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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五十六章 觐见(下)

    隆庆帝听了这话登时乐不可支,“高师傅才不会,要说也是当面说。”

    钱渊耸耸肩,这倒是实话,高拱那性子就算骂人也是当着面骂。

    “随园真有意宁波知府?”

    “如若陛下许,臣就去抢;如若陛下不许,臣就不抢。”钱渊无所谓的说:“若不论乡梓,陈登之的确是最合适的人选。”

    “通商事账目都是新式账目,都不太用算盘,用的是简化数字,京中除了随园,只有户部官员懂。”

    “而陈登之又曾南下在镇海盘桓,对通商事了若指掌,更兼两袖清风,从无贪渎。”

    顿了顿,钱渊话锋一转,“但若将乡梓考虑进去,陈登之也的确不太合适。”

    “本就是宁波府隔壁的余姚县人,而且余姚陈家是当地大户,其父陈即卿是正德年间进士,官至南京都察院左副都御史,陈家也参与海贸,每半年都有船队出海贩货。”

    对钱渊的坦然直言,隆庆帝显然很满意,随口道:“说起来,任宁波知府,还真需精挑细选……”

    “那是,天下第一知府嘛。”钱渊试探道:“陛下看……”

    “不得在乡梓出仕,这是吏部明规,再说了又不是战事。”隆庆帝懒洋洋手撑着床榻起身,“算了,给展才这个面子。”

    钱渊一时手足无措,没想到隆庆帝这么给面子……经过去年那些事,他已经不会将这位怀柔帝王视为小白兔,也是有些心机有些手段的,难道还允许随园继续在明面上掌控通商事?

    隆庆帝在侍女的搀扶下起身踱了几步,狡黠笑道:“但能不能过内阁那一关,就要看展才自己的本事了。”

    钱渊像个被戳了个洞的皮球似的瘪了下去,“陛下……这是拿臣耍笑呢。”

    开玩笑,现在内阁高拱、徐阶都视随园为敌,陈有年怎么可能能过这一关。

    “朕拿你耍笑?”

    钱渊歪着头看向别处,显然不服气。

    隆庆帝笑骂了声,“展才这是持宠而娇啊!”

    这词儿用的……钱渊也是无语。

    隆庆帝犹豫片刻后道:“陈伴,明日让吏部推三人入内阁,阁臣合议票拟。”

    “遵皇爷命。”

    “展才?”

    “多谢陛下。”钱渊无精打采的谢恩。

    “好了,事都说完了,再来试试上次你说的……五子棋。”隆庆帝兴致勃勃的指着棋盘,“朕这些天可是专门琢磨过的。”

    等钱渊连续赢了十五盘五子棋出了西苑,两个时辰内,相关的信息已经在六部六科传开了。

    选宁波知府,必精挑细选,要有任事之能,要两袖清风,要精通新式账目……

    直庐内的高拱一点都不避讳的拉着亲自来传命的陈洪,“可是钱渊觐见?”

    “呃……”陈洪苦着脸,“陛下在书阁里寻到一本棋谱……”

    “倒是个会媚上的!”高拱叱骂道:“陛下当励精图治,何能日日与臣子嬉戏!”

    陈洪脚步微移,眼角余光瞄了眼默不作声的徐阶,高拱冷哼一声大步往外走去。

    出了屋,高拱就停下脚步,“说吧。”

    “陛下命吏部推荐三人入内阁,今日提到了户部陈登之……”

    高拱闷哼一声,这显然是陛下的嘱咐,否则光是不得在乡梓出仕这一条,吏部就能把陈有年刷下去。

    “还有其他的?”

    “倒是没了。”陈洪想了想低声说:“高阁老,陛下对税银颇为重视,言宁波知府需精挑细选……卢郎中虽入户部,但未经外任,也才入户部月余。”

    高拱沉默了会儿点点头,“去吧。”

    身为内阁大学士,还不是内阁首辅呢,随意驱使内相陈洪,高拱的跋扈让人瞠目结舌。

    回来屋,高拱坐在桌边细细琢磨,只能推举三人到御前,内侄张孟男必定是一个,陈有年是一个,还有个……

    高拱的视线不自觉的落在徐阶身上,卢煌已经被陛下否决,而这段时日斥责自己夺票拟之权的流言越来越夸张,这个名额还是让给徐阶的好。

    略略交谈几句后,徐阶看了眼高拱,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又低下头,他不打算抢宁波知府这个位置,虽然胡应嘉非常合适。

    如果能顺利将高拱拉下马,一个宁波知府又算的了什么?

    当然,高拱给出的善意,徐阶也不会拒绝。

    当日下午,吏部天官杨博亲自将奏折送至内阁,举荐尚未到任的刑部郎中张孟男,户部郎中胡应嘉,户部郎中陈有年三人备选宁波知府。

    消息传出后,一时间京城哄然,张孟男、胡应嘉没什么好说的,但陈有年能入选,实在让人诧异……吏部居然不管陈有年绍兴余姚籍贯,难道天官杨博和随园关系这么好?

    当然了,更多的人猜测,钱展才实在是简在帝心。

    “叔父放心,大事已定。”钱渊揉着眉心一边吃饭一边逗着妻子怀中的儿子,“也一岁多了,还天天抱着做甚!”

    小七冷笑道:“听闻夫君三岁都不会走路。”

    “瞎说!”钱渊瞄了眼谭氏。

    “记得一岁多就会走路了。”黄氏回忆道。

    “三岁都会跑了。”谭氏补充道。

    钱渊瞪了眼妻子,这种话以后少说……自个儿前世还真是三岁才学会走路,不过这事儿她怎么知道的?

    “咳咳。“钱铮等的不耐烦了,“渊儿,如何说大事已定?”

    “陈登之虽然备选,但何人当选,必是内阁票拟,难道高新郑、徐华亭会票拟陈登之最合适?”

    “当然不会。”钱渊嘿嘿一笑,“叔父看着就是。”

    随后,钱渊在心里补充了一句,接下来,就要看小舅谭纶的那封信里说的到底准不准了。

    回到随园,钱渊特地让彭峰再给疲惫的两名护卫发放了一笔奖金。

    随园想抢下宁波知府……难度太大,即使隆庆帝也心不甘情不愿,这点钱渊非常清楚。

    所以在唐顺之病逝的消息入京,高拱第一时间放出风声属意张孟男后,钱渊立即遣派护卫急奔宜黄,回程带回了谭纶的一封密信。

    钱渊已经放下心事,自己已经将能做的全都做完了,接下来只能看天意如何,但即使是张孟男得手,也未必意味着高拱得手。

    若是张孟男听话也就罢了,若事有不协,就不要怪我心太狠了。

    徐渭、孙鑨甚至南边的郑若曾都或明或暗的提到过,若想不失势,一些阴私手段……该用还是得用。

    钱渊不想走这一步,但如果被逼的绝处,那也没办法了。

第九百五十七章 撂挑子

    无论是古今中外,无论什么时代,任何人的筹谋都不会一帆风顺,即使身为穿越者。

    钱渊已经做到了能做到的一切,只能在心里祈祷上天开眼,他也做好了失败的准备。

    这种自古为由,开天辟地的大事,出点意外是正常的,一帆风顺反而是不正常的……钱渊是在心里如此安慰自己。

    但意外还是出现了。

    不过让钱渊愕然而好笑的是,这次的意外针对的不是自己,虽然小舅谭纶在信中描绘过那个人的性情,但他没想到,这是个炮仗筒子。

    自古以来,裙带关系在官场上非常的常见,甚至在某些时刻成为主流,这种裙带关系可以是姻亲、师生、同学、同年、同乡,这其中,最稳固的关系是姻亲。

    这也是徐阶丢出女儿、孙女笼络张居正、钱渊的原因,也是如今京中对张居正颇有微词的原因。

    但有些极个别的人,对这种裙带关系不屑一顾,他们不以为荣,反以为耻。

    身着常服的青年在崇文门外笑着看向正在下马车的另一位青年官员,后者看似疲倦,风尘仆仆,但面容坚毅,眼中闪过一丝坚定。

    “两年未见,元嗣兄风采依旧。”

    “仲化在翰林院可好?”张孟男显然有心事,只随意寒暄几句,打发走了马车,大步走入崇文门。

    虽然是进士及第之前就熟悉的同乡,但张孟男对此人并不感冒,两年前此人选庶吉士后,高拱有意招揽,此人欣然相投。

    说起来这位能投入高拱门下,和钱渊也是有些渊源的。

    两年前钱渊北上回京后看过嘉靖三十八年的进士录,很是看到些熟悉的名字,比如这位,河南归德府人氏,沈鲤沈仲化。

    因为名字有点特殊,钱渊对沈鲤有些了解,在都察院略略提过两次,在裕王府和当时的裕王也提过一次……然后高拱就将其招入门下了。

    “中玄公自入阁后忙得不可开交,今日小弟于明月楼设宴为元嗣兄接风洗尘。”沈鲤笑着说:“国子监司业张叔大、詹事府右春坊右允中张子维……元嗣兄?”

    张孟男大步往前,似乎压根就没听见沈鲤在说什么。

    一路往西,沈鲤心里有不太好的预感,“元嗣兄,元嗣兄,应该是往这边……”

    “外官入京,当先去吏部。”

    “元嗣兄说笑了,先安顿下来……”

    “往那边……是高府吧。”张孟男神色淡淡,“身为臣子,当先论公,后议私。”

    沈鲤无语的目送张孟男将拎着行礼的仆役丢在外面,一个人昂首直入吏部。

    “下官张孟男拜见天官。”

    “元嗣终于到了。”杨博放下笔,笑吟吟道:“中玄公已经等了好久了。”

    “下官张孟男,知宜黄县事,奉吏部命归京,为何天官言阁臣相召?”张孟男眯着眼轻声道:“外朝唯有天官和阁臣并列,无非为制衡而已。”

    杨博一时哑然,人家这是在说,吏部尚书是唯一能和内阁平起平坐的,你却成了高拱的党羽……坏了规矩啊!

    呃,的确如此,嘉靖帝在位期间,除了吴鹏,其他几任吏部尚书要么和严嵩不合,要么和徐阶不合……甚至严嵩死了,小舅子欧阳任夫还出任吏部尚书。

    “元嗣虽只出仕两年,但隐有名臣之像。”杨博沉吟道:“治理宜黄两年,处事公正,断狱无差,勤于政事,政绩卓著。”

    “嘉靖三十七年,贼军入赣,宜黄县城虽未失陷,但县内哀嚎遍野,元嗣亲自试种红薯、洋芋,推广全县,活民数以千计。”

    “评为政绩卓越实是理所应当。”杨博挥手打断张孟男的话,“虽先有杨朝阳引入红薯、洋芋,但元嗣之功,却是实实在在的,即使朝阳也曾在本官面前提起数次。”

    张孟男躬身一礼,“尚未启程,却见吏部公文,转调刑部郎中,所为何来?”

    杨博轻叹一声,起身带着张孟男在侧屋坐定,让杂役斟茶,“自嘉靖三十六年,钱展才于镇海设市通商,到如今四年多了,税银已是户部最重要的收入来源,宁波知府被称为‘天下第一知府’”。

    “想必元嗣北上途中,也听闻荆川公病逝的消息?”

    看张孟男点点头,杨博叹道:“如今宁波知府出缺,吏部亦难以决断,陛下命吏部荐三人入内阁,由内阁共议票拟。”

    “如此大事,中玄公欲托付元嗣,这才转刑部郎中……”

    张孟男脸上一丝表情都没有,“吏部所荐另两人是?”

