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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四十一章 区别

    仅仅一日,度日如年的王本固就从洪厚手里接过那份奏折和密信。

    小心的查看火漆,拆看验看,王本固终于放下心了,信和奏折能回来,很大程度上意味着随园不会落井下石,看来自己这个浙江巡按还能做下去。

    但与此同时,王本固也在心里大骂孙铤这个王八羔子,扯谎扯的都没边了!

    什么到了嘉兴,什么说不定到了苏州……王本固都懒得去问看起来神色疲倦的亲随,一天就送来了,这说明信和奏折压根就没离开镇海!

    “收拾东西,即刻启程回杭州。”王本固向亲随交代了一句,又提笔写了一封信,让人送入京中。

    已经很长时间没有送信入京了,唐顺之三日前病重,宁波知府出缺,这样的消息必须立即告知徐阶……自从张居正事件后,徐阶的疑心病一日比一日重。

    至于镇海事,倒是要用些春秋笔法……反正侯汝谅也不敢去告状。

    午后,王本固坐着马车离开了府衙,离开了镇海县城,在新城外的客船码头上登上了官船。

    回头看去,不过十日光景,从刚开始的踌躇满志,接手后的意气风发,到后来的丧魂落魄,再到今日的黯然离去,王本固心里感慨万分,同时也立下誓言。

    今日之仇,来日必报!

    一场让人瞠目结舌的变动以外人难以探究内情的方式落下帷幕,金鸡山上的汪直看着官船缓缓向西而去,转头笑道:“方先生,还是你看得准,虽然不知内情,但必是随园后手所至。”

    钱锐也有点懵懂,这次是真心不知情,到现在还没和张三碰头呢,只干笑着附和几句。

    汪直突然道:“也不知道唐荆川是不是真的病重……”

    “天晓得真假……”钱锐也狐疑起来,唐顺之名扬天下数十年,世间大儒,六艺皆通,更是品行高洁,但毕竟和儿子厮混了几年,也不知道会不会近墨者黑……

    杭州府钱塘县衙后院。

    靠在床头的唐顺之艰难的抬手执笔,可惜手腕颤颤巍巍,始终无法落笔。

    一声轻叹后,唐顺之丢开了笔,努力探出胳膊,用手指在砚台上沾了些墨汁,思虑良久后落在了床榻边的白纸上。

    “唐爷爷。”门口有女童的小声呼喊声,“喝药好不好?”

    “太苦了。”唐顺之笑着招手,“来来来,帮爷爷一个忙。”

    女童犹犹豫豫的走进来,放下手中的药碗,小心翼翼的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旧荷包,取出一块蔗糖,“甜的……”

    “哈哈哈,好孩子。”唐顺之大笑着中带着咳嗽声,“咳咳,来,把这张纸叠起来……对对,这样,翻过去,叠起来。”

    “桌上那个信封,对对,塞进去,好好,好孩子……”

    唐顺之接过小小信封,目光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努力半扭着身躯将信封塞到枕头下。

    “荆川公,巡抚来访。”进门的是海瑞,脚下踩着布鞋,鞋边都是黑泥,额上满是汗珠,显然刚才正在下田。

    唐顺之微微颔首,靠在床头,目送海瑞带着女儿出去,再看着缓步而来的侯汝谅,“子民畏缩退却?”

    “是。”侯汝谅苦笑道:“当年在京曾见识过中麓公的妙手,不意荆川公也下的一手好棋。”

    中麓公即嘉靖八年进士李开先,与唐顺之志同道合并列为“嘉靖八子”,象棋、围棋都是国手。

    “伯华兄算得上国手,老夫远远不及。”唐顺之轻笑道:“此番也不是老夫筹谋设计。”

    短暂的停顿后,唐顺之咳嗽两声,“病重将死,难道有假?”

    侯汝谅垂下头去,来之前他已经找过为唐顺之诊治的杭州名医,再次确定奄奄一息,随时都可能撒手人寰。

    “再多的事,也管不了。”唐顺之缓缓说:“说是钱展才设计挖坑,但若非王子民太贪,也不至于进退维谷。”

    侯汝谅小声辩解道:“董家……”

    “是啊,董家大肆走私。”唐顺之摇头道:“王子民赴镇海前一日,老夫才得郑开阳实情相告。”

    “老夫是真心诚意欲托付子民,展才、文和均不以海贸敛财,而王子民……”

    “可惜了,若王子民清廉如水,无惧无畏,一心为公,此番说不定能抵定大局,将通商事收归朝中。”

    “开国近两百载,豪族大户兼并田地从未停止,若不开海,朝中举步维艰,董家大肆走私,致使税银锐减,为此而坏通商事,此国贼也。”

    唐顺之喘了几口粗气,笑吟吟看着侯汝谅,“以中丞所见,老夫可需上书朝中?”

    “荆川公……”侯汝谅登时坐立难安,他自然听得懂这几句话。

    董家的确不是什么好东西,但却是徐阶的门人,如果不能将戚继美、侯继高等人调出浙江,董一奎是对抗他们的关键棋子。

    最重要的是,董一奎落马,八成得带出王本固,那徐阶伸向东南的手几乎就要全都被斩断了……更关键的是,侯汝谅不敢赌王本固会不会带出自己。

    “算了,老夫将死,留给展才处置吧。”唐顺之对此也不在乎,只提醒道:“如此毒瘤,早日下手割除,若等展才出手,只怕下场堪忧,更是牵连甚广。”

    侯汝谅苦笑着没做任何表示,他入浙一年多了,虽然遭官场隐隐排斥,但也不是瞎子聋子,早就知道和董一奎兄弟勾结的那些人的来历,真不是自己能下手割除的。

    又闲聊了几句,侯汝谅见唐顺之已神情疲惫,起身告辞。

    “老夫亦知,汝此番赴镇海,意欲何为……”唐顺之最后轻声道:“留待来日吧。”

    侯汝谅愣了下,上前两步,“荆川公指的是……钱龙泉?”

    唐顺之闭上了眼睛不再说话,侯汝谅等候良久才默然离去。

    侯汝谅是这么多年唯一正式上书朝中提议行海运的官员,唐顺之自然知道他去镇海是为了什么。

    海运,的确于国有益,但问题在于,不能完全取代漕运……这一点上,唐顺之和钱渊、高拱、张居正等保持着同样的观点。

    但不同的是,他们对海运的态度有着根本的区别。

第九百四十二章 驾鹤

    早在东南设市通商之前,钱渊就和当时还算密友的张居正商议过海运,后回京后也曾经和高拱商议过,并且高拱也将海运视为日后执政的一部分。

    不可使海运完全取代漕运,这是他们的共知。

    高拱、张居正等人考虑的是海运取代漕运,会导致数以十万计的漕丁生活无着,发生动乱。

    钱渊考虑的是,南北运河是沟通南北的大动脉,南北货物转运多赖运河,海贸之外的商业活动,海运是无法承担的,至少有百分之五十需要南北运河来承担。

    即使是海贸,如果没有流畅的运河,南京的货物运输到镇海就非常麻烦,总不能只在崇明岛设海关吧?

    更何况,钱渊也曾经询问过东南擅海战的将领董邦政,崇明岛虽然设县,但这个时代还真不合适扬帆出海。

    总的来说,高拱、张居正考虑的是稳定,而钱渊考虑的是商业通道。

    而唐顺之考虑的是另一个问题,如果海运取代漕运,如果东南事一直掌控在随园手中,那将来钱展才的势力会不会膨胀到让朝中上下都不安的地步。

    会掌控在随园手中吗?

    唐顺之有至少五六成的把握,若行海运事,很难绕的过汪直,毕竟从镇海出海往北的海域,汪直拥有不小的影响力,更何况那些大海船,也只有汪直有。

    而唐顺之能确定,钱渊和汪直之间,除了谭七指之外还有着其他的隐秘联系。

    绕不过汪直,就很难绕的过随园,这也意味着绕不过钱渊。

    唐顺之闭着眼靠在床头处,朝中诸公欲夺通商事,此次不成还有下次,终归会成功的,但海运事呢?

    若是操持在随园手中,若再以海运取代漕运……从本质上来说,唐顺之依旧摆脱不了这个时代士大夫的思维模式,忠君爱国。

    为什么漕运这么重要?

    大量的粮食都是以漕运输到北方,近如北京、天津、通州,远如西北边塞,再至蓟门、辽东一代。

    大量的粮食囤积在运河两岸的德州、沧州、临清、济宁等地,那些商人很大程度上决定了粮价的高低,但这同时也受到政府的管控。

    而如果海运完全由随园掌控,这意味着随园能随时掐住朝廷的命脉……唐顺之甚至可以如此推测。

    海运试行,但不罢漕运,之后十年不变,二十年不变,北方粮米多赖海运,漕运在不知不觉中被渐渐削弱。

    而天下粮米多出于湖广、东南,若是二十年后,海运突停,朝廷有能力短时间内恢复大规模的漕运,保持北方的稳定吗?

    朝中有人曾经隐隐指责钱渊割据宁绍台三府,如果二十年真的如此,那割据只怕会成为现实。

    如果以海运取代漕运,如果随园掌控,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说,对明政府都不是好事……特别是天津距离北京那么近。

    唐顺之的疑虑这么多,这么多,究其根本,是因为他看不懂,看不清钱渊到底想做什么?

    仅仅如候汝谅那样留名青史?

    仅仅如高拱、张居正那样执掌大权?

    唐顺之不自觉的扭了扭身躯,想起了枕头下的那个小信封。

    外间有急促的脚步声想起,一个年轻人满脸哀容的狂奔而来,冲进屋子跪在床塌边,“父亲,父亲……”

    “吾儿自幼得乡人赞许,温润如玉,向来处事不惊,心有静气,为何今日如此?”唐顺之笑着说:“难道是当年台州临海城内,跟着展才跑街改了……咳咳咳咳……”

    “父亲……”唐鹤征再也忍不住,眼泪滚滚而下,不多时已是涕不成声。

    “为父此生虽有憾,却无悔,为何落泪?”唐顺之看向悄然出现的郑若增,笑道:“吾儿起身吧,身后三两事。”

    郑若曾叹息着扶起唐鹤征坐在书桌边,“荆川公身后事,还需贤侄料理,且细听。”

    “吾儿学识不深,但有自知之明,此生无忧,吾女出阁,夫婿虽科场不畅,却是良善君子,家事无碍。”

    唐顺之咳嗽两声,嘴边隐隐见红,叹道:“只叹不能再归武进。”

    “父亲,明日启程,必能再见乡梓……”

    “回不去了。”唐顺之淡然道:“武进仅设衣冠冢。”

    “什么?”

    “荆川公有意埋骨镇海候涛山。”郑若曾低声道。

    “伯鲁已替为父选址。”唐顺之笑道:“无需风水宝地,只需能目睹镇海县城即可。”

    郑若曾躬身应是,看了眼唐顺之的神色,转身拿起砚滴往砚台里滴了几滴水,再拿起墨锭缓缓磨墨。

    “吾儿执笔。”

    “是。”唐鹤征擦干脸上的泪,拿起一支早就准备好的毛笔。

    “钱塘知县海刚峰,清如水,廉如镜,虽有矫枉过正之嫌,然刚强正合东南局势……”

    “埋骨候涛山,东南税银输京,使天下凋敝一变,九泉之下,目睹心安……”

    不过寥寥几句而已,唐顺之随口念来,唐鹤征一挥而就。

    “荆川公?”郑若曾诧异的看见唐顺之从枕头下取出一个小小信封。

    “钱渊亲启。”唐顺之神情疲倦,“就裹在那封信里。”

    唐鹤征一一照做,忍不住问:“父亲,都是寄给钱龙泉的……”

    “镇海事毕,他也可暂时放心了。”唐顺之侧头看向郑若曾,“杭州理应有钱家护卫来往传递消息,何日可抵京?”

