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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九百八十六章 劝阻和许诺

    似乎没有感觉到异样的氛围,钱渊用最符合逻辑的方式如此说。

    “那是当然,南下至今不过三月,税银已然激增至十六万两,设置海市一事遍传天下,朝野接口称赞。”

    “倒是出乎臣预料之外……若是登之兄南下,只怕要博个‘陈砍头’的绰号。”

    这意思很明显,如果是随园出手,必然大动干戈,武力缉私,不会是胡应嘉这般春风化雨的手段。

    “陛下放心就是,臣前些日子还接到孙文和的来信……啧啧,当年他一拳打折了胡克柔的鼻梁骨,这次信里虽然隐晦,但也赞誉胡克柔手段了得。”钱渊偏过头看着太子怀中的小小小黑,“大司农都放出话了……”

    “以为就你随园有年轻俊杰?”隆庆帝笑道:“你也别埋怨砺庵公……”

    “臣哪里敢埋怨?”钱渊一摊手,“就是登之兄有点惨,天天被骂……”

    “那也只能自认倒霉了。”隆庆帝随口跟了句,“展才,设市通商乃你一手创建,又久居东南,熟知沿海……若另设衙门管辖各地通商事,是否可行?”

    钱渊有点意外,但随即就明白了,肯定是高拱那厮的主意。

    专门设置衙门管辖进出口贸易,从长期来看,是肯定的,但短时间内……从无到有捣鼓出这个衙门,未必是好事,更不符合钱渊的期望,也不符合随园的利益。

    所以,钱渊回以古怪的眼神,“陛下看臣这么松快如此不顺眼?”

    “是陛下让臣去詹事府的,现在又怪臣懒惰?”

    “再说了,臣妻有孕在身,后面忙着呢……”

    “忙着烧饭煮菜?”隆庆帝笑骂了句,“若设立衙门,你以为就你能担当重任?”

    “噢噢,是臣误会了,误会了。”

    “哎,若真的设立衙门,展才的确是最佳人选,不过……”隆庆帝犹豫了下,才低声说:“是高师傅提议的,他还举荐张叔大兼任……“

    娘的嘞,这个主意肯定是张居正那个王八蛋出的!

    钱渊在心底暗骂了几句,才正色道:“张叔大此人,有匡扶社稷之志,当年王民应率军攻灭沥港引得东南倭乱,张叔大就在宁波,他对海事是不陌生的。”

    “噢?”隆庆帝来了兴趣,“张叔大是翰林官,怎么会在宁波?”

    “他入翰林院后请假三年,南下游历,在杭州府和臣相识,后来又在宁波重逢。”钱渊嘿嘿笑道:“沥港战事当日,要不是臣留客,他还想去沥港呢!”

    “如此说来还欠了你一个大人情……”隆庆帝突然想起往事,“对了,那夜就是张叔大密告随园,你才派彭峰率护卫赶往王府。”

    钱渊嘴角动了动,娘的……那一夜,自己彻底奠定了简在帝心的态势,但也让张居正顺着杆子爬上来。

    “不过,若真的设衙门,胡克柔是元辅门生,张叔大……”钱渊话锋一转。

    隆庆帝啧啧两声,这倒是个问题,高师傅举荐张居正……而张居正被顶上来和岳父干架,也不怕徐华亭玩命?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隆庆帝有点郁闷,自从三日前税银账目入京,高拱脸色就变了,先是赞许胡应嘉,随即又提起胡应嘉于杭州府设海市之举,不如调任杭州知府好了。

    这次徐阶这支老乌龟没缩脑袋,而是硬扛回去了,也是,本就是高拱不占理,人家出政绩了,你就要抢宁波知府了?

    在这种情况下,高拱在张居正的谋划下提出新设衙门,企图绕过浙江省、宁波府甚至镇海县,将通商事揽入怀中。

    玩的真够绝的,绝户计啊,若是高拱得手,徐阶和钱渊都只能干瞪眼。

    “陛下,新设衙门不过一句话而已,机构如何设置?”钱渊慢条斯理的说:“报备、估值、编号、收缴税银都纳入其中吗?”

    “税银还是入户部太仓库吗?”

    “账册还是由户部宁波清吏司主管吗?”

    “若要核查,还是都察院遣派御史?”

    “更何况,陛下已然决定开海禁了吗?”

    瞥了眼隆庆帝,钱渊知道,面前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不是只小白兔,但性情犹豫寡断,不是刚强明断之主,想了想,又补充道:“若是设置衙门主管通商事,各府各县无权插手,那府县是否还能分润?”

    “若无分润,只怕府县都会主动联络大户走私出海,财帛动人心啊。”

    “若无分润,府县还会设粮仓储米吗?”

    “宁波各地粮仓十余座,就是荆川公怕东南起粮荒。”

    “若无分润,若是盗匪来袭,甚至倭寇再起,府县肯竭尽全力吗?”

    “总不能让新设衙门一手持通商权,收缴税银,财力充沛,另一手操持兵权吧?”

    一连串的问题将隆庆帝砸的有点晕,他越想越有道理,新设一个主管通商事的衙门很简单,但条例如何设置,权责如何划分,这其中的问题太多了。

    “展才的意思……维持现状?”

    “年初税银锐减,如今刚刚回升,户部艰难,暂时维持现状的好。”钱渊诚恳道:“陛下再与高阁老商议,拿出一个完备的筹划,顺利过渡。”

    “展才说得有理,此事朕要再想想。”隆庆帝点点头,笑道:“展才再在詹事府熬一年,明年调你入户部为侍郎,如若还没设立新衙,就让你专管通商事如何?”

    钱渊眨眨眼,“君无戏言?”

    “当然君无戏言!”隆庆帝点点钱渊,“你年轻,朕也年轻,难道把你留给太子用?”

    “二十八岁的六部侍郎,有过先例吗?”钱渊摸摸脑袋,“只怕朝中上下都要炸了锅。”

    “无二十八岁的六部侍郎先例,但本朝也没有二十多岁立下如此多大功的臣子,吏部考功司记录展才功勋累累,至今也还在詹事府熬着,说起来是亏待展才了。”

    “陛下言重了……”

    “朕也知晓,是留给朕用的。”隆庆帝举起茶盏,示意道:“朕潜邸之时便与展才交好,继承大宝更多得展才之助,还望你我君臣一世……”

    “臣如何不知陛下待臣亲厚?”钱渊手持茶盏,起身道:“愿为陛下鞠躬尽瘁。”

    “好!”

    一饮而尽后,隆庆帝转头交代,“陈伴,把剩下的明前龙井都包起来,让展才带走。”

    “这个……”

    “去。”

    “陛下……”钱渊有点不好意思,“也不用全包走,给陛下留点,留点……”

    又略略聊了几句,钱渊提着茶叶正准备走,突然愣住了,“陛下,砺庵公请求致仕?”

    隆庆帝眨眨眼,“没有吧?”

    “那明年户部侍郎……”

    若是方钝那老头滚蛋,黄懋官升任户部尚书,倒是能有个位置空出来,若是方钝没致仕,巴巴等着补位的黄懋官肯定不会走,陆树声是被方钝死拖硬拽来的也不会走,哪来的位置?

    隆庆帝瞥了眼发愣的钱渊,“你不是劝陆平泉致仕吗?”

    钱渊呆若木鸡,只是两个月前发发牢骚而已,虽然怂恿叔父钱铮和陆树德去,但也没实际动作啊,你一个皇帝拿这种小事说嘴,有意思吗?

第九百八十七章 来访

    抬头看了眼拱门上的“随园”二字,张居正有些出神,他记得很清楚,最早命名随园,这两字是自己提笔,后来分道扬镳再至决裂,自然是要换人写,看字样应该是徐文长的手笔。

    在钱家下人的指引下,张居正收拢思绪往里走,视线所及大都旧景,这些年来整个钱宅和后院改动不小,但随园却没什么变化。

    张居正恍恍惚惚,上一次来随园还是嘉靖三十五年十月,自己带着即将赴任浙江巡按的王本固登门拜访,已经五年了……但张居正发现,这儿的景象自己从来没有忘怀。

    “叔大兄,久违了。”

    “的确久违了。”张居正心情复杂的向钱渊回礼。

    西苑那夜,张居正被钱渊逼上梁山,不得已反戈一击,从那之后,两人的关系破裂不仅为公,为党争,也为私。

    再到随园和高拱的矛盾公开化,再到徐阶、高拱联手,再到如今已经大半年了,张居正和钱渊一次面都没见过。

    “掐指一算,上次见面还是在南宫议胡宗宪事。”钱渊笑吟吟道:“如今,叔大兄春风得意马蹄疾……”

    “展才,你我之间,何需这等虚言?”

    “哈哈,说的是。”钱渊大笑道:“国子监司业实在是委屈了叔大兄。”

    钱渊这句话显然意有所指,张居正面无表情的说:“昨日觐见,陛下询设衙管束出海通商事,条例十五条,今日奉命前来请教,还请展才不吝赐教。”

    “老想着摘桃子……”钱渊打了个哈欠,“当年张孟男顶了杨朝阳任宜黄知县……朝阳兄回京任吏部考功司郎中,还算不错,这次他中玄公准备给胡克柔什么筹码?”

    如果设立衙门管束出海通商事,最可能的人选有三个,高拱举荐的张居正,设市通商的创始人钱渊,以及这些日子大出风头的胡应嘉。

    张居正冷笑道:“胡克柔是元辅门生,何劳展才过问?”

    钱渊一滞,点头道:“这倒是,那中玄公给钱某准备了什么筹码?”

    “奉命而来,只是讨教而已,这等事展才还是亲自去问中玄公的好。”张居正目光闪烁不定,短短两句话他确定自己之前的推测没错,钱渊和胡应嘉的确有联络,想来设置海市应该出自钱渊之手。

    “问中玄公?”钱渊噗嗤一笑,“记得前几日都察院御史弹劾钱某,那是中玄公学生吧?”

    张居正面容一垮,苦笑着点头。

    前日钱渊觐见,原本已经被高拱劝得心动的隆庆帝召见高拱,提议暂缓设衙管束出海通商事,结果第二日就有御史上书弹劾钱渊。

    弹劾什么呢?

    胡应嘉南下三个月就能使税银激增,而之前半年税银锐减,必是钱渊受贿……什么狗屁罪名,弹劾都不讲基本法了。

    不过也能看得出来,高拱被气得相当够呛,也是,他之所以和钱渊起隙,最关键的原因就是忌惮钱渊对隆庆帝的影响力,而对方用实际行动证明了这一点。

    “陛下已然明言,条例遗缺,还需展才襄助。”

    “叔大兄其实心里清楚,一切还是暂行旧例的好。”钱渊毫不客气的说:“开海禁乃本朝未有之事,虽然东南通商数年,于朝中颇有助益,但至今尚未正式开放海禁,此事乃钱某心心所念,自然要安排的妥妥当当,不可出一丝纰漏……”

    “这数年来,严分宜、李时言相继离世,吕余姚、季泉公均致仕归乡,中玄公欲一扫尘埃,匡扶社稷,如今却依旧党争不休。”

    “欲行新政,自是以揽权为先,钱某也能理解。”

    “钱某也知他高肃卿如何看待随园,嘿嘿,宁可赠华亭,也不肯让随园接手……结果呢,胡克柔一朝成名天下知,现在却要抽梯子?!”

    “他高肃卿难道想不到,如若真的抽走这梯子是什么后果?”

    钱渊冷笑着总结道:“利令智昏。”

    张居正沉默片刻后,艰难的开口解释道:“此事早在嘉靖三十五年你我曾谈起,去年曾告知中玄公,非为今……”

    “哈哈哈,所以相较而言,高新郑、张江陵,钱某更看好后者呢。”

    看张居正还要说什么,钱渊伸手示意,“来来来,这杯茶可来之不易,叔大兄还请一品。”

    张居正抿了口茶,细细品尝,脸色一变,“明前龙井?”

