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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一十六章 身份

    站在山顶上,劲劲海风刮来,将两人的衣衫刮得猎猎作响,放眼望去,四周海天一色,碧蓝如洗,令人心旷神怡。

    但汪直和钱锐都紧锁眉头。

    指着距离不远遥遥可见的沥港,面无表情的汪直开口道:“嘉靖三十一年,汪某从沥港启程东行,途中遇上先生,后嘉靖三十二年,沥港被毁,次年汪某才和先生联络上……”

    “扑灭徐海,整顿海商,打理账目,出谋划策,先生助我良多,如今却要弃我而去?”

    钱锐微微摇头,“老船主想差了。”

    “想差了?”汪直冷笑道:“时至今日,不必讳言,先生为徐海所掳,暗中与汪某互通消息,但同时只怕也和钱龙泉互通消息吧?”

    “难怪当年徐海上虞一战败得那么惨,也不知道他至死知不知道先生的身份,也难怪汪某自沥港与钱龙泉第一次见面……他提出的条件,给的许诺……总能恰到好处。”

    “既不过分到逼得汪某翻脸,也不退让直至汪某勉强能忍受……”

    “如今开战在即,先生却要赴镇海,难道不是想一走了之?”

    “先生儿子远在京城,想必以钱龙泉之能,保下一个海盗儿子身边的随从,不是什么难事。”

    “先生说说看,汪某应该放行吗?”

    “老船主想差了。”钱锐重复了一遍,长叹道:“当年遭倭寇劫掠落海,得老船主相救,自此之后,虽在下与外人互通消息,但何时对老船主有损?”

    “钱展才有开海禁之心,正与老船主一拍即合,在下期间谋划,合则两利,难道老船主觉得吃亏了?”

    “当年在下被徐海所掳,四年内,嘉兴、湖州、绍兴、台州、宁波……东南沿海,倭寇纷起,徐海此僚先后败俞志辅、卢子鸣、任环诸多名将,村无人烟,尸骨处处……”

    钱锐伸出右手,张开手掌,“手染血迹,再也洗不干净了……”

    汪直用奇异的视线盯着钱锐,他是徽州府雄村人,此地明清时期文风极盛,出了不少进士,汪直自家也是耕读人家,从这一系列的话中,他听出了钱锐的心意,虽是个商贾,但却是士子作风。

    “应天府方顿……汪某派人查过了,父母皆早亡,妻子已逝,携其子经商为生,兄长迁居太平府……但太平府户籍中有此人姓名,但村中却无此人。”

    “自然是假名。”钱锐苦笑道:“嘉靖三十四年,百余倭寇袭南都,在太平府被剿灭,后钱家出银重修村落……”

    汪直有一种古怪的感觉,只是一时还说不清道不明,还没等他想明白,钱锐已经话题一转。

    “可以确定,钱龙泉无背弃联盟之意,否则那日钱家护卫不会阻拦守兵关闭城门,又阻击官兵追击。”

    汪直干脆利索的点点头,“而且驻守出海口的游击将军杨文未出兵。”

    “但至今钱龙泉无信使南下,若是朝中起了波澜,镇海这边孙文和、郑开阳不会不知情。”

    “王子民抵达镇海,立召老船主入府衙,不果,当夜浙江总兵董一奎即至,三日内召集大军,步步紧逼。”

    汪直听出了点味道,“随园敌手欲坏通商事而攻伐钱龙泉?”

    “王子民、胡克柔均和钱龙泉有旧怨,两人均是徐华亭心腹门生……”

    汪直冷笑着挥手打断,“只问一句,三日前官兵持刀搜捕,汪某逃至舟山,如今大军云集,开战在即,他钱龙泉难道会选择力阻开战?”

    这句话问到关键地方了,靖海伯汪直复叛的消息已经在东南传的沸沸扬扬,很快就会传入京中,而王本固的弹劾奏折应该快要入京了。

    不说汪直独子汪逸死活,朝廷面对这种叛乱,必定会选择武力平倭,很难有第二种选择……因为即使是想试图看清局势,也会被科道言官斥为怀柔。

    而终明一朝,面对叛乱,从不怀柔。

    在这种情况下,钱渊就算万般不舍东南,也不会为汪直说话……否则很可能被政敌扣上勾结倭寇的罪名。

    虽然没了东南,随园就失了根基,但和被政敌抓住这样的致命漏洞相比,汪直不觉得钱渊会犹豫于取舍。

    “会。”

    “一定会。”

    钱锐以一种令汪直诧异的神情平静的说:“他一定会。”

    “这条路如此艰难,布满荆棘,岔路纷纷,但他不会回头,只会向前。”

    “若是开战,近十年谋划化为泡影,太多太多的希翼便虚无缥缈……”

    “商路断绝,汪直东窜,新倭再起,他一生的抱负都要付诸流水……”

    汪直冷眼旁观,并未说话,这么多年了,他早就知道钱渊对大海的无比向往,他也相信钱渊对开海禁的决心,但钱锐说的这些对面前的局势并没有说服力。

    但下一刻,汪直脸色大变。

    “还因为我。”

    “老船主早就看出在下和钱渊之间暗中往来,想必老船主有句话早就想问了……”

    汪直从钱锐说话的重音中听出了什么,的确,早就想问了,你到底是谁?

    从平日的做派中,汪直觉得这是个文人,但从其对商贾的熟悉程度来看,的确是个商人。

    密谈至今一刻钟了,钱锐从来没有自称“方某”,而始终用的是“在下”。

    钱锐不管在人前人后,始终称呼钱渊为“钱展才”、“钱龙泉”,但刚才却直呼其名“钱渊”。

    钱锐后退两步,行了一礼,“近十年了,一直隐姓埋名,还请老船主见谅。”

    汪直忍不住上前一步,想说些什么,但嘴巴微张,嘴唇微抖。

    “在下松江华亭钱氏,单名锐,字刚直,先祖鹤滩公。”

    “什么?!”汪直的鼻孔都变得粗大了,两只手在空中胡乱挥舞,“钱……钱钱钱……你……”

    双手负于身后的钱锐眺望即将被大海吞噬的夕阳,喃喃道:“六月一日,靖海伯逃窜出海,必有钱家护卫北上,渊儿得信后必有应对……”

    “钱某身在靖海伯麾下,不说为了东南,为了随园,即使……渊儿也必然全力以赴,不使大战再起……”

第一千一十七章 转变

    对身边这位谋主的身份,汪直有过很多猜测,但始终没有联想到传闻中死于倭寇之手的钱锐。

    现在想想,传闻中嘉靖三十一年末,官军把总张四维、杭州海商金宏联手做局谋害华亭钱锐,时间上和自己从海上救起钱锐父子是吻合的。

    也不能怪汪直没想到,当年钱渊最早名声鹊起,就是因为一个“孝”字。

    孤身赴杭,百般用谋,巧妙的为父报仇,之后屡屡战阵败倭,更多次垒起京观,被倭寇视为“扫帚星”,那几年,东南处处传扬着松江钱渊对倭寇的辣手……为什么如此辣手,当然是因为父兄死于倭寇之手。

    钱锐缓缓转身,双目直视不知所措的汪直,“钱某在此,五峰可信得过?”

    汪直愣了好久,心乱如麻,一时间理不出头绪,勉强问道:“钱先生为何之前……”

    “五峰船主纵横海上多年,谁能真正放得下心呢?”

    汪直猛然摇头,“如果说之前只是巧合,但自设市通商后,先生早就能撒手离去,儿子逼着老子为间……”

    “呵呵,呵呵……”钱锐低不可闻的笑声让汪直住了嘴,“昔日钱展才曾言,必杀徐海,必抚五峰,若无此言,在下早赴身投海,岂能苟活于世……”

    汪直一时默然,叹道:“钱龙泉就如此不放心汪某吗?”

    “若此时为嘉靖三十六年,渊儿会下定决心剿杀倭寇,即使行招抚之事,也不会捧出一个靖海伯。”钱锐轻声道:“但当年两浙水师、吴淞水师不过充数,战船不多,不得已行招抚之事,但从此,老船主和渊儿也绑在一起了。”

    “这倒是。”汪直咂咂嘴,“其实即使没有钱家护卫那日开城门之举,汪某也相信不是钱龙泉背信弃义……先生看来,如今态势,如之奈何?”

    “游击张一山乃是钱家佃户出身,认得钱某,另能联络游击杨文,再以渊儿名义笼络住两浙水师主帅葛浩,稳住阵脚至少十日。”钱锐显然早就想好了,“再加之前三日,十三日内,王子民奏折入京,随园以信使南下,足够了。”

    “关键是葛浩,只要没有大批战船,官军就无法大批登岛。”汪直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十三日……即使京中决意开战,但那时候去南洋的海船也已经回程了,只需略略在绍兴、台州闹几场引开两浙水师,舟山就能从容撤去倭国。”

    “但十三日……”

    “真的能成吗?”

    “无论如何,也要走一趟。”钱锐低声道:“钱某揣测,浙江巡抚侯汝谅只怕已经到了。”

    “为何如此说?”

    “葛浩是谭子理旧部,和渊儿关系匪浅,一直有联络。”钱锐阴着脸说:“王子民、董一奎是调不动的,但战事一起,浙江巡抚有权暂时节制诸军,葛浩只能遵命而为。”

    “所以,若不走这一趟,两日之内,官军必然攻舟山。”

    浙江巡抚侯汝谅的确已经抵达镇海县,而且还在杭州时候就正式发出公文,命台州指挥使葛浩率两浙水师北上。

    侯汝谅毕竟入浙快两年了,虽然长期被浙江官场排斥,但也不缺少打探消息的渠道和人手。

    在得知靖海伯逃窜出海后,侯汝谅大为恼火,他没想到王本固为几个月前受辱会干出这等事,他和台州知府方逢时同为徐阶门下,关系不远不近,所以相对来说走的比较近,大略知晓太平县之事,只是不知道谭七指而已。

    眼看着一团乱麻,侯汝谅刚开始还打定了注意不掺和,现在掺和进去,万一败了那是一身的屎,就算胜了……如果牵连到随园还好,如果不能,钱渊那是出了名的睚眦必报。

    当时的侯汝谅还不知道,在事情闹到这个地步的时候,王本固、董一奎已经下定决心把事闹大,将复叛的帽子死死扣在靖海伯汪直的头上。

    但很快侯汝谅得知,王本固没有调近在象山的两浙水师,而是秘调吴淞水师南下……这让侯汝谅坐不住了。

    侯汝谅心心念着的都是海运,战事一起,海运再无可能。

    在这种情况下,侯汝谅发出公文,调葛浩北上,驻守象山岛北侧、定海后所沿岸,自己亲赴宁波镇海。

    一直到坐在府衙侧厅里,对着浙江巡按王本固、宁波知府胡应嘉、浙江总兵董一奎的时候,侯汝谅还寄希望于不起战事,不使商路断绝。

    “只要剿灭汪直,倭寇群龙无首,当秋风扫落叶……如此大功,中丞要抬手放过?”

    面对王本固的诱惑,侯汝谅冷笑道:“子民有必胜把握?”

    王本固大笑道:“通商四年,汪直虽为海商头目,麾下势众,但齿爪已钝……”

    侯汝谅瞥了眼坐在下面的董一奎,毫不客气的说:“戚元敬北上蓟门,俞志辅南下广东,留在两浙的当年将校……有几人能为子民所用?”

    “若是战败,子民可想过身后事?”

    这几句话让董一奎面色铁青,王本固脸色也不太好看,这是侯汝谅**裸的看不起这两人能笼络将官,能打胜战。

    “岳浦河、鲁鹏之流当年不过把总,汤克宽暮气沉沉,其余的都是北地南调,难免水土不服,难道只靠卢斌一人?”