    “户部郎中陈有年,户部郎中胡应嘉。”

    张孟男沉默片刻后,扬声道:“嘉靖三十八年会试侥幸上榜,吏部选官广平府推官,不料到任尚未一月,即转宜黄知县,到任后方知内情,即有辞官之意。”

    饶是杨博久历宦海,也不禁愣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当是时,春耕已过,但多有良田荒废,红薯、洋芋尚未推广,生民无衣无食,甚至已有饥民聚众作乱。”张孟男顿了顿,继续道:“下官这才留了下来。”

    杨博隐隐听懂了,面前这厮说得好听点是品行高洁,说的难听点是个愣头青,发现自己转任宜黄知县是因为姑父高拱将前任知县杨铨赶走,让自己来镀金,于是就准备撂挑子。

    “再之后,浙江巡抚谭公丁忧归乡,下官多聆听教诲……”

    张孟男深深的看了杨博一眼,“欲出任宁波知府,需通账目,需知商事,需晓简数,胡克柔、陈登之均为户部郎中,远比下官合适。”

    杨博这下傻眼了,你还真要撂挑子啊!

    真是要命了!

    吏部昨日已经将人选报入内阁,就等着张孟男入京转刑部郎中了!

    “难道内阁刻意排斥陈登之、胡克柔吗?”

    “那吏部荐三人入内阁有何必要呢?”

    “陛下登基,当澄清宇内,不料朝中重臣依旧党争不休。”

    张孟男的声音越来越大,凛然风范让官位比他高无数级别的吏部天官杨博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

    人家没说错啊,而人家不愿意以裙带关系上位,这也不能强求吧?

    杨博觉得头痛欲裂,这次要乱套了!

第九百五十八章 渔翁得利?

    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京城都轰动了。

    无数官员暗骂张孟男不知好歹,但也有无数官员赞誉张孟男品行高洁,更有无数官员将避让的张孟男和揽权的高拱做对比。

    还准备暗中见一见张孟男的钱渊也傻眼了,我还没用力呢?!

    谭纶在给外甥的信中提到,张孟男理政有方,而且对东南通商事非常感兴趣,品行高洁更性子方正,甚至还从谭纶那学了些新式账目。

    如果计划失败,钱渊是准备找个机会和张孟男碰一面的,他觉得这位青年官员不是王本固那种一心为党争的官员,甚至他隐隐感觉得到,张孟男对随园并不排斥。

    原因很简单,如果张孟男对随园排斥,就不会屡屡登门拜访谭纶,更不会隐隐视其为师。

    同样的道理,高拱也发现了这一幕,因为张孟男对杨博的坦然直言中提到了谭纶。

    谭纶是嘉靖二十三年进士,先后任台州知府、浙江海道副使、浙江按察副使、浙江巡抚,虽然宜黄谭氏名气不小,但谭纶本人在朝中是没有明显的派系的……直到随园横空出世。

    无论如何,宜黄谭氏是钱渊的母族,谭纶更是钱渊的嫡亲小舅。

    谭纶从台州知府升到浙江巡抚……考虑到之前的几任,阮鹗是被钱渊弄死的,吴百朋是得其举荐,赵贞吉几乎是被他赶走的,所以,谭纶早就被朝中视作随园在东南能和吴百朋并列的大员。

    在这种情况下,就算高拱想尽办法或劝或压得张孟男挑起担子,他也不敢了……谁知道张孟男到底和谭纶是什么关系?

    更甚之,张孟男和随园,和钱展才有没有关系?

    嘉靖二十年,高拱就远赴京城赶考,选庶吉士入翰林院,从那之后再也没有回老家。

    而嘉靖二十年,张孟男才六岁,一直到嘉靖三十八年进京赶考才见面。

    高拱并不知道自己这个内侄是个什么样的人。

    原时空中,隆庆登基之后,高拱先败后胜,以吏部尚书入阁,但一手操持内阁,手掌票拟,另一手仍旧将吏部紧紧握在手中,终明一朝,论权柄之重,无人能过那几年的高拱。

    而张孟男身为高拱的内侄,从无私下拜会,即使在公开场合也只论公事,不提私谊,更不以裙带关系求晋升,以至于一直到高拱罢相被驱逐出京,张孟男也没能得以升迁。

    要不是现在是在内阁,高拱真想将周围的一切都摔个稀巴烂,真是给脸不要!

    但渐渐冷静下来后,高拱的视线落在了一直沉默的徐阶身上,难道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吏部推荐的三个人,张孟男已经废了,就算现在他回心转意,高拱也不敢用,剩下的两人,一个是徐阶的心腹门生胡应嘉,另一个是随园士子陈有年。

    毫无疑问,在打压随园,夺权东南通商事上,高拱是和徐阶站在同一立场的。

    所以,即使现在联盟关系已经摇摇欲坠,甚至已经是一层窗户纸,一捅就破,但高拱也不得不捏着鼻子忍气吞声。

    “请元辅票拟。”高拱声音有些沙哑,“元嗣年幼少有历练,难以担当大任,户部郎中胡克柔……”

    “肃卿此言差矣。”徐阶一本正经,“正因为少有历练,才需赴任宁波磨砺以待大用,克柔和镇海知县孙文和……诸位也知,当年克柔还在六科为给事中……”

    当年随园闹六科,胡应嘉的鼻子就是被孙文和打折的……这也是胡应嘉被视为随园死敌的原因。

    “些许小事,无关大碍。”

    “虽是小事,但宁波知府收缴税银,何等重要,若因私怨而坏公事……”

    “任宁波知府,必通新式账目,胡克柔已入户部数月,几年前又曾南下于镇海盘桓,正是合适人选。”

    “不过记账法而已,元嗣少即敏达,是出了名的才子,从户部调个吏员跟着就是。”

    一旁的吴山听得脸颊古怪的抽动……没办法,实在太好笑了。

    自从李默被气得一头栽倒后,内阁里……吴山眼见,无论大小事务,都是高拱决断,刚开始徐阶还想力争,但高拱一转头就觐见陛下,直接把事儿定了。

    再之后,徐阶偃旗息鼓,无论什么事都由高拱决断,自己只做个没得感情的票拟工具。

    这次倒过来了,被自己内侄逼到绝处的高拱只能将好处拱手相让,而徐阶还不肯接下。

    高拱沉默片刻后,突然起身厉声道:“那就请元辅票拟,户部宁波清吏司郎中陈有年,慷慨有为,公忠任事,当外放宁波知府,执掌东南通商事!”

    丢下硬邦邦的这句话,高拱转身就出了直庐。

    徐阶苦笑一声,他自然知道高拱这句话的意思,不是说一拍两散,也不是说真的要推举陈有年……而是在说,你徐华亭想趁火打劫,门儿都没有!

    其实,这次徐阶真的不是在打这个主意。

    张孟男拒出任宁波知府的消息传来后,徐阶也在心头叫苦,本还想着,张孟男身为高拱内侄,强行就任宁波知府,此事必让朝中舆论沸然,给日后之争添一把火。

    却没想到,高新郑这么废材,居然连自己的内侄都拿捏不住!

    现在好了,“天下第一知府”莫名其妙的掉到了胡应嘉的头上,徐阶真是头大如斗,之前几年想抢但抢不到,现在是不想抢却非要塞过来!

    这叫什么事儿啊!

    和将推行新政需要东南税银支持的高拱不同,徐阶不是不想将东南通商事握在手中,而是在他的思维模式中,党争驱逐高拱,才是最重要的,是能压倒一切的。

    和原时空有细微的差别,徐阶没了历史上这时候的强大威望,但高拱和隆庆帝的关系也没有历史上那么亲厚……没办法,这一世有了钱渊这个对比物。

    高拱能和隆庆帝烤肉聊天下五子棋,甚至帮隆庆帝搜罗扬州瘦马吗?

    这一世,徐阶是有可能彻底击败高拱的,更别说历史的时间点已经有了变化,原时空隆庆帝登基,徐阶已六十四岁了,而这一世才五十八岁。

第九百五十九章 当然不算

    当票拟送到御案上之后,隆庆帝也不禁瞠目结舌,“胡应嘉为首?”

    难道高师傅在内阁斗不过徐阶?

    难道高师傅被流言逼的退让?

    那不是高师傅的做派吧!

    陈洪在一旁低声解释,“高阁老内侄张孟男……”

    听完传闻,隆庆帝的嘴巴都张大了,结结巴巴的问:“还……还有这种事?”

    陈洪心想高拱也真够倒霉的,居然有这么个姻亲。

    “除了胡应嘉,还有陈有年吧?”隆庆帝诧异问:“怎么没陈有年的名字?”

    陈洪恭敬道:“皇爷,陈郎中因籍贯被内阁所否,按例廷推、都察院巡按御史,需皇爷最后钦点……“

    隆庆帝一听就懂了,内阁、尚书以及封疆大吏的推举是需要廷议的,但最终要不要采用廷推的结果,需要皇帝来决断,类似的还有巡按御史,都察院会推荐两到三个人选,最终也是皇帝来钦点。

    宁波知府虽然号称“天下第一知府”,但毕竟是个知府,内阁是有资格将陈有年刷下去的。

    隆庆帝迟疑了会儿,他倒是信得过随园,也知道日后如果真的以随园制衡高师傅,那么就不能让随园根基全无,但现在将票拟打回去……高师傅只怕要暴跳如雷。

    而且内阁以籍贯的理由刷掉陈有年,这也是站得住脚的……隆庆帝性情中柔弱、优柔寡断的一面显现了出来。

    隆庆帝是不愿意宁波知府落到徐阶手中,但又觉得对钱渊有些愧疚……有大功于国,又屡有大功于朕,至今还只是在詹事府里担个闲职。

    但如果钦点陈有年,不说坏了规矩,高师傅肯定要大怒,说不定会和随园撕破脸……看看桌上的票拟就知道了,张孟男明言退位让贤,但名字也在票拟中,只是排在胡应嘉之后,而陈有年的名字踪迹全无。

    在心里来回琢磨了半天,隆庆帝倒是觉得,干脆顺水推舟来得好,就是胡应嘉了,也省的高师傅和展才闹起来。

    但随园那边需要弥补一二,隆庆帝琢磨了会儿,吩咐陈洪,“陈伴,召礼部左侍郎林庭机觐见。”

    礼部左侍郎林庭机掌詹事府。

    第二日,随园中,徐渭、钱渊都在拱手向孙鑨道贺。

    “枯坐翰林五年,文中兄终得展翅。”钱渊亲自斟酒,笑道:“父子两翰林,一门三进士。”

    “一门三进士?”徐渭笑道:“展才这可说错了,不论文中、文和、季泉公,文中幼弟文融科场连捷,明年就下场一试会试,明年就是一门四进士了。”

    “而且文中兄长子如法今年不过七岁,少年英气,作词高吭,不让父祖专美于前,日后必是两榜进士。”

    “只说孙某?”孙鑨笑骂道:“孙某不过借父亲致仕而转詹事府,展才不也升迁一级嘛。”

    孙升请求致仕的奏折已经被批复,今日隆庆帝下旨,孙升加太子太师,其长子孙鑨升翰林侍读,转詹事府左春坊左中允,正式进入储相的快通道。

    而钱渊也占了点便宜,从左春坊左谕德升迁一级,为左春坊左庶子,正五品,如果不计较储相路线的按部就班,已经能直接连升三级为六部侍郎了。

    显然,这是因为宁波知府落到了徐阶手中后,隆庆帝给随园的补偿。

    “你们还不知道?”刚刚进门的钱铮看着三人脸上的笑容,皱眉道:“今日吏部下文,胡克柔外放宁波知府。”

    钱渊咳嗽两声,一时不知道从哪儿说起,这事儿自己和徐渭、孙鑨一起谋划,但叔父始终被蒙在鼓里。

    现在事已成定局,说穿了也没什么,就是钱渊身为晚辈,怕是要被斥骂一顿而已。

    正在心里措词,突然听见脚步声响起,钱渊侧头看见门外的彭峰,不由得眼睛一亮,“来了?”

    “少爷,人已到。”

    “我这就过去,你安排人手盯着点,别漏了风声。”钱渊笑着转头看向孙鑨和徐渭,“些许小事,就请文长兄、文中兄代为叙述。”

    看着钱渊脚步匆匆离去,孙鑨脸色有点难看,突然伸手抓住想偷偷摸摸溜走的徐渭,“世叔,此事晚辈不知详情,文长兄知晓最为清楚。”

    一刻钟后,面沉如水的钱铮眯着眼盯着桌上的茶盏,幽幽道:“也就是说,胡克柔三年前南下查验红薯事,回京后和随园颇多隐秘来往?”