    今年杭州的明前龙井未送入随园,此事知道的人不多,但有心人都心里有数,这代表着随园在浙江的势力大幅度衰退。

    如今明前龙井出现在随园,张居正自然知道这不是钱渊暗示胡应嘉之事,而是在明示,这茶叶是陛下赐下的,这也代表着钱渊不妥协的决心。

    张居正暗叹一声,自己来讲和……其实算不上什么讲和,高拱不会允许随园再度插手东南商事,只是想和钱渊合作推行设立新衙管束通商事,甚至可以让出一部分权力。

    张居正受高拱指派而来,其实来之前他就知道此事绝无成功可能。

    高拱以为随园竞逐宁波知府落败,势力大衰,对这样的条件不会拒绝,毕竟随园立足朝堂,很大程度是凭借东南通商带来的税银。

    但张居正心里有数,人家钱展才手段了得,居然能拉拢来胡应嘉,随园在东南势力不禁没有衰退,而且是更进一步……只是其他人看不出来而已。

    想到这儿,张居正也懒得再说了,转而问道:“听说弟妹有孕,恭喜了。”

    “谢过叔大兄。”钱渊笑嘻嘻的说:“说起来当年第一次见叔大兄长子,小弟可是给了见面礼的,多哥儿都快两岁了……好好好,明年一并给,这次可别忘了!”

    张居正也是无语,你脸皮真厚,你老婆生儿子的时候,我还在徐阶门下,就差和你公开干架了……

    “对了,陛下前日还问起你呢。”钱渊看似无心的随口道:“数遍朝中官员,若设新衙管束通商事,约莫设寺,再以履历论,叔大兄曾游历东南,对通商事知之甚多,的确是合适人选。”

    设寺,意味着主官正三品或从三品,和六部侍郎平级,张居正这个国子监司业迁转勉强够格,当然了,钱渊这个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也是够格的。

    张居正沉默片刻后,拱手相谢,继而告辞离去。

    走出随园,张居正在心里想,此行虽然事败,但对自己也不是没有好处的。

第九百八十八章 序幕

    用冷水泼了泼脸,登时精神一振,钱渊大步走出卧室,随**代几句丫鬟仆妇,脚尖轻轻用力将扑上来的小黑挑开,径直去了小厨房。

    没办法,小七这次怀孕在谭氏、黄氏面前倒是没作妖,但在自家小院子里……逼的钱渊每天早上起来亲自做早饭。

    这两年钱渊还从来没起这么早呢,在小厨房里捣鼓了小半个时辰,再回去请老佛爷起床。

    “胡辣汤?”小七好奇的看着桌上的汤碗,“油辣子呢……怎么着,还想着要儿子不要女儿啊?”

    钱渊哭笑不得的将油辣子端过来,“倒是想要个女儿呢……不过,咱们这身份,要个女儿不好。”

    小七皱皱鼻子但也没反驳,这个时代,男人终究还能松快点,但女人……一旦出阁,日子就难熬了。

    就算钱渊夫妇再如何宠着,即使将女儿嫁入好友族中,也难说好坏。

    想起这事儿,小七心情就不太好,喝着胡辣汤,夹着鸡蛋饼,突然说:“记得还在宁波、台州的时候,你还编过小学课本?”

    “嗯,就数学一门课,语文用不着,自然……还要再等等。”钱渊随口道:“一共三本……都说八股锻炼人的逻辑能力,这方面哪里能和数学比。”

    “多哥儿也两岁了,再过……四五年也该上学,其实五岁就该上幼儿园。”小七吩咐道:“到时候我亲自教,以后和你那几个学生比比!”

    “好啊。”

    钱渊笑着应下,他在东南收了几个学生,都是当年军中有功士卒的孩子,大都学了那几本数学,其中两个聪明伶俐的,如今十六七岁都能在镇海做小管事了。

    小七慢条斯理的吃着早餐,斜眼瞥过来,“放在以前,你还得忙着赚钱,现在倒是好,就差提着鸟笼子了。”

    “八旗子弟啊?”钱渊随口应付着,“在詹事府一年多了,又没本职,还能咋地……”

    小七看看外面,“黑压压的,今天有雨?”

    “你还想我拿手机看看天气预报?”钱渊没好气的回了句才反应过来,“我去看看,去看看……”

    出了屋子抬头看看,还真的黑压压的一片,大早上已经闷热难当,刚走几步,一阵风儿刮来,钱渊心想可能还真有雨,索性就在院子里踱步。

    也不知道隆庆帝的承诺能不能作准……皇帝这种生物向来忘性大,经常说出口的话和放屁没区别,但隆庆帝这方面可能要稍微好点。

    算算看自己是翰林出身,但却转都察院为御史,之后再入詹事府却没能回翰林……钱渊有时候自个儿想想都笑,这也算是走出一条前人没走过的路了。

    詹事府熬了一年多,翰林出身,屡有功勋,潜邸旧臣又有拥立大功,更简在帝心,转入六部,一个侍郎不算太夸张。

    即使是张居正、陈以勤、殷士儋、张四维这些人都不会有太大的意见,因为他们心里清楚,如今不是嘉靖年间,隆庆帝不是那种刚强君主,即使钱渊再如何得圣眷,也很难入阁为相。

    倒是高拱、徐阶肯定有异议,钱渊有点心烦,从嘉靖三十二年赴杭回程开始,自己就间接、直接的涉入朝争,到如今八年多过去了,朝中依旧如此。

    高拱也是个废物点心,历史上被徐阶一炮赶走,这一世有这么大的优势,居然还不动手!

    徐阶同样是个废物点心,历史上轻描淡写逼走高拱,这一世却如此狼狈,这都不是装孙子,而是当孙子了!

    钱渊在心里暗暗咒骂,不管谁滚蛋,只要有人滚蛋,就能让朝局安定下来,接下来自己才能按部就班的布局东南沿海其他地区的出海,才能请求陛下正式开海禁,才能设立新衙管束通商事……

    但事实上,在隆庆帝登基之初,所有人都看到了随园这股看似年轻、资历浅但实际上实力不弱的政治势力,最关键的是东南税银握在随园手中。

    也是在这种情况下,钱渊麻痹大意以至于徐阶、高拱暗中联盟,虽然随园一党在京城占了不小便宜,但在东南日渐衰弱。

    钱渊咬了咬嘴唇,当时留下胡应嘉这个后手只是以防万一,但没想到这半年来各种变化令人目不暇视,胡应嘉的出现和破局使随园从纷乱的朝局中短暂的脱身而出。

    在如今的情况下,虽然还有孙铤、赵大河、陆一鹏、孙丕扬等随园士子,但毫无疑问,是胡应嘉执掌东南通商事。

    胡应嘉破局而出,税银激增,以及徐阶心腹门生的身份,让高拱和徐阶彻底决裂,钱渊知道,隆庆一朝,最激烈的朝争即将拉开序幕。

    但钱渊没想到的是,序幕会是自己亲手拉开。

    ……

    翰林院。

    最近一两年官袍干干净净的徐渭皱着眉头将气喘吁吁的潘允端拉到角落处,“怎么了?”

    “出事了。”潘允端喘着粗气,咽了口唾沫,低低在徐渭耳边说了句话。

    徐渭脸色大变,僵立在那儿半响都没回过神来。

    “文长兄,文长兄?”

    “醒醒!”赶过来的孙鑨急了,一肘砸在徐渭胸膛上,砸得他踉踉跄跄瘫倒在地。

    听到消息围过来的诸大绶、陶大临等几个随园士子脸色也变了,徐渭性情倨傲,闻喜则笑,遇难即骂,还从来没有如此。

    还没等诸大绶开口,徐渭突然一跃而起,抓住孙鑨的肩膀,“走,回随园!”

    “等下,潘充庵,你去告知其他人……消息很快就能散开,但能快一点就快一点。”徐渭咬着牙低声嘱咐,“登之在户部,君泽在兵部,先不急……不对,不对。”

    徐渭心乱如麻,在原地转着圈子,这时候外间霹雳雷响,接着淅淅沥沥的雨打芭蕉声传来,但很快转为倾盆大雨。

    “文长兄,每逢大事有静气。”陶大临低声喝道。

    徐渭深深吸了口气,转头看向潘允端,“奏折可递交内阁?”

    “世叔说等三刻钟……也差不多了。”

    “登之、君泽不管,他们未必能抽身,其他人你去告知,于随园汇合。”

    说完,徐渭大步往外,没有携带雨具的他一头钻进瓢泼大雨中。

    “拿伞来,拿伞来。”

    陶大临、诸大绶还在喊着,而孙鑨和潘允端已经紧随徐渭,冒着大雨向外疾走。

    三刻钟后,最后一个赶到随园的是刑部主事林烃,自李默病逝,林庭机转任南京,他基本上没什么消息来源渠道了。

    看着厅内众人神色肃穆,林烃悄无声息的坐在最下边,低声问:“与成,出了什么事?”

    陆树德神色也有点紧张,一边侧耳听着上面众人的话,一边附在林烃耳边,低声说:“浙江巡按王子民弹劾前浙直总督胡汝贞,前浙江巡抚谭子理,渊哥也在被弹劾之列,还有蓟门总兵戚元敬,广东总兵俞志辅,江西总兵刘显……”

    林烃目瞪口呆,“他疯了?”

    “两浙倭患复起。”

第九百八十九章 大变

    世人皆言,随园士子,尽皆俊杰,这句话从某种角度上来说是正确的。

    钱渊始建随园,第一批随园士子都是同年,大部分都是在史上留下名号的人物,资质不凡,几个名声不响的,也是钱渊、徐渭细细考量过的,比如杨铨、陆一鹏、周诗这些有能力,但没什么背景的。

    入仕这些年了,每一个随园士子都从随园得到了很多好处,诸大绶得以成为潜邸旧臣,陶大临得以校录《永乐大典》,孙鑨、徐渭入詹事府,其余的周诗、陈有年、陆一鹏、杨铨无不如此。

    不仅仅是政治资源,随园在各个方面都给随园一党提供着各种资源,多家组建船队出海贩货,多家参与到应星洋糖等各种货物的销售渠道中,更别说类似于钱家酒楼、全聚德这样的铺子都是分别给各家分红的,甚至钱家护卫还负责关键时期的各家安全。

    但所有人都知道,随园的核心是钱渊,但根基是东南。

    虽然胡应嘉执掌东南通商事,但随园并不完全畏缩而退,所谓随园根基在东南,主要指的是钱渊设市通商这件事。

    所有人都知道,是钱渊一力坚持招抚汪直,使两浙倭患渐息,如果倭患再起,钱渊必定会受到疯狂的弹劾。

    最恐惧的一件事是,是谁?

    “不会是靖海伯吧?”

    杨铨的声音有点颤抖,这是最糟糕的可能性,如果是汪直复叛,一切成空。

    钱渊没有说话,视线在各人的脸上一一扫过,他失望的看见,如周诗、杨铨、潘允端、陆树德等人的惴惴不安,但他也欣慰的看到了诸大绶、陶大临、冼烔脸上的坚定,以及平静下来的徐渭、孙鑨的深思。

    看钱渊一言不发,厅内本就凝重的气氛如同实质,压得如陆树德、林烃两个年轻人似乎都喘不过气来。

    这时候,外间脚步声响起,钱铮在前,陈有年、吴兑在后。

    “问过了,无异常。”钱铮摇摇头。

    钱铮是去找了徐渭的岳父礼部左侍郎高仪,按例如果汪直挂了,应该奏折递入礼部,钱铮本就是通政使,又和高仪核查了一遍,绝对没有收到靖海伯汪直病逝的消息。

    这也是钱渊最畏惧的一件事,汪直身死。

    汪直历史上这个时候已经死了好几年,虽然是被弃市的,但毕竟五十多岁的人了,常年漂泊海上,能活多久是很难说的。

    钱渊点点头,视线落在吴兑、陈有年身上。

    “户部未闻。”陈有年皱眉道:“呈上前三个月税银账目的镇海吏员尚未离开,已然问了,也没听说倭患。”

    “也就是说,至少五月十日之前,两浙未有倭患。”

    “未必,两个月内,兵部未收到浙江兵马调动的军报,但……”兵部郎中吴兑摇头道:“二月末,台州松门卫上奏,有倭寇侵袭沿海,三艘渔船被劫,渔民伤亡十余人,浙江总兵官董一奎调游击将军张一山进剿。”

    徐渭脱口而出,“王子民奏折中,倭患在台州府太平县,正是松门卫辖区!”

    孙鑨用侥幸的语气轻声道:“如此看来,和汪直无甚干系?”

    “无甚干系?”钱渊冷笑一声,“他王子民南下入浙,自以为踌躇满志,却遭羞辱被强行逼退,弹劾我钱展才还带上了胡汝贞、戚元敬、俞志辅……难道就为了发生在台州府太平县那些尚未登陆的海盗?”