    “更何况卢斌为吴淞总兵,子民倒是有胆子调其南下入浙!”

    侯汝谅费解的问:“子民不调两浙水师……侯某尚能体谅,但为何要调吴淞水师南下?”

    其实为什么不调两浙水师,关键不在于葛浩是谭纶的旧部,是钱渊的亲信,而在于侯汝谅、王本固之间的争功之举。

    但侯汝谅的确很难理解为什么王本固会调卢斌南下,这说的小点是没将浙江巡抚放在眼里,说的大点要犯朝中忌讳。

    胡应嘉咳嗽两声,“六月一日,汪直逃窜至舟山,子民兄上书朝中……但五月二十八日,弹劾靖海伯复叛的奏折已入京。”

    刚才还满脸不屑的侯汝谅呆若木鸡,在长时间的沉默后,咬着牙盯着王本固。

第一千一十八章 倒霉催的

    这句话让侯汝谅满盘算计皆空,在他的计划中,是准备调两浙水师北上逼退卢斌,以不开战的承诺收拢杨文、张一山、侯继高、张元勋甚至戚继美,最终的结果很难说,但至少侯汝谅能借这次机会将手深深的插入通商事中。

    有了这份资历,侯汝谅自觉不会再被排斥,无论是随园、钱渊还是海商、汪直都欠了自己一份大人情。

    如此一来,侯汝谅再想行海运,至少在东南这边是可行的。

    但汪直一直到六月一日才逃走,而王本固早在五月二十八日就已经上书弹劾汪直复叛……不对,五月二十八日奏折都入京了。

    今日是六月五日,已经七八日,说不定朝中决议已然南下,很快就能到了,侯汝谅也想得到……弹劾汪直复叛,朝中的第一反应肯定是剿倭,纵使随园阻挠,只怕也很难拦住。

    侯汝谅的判断很准确,如果钱渊不是先后得通政司、锦衣卫密报,当日以霹雳手段震慑众人,立即入西苑单独奏对,当夜就秘密南下,随园是很难抵挡那如山一般的压力的。

    这一切都说明,从头到尾都是王本固的谋划,侯汝谅狠狠瞪着这厮,“真是成事不足……汪直都在镇海县城内,居然还……”

    “这怪不得子民兄。”怕引火烧身的胡应嘉赶紧解释,“汪直疑心重了点,又因钱家护卫打开城门……”

    王本固也有点讪讪,又没脸解释自己原本只是想收复汪直,并不想大动干戈……但闹成这样子,总不能自己去背锅吧?

    不过王本固也轻松下来了,原本只是不希望侯汝谅来抢功,但侯汝谅一到镇海就态度鲜明的表示不应开战……如今总算是上了船。

    “汪直逃窜,但还有大批海商盘桓镇海、舟山、宁海附近。”王本固又放出了交换条件,“中丞欲行海事,如今倒是不缺海船。”

    侯汝谅眼皮子动了动,面无表情的说:“汪直不灭,何敢言海事。”

    “说的是,正要请中丞主持大局。”

    侯汝谅冷笑道:“算算时日,朝中应有旨意,应是重臣南下……”

    “也有可能是加浙江巡抚兵权。”

    侯汝谅在心里反复盘算,轻叹一声,“边军不善水战,如今正值酷夏,炎热难当,沿海水汽颇重,弓箭不利,汪直固守舟山,麾下多有火器,一时难下。”

    “汤克宽当年屡屡败绩,不受重用,岳浦河、鲁鹏资历太浅,难以服众。”

    侯汝谅看向董一奎,“若要攻克舟山,只怕还是要浙军出力。”

    “卢总兵?”董一奎试探道。

    “卢斌背弃随园投入师相门下,在两浙军中多受鄙夷。”侯汝谅指指董一奎,“当以浙江总兵官为首,以杨文、侯继高、张一山、张元勋数军为主力,再以边军压阵。”

    董一奎心里打鼓,这四位都是钱渊旧部,会听自己的?

    “说清楚就是。”侯汝谅轻描淡写道:“五月二十八日奏折入京,朝中已令南京兵部统率东南大军围剿汪直,如此状况,钱展才也要行霹雳手段,均为旧部,当戳力向前。”

    董一奎呃了声,真是士子杀人不用刀……说不定那几位还真的会上套。

    杨文、张一山都是钱家护卫出身,如今靖海伯复叛已成定局,大战在即,这时候拼命厮杀,回头京中钱渊才有借口回复那些诬蔑他和靖海伯之间的流言蜚语。

    从下定决心不使大战重起,到下定决心剿杀汪直,侯汝谅的转变如行云流水一般自然,而且立即能拿出相对应的措施,这种变化……饶是王本固这种老官僚也不得不啧啧赞服。

    “杨文到了没有?”侯汝谅看见外间张师爷。

    “正在门房。”

    侯汝谅大步走出偏厅,心里有点抱歉,派出信使影影绰绰许诺不使官兵剿倭,杨文这才赶来府衙等候,不料如今却要逼的杨文为前锋攻打舟山。

    不过论东南诸军,不计还在处州的戚继美所部,就数杨文麾下战功最著,战力最强,而且擅海战,营中火器也多。

    一路走到门房处,却没看见杨文,侯汝谅环顾四周,张师爷上前两步问了几句,指着府衙外,“在那儿,咦,那是……”

    跟来的王本固、董一奎、胡应嘉都莫名其妙,但侯汝谅脸色大变,做了个手势,才上前大呼,“别来无恙,方先生。”

    一眼看见侯汝谅,钱锐嘴角犹有笑容,但下一刻他看见了侯汝谅身后的王本固、董一奎,嘴角的笑容登时僵硬。

    杨文还有点莫名其妙,上前向侯汝谅行礼,只站在一边冷眼旁观。

    杨文是认得这位“方先生”,他受钱渊重托驻守镇海多年,原本就是针对汪直,所以和汪直麾下的主要头目大都相识,只是没什么来往,而钱锐向来深居简出,和杨文从无来往。

    一旁的几个亲随在王本固的暗示下将钱锐扯进了府衙,那边的董一奎拉着杨文正在寒暄。

    说起来有点倒霉,侯汝谅原本想笼络杨文,所以抵达镇海后将杨文召了来,而钱锐秘密离开舟山,绕路去了杨文驻在出海口的大营……结果杨文不在。

    知道钱锐身份的只有张三,他不得已冒险来了镇海县城,正准备去钱家宅院试试运气,却在路上瞥见了杨文,还没来得及说出切口……侯汝谅就神兵天降了。

    “真的?”杨文面色如霜,狐疑的盯着董一奎,“剿倭?靖海伯至舟山,尚无倭寇侵袭沿海,杀人越货。”

    “五月二十八日奏折入京,算算时日,钱龙泉也该送信南下了。”董一奎嘿嘿笑道:“靖海伯复叛已成定局……”

    杨文还在那有一句没一句的应付着,视线却一直落在侯汝谅面前的钱锐身上,这个人是汪直心腹,却突然出现在府衙门口拉着自己……

    侯汝谅笑道:“数月未见,方先生没去舟山?”

    钱锐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笑着拱手道:“舟山风景甚佳,但眼见官军水师铺天盖地,士卒如虎狼,当年在下目睹东南强兵,今日更甚往昔。”

    王本固眯着眼看了看侯汝谅,舟山,此人是谁?

    那边的杨文还在琢磨侯汝谅的态度和突然出现的方先生,却听得后者吟诵:“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方先生客气了。”侯汝谅笑着摇头,亲自拉着钱锐往里面走去。

    对侯汝谅来说,这个人很重要,不管他是来做什么的,既然撞上了,那必然对自己有用。

    众人都在往里走,只有杨文沉默的站在原地,死死盯着那位文士的背影。

    “李杜诗篇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领风骚数百年。”

    一直走到厅门外,张师爷恍然回头看去,游击将军杨文已无踪影。

第一千一十九章 搞笑了

    府衙,偏厅,气氛有点古怪。

    侯汝谅笑意颇盛,胡应嘉、王本固的神色有点诡异,董一奎有心探听舟山防备。

    “原来你是汪直谋主方顿。”王本固嘿嘿笑道:“据说以前还是徐海的谋主,记得谭七指就是和你一起投了汪直……果然狼子野心。”

    钱锐眯着眼打量着侯汝谅,“中丞大人亦以为应该剿灭靖海伯?”

    “靖海伯复叛已成定局,南京兵部侍郎即将南下,统率诸军。”侯汝谅叹道:“虽戚元敬、俞志辅北上南下,但东南尚有卢斌,此外南京兵部拟定调江西总兵刘显率军……”

    侯汝谅诚心道:“数月前一席长谈,侯某知先生非凡品,又深知倭寇内幕,不如暂留侯某身边……”

    侯汝谅这番话还真是诚心的,但王本固蹙眉道:“自古以来,招抚盗匪,不留谋主,此僚入城,必为刺探军情,当斩首示众。”

    “刺探军情?”侯汝谅笑道:“若要刺探军情,何需方先生亲至?”

    侯汝谅看钱锐踌躇不定的模样,笑道:“先生此来为何?”

    “受靖海伯之托,询何事遭官府搜捕,靖海伯为勋贵,若无旨意……”

    董一奎在一旁插嘴道:“久闻先生之名,此番靖海伯复叛已成定局,先生还是留下的好。”

    “微末之身……”

    “先生太过谦了。”

    饶是满腹心事,但碰到这种事,钱锐也有点哭笑不得,自己先被徐海强行掳去,成了徐海谋主;然后儿子为了打消自己死志,将自己塞到了汪直身边,成了汪直的谋主。

    现在又要被浙江巡抚侯汝谅强行扣留,为侯汝谅的谋主吗?

    在钱锐被逼的进退维谷的时候,面色铁青的杨文趋马赶到了钱宅。

    “杨哥?”门房里的钱家护卫大为惊诧,如今镇海局势危若积卵,怎么最重要的杨文和张一山都回镇海。

    “张三也回来了?”杨文脚步一缓。

    “一直就没走。”门房低声说:“从定海后所调了一批老兄弟过来,好像就是今日到。”

    “郑先生和孙知县呢?”

    “都在县衙呢。”

    杨文犹豫了会儿,在院子里来回打着转,在镇海诸人中,论地位,孙铤、郑若曾最高,但暗地里的秘密,这两个人未必知晓。

    至少三日前就是在这儿,杨文吐出谭七指这个名字的时候,孙铤、郑若曾都是不知情的。

    但张三未必不知情……

    杨文咬着牙挥手叫来门房,“张三人呢?”

    “在西院。”

    西院里,张三正在急促的来回走动,显得焦躁难安,“今日侯汝谅如何说?”

    “什么都没说。”杨文突然反应过来了,“不对,董一奎说了,王本固弹劾奏折五月二十八日已入京。”

    张三冷笑一声,“也就是说侯汝谅八成是被王本固说动了……也罢,就借此次一扫而清!”

    看杨文眼神迷茫,张三笑道:“少爷秘密出京,昨日已抵松江府。”

    “松江府?”杨文一个激灵。

    松江府虽然隶属南直隶,从陆路到镇海至少要两天,但如果渡海而来,一日可达,但这也意味着另一件事。

    杨文皱眉低低道:“卢斌?”