    “不过十日。”郑若曾低声道。

    唐顺之微微点头,手上用力,突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还要劳烦刚锋烧些热水。”

    三刻钟后,沐浴更衣的唐顺之背脊挺直的盘腿坐在屋内的蒲团上,神情自若,笑道:“老死床榻非吾所愿,今日于此西去,亦不抱憾。”

    一旁郑若曾、海瑞长揖做礼,唐鹤征双膝跪地,呜咽而恸。

    “算算时日,吾儿应是四年后得功名,记住,勿入随园。”

    郑若曾、海瑞都脸色一变,唐鹤征更是大为惊讶,他在台州临海就和钱渊交好,钦佩对方的锐气和谋略,这些年来一直有书信来往,为何父亲会如此交代?

    正要问个究竟,却见唐顺之已双目微闭,阖然长逝,嘴角依旧带笑。

第九百四十三章 天下第一知府

    隆庆元年三月二日,为世人敬仰的一代大儒,掌宁波通商事四年之久的唐顺之在杭州府钱塘县病逝。

    唐鹤征遵其父遗命,在乡梓武进设衣冠冢,扶棺前往镇海侯涛山。

    抵达之日,游击将军杨文率军护卫,威远城头炮声大作,镇海知县孙文和亲抬棺木上肩,前来拜祭者官员、士子、商贩、平民,数以万计。

    消息在短时间内哄传东南,不到十日,京城也传的沸沸扬扬,但不是为了唐顺之的过世,而是因为宁波知府的出缺。

    在朝中诸公看来,随园掌控宁绍台三府,其中之重在于宁波,宁波之重在于镇海,而镇海之重在于唐顺之。

    这是个软硬不吃,又具有极高名望,同时具备任事之能,而且还清廉如水的麻烦人物。

    台州知府、绍兴知府去年便已经易主,如今唐顺之一去,本就势衰的随园更是如雨后荷叶,凋零难再复盛况。

    “朝中有人好当官啊。”陆树德牢骚了句,“没想到同年中,居然有人如此快就能任知府,而且是天下第一知府!”

    大明比宁波府地位高的府洲不少,但像宁波知府这样能执掌通商事的知府只有这一个,因此得了个“天下第一知府的”的绰号。

    今天林烃是来随园报喜的,钱氏刚刚查出身孕,听了好友这话,忍不住笑道:“听起来挺酸?”

    陆树德翻了个白眼,“难道不是?文和兄还只是镇海知县,他张元嗣何德何能为文和兄上官?”

    宁波知府出缺的消息入京两日,随园一直保持着沉默,但另外两位不会。

    徐阶门生中够资格的不少,但宁波知府何等重要,自然需要精挑细选,还没什么确凿的消息传出。

    而高拱不同,如今在内阁中俨然后来居上,气焰嚣张,已经放出话了,宜黄知县张孟男,考绩优上,调回京中任刑部郎中,当转任宁波知府。

    张孟男,嘉靖三十八年进士,至今入仕才两年多,先任广平府推官,但宜黄知县杨铨很快因功被调入吏部任考功司郎中,张孟男转任宜黄知县。

    两年来,张孟男在宜黄推广红薯、洋芋,颇见其效,又公平定案,官声极佳,就连丁忧在家的谭纶也曾经给钱渊来信赞誉有加。

    就在二月初,张孟男被吏部评为政绩卓著,即将调回京中,按道理来说,新科进士外放,若政绩卓著,最佳的选择是调入京中入六科或都察院,这也是科道言官主要的来源。

    但宁波知府太重要了,如今在京中被誉为天下第一知府,多少人虎视眈眈。

    于是,本应该是为科道言官的张孟男还在路上没抵达京城,就已经转任刑部郎中了……而郎中外放,一般来说正好是知府。

    当然了,这是有原因的,高拱是张孟男的嫡亲姑父。

    所以陆树德哀叹,朝中有人好做官啊。

    张孟男的确是个人物,但入仕至今两年多就能升任六部郎中……这种晋升速度能将同年的那些三甲同进士气得吐血,那些人在外地转悠个十来二十年都未必能回京。

    而陆树德不忿的另一个原因是,杨铨怎么说也在宜黄熬了将近四年,而且还立下战功,也不过就升任郎中,而张孟男只是下去镀了一层金而已……而且还是沾了杨铨的光。

    一旁的潘允端笑骂道:“只看得到别人,看不到自个儿,你们俩……一个户部侍郎,一个礼部侍郎!”

    林烃撇嘴没吭声,父亲为礼部侍郎掌詹事府,但自己只不过是个刑部主事而已。

    而陆树德面无表情的转过头去,自从陆树声入京后,他的日子相当的难熬。

    就在昨天,陆树声又替弟弟联系了一家相看……结果陆树德相看完了之后,劝哥哥纳一房良妾,结果陆树声的捶衣棍又派上了用场。

    “对了,渊哥呢?”陆树德左顾右盼,劝陆树声纳妾的主意就是钱渊出的。

    这些天,钱渊也在陆树声手下吃了不少排头,还有钱铮……不过他稍微好点,在岳父那吃了排头就回头发泄到侄儿身上。

    “适才有护卫送信过来。”林烃解释了句,转头问:“朝阳兄,吏部可有风声?”

    一直沉默的徐渭抬起头路瞄了眼林烃,“石斋公能起身了?”

    林烃脸黑了下,皮笑肉不笑的哼哼,“勉强起身,每日药汁不断。”

    从去年末病倒到现在三个月了,李默已经无法正常行使阁臣的职责,徐渭这句话也不是随随便便问出口的,如今朝局复杂,如果李默恢复,这是个需要考量的因素。

    杨铨摇头道:“虽是知府,但却是天下第一知府,分量太重,天官不敢擅专,内阁会插手……陛下可能也要过问。”

    “内阁?”徐渭嘿了声,“不是都定了张孟男吗?”

    “未必,张孟男资历太浅了。”杨铨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摇头道:“若是明年,张孟男倒是确凿。”

    “今日与文选司相议,选派宁波知府,必通东南事,擅算术,有刚强之风,兼两袖清风,最好是懂新式记账。”

    陆树德脱口而出,“户部登之兄最为合适,本就是宁波清吏司郎中,也名正言顺。”

    “孙文和虽祖籍绍兴余姚,但落籍京城。”杨铨摇摇头,“但登之兄不同。”

    这句话的意思是,孙铤落籍北京,甚至县试、乡试都是在顺天府过的,任镇海知县还说得过去,但祖孙三代都在绍兴府余姚县的陈有年外放宁波知府……这个是违背户部选官的规矩的。

    孙鑨叹了口气,谁能想得到……尚未到花甲之年的荆川公居然突然过世,这么大的肥肉虽然不是无主之物,但现在没人亲手提着,留着口水扑过来的人数不胜数。

    短暂的沉默后,徐渭突然开口道:“朝阳此言未必作准。”

    “文长兄有何高见?”

    “东南通商事乃是本朝未有之先例,选派官员,未必要遵循前例。”

    “登之入户部多年,受指派曾南下查验红薯事,期间对通商事了如指掌,又执掌宁波清吏司多年,实是最佳人选。”

    “吴惟锡乃金华府义乌人氏,先巡按浙江,后任浙江巡抚;胡绩溪乃南直隶人氏,亦任浙直总督。”

    杨铨和孙鑨面面相觑,这个理由有点牵强吧。

第九百四十四章 忠君爱国

    出仕者不得在本地任职,这一条自古就有,明朝也不例外,但针对的只是文官。

    武将、吏员是不在这一条中的,前者很大程度上是来源于明朝特有的卫所制度,而后者更是自古流传……皇权不下乡,只能依靠这些本地吏员。

    也有特殊情况,比如前些年东南倭乱,战局危急,身为南直隶徽州府人氏的胡宗宪出任浙直总督,还有金华府义乌县的吴百朋先后巡按、巡抚两浙。

    但类似的例子相对来说很少,比如嘉靖三十七年,张琏率贼兵窜入江西严嵩急成那样,也没办法让出身江西的谭纶、吴桂芳转任江西巡抚。

    所以说,徐渭的建议实在是在画饼充饥。

    但徐渭眼神闪烁,盯着杨铨,“不妨事,明日在吏部可以放点风声出去……特别是稽勋司。”

    杨铨若有所思的点点头,稽勋司郎中是徐阶的心腹门生陆光祖。

    孙鑨皱眉有点想不通,按品级来说,郎中外放倒恰好是知府,但陆光祖在礼部、吏部任郎中多年,再熬熬就能跳出来了,不说直升侍郎,至少转任太仆寺、太常寺、大理寺少卿问题不大,至于吗?

    众人围着宁波知府出缺议论纷纷,后院书房内,钱渊一个人漠然的看着手中这封信。

    信中,唐荆川只说了三件事。

    其一,举荐海瑞升任宁波府推官。

    其二,唐顺之择侯涛山入土。

    其三,东南大户走私之势渐起,需尽早筹谋。

    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和唐顺之自己相关的。

    即使是第二件事,也不是和唐顺之本人相干。

    为什么?

    因为钱渊已经拆开了那个小小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上面的笔迹……应该不是笔迹,只是用手指头蘸着墨汁划的。

    纸上只有四个字。

    忠耶?

    奸耶?

    早在第一次南下之后,钱渊就曾经告诉过妻子,选择台州,不是因为母亲突然迁居台州,不是因为史上大名鼎鼎的抗倭名将谭纶、戚继光。

    真正的原因是,唐顺之。

    钱渊来到这个时代这么多年,见识过无数在历史上留下名号的人物,他鄙夷徐阶,他敬佩聂豹,他和张居正似敌似友……

    孤独的走在这条似乎看不见前方光明的道路上,钱渊只发现有一个人和自己在走同一条路,虽然对方的方向有些偏,虽然对方走的很慢……那个人,就是唐顺之。

    最早在崇德城内的相识,唐顺之抵达台州后的一系列行为,以及钱渊抵达台州后与其的一系列长谈,让钱渊确定,这是个最可能撬动时代的人物……虽然他自己并不知道。

    而且唐顺之那极高的名望,清廉的作风,以及任事之能,都是能利用的……钱渊才会下定决心,使唐顺之主掌通商事。

    唐顺之不像钱渊,他无法确定自己走的这条路的前方是否有光明,他在探索的同时带着迷茫、疑惑、震惊、迟疑、犹豫……

    但最重要的是,唐顺之不可避免有着时代的局限性,他始终是个忠君爱国的士子。

    从钱渊看似护食的种种举动中,唐顺之窥探到了别人没有察觉的诡秘……因为,那个青年的所作所为并不符合这个时代的逻辑。

    的确,设市通商是本朝未有之事,对明朝的财政有着极大的改善,甚至给这个国家带来了一条新路。

    如果是这个时代的官员,他们不会一直把持不去位,他们会懂得让别人共享这块肥肉,他们会以交易的方式使得自己向更高处攀登,简而言之一句话他们会将此作为自己的政治资源。

    而唐顺之看到,钱渊没有这么做,至少他没有将此作为第一目标。

    能聚拢俊杰组建随园,能和徐阶、高拱隐隐抗衡,能在诡异的朝局中始终自如,钱渊不会看不到这些,唐顺之也知道,对方绝不会不懂这些,也不缺乏类似的手段。

    唐顺之只看到,为了东南通商事,钱渊几乎搭上了一切,勾连汪直,以珍宝媚上,与徐阶决裂,与高拱对峙,霸着偌大肥肉使得朝中无数官员投来愤恨的视线。

    的确,唐顺之也承认,由随园暂时掌管通商事,是目前最好的选择,毕竟还没有正式开海禁,但钱渊为什么要这么做?

    树敌无数,引人觊觎……说到底,这从长久看来,对钱渊的坏处远远大于好处。

    只为公,不为私?

    只是因为随园士子均两袖清风,执掌通商事,能使开海禁无虞?