    “这事儿孙某不太清楚……”孙鑨瞄了眼徐渭。

    徐渭吞吞吐吐道:“诸多密事……比如华亭使人护送曾家刘老夫人入京一事……就是胡克柔提前告知。”

    钱铮心思急转,“张孟男退位让贤,正好轮到胡克柔……随园依旧掌控宁波通商事。”

    “毕竟是华亭门生。”孙鑨小心翼翼道:“总不能做到明面上……二弟是不知情的。”

    “嗯,不要告知文和。”徐渭赞同道:“让他和克柔闹几场更好。”

    钱铮揉着眉心想起前些日子自己还奇怪徐渭为什么亲热的称呼胡应嘉为“克柔”,“如今,胡克柔算是随园中人?”

    “这个……”孙鑨又瞄了眼徐渭的脸色,“算吗?”

    徐渭也拿不准,“算吗?”

    “当然不算。”

    钱家酒楼后院的密屋中,钱渊郑重其事的向对面的胡应嘉重复了一遍,“克柔兄当然不算随园一员。”

    “三年前,克柔兄南下查验红薯事,与钱某多有冲突,但最后冰释前谦,力劝钱某投入华亭门下。”

    “时至今日,钱某依旧记得克柔兄当日所言,东南通商实是于国有大功。”

    “华亭心胸狭窄,手段阴私,这都罢了,最为我等鄙夷的是,其人抱残守缺,不求进取,看看他上位首辅以来所作所为,无不为巩固权位……其人善于谋身,拙于谋国。”

    “所以,这三年来,克柔兄屡屡与钱某密议,不为私,不为结党,而为公,而为社稷。”

    “所以,克柔兄非随园一员,南下掌通商事,无需听从随园之命,只要于国有益,当可放手施展。”

    钱渊神色肃穆,侃侃而谈,似乎全身心信任……自己说的是真话。

第九百六十章 桥都马代

    对面一直面如寒霜的胡应嘉终于神情有所松动,举起酒盏一饮而尽,“其实,即使非随园一员,但以展才在东南的根基,若胡某相抗,只怕下场堪忧。”

    “何至于此!”钱渊先是一笑,随即愣了下,大笑道:“克柔兄说笑了,你以为,钱展才是那般人?”

    胡应嘉苦笑道:“一旦事泄,只怕……他日高新郑败北,张叔大……身败名裂都是运气,一个不好,阖家……”

    “是啊,严东楼前车之鉴不远。”钱渊面不改色的添了把火,“克柔兄只管放心,随园这边定然严守。”

    不管信不信也只能这样了,其实胡应嘉也知道,钱渊这些话只能说半真半假,他的确会严守秘密,但说什么让自己放手而为,那基本是扯淡。

    胡应嘉心里有数,不说其他的,就自己背弃徐阶这件事,就足以让钱渊拿捏住自己了。

    不过,胡应嘉并不后悔,看看这些年,随园做了些什么,徐阶做了些什么,从根本上来说,徐阶做的和严嵩没有本质区别……高拱还试图做什么,而徐阶是根本不想做什么。

    所以,虽然钱渊信誓旦旦说胡应嘉非随园一员,但后者心里清楚,自己已经身入随园,之前那些话不过是钱渊为了面子好看而已。

    胡应嘉摇摇头,“都说钱龙泉目光长远,擅埋伏笔……去年就让胡某转入六部为郎中……”

    “确有此意,但还真不知道荆川公病重至此。”钱渊顺势将话题引入正题,“华亭如何交代?”

    “元辅……有点奇怪。”胡应嘉神色迷惑,“让胡某按部就班,以勿起纷争为首。”

    钱渊略一思索就懂了,冷笑道:“看来,华亭快要动手了。”

    “动手?”胡应嘉一惊,“对谁?”

    “除了高新郑还有谁?”钱渊嗤笑道:“华亭退避三舍,处处忍让,新郑咄咄逼人,跋扈至此,一旦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就算他高新郑简在帝心,也未必顶得住。”

    “这等关键时候,自然要克柔兄勿起纷争……嘿嘿,若是高新郑败北,他觉得随园会冷眼旁观。”

    胡应嘉低声问:“随园会冷眼旁观?”

    “当然不会。”钱渊谈笑自若的举起酒盏,“华亭,只知党争;但新郑,知党争,却也知执政而行国事。”

    胡应嘉默然点头,举杯陪了一杯,又问:“南下之前会面,展才有何嘱托?”

    “其一,萧规曹随。”钱渊低声道:“镇海通商已持续数年之久,各个流程早已理顺,无需大动干戈。”

    “不错,当年在镇海,胡某也随荆川公目睹,的确无需大改。”胡应嘉点点头,“但府衙吏员、文员……”

    “合则留,不合则驱。”钱渊斩钉截铁道:“若不能短时间内使税银回复,克柔兄也必然遭责。”

    胡应嘉是听钱渊说过东南税银锐减这件事的,眯着眼道:“展才于镇海根基深厚,若府衙吏员、文员、各处管事……”

    “不必留情面。”钱渊冷笑道:“贪心不足蛇吞象,在镇海数年,钱某光是府衙、县衙就砍下多枚首级,但如今……”

    “一旦查实,克柔兄可行霹雳手段。”

    胡应嘉有些犹豫,自己可不像钱渊有军功在身,身边护卫如云,行霹雳手段……说起来简单,但万一被反击,到时候哭都没眼泪,就算说自己是随园一员,怕是都没人肯信。

    “放心。”钱渊低声道:“镇守定海后所的游击将军张一山,乃是钱家护卫头领出身,更是钱家佃户子弟,钱某会去信交代。”

    看胡应嘉缓缓点头,钱渊接着说:“其二,就是董家。”

    “董一奎?”

    “是啊。”钱渊叹道:“侯涛山一战,千余首级使东南无人胆敢走私贩货,本还能维系几年,但董家入浙,走私复起……这就要克柔兄使些手段了。”

    “使些手段?”胡应嘉重复了句,皮笑肉不笑的哼了哼,“还有什么,一并说了吧。”

    胡应嘉是徐阶的心腹,自然知道董家也党附徐阶,自己去劝……那是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能有个屁用啊。

    “董家乃是山西将门出身,克柔兄前年因巡视红薯、洋芋在山西盘桓数月……”

    钱渊话还没说完,胡应嘉就忍不住嘲讽道:“就是那时候落入你钱展才彀中!”

    的确,就是在山西城固县,胡应嘉第一次向钱渊透露密事,徐阶让他在城固县寻曾家人。

    钱渊脸色不变,继续说:“此次克柔兄南下执掌通商事,关键有二,其一收缴税银,其二发放通关文书……就在这段日子,麻家、马家子弟将陆续南下,还请克柔兄帮衬一二。”

    “麻家?马家?”胡应嘉重复了遍,琢磨了会儿后才点头,“倒是挑的好,正合适。”

    麻家在西北将门中是位份不是特别高,但人多势众,人脉极广的那种,而马家是因为马芳而起,虽然名气大,但根基不深。

    “等麻家、马家掺和进去,再劝说董家走正规渠道出海贩货。”钱渊笑道:“如若董家执意不肯……”

    “那麻家、马家已经被绑上了船,手里自然是有董家大笔的黑料。”胡应嘉哼了声,“想必董家不会那么蠢!”

    钱渊笑了笑没说话,等你知道董家在东南玩的有多大,就不会说这等话了。

    胡应嘉也不傻,突然问道:“使税银回复,到底之前降了多少?”

    “不太清楚。”钱渊一脸诚恳的说:“等克柔兄南下,当密访查之。”

    通过马车将胡应嘉送走,钱渊又刻意等了会儿才回随园,没想到叔父还没走,而徐渭和孙鑨巴巴的坐在一旁陪着,看模样茶都喝得没味儿了。

    钱铮看起来倒不像是心头有火,只问:“都安排妥当了?”

    “安排妥当了。”

    “胡克柔能割除董家毒瘤?”

    “这个……”钱渊呃了半天,勉强道:“克柔兄毕竟是华亭门下,不好和董家翻脸……”

    孙鑨和徐渭对视一眼,都心里有数,这是钱渊惯用的手段,多留一道后手,很多时候就多一份保障。

    “克柔兄?”钱铮玩味的重复了遍,起身道:“听闻明日东南税银账目入京,陛下、户部可会苛责?”

    “荆川公都以身相殉了……宁绍台三个知府都已然易手,浙江巡抚、巡按都是华亭门下。”钱渊笑着摊手道:“这个锅,随园不背。”

    钱铮摇头道:“陛下和砺庵公可不会管这些。”

    “侄儿总能找到托词……”

    “有托词就好。”钱铮迈步往外走,随口道:“后日正巧是平泉公寿诞之日,记得早些去。”

    “桥都马代!”

第九百六十一章 动手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少了多少?”

    崇文门外,装载行礼的马车边的胡应嘉脸色铁青,目瞪口呆,突然抢过车夫手里的马鞭,狠狠的抽在车厢上。

    胡应嘉是徐阶心腹门生,前来相送的都是同党,林润、邹应龙、魏时亮尽皆在列,匆匆忙忙赶来的给事中欧阳一敬带来了这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消息。

    镇海账目是宁波府衙汇总而成,直联北京户部,随园暗中使了手段,再加上知晓内情的侯汝谅、王本固秘而不泄,直到账目入户部,消息这才散开。

    六个月少了将近四十万两税银,而收缴税银的宁波知府唐荆川已经病逝,不管朝中如何追责,下一任宁波知府肯定要扛起这幅重担。

    林润、邹应龙都察觉到了古怪,而胡应嘉在心里破口大骂……果然没将自己视为随园中人,这么重要的事居然都不透露!

    再想想昨天晚上密谈……胡应嘉当时就有点奇怪,为什么要自己对董家出手,八成是董家是罪魁祸首!

    沉思良久,胡应嘉面无表情的拱手一礼,径直上了马车……还能咋地,难道现在跑到吏部去退位让贤?

    魏时亮叹道:“克柔兄运气不佳,要是迟上几日……”

    “运气不佳?”邹应龙冷笑道:“今日三月十四……虽然未查,但邹某能断定,往年账目入京,必然是在初十之前!”

    林润也点头赞同,“昨日点克柔就任宁波知府,今日税银账目入京……绝非巧合。”

    这是很符合逻辑的判断,所以很多人都看出来了,所以陈有年只能缩着脖子忍受对面户部尚书方钝嘴里飞溅的唾沫。

    “去年末唐荆川就上奏提及东南大户走私,导致税银降低……”

    “胡克柔就任宁波知府,今日账目即入京!”

    “你们随园好大的胆子!”

    “他钱展才真是……其心可诛!”

    看对面的陈有年一副唾面自干的德行,方钝转头瞪着一个头发花白,个头矮小的老人,喝道:“陆平泉,看你教出来的好学生!”

    陆树声虽然德高望重,但资历比方钝差的太多,政治敏感性差的更远,但却对钱渊有足够的了解,突然道:“听闻……前日吏部荐宁波知府人选,登之亦榜上有名?”

    “噢噢噢!”方钝反应过来了,“登之是想一走了之,借此脱身!”

    陈有年忍不住了,辩驳道:“若下官想脱身,如何会择宁波知府?”

    方钝嗤笑道:“谁知道他钱展才在东南布了什么局,说不定你陈登之下东南,税银立即激增!”