    张三轻轻点头,不论随园,只论钱渊,他和杨文是钱渊安插在东南最信任的棋子。

    想了会儿,张三又说:“万一动手,府衙那边小心点……”

    杨文心思细腻,顺着话风说:“这倒是,洪厚还在府衙里面,也不知道有没有受刑。”

    张三听出了这句话里隐藏的询问,无奈的笑了笑,“胡克柔和少爷一直有书信来往。”

    安静了片刻,传来杨文的低低呢喃,“难怪……难怪那天两边默契将洪厚弄去府衙大狱。”

    “此事原本隐秘,只我一人因传送信件知晓。”张三详加解释道:“前些日子郑先生也知晓,洪厚下狱那日,孙知县才知晓。”

    杨文点点头,确定自己找对了人,毕竟张三跟着少爷那么多年,又是钱家佃户子弟出身,知晓太多隐秘。

    不再犹豫,杨文将之前府衙的事快速说了一遍,“方顿虽名声不显,但却是汪直谋主,当年沥港招抚,此人对汪直颇有影响力,如今却莫名其妙出现……而且那首诗……”

    说到这,杨文住了嘴,诧异的看着呆若木鸡的张三。

    张三身为游击将军,驻守定海后所,长期在定海后所、镇海县城之间来回,主要就是为了沟通钱渊和胡应嘉、钱锐这两条线。

    董一奎召集诸将在镇海集合,但除了岳浦河、董一元、鲁鹏、汤克宽之外,钱渊旧部都不太理会,杨文除了今日都留在营中,侯继高、张元勋率军驻扎在金鸡山东边,只有张三一直留在镇海县城。

    为什么?

    当然是为了钱锐。

    张三用力咽了口唾沫,一把死死揪住杨文的胳膊,“当年少爷如何交代你的?!”

    “那首诗……诸事均听其指派。”杨文知道自己是找对了人,低声说:“是少爷埋在汪直身边的暗子?”

    “是,是是是……”张三急促的来回走动,“汪直谋主……不会被杀了祭旗吧?”

    “说不好。”杨文摇摇头,“看中丞的意思,倒是想以其探听舟山虚实……”

    张三猛地停下脚步,舌头舔了舔干涸的嘴唇,“不行,不行!”

    “甚么?”

    “不行,不能让方顿落在他们手中!”

    张三心乱如麻,但很清楚一件事,要么是今日,要么是明日,少爷就会杀到镇海来。

    在这种关键时刻,钱锐却落在侯汝谅、王本固手中,不知内情的外人觉得无所谓,但钱渊本人必定束手束脚。

    在即将动手的时候,父亲落到了对头手中,不管侯汝谅、王本固怎么想,终究太危险了。

    更别说,万一钱锐被砍了脑袋祭旗……张三急的满头大汗,到时候自己百死莫赎。

    “张三,张三?”

    “你信不信我?!”张三面目狰狞的转过头来。

    从资质能力上来说,张三是不能和杨文、戚继美、侯继高这些名留青史的人物相提并论的。

    但从忠心这方面来说,张三是可以得到钱渊最大信任的那个人。

第一千二十章 武人的手段

    府衙。

    王本固有点失望于侯汝谅来插一杆子抢功,但也看清楚了局势,在朝中没有派遣重臣南下主持战事之前,只有侯汝谅有名义节制诸军。

    不过王本固也心存希望,毕竟在徐阶一党内部,他的地位是不比侯汝谅低的,无论是董一奎、方逢时、卢斌都更靠向自己。

    入浙半年,王本固也知道当年钱渊是怎么做的……凭借对戚继光、戚继美、杨文、卢斌、侯继高一干将领的影响力硬生生的将浙直总督胡汝贞架的半空,从而大放光芒,被东南沿海视为败倭第一人。

    王本固在心里琢磨,等卢斌带着吴淞水师抵达,大局可定……想到这儿,他忍不住偏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偏厅。

    不过这个大局可定指的不是战事,而是王本固和侯汝谅的内斗,因为侯汝谅已经调动两浙水师北上,显然,葛浩是扛不住浙江巡抚的调遣的。

    偏厅里,侯汝谅正在召见宁绍台参将侯继高。

    “靖海伯如何复叛?”

    面对浙江巡抚,侯继高并不畏惧,眯着眼缓缓道:“下官驻守宁海,未听闻倭寇侵袭太平县,何人指认靖海伯旧部反叛?”

    “两浙水师的确多用火器,但舟山太大,火器能发挥作用不大。”

    “运输士卒上岛的确可行,还请边军率先上岛……再说了,如今朝中尚未定议,中丞大人何必冒险呢?”

    “当年中丞大人巡抚辽东,请行海运,记得龙泉公还提过,海运可行,但需要契机。”

    “如若开战,纵使中丞大人搜罗海船,难道不怕海盗、倭寇拦截?”

    “无开海禁通商,海运就是镜中水月,虚无缥缈。”

    侯汝谅挥手打断了侯继高的话,他如何不知道这些道理,但王本固弹劾奏折都入京数日,朝中必然大哗,加上靖海伯逃窜出海,平倭之举已然必不可免。

    不过,海运未必不可行。

    如若能一战定乾坤,拿下汪直,然后扶持某人上位……侯汝谅忍不住想起后院的那位方先生,谋主不能上位,但可以替自己挑选。

    侯汝谅还在做白日梦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一阵嘈杂。

    “轰隆隆!”

    侯汝谅还在想这酷夏时节谁在放炮仗,侯继高却神色大变,“鸟铳,倭寇攻城了吗?”

    王本固皱着眉头走出大堂,还没等他问话,外面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寒光闪闪的矛尖如寒星一般飞来,正戳在王本固身前的亲随肩膀处。

    那柄短矛硬生生将亲随刺翻在地,大股的血液喷涌而出,将王本固的衣衫下摆染的一片潮湿。

    惨叫声连绵不绝,王本固脸色惨白,慌忙后退几步,笼在袖中的双手禁不住的发抖。

    侯汝谅遥遥看去,悍勇的武卒源源不断的从视线尽头涌现,三柄奇形怪状的长兵器后,盾牌、长枪、鸟铳、长刀的武卒应有尽有,护卫府衙的边军扛着盾牌勉强抗衡,但也被打的节节败退。

    身穿软甲的张三亲自持枪,在盾牌手的掩护下一个箭步,手中长枪连续捅翻了两个士卒。

    “张一山!”王本固尖锐的嘶吼声响起,“你想造反!”

    张三目露凶光高声回复,“造你娘!”

    里面的董一奎大步出来,抽出腰刀大声吆喝,倒是不信了,他一个小小游击将军敢攻入宁波府衙……

    这个念头刚在董一奎脑海中闪过,后阵一个护卫已经反手从背上抽出短矛,掂量了下分量,奋力掷来。

    “吨!”

    大树边的董一奎一动不敢动,密密麻麻的汗珠瞬间出现在他脑门上,树干上的短矛还在颤颤巍巍的抖着。

    “麻痹谁让你掷的!”张三也被吓出一身冷汗,自己攻入府衙抢走钱锐,这烂摊子回头有少爷收拾,如果一矛将浙江总兵官刺死,这烂摊子少爷也没办法收拾。

    后面的护卫呃了声,“是掷盾牌的……”

    张三咽了口唾沫,挥手道:“亲兵队分左右两翼,护卫队上前。”

    从突然杀入府衙,到一路杀到快到后院的地方,张三除了骂了句娘一句废话都没有……都杀进来了,还说那些屁话有什么用。

    董一奎身边的亲兵都是边军出身,当年在西北也算悍勇,但这些年在江南已经饮多了酒,喝多了茶,手中的兵械都拿不稳了,再加上刚才那根威慑力十足的短矛,更是士气大沮。

    狼牙筅、盾牌在前,伴随着清晰的号令声,武卒们稳稳的一步一步向前将边军逼到退无可退。

    几根大力掷来的短矛将盾牌打出一个缺口,猛地探来的狼牙筅扰乱阵势,密密麻麻的长枪将最前面的几个边军士卒刺得浑身冒血。

    “疯了,疯了……”董一奎咬着牙准备将周围的亲兵召集过来,毕竟是多年上阵颇有军功的将领。

    但下一刻,张三的高喝声响起。

    “这些边军,全杀了一个冤的都没有!”

    “敢拦着路的全都杀了!”

    冲在最前面的是留守镇海的护卫队,个个目露凶光,他们的头领洪厚还被关在府衙大牢里。

    两翼是张三从镇海带来的亲兵,无一不是钱渊旧部,已经摆好了阵势,或手持短矛、弓箭,或单膝跪地手持鸟铳。

    原本还想呵斥几句的王本固也没话说了,文人玩手段自然是能杀人,但逼到急处,武人不和你玩心眼,直接拎着刀……你还能怎么办?

    倒是董一奎有武人特有的油滑,看如此局势,人家操着刀玩真的,立即拖着王本固、胡应嘉往后逃。

    张三倒是不在乎那帮人去哪儿,反正少爷很快就到了,而站的远远的侯汝谅眯着眼盯着张三,盯着那些散开似乎在寻找什么的武卒。

    侯继高拉着张三,“怎么回事?”

    “没什么。”

    偏头看了眼被十几个武卒隔开的侯汝谅,侯继高咳嗽两声,“中丞此人不类王子民……”

    张三面无表情的看着亲兵们进了后院,低声道:“带了多少人过来?”

    “亲兵百人。”

    “立即出城,沿侯涛山往东,有接应。”张三能在这儿撕破脸,是有迫不得已的缘由,但他不知道接下来,狼狈的王本固、董一奎会有什么样的反应。

    侯继高还想再问,却见张三大步往后院走去。

    后院门口处,众护卫簇拥中,一位面容黝黑的老者正苦笑看着院中这一幕。

第一千二十一章 影响

    在历史长河中,往往一个细节就能改变历史的走向,类似的事数不胜数。

    明朝末年,山东的一只鸡引出了吴桥兵变,从而让皇太极拥有了最渴望的批量火器,从而在一定程度上奠定了满清逐鹿天下的基础。

    而这个时代,在这个时刻,汪直麾下的一位名义上只是账房先生的小角色,对发生在隆庆元年的这场东南动乱产生了直接并且极其深远的影响。

    张三虽然只是个游击将军,但却是钱家佃户子弟出身,是第一任钱家护卫队头领,是东南最得钱渊信任的人物。

    所以,张三虽然实际上是家奴出身,只是个游击,但在东南的分量其实相当不轻,因为很多人都是通过他来判断钱渊甚至随园的动向。

    所以,当张三撕破脸皮攻入府衙之后,王本固、董一奎心里在感觉到羞辱之外,充斥的是无穷无尽的失望。

    侯汝谅对钱锐的欣赏来源于几个月前的一席长谈,也来源于战后可能的用途,而王本固、董一奎没有下令将钱锐推出去斩首祭旗,是因为他们希望通过钱锐尽量探听舟山虚实。

    因为在葛浩率两浙水师北上之后,王本固和侯汝谅谈妥,不会继续等待吴淞水师,而就在今日一早,受董一奎节制的诸军已经东行,准备发兵登岛,攻打汪直。

    原因很简单,一方面王本固希望抢在朝廷有决议之前开战,以此将所有所有的黑锅都扔到汪直头上。

    毕竟一旦开打,舆论只会认为是汪直匪性不改,再度侵袭沿海,而不会认为是朝廷官员有错,这叫政治正确。

    历史上的王本固就是玩的这一手。

    另一方面王本固也希望在朝廷派重臣南下主持抗倭大局之前立下战功,侯汝谅参与进来后,王本固也不指望从浙江巡按转浙江巡抚了,但至少要立下战功,才能保证自己在战后得到分润。

    最大的问题在于,一旦正式开打,汪直能忍得住不还手?

    说不定过几日就有倭寇侵袭嘉兴、绍兴、台州了,到那时候,杨文、张三、侯继高、张元勋这些钱渊旧部只能跟着上战场,随园对东南的影响力再强也阻止不了大局。

    但张三突如其来的这一手将王本固的计划全盘击碎。

    这是一个意外,也是一个巧合。

    张三敢撕破脸攻入府衙,袭杀十余边军士卒,逼的王本固、董一奎狼狈逃窜。

    在这种情况下,王本固、董一奎还敢继续攻打舟山吗?