    唐顺之知道钱渊内心深处有一份赤子之心,但他不认为,钱渊不智于此,刷新吏治是每朝每代都在喊但永远都无法实现的口号,钱渊不可能能长期使宁波府保持这样的吏治水准。

    几年间,唐顺之时常在疲惫的一天辛劳之后,在书桌前,在床榻上,反复思索这一切。

    始终没有头绪,始终想不出缘由,但唐顺之开始警惕起来。

    四年来,镇海成为了东亚最繁华的港口城市,无数的东方特产通过这儿销向南洋,与这个时代普遍认知不同的是,如今的南洋已经不像永乐年间,多为当地土著甚至明人后裔,已经大半为佛郎机人占据。

    大量的各式西洋货物也是通过镇海登上这片土地,其中最先引起唐顺之警惕的是西式火器和铁炮,之后是随之而来的种种让他或愤怒或沉思的崭新观念。

    这一切让镇海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种种变化,唐顺之猛然发现,这儿在给明朝带来极大好处的同时,也在感染这个国家,新鲜的血液从这儿灌注到这个国家的动脉中。

    就如同一只从海上而来的巨兽,没有吞噬,没有撕咬,但身上散发的迷雾渐渐弥漫开来。

    唐顺之不知道将来会发生什么,但他敏锐感觉到,这迷雾或许能改变这个国家的命运……说的更具体点,唐顺之最恐惧的是,这片迷雾将大明带入黑不见底的深渊。

    钱渊知道唐顺之想问什么,“忠君爱国,忠君爱国……可惜了,……”

    “忠于谁?”

    “忠于皇室?”

    “还是忠于大明?”

    “你爱国,爱的是大明帝国,我爱国,爱的不是一家一姓之天下……”

第九百四十五章 正是时候

    久久的坐在书桌边,钱渊久久的凝视着桌上那张纸,突然轻笑一声,如果聂豹还在,只怕也要问一问,忠耶?奸耶?

    和唐顺之相比,聂豹多了一份忍让,但也同时多了一份果决。

    如果是聂豹掌控通商事,只怕自己如今在东南已经根基不存,如若是聂豹临终,只怕会行霹雳手段。

    钱渊又想起郑若曾的来信中提到,唐顺之遗命,其子唐鹤征不入随园。

    唐顺之这是怕儿子被拐走?

    被拐到歪路上去?

    是怕唐家的声名被连累吗?

    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钱渊没有转头去看,这是后院书房,能进来的除了自己只有妻子。

    “在这儿发什么呆呢?”小七脚步欢快,趴在丈夫的肩头上。

    虽然已嫁为人妇,已经生儿育女,甚至前世是个三十好几的老姑娘,但小七一派天真烂漫的做派……为此钱渊时常嘲笑她装嫩。

    “今儿多哥儿乖不乖?”钱渊勉强笑着说:“以后少去那边,省的哭哭啼啼,像个女孩子似的。”

    “还说呢,那边一个堂姑,一个堂哥,都大了好几岁,居然欺负多哥儿。”小七嘟着脸,“等六七岁的时候,让……呃,让他开始习武!”

    “好啊,强身健体,支持你。”钱渊随口附和着。

    前些天大嫂黄氏找上门来,要钱渊给堂侄请个老师开始启蒙,才六岁呢……放在前世还没上小学,如果在农村还在玩泥巴。

    钱渊有点可怜侄儿,劝了几句……黄氏立马换了副脸色,等小七插嘴说了句习武,黄氏更是拉下脸。

    没办法,这个时代始终秉持着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忠耶?奸耶?”小七好奇的看着那张纸,“谁写的?比你的字还丑。”

    钱渊忍不住笑出声来,自个儿用鹅毛笔写字,以至于被批驳为蒙童涂鸦……如今京中还流传他因为书法丑陋才不能回翰林院的流言。

    “别人在问我……是忠是奸……”

    钱渊微微偏头摩挲着妻子的脸颊,似乎是想抱团取暖,不远处的大厅内,有和自己是生死之交的徐渭,有和自己是姻亲的林烃、陆树德,有和自己“投契交好”的吴兑、孙鑨、杨铨、诸大绶……

    但面对这张纸,似乎只有同为穿越者的妻子能给自己带来一丝暖意。

    “嘿嘿,嘿嘿。”钱渊的低低笑声响起,“身为生员,坚守城池,几度击倭,面对先帝亲询,无一句虚言狡饰,南下击倭,设市通商,解朝中用度之窘……”

    “当年地震,我负先帝逃出大殿……”

    “先帝驾崩,我亲率护卫,护送陛下入西苑继承大宝……”

    “天下何人不知我钱展才之忠?”

    “不料,居然有人来信相询,忠耶?奸耶?”

    小七嘻嘻一笑,“叔父经常说你擅媚上……”

    “那你说,我是忠是奸?”

    “那还用说,当然是奸!”小七撇嘴道:“毕竟都是从那儿来的,谁能对皇帝老儿忠心?”

    “前世就算是铁饭碗,也说不上忠心。”

    “说到底,三观不合啊!”

    “朝中上上下下几百几千个官儿,论忠心,你一定是倒数第一!”

    钱渊侧头吻了下妻子的脸颊,笑道:“但出去问问,即使徐华亭、高新郑、李时言甚至九泉下的严分宜、严东楼,他们会斥我钱展才媚上贪权,心思叵测,手段阴狠,却绝不会怀疑我对大明,对陛下的忠心。”

    小七一时无语,哼了声才说:“你离职下海后真的是去经商的?”

    “什么意思?”

    “感觉你更可能是去横店混的。”小七忍不住笑,“还记得前年咱们回京,在运河上,你每天都要彩排……”

    从第一次被召入京中西苑觐见,钱渊每次都会做相当长时间的准备工作,甚至会一次又一次的彩排……

    钱渊也忍不住笑了,“没办法,论疑心病之重,论难侍候,纵观华夏数千年这么多帝王,嘉靖帝名列前茅。”

    “居然能看得出来你不是个忠臣……到底是谁啊?”

    “唐顺之。”钱渊眼中夹杂着复杂的情绪。

    每一次觐见都全心全意……至少看起来是这样,即使有私心也坦坦荡荡,钱渊的表演赢得了两任帝王的宠信。

    这也是引起唐顺之疑心的地方,你钱展才本可以凭此一跃,如果再以东南通商事为筹码交易,三十岁前可入六部,说不定能成为史上最年轻的阁老……但你为什么执着于东南通商事不放手?

    安静了会儿后,小七低声问:“要紧吗?”

    “不要紧。”钱渊微微垂头,“九日前,荆川公已然驾鹤西去。”

    在临海、镇海的那几年内,唐顺之出入钱宅并不避讳,又和谭纶交好,所以和谭氏、小七都算熟悉。

    “记得他是常州武进人,以后南下倒是能路过去拜祭,也不知道你什么时候能外放……”小七嘀嘀咕咕,她是不愿意长居京城的,眼看着东南又快瓜果飘香了。

    “武进设衣冠冢,坟墓设在了侯涛山。”钱渊淡然一笑,“想在九泉之下看着,那就让他看着,看着吧。”

    小七歪着头打量着丈夫眉宇间的一丝郁意,“记得你说过,很佩服他……”

    “在这个和我三观不合的时代中,能得到我敬佩的人不多,唐顺之就是一个。”

    钱渊缓缓的将那张纸叠好装进信封,“虽然他也有着时代的局限性,但他是这个时代少有愿意张开眼睛看世界的人杰。”

    “但对我来,对这片土地来说……”

    “他死的正是时候。”

    早一点,宁波必然生乱,即使钱渊在东南根基深厚,但手中也挑不出能顶替唐顺之的人选。

    迟一点,唐顺之对钱渊已起疑心,接下来的布局很可能会受到唐顺之的约束甚至阻拦。

    这封信中除了这个小小信封之后,另有一张信纸,主要的内容只有两点,其一大力缉私,其二举荐海瑞出任宁波推官。

    钱渊犹豫了会儿,将小信封收到密处,将另一张信纸收到袖中……海瑞会是唐顺之的后手吗?

第九百四十六章 真会演!

    自从唐荆川病逝的消息传入京中后,随园众人每日都齐聚于此,等钱渊出了书房,就连最近忙的脚跟后都不着地的陈有年都到了。

    “别说吏部过不了,内阁、陛下也必然驳斥,毕竟乡梓就靠着宁波府呢。”陈有年苦笑道:“再说了,陈某南下,宁波清吏司怎么办?”

    徐渭挠挠头也没话说了,如今随园中在六部的官员不多,户部郎中陈有年,吏部郎中杨铨,兵部郎中吴兑,刑部主事林烃,工部主事潘允端,以及吏部员外郎周诗。

    如果陈有年南下,有资格转任户部执掌宁波清吏司的只有杨铨和吴兑,但后者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这是随园聚拢人脉的关键位置……更别说杨铨本人肯定不愿意。

    而吴兑是公认随园中除了钱渊、徐渭外最为精通军略的士子,而且得几任兵部尚书赞誉,而且吴兑对算术一道不太擅长。

    “登之兄来了。”钱渊笑着进屋,将信纸递给了徐渭,“这几天在户部挺难熬的吧?”

    “那是自然!”陈有年没好气的瞪了钱渊一眼,“税银账目尚未入京,大司农已是烦躁难安,每日要问几次……”

    陈有年在钱渊的安排下已经提前向户部尚书方钝透露,税银数目锐减……方钝立即破口大骂随园居心不良,因为他想起去年末唐顺之、孙铤上书之事。

    正月里陈有年、周诗登门拜年的时候,方钝就特地问起税银的事,当时得到的是含糊的回复……现在想想,钱渊那是在打埋伏呢。

    具体少了多少税银陈有年也不知道,这几天方钝给了他不少脸色看,因为陈有年特地提到一个词“锐减”。

    方钝也是人老成精的货色,虽然不知道细节,但却猜得到,这和这两年侯汝谅、王本固陆续入浙有关,而唐顺之的病逝也让方钝疑虑重重。

    算算时日,账册没几天就要送入户部了,钱渊心里也有点打鼓,要知道砺庵公本身就难对付,如果再加上刚刚履新的户部右侍郎陆树声……

    钱渊换了个话题,“刚才登之兄提及南下?”

    “文长兄出的馊主意。”一旁的冼烔解释道:“这不是宁波知府出缺嘛。”

    “登之兄乡梓绍兴余姚……”钱渊瞄了眼徐渭,很多密事都是随园大部分人不知道的,但徐渭是知情人,将陈有年推出去是迫不得已,谁想得到高拱如今跋扈至此呢。

    “试试也好,登之兄掌宁波清吏司数年,又对镇海通商流程知之颇深。”

    陈有年目光闪烁,没有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看看徐华亭门下都是些什么人!”徐渭将信纸递给孙鑨,不屑道:“董家贪婪更甚东楼,若要缉私,必先除董家。”

    孙鑨瞄了几眼点点头,但没有接过话茬,董家的事在这儿不太好提起,他笑着看向钱渊,“展才,记得当年你也提起海刚峰。”

    “可傲霜雪不可为栋梁。”徐渭嗤笑。

    诸大绶笑着插嘴,“海刚峰如今在浙江好大名声。”

    “海笔架嘛。”

    “据说陆与绳曾提议调海瑞入京。”杨铨拍拍脑袋,“说此人有风骨,堪为风宪。”

    “入都察院?入六科?”

    “那还不天下大乱!”钱渊无语了,这可是位上书提议复太祖贪赃二十两剥皮充草的狠人,如果任科道言官那还不将满朝文武喷个遍?

