭雪一事,钱某一力承当,到时候……周嘉旭,或王义会告知老夫人。”

    无非是朝中党争……刘氏毫不犹豫一口应下,“老身知晓,均由钱大人安排。”

    对方如此配合,钱渊有些意外。

    刘氏直视钱渊双目,缓缓问道:“王环是生是死?”

    钱渊不由自主的眯起双眼,他没有料到,对面这位老妇人居然问起王环。

    “半年前,王环在门外磕头道别,一去不回。”刘氏苍老的声音中带着哀意,“老身问过王义……他垂泪不语。”

    钱渊没有说话,端起粗糙的茶碗缓缓抿了口茶。

    “两个月前,淳儿偶然入城,听闻内阁首辅严分宜独子严东楼半年前在江西遭劫杀。”刘氏拜倒在地,“为先夫雪此深仇,老身感激涕零。”

    钱渊这次没有回礼,坦然而受后挽起刘氏,淡然道:“不过交换而已。”

    “甘冒奇险,行此大事,纵然市恩,亦是难报。”刘氏叹息着起身,“只怕此生曾家难以相报。”

    “无需相报。”钱渊轻笑道:“其一,此事早应过王义,其二,严世蕃有取死之道,其三,曾公之冤,朝野共知。”

    刘氏苦笑一声,是啊,曾铣之冤,天下皆知,但流放的妻儿还不是无人理睬,要不是得钱渊照料,实在是熬不下去。

    但刘氏也明白一点,严嵩、严世蕃一死,严党土崩瓦解,只怕接下来有心人会来拜会……之前面前这位青年官员也提到了这一点。

    钱渊劝道:“之前听王义提起,曾公昭雪之后,老夫人有意携两子回……”

    说到这,外间响起刻意的脚步声。

    钱渊皱眉转头,透过窗户看见梁生的身影,“何事?”

    “少爷,京中来报。”

    嘎吱一声,钱渊推门而出,看见梁生身后的随园护卫。

    “徐翰林口信。”护卫上前凑近,轻声禀报了几句。

    钱渊面无表情的听完,沉吟片刻后道:“这段时日都在城固县,若有事直接去县衙,机密事还是密信传递。”

    看着护卫应声退下,钱渊在心里盘算,自己这只穿越的蝴蝶……扇起的风暴越来越大,但总的来说,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戚继光提前组建戚家军,严嵩、严世蕃提前升天,裕王提前生下长子,这都是对朝局有利的一面。

    但这一次,好像有点歪。

    徐渭送来的口信中,徐阶基本确定上位内阁首辅,严嵩暗中将家财全数送入内承运库,兵部尚书杨博被召回京中,礼部尚书李默入阁为东阁大学士,这都是钱渊预料或在情理之内的。

    但唯独有一条,让钱渊很意外。

    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高拱兼任礼部侍郎。

    钱渊几乎可以想象得到,高拱私下是如何脸色铁青,跳脚大骂……明面上这是提拔,但实际上这是打压。

    原因很简单,翰林院出身的储相如若想入阁为相,必然通过詹事府,但在詹事府之后,主要是走两条路。

    其一是跳到六部轮值侍郎、尚书,可能还要去南京转一圈,最后以礼部尚书的地位入阁,严嵩、徐阶、吴山都是走的这条路。

    其二是走国子监这条路,标配就是太常寺卿掌国子监事,然后直接跳到礼部尚书后入阁,吕本和原时空中的高拱就是走的这条路。

    而如今,高拱没能上位礼部尚书,而是兼任礼部侍郎……这是正三品,太常寺卿也是正三品,看起来相配,实际上这是打压。

    钱渊不禁在心里嘀咕,高拱这是干了什么招致嘉靖帝如此打压?

    这个问题,随园中的钱铮、孙鑨也在纳闷,徐渭倒是看出了点端倪。

    “记得前几日,世叔曾经提到过,高新郑召众人赴裕王府。”徐渭笑吟吟道:“如此迫不及待,只怕是犯了忌讳。”

    钱铮没吭声,孙鑨却压低声音道:“倒是听到些消息……传闻太医院的院判最近一直在西苑?”