    张三的所作所为将对很多人产生极大的影响力,会有很多人在心里嘀咕,张三如此胆大妄为,难道是得了钱渊的指使?

    更会有人联想起多年前,为了汪直,钱渊率护卫急赴杭州,兵围巡抚衙门。

    不说其他人,杨文、侯继高、张元勋、葛浩要么是钱渊旧部,要么是谭纶旧部,都和钱渊关系匪浅。

    张三敢撕破脸,王本固对那些人会放心吗?

    继续攻打舟山,让杨文、张三、侯继高领军,会发生什么?

    如果让岳浦河、鲁鹏、董一元领军,而让杨文、张三率大军围在自己周边?

    此时此刻,整个镇海已经是一片大乱,张三率亲兵护送钱锐东行,也一并将护卫队都带了出来。

    驻守在金鸡山的官军今日已经向东进发,听闻消息后,董一元、鲁鹏亲自率军过江,欲拦截张三一行。

    王本固不知道该做什么,但他明白,不拿下张三,被赶出镇海县城的自己将威信全无,什么建功立业什么复仇雪恨,想都不用在想了。

    更要命的是,不压服张三,命官军攻打舟山,掀起大战,那么很可能最后,是王本固来背这个锅。

    于是,远在舟山的山顶眺望的汪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自己放出了钱锐,却导致了官军的内讧。

    从空中往下看,甬江两岸烟尘弥漫,马匹来回穿梭,旗帜漫天飞舞。

    甬江北岸,张三和提前出城侯继高率数百武卒东行,董一元、鲁鹏率军在设防堵截,而再东面一点,游击将军杨文已经率军出营准备接应。

    而甬江南岸,岳浦河、张元勋两军隐隐对峙,驻守在定海后所的张三麾下大军正在狂奔而来。

    其实绝大部分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张元勋、岳浦河莫名其妙的分别接到了张三、王本固派来的信使,两人是老朋友了,相互交换信息也没弄清到底出了什么事。

    远远见董一元率军堵在路中间,钱锐悔恨的想扇自己一嘴巴,早知如此,在军营中没寻到杨文,就应该在营外等候,何苦要进城。

    另外钱锐也想扇张三一巴掌,自己被侯汝谅视为座上宾,并无危险,这厮居然胆大妄为敢率兵攻入府衙将自己抢出来。

    当然了,钱锐也能理解,自己万一出了什么纰漏,儿子非扒了张三的皮不可。

    前面的张三似乎察觉到了什么,回头冲着钱锐安慰的笑了笑,显然,这厮是在邀功呢……钱锐都被气笑了。

    不过,这次张三是歪打正着,不然至少今日,董一元、鲁鹏两军就要抵达海边,试探性登上舟山了,事实上,行动最快浙西参将汤克宽已经抵达海边了。

    “列阵!”张三吆喝了声,周围护卫队、亲兵队的队长齐齐应和,指挥武卒摆出了个防御阵型。

    对面烟尘弥漫中,董一元转头看了眼江面上的大船,船头的董一奎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董一奎身为浙江总兵官,又是在大战来临之际,身边重兵环绕,结果一个不小心,丢了这么大的脸,有侯汝谅、王本固、胡应嘉一干徐阶心腹党羽撑腰,自然是不会忍气吞声的。

    虽然到现在,船上的王本固、董一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很清楚接下来需要做什么。

    撕破脸?

    在汪直已经逃窜出海,王本固三封弹劾奏折入京,朝中尚无明确决意,也没有派出总领诸事的重臣的情况下,王本固和董一奎是不怕撕破脸的。

    王本固恨得是张三此举坏了他建功立业的企图,但真正打起来……他有的是手段将张三和汪直联系到一起,反正张三抢走的正巧是汪直的谋主。

第一千二十二章 寒意

    船舱内的侯汝谅默默坐着,对面的胡应嘉也在沉默中,只偶尔转头看几眼岸边弥漫的灰尘,蓄势待发的两军队列。

    这一幕对于侯汝谅来说,是难以接受的,但他却拿不出什么办法。

    虽然身为浙江巡抚,上马管军,下马管民,但他并没有节制诸军的威望,侯汝谅可能是这么多任浙江巡抚中最没有权威的那个……比当年被胡宗宪压制的阮鹗、吴百朋更惨,呃,可能可以和赵贞吉一比。

    当然,侯汝谅知道朝中很快就有决议,这种局面下,自己也没有插手的必要。

    不过,其实还有个主要原因,侯汝谅一边揣摩那位方先生的身份,一边猜测得报后的钱渊会有什么反应。

    的确,钱渊和汪直是联盟,两者相互依存,前者靠后者稳固朝中的地位,而后者也依靠前者得以通商甚至封爵。

    但两者并不是生死攸关的关系……至少在汪直真正举起叛旗之前。

    身为钱渊心腹的游击将军张三不惜攻打宁波府衙,也要抢出那位方先生……侯汝谅猜测,要么是因为钱渊和汪直之间还有其他自己不知道的隐秘,要么是因为这位方先生。

    但不管是哪一方面的原因,侯汝谅都知道,钱渊对自己只怕会恨之入骨,虽然对方只在詹事府任职,而自己是天下数得着的封疆大吏,但侯汝谅不认为自己有资格做他的对手。

    相对来说,对面的胡应嘉能看得更清楚一点,这是源自于他自己的身份。

    其实朝中很有些人隐隐察觉到,当年身为工部尚书的赵文华和钱渊之间有着隐秘的联系,原因很简单,严嵩病逝后,严党中坚如鄢懋卿、董份、唐汝楫都遭到了清算,数的出来的大人物中,只有两个人得以全身而退。

    一个是时任吏部尚书的欧阳必进,但此人不算严党嫡系,政绩卓略,名声很好,被视为严党主要是因为他是严嵩的小舅子而已。

    另一个就是工部尚书赵文华,他是严党的中坚,是严党当时明面上官阶最高的一个,而且还是严嵩的义子,据说和欧阳老夫人以母子相称。

    为什么赵文华能躲过一劫?

    徐阶倒是有过动作,但却被拦了回去,这期间是有随园的身影出现的。

    而钱渊为什么要出手?

    总不会是因为当年东南相识的交情吧?

    胡应嘉紧紧的抿着嘴,他能在严党中安插收拢赵文华,在徐阶党羽中收拢我……难道不会在汪直身边安插棋子?

    侯汝谅诧异的看着胡应嘉放下窗帘,遮住了岸边互相喊骂差不多结束,已经准备动刀的场景。

    “微有凉意。”

    六月份是东南最热的时节,你觉得冷……侯汝谅眼珠子动了动,没有继续问下去。

    胡应嘉勉强笑了笑,看向侯汝谅的眼神中带着一丝猜测和狐疑,他在内心深处暗想,那个人到底在各处埋了多少颗棋子呢?

    张三胆大妄为至此……胡应嘉能肯定,这位方先生肯定是钱展才的人。

    据说方顿曾经是徐海的谋主,而当年胡宗宪、钱渊扫清东南倭患,最主要的对手就是徐海,最大的军功也就是上虞一战击溃徐海。

    胡应嘉想起去年先帝驾崩那一夜,徐阶自以为稳操胜券的时候,钱渊率护卫神兵天降,一举翻盘。

    张居正能瞒过徐阶、高拱乃至李默、隆庆帝,但没有瞒得过胡应嘉……他知道张居正不可能去告知钱渊。

    这说明什么?

    说明钱渊很可能在徐阶党羽内部甚至在西苑中也安插了棋子。

    笼在袖子里的手用力攥成拳头,胡应嘉清晰的察觉到手心渗出的汗,展才,如此局势,你能怎么办?你还能做什么?

    甬江北岸,面对董一奎派来的亲兵,面如寒冰的杨文亲自抽出长刀,冷笑着一刀劈下。

    “杨哥好刀法!”

    边上同样出身钱家护卫的把总大声喝彩,一刀下去,不偏不倚的将那边军士卒的发髻砍断。

    一脚将那士卒踢开,杨文归刀入鞘,挥手叫过那把总,“带四个小队准备好,留心旗号。”

    “杨哥放心,就选鲁鹏那厮阵中,小弟和他熟得很!”

    虽然隔着董一奎、鲁鹏的大军,遥遥相对的张三拿着望远镜清晰的看到这一幕,笑道:“放心吧,杨文这厮屡受少爷大恩,可不是卢斌那等白眼狼!”

    在知道钱渊抵达一海之隔的松江府的情况下,张三、杨文是有足够底气的。

    撕破脸?

    抱歉,我们还真不怕撕破脸呢!

    “展才真是兵贵神速啊。”一旁的侯继高笑道:“张三你也瞒的紧!”

    “少爷秘密出京,这等事自要秘而不宣。”张三嘿嘿笑了笑,“这次看王本固这厮怎么收场!”

    “关键还是太平县,谭七指。”

    面对钱锐的突然插话,张三大力点头,“方先生说的是,少爷已经让人去太平县了。”

    侯继高没有继续说话,拿起望远镜打量着对面阵列,看着董一元脸色铁青的挥舞马鞭,杨文用砍下边军士卒发髻的行动证明了他的决心,即使是撕破脸大打出手,也绝不会让王本固、董一奎搜捕张三所部。

    放下望远镜,侯继高微微偏头,用窥探的视线打量着身边的这位文人,看起来年纪不小,头发半白,身材挺拔,皮肤黝黑,口音倒是听不出来,很标准的官话。

    侯继高猜测此人应该和钱渊有关,而且张三对其的态度很是恭敬,甚至有些亲近……

    察觉到侯继高的视线,钱锐笑着拱手,“久闻华亭龙泉之名……”

    “不敢,不敢,提起华亭龙泉,世人谁不知龙泉公大名。”

    “少爷创青浦堂,应该是青浦龙泉……不过嘉靖三十一年撤青浦县,归入华亭,少爷倒是提起想再行拆分之事。”张三笑着说:“当年徐海攻嘉兴,少爷困居崇德,侯龙泉率兵南下来援,少爷就说,两柄龙泉合流,必能力挽狂澜……”

    侯继高连连谦让,又试探道:“听说方先生是应天府人氏?”

    钱锐微微点头,心里叹了口气,侯家在华亭虽然名声不显,但也是大族,也不知道以前有没有碰过面……

    “来了!”张三低呼一声。

第一千二十三章 避让

    两三百士卒缓步出列,试探性向张三、侯继高这一面攻来。

    公开内讧,光天化日之下,官军攻打官军,这种事……士卒们都有点胆怯,应该是吓唬一下吧?不会真的开战吧?

    而且这两三百士卒都是鲁鹏麾下,曾经见识过以钱家护卫为核心构建的几支军队的战力。

    张三从城中只带出了自己的亲兵队,以及留守老宅的护卫队,加上侯继高的亲兵,一共也就两百多武卒,虽然战力不凡,但毕竟人数太少。

    “列阵!”侯继高高喝一声,大步上前指挥。

    张三没有上前,守在钱锐身边,低声说:“老爷放心,侯龙泉麾下虽未历上虞、山阴两场大捷,但亲兵都是老兵,曾参与长水镇、桐乡两场大战。”

    钱锐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嘴唇微动,“你不知晓诸军东向?”