    陈有年还想解释几句,但不知想起来什么低下了头,如果真的是自己南下,事情还真说不好。

    方钝越想越来气,气得顺手将桌案上的笔墨纸砚都扫到地上,如今朝中财政状况比前些年要好得多,但……虽然明朝官员不知道“政府预算”这个词汇,但户部尚书却是要做这件事的。

    每年的俸禄、军费都是摆在那的,而前些年的提编法榨干了大量东南地区的财力,如果没办法,只能继续榨,但这不是有东南税银了嘛。

    再加上高拱已经开始渐渐推行新政,其中首先试行的就是一条鞭法,但效果很差,受到地方上很大的阻力,原本的粮米、麦谷的收缴都受到了影响。

    虽然税银是每三个月甚至六个月才入京一次,但方钝早就划分好了用处,本就是紧巴巴的,现在突然少了将近四十万两白银,方老头儿自然是大发雷霆。

    “六日前,广东海丰、碣石两县知县上书,乡民作乱,领千余人攻城,未果后破甲子门巡检司,杀死官军百户两人,流民群集,一个不好又是个张琏!”

    “十二日前,宁夏巡抚王学甫上书,固原、庄浪地龙翻身,军户死伤数以万计,光是军马就死了上千匹,请户部太仓库拨银赈灾。”

    “平泉自南京而来,当知修建河道、治理黄泛……南京户部是没银子的,还指望北边拨银!”

    “国事艰难至此,老夫……”方钝悲哀的缓缓坐下,一副伤心欲绝的神情,“老夫也累了……”

    陆树声一脸寒霜,拱手道:“今日有暇,府内设宴,还请大司农一聚。”

    方钝眨了眨绿豆大的眼睛,这话题转的有点快,你陆树声不是这种人啊,难道被钱展才带坏了?

    谁是师傅?谁是徒弟啊?

    一旁的陈有年咳嗽两声,“今日乃平泉公寿诞……”

    方钝精神一振,“平泉寿诞,老夫当亲往与贺!”

    方钝在陆府遇见一脸尴尬只打哈哈的钱渊,还没等他义正言辞的训斥几句,还没等他追问其间到底出了什么事……陆树声已经淡然的从书房里出来,衣服都没换,手里拎着一只捣衣杵,光滑的外表显示它经常被人使用。

    一屋子的人都有点傻眼,只有陆树德一脸的幸灾乐祸……从嘉靖三十三年后,就再也没见过大兄揍渊哥了!

    “平泉公……”

    “父亲,父亲……”陆氏慌慌张张的要去拉陆树声的衣袖。

    陆树声虽然年迈,但身子骨真不错,脚下利索的很,手中的捣衣杵已经带着风声挥向钱渊的肩头。

    “哎呦!”

    冷不丁被拉过来挡箭的陆树德捂着胳膊,“大兄……”

    “让开!”

    “好嘞。”陆树德用力甩开后面的那双手,然后死死拽住钱渊将其送到虎口边。

    钱渊干笑着看着陆树声,“老大人,老大人,听晚辈解释……”

    这世上,有资格打钱渊的人真找不出几个,父亲钱锐、母亲谭氏算两个,小舅谭纶是官场中人,叔父钱铮和兄长已然分家,勉强够资格但绝不会动手。

    有资格,也敢动手的,只有陆树声了。

    姻亲关系,高了两辈分,又是钱渊的老师,从哪个角度都够资格。

    钱渊左顾右盼,一帮没义气的,只有诸大绶上来劝了几句,徐渭、杨铨、周诗、冼烔个个都躲得远远的,陈有年甚至站在门外都没进来。

    最可恨的就是叔父钱铮,还坐在那喝茶呢!

    眼看着捣衣杵就要落下来了,钱渊被逼无奈喊道:“砺庵公!”

    一直冷眼旁观的方钝终于踱步过来,笑道:“平泉刚烈,此正是老夫举荐其回京的原因。”

    这个老不要脸的货,居然未雨绸缪,找了陆树声来压随园,真不是省油的灯!

第九百六十二章 糊弄(上)

    西苑。

    三月份的北京正是好时光,没有初春的寒意,没有夏天的酷热,几缕微风吹过湖面,垂下的柳条在空中摇摇摆摆。

    湖边的凉亭外,十几个太监、宫女恭敬的垂手肃立,为首的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羡慕嫉妒的看着亭内的那个年轻人……要论媚上,皇宫、西苑这么多太监,还真没谁能和他比。

    哗啦啦的一声,隆庆帝将棋子丢回棋罐里,笑道:“围棋不行,象棋不行,现在五子棋也不行……”

    钱渊厚着脸皮说:“要不回头下跳棋?”

    “哈哈哈,展才你……”隆庆帝笑的前仰后合,“跳棋……好像是你去年送给皇儿的生辰礼吧。”

    钱渊脸一点都不红,“太子今年的生辰也快到了,还不知道该送什么呢。”

    隆庆帝儿子今年四岁多了,年初改元隆庆,二月十五正式立为太子,虽然现在的詹事府成为翰林官的迁转之阶,但名义上还是辅导太子,其他的詹事府官员都有本职,只有钱渊没有……经常在西苑陪太子,这也是无数官员认为钱渊媚上的一大原因。

    “说起生辰礼……”隆庆帝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据说昨日是陆平泉的寿诞,展才送了什么礼?”

    “送了副文徵明的字帖,当年平泉公会试第一,殿试跌出三甲,就是因为字体不佳。”钱渊耷拉着脑袋,“但平泉公也回赠了……”

    “回赠?”

    “恩,一顿打。”钱渊突然抬起头,“平泉公德高望重,曾掌南北国子监,但并不擅户部事务,再说已年过六旬……”

    “咳咳咳。”隆庆帝好笑的打断,“听说了,听说了……今日京中流言,随园中有人暗骂砺庵公行事鬼祟。”

    钱渊也忍不住大力咳嗽,干笑道:“不是臣背后说小话,砺庵公也太……”

    “除了陆平泉,满朝文武,还有谁敢对你动手?”隆庆帝将棋盘上的棋子一粒粒捡起来,“砺庵公倒是走了步妙棋,不过也不能怪他,六个月税银,少了将近四十万两白银,满朝皆惊,砺庵公都被气得赴下属寿宴了。”

    “说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税银锐减,户部最为震动,从户部尚书方钝到左右侍郎黄懋官、陆树声,再到下面的郎中、员外郎无不大伤脑筋。

    除了户部,内阁、吏部也是人心浮动,没办法,就这么巧,税银账目入京的前一日,胡应嘉接吏部公文,并且是内阁票拟、陛下亲自批红,得以赴任宁波知府。

    大量的官员都将其视为随园的阴谋暗算,但隆庆帝不这么看,因为上一次觐见,他感觉得到,钱渊是有意使陈有年南下接任宁波知府的。

    当然了,更重要的是,入户部太仓库的税银锐减,但入内承运库的银子可没少!

    但这也是隆庆帝疑惑的地方,皇家船队没受什么影响,为什么东南税银锐减至此?

    “自古以来,海道便被视为险途,一旦风浪骤起,其势非人力可抗,狂风而来,数十米高的船只也会被打翻,巨浪涌起,船毁人亡实是常见,更别说海上还有海寇来往打劫,甚至会迷失方向。”

    隆庆帝点头道:“皇城内书房中,有当年郑和下西洋时的内宦笔书的游记,的确非人力可抗,而且福船大都散失,如今出海的船只不能和永乐年间相比。”

    “是啊,所以其实送入内承运库的账本银两实际上也有误。”钱渊解释道:“实际去年皇家船队出海贩货,赚取的银两并没有这么多,而是海商仿前年账目,将缺额补足。”

    “什么?”隆庆帝大为惊讶,“补足?谁补的?”

    “海商……哎,就是靖海伯为首,还有谭七指、毛海峰。”钱渊嗤笑道:“毕竟陛下还没正式下旨开海禁,他们是怕陛下恼了。”

    隆庆帝眯着眼想了会儿,“补了多少?”

    “不多,约莫两三万两银子吧,刚刚补足。”钱渊压低声音,“也不敢补的太多,怕树大招风,被陛下割肉呢。”

    “都有小心思啊!”隆庆帝笑骂了句,“如此说来,去年船队受损?”

    “恩,其实这事儿浙江、福建沿海多有人知晓,陛下可使成国公打听一二。”钱渊点头道:“去年六月,海上突起狂风巨浪,仅浙江一地,在此之前不久出海的船只,只有半数得以回还,之后数月,大量海商胆战心惊,不敢出海。”

    顿了顿,钱渊补充道:“随园士子周诗,嘉靖三十五年进士,如今任户部员外郎,杭州钱塘周家,自嘉靖三十六年起就组建船队出海贩货,去年……”

    “周诗二伯、四叔、嫡亲二兄均丧生大海……”

    隆庆帝叹了口气,“这也是前日为什么点胡应嘉的原因,随园士子大都是东南人氏,展才你又执掌通商事多年,随园士子诸族大都参与海贸,余姚陈家想必也不例外。”

    “的确如此。”钱渊点点头,“但臣举荐陈登之出任宁波知府,并无私心,也信得过陈登之不会徇私。”

    隆庆帝对这句话很是无所谓,只问:“那胡应嘉南下,税银应能恢复?”

    “应该能吧……”

    “展才给个准话。”

    “或许,可能,也许……”

    隆庆帝被气了个倒仰,瞪着钱渊喝道:“朕有意简拔砺庵公入阁!”

    “嗯?”钱渊一愣,“砺庵公虽三朝元老,又德高望重,但非翰林出身。”

    隆庆帝冷笑道:“砺庵公入阁,户部尚书出缺……”

    钱渊哭笑不得的拱拱手,“陛下英明神武,实在让臣佩服佩服。”

    这是**裸的威胁呢,信不信朕简拔陆树声上任户部尚书,看你以后怎么办!

    隆庆帝笑骂道:“你个孙猴子,也得找个如来佛祖压一压!”

    “陛下说的是。”钱渊突然脸色一变,发狠道:“平泉公年过六旬,也该归乡养老了!”

    隆庆帝忍俊不禁,板着脸喝道:“朕不许,不仅朕不许,砺庵公甚至高师傅怕都会不许!”

    还真以为捏着我的七寸啊……钱渊也只知道隆庆帝这是在开玩笑,陆树声出任户部尚书,加上黄懋官、陈有年、周诗以及东南的孙丕扬、陆一鹏、孙铤、胡应嘉,那户部是朝廷的,还是随园的?

第九百六十三章 糊弄(下)

    一顿打岔后,钱渊正色道:“胡克柔此人,有理政之能,秉性刚直,在户部时日不长,但通新式账目,而且当年查验红薯事在镇海盘桓数月,对通商流程知之甚深。”

    “但税银……怕是短时间难以恢复。”

    如果面对的是嘉靖帝,钱渊这些小心思是一览无遗,但隆庆帝……太嫩了。

    已经做了很多准备,打了好几遍的腹稿,钱渊没有先滔滔不绝,而是长叹一声。

    “嘉靖三十七年,侯涛山一战,臣诱捕八家海商,砍下首级在码头垒成京观,以此震慑东南商贾。”

    “此事朕曾听闻,也曾听端甫细说。”隆庆帝点头道:“据说那八家海商就是百余倭寇袭南都的幕后真凶?”

    “的确如此,当时臣也被裹挟其中,所以侯涛山一战,臣以私仇为借口……”钱渊加重语气道:“但其中真意,实为缉私。”

    “京观一垒,无人胆敢走私,但至今已有三年,走私再度猖獗。”

    “本朝自太祖年间,沿海就有倭寇出没,永乐年间新设金山卫、三江卫以防倭寇,但那时东南也频有走私事。”

    “直到正德、嘉靖年间,虽然倭寇日益猖獗,但东南走私已成明目张胆。”

    “当年走私,一方面在于朝廷禁海,不许互市,无奈走私,另一方面宁波市舶司太监索贿太重,十税三四,甚至十税四五。”

    “但嘉靖三十六年,臣于镇海设市通商,如今的走私商贩……主要是因为不得通关文书。”

    “不得通关文书?”隆庆帝看了眼陈洪,后者连忙亲自端了两盏茶上来。

    钱渊谢了句端起茶盏抿了口,“当年设市通商,荆川公定下规矩,但凡曾沦为倭寇,杀人劫财者,但凡欺行霸市者,但凡船只难抵巨浪者,但凡……反正有十多条,所以对发放通关文书很是苛刻。”

    隆庆帝大抵听懂了,但还是有很多疑惑,“大户难得通关文书,只能铤而走险,不缴纳税银,但税银锐减至此,难道之前那么多海船都转而走私?”

