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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狂风徐徐     脸谱下的大明txt下载     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千四十五章 摧枯拉朽(下)

    最后方的钱锐看似平静,实则要不是靠在树干上都要站不稳了,还想着点燃狼烟向汪直报信,即使自己身死此地,也不会影响东南大局……没想到仅仅一炷香的工夫后,冲阵的数百青壮海盗被打的如此狼狈。

    嘉靖三十六年,钱渊选彭溪镇种植土豆、玉米、红薯、番茄、向日葵等作物,后又在彭溪镇对岸的括苍山中筹建作坊,搜刮铁料,打制铠甲、枪头、长刀、虎蹲炮、鸟铳,戚继光、戚继美入闽赣时的军械相当一部分就是从括苍山中拨付的。

    后设市通商后,钱渊并没有将作坊撤销,反而加大了力度,让汪直搜刮来的中外工匠也都是送到括苍山中,钱渊持续给作坊拨付银两以供应研发,甚至还亲自参与其中,即使入京的这几年,给作坊的资源也没有减少。

    钱渊对括苍山作坊最迫切也是最直接的希翼是,以现在的鸟铳为基础,打造出最初版本的燧发枪,也就是转轮火枪。

    但三四年的时光转瞬而过,虽然有鸟铳为基础,虽然工匠们也能理解钱渊给出的思路,但始终有很多问题无法解决,直到今年初才勉强算是成功,但击发成功率不高的问题始终存在。

    彭溪镇本就因杀倭而闻名东南,钱家护卫队中除了彭峰还有十多位彭家子弟,钱渊年初下令招募彭家子弟组建了这一支火枪队。

    此次南下途中,钱渊召这支火枪队来镇海集合,昨夜父亲执意登岛,他才决定让周泽将这些鸟铳手都带上。

    今日,彭家子弟手持带锯齿的旋转钢轮与能够产生火花的燧石相结合的鸟铳立下大功,其实差不多有五分之一的火枪没能成功击发,但成功击发的火枪已经击溃了冲阵海盗的心理防线。

    周泽、梁万宁分左右两路,各率百余武卒冲锋陷阵,身披铁甲,长刀、长枪均是利器,已然一片混乱的海盗彻底崩盘了。

    虽然乱战,但武卒还是保持三十人一队的基本队形,将那些散乱的海盗赶的到处逃命。

    一刀劈倒一名海盗头目,梁万宁反手抽出短矛猛地掷出,矛尖准确的没入不远处手持旗帜正在狂奔的海盗的背部。

    “跟我来!”梁万宁兴奋的高呼一声,带着手下猛扑过去。

    “张琏,是张琏!”

    “朝廷赏银千两!”

    随着乱七八糟的吆喝声,被半围住的张琏面色惨白,手持长刀放在脖颈处,长刀颤颤巍巍就是割不下去。

    梁万宁抢过长枪猛地戳出,枪头准确的刺在张琏的胳膊处,长刀落地,几个武卒冲上去,抽出张琏的裤腰带将这厮绑的死死的。

    另一面的周泽更是顺利,为了夺路而走,王一枝嫡系和闽粤海商已经抽刀相向,上午还在合作,下午已经开始火并。

    周泽没有贸然掺和进去,而是在后面不停驱赶那些逃窜的海盗,急于逃命的海盗将本来还算有些建制的王一枝嫡系彻底冲散。

    周泽这才集中人手,从侧翼杀出,片刻间已经杀到王一枝面前。

    远处山头上,拿着望远镜的毛海峰兴奋的捶地大呼,“义父,我带人下去……”

    “不动。”汪直一屁股坐在山石上,摆手道:“堵住岑港这边的山路就行。”

    “但王一枝……”

    汪直嘿嘿笑了声,“罢闽粤海商之过,他们立即就会砍下王一枝头颅……不过,看这阵势,只怕谁都逃不过。”

    毛海峰看不远,但汪直是个心思深的,心想钱渊当年修建战船,组建两浙水师,吴淞水师也多得协助,购置铁炮、鸟铳,这些都是摆在明面上的,没想到手底下还藏着能在雨日发射的火器。

    想一想汪直就背脊发凉,如果没有东南今日乱局,钱渊是准备将这些火器用在谁身上?

    总不会是他钱龙泉研发火器以防草原俺答、西南土司吧?

    地上满是血迹,血迹上满是跪地求饶的海盗,王一枝倒是站的稳稳的,但看向周泽的视线带着惊恐,“周泽……怎么会是你?!”

    “绑起来。”周泽挥手道:“传令,弃械跪地者免死!”

    “弃械跪地者免死!”

    “弃械跪地者免死!”

    哄乱的战场,随着武卒的高声吆喝声,远远看去,无数海盗如狂风中俯身的小草一般纷纷跪下。

    周泽这才转头看向王一枝,冷笑道:“少爷昨日黄昏抵镇海。”

    一直保持站立姿势的王一枝终于噗通一声跪倒,他认识周泽,知道这是钱渊身边的护卫头领,一直跟着钱渊在京中,没想到……

    王一枝很快就绝望的想到,只怕给了自己承诺的王本固昨日就已经倒了霉。

    上午起事,半个屁股都已经坐上当年五峰船主的宝座,但仅仅几个时辰后,一切幻如泡影成空,王一枝发狠的在心里怒骂王本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昨日一早传来口信要自己准备动手,结果当日就被人家拿下……王一枝突然一跃而起,不顾一旁抽刀恐吓的武卒,高声嚷道:“是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让我献上汪五峰首级!”

    缓步而来的钱锐脚步一顿,眯着眼走近,“王本固?”

    “是是,是……方先生……”

    “可有书信为证?”

    王一枝神情一滞,但立即高声道:“龙泉公、义父饶我一命,我愿为人证!”

    钱锐抬头看向岑港,片刻后道:“先扣押起来……单独扣押。”

    周泽点头应是,推了把王一枝,“死活看你自己怎么选了。”

    王本固勾结王一枝……不管钱渊怎么处理,不管这个消息有没有用,总归不会是坏事。

    “周哥,梁哥来了。”一旁的护卫走过来低声说:“梁哥来了,只怕少爷也到了。”

    周泽心神一松,这一天,他背负着太多的压力,虽然此战得胜,但接下来还要看管俘虏,清缴舟山全岛,少爷来了,后面的事就顺畅了。

    转头四处看看,没看到钱渊,只看到两百多武卒正排列成队快步而来,已经走到近处的梁生正在细看那些跪在地上俘虏,特别是裤腰带绑在胳膊上导致裤子掉了一半的张琏。

第一千四十六章 杀才

    一脚踢开张琏,梁生骂道:“裤子都不穿,也不嫌丢人!”

    跪着的十几个闽粤海盗头目也是无语,被绑的死死的张琏眼中泛红,太欺负人了!

    “你小子这次真捡便宜了!”梁生先查看侄儿有没有受伤,才锤了一拳,羡慕嫉妒恨的说:“砍瓜切菜,过瘾了吧!”

    梁万宁嘿嘿笑道:“三叔,你要是肯入军,现在都能升到游击了,也不能亲自动手厮杀了嘛。”

    这时候海面上有船只过来,靠近海边的俘虏有些骚动,毕竟看管的武卒人数少,几个俘虏突然向海边狂奔而去。

    “娘的!”梁万宁大怒。

    而梁生大喜,推开侄儿,拔刀在手,“兄弟们,少爷有令,此次上岛,首级兑银十两,发财的时候到了!”

    周围护卫轰然响应,护卫队向来是生死不计,当年击倭就很少抓俘虏,因为只有首级才能兑银,现在俘虏骚动,名正言顺的赚银子。

    梁生的高呼,护卫的响应,以及他们脸上毫不掩饰的欣喜,让周围也有点骚动的俘虏立即安静下来……真是一帮杀才啊。

    “梁生,梁生!”周泽无奈的喊住了梁生,“正事不干,正事不说,只顾着赚银子……那边海岸都没办法停泊,能跑几个俘虏?”

    梁生惋惜的看着几十个护卫狂奔而去抢人头,转头嘿嘿笑道:“跑不了,那是吴淞水师,葛浩的两浙水师也应该启程了,会拦在舟山南边。”

    周泽气不打一处来,他和梁生同龄,但资历要深得多,训斥道:“少爷呢?带来多少人上岛?”

    “上岛五百兵丁,少爷在后面,已经接到王一枝、张琏溃败的消息了,说暂时不过来。”梁生好奇的看着一旁的钱锐,“少爷说了,诸事让方先生做主。”

    周泽点点头却没说话,钱锐上前一步,“南边两处码头?”