    在海瑞眼里,徐阶不是好鸟,高拱不是好鸟,李默不是好鸟,钱渊自然更不是好鸟。

    “宁波推官。”孙鑨想了会儿,“毕竟是荆川公临终前举荐……”

    “荆川公有识人之明。”钱渊不动声色的点头道:“朝阳兄明日可试试,海刚峰曾任苏州府长洲知县,与天官连襟宁夏巡抚王学甫有旧。”

    对于海瑞本人,钱渊相当的无所谓,但如果真任宁波推官,掌刑狱,还真是麻烦事。

    要知道在历史上,海瑞判案……与其冤屈兄长,宁愿冤屈弟弟;与其冤屈叔伯,宁愿冤屈侄子。

    而且唐顺之前年举荐海瑞的时候,钱渊就查过,海瑞在判处民间借贷案,要求必须以书面契约为依据,而民间是很少用正式的书面契约的……而宁波因为商业的旺盛,类似的借贷事件非常多,甚至还有的大户专门做这门生意。

    但就如孙鑨所言,毕竟是唐顺之遗书举荐……不过就是个宁波推官,也翻不起大浪。

    钱渊一时出神,细细在心里琢磨,这也未必不是好事,海瑞能得罪人,也意味着……

    想了会儿,钱渊笑着对杨铨说:“宁波知府被张孟男得手,得个宁波推官也不算吃亏。”

    徐渭在一旁冷冷道:“海刚峰可不是随园中人!”

    “文长兄此言差矣。”钱渊正色道:“我等诸人聚众而成随园,非为党争,非为夺势,只望彼此扶持,共为社稷。”

    “朝阳兄身为吏部考功司郎中,难道日后评级,但凡随园中人便是优,非随园中人便是中下?”

    “君泽兄为兵部职方司郎中,难道日后朝中用兵,只选戚门双雄,却舍弃他将?”

    诸大绶点头赞道:“展才此话说的在理,此举非为君子所为。”

    杨铨也昂首道:“陆与绳曾任考功司郎中多年,虽为华亭心腹,但无论天官为石斋公、吴默泉、欧阳任夫、杨惟约,与绳兄向来公正无私,为朝中称道。”

    陆与绳指的是历史上隆庆年间最为人赞誉的吏部尚书陆光祖,又一个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为人公正,为国选材……真不容易,这些年的天官各有背景,李默、严嵩、高拱陆续插手,但陆光祖却不偏不倚,为几任天官器重。

    “随园之由,一来是当年党争酷烈,我等诸人择地安身,二来聚众为日后匡扶社稷,绝非为党争。”钱渊一脸正气凛然,“投契相聚,不合即散。”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而徐渭转过头去……实在不想去看钱渊的表演。

    虽然都是好友,但这个世界上,对钱渊最了解的人只有知晓很多密事的徐渭……说的大义凌然,暗地里各种阴私勾当。

    真会演!

第九百四十七章 党争

    看着诸大绶、陶大临、吴兑、杨铨、陈有年这些朝中公认的君子那热情洋溢的笑容,钱渊忍不住在心里嘀咕……难怪小七开玩笑说自己下海是去横店厮混的。

    没办法,说得好听点,对每一类人必须带上特定的脸谱,说的难听点,那就得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对于君子,那就得说咱们不搞党争那一套!

    但事实上,随园干的就是党争这事!

    而且钱渊暗自推算时间线,距离历史上明朝最激烈的党争也差不了多少年了。

    党争这一套自古有之,而明朝的党争大多是随着乡党、姻亲、同年这些关系,但这种关系不一定稳固。

    比如严嵩执政十余年,吴山、吴桂芳、谭纶、张鏊这些江西籍贯的名臣都不是严嵩的党羽,反而是出身浙江的赵文华、吴鹏来投。

    再比如同为嘉靖二年进士,前任左都御史周延和徐阶的关系只能说得过去,却算不上同党。

    终明一朝,正式以党派的身份,要从王学遍传天下开始,徐阶就是最主要的推动者,从聂豹到欧阳德、程文德,徐阶凭借王学聚拢了相当多的势力。

    但王学的学派太多,太散,甚至还会内斗不休。

    徐阶是心学在朝中名义上的领袖,门下多有心学各派传人,但和徐阶是死对头的随园中,徐渭、诸大绶都是浙中学派二代传人,陆一鹏、杨铨的父兄当年和钱铮是同学,都曾入聂豹门下。

    所以,心学虽然势大,传播广泛,但在朝中是不成势力的。

    所以,终明一朝,正式以党派的身份在朝堂上进行党争……历史上要等到万历年间顾宪成捣鼓出《东林会约》组建东林党。

    而这一世,随园横空出世。

    虽然诸大绶、陶大临等人都认为党争于国无益,但事实上,党争永远不会消失,而且他们几乎每个人都从随园得到了让外人羡慕嫉妒的好处。

    如果没有随园,诸大绶就不会这么早为日讲官,历史上他直到嘉靖四十二年才任经筵讲官,到隆庆初年升为侍讲学士掌院事,四年后调任礼部左侍郎,而这一世,诸大绶为隆庆帝潜邸旧臣,仕途可见一帆风顺。

    当年裕王府的旧臣中,胡正蒙无进取之心,高拱已然入阁,剩下的诸人,殷士儋为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张居正、林燫为国子监司业,这三人加上丁忧的陈以勤会是第一批调入六部,而且可能会迅速入阁的人选。

    而第二批就是如今已经入詹事府的张四维和诸大绶。

    如果没有随园,陶大临未必能那么快从昭狱中脱身而去还能校录《永乐大典》,这一两年完工后,很可能就会升任侍读学士再入詹事府,他也能勉强赶上第二批的尾巴。

    历史上的诸大绶、陶大临都没有入阁。

    还有杨铨、陈有年、吴兑,虽然他们都是公认的俊杰,但如果没有随园,绝无可能入仕短短四年间就从主事、知县直升六部郎中。

    陆光祖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名望颇高,但直到七年后的嘉靖三十三年才出任礼部郎中,还有谭纶,嘉靖二十三年进士,直到八年后调任兵部郎中,随后才外放台州知府。

    所以,钱渊这番话说的慷慨激昂,但基本都是在扯淡……只不过听不懂的是听不懂,听得懂的也没人开口反驳,毕竟大家伙儿都靠着随园捞了大笔大笔的好处。

    没有随园,一直在外地任知县的周诗不知道熬到什么时候才能回京,没有随园,冼烔能在科道言官中打出如今的名声?

    更别说,如果没有随园,潘晟、高仪、黄懋官这些资历深的老翰林或六部侍郎级别的高官何必贴上来呢?

    一般来了随园,都是用了晚饭才回家,众人就在大厅里聚众饮酒,聊起东南诸事,说起好运气的张孟男,叹息唐荆川的逝世……而钱渊一边谈笑风生,一边在心里琢磨。

    随园党?

    东林党在后世的名声可不好听,很多键盘党都信誓旦旦,明实亡于东林。

    这一世,不会换算成,明实亡于随园吧?

    将酒足饭饱的众人送走,又将林烃打发去后院拜会岳母,小妹嫁入林家也有两个年头了,谭氏老惦记着女儿还没身孕,钱渊这才和孙鑨、徐渭坐下来,那边得了消息的钱铮也踱步过来。

    虽然诸大绶被公认是随园最有可能入阁的人选,陈有年、杨铨、吴兑被誉为有实干之才,但在座的这四个人才是随园的中坚。

    呃,可能其中有个是充数的……要不是怕侄儿闹出什么大事,钱铮都想致仕了,每次密谈,自己或多或少总有些话听不懂。

    “这一步有点险。”孙鑨摇头道:“如若王子民执意前行,东南只怕要乱。”

    “展才早就看准了的。”徐渭懒洋洋的说:“王子民此人色厉胆薄,好谋无断……”

    “绝非如此。”钱渊嗤笑道:“王子民不肯前行,那是他看得懂……”

    “什么?”钱铮不解问:“若王子民执意掌通商事,就算税银锐减……毕竟朝中华亭犹在。”

    嗯,钱铮又听不懂了。

    徐渭咳嗽两声和孙鑨对视一眼,都没吭声,如果王本固不肯退步,那就要赌一赌……赌钱渊会不会在东南掀起一场乱事。

    王本固这时候退却还好说,如果不肯退,如果东南纷乱,闹出乱子……王本固搞得不好都得埋骨浙东。

    说起来钱渊的名声实在不太好听……睚眦必报啊,王本固真的不敢赌,这种事……正人君子是干不出来的,但王本固眼睛又不瞎,会觉得钱渊是正人君子?

    钱渊打了个哈哈,笑着将话题扯开……开玩笑,王本固要是个色厉胆薄的货色,历史上就不会冒着那么大的风险执意砍了汪直。

    “文和来信,王子民知晓利害关系,不会贸然行事,不如留下他?”孙鑨低声道:“昨日,都察院御史魏时亮大发厥词,斥责高新郑揽权。”

    斥责高拱揽权,自然指的是高拱内侄张孟男转刑部郎中即将外放宁波知府,但这个魏时亮……钱渊转头看了眼叔父。

    钱铮向来博闻广记,对朝中官员、人脉知之甚详,立即说:“魏时亮,嘉靖三十八年进士,入行人司,去年末转入都察院。”

    “华亭的人?”

    徐渭冷笑道:“必定是华亭的人。”

第九百四十八章 扯淡

    “确实是华亭门下。”钱铮也做出同样的判断。

    这是很简单很直接的判断,一般来说,新科进士是不能入都察院的,顶多是入六科。

    御史的来源主要是外放的年轻进士,一旦吏部考功司考核优异,就能调回京入都察院,胡宗宪、方钝、陆一鹏、孙丕扬都是例子。

    但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入行人司……这个机构基本就是跑腿的,掌传旨、册封,而且因为必须是进士出任,所以被视为新科进士没地儿去的最后选择。

    但是,入行人司,一旦表现优异,就能直接调入六科为给事中,甚至调入都察院为御史。

    这是一条捷径,但并没有太多人肯走,原因很简单,太熬人了,如果外放运气好的说不定三年就能回京入都察院,但如果进了行人司……熬到两鬓发白都未必能出头。

    所以,想走这条捷径,就必须有所底蕴……说的明白点,就是背后得有人,否则都是跑腿,还能分得出高下优劣?

    如果背后有人,很快就能转为科道言官,没背景,头发熬白了还在跑腿!

    比如当年在会试、殿试被钱渊揍了两顿的邹应龙,入行人司后的第二年就调入都察院为御史了,他在会试之前就投入徐阶门下了。

    说起来,邹应龙还真有点倒霉,历史上他留下名号就是因为成功弹劾严嵩、严世蕃,结果这一世……

    能将魏时亮这么快从行人司转入都察院的人并不多,其大发厥词直指高拱,再加上去年末张永明出任左都御史的时间点……基本可以确定,要么是李默,要么是徐阶。

    而如今李默还延绵病榻,怕是有心也无力,那只能是徐阶了。

    这也符合徐阶一贯的做派,毕竟即使在严嵩执政时期,徐阶就将大部分精力放在都察院中,如今的左都御史又是他的党羽。

    钱渊不是专精历史的,当然不知道,历史上高拱、徐阶党争,冲在前头弹劾高拱的科道言官,除了领头的欧阳一敬、胡应嘉之外,就要数魏时亮了。

    “华亭欲争宁波知府?”钱铮迟疑道:“浙江巡抚、浙江巡按都是他门生,还要宁波知府?”

    “身为元辅嘛。”徐渭冷笑道:“只不过这几个月来,传闻内阁中,华亭事事俯首高新郑……”

    这种事说起来是有点坏规矩的,巡抚、巡按加上天下第一知府,但身为内阁首辅,有时候是能小小逾越的……当然前提是当今皇帝不是嘉靖帝那种喜欢玩弄权术的货。

    “未必。”孙鑨低声道:“找人打探了下,魏时亮此人,性情火爆倨傲,不让当年李时言。”

    钱渊摸着下巴整理的整整齐齐的胡子,缓声道:“不急,不急,再看看,再看看。”

    徐渭低喝道:“还再看看……张孟男若出任宁波知府,你再动手脚,那就是和高新郑短兵相接了!”

    孙鑨和钱渊都沉默下来,而钱铮怔了会儿,“动什么手脚?怎么就短兵相接?”