    “朕记得税银只是十税一,而且还是以出海前货值计算的……”

    “并非如此。”钱渊指了指桌上的茶盏,“出海贩货,赚取银两,货物就如杯中之水,茶叶、丝绸、棉布、瓷器等等,虽然每年产量上增,但不会增加太多。”

    “之前几年,各类货物都通过水路在镇海汇集,海商于此采买货物,拿到通关文书后就扬帆出海。”

    “但如今,走私大户于杭州甚至嘉兴、苏松各地采买货物……”

    隆庆帝恍然大悟,“货物就那么多,走私大户采买贩卖,以至于镇海的海商缺少货源!”

    “陛下英明。”钱渊点头道:“税银锐减,有风浪来袭的因素,也有宁海、厦门、泉州设市通商以至于分流的因素,但锐减至此,走私大户截留货源,是最重要的原因。”

    “毕竟一旦能出海贩货,利润极高,而且又不缴纳一成税银,所以他们愿意高价采买,而专门做这笔生意的商贾……不用将货物送至镇海就能出手,还能多卖点银子,有什么不肯的?”

    “南京魏国公府,名下产业颇多,原先是每月以船只送抵镇海,如今直接在扬州、苏州就出手了,大户在嘉兴、松江各地装船,径直出海。”

    隆庆帝在心里反复琢磨,“砺庵公如何说?”

    “砺庵公嘛。”钱渊苦笑道:“他倒是想下辣手……”

    “辣手?”

    “缉私呗。”钱渊撇嘴道:“他就是看别人挑担不吃力……呃,一旦正式缉私,海商必然惶恐不安,毕竟朝中尚无定论开海禁。”

    隆庆帝低声道:“若开海禁通商和缉私同时进行呢?”

    钱渊眼神闪烁不定,“那些东南大户可都不是善茬,当年被荆川公拒之门外,大都曾经沦为倭寇……”

    隆庆帝直截了当的打断,“若是展才南下,专职缉私呢?”

    “陛下,臣如今在詹事府,用什么名义南下缉私?”钱渊愕然,“原本计划,若是登之兄南下赴任宁波知府,让他放宽通关条件,再在杭州府设正式集市以供海商采买……”

    瞄了眼隆庆帝的神色,钱渊苦着脸说:“当年臣在侯涛山设局,杀的人头滚滚,那些走私大户恨臣入骨,一旦南下,说不定埋骨东南……臣倒是不怕死,但以后再不能见到陛下了……”

    “好了好了。”隆庆帝没好气的哼了声,“听说过,你在东南有个绰号,钱砍头,据说可止小儿夜啼……都能和张文远齐名了!”

    钱渊嬉笑几声,补充道:“胡克柔此人有些能耐,再加上浙江巡按王子民……税银恢复到前年程度有点难,但应该多少能恢复点。”

    隆庆帝瞥了眼,“内承运库?”

    “皇家船队一共有船只二十三艘……呃,不对,去年沉了四艘,还有十九艘,装载货物不多,孙文和必先满足皇家船队货源。”钱渊小声说:“陛下若是不放心,赏靖海伯一些物件,然后……”

    “然后?”

    “然后不提开海禁之事。”

    隆庆帝忍不住虚虚踢了脚,“一肚子的鬼心眼!”

    不正式开放海禁,但赏赐汪直御笔……内承运库的进项基本不太可能少。

    眼看要黄昏了,钱渊正要告辞,隆庆帝突然问:“浙江巡抚侯汝谅,此人可能担当大任?”

    这句话显然是在问,如果东南行缉私事,侯汝谅能成功吗?

    钱渊沉吟片刻,“此人曾任辽东巡抚,于兵事不陌生,入浙后对海运代漕运之事颇为热心,非守旧之辈。”

    离开西苑,钱渊抓抓脑袋,脖子后有一层微微汗珠,总算是糊弄过去了。

    今天钱渊是九真一假,那一假也不能说假,只能说没有坦然直言而已。

    税银锐减,最主要的原因的确在于董家联手诸多东南大户走私,截留货源,以至于镇海的货源不足,导致税银下降。

    钱渊没有说出口的是,自己私下传命东南,以戚继美、杨文为首的将官对此视而不见,以孙文和为首的随园一党以种种手段怂恿甚至逼迫……

    没办法,如果是高拱将手伸入镇海,钱渊或许还能忍一忍,但徐阶伸手……钱渊不留点后手,实在放心不下。

    回了随园,正巧在门口撞见了去寺庙上香回来的母亲、大嫂,钱渊又想起父亲前段日子来的那封信。

    侯汝谅,真的能担当大任吗?

第九百六十四掌 反目成仇

    外地官员可能还感觉不到,但京官都有这样的感触,自嘉靖三十六年东南设市通商,大量税银入户部,库中充盈,原本在走下坡路的局势渐渐有复兴之相。

    最直观的感受就是,户部再也没有克扣俸禄,甚至连宝钞都不发了,除了一定比例的粮米、丝帛之外,全都是实打实的真金白银,兜里有银子,大家伙儿日子也好过了不少,特别是那些没什么油水的老翰林。

    嘉靖帝也再也没有干过“片纸于太仓库取银”这种被无数官员痛斥,逼的户部尚书方钝要脱帽请辞的破事了,虽然嘉靖帝能花钱,但内承运库也够他祸祸的了……只是继任者隆庆帝不太开心而已。

    但晴天一声霹雳,东南税银锐减,原本一年约莫入账两百万两左右,如今一下子少了四十万两,而且还只是半年账目,这意味着什么?

    大量文官都会浮想联翩,类似的事情在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今年能少四十万两,明年就能少六十万两,后年说不定能少百万两……

    谁还想过领完俸禄,直接把宝钞当厕纸用的日子?

    宝钞那么硬,当厕纸都不合适呢!

    所以,一时间,朝野沸腾,众情汹汹,无数官员上衙时候交头接耳,放衙之后忧心忡忡……连钱家酒楼这几日生意都差了不少,大家都未雨绸缪,要存钱了啊!

    但众情汹汹管众情汹汹,倒是朝中没有什么太多的风波……说的明白点,这个锅,谁都不肯背。

    “还真不能算到随园头上。”

    徐府偏厅外的小小院子里,林润如此说,又低声解释道:“朝中也知晓,镇海知县孙铤是随园一党,但宁波知府荆川公不是……”

    “不过虚言矫饰而已。”魏时亮不悦道:“朝中谁不知道实情如何?!”

    这个锅,按道理来说,在王本固退却之后,只会不偏不倚砸在随园头上,但钱渊表示不愿意背锅。

    虽然在明面上,钱渊和东南通商事是拉不上关系的,但毕竟东南通商事是钱渊始创,随园又掌控宁绍台三府数年,而知府调换……只是从去年十二月才开始的。

    问题在于,如果要弹劾钱渊,弹劾随园,就不可能绕过唐顺之。

    弹劾唐顺之这种品行无懈可击的大儒,即使是疯狗一般的科道言官也是不愿意做的……当然了,最绝的是,唐顺之都已经病逝了。

    邹应龙瞥了眼魏时亮和忿忿的欧阳一敬,嗤笑道:“那就弹劾钱展才就是了,不过要挑个好借口。”

    想弹劾钱渊也不是不行,只需要隆庆帝发一句话,甚至做些姿态就够了……可惜钱渊太能媚上了。

    听了邹应龙的这句话,欧阳一敬沉思不语,而魏时亮有所警觉,不自觉的往后微退了一步……他虽是嘉靖三十八年进士,但嘉靖三十五年也参加会试,只是落榜了,很清楚邹应龙和钱渊之间的仇怨。

    入都察院为御史,说起来风光,但也暗藏杀机,如果只靠头铁……被玩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魏时亮显然不是个蠢货,就如今的局势,很难以税银锐减的借口弹劾钱渊,如果换成其他不痛不痒的原因……只会被人耻笑,甚至被记恨。

    理由很简单,这几日,朝中议论纷纷,但朝中重臣谁都没点出钱渊这个名字……因为就在税银账目入京的第二天,钱渊入西苑觐见,出来的时候手捧陛下赏赐的一副围棋。

    而就在今天,太子生辰,据说钱渊一大早就去了西苑,送了只让太子殿下喜爱不已的小猫咪……多少人都在唾骂,这厮真会媚上!

    当然了,最重要的是消息已经散开,户部税银锐减,但入内承运库的银子可没少……这下,据说户部尚书方钝都在破口大骂,户部右侍郎陆树声自承无颜。

    那边欧阳一敬还在琢磨以什么借口弹劾钱渊,这货是个弹劾狂人,什么人都敢怼,而魏时亮已经选择了退避,只嘀咕道:“这次张元嗣倒是运气!”

    旁边几人都连连点头,张孟男不肯攀附升迁,却意外的躲过了这个坑,只可怜了胡应嘉被逼着扛上重任。

    高拱那边还的确是这么想的,他计划让张孟男去摘桃子,现在桃园都败落了,张孟男有能力重振桃园吗?

    高拱不太看好张孟男有这样的能力,如果税银锐减是正常状态的,张孟男很难力挽狂澜,如果不是正常状态……期间随园做了手脚,那更是没指望。

    之前还觉得一切都在计划中,不料人家釜底抽薪,高拱并不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但他明白一点,以钱渊惯用的手段,这件事和钱渊离不开干系,但无论明面上还是私底下,和钱渊都扯不上关系……这货肯定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

    这一点,从钱渊觐见后的现况也能看得出来,隆庆帝显然没有训斥他……高拱早就从陈洪处打听过了。

    反正张孟男没得手,而宁波知府郭远是个小心谨慎的人,高拱也懒得管东南事了……因为,浙江巡抚、巡按、总兵官、宁波知府,全都是徐阶门下。

    之前被徐阶渔翁得利,现在高拱就指望徐阶和随园打出脑浆子,自个儿当一回渔翁呢。

    这时候,一个处于变声期的尖锐声音响起,“谁不知道他钱展才执掌通商事多年,银库里盆满钵满,税银锐减至此,必是送入钱家库房!”

    这是在说随园贪了税银,众人面面相觑,都避开了那人的视线……据说这位二公子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被随园教训的比其兄长还要惨。

    厅内安静了片刻,欧阳一敬咳嗽两声,“二公子,在下原上书弹劾,不过……可有实证?”

    徐瑛冷笑道:“科道言官,风闻奏事,没听过还要证据的,又不是刑部定案!”

    “住口。”徐璠冷着脸喝了句,“你懂什么,还不出去!”

    徐瑛的小脸都涨红了,恶狠狠瞪着徐璠,这对兄弟早就反目成仇了。

第九百六十五章 区别

    徐瑛和徐璠是不同的,后者虽然几次被揍得鼻青脸肿,但这两年也“懂事”了,知道不去招惹随园,也知道自己不是严东楼那种料,更知道如今徐阶在朝中近况不佳。

    而徐瑛呢,之前十多年徐阶、严嵩惨烈政争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孩子,等他略微大了可以出府了,徐阶已经身登内阁首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两年几次在随园手中吃亏,早就恨得牙痒痒,为此和徐璠不止一两次撕掰。

    欧阳一敬打圆场道:“二公子误会了,所谓风闻奏事,那是都察院御史,在下于六科任职……”

    “听到没有?”徐璠嗤笑两声,“不懂装懂,不懂就多读几本书,还附庸风雅去青楼,听得懂姐儿唱什么词?”

    徐瑛简直要扑上来咬一口了,前段日子,徐瑛在青楼嬉戏与人发生冲突,脸上被扇了几个大耳光子……虽然没有证据,但兄弟俩都猜是随园指使。

    “你倒是懂,怎么被女婿欺负的在街上嚎啕大哭!”

    徐璠也火了,破口大骂道:“我那还是有来有往,谁像你……都用不着他动手,轻飘飘一句话,父亲大人就要拿鞭子抽你!”