    “已然得手。”梁生眉头挑了挑,这位倒是个精细人,难怪少爷这么重视,不过少爷为什么不过来……

    钱锐想了会儿,吩咐道:“分出人手看管俘虏,王一枝、张琏和闽粤海商头目都塞住嘴巴单独看管,其他海盗……既然吴淞水师已到,那就将俘虏赶到海边去,他们也没地方跑。”

    “再分出一队,至少两百武卒,从岑港一路往东,如今岛上还有大量海盗侵袭各处,若有祸害百姓、乡民者,都杀了。”

    舟山很大,不可能都是海盗海商,还有大量百姓,而且也不都是依靠海贸,也开垦田地,种植各种作物。

    听到最后,梁生高声应是,兴高采烈的大声指挥,亲自带着两百武卒出发,自从当年从江西回镇海,梁生再也没上阵的机会,手早就痒了……呃,用他自己的话说,是缺银子了。

    一切大致交代了之后,钱锐远远眺望不知道已经到了哪儿的儿子,再转头看向岑港。

    “山上有人下来。”一个护卫快步而来,迟疑的看了眼钱锐,才走到周泽身边附耳说了几句。

    周泽将护卫打发走,低声说:“老爷,汪直让人守在山上关卡处……”

    “让我一人上去。”钱锐轻轻笑了笑,他跟着汪直这些年了,哪里不知道这位五峰船主的脾性。

    周泽伸出手臂拦在前面,“老爷,王一枝、张琏已然被生擒,少爷也已经亲身上岛,老爷还是小心为好……”

    “就如你所说,王一枝、张琏已败北,汪直、毛海峰困守岑港,手下不超过五百青壮。”钱锐摇头道:“吴淞水师近在眼前,渊儿也已率兵上岛,汪直还能掀起什么风浪?”

    “还有比现在更好的机会吗?”

    “渊儿只怕离这儿不远,无非也是看到这一点,你不用说了。”

    周泽没有听懂,汪直在怕,他怕的东西多了,而钱渊肯定会得寸进尺,但他怕汪直太怕而影响东南大局。

    所以,两边都需要一个中间人先试探一二,而这个中间人,钱锐自然当仁不让。

    沿着狭窄的山路一直往上,绕过几个弯,偶尔还会碰到几具尸体,甚至还有两个没死的,山路十八弯,走了好一会儿钱锐才远远看见单臂摁刀的毛海峰。

    虽然毛海峰有点憨,但不是个傻子,也已经发现了很多不对劲的地方。

    为什么义父汪直昨日会放钱锐离岛,钱锐凭什么敢去镇海?

    而为什么钱锐会领着钱家护卫上岛?

    最关键的是为什么义父让钱锐一个人上山?

    钱锐笑着拱拱手,“山路崎岖,又是雨天路滑,怕一跤摔入深渊。”

    毛海峰的视线落在钱锐身后那人身上,迟疑片刻后才道:“周泽?”

    作为汪直麾下最重要的头目之一,毛海峰对钱家护卫几个头领都不陌生,甚至他常在钱家酒楼吃饭,不止一两次和周泽同桌聚饮。

    周泽面无表情没有说话,同样手摁刀柄。

    “也是老相识了,何必横眉竖目?”钱锐笑着往里走,绕过一个弯,在一处天然挡雨的石崖下,看见了面色惨白,但目光炯炯的汪直。

    “老船主,这伤……”

    “不打紧,不打紧。”汪直用眼神示意毛海峰和其他人都退开,笑着说:“简陋之地,慢待刚直兄了。”

    钱锐收敛笑意,轻声道:“老船主忘了,世间再无钱刚直,只有方顿。”

    “哈哈哈,再无钱刚直?”汪直嘴里在笑,眼中无一丝笑意,“若非钱刚直,何能使得动名震东南的钱家护卫呢?”

    汪直突然从石上站起身“你率钱家护卫登岛,长驱直入抵沥港,一战之下击溃张琏、王一枝联军,好威风!”

    “但你钱刚直假托方顿之名,陆续为徐海、汪某谋主,此事隐秘非常,钱展才远在万里之外,东南知晓你身份的人寥寥无几。”

    “而你居然能公然领钱家护卫上岛,王子民、胡克柔、董一奎难道不管?”

    汪直狠狠盯着钱锐的双眼,“钱展才到了。”

    沉默片刻后,钱锐缓缓点头,“老船主高见,渊儿昨日黄昏抵镇海。”

    盛名之下无虚士,纵横海上如许多年的汪直绝不是凭着运气成为五峰船主,他没有看见周泽,只通过蛛丝马迹,准确的判断出,钱锐能领钱家护卫上岛,只可能是在钱渊抵达镇海的情况下。

第一千四十七章 试探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汪直缓缓坐下,心里的猜测得到了印证,但这对他来说,这是最残酷的结果。

    在王一枝叛变之前,汪直指望钱渊插上翅膀一日飞到镇海,但在王一枝叛变导致自己实力大损之后,钱渊的到来让他恐惧。

    “今日,汪某遭部下反叛,几为落水狗,不知他钱展才是否肯留汪某这条性命。”汪直惨然一笑,“先生勿怪适才失礼之处,总要护住先生,逸儿还在京中呢。”

    “老船主过虑了,毕竟是朝廷赐爵靖海伯。”钱锐也选了块石头坐下,指着山下轻声道:“官军不能上岛,以防落人口实,再说之前还不知老船主死活……但渊儿选五百精锐,亲身上岛,以钱家护卫为先锋,不打旗号,距此不过五里。”

    这句话的意思很明显,钱渊是想谈的,但你汪直不要想得太多……

    “昨日黄昏,渊儿率吴淞水师、戚继美所部抵镇海,收拢大军,使大战不起。”钱锐耐心的说:“昨夜商议,渊儿命周泽选三百武卒,随我上岛,望老船主择日,于故地沥港议事。”

    “先生说这些有意义吗?”汪直面无表情的说:“如今汪某如此状况,有资格择日吗?”

    汪直相信,昨日的钱渊有这个诚心,但今日的钱渊还会做这样的选择吗?

    书呆子才不会落井下石……而那位是出了名的精明,出了名的会借势。

    徐碧溪、刘蛟两个汪直最信任,同时也是实力最为雄厚的义子都死了,王一枝叛变对汪直的打击太大了,他不知道今日之后,自己手中还能留下几分实力。

    汪直很清楚一件事,钱渊选择和自己结盟的根本原因在于自己纵横海上的势力,如果有其他选择,汪直不觉得自己的下场会比徐海好多少。

    而今日舟山动乱后,强弱态势已然转变,几年下来,两浙水师、吴淞水师加起来战船数目已经相当多了,而且多有火炮,再加上那在雨中也能发射的鸟铳……换句话说,钱渊已经不需要自己了。

    “方先生,当年沥港受钱龙泉招抚,汪某尽心竭力,龙泉亦无相负,甚至还为汪某弄了个靖海伯的爵位。”汪直起身向钱锐行了一礼,“这些年来,汪某对先生向来恭敬,还请先生说项……若龙泉公念汪某微有小功,还请许汪某入京,以沐天恩。”

    钱锐眯着眼打量着这位饱历风霜的五峰船主,今日如此大变,先遭行刺,狼狈逃窜,最后时刻才侥幸逃得一命,不料还有这般心思。

    钱锐当然听得出来,这是汪直在试探,在试探钱渊的底线。

    “王一枝勾结张琏内乱,两人均已被生擒,前者还好说,但后者前些时日常打劫往南洋贩货的商船,谭七指统率的船队就是被他击溃的。”钱锐话风一转,“张琏逃窜出海后混迹南洋,方某已然派人审问,必要问出此僚老巢。”

    看汪直不吭声,钱锐顿了顿接着说:“适才问过王一枝,张琏带上岛的部下约莫五六百人,老巢至少还有千人。”

    “截断商路,杀人越货,张琏罪无可赦。”汪直忍不住插嘴道:“当赶尽杀绝。”

    钱锐笑吟吟道:“老船主觉得不妥吗?”

    “嘿嘿,这些年官军打制船只、火器颇为用心,两浙水师、吴淞水师抽调战船,再以俘虏引路,当能一扫而空?”

    “还需老船主襄助,难道不想为徐兄弟、刘兄弟报仇雪恨吗?”

    汪直哼了声,他知道这是在告诉自己,别想着再称霸海上,还能有五峰船主的威势了,官军如今已经有了足够的实力……不是官军实力涨得太快,而是你汪直这次跌的太惨。

    对此,汪直是有心理准备的,说句难听的话,在这种时候,对方不趁火打劫,汪直都不放心。

    “昨日,渊儿黄昏前抵镇海,除了收拢大军之外,驱逐董一奎,扣押王子民。”钱锐轻笑道:“若事有反复,渊儿如何给董一奎、王子民定罪呢?”

    汪直保持着沉默,的确如此,从阵营上来说,钱渊和王本固是水火不容的,王本固想攻打舟山,钱渊就必须或者说只能选择对汪直怀柔……不然他拿什么借口去找王本固的麻烦?

    看汪直神色略松,钱锐趁热打铁道:“六月一日老船主被逼的逃窜出海,镇海、宁波乃至两浙均呈乱象,商路断绝,税银全无,东南各处均在观望此事,若无老船主亲自出面,东南海商如何还敢再行商事呢?”