    “张孟男能撑得起这幅胆子吗?”钱渊面无表情道:“此等大事,必追根求源。”

    孙鑨点头道:“的确,若魏时亮只是自行其是还好,若是得华亭指使……”

    “两者有隙?”钱铮精神一振,“这么快!”

    去年末才结盟,今年三月就要分崩离析……的确快了点,或者说高拱的咄咄逼人,让徐阶难以忍受。

    虽然徐阶之前在朝中忍了十多年已经历练出来了,但高拱可比严嵩跋扈多了,别说暗地里,就是明面上都不给徐阶留点面子。

    安静了好一会儿后,钱渊摇头道:“无论是自行其是还是华亭指使,没什么区别……”

    孙鑨默默点头赞同,魏时亮身为徐阶门下,斥责高拱揽权……这是事实。

    徐渭试探问:“弹劾高新郑?”

    “弹劾高新郑……”钱渊迟疑了会儿,“有人选?此事若是泄露,怕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孙鑨咧咧嘴,“不要上书弹劾,放点消息出去……”

    “不错,不错。”徐渭点头笑道:“绕几个弯,还是文中想得周到……呃,找得到人。”

    钱铮完全听不懂,“弹劾高新郑作甚?”

    “当然是为了宁波知府!”钱渊义正言辞道:“张孟男不过两年知县,有何德何能出任宁波知府?”

    “那谁有资格?”

    “自然是登之。”徐渭跟在钱渊后面扯淡,“论对东南商事,郎中一级中,何人比登之更合适?”

    孙鑨看了眼钱铮,忍笑继续扯淡,“展才简在帝心,说不定能求得陛下破例。”

    钱铮还真有点信了,迟疑道:“但天官杨惟约和高新郑……”

    “总有办法的。”钱渊打了个哈欠,这几天多哥儿晚上有点闹腾,搞的做老子的有点累。

    “董家的事不急,等宁波知府出炉再说,王子民还是留着吧,不然再换个浙江巡按,也未必是好事。”

    钱铮不悦呵斥道:“董家走私,致使税银锐减,如此毒瘤还不割去?”

    “他留着等过年。”徐渭说了句钱铮听不懂的俏皮话。

    孙鑨和徐渭都知内情,也知道这是钱渊向来的习惯,总喜欢留点后手,看钱铮须发尽张,笑道劝道:“说起来,去年末还好是王子民南下,若是林若雨,还真不一定好办。”

    “这倒是。”钱渊苦笑道:“林若雨其人,有心机手段,有任事之能,有任事之勇,更关键的是韧性十足,换位处之,必然奋勇向前……”

    徐渭听得懂这句话的言外之意,如果是林润,那钱渊只能选择在东南做些手脚了,那是他不愿意做的事。

    孙鑨加重语气道:“不仅如此,最重要的是,林若雨两袖清风。”

    的确,如果是林润南下巡按浙江,钱渊的筹谋八成得落空……不过估摸着林润也会和董家翻脸。

    钱铮突然插嘴道:“听闻去年末胡克柔也有意南下,此人曾因查验红薯事南下,在镇海盘桓多时,若是他,也未必会入彀。”

    一时间,气氛突然尴尬起来,三个人都找不到话说,个个神色诡异。

第九百四十九章 当年锋锐

    随园中,以钱渊居首,这些年若他不在京中,都是以徐渭、孙鑨主持,所以这两位都是知晓钱渊很多密事的。

    片刻后,孙鑨勉强笑道:“世叔说的是,说的是。”

    孙鑨知晓胡应嘉和钱渊之间的隐秘往来。

    徐渭赶紧附和道:“若是克柔南下,也是麻烦事。”

    钱铮觉得这句话有点古怪,细细想了想……一般来说,对于不熟悉的人,称呼上会连姓带名,客气点是连姓带字,比如自己说的“胡克柔”,而徐渭称呼“克柔”,听起来关系不错。

    呃,徐渭和胡应嘉虽然打了一架,后者至今依旧耿耿于怀,但徐渭是知道的……去年末胡应嘉最终退却转而举荐王本固巡按浙江,就是钱渊暗地里捣鬼。

    钱渊打着哈哈笑道:“过几天放点风声出去,一是斥责高新郑揽权,二是宁波知府出缺,登之兄实是最佳人选。”

    孙鑨担忧道:“同时放出风声,只怕高新郑疑心是随园手笔。”

    “后一条稍稍延迟就是,不过……高新郑猜得出来也无所谓,难道他谦逊若谷,从不揽权?”

    “他高新郑跋扈至此,朝中非他之友即他之敌……”徐渭撇嘴道:“你还指望他不视随园为敌?”

    钱渊微微叹息,还记得自己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和叔父密谈,大致定下了勾连高拱的长期战略,当时的高拱视自己为亲近后辈……甚至以叔侄相称。

    不料如今却是这般境况。

    从去年这时候嘉靖帝驾崩、隆庆帝登基之后开始,高拱就已经正式将随园视为日后执政的主要对手之一,他很清楚自己即将推行的新政有很多地方将会和随园产生矛盾。

    比如东南通商事,比如海运漕运,比如随园中的诸大绶、孙鑨、陶大临、徐渭以及高仪、潘晟这些翰林官的前程……

    最难以让高拱忍受的是钱渊对隆庆帝有着相当强的影响力,南宫廷辨之前,高拱就被隆庆帝特地点过,廷辨当日高拱才会一言不发,看着随园顺利的击溃徐阶门下,保下了胡宗宪这条性命。

    当然了,还有钱渊时不时和隆庆帝一起烤鹿肉、搓麻将、下围棋……这种近侍的活计,高拱也拉不下脸。

    “本想再等等,再等等……”

    “可惜了!”

    “可惜了……”

    钱渊低声呢喃自语,对于一个穿越者来说,是可以等一等的。

    高拱比李默更加倨傲,比严嵩更贪权,虽然徐阶处处示弱,但终究占据元辅之位,高拱能忍到什么时候?

    或许这是一次机会?

    而徐阶隐忍了十多年才熬走严嵩,还要继续装孙子隐忍,他都五十多岁的人了,人家高拱还没满五十岁,还要忍到什么时候?

    去年徐阶和高拱联手,朝中局势为之一变,王本固就是在这种前提下信心满满的巡按浙江。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随园一直在保持沉默,分散在翰林院、六部的官员少有特立独行之举,上书弹劾次数在六科名列前茅的冼烔今年就没递交过奏折。

    这一切都被视为随园势衰的征兆。

    但钱渊从没有将这些放在心上,因为他早就认定,徐阶和高拱的联盟关系太脆弱了,比当年徐阶和严嵩,高拱和李默都更脆弱。

    徐阶如果有求去之心,只需让贤,何必示弱?

    所谓示弱,必有所图。

    而高拱是借助徐阶之力聚拢党羽,如今门下人才比比皆是,也已经入阁为文渊阁大学士,位次仅次于徐阶、李默。

    他已经不需要徐阶了。

    所以,随园才一直不动,不动是为了等待,等待高拱、徐阶联盟破裂的那一日。

    钱渊不需要动,也不能动,他不可能去和徐阶交好,也不可能去交好高拱……随园被隆庆帝认定制衡高拱的关键棋子。

    王本固在浙江闹得一场是在计划之中的,但唐顺之的突然病逝却是意外,宁波知府的出缺让钱渊不得不动。

    毕竟宁波知府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天下第一知府”的绰号名至实归,之前高拱、李默、徐阶陆续向东南伸手,但始终都不去碰唐顺之。

    为什么?

    因为他们都知道,宁波知府是随园的底线,一旦触碰,很可能会遭到钱渊的全力反击。

    而这些年来,但凡和钱渊闹得不愉快,甚至结仇的那些人……基本都没好下场。

    王本固南下是去抢班夺权,但直到站在府衙大堂上,在唐顺之流露退意之前,他也没想过宁波知府这个位置。

    几年前钱渊北上之前,做了大量的布置,留下了不少的后手,但随着谭纶丁忧,宋仪望、梅守德被调,如今唐顺之病逝,给了高拱、徐阶伸手的绝佳借口。

    钱渊并不畏惧,他在东南的根基是高拱、徐阶没办法亲身感受的,侯汝谅的窘迫,王本固的退却都是明证。

    但钱渊在东南的很多布置,都是需要宁波府的配合的,最典型的就是安排在镇海、慈溪、定海各地的管事、船厂、工匠……没了唐顺之,钱渊的很多后手都会受到影响。

    毕竟孙铤只是个知县,毕竟杨文、张三、戚继美都在军中不能干政,毕竟郑若曾明面上没有官身。

    之前钱渊还说唐顺之死的真是时候,但从这个角度来说,唐顺之死的真不是时候。

    说到底,宁波知府的出缺,迫使钱渊不得不动,而且还是偏向徐阶这位死敌,去针对高拱这位未来的敌手。

    但钱渊有些憋屈……虽然这种偏向徐阶看不出来,高拱也看不出来,甚至随园绝大部分人都看不出来,但钱渊还是感觉到不爽!

    怎么办?

    当年初初入京,前一日拜会严分宜,第二日就必须去拜会徐华亭,无非是为了平衡。

    既然觉得憋屈,那就要从他们身上讨回点利息!

    不管是高拱,还是徐阶。

    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

    想到这儿,钱渊长身而起,轻描淡写道:“这半年来,外人皆言随园没落,再难复盛况。”

    “那就让他们看看,随园还有没有当年的锋锐!”

第九百五十章 锋芒不减

    这个时代,所有人都在拼命的往上爬,无论是严嵩、徐阶、李默、高拱还是张居正。

    有一种思维定式存在于他们的脑海中,爬上高位才能一展抱负,才能不枉此生,才能高官厚禄……

    但钱渊不同,他一直试图将影响力向下蔓延,无论是在东南还是在京中,他看重的无非是对各种资源的撬动能力。

    仅仅两日,新郑跋扈,执掌票拟的流言已传遍京中,高拱大发雷霆,甚至私下让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朱希忠密查,但也没查出什么踪迹。

    高拱跋扈,这是朝**识,但跋扈到以排位第三,入阁时日最短的身份执掌票拟之权,这让无数官员叹为观止。

    之前近千年的三省六部,执掌相权的宰相永远都不会只有一个,不说那些同中书门下三品、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以及各种参知政事、参知机务,至少门下、中书、尚书三省的长官就有五六人了。

    但明朝中后期不同,内阁中只有首辅一人实际行使相权,而相权最重要的体现就是票拟。

    当年夏言跋扈不让高拱,入阁后也是首辅李时执掌票拟,严嵩执政十余年,老迈不堪,但其子严世蕃代为票拟,徐阶根本无力相争。

    说白了,以阁臣的身份执掌票拟,实在是破天荒的头一遭,这也触犯到了朝官的底线……见过跋扈的,但没见过你这么跋扈的!

    你一个群辅就敢逾越票拟,那当了首辅,还不代为批红?

    必须声明,这句不是随园的手笔,而是流言的衍生品,甚至还有些衍生品夸张的描述内相陈洪被高拱手把手教着批红。

    这些让高拱承受了巨大的舆论压力,他虽然跋扈,但脑子依旧好使,第一时间让人细查流言来源,之后开始仔细分析……到底是哪个王八蛋干的!

    自己上得陛下宠信,下得百官爱戴,居然会有这种攻击性这么强,指向性这么明显的留言!

    最可能的是徐阶,在流言蜚语中,徐阶是以受害者的脸谱出现的,而且两日了,徐阶从来没有在任何场合表示过……那些都是扯淡,一直是老夫执笔票拟。

    也可能是吴山,内阁除了徐阶、高拱之外,吕本、孙升都心生去意,李默延绵病榻,各部尚书暂时不可能入阁,吴山有可能成为获益者。

    林家老宅的书房里。

    林燫紧紧盯着弟弟,“真的不是随园手笔?”