    呃,钱渊还没穿越过来的时候,倒是的确在徐璠手上吃过亏,而徐瑛……

    一旁的林润、魏时亮、邹应龙一干人或以手遮面,或转头他顾,真是新鲜,别人家兄弟齐心,元辅家里祸起萧墙就算了,而且还是公然互相戳心窝子。

    这时候,一声厉喝在门口响起。

    “都给我住口!”

    身材矮小的徐阶面色铁青,看到这一幕,饶是他够能隐忍,也忍不住心头火起,真是不给自己长脸啊!

    林润一干人起身行礼,默不作声的退出了侧厅,这种家务事还是不掺和的好。

    “真是丢人现眼!”

    徐阶身后的刑部尚书冯天驭、礼部侍郎李春芳咳嗽两声,也退了出去,只有徐涉留在厅内。

    徐阶强忍了怒火,让徐璠将之前的争论全都说了一遍,沉思片刻后挥袖道:“至今尚未入学,居然还去青楼嬉戏,毫无体统,丢尽了华亭徐氏的脸面,滚回华亭,不为童生,不得返京!”

    跪在地上的徐瑛登时瘫倒在地上,他是京城出生,京城长大,到现在都没离开过京城,被赶回老家读书……这是被放逐了啊。

    徐璠幸灾乐祸的在心里偷笑,不料徐阶转头继续说:“身为兄长,言辞尖酸,兄弟阅墙,来人,拉出去抽二十鞭!”

    地上的徐瑛虽然心里悲痛,也忍不住嘴角流露出一丝笑意。

    目睹这一切,徐涉忍不住想起前年坊间流传的一句话,徐家子弟,无甚才能,也无甚作恶……比不得严东楼。

    家务事处理完,外面众人才依次入内,今天徐阶门下齐聚,主要就是为了浙江事。

    毕竟税银锐减这个锅谁都不肯背,但接下来税银能不能恢复……这个锅必定是徐阶来背的。

    侯汝谅、王本固、胡应嘉都是徐阶这两年陆续塞入浙江的,浙江巡抚还好说,浙江巡按也还好说,但宁波知府是直接执掌通商事的首脑人物。

    “无需担心,萧规曹随而已。”徐阶没有说太多,只略略提到还在运河上的胡应嘉已经来了信。

    冯天驭笑道:“未必那么糟糕,听闻去年海上巨浪打翻了数百艘海船,大量海商迟疑不敢出海,才导致税银锐减。”

    “此事苏松也多有耳闻。”徐涉点点头,瞥了眼徐阶补充道:“不过东南亦有大户走私。”

    “总不能之前都是老老实实缴纳税银的船只,现在大都去走私了吧?”邹应龙疑惑道:“如若那般,克柔还真没什么好办法。”

    “不可能。”徐涉摇摇头,“略有影响而已,克柔南下,无需税银激增,只需比如今略多就能交代过去。”

    这个时代的官员,对商业本就有着天然的鄙夷,对货物、价格的供需关系更是没有系统的认知,很难看懂货源的多少对税银的影响。

    事实上钱渊去年也是通过收集大量信息,在仔细分析苦思后才得出的结论。

    几个科道言官离去后,徐阶揉着眉心,疲惫的说:“让诸位见笑了。”

    “元辅说哪里话。”李春芳突然开口,“不过二公子那句话……倒未必是空穴来风。”

    “钱展才贪污税银?”冯天驭皱眉问:“他有这个胆子?”

    徐阶转头看向徐涉,“三弟如何看?”

    “东南走私历来已久,四年前设市通商,海贸大兴……”徐涉迟疑道:“若说随园不在其中取利,实在令人难以信服。”

    冯天驭忍不住低声道:“当年钱展才回京,曾在先帝面前担保,随园未从通商事得利一文,如若贪渎,锦衣卫不会毫无察觉……”

    “但税银锐减是从去年九月开始的,而先帝四月中驾崩。”李春芳笑道:“千里做官只为财,随园向来财力雄厚,哪来的那么多银子?”

    徐涉补充道:“而且据闻,余姚陈家、钱塘周家、会稽陶家、山阴诸家,均组建船队出海贩货……”

    李春芳又添了句,“如若东南通商有碍,为何税银锐减,但入内承运库却不减反增?”

    “元辅,要不要让克柔留心,查一查?”

    徐阶沉思良久,他也倾向于随园在通商事中得利,低声道:“去封信,让克柔查查,但不必强求。”

    这是钱渊和他们之间的区别,他的最终目的不在于通商,而在于开海禁,为了这个目的,他宁可私下贴银子来暂时养廉,也不肯收取一文钱的贿赂。

    随园的确财力雄厚,但身为穿越者,前世又曾经下海经商,这一世身居高位,赚钱并不难。

    每一文钱都干干净净,奈何外人不信……

    在这些官僚心目中,钱渊掌控东南通商事,除了以此立足朝中之外,可能最大的原因就是以此敛财。

    高拱、张居正就不会这么看,他们虽然和钱渊有隙,虽然对随园有无数的不满,对钱渊掌控通商事更有愤恨,但他们相信,钱渊不是为了钱财才揽权。

    这就是区别,徐阶、李春芳是典型的官僚,而高拱、张居正是政治家。

第九百六十六章 其心可诛

    也有其他人信得过钱渊的品行,只不过这位对钱渊的态度不太好,甚至认为钱渊……其心可诛!

    户部尚书方钝阴着脸执笔在纸上细细算了又算,还是不够……南京那边已经定下开凿新河道,但缺银缺粮,偏偏河道在山东境内,前年山东大旱,去年又是大涝,地方上很难抽调出钱粮。

    原本调拨钱粮乃户部职责,如今内阁伸手揽权,而陛下却冷眼旁观……方钝开始考虑,要不要把事丢给内阁。

    高拱、徐阶和随园关系都不好……但如此,会不会引发党争,会不会让随园破罐子破摔?

    这几日户部衙门里气氛压抑的很,方钝、陆树声天天拉着脸,隐隐算是随园一党的黄懋官都不敢替钱渊说话。

    天天被方钝、陆树声公然训斥的陈有年更是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就连去年回京的户部员外郎周诗也倒了霉,账目出了个小小瑕疵,被陆树声骂得狗血淋头……只能心里发狠回头去找钱渊的麻烦。

    放了衙,方钝没有回家,径直去了随园……门房里的彭峰熟视无睹,谁都不敢去拦着。

    这老头怎么又来了……正在和徐渭小酌两杯的钱渊嘴角动了动,无奈的起身行礼,“下官拜见大司农。”

    前段时日,随园在沉寂多时之后一朝奋起,轻易的用流言蜚语动摇了高拱和徐阶的联盟,虽然宁波知府易手,虽然东南税银锐减,但气势反而升腾。

    最让人关注的是,无论如何,税银锐减是钱渊的一大纰漏,也是一大破绽……但和随园有隙的高拱、徐阶都保持了沉默,至今也没有科道言官上书弹劾钱渊。

    朝中重臣中,敢对钱渊吹胡子瞪眼,毫不留情的批驳钱渊的,只有户部尚书方钝,这老头这段时日每天放衙都要来随园,各种冷言冷语,阴阳怪气,还不能顶嘴……不然,不消片刻,陆树声拎着棍子就要出现了。

    方钝面无表情的坐下,看着钱渊殷勤的拿了副碗筷过来,看着徐渭殷勤的斟酒,拿起酒盏一饮而尽,轻声道:“老夫今年七十有四,也该致仕了。”

    “什么?”徐渭大吃一惊,“砺庵公执掌户部十年,朝中无人能替!”

    “你们随园不是选了黄霖原吗?”方钝冷笑道:“不然如何会助其推广红薯、洋芋,甚至还捣鼓出一本《甘薯论》!”

    当年黄懋官之所以靠向随园,无非就是为了户部尚书这个位置……如今差不多已成定局,方钝甚至都已经默许,他看的很明白,没有随园的支持,户部这摊子谁都扛不起来,就算勉强支撑,怕也会千疮百孔。

    钱渊抓了抓发髻,小心翼翼试探道:“砺庵公,陛下许了?”

    “尚未向陛下请辞。”方钝拿起筷子吃了两口菜,“若今日展才依旧虚言矫饰,明日老夫入西苑觐见请辞。”

    娘的,这老头是来逼宫的啊!

    钱渊和徐渭无奈的对视一眼,心里都打不定主意,虽然从钱渊隐隐透露有开海禁通商之意后,方钝在这件事上始终站在随园这一边,但他始终不能算是随园一党,有的事还真不能说穿。

    “商人逐利,无利则不往,有利,纵刀斧加身,亦愿一搏。”方钝轻声道:“出海贩货,不敢说九死一生,但也是风险极大之事,但海商惯走海路,纵然因风浪受损,也不会畏缩不前。”

    “风浪而使海商束手,这个理由不够……”

    “所以,到底为什么?”

    “难不成是你随园贪了税银?”

    “四十万两白银,纵使是当年的严东楼都没这胆子!”

    “老夫细细想了几日,忆起去年末,唐荆川、孙文和的那两封奏折。”

    随着方钝的抽丝剥茧的话,钱渊和徐渭的脸色慢慢变了。

    “必有大户猖獗,走私复起。”方钝抿了口酒,放下筷子,“虽然老夫不知内情,但唐荆川、孙文和奏折中都提到,东南大户走私,或使税银下降。”

    “正月里,登之登门拜年,老夫还曾询之,登之搪塞……但老夫怎么也想不到,税银锐减至此。”

    “砺庵公……”

    方钝挥手打断了徐渭的话,突然盯着钱渊的双眼,“展才不知唐荆川病重?”

    钱渊没有回答,只低下头。

    “是了,展才必定不知。”方钝叹道:“若是知晓唐荆川病重将死,就不会有那两封奏折了。”

    急着说话的徐渭也沉默下来,去年让唐顺之、孙铤上了那两封奏折,是为了提前脱罪……如果知道唐顺之病重将死,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方钝身为三朝元老,先历外任,后为御史,巡抚地方,总理粮储,治理黄泛,是朝中少有的能臣。

    嘉靖二十八年,方钝才回京任户部侍郎,从那之后,严嵩、仇鸾、徐阶、李默、高拱,朝中党争酷烈,大九卿中只有两个人屹立不倒,一个是远避西北的兵部尚书杨博,另一个就是户部尚书方钝。

    这样的人物自然有着不低的政治敏感度,有足够出色的眼力,他对随园又如此了解,能比其他人看出更多的东西。

    “嘉靖三十六年,展才于镇海设市通商,朝中科道言官群起而攻之。”方钝悠悠道:“展才诱敌深入,甚至使随园大闹六科……最终才以三百根巨木的后手将敌手一扫而空。”

    方钝这几日脑子就没停过,反复的复盘过钱渊的手段,这个青年喜欢埋伏笔,喜欢留后手,而且喜欢挖坑……

    “唐荆川、孙文和于去年十二月上书朝中,提及东南大户走私,税银缩减,但刻意没有透露税银锐减至此。”方钝叹道:“而税银自去年九月始锐减,难道展才当时不知?”

    “展才于东南根基深厚,人脉更是无处不在,若说你不知,老夫能信吗?”

    钱渊和徐渭都保持着沉默,的确,早在九月末,他们就知晓了,但一直都没什么动作,细细探查后以各种手段给走私集团提供便利,甚至私下怂恿。

    “所以,留下此事,引而不发,只可能是因为朝争。”方钝重重拍了下桌子,“真是其心可诛!”

第九百六十七章 讨价还价

    钱渊缓缓抬起头,细细打量着这个面容枯干的老头儿,好一会儿之后才轻声道:“如此,对随园有何好处?对我钱展才有何好处?”

    这也是方钝没有想通的地方,为什么随园如此执意东南通商事。

    “难道砺庵公真以为,是钱某贪了银子?”