    这是在告诉汪直,钱渊打定主意保你,就算如今你实力大损,也没准备舍弃你,东南各处都在观望此事,若是汪直不配合,就算商路不断,大量海商也心存畏惧,对东南大局不是什么好事。

    汪直轻轻叹了口气,“汪某还是信得过方先生的。”

    钱锐笑道:“方某之前数年虽多有隐瞒,但实在也是迫不得已,不过有无加害之心,老船主当能明辨是非。”

    汪直沉默的点点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你们父子虽然趁火打劫,但不准备赶尽杀绝,给我一条路走……难道我这时候还能说些不好听的话吗?

    “说起来还要谢过老船主呢。”钱锐也轻松下来,苦笑道:“要不是老船主昨日许我离岛,只怕今日要死在乱事中。”

    “是啊,那样的话,只怕钱龙泉一怒之下要攻打舟山,将我等一扫而尽。”汪直也苦笑道:“昨日离岛而脱险,今日上岛……汪某才能讨回一条命。”

    “不过方某也比老船主好不到哪儿去。”钱锐摇头道:“昨日离岛,在镇海县城内被王本固搜捕。”

    “嗯?”

    “张三率亲兵、钱家护卫攻打府衙将我抢出来的。”钱锐低声道:“而王本固本计划今日发兵攻打舟山……碰到这事,几股官军对峙甚至火并,才熬到渊儿率吴淞水师而来。”

    “计划今日发兵攻打舟山?”汪直咬咬牙,“所以王一枝选了今日动手!”

    钱锐眼珠子动了动,只说:“太多巧合,未必是巧合。”

    昨日,若不是汪直许钱锐离岛,那钱锐就不会出现在镇海县城,那么张三就不会攻打府衙,杨文也不会领兵出营地,官军也不会火并……王一枝勾结张琏起事,就算钱渊黄昏时候赶到,只怕官军也已经攻破舟山,擒杀汪直了。

    汪直长叹一声,“所以说,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

    这句话是对这两日各种变故的总结,也是汪直对未来的展望,他知道,面前这位虽然是父,但之前言谈只是试探,接下来自己和那位儿子的谈判才是定论。

第一千四十八章 推功

    已然入夜,淅淅沥沥的雨早已停了,裸露出一片干净的夜空,镇子内外乃至岑港山道上却依旧人来人往,举着的火把似乎要将这片夜空照亮。

    夜空下的人们心境不一,有人欣喜于汪直的实力大损,还欣喜于徐碧溪等一干头领的死,有人欣喜于王一枝的被擒,还有人欣喜于抓住了瘫在地上等死的张琏。

    虽然官军不能上岛,但多位将领带着亲兵奉命而来,戚继美、卢斌、张元勋、侯继高都在列。

    “你当年南下入闽赣,虽频立战功,名声鹊起,但最终张琏还是……”侯继高拍着戚继美的胳膊笑道:“真是没想到啊。”

    “嗨,当年是大哥和葛游击没堵住嘛。”戚继美嘿嘿道:“也不知道会不会有御史弹劾大哥……”

    “就朝中那些科道言官的德行,啧啧,十拿九稳!”一旁的梁生幸灾乐祸道:“说不定还要带上虚江公呢。”

    说到这,大家都笑了,就前段时日,一股盗匪从广东跑到江西去闹事,江西巡抚气得上书弹劾俞大猷,朝廷判罚薪一年。

    张元勋凑趣道:“钱大人此番南下,不过两日,先止大战,后擒张琏……”

    “世臣,你是嫌钱某的麻烦不够多?”钱渊指着张元勋笑骂了句,“上岛六战均大胜,三百武卒败十倍敌军,又生擒张琏、王一枝等数十人,实情……钱某会去信直抵御案,但明面上……”

    说到这,钱渊住了嘴,但周围众人都听得懂,今日三百武卒的头领周泽如今不在军中,副手梁万宁只是杨文麾下的把总,两个人都拿不到台面上来受赏。

    生擒张琏,这是大功,钱渊显然是不愿意领的,至少明面上不会去领,推出去……最有可能的就是面前这几个人,以及留守镇海的杨文。

    卢斌略略往后退了半步,一方面他之前曾投入徐阶门下……昨日到现在侯继高都没和他说过半句话,另一方面他任吴淞总兵,不管是从驻扎地来说还是从官职来说,都不适合。

    但卢斌往后退了半步的同时,戚继美、侯继高、张元勋也齐齐往后退了半步,惹得一旁的梁生嘿嘿窃笑。

    这三个人中,戚继美知道自己不太可能揽来这个大功,钱渊早就告诉他了,戚继光如今已经是蓟门总兵,你小子也想升个总兵……云南、贵州两个总兵官,你挑吧。

    其实以这一世戚继美的功绩,不说总兵,一个副总兵妥妥的,无奈上头顶了个戚继光。

    而另外两位,侯继高自幼攻读经书,很有点清高,而张元勋心知自己和钱渊的关系算不上太深。

    钱渊也忍不住笑了,“孔融让梨?”

    “展才你这张嘴……”侯继高笑着说:“实在不行让周泽担着吧,当年在继美麾下已经是把总了,积功到如今游击不在话下。”

    钱渊轻轻摇头,擒获张琏是大功,必须用在刀刃上……说的明白点,得用在关键的人身上,将其推上去。

    南下途中钱渊一直和徐渭有书信来往,前日晚上在金山还接到一封,因为京中局势,钱渊才会选择怀柔董一奎这个浙江总兵官。

    但浙江副总兵一职是出缺的。

    侯继高、张元勋、戚继美都是参将级别,以生擒张琏报功,理应升任副总兵。

    不过戚继美身份有点特殊,既是戚继光的胞弟,又是钱渊一手提携,而侯继高和钱渊关系也很深,又是乡党……最关键的是,接下来钱渊要用得到侯继高。

    最终,钱渊才选中了张元勋……召诸位将官上岛,其中点了和自己关系不算很深的张元勋,就是为了将其推上去。

    张元勋有些意外,正要推辞,侯继高胳膊肘撞了过去,“正合适,总不能便宜了董家吧,岳浦河、汤克宽驻地距离舟山也太远了。”

    钱渊微微点头示意,所谓响鼓不用重锤,张元勋很清楚这份功劳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也很清楚自己日后的立场。

    “葛浩已派人来信,两浙水师已在舟山南侧,两个码头都在控制中,适才已审问张琏及其党羽,探清张琏老巢位置。”

    “卢斌,你从吴淞水师中抽调战船,与葛浩汇合,明日启程,突袭张琏老巢。”

    “是。”卢斌躬身应是,再返钱渊门下,这些日子他一直沉默寡言。

    “抽调五百精锐驻守舟山三处码头,扣留所有船只,继美驻守镇海,世臣暂时也留在镇海,回头再和你细商。”

    “龙泉兄,你暂时留在舟山……”

    钱渊还在交代,不远处的俘虏营地突然发生骚乱,尖锐的求救声和暴烈的追杀声同时传来,还有刀刃相击声。

    “住手!”

    火把的照射下,周泽抢过一柄狼牙筅戳过去将手持长刀的毛海峰隔开,然后一脚将耳朵已经被削了半片的王一枝踢远。

    “让开,老子剁了他!”

    “无少爷之令,谁都不能动手!”

    虽然是独臂一人,但毛海峰决不罢休……也难怪,毛海峰在黄昏前下山去探看,结果……十多年的兄弟都快被王一枝杀干净了,就连家眷都被糟蹋,毛海峰两个小妾都上吊自尽,这让他如何不想杀了王一枝?

    “胡闹什么!”

    熟悉的训斥声让毛海峰停下了脚步,充血的双眼看见一群人从阴暗处走出来。

    钱渊神色凛冽,盯着毛海峰训斥道:“你个憨货,杀了他,那是便宜他了!”

    毛海峰喘着粗气,声音嘶哑,“那就剐了他!”

    “好,留给你动手。”钱渊哼了声,“钱某明日一早上山和五峰一唔,你还留在这儿作甚?”

    “难道你义父没交代你收拢残部吗?”

    “你多收拢一个人,多收拢一条船只,你义父的底气才会足一分。”

    “难道指望我钱某人是个十世善人?”