    徐渭微微点头,这可能也是高拱如此急切的原因之一,如果能赶在嘉靖朝上位礼部尚书,裕王登基之后,高拱就能顺理成章立即入阁为相。

    其实高拱真的没必要如此急切……原时空中,裕王登基后,张居正立即升任礼部侍郎,然后直接被隆庆帝召入阁中,东阁大学士兼吏部左侍郎。

    大学士一般都是兼任尚书,兼任侍郎的……终明一朝,可能只有张居正一个人。

    闲聊了几句,孙鑨又问:“世叔,听闻欧阳老大人又上书请求致仕?”

    “五日内已三次上书,听闻内阁递至御前,尚未批复。”钱铮点点头,笑道:“倒是季泉公这次可能回京。”

    孙鑨苦笑两声,礼部尚书空缺,高拱没能上位,数遍两京六部,最有资格的就是他的父亲,南京礼部尚书孙升。

    钱铮和孙鑨就着京中局势闲聊,而徐渭一直默然,他心里有着不太好的预感……从严嵩病逝的第三日起至今,已经七天了,自己一直未得陛下召见。

第八百零六章 疑惑

    城固县。

    已然快入冬了,钱渊无聊的站在田地边,看着漫山遍野的萧瑟黄叶,身边的梁生率十余护卫肃立。

    田地里,农夫们正在衙役、小吏以及京中户部小吏的视线中将红薯一个个翻出地面,时不时传来惊呼声。

    周诗挽着衣衫下摆大步走过来,满脸喜色,“展才,只等了十日,居然变化如此之大。”

    “霖原公的《甘薯论》中有记载。”钱渊随口应付道:“北地红薯,最后一个月,果实猛涨。”

    跟在周诗身后的胡应嘉笑道:“已然起获十余亩,粗略一算,约莫亩产十六石。”

    这在钱渊的预料之中,他随意点点头,心里还在琢磨着昨日夜间随园才送来的密信。

    徐阶已经在几天前正式上位内阁首辅,吏部尚书欧阳必进得许致仕归乡,但工部尚书赵文华上书请求致仕被留中。

    严嵩死前将家财全数送出去……这笔丰厚的贿赂显然起到了作用,大半年前的那次贿赂,严世蕃却死了,这次……嘉靖帝放走了严嵩的小舅子欧阳必进,却留下了严嵩的义子赵文华。

    这显然是在告诫徐阶,不要赶尽杀绝。

    吏部、礼部,六部中最重要的两个位置都出缺……钱渊在心里盘算,无论是徐阶还是李默、吴山、高拱,只怕都没有合适的人选推上去。

    不过这都是狗咬狗的事,钱渊也懒得管,说的明白点……要不是聂豹的事横在心里始终让自己难以平意,如若徐阶不对东南出手,自己也不会去触对方的霉头。

    “咳咳。”

    “咳咳咳。”

    周诗已然走远,胡应嘉袖袍捂嘴不停干咳,好一会儿之后钱渊才回过神来,笑着问:“克柔兄昨夜着凉了?”

    “说笑了。”胡应嘉看了眼梁生。

    钱渊眉头一蹙,示意护卫散开。

    “昨日接到京中来信,些许小事还要拜托展才和嘉旭。”胡应嘉直接了当道:“故三边总制曾公妻儿流放城固。”

    钱渊瞳孔微缩,点头示意,“克柔兄可想好了?”

    似乎背上的无形重负突然被甩开,胡应嘉神情轻松,“夫山先生名闻天下,据说与展才相交甚笃,不知最近可有书信来往?”

    无头无闹突然提到何心隐,钱渊有些诧异,眯着眼打量着胡应嘉,后者却拱手转身离去。

    何心隐辞去浙直总督府幕僚之后,入京讲学住在耿家,后耿定向巡按江西,何心隐随其南下,如今应该还在江西。

    为什么提到何心隐?