    钱渊不在乎王本固想做什么,他首先要确定的是,汪直没出事。

    一旦汪直出了事,不管是病逝,还是麾下作乱,东南必乱。

    这些年来,钱渊通过汪直在南洋各地采买火器、铁炮,聘请甚至掳掠各等工匠,这条线断了,以后麻烦事就多了,二舅谭七指那边还不足以顶替。

    下人端了饭菜上来,众人都没什么食欲,倒是钱渊连续干了三碗……他有隐隐的预测,接下来自己可能会很忙很忙。

    黄昏之后,雨势渐歇,陶大临、诸大绶等人陆续回家,陈有年、吴兑、冼烔等人就在随园住下,他们在这儿都是有专用的精舍的,只有孙鑨、徐渭、钱铮还在等着。

    “今日之变,文长兄乱了分寸。”钱渊轻声道:“尚未到生死攸关之际……”

    徐渭沮丧的点头承认,听闻两浙倭患再起,他惊慌失措的将所有人聚拢到随园来,对外显得心虚,对内显得胆怯。

    “王子民弹劾奏折中连胡汝贞都没放过,显然意指五峰,一旦靖海伯复叛,展才……”孙鑨劝道:“文长兄也是担心展才你。”

    “越是这般,越要静心。”钱渊叹道:“实在想不通……想不通……王子民的确直指汪五峰,但五峰真的会叛?”

    “他没有叛离的理由……”

    如果汪直叛变,父亲钱锐不可能察觉不到,但张三并没有送信来……王子民奏折入京的速度不可能比钱家护卫更快。

    外间王义、彭峰一前一后出现在门口。

    钱渊长身而起,“王义。”

    “通州护卫回报,三日内东南两封信,均是寻常事,并无加急。”王义躬身道:“已然遣派人手连夜南下查探。”

    钱渊久久的盯着外间黑漆漆的夜色,淅淅沥沥的雨声又大了起来,这个信息代表着,浙江沿海很可能没有出现大规模至少传开的倭患……这是不是代表着,这是王本固在捣鬼?

    钱渊绝不相信,如果真的有大股倭寇侵袭浙江沿海,王本固知晓内情,但自己遍布浙江沿海的人手却毫无察觉!

    能用的信息太少太少,而导致的后果有太多可能,太多让钱渊不能接受的可能……他脑海中就如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来。

    但现在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钱渊看向了彭峰。

    彭峰平静的回道:“靖海伯府内并无异样,世子尚不知晓消息,今夜还在外间喝花酒。”

    一旁的徐渭、钱铮、孙鑨都长长的出了口气,汪直只有这么一个儿子,如果要叛,不可能不提前接走。

    钱渊往前两步,皱眉低声问道:“世子身边的护卫头领也在?”

    “一个姓方,一个姓王,都在。”

    钱渊也松了口气,来回踱了几步,缓缓道:“人手都撒出去,多派几批人手去南边,台州、宁波、杭州……还有松江。”

    “现在不能动……”

    “只能以静制动……”

第九百九十章 幕后

    本就因胡应嘉破局,税银激增而显得暗流涌动的朝局,因为浙江巡按王本固的这本弹劾奏折而汹涌起来。

    从前浙直总督胡宗宪到浙江巡按钱渊,从当年浙江总兵、副总兵俞大猷、戚继光到浙江巡抚谭纶,全都被王本固按上了罪名。

    有心人都心里有数,王本固的弹劾奏折有着明显的指向,靖海伯汪直。

    钱渊在没有收到确凿的消息前,不敢妄动,只能苦苦熬着等消息,正在准备和徐阶开战的高拱一时间有些停滞,倒是徐阶那边……好些科道言官跟着王本固弹劾钱渊当年虚报战功。

    反正风闻奏事嘛,就算弹劾错了,也不过罚酒三杯了事……万一弹劾成功,那就一战功成天下知了!

    其中最起劲的是当年被钱渊踹了两次,后来又被徐渭揍了顿的邹应龙。

    “不用管他,疯狗一条而已。”这两天都不去翰林院点卯的徐渭如此评价邹应龙。

    钱渊点头赞同,笑道:“虽是疯狗,但不是无主的。”

    “恩,是疯狗,不是野狗。”孙鑨向来待人温和,背后不出恶语,但对邹应龙评价也很低。

    这些年来,但凡徐阶一方出手,往往是邹应龙打前阵,如果顺利就继续,不顺利就缩回来,邹应龙在京中名气并不低。

    钱渊还知道,历史上邹应龙成功弹劾严嵩……很可能也是被徐阶丢出去打前阵,只不过那次成功了而已。

    经过两日夜的煎熬,钱渊终究也平静下来,事发当日,别看他指责徐渭大失分寸,实际上自己也有点手忙脚乱不知道如何是好。

    曲起手指轻轻敲着桌面,钱渊目光深幽的看着窗外,可能性无非三条。

    其一,汪直已叛,但父亲钱锐没有送信来,东南旧部也没有送信来,甚至汪直都没有将儿子接走,反而是王本固弹劾奏折先入京,这种可能性近乎于无。

    其二,汪直麾下叛乱,甚至汪直已被杀,但同样的道理,这等大事,就算不哄传东南,如钱锐、张三、胡应嘉、孙铤这等人必然知情,如果他们不知道,王本固如何能知道?这种可能性也不大。

    那么,只剩下第三种可能,是王本固在捣鬼。

    想到这,钱渊有点后悔,当日心慈手软没将王本固拿下,倒是留了后患。

    但王本固想干什么?

    两浙倭患复起,意味着东南通商断绝,税银必然锐减,难道他想面对隆庆帝、户部、高拱无数人的怒火?

    这货是疯了吗?

    钱渊苦苦思索,如今的局势对高拱来说……有点悲催,原本高拱想设立新衙管束通商事,绕过胡应嘉接手税银,这事儿被钱渊搅合了,但高拱没有放弃,天天进西苑磨着隆庆帝。

    如今两浙倭乱,别说设立新衙了,就是通商都要断绝,更别说正式开海禁。

    对于随园来说……更惨,原因很简单,是钱渊一力坚持招抚汪直,设市通商,如果汪直那边真的出了什么问题,如果真的两浙倭患复起,就算简在帝心,钱渊也会承受非常大的舆论压力。

    很多时候,在明朝中后期,舆论压力是可以化为政治威压的,历史上的高拱就是被徐阶这样驱逐出朝。

    这两日钱渊和徐渭、孙鑨长时间的商议此事,始终想不通,王本固到底想干什么……

    徐渭突然开口道:“如若两浙倭乱复起,倒是华亭能得好处。”

    钱渊和孙鑨对视一眼,都没吭声。

    这是理所应当的事。

    对于随园来说,东南通商事是根基,一旦动摇甚至崩盘,随园不敢说分崩离析,但也必然就此沉寂,更别说钱渊日后的诸多谋划,这是他无法接受的。

    对于高拱来说,东南通商带来的税银将是他执政的底气,对于执政者来说,手头宽松与否太关键了。

    就比如如今高拱、张居正谋划加大内阁的控制权,如果能将税银这一块的收缴、分配通过新设衙门收拢在内阁手中,接下来就能势如破竹。

    一旦两浙倭乱,商路断绝,高拱肯定大失所望,这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打击,否则他也不至于要绕过已然破局的胡应嘉去接手通商事了。

    但对于徐阶来说,就未必是坏事了,虽然他屡屡向浙江伸手,但之前很大程度是因为严嵩、胡宗宪,之后企图接手通商事,但徐阶并不重视这些。

    不重视不是因为徐阶不喜欢白花花的银子,而是他本质上是个官僚,对这些标新立异的事有天生的排斥。

    也正因为徐阶是个官僚,所以他在通商事体现出分量之后,几次试图插手,但也正因为徐阶是个官僚,关键时刻他是舍得将这些作为棋子丢出去的。

    关键在于,这次的事,到底是王本固一人所为,还是徐阶在背后指使?

    在这一点上,钱渊、徐渭和孙鑨都拿不定主意。

    弹劾诸多官员,言两浙倭患复起,必然使开海禁延迟,很可能使东南税银锐减,这对于王本固来说没有什么好处,除非真的倭寇来袭,东南大乱。

    但如果税银锐减,随园不用说了,自保都难,而高拱刚刚以内阁之名收拢户部,碰上此事,必然威望衰退,徐阶在内阁是能占到不少便宜的,至少是能将高拱设立新衙这件事给搅合了的。

    “难道要开始了……”钱渊低低呢喃,他猜测这是徐阶正式向高拱宣战的信号。

    从胡应嘉破局,税银账目入京,高拱大发雷霆企图抢夺宁波知府,再到徐阶一力拒绝,内阁纷争……隐隐火花在朝中四溅。

    连绵阴雨已经三天了,钱渊在心里盘算,南下查探的护卫什么时候能回来,但大概率没出什么大事,大哥钱鸿和汪直儿子都没接到什么消息。

    “展才,博茂来了。”

    钱渊转头看去,没有打伞的冼烔正遮头顶,一路狂奔而来。

    “展才兄,世叔让我传话。”冼烔脸色慌张,一进门就拽住钱渊的胳膊,“王子民第二封奏折已入通政司,弹劾汪直复叛,其心腹麾下倭寇头目谭七指袭太平县,攻城不果后四散流窜,杀戮颇多……”

    从两天前接到消息一直保持镇定神情的钱渊再也维持不住,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咬着牙恨道:“王子民,王子民,好,好好好!”

    现在可以确定了,即使背后有徐阶指使,但这番弹劾绝对是王本固本人干的。

第九百九十一章 动手

    看钱渊脸上神色变化莫测,孙鑨转头看向徐渭,“谭七指?”

    “谭隆,台州人,当年海商进献三百根巨木,为首靖海伯汪直,其次就是宁波毛海峰和谭隆。”徐渭强闻博记,如数家珍道:“传闻此人曾是徐海麾下倭寇头目,上虞大捷徐海败逃,就是此人砍下徐海头颅降了汪直。”

    “这么说来,还真有可能……”孙鑨喃喃道:“但开阳公、文和、戚继美以及钱家护卫都未有消息过来,应该闹的不大,记得张元勋就驻守台州?”

    孙鑨只是纸上谈兵,但徐渭是在军中历练过的,指出了最关键的一处,“王本固如何知晓是谭七指?”

    看了眼孙鑨,徐渭解释道:“倭寇不是官军,也不是贼军,除非是徐海那等大股倭寇,否则是不打旗号的,他王本固如何知晓?”

    “不是有倭寇窜入乡野吗?说不定抓了几个问出来的。”

    “不可能,若无真凭实据,他王子民疯了将胡宗宪、展才、谭子理这么多人全都弹劾了?若无真凭实据,他王子民疯了弹劾汪直复叛?”

    “只有一种可能。”一直沉默的钱渊猛地站起来,“谭七指落到了王子民手中!”

    徐渭的沉默代表了他的认同,孙鑨怔怔的站在那。

    到底太平县出了什么事?

    二舅为什么会落到王本固手中,并被其指为侵袭太平县的倭寇头目?

    汪直知不知道这件事?

    父亲、胡应嘉、孙铤、郑若曾、戚继美会怎么做?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钱渊来回踱步,突然飞起一脚将面前的桌椅踹飞,厉声道:“王义何在?!”

    王义出现在门口,躬身应道:“请少爷吩咐。”

    “召集护卫,听我指令!”

    不多时,还留在京中的护卫已经在院子里排列成行,虽然没有手持狼牙筅、长枪,但腰间都挂着用布裹起来的长刀。

    “展才,你要做甚?”孙鑨有点紧张。

    徐渭也劝道:“展才,再想想,再想想,谭七指曾是徐海部下劫掠成性,如若他真的沦为倭寇……不要授人以柄!”

    孙鑨不知道,但徐渭知道钱渊想干什么。

    在这种情况下,还想保住东南通商,还想维持局面,就不能让汪直唯一的儿子汪逸出事。

    如果汪逸被捕下狱,南边的汪直就算不想叛,也只能叛了。

    说到底,钱渊不信,不信汪直想叛,会叛。

    汪直没有理由叛变,而且如果真的想叛变,就不会一直留在金鸡山招宝村,父亲也不会一丝痕迹都看不出来。

    汪逸一旦下狱,说不准就一命呜呼,钱渊不能,也不敢将人交出去。

    就在正厅里,钱渊脱下繁琐的长袍,换上小七亲手缝制的短装,虽然是短装,但却不是短打装扮,是当年专门为钱渊上阵时的衣服。

    看了眼梁生捧来的苗刀,钱渊笑骂道:“汪逸是倭寇?”