    这句话说得再明白不过,毛海峰自然听得懂,义父手上多一分力量,接下来和钱渊的谈判才会多一分回旋余地。

    看这厮还不滚蛋,钱渊轻描淡写的说:“那你留在这慢慢想,本官派人替你收拢残部。”

    得,毛海峰立即归刀入鞘,咬着牙转头就走,让官军帮忙镇压骚乱……自己怕得回头去阎王爷那去收拢残部。

第一千四十九章 谈判(上)

    这一夜,舟山始终处于动乱中。

    一日之间,先是张琏、王一枝汇同闽粤海盗反叛,大量海盗趁火打劫,舟山上较富庶的五个镇均遭洗劫,死伤惨重。

    后有钱锐、钱渊陆续遣派数百武卒镇压乱匪,大砍大杀,血流成河。

    最后毛海峰连夜复仇,搜杀残匪,收拢旧部,不用说,也是趟出一条血路。

    天已经蒙蒙亮了,站在山腰岩石上远眺的汪直死命咬着嘴唇,捏着望远镜的手在不停颤抖。

    二十多年前,少年汪直冒险出海,经历无数险阻,终打下一片基业,占据倭国松津浦,自称徽王,麾下民众数万。

    在嘉靖三十六年设市通商后,汪直开始渐渐将自己在倭国的基业转移到舟山上,数万户的人口,数以百计的船只,还有大量火器兵械……而仅仅一日,大都化为乌有。

    虽然一整夜都在安慰自己,但等亲眼看到这一幕,汪直还是心如滴血。

    “久违了,汪公。”

    汪直缓缓转身,一别两年多,当年那个意气风发,锐意进取的青年并没有褪去那些年轻人独有的特质,只看那锋锐眼神,汪直就知道,面前的还是那个钱龙泉。

    “钱某知汪公之痛。”钱渊缓缓上前和汪直并肩,远眺那些残破废墟,“并非虚言,若无昨日之变,一甲子之后,舟山繁华不让镇海。”

    “你到底想做什么?”

    让人意外的是,汪直并没有先问对方对自己的处置,也没有提出自己的条件,而是问了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

    钱渊视线一转,那个方向是镇海,当然,这个距离看不见镇海,看不见侯涛山,更看不见侯涛山上那座坟墓。

    “我到底想做什么?”钱渊低低笑了,“汪公纵横海上,所求者,为财为名为权,钱某人也不例外。”

    “只不过不仅仅是那些……”

    这么多年了,汪直始终看不清身边这位青年的真实面目,但他和唐顺之有着同样的感觉……钱渊到底想做什么?

    轻轻摇头,汪直不再去想这个问题,“适才滶儿来报,收拢残部,只两千余人,未归舟山、尚在倭国的嫡系,加起来也不过四五千人,船队多有损失,如今……汪某实在承担不起重任……”

    “尚未到入京之时啊。”钱渊转头笑道:“五峰船主纵横海上二十载,不可如此轻易退却。”

    “如今东南有两浙水师、吴淞水师,更有戚继美、卢斌一干名将,你不过将老夫做个幌子罢了。”汪直惨然一笑,“今年五十有六,还要打生打死……”

    “自然无需汪公亲自出马。”钱渊轻声道:“只需遣派一人出面,钱某自然全力襄助。”

    汪直是不能退的,虽然实力大损,虽然威势大跌,但汪直一走,毛海峰无力管束,部下必然四分五裂,不说什么沦为倭寇,仅仅考虑对海商的管束力度,钱渊也不会允许汪直退却。

    在上岛之后知道父亲安然无恙,钱渊开始思索善后事,第一个念头就是,王一枝叛,徐碧溪、刘蛟死,真是好事……特别是徐碧溪,这是汪直已经定下的接班人,心思缜密,处事公正,在海商中很有威望。

    听到钱渊这句话,汪直不由冷笑道:“遣派一人出面,龙泉公想推荐的是尚在京中的方鸿,还是谭七指?”

    钱渊微微一笑,“方鸿大哥还需磨砺,谭七指投入汪公麾下时日不久,两者相互扶持,当能稳住大局。”

    汪直打量了钱渊一眼,“你如今名重一时,倒是心狠……”

    “非为盗,而为贾,何言心狠?”钱渊面色转冷,“若是钱某心狠,昨日当立即派人让方先生回镇海,今日再从容收拾残局。”

    “此二人主持大局,钱某早在数年前就已定下,只不过汪公御下不力,以至于提前而已。”

    汪直忍不住又在想,你到底想做什么,让嫡亲兄长主持海商事……其实海商很多时候和海盗、倭寇是能划等号的。

    你一个两榜进士,深受两任帝王宠信,广有名望,在东南根基深厚,军中人脉极广,还想插手海上,难道你想造反吗?

    “其实……这一切和汪公都已经没关系了。”钱渊笑道:“再熬上四五年,钱某送汪公入京与世兄团聚,共沐天恩。”

    汪直犹豫了下,但他也知道,自己没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叹息了声问:“逸儿在京中还好?”

    “不好。”钱渊摇头道:“王本固以谭七指侵袭台州为由,弹劾汪公复叛,奏折是五月二十八日入京,当日,刑部侍郎、郎中,大理寺左少卿齐聚汪府拿人。”

    “什么?”汪直脸色微变,一为儿子,二为时日,自己是六月一日逃窜,而奏折早在五月二十八日就入京了。

    “当日,钱某率护卫从刑部、大理寺手中抢人,刑部一名郎中被殴至重伤,右侍郎被钱某扇了一个耳光。”

    面对接下来这段话,汪直也没话说了,不管怎么样,人家已经够意思了,甚至都超出汪直的想象了。

    “之后钱某觐见,奉陛下密令,当夜出京南下。”钱渊笑吟吟道:“汪公猜猜,为何陛下许钱某南下,而且还加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

    “加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汪直愣了下,虽然他不是官场中人,但也知道这个临时职务的分量,沉思片刻后试探问:“谭七指?”

    “哈哈,的确如此。”钱渊大笑,“陛下尚在潜邸时,钱某承诺为裕王府组建船队,此事朝中多有人知,但知道主持此事的是谭七指的人可不多,王本固自然是不知晓的。”

    “难怪,难怪……我都忘了。”汪直低低的嘀咕了几声,他比任何人都更清楚钱渊在东南沿海的分量,还想着有朝一日和钱渊相见,只可能是在京中,没想到钱渊会再赴东南。

    “我已命两浙水师、吴淞水师挑选战船,今日启程突袭张琏老巢。”钱渊随口道:“另外舟山三处码头扣留船只甚多,回头让毛海峰分分,那些跟着王一枝胡闹的闽粤海商的船只都给我。”

    “行,若是不够,回头我从倭国调来补上去。”汪直当然知道,这是为谭七指重建皇家船队。

    钱渊往前走了几步,视线落在左侧的森林,今日还是乌云遮日,不过没有下雨,茂密的林中颇有声动,几只兔子、野鸡在探头探脑。

    之前这一番话算是试探,算是解释,也算是钱渊在告诉汪直自己的底线,你不能走,但需要交出权力……接下来是细节,需要一点点的磨。

第一千五十章 谈判(中)

    树林边,手持雨伞的钱锐无奈的看着凹进去的石壁下方那两人,讨论声,争吵声不绝于耳,偶尔还能听见几句钱渊那尖酸刻薄的嘲讽,然后随之而来的是面红耳赤的汪直的骂娘声。

    以一对一,钱锐没掺和进去,只站在一旁听着,这是汪直强烈要求的,钱渊也没有反对。

    钱锐和钱渊都心里有数,以后这些谈判细节能不能变成事实,是需要钱锐参与其中的。

    一方面,钱锐始终参与其中,对谭七指、钱鸿未来掌控海上势力有很大的帮助。

    说到底,钱渊日后不可能直接指挥,在这个时代也不可能玩遥控微操,那钱锐必定会走到台前,成为这一股势力的核心人物和主要决策者。

    另一方面,汪直的要求带着暗示,这些年你老子一直在我身边,这次谈判之后,他还会在我身边吗?

    钱锐的留下给出了肯定的回复,他以方顿的身份出现在汪直身边,这会给汪直相当程度的安全感。

    汪直也不傻啊,之前几年你钱展才和我的联盟牢不可破,很大程度就是因为你老子在我身边!

    “以后要跟着我,你愿不愿意?”

    “唯少爷……”周泽话说到一半顿住了,唯少爷之命是从……这句话在这个场合说不太妥当。

    钱锐笑了笑,“没办法,跟过来的只能是最为信任的人,否则一旦泄露……”

    周泽默默点头,目前知道老爷身份的人就两个人,张一山是游击将军守御宁海,那只能是自己了。

    “你在京中见过鸿儿?”