    “呃,不太清楚……杨文、侯龙泉今日都在城内,我一直都在老宅……”

    钱锐不再吭声,琢磨张三今日妄为说不定是好事,诸军东向,显然是有攻打舟山之意,张三撕破脸显然打乱了王本固的计划。

    王本固如果不能压服张三,那么杨文、张元勋、葛浩、侯继高这些将领都会有不稳的迹象,倒不是他们会造反,而是他们会公开抵触王本固、董一奎甚至侯汝谅这个浙江巡抚的命令。

    今日是六月六日,距离汪直逃窜已经是第六日了,王本固弹劾靖海伯叛变的奏折已经入京,算上之前虚言矫饰的那两封奏折,已经十天了。

    如果朝廷决议的快,六七日内朝廷就有重臣南下接受平叛事,如果是南京兵部,应该很快就能到了,王本固没多少时间,这也是他急着动手的主要原因。

    甬江北岸,杨文、董一元、鲁鹏、张一山、侯继高互相对峙,即将正式接战,船上观战的王本固、董一奎心急如焚,船舱内的侯汝谅一脸的无所谓,胡应嘉双目微闭,不想去看。

    而甬江南岸,张元勋、岳浦河两军对峙,但气氛有些诡异,因为两军之间的一座小山上,张元勋、岳浦河正并肩眺望。

    “据说张三攻打府衙,中丞大人、王御史、胡知府仅以身免。”岳浦河摇摇头,“张三又不是疯了……”

    “谁知道呢。”张元勋也摇摇头,“反正咱们俩能对付过去就行。”

    “说的是。”岳浦河笑了,“其实诸人都知,汪五峰身在县城之内,被逼的逃窜……”

    “能不开战还是不开战的好。”张元勋苦笑一声,“一旦倭患再起,东南沿海再度水深火热……”

    “是啊,好不容易太平几年,再闹出大乱子……对岸他们在朝中都是有人替他们说话的,咱们俩可没有,别最后板子落在咱们屁股上。”

    张元勋是台州人,虽是卫所军户,但十五岁就考中秀才,名声鹊起,但其父张凯募兵抵抗倭寇侵袭不幸阵亡,张元勋散尽家财募兵上阵,后得谭纶一手提拔。

    当年谭纶麾下,最重要的两名将领,一个是葛浩,另一个就是张元勋。

    但前者和钱渊私交颇深,而且两浙水师几乎是钱渊一手打造,所以葛浩和钱渊关系很深,而张元勋和钱渊的来往并不多。

    岳浦河是河南卫所出身,早年从曹邦辅平定师尚诏之乱,后调入浙江,驻守上虞、山阴有功,升任游击,先后驻守黄岩、太平,后被董一奎调驻嘉兴。

    岳浦河最早是被曹邦辅调来的,后来归属刘显麾下,这两位早就不在东南任职了,虽然名义上被董一奎笼络,但实际自主权很大。

    两人都是卫所出身,但都熟读诗书,有着共同的人生履历,岳浦河和张元勋私交不错,偏偏又和钱渊、董一奎两方的关系都不远不近,于是两人并肩观战,不愿意涉身其中。

    “当年岳某先在苏州,后调驻绍兴,可惜一直未见识过钱龙泉战场风采。”岳浦河手持望远镜,一边看一边笑道:“只是听闻钱家护卫精锐甲于东南,几个护卫头领都胆大包天!”

    张元勋放下望远镜,啧啧道:“的确如此,还曾听闻杨筠江稳重……稳重个屁!”

    就在董一元派出三两百士卒向张三所部进击后,杨文同样遣派三百武卒出列,以三十人为一队向董一元、鲁鹏所部进军。

    你以为我亲手砍了你亲兵的发髻,只是恐吓你?

    你敢打那边,我就敢踢你屁股!

    董一元死死盯着距离自己并不算太远的杨文身影,迟疑片刻后转头看了眼江面,船头上的董一奎面无表情,一动不动。

    还真要打啊?!

    董一元咂咂嘴,正要发号施令,突然耳边传来了尖锐的哨声,他转头看去,杨文身边大旗飞舞,数名亲兵吹响竹哨,阵后有**上身的壮汉手持鼓槌大力击鼓。

    杨文派出的小队人马原本只是缓步上前,突然动如雷霆,前队击发鸟铳,大团白雾平地而起,受惊的军马嘶鸣不停。

    董一元的第一反应是约束各部,但眼见那两三百武卒陡然从白雾中窜出,迅捷杀往侧翼的鲁鹏所部。

    最前面的四根狼牙筅扰乱阵势,投掷出的数十短矛后,没有盾牌,两百余名甲士只抽刀在手,发足狂奔而来。

    眼见这一幕,鲁鹏嘴角发苦,他当然知道这一队武卒的目的不在击溃自己,只是想补充张一山、侯继高所部的兵力。

    要拦着吗?

    能拦得住吗?

    这些鲁鹏都没想过,他脑海中闪过的是嘉靖三十六年身在上虞县城的城头看到的那一幕。

    同样如此,无盾牌,披甲武卒手持长刀,不避生死,奋勇冲锋,杀的攻城倭寇屁滚尿流,终保住上虞,终等到了戚继光所部来援,也保住了自己这条性命。

    大滴的汗珠从下巴处坠落,鲁鹏内心深处的后悔、愧疚情绪涌上心头,他甚至感觉到身后的远处,有一道目光正死死盯着自己……当年在上虞城头观战,站在自己身边的就是张一山。

    眼见冲来的甲士前方那人的熟悉脸庞,鲁鹏低喝一声,拨转马头往边上避让,“让,都特么让开!”

第一千二十四章 冲阵

    看着援军顺利的从鲁鹏麾下穿阵而过,远处的张三轻舒了口气,归刀入鞘,指着援军的把总笑道:“此人乃台州梁万宁,上虞大捷时为我下属队长,随我入城,后南下入闽,古田大捷侧翼出击,手刃数十贼兵,先斩贼军大旗……梁生是他叔父。”

    这句话是在解释,梁万宁是钱家嫡系出身。

    钱锐没搭理张三,只眯眼细看阵列,突然低声问:“逾千士卒,被一冲而散?”

    “鲁鹏这厮是个乖巧人,回头在少爷面前替他说几句好听的。”张三上前和侯继高指挥放开缺口,让梁万宁所部入阵。

    船头上的王本固已经忍不住破口大骂了,自己下定决心撕破脸也要收拾了张一山、杨文两部,但鲁鹏居然就这么散开阵列,让杨文派出的援兵轻轻松松的通过。

    董一奎更是火大,死死攥着拳头,鲁鹏是浙江诸将中第一个投靠他的,更在走私贸易中获利颇丰,结果在关键时刻掉链子。

    眼见这一幕,隔江眺望的张元勋和岳浦河对视愕然,船舱内的侯汝谅、胡应嘉都快忍不住要笑出来了,王本固不知所措,而董一奎开始考虑要不要亲自上阵了。

    就在这时候,甬江南岸的小山上,岳浦河神色大变,指着出海口方向脱口而出,“汪直来袭!”

    张元勋一个哆嗦,拿起望远镜细看,片刻后狠狠瞪了岳浦河一眼,“虽无旗号,但都是官制战船,不可能是汪直!”

    岳浦河也细细看去,大批的船只正在出海口一带盘桓,甲板上装载着各式火器和手持兵械的武卒,甚至还能看得到正摇头晃脑的高头大马,船只在外游山边停驻,大批的士卒正缓缓下船。

    “两浙水师?”

    “不!是卢斌!”张元勋神色有些难看,“王子民居然将吴淞水师调来……这是越权之举!”

    岳浦河转头看了眼舟山方向,“那边是汤克宽驻守,若有消息理应……咱们先知。”

    “嗯,这边不管,咱们只管盯着汪直。”张元勋长叹一声,心里却在暗骂王本固……这厮真不是个好玩意儿,自从年初入浙后,风波迭起,好好的通商事闹到这个地步!

    哎,王本固现在也是骑虎难下啊,原本只是想收复汪直,结果闹得汪直逃窜,只能把黑锅丢到他头上,但即将开战,张一山、杨文却撕破脸大打出手,如果自己不能压服,一切皆休。

    但此刻的王本固大喜过望,卢斌率吴淞水师抵达,意味着太多的事了。

    首先,两浙水师不是必须的了,侯汝谅在王本固心中的分量将大幅度降低。

    其次,卢斌在东南多有战功,麾下都是精锐,本人更是背弃随园投入徐阶门下,用起来自然比岳浦河、鲁鹏、汤克宽等人来的顺手。

    “天宿?”王本固恢复了指挥若定的风采,轻描淡写道:“卢斌已抢占外游山,杨文所部后路被断……”

    “那自然是一战而定。”董一奎用力点头,眺望那几十艘不大的船只从出海口逆流而来,甲板上满是手持刀枪的武卒,卢字大旗在江风中猎猎而动。

    甬江北岸,张三也松了口气,脸上露出喜色,“少爷这么快就到了……大局可定!”

    “别高兴的太早!”侯继高神色肃穆,指着前方,“董一奎想作甚?!”

    张三拿起望远镜看去,董一奎亲自上岸,翻身上马,身边涌出了百余亲兵,个个胯下骑的都是军马。

    在东南,过了长江,马匹相对来说比较少见,作为运力的大型牲畜主要是骡、驴、牛,更别说能上阵的军马了。

    当年东南击倭,诸军中的马匹都是从南京、通州、常州甚至徐州、山东等地调来的,而董一奎麾下的军马都是从边塞带来的良驹,即使不蒙着眼也能冲阵,不是普通马匹能比拟的。

    张三有点慌,上阵多年,可没见识过骑兵冲阵,这个怎么挡?

    侯继高出身卫所,家学渊源,没吃过猪肉但也见过助跑,倒是没慌,大声吆喝指挥,狼牙筅手往后稍退,盾牌手排在狼牙筅身边,手持长枪的士卒排在第一列,枪杆一端撑着地面,斜向上方排成枪阵。

    前阵还在乱哄哄的重新排阵,那边已经有十几个骑兵趋马而来,在空地上左右拨转马头。

    几根短矛掷来,又响起几声鸟铳击发声,但都毫无收获,毕竟在这个时代,远距离武器往往都是以覆盖杀伤为主,更别说目标是灵活的骑兵,即使是王义那种神射手也很难得手。

    董一奎身边的亲兵头领趋马左右打了个转,心里已经有数了,对面那些东南土包子压根没有对阵骑兵的经验,只要打出个缺口造成混乱,蓄势待发的两百余骑兵必然能一举破敌。

    一声响亮的口哨响起,亲兵头领双腿用力一夹,手指前方,散乱的十几匹马汇集起来向同一个方向冲刺。

    首先响起的是凄厉的马嘶声,偌大的军马被长枪刺穿了身躯,但重达数百斤的马身也将排列并不整齐的枪阵扰乱,

    亲兵头领顺着缺口杀入阵中,左劈右砍,好不快意,身后的骑兵们齐声呐喊,口中厉喝连连。

    手持长刀的张三咬牙切齿,突然丢开长刀,狂奔向前,抢过一根狼牙筅,狠狠扫在一个骑兵头脸上。

    “小心!”

    一个护卫斜刺里冲出将张三撞开,自己却被一匹战马撞得飞出四五步,口鼻渗血。

    “散开,散开!”

    “三十人小队散开,队长、副队长持盾指挥。”

    “狼牙筅上前!”