    钱渊琢磨不透,心想回头就让人南下去探探,不过胡应嘉此人,自从去年那番长谈之后,和随园的关系有些怪异,虽然依旧敌视,但此次巡视陕西,言语行动中很是配合,话里话外从未提及徐阶。

    今天胡应嘉提到曾铣妻儿……不用说,肯定是徐阶的意思,这也在钱渊的预料之中,只是没想到动作这么快。

    但这条路,钱渊已然抽刀斩断了。

    这一刀,从六年前的嘉定,到这六年前钱渊对曾家的资助,再到严世蕃的死,这一刀彻彻底底将这条路斩断。

    看周诗那边还在忙碌,胡应嘉挽起衣袖亲自称量记重,钱渊索性回了县城。

    城固县是座小城,称得上大道的只有东西,南北两条街,钱渊下了马,随意在街上闲逛,突然看到一家小店,忍不住回头笑道:“梁生,你要不要上去收笔银子?”

    梁生嘿嘿笑了笑,“少爷,我去买几个,中午大家伙儿都在外头,没吃什么热乎的。”

    没想到肉夹馍都传到陕西了,钱渊好笑的在心里想,后世西北人应该不会将肉夹馍视为地方特色了吧……不过类似的事已经发生了很多很多,毕竟钱家酒楼的菜式太丰富了。

    接过肉夹馍啃了几口,钱渊有点意外,这味道比酒楼的还要好……啧啧,搞不好还是人家的地方特色呢。

    “少爷,又有信来。”留守县衙的周泽迎出来,“是口信,人已经打发回去了。”

    钱渊将最后口咽下去,“说。”

    “兵部尚书杨惟约调吏部尚书,南京礼部尚书季泉公调北京礼部尚书。”

    后一条钱渊也猜到了,毕竟符合礼部尚书高标准的官员实在太少,孙升是最合适的那个,但前一条让他无语……在张四维身上,在晋商身上下了注,结果杨博调任吏部天官了!

    钱渊咂咂嘴,“兵部尚书何人接任?”

    但愿不是左侍郎江东……之前大半年,随园和张四维来往颇密,和江东原本还挺融洽的关系已经荡然无存了。

    “陛下起复前兵部尚书凤泉公。”周泽两眼茫然,显然只记下了这句话,不知道这位是谁。

    “王邦瑞……王老爷子今年也六十多了,还被拉出来……”

    钱渊摇摇头,还真是嘉靖帝的一贯作风啊,当年的谢迁,现在的李默,也都是一大把年纪了还被嘉靖帝起复,最惨的还是费宏,都快七十岁了还被嘉靖帝拉出来,结果六月启程,八月入京,十月初就死了……硬生生让人死在外地。

    而这位王邦瑞,正德十二年进士,“庚戌之变”后,兵部尚书丁汝夔下狱,王邦瑞接任兵部尚书,主管京营,后遭仇鸾进谗而被罢官。

    起复王邦瑞……钱渊忍不住又啧啧两声,一方面打压高拱,另一方面起复王邦瑞,嘉靖帝还是玩的那一套,权力制衡的把戏。

    因为王邦瑞是河南人,祖籍山西,两边都是高拱的同乡,而且还是高家的姻亲。

    不过这些钱渊也无所谓,高拱是支持开海禁的,和自己虽然有隙,但却没有本质的矛盾,至少这个位置没有落到徐阶手里……不然兵部一道调令将杨文、张三、卢斌等人调走,自己还真得赤膊上阵了。

    当天夜里,钱渊始终在琢磨胡应嘉今天的第二句话,何心隐、耿定向……到底有什么玄奥?

    钱渊无意去找胡应嘉问个究竟……能说明白的人家今天白天就说了。

    想了很久,钱渊叹息着提笔写下一阙词,让人送去驿馆。

    “雨落幽燕,白浪滔天,秦皇岛外打鱼船。一片汪洋都不见,知向谁边,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东临碣石有遗篇。萧瑟秋风今又是,换了人间。”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脸谱下的大明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脸谱下的大明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脸谱下的大明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