    “没见过大少爷……不对,是见过的,但没认出来。”周泽瞥了眼不远处还在和汪直争辩的钱渊,笑着说起当日在靖海伯府发生的事,“难怪少爷那日大发雷霆,将刑部郎中揍得皮开肉绽,又给了赵贞吉一记耳光……大少爷受了伤,不过不重。”

    “明日就写信过去,让他回东南吧,总不能让渊儿一人苦苦撑着。”钱锐叹息一声,“此次,张三攻打府衙将我抢出来,只怕众人疑虑……”

    “也未必不是好事。”周泽轻声道:“按少爷计划,日后管束海商,若有难处,除了张三,卢斌、侯继高、杨文可能都会相助。”

    钱锐也点头赞同,应该有不少人都猜出自己和渊儿之间有某种联系,或许还会有人猜到当年徐海之败,但如若自己深居简出,不见旧人,理应不会泄露身份。

    有周泽在,加上长子钱鸿,再加上谭七指……听说他受伤不轻,再带进来一部分钱家护卫,以护卫为骨架搭建框架,另外再行补充,以汪直的名义……很快就能恢复实力。

    船只应该不缺,张琏老巢能补充一部分,王一枝没有独立船队,但闽粤海商的船队全都扣下来,实在不行还能从吴淞水师、两浙水师弄来。

    那种能在雨中发射的鸟铳,也不知道渊儿手上有多少,在海上未必有大用,毕竟海战……不会挑选有风雨的时日,但在其他场合是能派上大用场的。

    补充兵源……记得几年前渊儿和谭纶那厮交易过,台州、处州、金华三府始终以乡勇的名义募兵,只是不成军而已,如果肯出银两,以招募伙计的名义,应该很顺利。

    对了,特别是台州府黄岩县,就因为梁生、梁万宁,下梁乡梁家在黄岩县已经是地方豪族了,那边兵源最佳,又肯卖命。

    这边钱锐在仔仔细细的盘算,那边钱渊还在和汪直寸土必争,前者云淡风轻,后者面红耳赤。

    “汪某还没诚意?”汪直气急败坏,“官军驻扎舟山,都将矛尖顶在我喉咙上了!”

    “误会了不是!”钱渊殷切一笑,“此次王一枝之叛影响甚大,未必没有效仿者,驻守舟山……其实是为护卫汪公。”

    汪直都被气笑了,“那我还要谢你了?!”

    “那就不必了……不过,舟山虽是岛屿,但终究是大明之土,官军驻扎,有何不妥吗?”钱渊慢条斯理,“本朝洪武年间,舟山先隶属昌国县,后改为昌国乡,设昌国卫。”

    “虽然昌国卫后迁去象山岛,但舟山依旧置中中、中左两千户所,后隶属定海卫。”

    “只是卫所败坏,两个千户所有其名无其实,再到正德年间,海贸大兴,卫所几乎全都参与海贸,有的经商,有的沦为倭寇海盗。”

    “你说说看,官军驻扎舟山,难道不是理所应当的?”

    “汪公如今爵封靖海伯,但舟山岛可不是你的封地呢。”

    一连串话有条有理,堵得汪直胸闷,他总不能说是朝廷不要舟山岛,我才接手的,也不能说岛上数万民众至少一半以上都是我从倭国迁来的……

    “所以,官军驻扎舟山,只是钱某随口一提而已。”钱渊笑吟吟道:“东南往倭国航路,才是重中之重啊。”

    嘉靖三十六年,钱渊择镇海县设市通商,大量海商云集此处,无穷无尽的海船在这儿装载货物扬帆出海。

    以甬江出海口来划分,海船有三个目的地,其一是北上朝鲜,这条路相对来说比较近,但利润相对来说也比较少,只有不多的几家参与其中,而且还是在钱渊暗中的怂恿下。

    毕竟日后若是行海运事,需要大量相关海域的气候等资料,也需要丰富的经验。

    另两条航线一是往南洋,这也是大部分海商的选择,利润丰厚,基本上货物是供不应求,滞销的情况非常少,但这条航线来回时日相对来说比较长,而且路上有可能会遭遇海盗。

    虽然往南洋的海船都是几家甚至十几家集合船队一起启程,但也难免损失,不说南洋那些西洋海盗,前几个月的张琏就是最典型的例子。

    所以,最后一条往倭国的航线是最为令人垂诞的,相对来说往返时日不长,利润丰厚不让南洋航线,而且因为汪直的存在,除了运气不好碰上暴风雨,几乎没有什么危险。

    但这条航线,早在多年之前就被汪直牢牢把控在手中,任何人都不要想染指……当年徐海能聚拢起那么多倭寇,也有汪直把控航线,排挤的那些海商只能投向徐海的缘故。

    可以说,汪直纵横海上的势力,很大程度上是源自于他掌控了这条航线。

    换句话说,汪直如果还将这条航路握在手中,多年之后,说不定就能恢复元气。

    这是钱渊不想看到的。

第一千五十一章 谈判(下)

    这几年,设市通商之后,凭借独占往倭国的渠道,汪直势力膨胀,自然没有和其他人共享这条航线的可能,即使有几家海商被允许走这条航线,也是要交出相当一部分利润的。

    在东亚、东南亚这片海域中,倭国在很长时间内都是非常非常重要的进出口地点。

    而今天,钱渊是铁了心要汪直交出这条渠道,而被逼到绝境的汪直硬着头皮就是不肯应声。

    一旦交出这条航线,汪直觉得……自己就如摆在案板上的一头猪,任人宰割。

    钱渊有些不耐烦了,挥袖道:“老毛病了,这些年过去,一点没改!”

    “当年你执意排斥那些海商,使得他们无法从沥港参与海贸,结果沦为倭寇,四处上岸侵袭,最终惹得沥港被毁。”

    “此次和当年有什么不同?”

    “那些闽粤海商为什么跟着王一枝、张琏冒险起事,还不是看中你手中这条航线!”

    “无论什么时候,什么地方,吃独食,总不是好事!”

    顿了顿,钱渊加重语气,“就算留给你,你保得住吗?”

    “如果我要抢,你留得下吗?!”

    要不是汪直在倭国经营了十多年,实在是根深蒂固,上上下下打点的太好,人脉深广,又怕惹得其他海商警惕,钱渊都懒得废话,直接下手抢了。

    但这条航线,钱渊势在必得。

    而原因是他如今说不出口的。

    通商至今,大量海船往南洋方向而去,贩卖货物赚回了大量银钱,但对于东西方的交流这一点,除了和钱渊关系很深的几家海商,以及钱渊通过汪直、毛海峰或买或绑来的工匠、武器之外,几乎陷入停滞状态。

    为什么?

    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西洋船队是无法抵达镇海的。

    那些西洋人,至少在如今,只能在南洋或者倭国等地,通过明朝海商的渠道来购买那些能让他们赚取高额利润的茶叶、瓷器、丝绸等货物。

    而那些去南洋贩货的明朝海船在回程的时候装载的……毛毯、香料等等能让他们赚银子的货物,而钱渊需要的东西方之间除了商业之外的其他交流,少之又少。

    在这种情况下,钱渊决定,等局势稳定下来,可以试着让西洋船队直接来东南沿海交易。

    交易的地点可以另外选,交易的方式可以讨论,交易的种类、数量、范围,以及挑选西洋商人的标准,都是可以商量的。

    关键是,即使是加上极高额的关税,西洋商人将会有着让他们自己都难以置信的超高利润,在这种情况下,钱渊有资格,也有底气让他们带来一些什么。

    当然了,毫无疑问,东南海商肯定会对此有很大的意见,他们利润就是将货物送到南洋贩卖得来的,西洋人能直接在沿海采买货物,东南海商的利益会遭到侵犯。

    钱渊从来不会让人心不甘情不愿去做事,他之所以在东南有如此根基,一方面来源于他东南击倭的名望,一方面来源于他在设市通商中的地位和起到的作用,但更多来源于他用利益共享织起的这张大网。

    所以,在不远的将来,要安抚东南海商,就必须给他们一点甜头。

    而往倭国的航路,就是甜头。

    长久的沉默后,汪直苦笑道:“说的是,说的是……不让出来,只怕日后说不准那一日又有下一个王一枝……”

    “不是让出来,只是松松手,让别的海商也参与进去。”钱渊劝道:“舟山一战,张琏、王一枝并十多个闽粤海商头目均被生擒,东南沿海谁都知道,我钱龙泉站在你身后!”

    “只做生意,难道你怕了别人?”

    “你徽州人不是号称东南无徽不成镇吗?!”

    “再说了,这件事慢慢来,慢慢来,不急。”

    “什么时候让出来……呸,让其他海商参与进去,等我的信。”

    “别垂头丧气的了。”钱渊笑道:“调拨人手给你,抽调船只给你,又有舟山一战的前车之鉴,有何人再敢冒险?你汪五峰仍然名声赫赫!”

    汪直幽怨的抬头看了眼钱渊,“调拨人手,调拨船只……听我的还是听你的?”

    钱渊打了个哈哈,“到时候再说吧……反正你我一条线上蚂蚱,告诉你也无妨,京中如今局势不太好。”

    “此次钱某人南下巡视东南海疆,是得陛下密令,很难说什么时候就要回京。”

    “内阁首辅徐阶和内阁次辅高拱斗得很凶,不比当年严嵩、徐阶之争稍差。”

    “钱某虽不想涉足朝争,愿冷眼旁观,但难以脱身……”

    “当然了,回京之前,钱某会将所有事都处理完,其中首要是短时间内整顿东南,使通商再开。”

    汪直看向钱渊的视线中带着毫不掩饰的狐疑,他虽然如今是靖海伯,但对朝政了解只浮于表面。

    最关键的是,汪直难免会想起旧事,当年沥港招抚,面前这位青年脸不红气不喘的聊起朝中政争,从各个角度旁敲侧击……让自己觉得对方是徐阶的心腹,是得徐阶撑腰……

    结果一年半之后,华亭张家人找上门,汪直才恍然知晓,虽然是姻亲,但钱渊不仅不是徐阶的心腹嫡系,反而是死对头。

    再想想当初设市通商,钱渊空手套白狼的手段……汪直深深知道,面前这厮是个说谎话如喝水一般的家伙。

    咬着牙想了又想,汪直有点无奈,之前官场上的那些事……自己都是听方顿……不,钱锐的!