    “真的不是……不不,真的不知道。”林烃委屈的说:“每日上衙勤勤勉勉,放衙后就回家,这两日都没去过随园……”

    “不对,三日前你就在随园,那日你去报信弟妹身孕。”

    “噢噢……”林烃歪着头想了会儿,“没提起这事儿啊。”

    “算了,算了。”坐在上首的林庭机摆手道:“烃儿虽说入了随园,但时日尚短,这等机密事……不知情也是理所应当。”

    “口口声声龙泉公……”林燫冷笑一声,“你都娶了他的妹子,他也不把你当自家人呢!”

    林烃无语,要不是林家和李默关系太深,自个儿还真不好说会不会知晓机密事,但听得父兄这么说话,忍不住脱口而出道:“那日只提起张孟男之事,文长兄还说,宁波知府出缺,最合适的应该是登之兄。”

    “陈登之?”林庭机一愣“记得他是浙江人啊。”

    “宁波知府?”林燫眼睛一亮,“还真是随园手笔!”

    “什么?”

    “什么?”

    “随园瞄准的是宁波知府……”林燫眉头紧紧皱起,“所以突然出手掀起风波,据说明日可能会有科道言官弹劾高新郑……”

    “不用明日……”林烃小声说:“今日放衙前,都察院御史魏时亮已然递交奏折入通政司。”

    林燫像是没听见似的,眉头依旧紧锁,像是什么问题想不通。

    “怎么了?”林庭机觉得有点无聊,两个儿子……长子林燫是今上潜邸旧臣,如今为翰林侍读学士兼国子监司业,次子林烃虽只是个刑部主事,但却是随园中人,消息都比自己这个礼部侍郎要灵通。

    “就算不是张孟男,高新郑门下也有其他人选……”林燫沉声道:“更何况,还有元辅呢。”

    这句话很好理解,流言蜚语斥责高拱跋扈,张孟男出任宁波知府……吏部尚未上报内阁,高拱就算因此排除内侄,也有其他人选,徐阶那边就更多了。

    随园折腾这一场,实在没有太大意思,高拱、徐阶是不会允许随园继续把持东南通商事的。

    林庭机已经懒得动脑筋了,听长子仔细剖析局势说的头头是道,“如此说来,随园不智于此?”

    “钱展才其人心思太深,看似狂妄冲动,实则步步为营,多有伏笔。”林燫摇头道:“只怕还有暗手。”

    察觉到父兄投来带着疑问的视线,林烃摊手道:“但凡密事,多是他和文长兄、文中兄商议,有时候端甫兄、君泽兄、朝阳兄、博茂兄、虞臣兄……”

    林庭机不耐烦的打断,“除了你都能参与!”

    “也不是。”林烃委屈的说:“还有与成。”

    林燫也是无语,整个随园,陆树德是年纪最小的,你非要和他比?

    “不打紧,反正这事儿和咱们没牵扯。”林燫苦笑道:“随园沉寂多时,一朝出手,依旧锐气逼人,锋芒不减。”

    林庭机点头赞同,“的确如此,仅仅流言,已经逼的高新郑手忙脚乱,狼狈不堪。”

    林烃对此不太在乎,却好奇为什么今夜说起这些事,“对了,父亲为何今日一回来就问起这事?”

    “石斋公老而弥坚,今日听闻消息,大骂高新郑不让严分宜……”林庭机烦恼的揉着眉心,“又骂徐华亭厚颜无耻……”

    对面的两个儿子都不吭声了,李默那性子,别说重病卧床,估摸着到了黄泉都改不了。

    李默起复之后,也聚拢大量党羽,但如今……多已改换门庭,大部分都靠向了高拱,肯登门倾听李默这些碎语的,除了林庭机也没几位了。

第九百五十一章 逝世

    “闽县林氏,向来持身唯正,虽代代出仕,但少有卷入朝争。”林庭机叹道:“但为父……当年孟浪了,遭分宜打压后与时言兄交好……”

    林燫劝道:“严分宜权倾朝野,唯意媚上,父亲凛然风范,为世人所赞。”

    林烃也听得懂这几句话,当年严嵩权势滔天,林庭机在京中任职,就住在严府的隔壁……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但林庭机公然声称,“趋时干进非我所能也”。

    就是这句话得罪了严世蕃,最终当年已经是国子监司业的林庭机被赶回老家,直到嘉靖三十五年,竖起大旗正式向严嵩宣战的李默才举荐林庭机起复为南京国子监祭酒。

    从那之后,林庭机和李默就再也扯不开了,要不是林烃和钱家的联姻,林燫又入了裕王府,整个林家和李默都扯不开了。

    到如今,李默病重,林庭机心里也明白,自己的仕途基本到头了,后面的陈以勤、殷士儋、张居正、张四维、诸大绶,甚至还有自己的长子林燫,这些陛下的潜邸旧臣要入六部,首选必然是礼部侍郎。

    “等等吧。”林庭机轻叹一声,“他日时言兄一去,为父打算致仕归乡。”

    “什么?”林烃大为诧异,“父亲今年未满五旬,如此早就致仕?”

    一旁的林燫突然曲身,双膝跪在地上,“还请父亲收回此话,孩儿甘心如此。”

    “好了好了,快起来。”林庭机笑道:“父避子路,日后必为美谈。”

    林烃一愣,这才听懂了,林燫以国子监司业入六部,最合适的位置就是礼部侍郎,但如果父亲不能晋升尚书甚至入阁的话,林燫身为人子,就不可能入六部。

    “也未必需要父亲致仕。”林烃眼神闪烁,“父亲如今官至礼部左侍郎兼掌詹事府,若是运筹得当,迁南京尚书……”

    “说的是,还是小弟聪颖。”林燫连连点头,“如今南京礼部尚书张宽营,嘉靖十一年进士,已年近七旬,今年京察,只怕少不了被勒令致仕。”

    林烃毕竟在随园混了一两年,对朝中局势知之甚深,搬着手指头说:“若是父亲转任南京,论资历,最可能填补空缺的应是陈逸甫,但他如今丁忧,其次是国子监祭酒殷士儋,国子监司业张叔大和大兄,还有之前曾经任礼部侍郎的郭朴、严钠……”

    “郭朴、严纳机会不大。”林燫摇头道:“陛下对修道深恶痛绝,去年搜捕百余道士下狱,这两人均是以青词见宠先帝。”

    “那就剩殷士儋、张叔大、大兄了……”林烃迟疑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林庭机没听懂,但林燫是心里有数的,“为兄必然要避嫌……如此算来,只可能是殷士儋、张叔大两人。”

    林燫说到这和林烃对视一眼,都眉头紧锁。

    “说清楚。”林庭机也皱起眉头。

    林烃脱口而出,“父亲没听懂?”

    林庭机脸立即黑了,犹豫着要不要抽这个逆子两巴掌。

    “怎么和父亲说话的!”林燫忍笑解释道:“只要是翰林出身,他部侍郎转礼部侍郎不难,但考虑陛下登基不久,尚有潜邸旧臣未登位,所以补缺必是裕王府旧臣为先。”

    “但按例,礼部尚书多兼掌翰林院事,而礼部左侍郎多兼掌詹事府。”

    都说到这了,林庭机终于听懂了,詹事府是翰林官升迁的快通道,举荐翰林官入詹事府,一般来说三种可能,陛下钦点,阁老推荐,以及掌管詹事府的主官建言。

    林庭机如今就是礼部左侍郎兼掌詹事府,林烃说的运筹得当就是指即将兼掌詹事府作为筹码,来换取林庭机迁南京尚书。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而且还不小,但问题是和谁交易?

    张居正是高拱的亲信,也被视为高拱日后执政的得力助手。

    而殷士儋……随着隆庆帝登基,当年裕王府很多事都传开了,殷士儋、陈以勤和高拱当年在裕王府就是对头,经常吵成一团。

    林庭机哼了声,“别忘了,还有李春芳!”

    林燫和林烃对视一眼,后者笑道:“这两日流言蜚语,但元辅置之不理,再加上宁波知府出缺……”

    “张叔大和钱展才也是有恩怨的。”林庭机提醒了句。

    “若是选殷士儋,必然得罪高新郑。”

    林烃眼珠子滴溜溜的转,迟疑着小声说:“倒是有个人选……”

    “谁?”

    “嘉靖二十年进士,翰林侍读学士高仪。”

    林燫忍不住喷道:“听闻小弟这两年悠闲度日,专攻书画,是想以父亲之事借花献佛吗?!”

    高仪就是去年成亲的徐渭的岳父,原任南京国子监司业,到如今几个月下来,先是从翰林侍讲提拔为翰林侍读学士,然后又升任南京太常寺卿兼掌南京国子监,的确是个合适的人选,从路数上来看,转北京礼部侍郎兼掌詹事府也恰如其分。

    但林烃的提议也显然是有用意的,他想拜师徐渭。

    林庭机无语的叹了口气,“你兄长都拉下脸特地去问过了,徐文长说了不收徒弟。”

    林烃不满的嘀咕道:“凭什么他陆与成能拜师?!”

    呃,陆树德当年对钱小妹之心……两年了,林烃早就察觉到了,从那之后,两个人亦敌亦友,经常别苗头。

    “陆树德?”林庭机看向长子。

    但林燫转过头去……总不能说徐渭那厮收了陆树德为徒弟,就是为了占钱渊辈分的便宜吧。

    “好了,都散吧……”

    林庭机正要将两个儿子赶回自己的小院,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老管家门外带着喘息的禀报。

    “老爷,李府来报,石斋公……”

    三人同时霍然起身,李默逝世。

    林庭机眼中闪过的是悲痛,他和李默本为同乡,敬佩李默豪气,又得其提携方能起。

    林燫眼中闪过一丝古怪,对高拱来说,李默可死的真不是时候啊。

    林烃有些不知所措,他无法判断李默的死会给朝局带来什么样的影响,但他可以肯定,一定会有影响。

    片刻后,林庭机已经召集仆役,李默孤身一人在京,身后事他自然责无旁贷。

    而林烃扯了扯兄长的衣袖,“大兄,夜间宵禁,牌子借我用用。”

    “去李府,必然是同行,你要牌子……你去随园?”

    林燫沉默了会儿后从怀里取出牌子,低声嘱咐,“快去快回,不要耽搁……不要涉身其中。”

    林烃默然无语,如果说几年前在镇海和钱渊的相遇还能一笔带过,但之后的联姻……已经让自己涉身其中,难以再离,朝中官员向来将自己和父兄割裂,视为随园中人。

第九百五十二章 拜祭

    李默,字时言,号石斋,福建省建宁府瓯宁县人氏,正德年间进士,选庶吉士,嘉靖年间由吏部侍郎而升天官,嘉靖三十五年因严嵩义子赵文华弹劾而下狱罢官,三年后起复礼部尚书兼掌翰林院,次年入阁为大学士。

    李时言,博雅有才辨,以气自豪,然性偏浅,与严分宜、徐华亭、高新郑皆有隙,于隆庆元年三月病逝京中。

    正德十六年进士……虽然正德一朝才十六年,但李默也算是三朝元老了,又陆续担任过内廷外朝最重要的阁老、天官,病逝的消息一传出,立即轰动京城。

    其实李默去年末就因为和高拱的激辩而卧床,多有太医、名医问诊,但始终没有起效,病逝是在预料之中的,真正让这个消息哄传京中是另一个原因。

    李府挂白,设置灵堂,来拜祭的官员往来不停,一位中年官员正在往来迎客,眼见一群人浩浩荡荡上门,赶紧迎了上去。

    为首的钱渊瞥了眼这中年人,问:“贞恒呢?”

    按理说,李默家人都不在京中,本人是阁老重臣,病逝虽然有林家帮衬,但礼部是应该来料理后事的,而礼部左侍郎林庭机更应该帮衬。

    来之前已经听说了,举丧大小事务都是林燫、林烃在负责,后者昨晚还特地跑了趟随园。

    中年人倒是坦荡,躬身行礼道:“下官非礼部,乃阁部所遣。”

    钱渊身后,随园士子尽皆在列,徐渭冷笑道:“筠泉公所遣?”