    “随园虽涉党争,但最恨党争。”

    钱渊面无表情的斟了杯酒,一饮而尽,转头直视方钝双眼,“钱某,俯仰无愧。”

    “俯仰无愧……”方钝低低念叨了几句,叹息道:“是华亭还是新郑?”

    不等钱渊、徐渭回答,方钝又叹道:“新郑倨傲,喜揽权,但并不贪财,而徐家据闻豪宅美舍……而且新郑姻亲郭中去年末才南下就任绍兴知府,而浙江巡抚……”

    钱渊和徐渭对视一眼,还是保持沉默,方钝很轻易的猜对了对手,但却弄错了关键的执行人……没办法,侯汝谅赴任浙江巡抚两年了,他是徐阶一党在浙江的头面人物。

    “老夫于嘉靖二十八年回京入户部,先闻夏言弃市,后仇鸾骇死狱中,之后是庚戌之乱,严分宜、徐华亭对其余五部关切备至,唯独不理户部,这个烂摊子……”

    “的确是辛苦砺庵公了。”

    “日日愁白头发,夜夜难以入眠,直到嘉靖三十六年,东南税银入京,老夫才松了口气。”方钝淡然道:“展才于国实有大功。”

    徐渭歪着头打量着方钝,这老头虽然公正无私,又德高望重,但仅从举荐陆树声出任户部侍郎一事上就能看出,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这是在打什么鬼主意呢!

    “但展才于东南先有军功,后解朝中用度之窘,回京后却未重回翰林,只在都察院闲住,先帝是想留给今上……”方钝眼中透出希翼神色,“陛下虽两次简拔,但展才如今也只是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

    “詹事府任职,却不是翰林官,自天顺以来从无此例,陛下也实在吝啬了点。”

    “但这样也好,想必展才也不指望走储相之路,再说了,以你的文采,难道有脸任日讲官,有脸任国子监祭酒、司业?”

    钱渊脸色有些发黑,右手用力握着酒盏,“砺庵公不妨直言。”

    “既然不走储相路,左春坊左庶子转入六部,勉强够个侍郎,实在不行可转大理寺少卿……”方钝一把抓住钱渊的手,“老夫明日觐见,要么请辞,要么举荐展才转入六部,南下缉私!”

    钱渊毫无预兆的打了个嗝,仔细查看方钝脸上的神色,突然反问:“前日砺庵公入西苑觐见陛下。”

    方钝一愣,难道是陛下说的?

    “还真的觐见陛下了!”钱渊也是无语,“难怪陛下提议让钱某南下缉私,原来是砺庵公背后怂恿!”

    屋内一片安静,安静的有点让人窒息。

    徐渭抬着头看着天花板,嘴角时不时动动,钱渊叹息着盯着方钝,而方钝避开视线,悄无声息的收回了手。

    “就算陛下许,高新郑也不会干看着。”钱渊勉强收拢神情,解释道:“如今高新郑默然,是想坐山观虎斗,他可以容忍徐华亭夺下通商权,但决不允许随园……”

    “若陛下命展才南下缉私……”徐渭补充道:“只怕高新郑要和随园撕破脸了。”

    “现在还没撕破脸?”方钝哼了声,“老夫今日就要讨个准话,什么时候能恢复前年税银……时日拖得长了,老夫这辈子都看不到!”

    “砺庵公老当益壮……”钱渊随口恭维,上上下下打量着方钝,虽然头发花白,但身强体壮,说话中气十足,七十多的人了,刚才那会儿吃的酒菜比徐渭还多!

    历史上的方钝是嘉靖三十六年致仕的,没办法,没有钱渊折腾出来的税银,这烂摊子实在没办法收拾,而按惯例,当时已满七十,是应该致仕了的。

    而方钝致仕后……活到隆庆都挂了还没死,一直到万历六年才过世,也就是说在家里养老养了二十二年,身体倍棒!

    “不用废话。”方钝丢开刚才的小小尴尬,“镇海何时能恢复前年税银。”

    “再无可能。”钱渊正色回复,但同时起身,伸手摁住要暴走的方钝,“砺庵公且听下官解释。”

    “恢复前年税银,真的不可能,这两三年,宁海、泉州、厦门先后设市通商。”钱渊解释道:“按计划,接下来几年内,苏松、广东乃至通州都有可能设市。”

    “分流甚多,所以……”方钝眼珠子动了动,“但目前大头仍是镇海,能恢复多少?”

    “如今三月下旬,约期半载,至少能回复到月入税银十万两。”钱渊瞄了眼方钝的神色,劝道:“泉州、厦门那边现在红火着呢,算起来,户部入账说不定还能多点。”

    这种鬼话……方钝这种老狐狸哪里肯信,更别说对面说这话的也是头小狐狸,泉州、厦门那边能收缴多少税银,那真是鬼都不知道。

    而且方钝也心里有数,东南虽然水路纵横,但只有苏松、两浙联通南北运河,是海商采买货物,扬帆出海的第一选择,镇海依旧是重中之重。

    “十万两不够,至少二十万两。”

    “砺庵公说笑了,二十万两……”钱渊装模作样的沉思片刻,“您老还是明日请辞算了。”

    好了,简简单单一句话把方钝惹毛了,这老头起身就要走。

    “砺庵公且慢,且慢。”徐渭赶紧起身拦住,给钱渊使了个眼色,“有话好说,好说!”

    开玩笑,方钝这老头把咱们的心思摸了个六七成,一旦泄露出去……要知道王本固那些破事如今还没传到京中呢。

    钱渊倒是不着急,只笑着说:“砺庵公,不是下官不知尊卑,实在是您狮子大开口……”

    “漫天开价,落地还钱嘛。”徐渭搀扶着还假装要走的方钝坐下,“砺庵公,这样吧,下官替展才做主,十一万……呃,十一万五千两……好好好,十二万两!”

第九百六十八章 光明磊落

    方钝不满意,钱渊还不满意呢,虽然对东南诸事有全盘打算,但现在可不能露了口风。

    钱渊嗤笑道:“文长兄真是记吃不记打啊,当年你在砺庵公手里吃了多少亏,户部欠宁波府衙的银钱到现在还没还呢!”

    “还!”方钝冷笑道:“你去找陆平泉要去……十五万两不够,至少十九万五千两!”

    “那就没得谈了。”钱渊一摊手,打定主意回头找陆树德,一定要尽快劝陆树声致仕,那么大把年纪了还赖着不走!

    徐渭劝道:“这四年间,荆川公对发放通关文书很是谨慎,另一个原因在于不敢放开口子,以防桑麻代稻,若只是两浙还好,若是湖广、南直隶也如此,他日粮价飞升,怕有祸事……胡克柔也未必敢如此……”

    好吧,徐渭也是苦,以他的性情,居然做起调解人了。

    来来回回折腾了一个晚上,孙鑨也来劝了好久,陆树声来给方钝助拳,而钱铮倒是没来……钱渊不敢让叔父来,陆树声不知道,但钱铮是知道东南走私实情的。

    最终,终于得出一个结论,今年十一月,镇海税银不得低于十六万两,今年平均每月税银不得低于十三万六千两。

    把方钝、陆树声送出门,孙鑨皱眉问:“平均每月不低于十三万六千两……胡克柔能行吗?”

    “管他能不能行……”知道钱渊打算的徐渭嗤笑道:“糊弄过去就行了呗,再说了,从九月份开始,税银账目要等明年三月才入京核查。”

    “文长兄此言大谬!”钱渊正色道:“宁夏地龙翻身,又要治理黄泛,开凿河道,此均国之大事,关乎黎民百姓,钱某既然作保,自然要一诺千金,不敢误事!”

    徐渭一时愕然,你咋脸皮这么厚呢?!

    孙鑨面露赞许神色,笑道:“展才光明磊落……”

    话还没说完,对钱渊秉性更熟悉的徐渭突然转头四顾,躬身行礼,“世叔来了。”

    孙鑨哑口无言的看见,脸上带着欣慰的钱铮从角落阴影处走出来。

    ……

    虽然朝局还显得混乱,甚至还有几个脑子不太好使的科道言官弹劾钱渊,但总的来说,唐荆川病逝,宁波知府出缺,税银锐减引发的朝争终于告一段落,接下来就要看胡应嘉有没有力挽狂澜的手段了。

    “居然弹劾我?”钱渊没好气的一顿酒盏,骂道:“什么来头?”

    “没什么来头。”对科道言官最熟悉的冼烔幸灾乐祸的说:“就是看展才兄不顺眼呗。”

    这段时日对侄儿还算和颜悦色的钱铮哼了声,“难道弹劾有谬?”

    钱渊一时无言以对,只能闷闷喝酒。

    前些日子,太子生辰……要知道之前已经十几年东宫都是空的,要不要送礼,很多官员都有些迟疑。

    当然了,迟疑的都是文官,那些勋贵都送了重礼……文官中第一个送礼的就是钱渊,送了小黑的孙女,太子特别喜欢。

    结果第二日高拱就在公开场合斥责某些人厚颜媚上……这下好了,文官里送礼的只有钱渊和几个厚脸皮的。

    如今高拱和随园之间起隙的传闻早就满天飞,很多人都认为高拱如此,就是针对钱渊。

    原本还没什么,但前日太子在西苑山上玩耍,小小小黑到处乱窜,引得太子追逐摔了一跤……这下好了,七八个科道言官这两天逮着钱渊一顿狂喷。

    哎,钱渊也是无语,完全是膝盖无辜中箭啊,小孩子摔了一跤,皮都没破,居然引得自己被人大骂。

    说起来是趣闻,但实际上也是有深层次原因的,太子才四岁多,没有署官,离启蒙读书都还要好些年,满朝文武中,能经常见太子的只有没正经事儿做的钱渊。

    南边胡应嘉应该刚刚抵达镇海,到目前为止还没什么消息送来,也不知道能不能降得住董家,钱渊这段时日难得空闲下来,结果还碰到这种破事,不禁心里暗骂高拱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而刚刚从内阁回家的高拱也在骂钱渊,给皇帝、太子送猫送狗,放在弘治、正德年间,那是八虎刘瑾、谷大用之类的近侍才会做的事!

    从根本上来说,高拱秉持这个时代的士大夫的标准,对钱渊的媚上很是不屑……哎,也正是这个原因,历史上他才会被张居正和冯保背后联手一枪干掉。

    “今年是京察年……”高拱低低自语了几句,笑着问:“叔大说说看,何时行京察?”

    张居正一本正经的拱手回答:“此事当上秉圣意。”

    高拱嘿嘿的笑了又笑,他也知道,这一波的朝争,自己因为太过揽权导致多有科道言官跃跃欲试,他也知道,应该收敛一二。

    但无奈高拱不想继续等下去,在心里琢磨了下后,他眼角余光扫着张居正。

    这是个聪明人,也是个心里有数的乖巧人,虽是潜邸旧臣,但从不单独入西苑觐见,但凡觐见,必事先告知……高拱知道,背弃徐阶,又和随园不合,张居正只能依靠自己。

    在心里又推算了下时间,高拱皱眉道:“记得叔大曾与胡克柔相熟,当年又出入随园……叔大以为,税银能恢复吗?”

    如果税银不能恢复,对徐阶来说是个打击,但对有意正式上位的高拱来说,也不是个什么好消息。

    “此事错综复杂,下官实在看不清。”张居正苦笑道:“大司农前些日子都急红了眼,下官问过道含,缺额不小。”

    高拱点头道:“户部已报至内阁,治理黄泛不能停,但新开河道可以略迟,先将今年糊弄过去。”

    “户部报至内阁?”张居正诧异的重复了遍,笑着拱手道:“恭喜中玄公。”

    “罢了,也有叔大筹谋之功。”高拱也笑了,“但科道言官那边……还需再等等。”

    张居正了然的点头,从严嵩上位之后开始,科道言官始终是徐阶的自留地。

    虽然科道言官内部派系林立,而且是怼天怼地怼空气,但也是有迹可循,徐阶如今在内阁、六部步步退让,唯独在都察院、六科没有退让。

第九百六十九张 窥破

    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张居正改革涉及军事、吏治、税赋、财政方方面面,最有名的自然是推行一条鞭法,但最重要的是却是“考成法”。

    为什么?