    苗刀是为杀倭所用,梁生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子,赶紧换过一柄长剑,这还是当年隆庆帝赐下的,去年在西苑,钱渊就是持持剑主持诸事。

    “少爷。”彭峰快步走来,附在钱渊耳边低声说:“成国公那边送来消息,刑部派了人手去了靖海伯府,大理寺也有动作。”

    刑部,不用说,那肯定是徐阶的手笔,刑部尚书冯天驭是徐阶死党。

    大理寺,那是高拱的地盘,大理寺卿李凌云是高家同乡姻亲,右少卿梅守德是前任绍兴知府,但左少卿秦柱是嘉靖二十年进士,高拱的同年好友。

    毫无疑问,徐阶、高拱都想将汪逸控制在手中,就拥有主动权,不管是为了破局还是为了掩饰。

    还好早在去年,就嘱咐上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成国公盯着靖海伯府……不然,消息肯定比随园灵通的徐阶一党必然得手。

    “梁生率十人先行。”钱渊轻轻拔出半截长剑,看着屋檐上滴落的水珠恰巧撞在剑身上,眯着眼缓缓道:“天下何人不知是我钱展才一力招抚汪直,并因巨木、红薯使汪直得封靖海伯……”

    “既然华亭、新郑都不给面子,那钱某人也不用再给他们留脸!”

    ……

    靖海伯府。

    从汪直出海经商后就一直在徽州乡间生活的汪逸战战兢兢,要不是身后有人扶着,几乎要一屁股坐到地上了。

    大厅分成前后两截,后半截都是汪逸带到京中的亲随,钱鸿不敢拔刀,但也找了个木棍,其余人各持桌椅板凳。

    前半截是个身着五品官袍的中年官员,身边都是刑部的人手,腰间挂刀,手上还拿着铁索镣铐。

    “收起来!”中年官员回头训斥两句,谨慎上前两步,笑着说:“只是请世子去刑部问几句话而已,并非下狱。”

    汪逸在京中没什么存在感,只顾着大肆挥金,消息算不上灵通,但也已经知道有科道言官弹劾父亲汪直叛变的消息了。

    这种情况下,汪逸哪里敢跟着对方回去,视线不由落到了一旁的钱鸿身上。

    去年末,汪逸接到父亲汪直的一封信,京中诸事若有不决,悉数听方鸿安排。

    钱鸿心头急转,他前日夜间和钱渊碰过一次面,两人确定东南并未传来什么重要的消息,钱渊也嘱咐他小心留意。

    没想到晴天一声霹雳,御史弹劾汪直复叛,钱鸿还琢磨晚上找个机会和小弟见一面,结果刑部已经找上门来了。

    但刑部绝不行,钱鸿听说过,朝中六部,徐阶最拿得住的就是刑部,万一出什么事,哭都没眼泪。

    “听闻科道言官弹劾靖海伯,若确有其事,理应都察院询之,再不济理应下昭狱,何故刑部来人?”

    对面的中年官员有些诧异,钱鸿说的在理,说起来刑部、都察院、大理寺为三法司,但刑部插手的确有些越权。

    “大人。”一个差役突然进门,低声说:“看到大理寺的人过来了。”

    中年官员目光一凝,挥手道:“动作快点。”

    二十几个差役拔出腰刀逼了上去,钱鸿手中的长棍左右晃动,冷不丁的打落一把刀,顺带着抽在一个差役的脸上。

    场面僵持一秒钟,差役没想到对方这么大胆,而钱鸿是没想到对方这么弱鸡。

    一秒钟之后,高声呵斥伴随着齐齐举起的腰刀,之后是噼里啪啦一阵混乱。

    中年官员倒是有心情坐下看戏,心里还在盘算带回刑部之后如何问话……但就在这时候,尖锐的竹哨声在外面响起,纷乱的嘈杂声传来,还伴随着几声呼痛求饶声。

    “什么人……”

    中年官员话说到一半就住了口,两排青壮扯开包裹的布,手持长刀大步入府,众星拱月般露出中间面如冰霜的钱渊。

第九百九十二章 闹大

    大厅内,被围在中间的汪逸已经站不住了,软软的瘫在地上,身边的伴当亲随要么被打的起不了身,要么被逼着跪在地上。

    看到这一幕,本就面若冰霜的钱渊脸色更是难看,特别是看到大哥钱鸿面目青肿的跪在那,左胳膊软软的抬不起来,脖子上还压着一把刀。

    钱渊强压怒火,冷眼盯着那中年官员,“刑部拿人,可有旨意?”

    “钱大人,是大司寇……啊啊啊……”

    还老神在在坐在椅子上的中年官员话还没说完,钱渊猛的抄起桌上的茶盏,连杯带茶硬生生砸在他脸上。

    “没有旨意,也敢来靖海伯府拿人,哪个王八蛋给你撑腰的?!”

    这下好了,这厮脸上精彩纷呈,碎瓷片划出的血混着滚烫的茶水让这个五品郎中不顾颜面的在地上翻滚哀嚎。

    “小小郎中,攀附奸党而上位,谁给你的胆子在钱某人面前还坐着回话!”

    大厅内一时寂静,只有那刑部郎中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差役们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不由纷纷收起手中的锁链、腰刀……今儿真是见世面了!

    从隆庆帝登基开始,随园一党的官员多有升迁,但嚣张气焰却削减了不少,再也没出现过大街上甚至衙门里殴斗的场面了。

    “大半年了,老子这口气一直憋着!”

    “还真以为老子转了性子,好脾气了?!”

    外间有嘈杂的纷乱声,守在外面的周泽进来低声说:“少爷,刑部来了个侍郎,还有个大理寺少卿。”

    “守着。”

    “是。”

    用脚后跟想想也知道来的是谁,不可能是随园一党的刑部侍郎潘晟,和钱渊私交甚笃的大理寺右少卿梅守德。

    钱渊慢条斯理的走到还在哀嚎的郎中身边,又是狠狠一脚,这一脚踹的这厮撞翻一张椅子。

    目睹这一切的刑部差役都胆战心惊,这位爷太狠了,咱们没必要为了公事把自个儿赔进去。

    “钱大人,小的……”

    钱渊抬头看去,冷漠的眼神让上前的差役打了个冷颤赶紧闭了嘴。

    “谁没动手?”钱渊解下长剑拎在手里,剑头一个个点过去。

    “小的没动手。”一个面色惨白的差役连声求饶,“小的真没动手。”

    钱渊瞥了眼过去,已经爬起来的钱鸿微微颔首。

    “好,你可以走。”钱渊伸手持剑,剑身搭在那差役的肩膀上,“但点出动手的是哪几个。”

    片刻的沉默后,外间的嘈杂声越来越响亮,钱渊非常熟悉的喝骂声传来,但钱渊不管不顾,只让梁生将点出来的差役赶到一边。

    “少爷?”王义有点诧异,反正汪逸也没事,这么大动干戈作甚?

    做甚?

    兄长被打成这样,钱渊如何忍得了这口气?

    再说了,这两天钱渊已经想的够多了,他是铁了心要把事情闹大。

    不闹大,如何显示出自己的决心,以及自己的委屈呢?

    “打。”钱渊施施然坐下,“打的他们老子娘都认不出,每个人至少一条腿,一只胳膊。”

    “大人饶命,饶命啊!”

    “都是上官吩咐的,小的只是奉命……”

    差役们大都跪下求饶,将脏水全都泼到还在地上趴着的刑部郎中身上,还有几个眼尖瞄见门外那人,高声呼救。

    “侍郎大人,救命啊,救命啊!”

    “杀人了,杀人了,少司寇救命啊!”

    外面试图强行闯进来的正是刑部侍郎赵贞吉,这老头须发尽张,怒不可遏,拼了命要往里面冲……可惜守在门口的周泽才不管,侧身一撞,直接将赵贞吉撞了个倒仰,好悬没一头栽倒。

    倒是一旁的大理寺左少卿秦柱没上前,只在一旁看热闹,身后的几个差役瞄了瞄里面的场景,赶紧将手中的腰刀都丢的远远的。

    钱渊都懒得瞥一眼,甚至翘起二郎腿,冷冷的看着被梁生带着护卫痛殴的差役们。

    “拿个椅子来,腿加上去,笨蛋,虚着才好打折了!”

    “啊啊啊!”

    一个护卫高举长刀,刀背狠狠劈下,撕心裂肺的惨叫声陡然响起,躺在地上的差役鼻涕眼泪流了一脸。

    一旁汪逸身边的伴当亲随看着都解气,但钱鸿有些担心,皱眉瞥了眼过去,但钱渊并不打算就此罢手。

    “你们个个都是从嘉兴、山阴、上虞杀出来的,任哪个手里都有几十条人命,居然也心慈手软?”

    “你们乡梓都在东南,若是倭患再起……梁生,黄岩县和太平县接壤,你是怕下梁乡不死人?”

    “彭峰,彭溪镇这些年死在倭寇手里的人还不够多吗?!”

    听了这话,彭峰咬着牙举起长刀,狠狠砸在已经昏迷的差役胳膊上,差役如一条入了油锅的鱼一般原地弹了起来,哭嚎声震耳欲聋,一旁的周泽顺手将一块抹布塞进这厮的嘴里。

    一刻钟后,大厅内终于安静下来,刑部侍郎赵贞吉、大理寺左少卿秦柱终于得以入内,但大厅左边躺倒一片,每个动了手的差役都被打断了一条胳膊加一条腿。

    “秦大人来的好快。”钱渊温和的笑了笑。

    秦柱有些愕然,自己虽然是南直隶常州人氏,距离松江不远,但和随园从无往来,没想到名动一时的钱龙泉对自己态度相当不错。

    “久闻钱龙泉大名……”秦柱的话说到一半就停下了,因为他发现,钱渊的视线一直停留在赵贞吉身上。

    “秦大人别来无恙。”钱渊嘴上温和,视线如针一般刻在赵贞吉那张老脸上。

    刚刚将郎中扶起来的赵贞吉脸色铁青,低声呵斥道:“钱展才,天子脚下,你还敢如此放肆!”

    “哈哈哈,你也知道这是天子脚下?”

    “堂堂刑部郎中,被你殴至重伤,等着科道弹劾……你!”

    赵贞吉话还没说完,钱渊抄起长剑,如棍子一般横扫过去,剑尖就在赵贞吉鼻头前划过,狠狠砸在那还晕晕乎乎的郎中脸颊上。

    “啪!”

    一声脆响,刑部郎中被抽的晕倒在地。

    “一群王八蛋,只知道党同伐异,就恨天下不乱,科举科举,怎么就选出你们这帮混账玩意儿!”

第九百九十三章 跋扈

    这位可真是个狠角色啊,秦柱心里啧啧称奇,也是,因频垒京观在东南被称为“钱砍头”,大名可止小儿夜啼,随园这些年打的架也不止一两次了。

    但这一年来随园低调的很,不料一朝暴起,如此惨烈,想起自己也是来抢人的,秦柱不由自主的往后退了两步,他是去年才调入南京,今年才调任大理寺左少卿,虽然早就听闻随园跋扈,但也没想到这么嚣张。

    但赵贞吉比秦柱想象中要坚强的多……呃,可能是当年已经受过一次羞辱,脸皮厚了很多。

    “钱展才,浙江巡按弹劾靖海伯复叛,刑部请靖海伯世子回去问话,此乃大司寇之命……”

    “请?”钱渊嗤笑道:“持刀拿锁,这是请?”

    “真的是他冯应房之命?”

    “明日御史弹劾刑部侍郎赵大洲杀父弑兄,刑部可会派差役持刀搜捕?”

    “你说什么?!”赵贞吉脸色都发紫了。

    “的确无凭无据说你杀父弑兄,但你有真凭实据说靖海伯复叛……呸!”钱渊拍拍脑袋,“靖海伯向来忠心,何来复叛一语?”

    钱渊这次有点失算了,杀父弑兄这个假设是不能乱用的,气急败坏的赵贞吉操起手边桌案上的茶盏就砸过去。

    钱渊倒是让开了,啪一声,后面不知道哪个倒霉的被砸中了。

    “浙江巡按王子民奏折写的分明,汪直麾下谭七指率众侵袭台州沿海,肆掠乡野,惨不忍睹……”

    钱渊懒得听这厮扯淡,心里琢磨了会儿,将刑部、大理寺都赶回去,把人都接入随园,让小七她们先去主宅,后面还有的忙呢。

    随意回头看了眼,钱渊目光一凝,正不正,巧不巧,赵贞吉掷出的那个茶盏砸在了钱鸿的头上,两道血丝正顺着脸颊留下。

    大哥今天可真够倒霉的。

    “目无法纪,将刑部郎中殴至重伤,你钱展才……”

    钱渊回过头来,“若有科道言官弹劾,还请大洲公递话,被殴打的不止一个刑部郎中。”

    赵贞吉还没反应过来,钱渊扬起右手,一个响亮的大嘴巴子抽在他的脸上。

    还没罢休呢,钱渊退后一步,飞起一脚,揣在赵贞吉的胸膛上。

    “展才,展才。”秦柱慌慌忙忙的拦在中间,“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也不是第一次了。”钱渊招招手,接过一块手绢擦着手,“几年前在杭州府,踹的比这次狠多了……晦气,给你个嘴巴我都嫌手脏!”