    中年人的动作滞了滞,徐渭又低声嗤笑道:“不过猫哭耗子而已。”

    筠泉公指的是吴山,内阁中孙升、吕本都心生退意,徐阶、高拱都和临终前的李默有冤,不是吴山,自然就是这两位猫哭耗子了。

    后排的陈有年突然出列笑道:“还说今日上衙未见道含兄,不料在此……”

    中年人勉强拱手行礼,嘴巴闭的死死的,只做了个请入内拜祭的手势。

    钱渊懒得理睬,径直入内,来之前林烃已经私下说过这人的来历,特别点出这厮是厚着脸皮主动上门的。

    对官员履历最为熟悉的吏部郎中杨铨还补充了一句,“都是同年,倒是未闻道含兄与石斋公有旧。”

    这位中年人脸色难看的很,心里暗骂,你也说了咱们都是嘉靖三十五南进士,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底细?

    非要补上几句尖酸刻薄的嘲讽……

    随园里真没什么好玩意儿!

    近墨者黑,跟着钱渊、徐渭学的牙尖嘴利,迟早要你们好看!

    入灵堂拜祭,钱渊一直都没有吭声,历史上的李默早在嘉靖三十五年就暴毙于昭狱之中,直到隆庆年间才得以昭雪,而这一世的李默不仅活了下来,而且还在三年后起复,甚至入阁为相。

    虽然说下场比原时空要好得多,虽然起复也是李默的心愿,甚至决定权是在嘉靖帝手中……但钱渊也暗中做过手脚,促使李默成功起复,成为了近两年来严嵩去后制衡徐阶的主要角色。

    其实随园众人对李默的观感是不太好的,一方面当年殿试后选官,陈有年、吴兑、周诗、杨铨等随园士子都被吏部刁难,另一方面钱渊携大功回京,但就是因为李默的一力拒绝,最终没能回翰林院,以至于如今相当奇怪的单独挂在詹事府。

    不过,就钱渊本人而言,他敬佩李默的豪气,叹息李默的刚直……就钱渊见过的那些阁臣而言,李默是最不通权谋的,刚强易折,以至于屡屡败北,但也是相对来说阁老中鬼心思最少的。

    转身向主持的林燫点点头,钱渊率众人离去……事实上林燫一直装作没看见随园这伙人,这是怕自己忍不住上去骂人……算了,还是晚上回去骂小弟好了!

    昨日半夜李默突然病逝,今日一早朝中就有传言,李时言听闻高拱揽权,大骂其类严分宜,心忧朝局,以至于旧病复发,吐血不已,就此离世。

    啧啧,这些天的传言中,先是高拱揽权执笔票拟,逼的内阁首辅徐阶难以自安,接着内阁次辅被其气得离世……再加上去年李默就是被高拱气得病倒……

    好吧,一日比一日夸张的流言蜚语压得高拱实在有点撑不住了,于是才会派出那位中年官员不要脸的上门……虽然被林庭机拒绝主持丧事,但也厚着脸皮不肯离去,在门房迎来送往。

    这是高拱在表明心迹,我真的和李默没仇。

    至于为什么有传言李默是被高拱气死的……那就要问问昨日深夜急奔随园的林烃了。

    一大早林燫听到传闻,气得差点动手把林烃揍一顿……父亲在书房说出口,转个头你就转告你大舅子了!

    板着一张脸将随园众人送走,中年官员才松了口气,摸了摸脸皮……今天贸然上门,实在厚颜,也难怪杨朝阳、陈登之出言嘲讽。

    这位中年官员是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卢煌,殿试后没捞到去处,最后只能进了行人司,直到去年才转户部员外郎,今年初又升任户部郎中。

    四年时光,有三年都在行人司,一年就升到了郎中,自然背景非凡……卢煌是高拱的嫡系门生,真正的师生。

    高拱在未进士及第之前,在河南开封的“大梁书院”任教,而卢煌是他手把手教出来的学生。

    眼看着已是入夜,已经不会有人登门拜祭,卢煌进去打了个招呼,转身去了高府。

    “今日辛苦道含了。”

    “为恩师解忧,学生分内之事。”卢煌躬身行礼,又和一旁的张居正见礼。

    “道含太客气了。”张居正起身回礼,笑道“不该去户部,去礼部才对。”

    高拱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但随即转瞬而逝,叹道:“高某聚众为谋国,不惜此生,不惜此名,无奈阴私小人,处处作祟!”

    “中玄公之心,朝中何人不知?”张居正劝道:“子曰,欲速,则不达。”

    高拱微微偏头,双眼中古井无波。

    张居正垂下头不再劝了,实际上他也不想劝,目前的局势对他来说,是好事,不是坏事。

第九百五十三章 小试牛刀

    如果按照常理,高拱应该老老实实,再熬一段时日,将徐阶熬走,自己就能施展身手。

    但高拱没有这个耐心,这也不符合他的性格特点,于是原时空中,隆庆登基,他立即和徐阶开打,这一世,短暂的联盟后,随着这几日的流言蜚语,他和徐阶的联盟关系已经摇摇欲坠。

    但问题是,到底是谁放出的流言蜚语?

    看了眼卢煌,张居正低声说:“今日季泉公、吕阁老均午后上书请求致仕。”

    卢煌一怔,随即明白过来,这些天的流言蜚语已经让高拱头疼不已,特别是气死李默……李默才死,孙升、吕本就又上书请求致仕,这是在说,再不让我们走人,说不定和李默一个下场。

    内阁中按例六人,昨日还是满员的,但李默死,孙升、吕本退,一下子少了一半……而且显然都是因为高拱,至少在传遍京中的流言中,高拱是导火索。

    也难怪高拱今日火气愈盛。

    啧啧,完全是误会。

    这还真不是钱渊动的手脚,孙升从长子孙鑨那边得知内情,知道这是个脱身的机会,才会上书,而吕本是跟风的。

    这两位是真的想致仕,只是隆庆帝一次又一次的挽留,但这次……李默病逝,隆庆帝只怕是留不住了。

    卢煌犹豫片刻,低声问:“师相,今日随园众人拜祭石斋公……”

    这句话听起来平淡无奇,却实有指向,高拱皱眉道:“道含觉得……是随园放出的流言?”

    “叔大怎么看?”

    “从去年至今,浙江巡抚、巡按、台州知府、绍兴知府均移位,但随园沉寂至今。”张居正平静的分析道:“如今宁波知府唐荆川病逝……”

    “为了宁波知府?”

    “不好说。”张居正摇头道:“其实之前那么多位置移位……陛下也是默许的,唐荆川病逝,随园想再将宁波知府握于手中,难度很大。”

    高拱微微摇头,提点道:“钱展才简在帝心。”

    在高拱看来,钱渊在隆庆帝心目中的地位不比自己差,只不过现在明面上的位份太低而已。

    如果不是随园长期把控东南通商事早遭觊觎,真要抢宁波知府这个位置,两人相争,胜负难料……而且外人很可能将其视为内斗,当年裕王府旧僚的内斗。

    张居正微垂眼帘,掩住眼中的异样神色,淡淡道:“若是有异,只怕这两日就有消息传来,当剑指元嗣。”

    卢煌心中一动,“剑指元嗣”,毕竟张孟男是高拱的内侄,随园真的要吹毛求疵也不是一点理由都没有的,如果不是张孟男……那自己这个户部郎中倒是有资格外放宁波知府。

    当年师相在“大梁书院”任教多年,光是考中进士的门生弟子就有十多人,为何偏偏挑了自己去高府?

    这时候,外间有仆役禀报,“老爷,裴大人来了。”

    片刻后,一位头发依稀花白的官员缓步走入书房,瞥见张居正,登时笑道:“今日来的不是时候啊。”

    张居正起身行礼,苦笑道:“少司徒说笑了,下官暂且告退。”

    “好了,好了,都说了是说笑,且坐且坐。”

    来人是裴宇,山西人,嘉靖二十年进士,高拱的同年,一直在地方为官,直到高拱上位才调入南京为工部侍郎,去年末转北京吏部侍郎,是最得高拱重视的嫡系心腹之一。

    因为裴宇字“子大”,而张居正字“叔大”,前者时常以此为笑话佐餐。

    从嘉靖三十五年裕王得子之后,虽不设东宫,不立太子,但裕王继承大宝已然确凿,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之前一直谨慎收拢党羽的高拱的行事手段变得公开起来。

    再到隆庆帝登基,大量高拱的姻亲故友、同年都被其引入朝中,但能进这间书房的人不多,当然,裴宇肯定是其中一个。

    但是身为吏部侍郎,没事也不会来,略略寒暄几句后,裴宇说起正事,“元嗣快回京了吧?”

    “在南京曾经来过一封信,按时日推算,大约就这两三日。”高拱脸色并不好看,“如今众情汹汹……”

    “以资历论,元嗣差了点,但以能力论,必然无碍。”裴宇眼角余光扫了扫卢煌,这位是第一次进书房,显然是高拱挑出来的备用人选。

    但对比起来,张孟男毕竟实际操持政务,而且政绩卓越,比从行人司出来不长的卢煌更适合宁波知府这个位置。

    张居正闭着嘴不吭声,心里却忍不住吐槽,从内侄换成学生,还不是名义上的科举路上的学生,而是正儿八经教出来的学生,这有什么区别?

    裴宇不去管这些小事,想了会儿才低声道:“今日在吏部,听小吏提起一事……考功司郎中杨朝阳与陆与绳提起,天下第一知府非同寻常,不可以旧例束之。”

    “那是当然。”高拱点头道:“寻常知府都由吏部选派,但宁波知府需吏部择两到三人报至内阁,票拟批红。”

    “不是指此……”裴宇摇头道:“若论对东南通商了解之深,还有谁能和吏部清吏司郎中陈登之相比?”

    “陈登之是绍兴府余姚人!”

    “所以才说,不可以旧例束之。”

    长时间的沉默后,高拱冷笑一声,“还真是随园,还真是钱展才!”

    听到陈有年有意出任宁波知府后,高拱立即确认,这些天让自己心烦意乱,弄得自己手忙脚乱的流言蜚语,必是随园手笔。

    沉寂半年,一朝出手,小试牛刀,不过几句闲言碎语,就能让高拱手足失措。

    高拱脸色愈发沉了,忍住没有破口大骂,他唐顺之是病逝才导致宁波知府出缺,又不是我将他赶走的……你钱展才还想将宁波知府握在手里,是你坏了规矩!

    还以为你老实了呢,没想到却选择如此关键的时间点出手,而且出手还那么狠!

    裴宇和卢煌还没想那么多,但高拱和张居正是心里有数的。

    的确,随园可能是因为宁波知府而出手,但目的绝不仅仅是宁波知府。

    高拱敏锐的发现,对方放出的流言蜚语不仅仅是针对自己,更是针对徐阶。

    准确的说,是针对自己和徐阶之间原本就脆弱的联盟关系。

第九百五十四章 龟蛇

    即使没有李默的病逝,孙升、吕本的致仕,简单的流言蜚语,已经导致高拱和徐阶的联盟已经摇摇欲坠……换成谁都忍不了,一个内阁首辅被属下夺权,别说徐阶只是装乌龟,就算是只真乌龟,那也很难忍受。

    说的简单点,徐阶要是还事事俯首高拱,那些党羽、门人还有必要围绕在他身边吗?