    回头得去再找个师爷来,正好绍兴特产就是师爷,汪直咳嗽两声,“整顿东南,使通商再开,汪某自然责不旁贷……招呼一声就是。”

    “就在这几日吧,钱某会在镇海召集海商,还请五峰船主出面。”

    想让海商不畏缩,想让通商顺畅,就必须让汪直出面……当日汪直逃窜出海后,不仅是镇海,宁海、泉州、厦门三处陆续都关闭了通商,关于汪直复叛,官军进剿以及朝廷厉行海禁的流言蜚语遍布东南。

    舟山诸事必然会相当程度的影响东南通商事,虽然官军没有正式上岛,但舟山如此惨状,不可能不传出去。

    所以,只有汪直出面,才能稳定人心。

第一千五十二章 谈判(再下)

    差不多大半天的时间,终于谈的差不多了,钱渊招手叫来周泽,拿来水囊灌了一气,“还不去拜见你以后的顶头上司?”

    周泽板板正正的向汪直行了一礼,“周泽见过靖海伯,日后还请多多关照。”

    “算了吧,我发话……难道你还肯听令行事?”汪直苦笑着瞥了眼钱锐。

    如果徐碧溪没死还好说,但留下来是毛海峰,汪直还真没有再一争雌雄的心思了,之前的讨价还价说到底还是为了从细节中去判断钱渊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之前钱渊也已经坦然直言,会不停的大量的掺沙子……虽然名义上是为了补充恢复汪直的实力,保证五峰旗号在海上的威慑力。

    一行人下山正撞见毛海峰,这厮面色阴郁,手中钢刀还在滴血,脚下是几颗血淋淋的头颅。

    “义父。”毛海峰丢下刀,拉着汪直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

    一旁的钱渊也不管,将刚才的谈判细节一一向父亲叙述,“开通往倭国航线暂时不要泄露,这次我会抽调钱家护卫,再从杨文、张一山部下选派部分精锐,剩下的从台州、处州乡勇抽调。”

    “周泽、洪厚、梁万宁都跟过去,二舅那边等他伤愈再说。”

    “放心,大哥伤势不重,但要不要南下……看他自己吧,未必需要大哥……”

    周泽在心里默默盘算,洪厚也是松江府人,不过是上海人,嘉靖三十三年在陶宅镇被招募入护卫队的,自己和张三、杨文陆续入军,护卫队头领中,王义不太管事,梁生、彭峰各有所长,打理诸般庶务都是洪厚出面,少爷又让其领留在镇海的护卫队,这个人应该是能信任的。

    梁万宁更不用说了,不提梁生,黄岩县下梁乡人早就是少爷嫡系,光是在杨文、张三、侯继高麾下的梁家族人就有数十人之多,是除了彭溪镇之外最多的一家。

    那边的汪直严词训斥,毛海峰面目狰狞,好一会儿之后两人才缓缓走来。

    “汪某十三义子,如今只有滶儿硕果仅存,还请诸位……”

    汪直的话还没说完,钱渊挥手打断,“之前那些都白说了?”

    “钱某今日不进一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海上必然一片混乱,通商事必然难行。”

    “你毛海峰的名字也是报到先帝面前的,今上也知道宁波毛海峰。”钱渊温和笑道:“实在不放心,你就入京,只要东南不出乱子,保你富贵无忧。”

    “我留下,让义父入京……”毛海峰的话说到一半,在汪直逼视的眼神中停下,顿了下瓮声瓮气的说:“我留在东南。”

    “等东南诸事抵定,你们都入京也无所谓。”钱渊咳嗽两声,“汪公,有的事得和他说清楚,但有的事还是别说的好……这货嘴巴实在太大。”

    汪直毫不犹豫的点头,“放心。”

    毛海峰此人,生性悍勇,冲锋陷阵勇不可当,但不是能独当一面的人物,行事又不谨慎,但汪直如今也只能依靠他了。

    钱渊又招手叫来侯继高,“龙泉兄,这边都交给你了。”

    侯继高昨夜和钱渊长谈,知道自己肩上重任,肃然道:“必不负所托。”

    钱渊的视线缓缓移动,从汪直、钱锐、毛海峰身上一一扫过,又扫过海边的俘虏营以及那些被打包好的张琏、王一枝等贼首。

    不过两日,东南局势大变,本以为还要等上很多年的契机突然出现在眼前,还好自己一直没有停下脚步,只要别再出什么幺蛾子,别再出王本固这种自以为是又蠢的货色,自己应该能牢牢把握住这次机会,让自己在东南的影响力不是更上一层,而是更深的向下蔓延。

    “八日之后,七月十五日,我在镇海等着诸位。”

    目送这位神兵天降出现在舟山的青年官员远去,侯继高继续去处理军务,周泽将洪厚、梁万宁两人拉走,汪直疲惫的坐在一块石头上,冲着钱锐招了招手,又向着毛海峰努努嘴。

    毛海峰看向钱锐的眼神中夹杂着警惕、疑惑、感激各种情绪,如果不是钱锐及时赶到,并果断使三百武卒进击,自己和汪直必死无疑,但通过这一日一夜,他也看得出来,这位方先生能随意指挥钱家护卫头领,必然和钱渊之间有着很深的关系。

    “侯继高,字龙泉,松江府华亭县人氏,世袭金山卫指挥同知,嘉靖三十二年嘉定大捷,就是此人相援,钱展才和卢斌才能终获全胜,擒杀萧显,后任吴淞把总。”

    “嘉靖三十五年奉命南下,随钱展才在长水镇、桐乡击倭,战后调入浙江任游击将军,卢斌调任吴淞总兵后,侯龙泉升任宁绍台参将,之后一直驻守象山、宁海附近。”

    听着钱锐的介绍,汪直微微点头,“此人是钱展才心腹,奉命驻守舟山,方先生不认识他?”

    “或许曾陌路相逢,但侯龙泉如今贵为参将,哪里还记得旧人。”钱锐的回答模棱两可。

    汪直想想都和那家伙谈妥了,再打听这些或者暗中做些小动作又有什么意义呢?

    老老实实做个幌子,别再闹出什么幺蛾子,熬上几年入京做个富贵侯爷不好吗?

    看着钱锐往周泽、洪厚那边走去,汪直转头盯着毛海峰,“靠得住的人,全都召到舟山来,船只、人手全都整理清楚。”

    “钱展才要掺沙子,让他掺,不要去管他,召多少船只、人手都不去管他。”

    “但你这边将老兄弟召集齐了,跟王一枝有关系的就算不杀,也全都送到倭国去。”

    能入京和儿子团聚,共沐天恩,这当然是最好的结局,但颐养天年的前提是,几年之后,钱展才不会过河拆桥。

    在外人看来,钱龙泉在设市通商的过程中向来是千金一诺,但汪直不这么看,从不毁诺的前提是好处不够多,如果换成万金,万万金……那位说不定就要动心了。

    所以,就算想老老实实,但汪直也需要把控住嫡系势力,没有实力,最后只会被抛弃。

第一千五十三章 放虎归山?

    钱锐一头撞入舟山乱局,继而大杀特杀,意外的为钱渊打造出一个难得契机,而钱渊借此将伸向东南伸向大海的手伸的更深更长,与此同时,远在万里之外的京城,隆庆帝登基一年之后,徐阶、高拱的党争也正式拉开了序幕。

    七月一日黄昏,当隆庆帝突然宣布加左春坊左庶子钱渊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的时候,高拱的第一反应是愤怒。

    高拱的愤怒在于钱渊居然对隆庆帝有这么大的影响力。

    这五六年来,东南对朝廷财政的重要性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而随园核心钱渊在其间的地位也是所有人都知道的。

    不管是最重要的通商事,以及和海商、东南大户世家的关系,以及钱渊在军中、东南官场中的地位,都决定了他或许可以通过种种方式去影响东南,事实上他就是这么做的,但也决定了钱渊基本上没有可能再返东南,特别是在浙江任职。

    但钱渊却做到了,而且是兵部侍郎的身份南下巡视东南海疆,理论上,从苏松到两浙、福建,沿海区域都暂时受钱渊管辖。

    这如何不让高拱愤怒?

    他知道自己这位皇帝学生对钱渊有着相当的信任,但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

    要知道,不使钱渊再返东南这一点上,高拱、徐阶、陛下甚至已死的李默之间都是有默契的。

    这等于说高拱金屋藏娇了将近十年后,发现这女人居然还有个相好。

    更让高拱跳脚的是,而且相比较而言,她更信任那个小白脸!