    因为在封建时代,论中央集权,没有比张居正执政时期更强的,这一切就是因为考成法。

    什么考察业绩,什么推行一条鞭法,都是虚的,都是幌子,这一切只为了一个目的。

    让内阁真正的操持整个天下。

    明朝惯例,科道言官是不受其他部门约束的,换句话说,六科给事中、都察院御史都是能绕过六部、内阁,直接向皇帝负责的。

    但在考成法推行之后,这一切都发生了变化,张居正以内阁控制六科、都察院,再以六科、都察院控制六部,而六部控制各省抚按大员……一句话,任何事没有过内阁,那就没有任何效力。

    最有名的也是导致张居正被无数科道言官唾骂的那句话,“抚按稽迟者,部院举之;部院容隐欺蔽者,六科举之;六科不觉察,则阁臣举之。”

    万历皇帝在位的前十年,张居正是实实在在的权相,虽然不像高拱那样得到皇帝的全部信任,但在揽权方面更胜一筹。

    高拱、张居正都是千军万马走独木桥走到现在的聪明人,太清楚了,如果手中没有实打实的权力,推行新政,就如镜中水月!

    所以,从隆庆帝登基开始,高拱、张居正做的最多的就是这件事,他们如今无法控制得住都察院、六科,于是先选择了六部……除了刑部、工部之外,高拱能拿捏得住兵部、吏部、礼部,如今户部也投降了。

    高拱对张居正满意得不能再满意了,面前这位才三十五岁,自己今年四十八岁,持政二十载,年近七旬而致仕,张居正接班时也不过五十五岁,还能再保新政十五年。

    最重要的是,张居正没有其他的依靠,只能靠自己……高拱捋须笑着想,徐华亭虽然眼光精准,陆续挑中了钱渊、张居正,可惜留不住人。

    啧啧,高拱鄙夷徐阶留不住人才……要让钱渊知道,得笑的满地打滚。

    又聊了几句闲话后,张居正起身告辞,出了高府,上了轿子,脸上的笑容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踪,揉着眉心在心里长吁短叹。

    “游七,游七!”

    外间的亲随小声说:“老爷,游管家去年就……”

    张居正身子一僵,放下帘子,“去别院。”

    “是。”

    一时心神恍惚,张居正都忘记了,去年西苑剧变后,游七就病重不起,没几日就一命呜呼……没办法,自己到底有没有将冯保密报告知随园,游七是一清二楚的,实在留不得。

    张居正没有回家,而是去了位于西城和北城交界处的别院,简单的洗漱后,他躺在床上,双目炯炯盯着漆黑一片的天花板。

    前段时日的朝争,看似徐阶意外的赢了,高拱意外的输了,但真正分出胜负……还早着呢。

    这是朝中绝大部分官员的共知,毕竟税银锐减,随园给南下的胡应嘉挖了个大坑。

    但张居正始终在疑惑一件事,他从种种蛛丝马迹中察觉到一些不对劲的地方。

    在发现是随园放出流言蜚语之后,高拱第一时间判断是钱渊出手试图瓦解自己和徐阶的联盟。

    最终很难说钱渊得手与否,因为徐阶都心里有数,盟约是脆弱的,两人之间必有一战……而在流言蜚语出现后,目睹徐阶的沉默,高拱也已经有这样的觉悟,不然今天就不会说出何时京察的话题。

    但张居正第一时间判断,钱渊的目标一定是宁波知府,因为他知道钱渊对东南通商事的重视程度和决心。

    虽有张孟男的意外退却,但最终宁波知府落到了徐阶门生胡应嘉手中。

    最让张居正疑惑的是,钱渊捧出了陈有年,而且频频造势,甚至觐见陛下,使吏部荐宁波知府人选中列入了陈有年……但钱渊应该是心里有数的,陈有年不可能过内阁这一关。

    既然不可能,那为什么要推出陈有年?

    张居正本人就是个二五仔……虽然是被逼的,但他开始使用全新的方式去考量这些,最终,他得出了一个结论,胡应嘉怕和随园有染。

    按理来说,这是不可能的,当年随园闹六科,胡应嘉先被徐渭一拳放倒,之后又被孙铤打断了鼻梁,后来南下查验红薯事,听说被钱渊气得吐血……也正是这些原因,隐隐让徐阶更信任胡应嘉。

    张居正缓缓从床上起身,将窗户推开,一阵微风吹来,让他心头的烦躁为之一清。

    胡应嘉和钱渊的交集,应该是在当年的镇海县,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

    虽然没有任何证据,虽然张居正自己都觉得有点荒谬,但他有八成把握,这是那位自己当年好友埋下的伏笔,一来这是他惯用的伎俩,二来这次朝争,随园在沉寂半年后出手却几乎没有任何好处,这也显得不符合常理。

    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张居正突然想起,胡应嘉和钱渊还有一次交集,嘉靖三十八年,朝中使户部吏员、六科、都察院视察各地红薯、洋芋推广,当时去山西的就是胡应嘉和钱渊。

    努力回忆当时的场景,张居正苦笑一声,他记起来了,就是在山西汉中的城固县,是曾家二子并刘氏的流放地,当时也正是这个原因,所以徐阶前期是以胡应嘉负责和曾家的联络。

    难怪后来徐阶使人接曾家回京昭雪,却被截胡……想必是胡应嘉做的手脚。

    对了,当时的城固知县是如今的户部员外郎周诗,也是个随园士子。

    张居正低头看着被月光照射的桌椅,一条条线索在他脑海中渐渐成型,连接在一起。

    想通这一切后,张居正首先庆幸,庆幸这次自己没有插手,否则肯定会跌进坑里。

    其次,张居正确认,此事需要秘而不宣,不是针对徐阶,而是针对高拱。

    这些年宦海沉浮,张居正知道,这是自己的资源,这是自己日后可能的交易筹码。

第九百七十章 到任(上)

    镇海县外码头处,依旧人头耸动,来往穿行的人流如甬江之水一般从无停歇,虽然有厦门、泉州分流,虽然有东南大户抢夺资源,但镇海依旧是天下第一出海口。

    金鸡山半腰处,汪直背着手隔江眺望,笑道:“这位知府,汪某几年前还见过,和钱龙泉、陈登之、陆子直都不合,没想到却是他继任宁波知府。”

    “还有孙知县。”毛海峰嘿嘿笑着补充,“据说就是他一拳把胡知府的鼻子打破。”

    “还有这事?”

    “确有其事。”钱锐察觉到汪直投来的视线,无奈点头道:“也不是什么隐秘,嘉靖三十七年,随园士子大闹六科,多有给事中被殴伤,其中胡知府伤势最重。”

    “啧啧,了不得,物以类聚人以群分,随园中人和钱龙泉一般,锐气十足。”汪直摇头大笑,“不过,赴任也有月余,倒是安静的很。”

    “不收贿赂,有龙泉之风。”钱锐接口道:“大都萧规曹随。”

    徐碧溪目露茫然,“萧规什么?”

    “你个憨货,让你多读点书!”毛海峰虽然看起来粗鄙,却是读过书的,现在逮到机会嘲讽道:“意思是唐荆川如何做,现在胡应嘉就如何。”

    “但也有不同处。”钱锐笑道:“比如发放通关文书,原先荆川公考核甚严,但胡知府颇为宽松。”

    汪直点点头,他当然知道是为什么,六个月税银锐减四十万两的消息散开后,身为徐阶门生,胡应嘉自然是要尽心竭力。

    其实董家联手东南大户走私,对汪直的贸易是没有影响的,毕竟汪直干这行这么多年了,复起之时又有钱渊铺桥搭路,他是不缺货源的……事实上,也正是汪直不缺货源,再加上东南大户抢购,才导致市面上货源缺乏。

    徐碧溪虽然不读书,但心思敏捷,皱眉问道:“那个浙江巡按不会再来了吧?”

    “浙江巡抚有发放通关文书之权,如今宁波知府也是元辅门下……”汪直瞥了眼钱锐,“不过胡知府到任月余,王子民先后巡视金华府、处州府,如今据说在台州。”

    “不会。”钱锐简短的应了句,现在的他已经从张三那儿全盘知晓前段时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王本固当日退却,而且留下了把柄,不动歪脑筋还好,一旦事有不协,随园很容易就能把他拉下马。

    当然了,最关键的是,张三收到了钱渊的密信,告知钱锐,胡应嘉和随园之间的隐秘联系。

    沉默片刻后,汪直瞄见亲自登船查验的胡应嘉的身影,笑道:“平心而论,胡知府算是能吏。”

    胡应嘉赴任月余,能得到海商首领汪直这样的评价,是理所应当的,这一个月来,他秉承徐阶的指示,不惹事,不闹事,萧规曹随,除了放宽出海名额以保证税银有所增长之外,胡应嘉事事勤勉,从上到下亲力亲为,忙的经常吃饭都是在码头随意买些填填肚子。

    当然了,胡应嘉也明白,镇海知县孙铤那边和自己闹得有点僵,自己能这么顺利的掌控通商事,钱渊肯定是有所交代的……他在抵达镇海之后,和张三已经秘密见过两次面。

    别说消息灵通的人了,就是普通县人也知道,张三是钱家佃户子弟出身,是钱家护卫队第一任头领,最得钱渊信任。

    但今天,胡应嘉心情相当的不好,就在一刻钟前,他得到线报,出海贩货的船只估值有误,而且是收取贿赂导致。

    在来到宁波一个月的时日内,胡应嘉曾经一度惊叹,宁波吏治清明……他也知道原因,仅仅府衙县衙,三年内,钱渊砍下了不下十枚首级。

    但钱渊离开东南的时日也不短了,对吏员的管束力随着时间的流逝而大幅度降低,胡应嘉在思虑良久之后决定借此事重整……但等他弄清楚缘由后,忍不住心底破口大骂!

    让船只停靠在码头角落处,胡应嘉下了船抓住来报信的叔父胡孝行,“叔父,怎么是钱塘高家!”

    胡孝行一头雾水,“克柔是元辅门下,钱塘高家和随园关系匪浅,难道不是好事?”

    胡应嘉闷哼一声,半响后才说,“南下赴任之前,元辅交代,以不起乱为先。”

    “这算什么起乱?”胡孝行笑道:“高家行贿,偷税漏税,此为当年钱龙泉明令所禁,这次必能给孙文和一个难堪,看他如何处置!”

    胡应嘉愣了下反应过来了,声音都有点抖,“叔父的意思是,收取贿赂的……”

    “当然是镇海县衙户房吏员!”胡孝行有点得意,他身为宁波知府的嫡亲叔父,这一个月来眼见侄儿忍气吞声,毫无往日锐气,自然是要想想办法……这事儿他还花了不少银子才打探出来的。

    胡应嘉转过头去,不让叔父看见自己铁青的脸庞,这叫什么事儿,还想着不要和孙铤闹得太僵,现在好了,就差撕破脸了!

    那边高家船只的领头人大大咧咧的走过来,“府尹大人,已然领取通关文书,又报备缴纳税银,为何阻拦?”

    “你一介小民,如何说话!”胡孝行戟指骂道:“还不跪下回话!”

    “我家老爷……”

    “当年严分宜权倾天下,工部尚书赵元质族人出海,亦要守规矩,当年袁懋中随侍帝侧,入直西苑,以青词见宠先帝,族人亦不能出海!”胡应嘉一字一句道:“当年袁懋中亦为礼部侍郎!”

    “他钱龙泉做得到,你以为我胡克柔就不能?!”

    那人不情不愿的跪在地上,微微偏头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绕过发足向城内奔去。

    胡应嘉苦笑着在心里叹息,但随即下定决心,即使和孙铤闹僵,将来也有和解的时候,但此事已然露了痕迹,围绕过来看热闹的人数以百计。

    不彻查此事,京中的钱渊必然大失所望,觉得有负重托,而胡应嘉自身在宁波府也必然大失威望,更重要的是,接下来类似的事情只怕不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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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