    丢下手绢,钱渊拿起长剑,面色阴沉,“洗不干净了,还丢了块手绢!

    “当年你任浙江巡抚,搜捕汪直入狱,挑得两浙险些倭患复起,只为党争不顾东南沿海水深火热!”钱渊手持长剑指着赵贞吉的鼻子大骂,“王子民是你亲传弟子吧?!

    “当年心慈手软,真应该砍了你的脑袋!”

    “当年就说过,恨不得一刀一刀剐了你!”

    秦柱想起前些年京中传闻,当年赵贞吉任浙江巡抚时候,钱展才兵围巡抚衙门……噢噢,原来是因为赵贞吉搜捕汪直下狱。

    “如此迫不及待搜捕靖海伯世子,不就是想催着靖海伯起兵?!”

    “恬不知耻,也不知道你如何有脸面不辞官滚蛋!”

    拦在中间的秦柱神色一紧,自己是得高拱嘱咐,确认靖海伯世子本人是否在京,可探问一二,但赵贞吉是来搜捕靖海伯世子的……

    “当年钱某就说过,严分宜何许人,奸相也。”

    “但你何许人?”

    “当年钱某就说过,内江赵氏,实为宋末秦会之后人避祸改姓!”

    “国贼也!”

    一旁的秦柱听得目瞪口呆,把赵贞吉骂成秦桧,你也不怕这老头当场一口血喷出来被气死?

    噢噢噢,难怪刚才看着赵贞吉,口称“秦大人”……秦柱龇牙咧嘴,早听闻松江钱渊口舌犀利,尖酸刻薄……但秦柱实在想不到,这简直就是诸葛骂死王朗。

    “给你一个耳光算是便宜你了!”钱渊眼角余光瞥见外间人影闪动,冷笑了声,“就算他冯应房在这儿,也逃不了这个耳光!”

    刚刚赶到门口的刑部尚书冯天驭脸色铁青一片,但犹豫半响也没敢进门……万一真的被扇了个耳光,自己还有脸做这个刑部尚书吗?

    “咳咳,展才不可无礼。”也跟过来的刑部侍郎潘晟似笑非笑,“大洲公,展才年轻气盛,别和他一般见识。”

    “噢噢,冯尚书来了。”钱渊嗤笑道:“何以在门外盘桓,放心吧,钱某未必有这个胆子呢。”

    潘晟毫不掩饰的噗嗤笑出声来,“展才你这张嘴啊,也是,好久没这般痛快了?”

    “思明兄说的是。”钱渊手持长剑,看向秦柱。

    “在下奉命来问靖海伯世子几句话而已。”秦柱往后退了一步,惹得潘晟又笑出声来,这一步退出了钱渊大嘴巴子能扇到的区域。

    “随从都手无寸铁,”秦柱咳嗽两声,“既然大司寇在此,自然由大司寇做主。”

    钱渊哼了声,挥了挥手中长剑,厉声道:“那些狗屁倒灶的破事,随园不掺和,但如若谁敢算计,就不是一个耳光能罢休的!”

    先不论先被骂后被抽的赵贞吉,冯天驭心里隐隐有些后悔,这次的事有点意外,王本固在东南闹出的这一出不在徐阶的计划中,徐阶却希望以此破局,先解决高拱欲绕过宁波府设衙执掌通商事的计划,这件事在内阁中闹得很凶,隆庆帝态度摇摆不定。

    而且冯天驭心里明白,人家钱渊这次站出来看似嚣张跋扈,但却是站得住脚的。

    一旦汪直真的叛变,从胡宗宪到吴百朋、钱渊、戚继光、俞大猷、谭纶、刘显一串人都得倒大霉,罢官归乡都算轻的。

    一个不好,钱渊就得滚蛋,随园都要散了,还真不能怪他发飙。

    缺少信息来源的钱渊并不知道徐阶的计划,也不知道东南到底发生了什么,但却守住了最关键的一个点,护住了靖海伯府。

    冯天驭和秦柱对视一眼,两人都是各自党派的中坚,也都听出了钱渊话里话外的意思,你们掐架,随园不掺和,但不准拿东南做文章。

    但这不是他们能答应的。

    不过,钱渊也无所谓了。

第九百九十四章 单独奏对(上)

    大厅内陷入诡异的宁静中,站在后面的钱鸿看着这一幕有点不敢相信……小弟也太狂了点吧,把五品郎中打成重伤,给了三品侍郎一个大嘴巴子,还放出话来直面刑部尚书……而且对方似乎还心存忌惮,到现在还不敢进门。

    入京也有一年多了,钱鸿多多少少也听说了很多关于小弟的传闻,但今天亲眼目睹,才发现,那些传闻和真实差别太大了。

    “咳咳。”

    “咳咳咳。”

    听见大哥的咳嗽声,钱渊回头看了眼,好吧,自己不能只顾着嘴上痛快,后面一堆带伤的,大哥胳膊好像脱臼了,额头的血迹还没擦干净呢。

    “回去都把话说清楚。”钱渊将长剑挂回腰间,“这大半年,钱某已经够忍气吞声了,觉得随园可欺?”

    “再上前一步,让你们看看钱某手中剑是否还锋锐!”

    “反正钱某不指望入阁,随园众人大都未满三十,等得起!”

    “反正你们也知晓钱某睚眦必报,向来有恩报恩,有仇报仇!”

    丢下几句狠话,钱渊带着护卫、靖海伯府的人扬长而去。

    径直回了随园,钱渊先安排小七带着孩子去隔壁主宅,再安排靖海伯的人住下,请了大夫来疗伤。

    “哎呦喂,来回跑了两趟了。”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满头大汗的奔过来,“钱大人,陛下召见。”

    钱渊转头看了眼徐渭,再看看王义、梁生,加重语气道:“除了文中兄,无论谁,一律不得入内。”

    徐渭有些意外,不太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无论谁都不得入内,三法司的刑部、大理寺都已经被撵走,都察院无扣押之权,难道指的是锦衣卫?

    呃,其实钱渊是怕大哥钱鸿的身份暴露,隔壁的叔父钱铮,还有同为松江人的潘允端、杨铨,特别是陆树德……

    要不是怕出事,钱渊还真不敢把钱鸿放到随园。

    西苑。

    今天隆庆帝没了平日的闲情雅致,看见钱渊入殿,挥手示意免礼,立即问:“展才,浙江巡按王本固急报,靖海伯汪直复叛,两浙倭患再起,你这边可有消息?”

    “没有。”钱渊瞄了眼站在一边的徐阶和高拱,坦然直言道:“臣身边护卫队有人留在镇海、杭州,如若两浙倭患复起,定会来信,但至今未闻。”

    “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递送信件的速度比朝廷还要快。”高拱面无表情的说:“也不知王本固弹劾从何而来。”

    “谭七指,原名谭隆,曾是徐海麾下倭寇头目,因徐海败亡才投靠靖海伯,实是当年漏网之鱼。”徐阶缓缓解释道:“太平县城外,王子民亲眼所见,倭寇肆掠乡野,杀人越货,东南乃大明膏华之地,东南通商税银实是重中之重,可否加浙江巡抚剿倭之权?”

    隆庆帝犹豫了下,自从谭纶丁忧后,浙江巡抚名义上手握军政大权,但实际上主要负责政事,军事是靠以浙江总兵为首的诸将。

    高拱恨得牙根痒痒,如果加浙江巡抚侯汝谅军权,意味着通商必然暂时断绝,自己设新衙的计划肯定会无限期推延……想到这,高拱恨恨的盯着默不作声的钱渊,要不是这厮背后作祟,这时候都已经成了。

    “陛下,不如设海事寺,择人任之,南下查验实情?”

    徐阶轻描淡写道:“即使设海事寺,若两浙倭患再起,也需浙江巡抚主持击倭大事,难道再设浙直总督府?”

    “更何况,尚未开海禁,如何设海事寺?”

    “海事寺卿理应正三品或从三品,总不能以海事寺卿领兵吧?”

    隆庆帝微微点头,他记得钱渊之前觐见提到过,海事寺不可兼领兵权。

    高拱发狠的瞪着钱渊,你刚才在靖海伯府又打又骂,嚣张跋扈,现在怎么不吭声了?

    一旦加浙江巡抚剿倭之权,就算汪直不想反,但侯汝谅是徐阶门下,事态如何发展谁都不敢打包票,到时候一地鸡毛,难道不会牵扯到随园?

    徐阶是不在乎东南通商事的,但高拱是很在乎的。

    钱渊和高拱对视一眼,斜眼冷冷看着徐阶,这老头在隐忍了一年之后,终于忍不下去了。

    不过钱渊不管这些破事,他只管东南。

    一直等到徐阶唾沫横飞的说到嘴巴都干了,钱渊才上前一步,“臣请单独奏对。”

    隆庆帝愣住了,徐阶也有些发傻,单独奏对,你钱渊想干什么?

    高拱机灵的退后一步,“当年是展才招抚靖海伯,又设市通商,久居东南,更颇多战功,必有对策,既然单独奏对,臣等先行告退。”

    看着徐阶一脸郁闷的跟在高拱身后出殿,钱渊侧头瞥了眼,“陛下?”

    “展才有话直说就是……嗯?”隆庆帝愕然道:“陈伴也要出去?”

    “陈公公乃是内相……”

    “钱大人说笑了,说笑了。”陈洪脸色惨白,“奴婢只是服侍皇爷,不敢当……”

    “陈公公,钱某是好意呢。”钱渊笑道:“今日之事关乎钱某性命,若传扬开去,就是陛下不降罪,钱某也无颜……”

    这话说的够明白了,这是在说,陈洪一旦知晓内情……高拱可能也知道了。

    陈洪不禁暗骂,钱展才真够毒的,当着面给自己下套,自己还真不敢留在这儿,高拱八成是要抓着自己追问的,一旦漏出去,那就是内外勾结……隆庆帝再宽宏也忍不了。

    看着陈洪消失在殿门口,钱渊左顾右盼确认无人,整理衣着,郑重其事拜倒在地,“臣请罪。”

    “何罪之有?”

    “臣以身家性命担保……”

    话还没说完,隆庆帝就不耐烦的挥手打断,“这等话就不用说了,身家性命担保……你敢保证汪直不会复叛?!”

    “陛下误会了,臣不敢担保靖海伯,但却敢担保谭七指。”

    “什么意思?”隆庆帝狐疑道:“浙江巡按上奏,谭七指率倭寇侵袭太平县,数个村落被毁……”

    “对了,他就是台州人,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

    “就算有进献巨木之功,也难逃罪责!”

第九百九十五章 单独奏对(下)

    钱渊一声不吭,平静的跪在那儿。

    看这厮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隆庆帝越说越是火起,“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说谭七指曾在徐海麾下,可是实情?!”

    “一旦两浙倭患复起……钱展才,你可知晓你自己会有什么下场?!”

    “居然还殴打刑部郎中,就算想护住汪直儿子,也用不着如此吧?”

    “单独奏对,说话,哑巴了吗?!”

    钱渊缓缓直起身,直视隆庆帝,“陛下可记得,嘉靖三十五年殿试,臣侥幸上榜,后被点为庶吉士,却请假南下。”

    “无论登科与否,无论名列何榜,臣都会重回东南,请假只是一个借口。”

    “臣不过文弱书生,虽聚集百余青壮护卫,但于东南击倭大局实在无关紧要。”

    “但臣并不讳言,东南败倭,首功在胡绩溪,次功在臣。”

    “原因很简单,事实上胡汝贞、戚元敬、俞志辅等人都知晓,臣在倭寇中有眼线。”

    “眼线?”隆庆帝瞪大了眼睛,愣了半响才恍然大悟,“难怪你当年不惜抛弃翰林转都察院也非要南下!”