    侯继高声嘶力竭的高声指挥,从地上捡起根短矛猛地掷出去,硬生生将一名骑兵砸下马,三四个护卫跟着从背后抽出短矛掷过去,刚爬起来的骑兵登时身上多了几个血窟窿。

    毕竟骑兵数量有点少,只是试探性进攻的十几骑,亲兵头领调转马头,吆喝两声,顺利的返身杀了回去。

    “干的不错。”董一奎脸上终于露出丝笑容。

    面对五百士卒,其中大半批甲,长枪、盾牌、鸟铳不缺,十六骑冲阵,居然能杀入阵中,其中十一骑都安全回防,只丢了五骑。

第一前二十五章 尸横遍野

    亲兵头领舔舔发干的嘴唇,接过水囊灌了一气,“将主,突进去容易的很。”

    “不过那些东南蛮子倒是硬气,也不散开逃命。”

    董一奎、董一元都不以为意,准备开始发起正式攻势,站在一旁被冷落的鲁鹏面无表情,他不太看好董一奎这次攻势。

    鲁鹏之所以被董家笼络,主要原因就是他其实是边军出身,是当年阵亡在嘉兴的参将宗礼带到浙江的,和董一奎、董一元不同,鲁鹏那些年历经东南多场战事,知晓地利。

    东南多山,少平原,虽然这一块儿还算平坦,但也有几个丘陵、土包,更何况还有甬江呢,供骑兵加速冲刺的空间并不大。

    而杨文、张三麾下都是以钱家护卫队为骨架构建的,最典型的特征不是狼牙筅,而是三十人为一队的小团队作战方式。

    正副队长只需要指挥不到三十人的团队,只要没有发生大范围的溃败,有狼牙筅这等相对来说对骑兵干扰比较大的武器,在狭小空间内,五百武卒对阵二百骑兵,未必会输。

    其实刚才看起来声势浩大,十六骑破阵,但实际杀伤力并不强,对方的阵势散开,但并没有浮动溃散的迹象。

    鲁鹏这么想,但张三不会这么想。

    他只知道,钱家护卫号称精锐甲于东南,东南诸军中,除了自己和杨文,侯继高、卢斌、戚继美麾下都有钱家护卫出身的老士卒,甚至北调蓟门的戚继光麾下也有,而自己这次给少爷丢了脸。

    只杀了五个骑兵,这边却死了九人,伤了二十二人,从战损情况来看,堪称耻辱。

    自从钱家护卫组建以来,苏松、浙江、福建、江西,还没吃过这种亏,而且还是少爷已经到了,老爷还在身边看着的时候……张三咬牙切齿,刚才是没准备……董一奎,是你逼我的!

    甬江南岸,张元勋有点站不住了,捏着望远镜的手青筋毕露,低低骂道:“白眼狼!”

    一旁的岳浦河知道这是在骂谁,苦笑道:“虽为其父,但毕竟失了道义。”

    除了杨文、张三两个钱家护卫出身的之外,东南诸将中,最得钱渊提携的不是戚继美、侯继高,而是卢斌,几乎每一次胜战,每一次提拔都和钱渊紧密相连。

    背弃随园投入徐阶门下,卢斌在东南的名声堪称臭不可闻,如侯继高、葛浩、戚继美、张元勋都在公开场合斥骂过。

    而今日,正是因为卢斌率吴淞水师南下,才使得原本对峙的局面隐隐崩坏。

    卢斌身为吴淞总兵,手掌三千精兵并吴淞水师,在戚继光、俞大猷南下北上之后,是东南区域实际上兵力最为雄厚的将领,他的南下给了王本固、董一奎底气,边军才敢肆无忌惮以骑兵冲阵。

    “开始了……”

    岳浦河喃喃低语,超过两百的骑兵冲阵,不仅在东南,在湖广、河南这些中原大省也非常少见,而且这是久富盛名的边军精骑。

    似乎都能听见如鼓声一般的马蹄声,望远镜中,黑压压的骑兵大队一举压上,试图一次性摧垮张三、侯继高所部。

    另一个方向的杨文已经率兵前压,但董一奎无动于衷,只让董一元率军对峙。

    让张元勋、岳浦河、鲁鹏这些曾经亲眼目睹钱渊旧部作战的将领意外的是,张三、侯继高所部一直沉默以对,没有鸟铳发射,没有弓箭,甚至没有掷出短矛,甚至前阵的狼牙筅都排在第二列,最前方的是盾牌手。

    “盾牌顶个屁用!”船舱上的侯汝谅不禁嘿了声,他久在辽东,知道这种骑兵冲阵,一个骑兵连人带马六七百斤的重量,冲起来绝不是几个盾牌手能正面相抗衡的,更何况这是两百精锐骑兵。

    甲板上的王本固已经觉得胜券在握,开始考虑怎么收拾张三、杨文了……以战时砍了脑袋怕是会惹得军心大乱,而且一次性将随园得罪死了,先下狱扣在牢中,以此和钱渊谈条件?

    脑子还在飞快的转动,但突然晴天一声霹雳在王本固耳边炸响。

    “轰!”

    王本固没看到,但侯汝谅、胡应嘉以及拿着望远镜的张元勋、岳浦河都看的清清楚楚。

    就在骑兵距离前阵还有五十步的时候,盾牌手突然后撤,露出了三个黑洞洞的炮口。

    实际上是三声炮响,但几乎同时发射,听起来只有轰的一声,每个炮筒中超过一百五十枚的铅弹以横扫的姿态狂喷而出,呈扇形的将骑兵前阵全都囊括进去。

    凄厉的马嘶声,纷纷坠落的骑兵,身上千疮百孔被打成筛子的边军士卒让人不忍目睹。

    在岳浦河的望远镜中,骑兵前阵几乎被一扫而空,一名骑兵还举着长刀作势吆喝,但很快在同伴的提醒下低头看去,胳膊、肩膀、腹部各处都在滋滋的冒着血柱。

    “是虎蹲炮!”张元勋眼角动了动,他曾经一度在戚继光麾下,见识过虎蹲炮的威力。

    “张一山、杨文都是龙泉公嫡系,护卫队更不用说。”岳浦河打了个寒颤,“听闻军中每把总麾下六队,每两队一尊虎蹲炮。”

    张元勋点头道:“炮身才三十多斤,携带很是便利,戚元敬在闽地剿倭,多用虎蹲炮……呃,张三这厮是想赶尽杀绝啊!”

    望远镜中,站在高处的张三手持盾牌,高声呼和,下面的炮手赶紧清理炮膛,灌入铅弹、火药。

    虽然虎蹲炮威力非凡,但骑兵在惯性的作用下只是减速,一时难以勒住战马,这时候侯继高指挥鸟铳手出列,五十支鸟铳的发射又打落了十几个骑兵。

    随着后阵的高声指挥,黑压压的短矛猛地掷出,将冲在最前面的几个骑兵戳翻。

    “特么准备好没有?!”

    “不用管他们!”

    “两门就两门!”

    “都滚远点,点火!”

    这次是轰轰两声,被铁爪死死扣在地上的炮身都弹了起来,但扫出去的两百多枚铅弹又让边军骑兵队伍少了一截。

    其实在第一次炮响的时候,董一奎已经脸色铁青,使人鸣金收兵,但已经来不及了。

    一阵狂风恰到好处的吹过,将弥漫的白烟吹散,露出了尸横遍野的战场。

第一千二十六章 抵定大局

    五次虎蹲炮扫射,几十支鸟铳,再加上两百多根短矛,让阵前尸首处处,血流成河。

    如果是在进退自如甚至可以选择方向的平原上,即使不知道虎蹲炮的存在,骑兵也不会有如此凄惨的下场。

    但这是在东南,右边是甬江,左边是几处丘陵,只有一个方向,区域也不大,而虎蹲炮偏偏射击的方式又是散弹……两百骑兵,近半殒身阵前,侥幸逃脱的骑兵还有不少丢了战马,只能连滚带爬的往回逃。

    船舱内,胡应嘉咳嗽两声,“董一奎当年也是西北悍将,如此不堪一击?”

    “拎着刀的手,如今都在数银子……”侯汝谅面无表情,“这下好了,官军内讧,汪直逍遥,这官司……有的打了。”

    胡应嘉苦笑几声不再说话,事实摆在这里了,虽然不知道张三、杨文隐忍几日后为什么突然暴起,但就现在的局势,如果董一奎压得住阵还好说,但被打得这么惨……在朝中派出重臣总领东南诸事之前,攻舟山已经是不可能的了。

    这时候一阵哄笑声隐隐传来,胡应嘉转头看去,杨文那边推出了几尊虎蹲炮,吓得董一元所部抱头鼠窜。

    董一奎面色难看到了极点,他虽然是西北将门出身,但毕竟是卫所出身,这些年来身边养了几百亲兵,陆续都带到东南来了,名义上自家兄弟麾下有千五边军士卒,但实际上其中一半以上都是难以上阵的,甚至不少都是擅长商贾事。

    也就是说,今天战损,将董一奎兄弟的直属战力削减了至少三四成,这如何不让他们心痛。

    董一奎没想到对方骨头会这么硬,如果接着打下去,自己损失太大了,要不劝王本固让卢斌来接手,转头眺望,杨文身后,已经隐隐能看见卢斌所部。

    想丢锅的董一奎下定决心,转头就要回船,抬头看去,正看见船头处的王本固一跤跌倒。

    不仅仅是王本固,江上船只,岸边士卒,纷乱嘈杂声猛地炸开,无数人都看见了,甬江上,由西而东,与吴淞水师相反的方向,大大小小无数船只,百柯竞游,顺流而下,直抵出海口不远处。

    甬江南岸的小山上,岳浦河目瞪口呆的看着那如云一般的船帆,突然问:“出了什么事?!”

    张元勋强自摁耐躁动的兴奋,“必是戚继美所部!”

    “戚继美?”

    迅捷扑来的船队没有一刻的停歇,最前头的四艘战船的船头尖锐包铁,硬生生将江面上几艘小船撞翻,大批手持利刃的武卒站在甲板上,冷冷注视着浑身冷彻骨的王本固。

    一艘沙船靠了上去,十几个武卒口衔长刀猛地跃来,几乎没有受到任何抵抗的控制住船只。

    船舱内的侯汝谅苦笑着说:“至少,不是针对你我。”

    胡应嘉勉强支撑着脸上表情,看着武卒将船只驶向岸边,低声道:“张三攻打府衙可能是意外,但……”

    “但大军东进,肯定不是意外。”侯汝谅无所谓的耸耸肩,他猜测朝中应该已经派出重臣南下主持诸事,不过来的这么快,应该是南京兵部。

    南京兵部尚书如今出缺,兵部侍郎是宁波范钦,此人算不上知兵事,另一个侍郎是前福建按察使汪道昆,此人和福建巡抚吴百朋是好友,倒是能间接指挥得动钱渊旧部。

    数艘大船强行在江心停驻,手持长枪、长刀、狼牙筅、盾牌的士卒换乘小船,片刻间就上了北岸,从容不迫的在张三、侯继高所部之后列阵。

    这时候又有马蹄声响,百余骑兵从侯涛山方向疾驰而来,为首是一位年岁不大的青年将领,高挥马鞭作势大呼。

    江面上的几艘大船在此时升起大旗,旗帜在风中乱舞,勉强能分辨出是一个“戚”字。

    “真的是戚继美!”岳浦河啧啧道:“这下热闹了,一边是卢斌,一边是戚继美。”

    “都是卫所出身,都因东南击倭而起,都是龙泉公一手提携。”张元勋冷笑道:“若是交战,也不知道卢斌那厮会不会脸红!”

    浙东参将戚继美精选千余士卒,一路潜行,搜罗船只,在最关键的时刻,顺流而下,迅如雷霆,直抵镇海。

    翻身下马,戚继美向张三、侯继高微微点头打个招呼,“战事不起,其余均有回旋余地。”

    “来的好快。”侯继高拱手笑道:“两边齐至,大事可定。”

    “应该是刚刚好……不对,是迟了!”张三啐了口,“刚才董一奎那厮以骑兵冲阵,亲兵队、护卫队加起来死了九人,这笔账不能不算!”

    侯继高冲着阵前努努嘴,你钱家护卫死一人以十枚首级相抵,但刚才边军骑兵死了都不止九十人了。

    戚继美笑着锤了张三一下,“你家少爷什么性子你不知道?”

    “这倒是!”