    徐阶对严嵩的忍耐是无奈之举,是嘉靖帝默许的,也是时事所迫,更是得到朝中大量官员同情的。

    但徐阶对高拱的忍耐是一种策略,是有限度的,更别说自己还是内阁首辅,若一直忍耐下去,会让自己声名丧尽,无力领袖百官。

    流言蜚语听起来只是斥责高拱,但实际上精准的击中了高拱和徐阶共同的要害处。

    之前一直想不通是谁出的手,但随园随即放出针对宁波知府的诉求,高拱这才恍然大悟。

    高拱甚至觉得这才是随园的主要目的,而宁波知府是次要的。

    高拱当然不会忘记,自己去年和徐阶讲和,几度出手,虽然钱渊依旧圣眷在身,但随园气势大沮。

    这两年,侯汝谅、王本固、董一奎、郭远等文武官员陆续入浙,但始终无法夺权通商事,这时候唐荆川病故露出了一个别人无法忽略的破绽,随园还想抢下宁波知府……难度太大了。

    张居正在心里默默思索,耳边却传来高拱斩钉截铁的话,“犹记得当年展才之语,精钢宁折不为钩!”

    高拱就这性子,说的好听点,是想尽快登高,推行新政,匡扶社稷,说的难听点,就是好揽权,不让人后。

    就算和徐阶翻脸,高拱也不会对宁波知府放手,东南税银对于推行新政来说,实在太重要太重要了。

    至于徐阶,高拱冷笑着在心里想……你徐华亭再熬,也熬不过半年了,因为今年是京察年,高拱下定决心,觐见陛下,建言仿嘉靖旧例,天官主持京察。

    这意味着徐阶心腹左都御史张永明很难插手京察。

    夜已经深了,回到家的张居正径直进了书房,自从去年四月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回内宅,曾经一度似胶如漆的妻子徐氏也再也不能出内宅一步。

    “还有脸斥责他人有龟蛇像。”张居正半躺在榻上,忍不住想起去年隆庆帝登基后自己和钱渊的闲聊,后者说某人有龟蛇像。

    “盘踞半年如龟,摇摆窥探,迅如闪电,阴毒至此,真如毒蛇。”张居正摇摇头,低低呢喃,“不过,这次中玄公猜错了。”

    这么多年了,从冷眼旁观到身涉其中,再到不得不曲意,张居正对钱渊的手段有着深入的了解。

    他难以判断钱渊的后手在哪儿,但他知道,高拱猜错了,钱渊的首要目标正是宁波知府。

    除了随园中人,没有谁比张居正更了解钱渊对东南开海禁通商的重视程度,他会老老实实雌伏?他会乖乖听话?他会按部就班?

    不,那绝不是钱渊。

    事实上,最早判断放出流言蜚语是随园的人就是张居正,只不过他一直闭口不言。

    张孟男能担当大任吗?

    高拱还要和徐阶维持多久的同盟关系?

    同样对东南税银非常重视,同时又背弃徐阶投入高拱门下的张居正,是有足够的理由选择沉默的。

    两天前,张居正在和关系不错的张四维闲聊中捕捉到一个信息,准确说是一个关于宁波府官员的任命。

    原钱塘知县海瑞升任宁波府推官。

    张居正不太清楚海瑞是不是随园的人,但他还在徐阶门下的时候,曾经听时任考功司郎中陆光祖提过,宁波知府唐顺之对海瑞赞誉有加。

    至少,这是有迹可循的。

    至少,可以判断这是随园的手笔。

    至少,可以确定随园绝对不会对宁波放手。

    随意取过一本杂记翻看着,张居正脑子还在飞快的转动,突然忍不住扑哧一笑。

    今日吏部传出风声,绍兴府余姚人陈有年有意出任宁波知府……张居正有七八成的把握,就算满朝沸然,但吏部会默而不语,至少短时间内会。

    的确如此,第二天消息散了出去,这下好了,本来这几日就热闹的很,现在更是乱成一团乱麻,各种稀奇古怪的消息都传了出来。

    据说都察院御史魏时亮上午大骂陈有年厚颜无耻,但午后户科给事中冼烔上书弹劾魏时亮在行人司行为有亏,却能转入都察院,理应逐回行人司。

    上午,隆庆帝终于允许孙升、吕本两位致仕,午后,就有科道言官大骂朝有权臣,逼的老臣退位避让。

    到了下午,奔入京中的李默长子在灵位前嚎啕大哭,非说先父是被逼死的。

    随园在科道言官中唯一的冼烔下午连续两份奏折入通政司、内阁,先弹劾还没到任的刑部郎中张孟男,后弹劾户部郎中胡应嘉。

    黄昏时分,传闻徐阶次子徐瑛在青楼饮酒与人发生冲突,被人生生扇了三个大耳光子。

    嗯,很多人都看出来了,闹出这么多事……大部分都和沉寂了半年的随园有关。

    但也有些有心人发现,对于陈有年有意外放宁波知府这件事,除了科道言官有异议,最应该驳斥的吏部,无一言。

    张居正的猜测是正确的,他是根据海瑞升迁宁波推官来判断的,这个猜测只能说是歪打正着。

    都是西北出身,但晋商和董家是不同的,虽然名声不太好听,但晋商是守规矩的。

    什么叫守规矩?

    外地人在山西做生意,那是要打通关节的,当年太仓王家的糖铺就是因为不肯出钱一直无法进入山西。

    如果要把生意做到草原上去,外地人想都不要想,不然就算你能去草原,但也没能耐离开。

    在东南也一样,大海比草原更宽广,也更加凶险,所以晋商在东南从不走私。

    杨博也比朝中其他重臣更了解随园在东南的根基到底有多深,和其他的朝中势力不同,山西官员的背后往往都是晋商,他们是不会随随便便得罪钱渊的……保持暂时的沉默,对杨博来说,惠而不费。

第九百五十五章 觐见(上)

    这日放衙后,张居正懒得回家,找了个小酒馆坐下,点了几盘小菜,自斟自饮。

    他不在乎现在纷乱的朝局,更不在乎杨博的沉默,事实上,后一件事对他是有好处的。

    杨博是不可能入阁的,三甲进士出身,非翰林非庶吉士,出任礼部尚书的可能性接近于无,关键是当今陛下不是先帝那种有大魄力打破常规的帝王,更别说后面还有陈以勤、殷士儋一干人在巴巴等着。

    张四维倒是走的储相路线,但在潜邸旧臣中,他只比诸大绶资历稍深,但人家诸大绶入裕王府虽然迟,但多年前就为裕王讲学,而且还是状元出身。

    所以,杨博、张四维和高拱是没有竞争的,他们不像钱渊那样对隆庆帝有着很强的影响力。

    但同时,杨博、张四维以及宁夏巡抚王崇古是乡党,更是姻亲,显然是党内结党,自成派系,他们和高拱只能算是结盟……

    张居正苦笑着饮尽杯中酒,哪里比得上已经走投无路,只能甘心为高拱驱使的自己?

    “掌柜,再来壶酒!”张居正扯着嗓子叫了声,“再来盘落花生!”

    片刻后,掌柜苦着脸过来,“张翰林,小店哪里能有长生果……”

    “什么长生果,那是落花生!”

    “只有钱家酒楼才有……要不小人去买一盘?”

    张居正沉默的瞪着掌柜,双眼隐隐可见赤红,过了会儿才挥手道:“酒呢?”

    “有有有,这就去拿。”

    第一次入京钱渊带来了辣椒,之后红薯、洋芋、玉米陆续传到北方,去年末钱铮搜寻到了被南洋华人称为“长生果”的花生,钱渊如获至宝,在北京、山东各地试种。

    想到这儿,张居正又忍不住痛骂钱渊,要不是这厮,说不定这时候自己都已经出任礼部侍郎了……李春芳那个位置本应该是我的,再加上潜邸旧臣,说不定都能入阁了!

    高拱还在那大发雷霆大骂钱渊,张居正喝的醉醺醺的在心里大骂钱渊。

    随园里钱渊在陪着儿子嬉戏,一旁的侄儿、堂妹眼巴巴的给努力站起来的多哥儿鼓劲。

    而徐阶的书房里,却是一片祥和气氛。

    “真的是随园?”左都御史张永明啧啧道:“没想到他们也想抢宁波知府,真是……跋扈不让高新郑。”

    刑部尚书冯天驭笑道:“随园向来如此,不过这次也是做了件好事,元辅稍稍忍耐,必有良机。”

    徐阶阴沉了好几年的脸也露出笑容,自己忍了一年,高拱跋扈了一年,形式已经渐渐明朗起来。

    徐阶的策略说起来也简单,无非示弱而已,高拱急于上位,聚拢党羽,而且还联手徐阶打压随园,如今又跋扈到这种程度……隆庆帝虽然不是什么刚强君主,但也未必能受得了。

    最关键的是,很多时候,高拱能不能上位,并不完全是由皇帝决定的……如果名声坏了,光是舆论压力就能压得高拱抬不起头来,说到底一句话,在外人看来,你高拱,德不配位。

    徐阶在心里盘算,是继续忍耐一段时日呢,还是趁这个机会出手……

    面对如今这么大的舆论压力,高拱还是一副刚强做派,在内阁里依旧独断诸事,或许再等等更合适?

    或许京察才是良机?

    “老爷,胡郎中请见。”

    “哈哈,克柔终于坐不住了?”张永明对进门的胡应嘉笑道:“冼博茂的弹劾无凭无据,无需理会。”

    “大风宪想差了。”冯天驭也笑了,“克柔这个户部郎中,出任宁波知府,正合适。”

    徐阶饶有兴致的看向一脸肃穆的胡应嘉,的确如此,从官阶上来说,非常合适,从任职的户部来看,也非常合适,再考虑到胡应嘉曾以给事中的身份南下在镇海县待过几个月,徐阶门下找不到一个比他更合适的人选了。

    “愿为元辅执掌东南通商事,使朝中无用度之窘。”

    胡应嘉嘴里滔滔不绝,心里却在暗骂……难怪去年末那厮让自己退出浙江巡按之争,又让自己主动请缨转入六部为郎中,只怕为的就是今日吧。

    呃,钱渊的确是这么想的,但还真不是为了今日,他也料不到唐顺之的突然病逝。

    ……

    西苑。

    勤政了小半年的隆庆帝在过了这辈子第一个无忧的年之后,懒散的性子开始显露无疑。

    反正皇宫的三大殿还没完工,现在也没办法上朝嘛……去年登基时选西苑落脚,隆庆帝还有点不情不愿,毕竟嘉靖帝在这儿一住就是几十年。

    但现在是……乐不思蜀。

    至于南宫……那地儿太犯忌讳了,至于因为廷辨胡宗宪之事用过一次,隆庆帝表示当时忘记了。

    美人在侧,靠在榻上,懒懒的听着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的禀报,隆庆帝随口道:“高师傅也太心急了点,他那内侄出仕还没三年呢。”

    陈洪不敢开口,只低头等着,他虽然已是司礼监掌印太监,但一来有全身而退的黄锦珠玉在前,二来高新郑对内宦管束非常严厉。

    啧啧,跋扈到都将掌印太监当下属了,他还不是内阁首辅呢……呃,内阁首辅也管不了啊,掌印太监俗称“内相”。

    “那个卢……”

    “卢煌,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入行人司,转户部郎中。”陈洪低声道:“高阁老当年在河南的学生。”

    “还是展才的同年呢,都没出过京……”隆庆帝有些不满,想了想问:“展才还没到?”

    “在殿外候着。”

    “你个杀才,还不让他进来。”隆庆帝瞥了眼身边的美人,“无需避让,展才可不是高师傅。”

    隆庆帝觉得和钱渊相处,比和高师傅相处舒服多了……至少不用把身边的美人赶走。

    “臣钱渊拜见陛下。”

    “快起来。”隆庆帝笑指着桌上的棋盘,“展才来看,这是朕好不容易搜集到的棋谱。”

    “陛下这是……刻意羞辱臣吗?”钱渊一脸不渝,“象棋还好说,围棋……陛下明明知道臣看不懂。”

    “哈哈哈……”隆庆帝忍俊不禁,“这几日京中热闹的很,随园也掺和进去了?”

    “小小掺和一把。”钱渊若无其事的说:“高阁老也忒小器,居然背后说钱某小话。”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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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