    “倭寇精悍,行动迅速,东南沿海处处烽火,但最令人难以抵挡的是,官军很难探查倭寇的动向,毕竟倭寇长期盘踞海上、岛上,一旦侵袭,官军难以及时赶至。”钱渊解释道:“所以,胡汝贞、谭子理、吴惟锡、唐荆川诸人在倭寇中均有眼线,但以臣的眼线最为重要。”

    “如此说来,就是那谭七指了?”隆庆帝回过神来,抬手道“展才,起来说话。”

    钱渊手撑着地面爬起来,不停揉搓着膝盖,两辈子了,都没跪过这么长时间。

    “自个儿搬个凳子来。”隆庆帝面色还是不渝,追问道:“即使谭七指是官军眼线,但也曾在徐海麾下,展才如何敢保证其不会复叛?”

    “原因很简单,因为谭七指的身份。”钱渊面如枯槁,言语中带着丝丝悲凉,“谭七指,原名非谭隆,而是谭维。”

    “出身江西宜黄谭氏,嘉靖十八年江西小三元,后科举不畅转而游历天下,嘉靖三十年出海,嘉靖三十二年沥港被毁,谭维流落海外,目睹倭寇侵袭东南,尸横遍野,村无人烟,愤然而为官军眼线。”

    “江西小三元?”隆庆帝眼珠子都瞪出来了,江西是能和浙江并列的科举重省,别说十年八年,就是几十年也未必能出一个小三元。

    虽然只是个秀才,但能在江西拿到小三元的秀才绝不是寻常文人,怎么会混入倭寇?

    顿了顿,隆庆帝皱起眉头,“朕好像听说过宜黄谭氏?”

    “宜黄谭氏,开国至今进士五人,举人秀才不计其数,谭维之父谭鹏,弘治年间进士,官至都察院广西道御史,嘉靖元年大礼仪事件,百官哭门,先帝下令廷杖,谭鹏即是被廷杖的御史之一,数月后伤重不治。”

    转头看了眼若有所思的隆庆帝,钱渊继续说:“这一代宜黄谭氏,最有名的就是前浙江巡抚谭纶谭子理。”

    “什么?!”隆庆帝霍然起身,“谭子理不是你小舅吗?”

    钱渊缓缓起身,“谭维,字子直,其妹即臣母,其父即臣外祖。”

    “他是你嫡亲舅舅!”隆庆帝目瞪口呆,“这这……”

    “嘉靖三十五年,臣抵达台州后出海,与二舅在岛上密会,也正是那次,探听到汪直、徐海停战之事,判定徐海必然侵袭东南。”

    “数月后,二舅密送消息,徐海声东击西,先使小股倭寇侵袭宁波、台州、绍兴、松江,使胡汝贞不敢分兵,徐海自身率五千精锐倭寇攻嘉兴。”

    “可惜……”

    “可惜时任浙江巡抚阮鹗无能,丧师失地,嘉兴、湖州一片糜烂。”隆庆帝缓缓坐下,“还是展才急行相援,长水镇、桐乡两场大捷力挽狂澜。”

    “东南击倭,臣常亲身上阵,但临阵勇决非臣所长,桐乡大捷,桐乡大捷……”钱渊垂下头,“徐海率三千倭寇来袭,臣正面迎敌,使吴淞把总侯继高率军侧翼出击,倭寇左翼未战先退,以至于官军截断倭寇,扰乱阵势,官军方能败倭。”

    “领倭寇左翼的就是谭维……也正是他不战而退,被徐海砍下三根手指,才有了谭七指的绰号。”

    隆庆帝听得冷汗涟涟,“如此说来,若不是谭维先逃扰乱阵势,展才那次……”

    “九死一生。”钱渊面无表情,“桐乡连接南北运河,城内大量布匹、粮食,而且为杭州屏障,一旦倭寇破城,杭州府也……”

    沉默了片刻后,隆庆帝点头道:“忠勇可嘉。”

    “嘉靖三十六年,二舅密送消息,浙直总督胡汝贞与臣密议,定下诱敌深入,聚歼倭寇主力之计,先后调浙江总兵俞大猷、浙江副总兵戚继光、浙东参将刘显,以及戚继美、侯继高等将。”

    “后徐海果然选了绍兴府,被一路引到上虞……”

    “噢噢,这就是抵定东南的上虞大捷。”隆庆帝叹道:“深入虎穴,真有古人之风。”

    钱渊再次拜倒在地,“如此义士,却被指责率倭寇侵袭沿海,陛下信吗?”

    “即使为了臣,为了臣母,为了宜黄谭氏,二舅宁可举刀自裁,也不会侮谭氏之名。”

    “这也是为什么臣不敢担保靖海伯,但敢以身家性命担保谭七指的原因。”

    隆庆帝长叹一声,东南倭乱在他登基前就已经平定,他只知道浙直总督胡宗宪、浙江巡按钱龙泉,并戚继光、俞大猷、吴百朋等人败倭,哪里想得到其间如此多的千折百转。

    舅父,在这个时代家族姻亲中地位很高,民间俗语,天大地大娘舅最大。

    而谭维又是官宦世家子弟,本人还是小三元出身的秀才,这些都是钱渊敢以性命担保的原因。

    “朕的确不信。”隆庆帝起身,亲手扶起钱渊,“去岁展才曾言,胡汝贞身染墨点而建功立业,谭子直一般无二,朕信得过你。”

    隆庆帝感慨的看着神情复杂的钱渊,以舅父为间,对面前这个青年来说,虽然是不得已而顺势为之,但也必定承受着巨大的心理压力。

    钱渊的神情很到位,当然了,他脑海中出现的并不是二舅谭维,而是父亲和兄长。

第九百九十六章 关键

    坐回到位置上,隆庆帝皱眉细问,“但为何浙江巡按王本固信誓旦旦,指责谭七指率寇侵袭台州?”

    “其间关卡臣也想不通,但……”钱渊顿了顿,“只怕二舅已落入王子民之手,二舅因为缺了三根手指在东南有些名气,而且又因为曾在徐海麾下……”

    “徐海麾下……”隆庆帝迟疑了会儿,问道:“如何转入汪直麾下了?”

    “上虞大战,二舅未随徐海出击,守在老巢……徐海兵败,窜回老巢,是二舅亲手杀了他。”钱渊摇头道:“毕竟身入倭寇多年,难免手上沾了血迹,二舅于心难安,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而臣当年南下之前,曾向陛下许诺,在东南组建船队专为皇室所有……”

    “噢噢噢,难怪当年展才那般有信心,就是因为谭七指!”隆庆帝来回想了两遍没发现什么纰漏,“展才当年直说就是,看看,如今闹到这个地步!”

    “宜黄谭氏,无从贼者。”钱渊双目无神,“不仅臣,还有时任台州知府的谭子理,台州同知唐荆川,浙江巡抚吴百朋,宁绍台参将戚继光,均知晓此事。”

    “臣定计招抚汪直,设市通商……但汪直久居海外,其心难测,臣如何敢不留后手?”

    “所以你让他投了汪直。”隆庆帝看着形容萎靡的钱渊,感慨道:“展才这些年看着风光,也难熬的紧。”

    眼看着嫡亲舅父深入敌营,随时都有生命危险,的确很难熬。

    钱渊轻声道:“世间再无谭子直,只有谭七指,但他绝不会沦为倭寇……”

    “那些年,他甘冒奇险,身处虎穴,却心向曙光……”

    “其间定有诡异。”

    顿了顿,钱渊说出最重要的一句话,“专供内承运库的皇家船队,其实就是二舅掌管。”

    隆庆帝的反应和钱渊猜测的差不多,甚至更过,“什么?!”

    “那谭七指被指责侵袭台州府……展才适才说他可能……那船队呢?”

    保持沉默的钱渊露出个无奈的表情。

    由不得隆庆帝不火急火燎啊,他登基之前,嘉靖帝疯狂作死,大量采买各种修道炼丹的原料,什么好玩意儿都有,太监、道士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过一手再过一手……

    等到隆庆帝登基,内承运库不敢说空的让老鼠含泪出去讨饭,但也没留下多少,还好当年裕王府这边靠着应星糖铺和其他几家产业搂了点银子,钱渊勒索陆炳为了脱身送出的大半家财,再加上去年陆续送来的皇家船队的利润,内承运库这才充盈起来。

    隆庆帝当年苦日子过的久了,对银子难免执着了点……当然了,对于一个皇帝来说,重视财政也不是什么坏事。

    如今,皇家船队关系到内承运库的主要进项,一听船队可能出了事,由不得隆庆帝不心急如焚。

    殿内安静的连大风刮过殿顶瓦片的声音都清晰可辨,隆庆帝来回踱步,“浙江巡按御史以谭七指侵袭台州弹劾靖海伯复叛,其中实情难以分辨,而谭七指掌管皇家船队……”

    “展才可有对策?”

    钱渊谨慎的摇摇头,片刻后看似无意的低声提醒,“陛下,兵贵神速,一旦事情传扬开,必然税银锐减。”

    听到兵贵神速这个词,隆庆帝灵光一闪,“展才,你再南下一趟如何?!”

    钱渊瞠目结舌,说话都结巴了,“陛……陛下,臣南下……南下作甚?”

    “当年是你招抚汪直,也是你设市通商……”隆庆帝一边说着,眼睛都亮起来了,“展才,非你不可!”

    “陛下,臣好不容易才回京……”

    “如若靖海伯真的起事,展才当年在东南多立战功,蓟门总兵戚继光据说都跟着你学兵法。”隆庆帝笑道:“如若靖海伯未起事,当年展才行招抚之事,应能压得住场面。”

    “再说了,如若谭七指真的出事,船队说不定……重新组建船队,你让朕指望谁?”

    “更别说谭七指是你二舅,如今生死不明!”

    “于公于私,展才你都得南下一趟!”

    钱渊僵着身子,张大嘴巴……演技略微有些浮夸,如果是嘉靖帝只怕要心中起疑。

    想达到什么目的,最合适的途径是,不要从自己嘴巴里说出来,而是让手握与否大权的人心里这么想,嘴上这么说。

    当年钱渊第一次觐见嘉靖帝,就是用这种方式一点点勾的嘉靖帝去主动分析、探明百余真倭袭南京的幕后真相。

    显然,隆庆帝比他老子好对付多了,钱渊写好剧本,亲自上阵,只用了五成功力,完美的达到目的。

    “陛下……”钱渊看似绞尽脑汁的掏出个理由,“臣妻有孕在身……”

    隆庆帝哭笑不得,指着钱渊笑骂道:“平日里只是开玩笑,你还真畏妻如虎?!”

    “绝非如此,只是徐氏只肯吃臣……”

    “别扯淡了!”隆庆帝虚虚踹了脚过去,“平定两浙,使商路通畅,以至于正式开海禁,这也是展才你心心所念!”

    钱渊沮丧的垂下头,嘀咕道:“也是,如果汪直真的叛了,臣要不去砍下那厮的首级,科道言官的弹劾奏折得把臣都埋起来。”

    “知道就好,这次公私两便。”隆庆帝低声道:“办的好了,等你回京,朕有赏!”

    “什么?”

    “赏你两个美人……”

    “陛下!”

    “开玩笑嘛,你家那位……不让房妻,怕是个敢喝醋的!”

    钱渊很不恭敬的翻了个白眼,“陛下,臣只在詹事府任职,以什么名义南下?”

    “总不能再回都察院吧。”

    “再说了,如今浙江巡按可是不出缺的。”

    “还有,这事儿高阁老那边只怕……”

    打通了隆庆帝这一关后,最关键的就是高拱。

    几个月前,宁波知府出缺,张孟男在关键时刻退位让贤,高拱宁可让徐阶门下的胡应嘉占这个便宜,也不肯票拟更合适的随园士子陈有年。

    钱渊想离京南下,就必须过高拱这一关,但用什么方式……却很有讲究,不一定非要硬碰硬。

第九百九十七章 三事

    隆庆帝收起笑脸,在心里琢磨了下,“詹事府那边不卸任,呃……加兵部侍郎衔,南下巡视东南海疆。”

    钱渊本就是潜邸旧人,再加上屡有大功,简在帝心,在詹事府熬上个几年,调入六部任个侍郎也不算什么。

    但如今只在詹事府待了一年,资历浅了点,不过只是加兵部侍郎衔,勉强也算够格了。

    昨天钱渊就在想,还好没翰林本职,不然还真不好办,哪有翰林官出京平乱的道理?