    “龙泉公睚眦必报,世人皆知。”

    一旁的钱锐仔细打量着戚继美,这是个身材挺拔的英武青年,将门虎子,是儿子一手带出来的名将,不仅在浙江击倭频有战功,南下入闽赣更得朝中兵部盛赞。

    钱锐如此仔细打量……主要是因为他听长子钱鸿提起过,这家伙曾经有好逑之心。

    戚继美上前几步,皱眉看着阵前的血污和尸首,“董一奎这厮疯了。”

    “他没疯。”钱锐笑着开口解释道:“若钱展才未南下,只要能压得住张一山、杨文,董一奎、王本固仍然有机会开战,就算不能攻克舟山,也能使靖海伯复叛之事确凿。”

    “这位是……”

    “这位是方先生。”张三介绍了一句,眼见后面孙铤、郑若曾赶过来了。

    “你个憨货!”孙铤上来就痛斥了张三几句,他早上就知晓钱渊抵达松江府,“本来不动刀兵就能……”

    “未必。”郑若曾打圆场道:“从今晨起,董一元、鲁鹏、岳浦河诸部东向,王本固想立即动手攻打舟山……汤克宽至今还在海边。”

    张三欣喜若狂,“如此说来,我还立功了?!”

    钱锐无语的看着这厮,是是是,你立功了……

第一千二十七章 打落

    那边聊的热闹,被逼着上岸的王本固脸色铁青,他完全没弄清楚情况。

    没办法,钱渊是五月二十八日夜间秘密出京,隆庆帝直到六月一日才下旨加钱渊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而今日才六月五日,徐阶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也来不及通知王本固。

    甬江南岸的小山上,张元勋已经放心下来,笑着打趣道:“若是王子民、董总兵、戚参将下令,你我如何处之?”

    “哈哈,那自然是要装一装聋子。”岳浦河啧啧道:“都说龙泉公擅识人,真是名不虚传,不说杨文、张一山,据说当年他力荐戚元敬,后者一介游击,身无战功,短短数年,连续提拔为参将、副总兵,总兵官,而戚继美也是他一手提携……”

    “只可惜看错了卢斌那厮!”张元勋指着对岸东边,一支约莫千人的大军正在向杨文所部后阵进发。

    岳浦河突然噗嗤一笑,“你中有我,我中有你……”

    张元勋也忍不住笑了,的确如此。

    从天空往下的视角中,甬江北岸,从侯涛山到外游山之间,由西而动,先是张三、侯继高所部,以及刚刚赶到的戚继美所部,之后是王本固、董一奎指挥的官军以及鲁鹏一部,再之后是杨文所部,再往东靠近外游山是卢斌所部。

    王本固、董一奎被围住了,而杨文同样也被围住了。

    如此局势,董一奎还沉得住气,但王本固撑不住了。

    董一奎稳得住,那是因为他不懂。

    王本固稳不住,是因为他有着不好的猜测。

    他和侯汝谅、胡应嘉有同样的猜测,张三突然发疯似的攻打府衙,可以是意外事件,但戚继美突然秘密西进,这么巧抵达镇海,不太可能是巧合。

    最让王本固战栗的是,戚继美抵达镇海的时间,和卢斌率吴淞水师抵达出海口的时间大致吻合……这么巧?

    王本固不相信,会这么巧。

    端坐在马背上,王本固面无表情的眺望东面,杨文阵后,卢斌所部正迅捷赶来,最前方是一支两百多骑兵的小队,而杨文所部完全没摆出防御阵势。

    随着尖锐的竹哨,杨文拨转马头移开十几步,麾下大军如波浪一般随之翻动,露出了一条宽阔的道路,穿盔戴甲的卢斌面色严峻,趋马直入阵中,没有一步停歇,一直向前,一直向前,直抵董一奎边军阵前。

    董一奎还准备上去迎接,侧头却看见王本固冷若冰霜的脸庞。

    还没等董一奎反应过来,卢斌两腿一夹让开,露出后面十几骑个骑士,为首者身披软甲,玄色大氅在身后被海风挂的呜呜作响,腰间斜挎狭长刀具,趋马急奔上前,就在王本固、董一奎的马前用力勒住缰绳。

    在低低的马嘶鸣声中,董一奎仔细打量,这是个面容冷峻的青年,脸上颇有风霜之色,但身材挺拔,有卓然风范,双目冷然而深邃,嘴角微微下撇显出不屑之意。

    还在想这到底是谁,一声爆喝在董一奎耳边炸响。

    “王子民,你做的好事!”

    随着这声爆喝,青年右手挥出,一本册子正正的砸在王本固的脸上,硬生生的将这位浙江巡按御史砸落马下。

    “太祖定八股取士,百年之后,却只取得王子民、赵大洲这等厚颜无耻之辈!”

    “为一己私利,为一己私仇,竟敢废国之大事!”

    “只给了赵大洲一个耳光,太便宜他了!”

    “你是他赵大洲亲传弟子,那就委屈你了!”

    王本固刚刚从地上爬起来,钱渊趋马赶上,操起马鞭劈头盖脸的抽下去。

    董一奎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马上青年分明未过三十,看打扮是个武将,居然跋扈到将奉天巡按的御史打骂成这样,他回头看了眼侯汝谅,这位浙江巡抚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一幕,随即偏开头只顾着看着江上风景。

    看我作甚,你以为他只敢抽王本固?

    侯汝谅不会忘记,几年前自己在京中,要不是张居正出面,自己八成得被那几个随园士子饱以老拳。

    而且侯汝谅隐隐能猜得到最后那句话的意思,亲传弟子……当年赵贞吉搜捕汪直,险些引得两浙大乱,是钱渊兵围巡抚衙门抢出了汪直,而王本固这次如法炮制,成功的逼的汪直逃窜出海。

    董一奎心里一个激灵,隐隐猜到了来人的身份,这时候眼角余光看见一旁的鲁鹏突然翻身下马,单膝跪地,声音苦涩,“末将鲁鹏拜见龙泉公。”

    真的是钱渊来了!

    难怪王本固被打落马都一声不吭,难怪之前张一山、杨文那么有底气的回击边军的进攻,难怪……

    董一奎哆嗦了下,他已经顾不上自己入浙后唯一真正笼络到麾下的将领在自己面前跪拜他人,现在的他只在想自己会有着什么样的下场。

    毕竟面前这位睚眦必报的名声太响亮了。

    钱渊单骑横在阵前,冷漠的视线扫过众人,无人胆敢开口,大军阵前,寂然无声。

    良久之后,钱渊拿起马鞭,一鞭抽在鲁鹏的肩头,“银子不够花吗?”

    “非要作死,同流合污!”

    鲁鹏面如土色,双膝跪地,不敢开口。

    这句话显然是有所指的,董一奎催马上前,拱手道:“钱大人……”

    钱渊回过头来,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似地,视线淡漠的扫过董一奎的脸庞,轻声道:“立旗。”

    一旁的董一元哼了声,“好大的官威,逼的游击将军双膝跪……”

    “闭嘴!”

    “好胆!”

    前者是董一奎的训斥,后者是卢斌、梁生同时的厉喝声,身后的亲兵、护卫齐齐拔刀出鞘。

    “马不知脸长!”梁生冷笑道:“不过小小参将,居然敢坐在马上说话!”

    呃,梁生这两年跟着钱渊在京中见识多了,西苑、皇宫都去了不少次,自然是看不上个区区参将的。

    董一元脸色铁青,他长相着急了点,但其实才二十多岁,只看得到鲁鹏双膝跪地被折辱,还想着能不能借此让鲁鹏和钱渊决裂,却看不到在钱渊现身之后,其实一切的纠纷都已经宣告结束。

    鲁鹏双膝跪地显然也是看清楚了的,钱龙泉绝不会在没有名义的情况突然南下,收拢大军。

    卢斌身为东南兵力最强,兼管水路的将领,也是因为钱渊的南下才最终下定决心,交出投名状重归钱渊门下。

    察觉到怨毒的视线,卢斌面无表情的转头看去,是咬牙切齿的王本固。

    当然恨之入骨,王本固将卢斌视为最重要的砝码,却没想到人家两面三刀,朝秦暮楚,又投入钱渊门下,使得自己满盘皆输。

    虽然王本固内心深处也知道,自己失败的真正原因在于钱渊,必定是钱渊说动了陛下或高新郑,秘密出京南下……但有的人啊,总会将失败的理由归结到自己最恨的人身上。

    在这一刻,王本固最恨的不是钱渊,而是卢斌。

第一千二十八章 跋扈

    当周泽双手高举,绣着“钱”字的大旗随风飘扬的时候,甬江南岸的小山上,岳浦河和张元勋放下了望远镜,对视一眼后,没有说话,同时举步下山,居然是钱展才亲至。

    大旗竖起后,杨文、张三、侯继高、戚继美是最早赶过来的,张元勋、岳浦河渡江而来,适才或并肩观战,或稳坐船舱,或明火执仗火并的诸人汇集一堂。

    “少爷……”

    “嗯?”

    “末将张一山拜见龙泉公。”张三委屈的拜倒,利索的起身走到钱渊身后。

    梁生递过去一个警告的眼神,少爷已经知道今天发生了什么,回头有你的好处!

    张三无所谓的耸耸肩,自己今天可是立了大功的!

    “拜见龙泉公。”

    “拜见龙泉公。”

    脸色灰败的董一奎看着一员员将领对着马上的青年俯首帖耳,甚至如张元勋、岳浦河身边的副将都毕恭毕敬,他知道钱渊在东南名望颇高,但直到此刻,他才知道,自己还是远远低估了对方在东南的分量。

    钱渊冷冷的看着诸人一一来拜,神情淡漠只微微颔首,心里在不停盘算,整个浙江,除了汤克宽、葛浩、李超之外,其余略有实力的将领都已经到齐了。

    当然,最重要的是浙江巡抚侯汝谅在场,王本固倒是帮了不少忙。

    放下马鞭,钱渊微微侧身,在马上再次抽出苗刀,指着将王本固砸落马的册子,低喝道:“捡起来!”

    “展才。”身后传来郑若曾的声音,显然是在提醒钱渊不要太过跋扈,毕竟那是浙江巡按。

    但不折辱这厮,如何能解钱渊心头怒火呢,逼的汪直逃窜,将钱家护卫头领洪厚下狱,将父亲钱锐扣在手中,而且就在半个时辰前得知,二舅谭七指受刑重伤,随从中两名钱家护卫均伤重不治。

    虽然期间有不少的巧合、意外,但王本固的心思是最主观的缘由,钱渊后悔的都想一刀砍了这厮,几个月前心慈手软留下王本固,不料这是条毒蛇。

    钱渊手中苗刀挑着王本固的下巴,“念!”

    满身土迹,脸上还带着一条鞭痕的王本固脸色惨白的打开册子,“詹事府左春坊左庶子钱渊,加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

    周围竖着耳朵的众人都闭气凝神,胡应嘉微垫脚尖细看,王本固手中的是一本邸报。

    侯汝谅咽了口唾沫,自己和胡应嘉、王本固都是徐阶门下,居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算算路程,再考虑到戚继美、卢斌同时抵达镇海,钱渊应该在六七日之前就已经启程南下。

    侯汝谅怜惜的看了眼王本固,怕是这厮弹劾靖海伯的奏折惹出来的祸事。

    王本固显然也想到了,但他没办法解释,自己最初的计划并不是要逼反汪直……

    周围一片寂静,有的人心如死灰,以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在朝廷没有更换人选之前,是能压倒浙江巡抚侯汝谅节制诸军的,董一奎、董一元在想如何将黑锅扔到王本固、胡应嘉身上。

    有的人内心雀跃,节制诸军,意味着接下来的事都不是事,以钱渊和汪直的关系,理应能够言和,胡应嘉、侯汝谅已经开始考虑什么时候能恢复通商了。

    但接下来发生的让众人都心里一紧,钱渊趋马上前,抬起挂在马镫上的右脚,狠狠一脚踹在王本固的脸面上。

    一声闷哼,鼻血长流,王本固一跤跌倒,昏迷不醒……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昏过去了。

    “内斗个个都是高手,所以一门心思只想着眼前这点事。”钱渊转头看向侯汝谅,“太平县遭倭患,巡抚衙门可知实情?”