    娘的嘞,也不知道高拱会不会觉得帽子有点绿……

    而徐阶的第一反应是,王本固要倒霉了……虽然有侯汝谅、董一奎、胡应嘉一干门人,但他知道,钱渊南下,那帮货色不管从实力上还是从名分上都难以相抗。

    不过徐阶对此无所谓,甚至都没派信使南下……五月二十八日钱渊觐见,之后随园闭门谢客,这都三天了,信使也赶不上了。

    等徐阶接到学生兼同乡后辈董传策急送上京的信后,更是不在乎东南,钱渊抓住了华亭徐氏走私出海的把柄,但却没大张旗鼓,倒是砍下了董一奎派给卢斌的信使的头颅。

    徐阶这种老狐狸都不用去想就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砍下头颅,显示了钱渊整顿东南的决心,或许还代表了他可能会对胡应嘉、王本固、董一奎动手的……呃,另两个未必,但王本固肯定会被收拾。

    这是钱渊递过来的信号,你这个内阁首辅暂时不插手东南,那我钱展才不管你在京中如何打生打死,只顾着东南这一摊事。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王本固已经被徐阶放弃。

    如果是高拱,他不会放弃,但这是徐阶啊,他不在乎东南,只在乎自己。

    更何况,这一套手法,徐阶熟练的很。

    当然,徐阶之所以肯接过钱渊递来的“善意”,主要是因为高拱。

    高拱如今跋扈得让人刮目相看……刮的眼睛都快瞎了,甚至徐阶曾不止一次亲眼看见高拱在内阁转司礼监的票拟上批红……你个不要脸的,这么想干批红的活,怎么不割了进宫!

    在这种情况下,秉承上善若水,不争而争方略的徐阶有信心击溃高拱,真正坐稳内阁首辅的位置。

    这种可能性是存在的,比起原时空,隆庆帝提前了五年多登基,潜邸旧臣中只有高拱有资格入阁,殷士儋、张居正等人资历尚浅,陈以勤丁忧守孝,本在隆庆年间入阁的李春芳、高仪如今还只是礼部侍郎,如果高拱被攻破,隆庆帝找不到能代替徐阶的人选。

    到时候再回头反攻倒算清洗东南,对钱渊下手……徐阶心里想的东西大抵和钱渊差不多,只是方向反了而已。

    所以,在六月一日隆庆帝明旨,而京中哄传钱渊已在三日前秘密离京南下之后,一直在左窜右跳上书弹劾钱渊,弹劾靖海伯汪直,弹劾宁波知府胡应嘉,弹劾浙江巡按王本固,甚至连镇海知县孙铤都没放过的那些科道言官基本都闭上了嘴。

    很多科道言官都警惕于钱渊的南下,他们都记得昔日这位同僚在浙江都干了什么……当年挖的大坑几乎让八成以上的言官都跳了进去,之后那位用三百根巨木和红薯、洋芋将他们压弯了腰。

    弹劾钱渊是应该的,但首先要确定那厮南下的成败……打落水狗和打一条随时会扑上来咬人的疯狗,那是有本质区别的。

    但就在六月十日,王本固已经被扣押在县衙,钱锐、钱渊扫清张琏、王一枝,并和汪直谈判结束的时候,王本固弹劾靖海伯复叛的奏折终于入京了。

    一般来说,浙江奏折入京约莫是七天左右,而王本固的奏折用了十天,这自然是有原因的……如果能一战而定攻破舟山,朝廷很可能不会派出重臣南下,那最大的一份功劳自然是他王本固的。

    有王一枝这个内应,王本固相信会迅速攻破舟山,之后再以王一枝为首整顿海商,王本固加上胡应嘉能从容将通商事都握在手中。

    靖海伯汪直明目张胆试图里应外合攻陷镇海县城,不果后在奸细协助下逃窜出海,盘桓舟山一带,浙江巡按御史王本固并浙江总兵官董一奎召集众军进剿。

    这看上去已经是板上钉钉了。

    靖海伯复叛,这代表着什么?

    代表着很多人盼望的正式开海化为泡影,代表着之前很多官员秉承的开海禁使寇转商的意图破灭。

    代表着一直充盈户部的东南税银长了翅膀飞了,更代表着钱渊当年坚持招抚汪直的方针的完全错误。

    京中一时大哗,无数原本保持沉默的科道言官开始疯狂上书弹劾靖海伯汪直,弹劾招抚汪直的钱渊,甚至连已经被罢官的胡宗宪都没放过。

    更有甚者,京中传言,钱展才当年招抚汪直,勾结甚深,如今汪直复叛,而钱展才提前南下,显然早有预谋。

    夜风吹拂,随园中移植来的大树沙沙作响,树下的徐渭冷笑一声,将手中的信递回给一旁的王义,“放虎归山?”

    “那帮言官还真敢说啊!”

第一千五十四章 徐渭

    放虎归山。

    这个词在官场上一般是不用的,在公开场合更是绝迹,因为太得罪人了。

    而京中传言的指向也非常明确。

    汪直复叛逃窜出海,而钱渊突然南下,这是要起事的节奏啊。

    翰林院里甚至有些不要脸的在长吁短叹,恐有不忍言之事。

    “徐先生放心,少爷转向松江,必有十足把握。”王义轻声道:“若无意外,这几日消息就到了。”

    徐渭微微摇头,挥手让王义退下,他并不担心钱渊无法处理东南乱局,自从钱渊南下,一直和随园以书信互通消息,从时间上来判断,这时候钱渊早就抵达镇海。

    紧锁眉头的徐渭考虑的是另一件事,在陛下面前怎么说。

    就在刚才,西苑来人,召徐渭明日觐见。

    解说战局,这是徐渭的老本行了,当年关于东南战局,兵部两个侍郎加起来都没徐渭在嘉靖帝面前的影响力强……不过,这一次,关键不在于战局。

    适才那封信是钱渊在嘉兴所写,第二日就转向松江府,相关的布置钱渊都条理明晰的以密文写在信中,徐渭需要用婉转的口吻来解说。

    但这其中也有问题,钱渊加兵部侍郎衔,先后调动卢斌、戚继美这两支苏松、两浙战力最强,兵力最多的军队,虽然是名正言顺,但事后也难免被人记在心里,这需要做些弥补工作。

    这是朝廷、官员的天然警惕性导致的……更何况一定会有人反复在陛下面前提起钱龙泉在东南诸军中的强大影响力,呃,至少,高拱会强调这一点的。

    卢斌、戚继美、杨文、侯继高、张一山等等将校会不会被调走,甚至钱渊会不会很快被召回京中,换个人去接手?

    最让徐渭觉得辣手的是……钱渊在信中隐隐透露出,希望常驻东南的企图。

    “还没学会跑就像飞了……”徐渭低低嘀咕了句,看妻子高氏过来,起身勉强笑道:“这么长时间,没事吧?”

    “没事。”高氏今年正好二十,青春年华,看起来大家闺秀,实则跳脱的很,“徐姐姐好着呢。”

    “那怎么去了这么久?”徐渭有点担心,他就住在随园隔壁,今日是陪妻子今日过来探望怀孕的徐氏,那位可别出什么意外。

    “说说话,没留神久了……”高氏呃了声,突然一瞪眼,“等的不耐烦了?”

    老夫少妻啊,徐渭用力咳嗽两声,有点怀念前年刚刚进门时候的妻子了。

    “对了,听说今日好些言官弹劾……”心虚的高氏赶紧换了个话题。

    “没什么,小事而已。”徐渭懒懒道:“以后咱们还是少来随园的好。”

    高氏停下了脚步,面色肃然,柳眉倒竖,“听闻夫君和钱龙泉不仅为趣味相投的知己,更是可寄妻托子的生死之交,如今钱龙泉遭弹劾,夫君便要远而避之吗?!”

    徐渭面无表情的转头看着妻子,心里却在吐槽,趣味相投的知己……哪个王八蛋嘴巴这么损!