    不过隆庆帝给的这个名义有点模糊不清,指向不明,甚至没给出钱渊的权利范围,但钱渊也不在乎这些,以自己在东南的根基,足够了。

    而且不是户部不是工部,而是兵部侍郎,意味着钱渊在特殊时刻有节制诸军的权力,还不限于浙江一省,对钱渊来说更是方便。

    巡视东南海疆……至少除了浙江沿海之外,苏松、福建应该都在东南范围之内。

    “高师傅那边你不用管,朕去说。”

    钱渊沉默片刻后,突然拜倒在地,“陛下,臣愿南下,但有三事请陛下许可。”

    “徐氏吗?”隆庆帝笑道:“放心,朕派宫中稳婆住在随园就是。”

    “臣妻在京,上有母亲、叔母照顾,下有丫鬟服侍,臣并不担心。”钱渊直起身低声道:“其一,请陛下密封臣二舅谭维诸事。”

    “那是自然。”隆庆帝立即点头,谭七指这件事的确不能泄露出去,不说其他的,难道让宜黄谭氏出个倭寇头目?

    再说了,适才钱渊也说了,母亲谭氏还不知道这件事呢。

    “其二,请陛下暂不要扣押靖海伯世子。”钱渊解释道:“若臣南下,汪直已叛,到时候将靖海伯世子弃市,只需刀斧手一人即可,若汪直未起事,京中扣押其子,一旦传到东南……”

    隆庆帝点点头,“适才还听说,你将靖海伯世子抢回随园了?”

    “是,不敢使其落入他人之手,万一在狱中暴毙,臣……”

    “暴毙狱中?”隆庆帝心中一惊,想了想后才说:“让他们回府,朕亲令锦衣卫守门。”

    “谢陛下。”钱渊深吸了口气,“其三,请陛下三日后明旨,臣加兵部侍郎衔,南下巡视东南海疆。”

    隆庆帝皱眉问:“这是为何?”

    如果是嘉靖帝,肯定不会问这句话,但如今这位……钱渊不得不仔细解释道:“如今东南到底如何局势,谭七指如何,汪直如何,京中无人知晓内情,臣南下若大张旗鼓,只怕……”

    “那展才的意思是隐秘出京?”

    “今夜动身,三日后请陛下明旨。”钱渊叹道:“当年东南击倭,看似是东南事,实则牵扯分宜、华亭政争,当年事,今日事……”

    隆庆帝沉默了会儿,他当然听得懂,当年的严嵩、徐阶,就是如今的徐阶、高拱,而且王本固就是徐阶的心腹门生。

    最关键的是,如果钱渊今夜动身,隆庆帝三日后才下明旨,高拱想拦都拦不住,毕竟是皇帝的老师,又不是皇帝的老子。

    “行,朕三日后明旨。”隆庆帝亲手斟茶,“嘉靖三十五年,展才南下,扫清倭患,设市通商,于国实有大功,此番南下,还望展才再建新功。”

    钱渊接过茶盏一饮而尽,单膝跪地,双手高举茶盏,“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一直没回直庐的高拱等得脚都酸了,才看见钱渊脚步匆匆的走过。

    那厮单独奏对,到底为什么……高拱心里狐疑,猜测钱渊会不会捣鬼。

    如今京中局势,高拱、徐阶的联盟关系早已破裂,反目为仇,即将开撕。

    在这种时候,突然闹出两浙倭患的破事将随园给搅了进来,高拱能确定是徐阶动的手脚,但他无法确定被牵扯进来的钱渊会做什么。

    高拱想起今日午时出西苑询问大理寺卿秦柱时候,后者提起钱渊言明两不相助的暗示……

    这些年来,朝中每时每刻都在党争,但随园一党除了依附裕王府之外,向来持正,从不随波逐流,钱渊和徐府结亲,但也和严世蕃、赵文华交好。

    如今随园被视为朝中仅次于徐阶、高拱之外的政治势力,对朝政,对户部,对东南,甚至对陛下都有着很强的影响力,不管是徐阶还是高拱,都不会忽略随园的存在……特别是他们即将开战的时刻。

    “你被赶出来了?”

    “是啊,泄露禁中语,这个罪名哪里担得起。”陈洪苦着脸躬着身。

    高拱略微一想就明白了,冷笑道:“展才言辞锋锐不减当年啊。”

    不过高拱也不在乎,陛下是知道甚至默许自己和陈洪之间来往的。

    “不过钱展才提起……性命攸关。”

    “性命攸关?”高拱一愣,如果最后闹得靖海伯复叛,随园一党必定是风雨交加,从已经罢官归乡的胡宗宪到福建巡抚吴百朋,前浙江巡抚谭子理,再到戚继光、俞大猷,一个个的都得倒霉。

    但高拱知道自己这个皇帝学生的性子,钱渊最惨也不过罢官归乡,说不定过几年就能起复,何至于性命攸关?

    肯定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密事……也是,不然也用不着单独奏对,高拱心里登时像蚂蚁爬过似的痒痒,他看向陈洪,“留点神。”

    目送高拱离去,陈洪脸色有点阴,他是个聪明人,今天被赶出殿,显然钱渊是早有提防,而且陛下也默许了的,一旦泄露消息……

    高拱是皇爷的师傅,陪着皇爷快十年了,而自己一直在宫中,前后两任皇帝都不亲近,只是因为资历到了,而且主要竞争对手冯保暴毙,自己才能上任司礼监掌印太监。

    万一出了事,高拱未必会怎么样,但自己呢?

    陈洪一边想着,一边沏了杯茶端进去,“皇爷,今儿累了,歇一歇吧?”

    隆庆帝嗯了声,端起茶盏抿了口,“明前龙井?”

    “是,钱大人上次觐见得皇爷赏,没敢全都拎走呢。”陈洪掩嘴笑道:“陛下要是喜欢,老奴私下去找钱大人?”

    “回头再说吧。”隆庆帝忍不住笑了笑,这次钱渊重回东南,肯定是不会缺明前龙井的,倒是自己没得喝了,嗯,三日后让端甫、文长送进来。

第九百九十八章 不得已的冒险

    今天的单独奏对,对钱渊来说是一次冒险,虽然他用了种种方式,巧妙的使隆庆帝自己判断出,为公为私,钱渊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但这次冒险是不得已而为之,钱渊在南北运河上布置人手,就是怕东南出事,但现在东南出事,自己却一无所知,钱渊不能退,也退不起。

    只能冒险试一试,虽然徐渭、孙鑨都不太赞成,但钱渊坚持试一试,一方面在于谭七指的身份,另一方面在于皇家船队。

    但在隆庆帝看来,今天的单独奏对,是随园沉寂良久后的一次奋起。

    和原时空不同,这一世的隆庆帝对高拱并没有原本毫无保留的信任,他选择了随园制衡高拱,之前随园的沉寂让他有些失望,但这一次钱渊的坦然直言和单刀直入让他很满意。

    在前年尚未登基的时候,隆庆帝曾经和钱渊有过一席长谈,后者点出了高拱和徐阶的最大区别,一个想做事,也能做事,另一个不想做事,只想着往上爬。

    高拱没有当年浙江巡抚吴百朋相忍为国的气度,但在很多事情上虽然冷眼旁观却不会拖后腿……隆庆帝还在天真的想象,等徐阶滚蛋,内有高师傅为主,张叔大、林贞恒为辅,外有随园一干俊杰,必能政通人和。

    父皇,你虽御宇近四十载,但在史书上,必然不如我。

    叹息着收回思绪,隆庆帝转头问,“对了,陈伴,东南船队送入内承运库的账目还记得大概?”

    “老奴都记着呢。”

    “今年前三个月。”

    陈洪不假思索道:“正月、二月、三月得利入京,均为七万两白银上下。”

    “去年呢?”

    “都大差不离,六万到七万之间,只有去年八月,因为海上风浪有损,只有五万两。”陈洪想了想,“皇爷,户部那边税银锐减,倒是入内承运库的没太大变化,而且还略有增加。”

    隆庆帝没吭声,他记得税银锐减闹出大风波的时候,钱渊曾经提到过,一方面因为皇家船队只有十艘船,货量有限,另一方面靖海伯私下拿银子补足,就为这事,朝中颇有科道言官暗骂钱渊无耻,善于媚上。

    “今年四月呢?”

    “已然入库,七万六千两白银。”陈洪也已经摸清隆庆帝的喜好,对这些数据烂熟于心,“五月得利要等到下个月,约莫十五左右入京。”

    隆庆帝沉默了会儿,突然道:“如若要遣派内宦南下监察船队,何人能为之?”

    陈洪愣了下,眼珠子悄悄转了转,“秉笔太监李芳,持身公正,又曾掌米盐库、营运库、皇坛库,实是最佳人选。”

    隆庆帝瞥了眼过去,李芳曾经长期担任内官监掌印太监,主要就是和库房打交道,的确很合适,但李芳和陈洪资历差不多,是陈洪在司礼监中的主要竞争对手。

    对官员来说,京官和地方官有很多不同,但也各有优劣,但对于不专注敛财,而是有意往上爬的大太监来说,不能时常在皇帝面前露脸,很容易被遗忘。

    想了会儿,隆庆帝叹了口气,让钱渊南下是一次冒险,但不得不承认他是最佳人选,不说其他的,重新组建皇家船队,就必须钱渊出手。

    又抬手抿了口茶,隆庆帝随口道:“高师傅呢?”

    “高阁老还在直庐当值。”

    “没问你今日展才单独奏对何事?”

    陈洪身子有些发颤,噗通跪下,“老奴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

    “好了,起来吧。”隆庆帝放下茶盏,“若是高师傅问起,就说不知内情。”

    陈洪颤颤巍巍的爬起来连声应是,原本还想通知高拱可能和皇家船队有关,现在他不敢了。

    已近黄昏,徐阶、高拱还在直庐里熬着,他们都万分渴望想知道单独奏对的内情,谁都不肯先走,而钱渊已经快马疾驰赶回了随园。

    钱宅门口冷冷清清,但里面的随园门口,却聚集着好些人,不仅是徐渭、孙鑨、陈有年、诸大绶这些随园中坚,潘晟、高仪两位侍郎也到了,倒是陆树声、钱铮两位长辈,拉不下脸来这儿等,都去了钱宅后院。

    徐渭越众而出,“展才?”

    看钱渊微微点头,徐渭和孙鑨都神色异样,但也都面露喜色。

    “南宇公和思明兄光临寒舍,真是蓬荜生辉。”钱渊笑着寒暄,“实在有些忧心东南局势,才封闭随园,还望两位勿怪。”

    “赵大洲当年就险些祸乱浙江一省,两次都是展才兵贵神速。”高仪是杭州钱塘人,对当年的事很清楚。

    潘晟追问道:“陛下那边?”

    “无甚事,已训斥刑部、大理寺,待会儿就让靖海伯世子回府,陛下已下令,锦衣卫守门。”钱渊冷笑道:“可惜今日先闹事的不是赵大洲,否则抽拦他的嘴!”

    高仪就是攀附随园而连连晋升,听闻今日之事还有些担心,太跋扈了,太嚣张了,将五品郎中殴成重伤,公然给刑部侍郎一个耳光,内江赵氏被斥为秦桧后人……短短几个时辰,已经传遍京中了。

    但听得钱渊不仅没有被陛下训责,反而是刑部、大理寺担责,高仪立即松了口气,心想面前这位果然如传言一般善于媚上,这等事都被轻轻放过。

    潘晟久在京中,对这事倒是不在乎,只问:“展才,东南那边?”

    “有些古怪,护卫到现在还没送信过来,已经连续派人南下了,三日内必有回报。”钱渊若无其事,团团拱手道:“今日随园见血,就不招待诸位了。”

    徐渭拉了拉诸大绶和陈有年,孙鑨也悄悄将陈有年、吴兑留了下来。

    看到潘允端、陆树德、杨铨等松江人都走了,又问清楚叔父钱铮和陆树声都没来过,钱渊才放下心走入随园……真怕这些人中哪一个突然满脸惊喜的扯着自己……展才,你大哥还活着呢!

    去看了遍靖海伯府那帮人,钱渊才和众人在偏厅坐定。

    徐渭抢着问:“陛下松口了?”

    钱渊微微点头,“今夜启程南下。”

    在座的诸人除了孙鑨,无不大惊失色。

第九百九十九章 出气

    孙鑨觉得不可思议,上午他和徐渭听到钱渊列出的计划,不赞成一方面是可能性太低,另一方面生怕遭到猜忌。

    “陛下居然真的松口?”

    这些年来,随园掌控宁绍台三府,把控东南通商大权,还将手伸入福建,虽然被公认于国有大功,但也成为朝中诸公的眼中钉肉中刺。

    内阁将手伸入东南通商事,也是得到隆庆帝默许的,怎么可能就这样让钱渊重返东南?