    明面上,侯汝谅是唯一能和钱渊讨价还价的人,他眼角余光瞄了瞄躺在地上脸色微变的王本固,毫不犹豫的说:“两伙海商在近海厮杀,其中一股逃窜,另一股上岸请见太平知县,恰巧浙江巡按御史王子民巡视台州府太平县,以此弹劾靖海伯部下复叛侵袭太平。”

    钱渊深深的看了眼侯汝谅,冷笑了声,挥手示意,靠岸的一艘船只上,两个护卫夹着一位中年人上了岸。

    侯汝谅不由自主撩起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汗珠,那是台州知府方逢时。

    还好自己见机得快,立即转舵,不然自个儿也得掉进坑里。

    方逢时前些日子一直在宁海,昨日被葛浩邀上船带到舟山北侧,今日卢斌接手径直带到了镇海,一直忿忿,但现在看到地上昏迷不醒的王本固,不由得脸色剧变。

    “今年二月,海盗侵袭太平、沿海,参将侯龙泉与游击张一山率军进剿,此后再无倭患。”方逢时高声道:“谭七指负伤上岸,麾下不过数十人,无扰民之举,后被巡按御史王子民密捕……”

    好吧,个个都是转风的好手,调个头如行云流水一般看不出一点停滞。

    独自端坐马上的钱渊侧头看去,眼神犀利,“何人动手?”

    董一奎打了个激灵,立即上前一步,“舍弟董一元奉王御史之命搜捕谭七指,但之后审问诸事均是王御史亲力亲为。”

    董一元也反应过来了,“谭七指绝无侵扰沿海之举,王御史下令拷打,以此……”

    自从六月一日汪直被搜捕以至于逃窜出海后,一直存在诸人心里的谜团总算解开了。

    谭七指很可能是贩货途中遇上了海盗,交手负伤上岸,结果正巧撞上了王本固,后者将今年太平县曾经遭倭患和谭七指联系到一起,以此弹劾靖海伯复叛,甚至想搜捕汪直,结果关键时刻事泄导致汪直逃窜。

    地上的王本固身子在微微颤抖,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似乎是在考虑是不是要醒过来,只不过想装昏过去别太丢人而已,一个个立即改换门庭,你们的脸呢?!

    站在一旁的梁生抬头看了眼少爷的脸色,嘿嘿笑着蹲下来,一巴掌拍在王本固的肩膀上,这厮一个激灵条件发射的张开嘴,梁生眼疾手快将一块破布塞进王本固嘴里。

    “已经算是客气的了,刑部郎中搜捕靖海伯世子,被打落六颗牙,重伤不起。”

    钱渊懒得理会这些小事,今日诸将均在,对自己而言,是收复诸军,手掌兵权的最好机会,但同时也会留下漏洞。

    “方知府,与谭七指交战者何许人?”

    方逢时是嘉靖二十年进士,历史上在隆庆年间担任辽东巡抚,但这一世仕途坎坷的很,至今还只是个知府,面对盛名一时的钱渊,姿态倒是摆的低,“不知何许人,还请少司马示下。”

    钱渊趋马缓缓踱步,视线在杨文、张一山、戚继美、张元勋、岳浦河诸将身上打转,“当年上虞大捷后,也历经一年,才彻底扫平两浙倭患。”

    “这几年来,风平浪静,磨钝了你们手中的刀,就连眼睛都花了吗?”

说一下

    有些话想和大家唠唠,不吐不快。

    首先今天要请假一天,收尾实在有点难。

    第二,这本书计划三个月前就收尾了,但一直没收住,也有读者点出,主角这么折腾,其实都是在体制内,不破不立,这些会在番外里提一笔。

    第三,计划三个月前开新书,都和责编商量好了,已经催了好几次,但看这架势,这个月肯定收尾不了,下个月才能正式结束。

    我写书很少有番外,但这本书会有些番外篇,毕竟这种开海禁的历史转折起效果是需要很长时间酝酿的,不过下个月的更新可能会不太稳定。

    第四,即将开新书,这次不跳了,老老实实写历史分类的。

    从都市到仙侠,再到体育,再到历史……不能再跳了。

    三年多前,第一次正式动笔写网文,完全是因为兴趣,出去玩太费钱了,身体也不太吃得消,再加上看的小说太监烂尾,一怒之下才动笔的,那时候的稿费连工资的零头都不到。

    一年之后,发现写小说不错,省钱,还能赚点外快,从第二本书开始就有了补贴家用的想法。

    但在去年,情况发生了变化,疫情对外贸行业的冲击太大,工作的公司主要是做进口的,本身规模就不大,裁员、削减补贴福利,奖金取消,工资也有一定幅度的缩减,总之一句话,收入锐减。

    从去年到今年,头发大把大把的掉,愁的啊,而稿费已经成了我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了。

    所以,希望下本书的成绩能稍微好点,请大家有条件的能支持一下。

第一千二十九章 调配

    南下这些天,钱渊水陆并行,但也不能日夜兼程,总是要休息的,但除了合眼的短暂时间内,他的脑子一直在飞快的转动,每一天都会收到大量的信息。

    派出去的护卫通向各个方向,遍及大半个东南,别说苏松、宁波、绍兴、杭州,就是台州、温州、处州的消息也时刻不停的汇集而来,甚至就连福建那边也有消息传来。

    钱渊南下途中知道了很多事,除了王本固逼的汪直逃窜之外,他最为愤怒的其实是另一件事。

    自从徐海授首,汪直来降,再到戚继光、俞大猷先后入闽粤剿倭,东南沿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成规模的海盗组织了,汪直为了维护其在海上的威慑力,也不会允许成型的海盗组织。

    而谭七指久历战事,麾下船只超过二十艘,身边又有钱家护卫和当年老兵,战力不算弱,结果被海盗一路追杀到台州沿海,身边只剩下几十个手下,几近全军覆没。

    哪里来的这么强的海盗?

    能将谭七指打的这么惨,绝不是普通的海盗。

    而且太平县那边过来的消息,对方也是汉人,并不是西洋人。

    只有两种可能,一是汪直养寇自重,试图以此来维系自己在东南海疆的分量,但考虑到汪直在镇海县城内被搜捕,这种可能性实在不大。

    当然了,最关键在于一方面就算是汪直养寇自重,也不应该对谭七指下手,东南少有人知,但汪直是知道谭七指麾下船队是什么来头的。

    另一方面父亲钱锐没有一点察觉,这种事即使是汪直存心隐瞒,也很难瞒过内部人。

    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了,那就是有外来者的入侵。

    钱渊愤怒的根源在于,王本固包括侯汝谅、董一奎这些人只看得到眼前这些,只看得到汪直的复叛可能,以及复叛可能给他们带来的好处,而看不到外来入侵者的损害。

    钱渊在南下途中,汇总了大量信息,已经隐隐能确定入侵者的身份和来路。

    就在不久前,华亭徐氏的船队在南洋遭到抢劫,损失极大,而那群海盗据说也是流落南洋的明人。

    所以,现在的主要问题在于两点。

    其一是安抚汪直,尽快使通商顺畅,这是钱渊南下首要任务,完成的快,完成的好,随园在京中才能站得稳,背后的隆庆帝才有足够的借口支持钱渊。

    如果和汪直开战,无论胜败,考虑到钱渊和汪直之间的关系,即使隆庆帝愿意,朝臣也会异口同声的否决钱渊主持东南战事……虽然在胡宗宪罢官,谭纶丁忧的情况下,钱渊其实是最合适的人选。

    甚至也同样有资格的福建巡抚吴百朋也有可能因为钱渊的干系被否决……那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钱渊决不允许出现那样的事。

    其二是捍卫海疆,很显然,在吃掉华亭徐氏船队之后,那些尝到了甜头的入侵者并没有饱腹感,试图从东南海疆再啃下几块肥肉。

    因为不仅仅是因为谭七指,今日在船上,钱渊派去福建的护卫回程,带来了吴百朋的一封信。

    从半个月前开始,福建沿海频繁出现小股海盗,虽然没有上岸侵袭,但抢劫多艘从泉州、厦门出发的货船,甚至隐隐窥探厦门。

    虽然从东海到东南亚的海域这么大,但有如此战力、规模的海盗绝不会有第二支。

    “地图!”

    随着钱渊的低喝声,四个护卫将展开的东南沿海地图铺在地上,钱渊翻身下马,召集众人上前。

    “汪直事急,一旦商路断绝,税银枯竭,事不可为,不论王子民此僚,诸位均难逃罪罚。”

    众人都默然无语,的确如此,钱渊的到来意味着很可能大战不起,所有的锅都可以扔给王本固,但税银断了,从浙江巡抚侯汝谅到台州知府方逢时、宁波知府胡应嘉、镇海知县孙铤,没一个能讨得了好。

    “此事还需展才斡旋。”侯汝谅笑道:“众人皆知展才与靖海伯交好……”

    “那中丞还要扣押靖海伯的账房?”钱渊冷笑一声,“据闻中丞已调两浙水师北上,欲攻舟山?”

    “绝无此事。”侯汝谅摆手道:“靖海伯去舟山观景,侯某只是使两浙水师北上护佑。”

    一旁的董一奎也算油滑了,听了这话忍不住龇牙咧嘴,真是一点脸都不要了。

    “咳咳。”身后的郑若曾咳嗽两声。

    钱渊这才将话题转回来,“汪直之事,钱某来解决,但诸军立即调配,谨防海盗来袭。”

    “愿听龙泉公指派。”

    “愿听龙泉公调遣。”

    “汪直龟缩舟山,戚继美所部驻守宁波,杨文所部驻扎镇海,张一山率军南下护佑宁海。”

    侯汝谅的第一反应是,戚继美留在了宁波,好吧,谁都别想掀起任何风浪了,谁不知道戚继美是钱渊的嫡系。

    钱渊一个个点过去,“张元勋,你南下温州,福建沿海也有海盗活动,我留几个护卫给你,与福建巡抚吴惟锡互通消息。”

    “岳浦河,你去绍兴,分兵余姚、山阴两地。”

    “侯继高,你去台州,驻守黄岩县左右。”

    “命葛浩率两浙水师南下,驻守太平县。”

    “卢斌,你负责镇海后所,吴淞水师驻守象山北侧,先解决汪直的事。”

    每一条军令下达,将领拱手应是,绝无半分推诿,目睹这一切的胡应嘉隐隐有些不安,钱渊在东南的威望太高,在没有宣布以兵部侍郎衔巡视海疆之前,孤身南下,收复卢斌的吴淞水师,万人众中,直抵阵前,收拢大军,这还是戚继光、俞大猷南下北上之后。

    诸人纷纷离去,只有留守宁波府的戚继美、杨文、卢斌留在原地,还有没接到军令的鲁鹏、董一奎、董一元。

    张三临走时上前附在钱渊耳边小声说了几句,钱渊的视线落在了鲁鹏身上。

    但钱渊这时候没心情关注这些小事,随即看向了董一奎,“浙江总兵向来驻守杭州府,但如若倭患不起,杭州府固若金汤,董总兵暂且留在镇海,本官尚有事相商。”

    董一奎声音干涩的应是,不说文贵武贱,人家名正言顺节制诸军,自己还能怎么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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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