    钱渊微垂眼帘只提了一句,“单独奏对。”

    徐渭和孙鑨对视一眼,都心里暗暗狐疑,单独奏对可以暂时排除徐阶、高拱的插手,但陛下也不可能如此轻易的就答应。

    钱渊没继续解释,也没办法解释,两浙倭患可能复起是一个原因,皇家船队可能被毁是一个原因,但最重要的还是谭七指的身份,这是不能说出口的。

    一旁的诸大绶、陈有年、吴兑听了这几句话都神色大变,但这对随园来说,不是坏事,而是好事。

    按照现在京中流传的消息来看,东南最糟的结果是汪直复叛,倭患再起,商路断绝……而钱渊一跃而为天下知就是因为屡屡东南败倭,被倭寇视为扫帚星,五座京观成就了他在东南的赫赫威名。

    “三日内,封禁随园,除了各位和钱家护卫之外,任何人不得出入。”钱渊面色严峻,“三日后,陛下才会明旨令我南下巡视东南海疆。”

    “难怪!”徐渭立即听懂了,“一为高新郑,二为徐华亭。”

    孙鑨点头道:“护卫队至今也没消息传来,八成是华亭手笔,展才秘密南下,不可让华亭先告知浙江。”

    陈有年补充道:“三日后明旨,高新郑无法相阻。”

    “所以展才单独奏对……”陈有年想了想,“

    吴兑皱眉低声问:“展才如今在詹事府,以何名义南下巡视东南海疆?”

    “加兵部侍郎衔。”

    徐渭、孙鑨都长长出了口气,陈有年笑道:“大事已定,董一奎再猖狂,展才以兵部侍郎南下巡视海疆,那厮绝无反抗之力。”

    以兵部侍郎南下巡视,意味着一旦战事大起,钱渊有节制驻军的权力,就此一点,已立于不败之地,除非戚继美、张三、杨文、侯继高都像卢斌一样叛离随园,又或者诸军不堪大用,倭患在短时间内蔓延东南各地。

    今夜还有很多事,钱渊快刀斩乱麻,“其一,随园诸事,以文长兄、文中兄为主,还请端甫兄、君泽兄、登之兄相辅。”

    “展才无需多说。”吴兑扬声道:“京城这边只管放心。”

    “其二,兵部、户部若有变动,还请君泽兄、登之兄留意。”

    吴兑和陈有年立即应下,东南局势和朝中直接相关的就是兵部和户部。

    “其三,还请端甫兄襄助。”钱渊看向诸大绶,“随园之中,小弟南下,能出入西苑的只有端甫兄了。”

    诸大绶还没反应过来,一旁的徐渭嘿道:“端甫,是让你和我当年一样……密信直抵御案。”

    “噢噢……”诸大绶连连点头,“展才放心,三日后为兄先入西苑觐见陛下。”

    一一安排妥当,钱渊嘱咐道:“此番关系甚大,实为徐华亭、高新郑之争,随园不过遭了池鱼之殃……新郑还好说,华亭实在是……不干人事!”

    陈有年试探问:“可要韬光养晦?”

    “还能韬光养晦?”徐渭冷笑道:“那个刑部郎中的嘴都被展才抽拦了!”

    孙鑨笑道:“今日问过朝阳兄了,那刑部郎中是嘉靖二十六年进士,山东人,是杨椒山同窗。”

    话虽然说得弯弯绕绕,但其实已经说得够明白了,嘉靖二十六年进士中只有两种人是徐阶的门生。

    一种是如张居正这般的庶吉士出身,因为当时的徐阶负责教导庶吉士,但这一种也未必作准,比如林燫这种官宦世家子弟就不会投入徐阶门下。

    另一种倒都是徐阶门下,就是如杨继盛那般国子监出身,那一批的监生都是时任国子监祭酒徐阶的学生,官宦世家子弟有机会身登皇榜很少会入国子监,进去的大都是混个出身而已。

    这个刑部郎中,应该是徐阶的心腹铁杆。

    更别说赵贞吉了,被钱渊抽了一嘴巴子……也不知道谁嘴快,已经传的沸沸扬扬,还添油加醋的带上了内江赵氏是秦桧后人的流言。

    “这一年多,随园老老实实,安分守己,从不惹事……”

    听钱渊这句话,诸大绶、吴兑微微点头,而孙鑨和徐渭听得牙都酸了,你还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老虎不发威,当我是病猫啊!”钱渊重重拍了下桌子,霍然起身道:“来人!”

    梁生、彭峰出现在门口,“请少爷吩咐。”

    “还没天黑呢,就现在,挑十几个护卫出去,找个茬。”钱渊冷然道:“徐府下人,至少打折十条腿!”

    看着梁生兴奋的神色,孙鑨、诸大绶、吴兑等人都是无语,自从嘉靖三十四年钱渊第一次入京,第一天和徐璠闹了一场后,这些年来,徐府下人都断了多少条腿啊胳膊了。

    没办法,毕竟是姻亲,娶了小七,钱渊就没办法亲身上阵了,那些好处也只能让徐府下人来承受。

    诸大绶皱眉道:“展才,你即将南下,何必再闹一场?对东南局势有何益处?”

    “端甫,此举展才可不是为了东南局势。”最懂钱渊的还是徐渭,他笑着解释道:“今夜秘密出京,只是要掩人耳目而已……呃,当然了,他也为了出口恶气。”

    “那当然,高新郑虽然揽权,亦党争,但终究不会做这下三滥的事。”钱渊冷然道:“徐华亭,徐华亭,此人之恶更甚分宜!”

    “不出这口恶气,实在是胸中憋屈!”

    徐渭和孙鑨都知道,钱渊南下,具体怎么做,做什么,要看东南局势的发展,但钱渊南下,华亭徐氏是肯定讨不了好的。

    要知道,钱渊是巡视东南海疆,而不仅仅是浙江一省。

第一千章 探子

    随园内,左边靠近钱家酒楼的一排小舍,靖海伯世子汪逸正唉声叹气,什么上京享用荣华富贵,现在可能小命都保不住了。

    “少爷,少爷,钱大人来了。”外间有亲随嚷嚷。

    汪逸精神一振,正要出门迎接,外面又有人嚷嚷,“方爷又晕过去了,大夫呢,大夫呢?”

    迈步进来的钱渊心里啧啧两声,配合的真好……说起来自己是两世为人,又看了那么多影视剧,再加上这一世的历练,才有这般演技,而父亲钱锐在徐海、汪直那边游刃自如,现在连老实的大哥都学坏了。

    “放心吧,已然入西苑觐见陛下,无需再担心刑部、大理寺。”钱渊将汪逸摁在椅子上,“这次是钱某动手迟了,不过日后无需担忧,待会儿送你回府,从今夜开始,锦衣卫守门,无人再敢闹事。”

    “锦衣卫?”汪逸身子哆嗦了下。

    这几十年来,锦衣卫的赫赫凶名遍传天下,汪逸哪里能不怕?

    “怕什么?!”钱渊有点无语,真是虎父犬子啊,“锦衣卫是天子亲军,亲自为你守门……”

    “这一任锦衣卫指挥使是成国公朱希忠,他家在镇海、宁海、厦门都有铺子,必然护你周全。”

    “后面只要你不出门,就不会出事。”钱渊叹了口气,“走吧,亲自送你回去。”

    “对了,你这些伴当伤势如何?”

    汪逸这才醒转,慌慌张张的说:“就是方鸿又晕过去了,父亲去年末来信,说京中的事都让他做主……怎么办,怎么办?”

    钱渊瞳孔微缩,汪直交代,京中靖海伯府诸事让钱鸿主管……这什么意思?

    疑惑在脑海中一闪而过,钱渊跟在汪逸身后进了隔壁小舍,略略看了几眼,摇头道:“不行,要送去治伤……王义!”

    “把这人送到刘家巷那家医馆去,别怕花费,一定要治好。”

    “龙泉公说哪里话,花多少银子,都是我的。”

    汪逸在边上啰啰嗦嗦,还在“昏迷”中的钱鸿不由暗骂,小弟现在做事是随风潜入夜,不露声色就要占便宜,而且对方还得感恩戴德,真不要脸!

    徐渭、孙鑨等人坐镇随园,钱渊带着几十个护卫出门,亲自送靖海伯世子汪逸回府,临行前转头看了眼,王义微微点头。

    跟着钱渊这么多年,王义自己听得懂,刘家巷子压根就没有医馆,但倒是有个钱家护卫隐秘租凭下的据点。

    就如钱渊对隆庆帝所说的那样,到如今,东南局势究竟如何,他一无所知,他只敢保证谭七指,不敢保证汪直。

    若是万一汪直真的被逼的叛乱,汪逸自然是难逃这一刀,钱渊如何敢让大哥钱鸿回靖海伯府去。

    这时候早已经放衙,但天色尚未全黑,今日靖海伯府内,钱渊痛殴刑部郎中,扇了刑部侍郎赵贞吉一耳光的事早就传遍京中。

    西城基本上都是达官贵人,不少人都停步细看,眼见数十青壮排列整齐,虽手无寸铁,但精悍之气显露无疑。

    钱家护卫号称精锐甲于东南,这几年在京中大大小小也干过几架,就算是底子最深的英国公等几家勋贵也不得不承认,真是天下强兵。

    一行人到了靖海伯府门口,几十个锦衣卫小校已经守在门口,一排身穿飞鱼服,腰胯绣春刀的武官迎了上来,吓得汪逸又是一个哆嗦。

    “展才,你可真是给我找了个好差事!”成国公上来亲热的搂着钱渊的肩膀,笑骂道:“老夫都亲自来把门了。”

    “行,承你这个情。”钱渊随口说:“这些锦衣卫小校、力士都撤了吧。”

    “啊?”

    “反正你锦衣卫指挥使成国公每天把门,绝对安全。”

    “想瞎了你,每天把门!”成国公哼了声,“但今儿总是欠我个人情吧?”

    “认,认,认!”钱渊也是无语,“回头宁海、厦门那边给你好处行不行!”

    这次要不是成国公暗中透了消息过来,说不定钱渊慢一步,还真被刑部得手了。

    “这还差不多。”成国公啧啧道:“杭州海市那边再给两间铺子?”

    “给,给,给!”钱渊甩开这厮的手,“不去找胡克柔……看我是冤大头?”

    “别提了,杭州知府是魏国公的姻亲,想在海市占几间铺子,都被胡克柔给撵走了,那厮倒是有展才你当年风范。”

    钱渊实在不想在别人面前提起胡应嘉,话题一转,“靖海伯府这边,还真的要拜托你了,就算万一东南大乱,倭患四起,拿人入狱……但没有陛下之令之前,保住他的性命,万一暴毙,那就坏了大事,别说镇海、宁海,就是厦门那边商路都得断绝。”

    “放心,此番不用锦衣卫的人,从府内调人过来,再让一名指挥佥事坐镇。”成国公低声道:“这人乃襄城伯次子,府内在宁海、厦门都有铺子。”

    钱渊满意的点点头,正要再问几句,一个锦衣卫小校突然急奔而来。

    成国公走到一旁低声问了几句,转回来啧啧道:“展才,京中都说你睚眦必报……还真不虚啊。”

    “当面骂人,钱某还是第一次见,成国公好胆气。”

    “赵贞吉都被你扇了一巴掌,名望大跌,更别说那个郎中,现在还不知道是死是活呢,这时候还和徐府……”成国公头痛道:“这等事顺天府、县衙肯定是不敢管的,这是给我找麻烦!”

    “一报还一报呗。”钱渊笑呵呵的随口应付,眼见梁生带着护卫回来了。

    “如何?”

    “不多不少,十条腿。”梁生咳嗽两声,往前近了几步,“原本直接回府,但发现有人窥探随园,跟上去逮着了。”

    钱渊面色转冷,“谁的探子?”

    “不太清楚,京城口音。”

    钱渊沉默片刻,视线落在被护卫围在中间的四五个汉子身上,要么是高拱的人,要么是徐阶的人。

    真是运气,要不是想闹一场掩人耳目,还真未必能发现这件事。

    缓缓踱步过去,钱渊细细打量,轻声道:“带回去问问,不说……手脚全数敲断,丢到城外去。”

    几个大汉大惊失色,正要求饶,一旁的护卫熟练的将抹布塞进他们的嘴里。.

    旁边一群锦衣卫将官看到这一幕,都转头看向老大……但成国公双目无神的转头,口中低低道:“别闹大了……”

    “放心,今晚还有事要你帮忙呢。”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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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