    京中公认,徐渭和钱渊最像的地方就是嘴巴太损,尖酸刻薄……这方面徐渭的名声不比钱渊差多少……呃,准确说是不比钱渊强多少。

    在徐渭的逼视下,高氏脸蛋涨红,却不肯退缩,眼睛瞪得愈发圆了。

    转过头,徐渭平静的看着前方,“回家。”

    高氏虽然已经嫁人,但终究不过是个小姑娘,跟在徐渭的身后不敢再开口。

    “高新郑入阁年许,仍兼任礼部尚书,京中传言,陛下有选新任大宗伯之意。”

    徐渭缓缓道:“如今京中五部尚书,吏部尚书杨惟约兼管兵部,实际上只有四人,但这四人都非翰林出身,难以入阁。”

    “倒是礼部两位侍郎,李春芳本是翰林学士,又依附徐华亭,但未历詹事府,而岳父虽然来京时日尚短,但却是嘉靖二十年进士,资历足够,又曾以南京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倒是有资格搏一搏。”

    高氏不是那种在闺中只顾女工、诗词的女子,跟着父亲在南京、北京多年,嫁给徐渭之后也长时间听丈夫说起朝局……这几句话自然听得懂。

    如今能竞争礼部尚书的人选并不多,今上的潜邸旧臣资历都不够,最可能是礼部两位侍郎。

    左侍郎李春芳的优势在他本来就是翰林学士,又有徐阶撑腰,但他当年是以青词幸进,走的不是储相路线。

    倒是右侍郎高仪虽然最近两年提拔速度太快,但却是稳稳走的储相路线,大部分礼部尚书都曾经以太常寺卿兼管国子监事。

    高氏只能想到这儿,实际上,如果高拱就任礼部尚书,随园很可能会倾斜资源力捧高仪入阁,使随园在内阁中占据一个位置。

    其实关于选新任礼部尚书的消息……就是徐渭放出去的,钱渊陆续送回京中的密信都是诸大绶送进西苑的,前日诸大绶觐见后来了随园,影影绰绰的说了此事。

    高拱太跋扈了,内阁中横扫千军,六部占了兵、礼、吏三部,再加上隆庆帝并不如原时空中那么依赖高拱……

    “明日你回一趟娘家。”徐渭随口道:“我陪你一起去……对了,今晚输了赢了?”

    “好……嗨,当然赢了,徐姐姐搓麻还真不行……呃……”

    回头看着眼神闪烁的妻子,徐渭忍不住笑了,“展才家这位比他更喜欢搓麻……”

    “我不想……徐姐姐非要拉着我……”

    “这锅甩的有点眼熟。”徐渭咧咧嘴,这么多年来,每次钱锐来到随园看到那一幕的时候,钱渊就是这么甩锅的。

    叹了口气,徐渭轻声道:“夫人适才提及,为夫和钱龙泉是志趣相投的知己,但随园已经有了钱展才、冼博茂、陈登之、杨朝阳,甚至还有戚元敬……”

    高氏嘴巴张的圆圆的,半响才反应过来,气道:“夫君何至于此!”

    徐渭一脸的严肃,“不得不防啊。”

    这些年来,随园这个政治团体的名望愈发高了,外间出现很多传闻,因为随园士子打的那些架,以及钱渊树敌太多,很多传闻都不太好听。

    最为津津乐道的就是钱渊的畏妻如虎,为此戚继光虽然战功远不如原时空,但名气比原时空还要大。

    其他的比较有名气的如冼烔、陈有年、杨铨等等都被取笑为妻管严,而老夫少妻的徐渭自然也难逃厄运……他忍不住暗骂,回头得和展才说说,看看你老婆都干了些什么!

第一千五十五章 觐见(上)

    六月份的北京城虽然算不上酷夏,但也令人闷热难当,坐在前后通风的侧殿中,隆庆帝暗自嘀咕自己还不如下面那些官员……全京城的官都有一份冰敬,就自己这个皇帝没有。

    登基已经快一年半了,虽然三大殿已经初步修建完毕,但隆庆帝没有回宫的意思……特别是年初听钱渊用恐惧的口吻描绘皇帝百官半夜三更准备早朝的场景后。

    从本质上来说,当年嘉靖帝移居西苑,一方面是因为被宫女行刺,另一方面是因为要修道炼丹……西苑烧烧还行,但万一宫中失火,那就玩大发了。

    但隆庆帝定居西苑不肯回宫……呃,只是因为贪逸享乐。

    从这点来看,隆庆帝真是个典型的昏君。

    但昏君也是君主,不上班是可以的,享乐也是可以打,但不能撂挑子……被开除的皇帝只会有一种下场。

    侧头看了眼随侍的陈洪,隆庆帝轻声问:“南边还没来信?”

    “皇爷,尚无来信。”陈洪小心翼翼的说:“按例应该十日之前递交账册,此时应送入内承运库了。”

    “去内库看看,各色珠宝、海外奇珍整理一份出来。”

    “是,老奴这就去。”

    陈洪不知内情,但隆庆帝是清楚的,不可能有银子来了……钱渊密信中提到,谭七指统率的皇家船队全军覆没。

    隆庆帝只是找个理由将陈洪打发走而已,明明对高拱和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之间的关系很不悦,但隆庆帝从没有因此指责过高拱,即使是将陈洪打发走,也想找个过得去的借口。

    从这点上来看,这位皇帝性子和史书中评价的一般无二,有点软。

    不多时,司礼监仅次于陈洪的秉笔太监滕祥上前低声禀报了几句,徐渭拎着竹篮子快步入殿。

    “文长来了。”隆庆帝咳嗽两声,视线落在竹篮上,“没被高师傅看到吧?”

    “臣特地绕了个圈子,没从直庐过。”徐渭啧啧两声,从竹篮子里取出盒子打开,里面是满满当当的已经被削成碎屑的冰沙。

    京中制冰,无过随园,钱家酒楼每年夏天靠着一手赚了无数银钱,而随园制冰……主要是靠徐渭,钱渊夫妻两个穿越者都埋怨对方太丢人。

    小太监已经舀来两碗绿豆汤,徐渭亲自倒入冰沙,隆庆帝迫不及待的端起喝了两大口,登觉身心俱爽,暑意全消。

    徐渭无语的看着隆庆帝,他觉得这位陛下召见自己,有可能真的是因为想喝绿豆冰沙了。

    “文长坐吧。”隆庆帝一口气喝了两碗才停下,“只是点冰沙而已,居然也会被骂!”

    呃,不能怪隆庆帝发牢骚,只是下令让西苑的小厨房弄点冰沙,结果不知道怎么传出去,弄得几个御史上书劝隆庆帝勿要奢靡……隆庆帝都想哭了,我不修道不炼丹,不建阁楼不下江南,吃两口冰沙也要被骂!

    徐渭歪着脑袋想了下,记得那几个御史中有一个是高拱当年在老家书院任教的学生,不过徐渭也没附和,没必要背后说人长短。

    “陛下,甭招惹那些言官,只知道捕风捉影。”徐渭劝道:“这样吧,每日清晨让人去钱家酒楼后门取冰沙,用盒子转着,再用棉被盖上,至少能用到午后。”

    隆庆帝哈哈笑着,身为皇帝,吃几口冰沙只是小事,不过有臣子如此逢迎,也难免满意……人家徐渭当年舔的嘉靖帝兴高采烈,再加上有钱渊言传身教,媚上这一套也熟练的很。

    而隆庆帝也不是只因为这些小事对徐渭赏识,六月二日,隆庆帝宣布钱渊以兵部侍郎衔巡视东南海疆后的第二日,高拱在御前态度强硬得让人瞠目结舌,要求隆庆帝收回旨意不果后,居然宣称中旨不过内阁……简而言之,就是说隆庆帝的旨意无效。

    高拱虽然跋扈,但也不傻,是企图以舆论逼着钱渊老老实实的缩起脑袋,类似的例子在明朝中后期不少,文官不奉中旨,说到底是为了维护内阁……文官集团的代表的权威。

    你钱展才虽然媚上,虽然是幸臣,但好歹是两榜进士,东南钱氏,应该要点脸吧?

    隆庆帝一时被顶的下不来台,眼看着要闹僵了,因钱渊来信随诸大绶入西苑觐见的徐渭看不过眼,出来轻描淡写的说了句将场面圆了回来。

    只是一句话,“随园闭门谢客已有三日。”

    这句话一说出口,面色铁青的高拱就闭口不言,三天时间……人家估摸着都快到长江了,自己做什么都来不及了,没必要再做什么了。

    隆庆帝因此对徐渭颇为赏识,事实上他和徐渭也算熟悉,当年经常跑到随园去吃喝玩乐……只不过徐渭常伴帝侧,两人刻意避开而已。

    “文长,浙江巡按的奏折看过了吧?”隆庆帝眯着眼说:“展才叔父任通政使,应该看过了?”

    “陛下说笑了,王子民弹劾靖海伯复叛的奏折早就传遍京中。”徐渭鼻子哼了声,“通政司还没传出消息,外间都察院的御史已经愤然上书弹劾展才了。”

    “那文长说说吧。”

    徐渭背脊条件反射的挺了挺,心里警惕起来,将线索和前后顺序在脑海中迅速复盘了一遍,才从容开口。

    “王子民弹劾奏章中漏洞甚多,其一,汪直纵横海上十余年,势力不容小觑,麾下仅民众数以万计,也正因此,展才和胡绩溪才决定行招抚事。

    爵封靖海伯,麾下人手不计其数,汪直亲自埋伏城中,企图里应外合攻陷镇海县城……简直是荒唐,汪直难道失心疯了?”

    隆庆帝微微点头,这点他也看得出来,就算的确是里应外合,按理来说汪直也不用亲自入城。

    这是个很明显的漏洞,但那些跟在王本固后面疯狂弹劾汪直、钱渊的言官都视而不见。

    “其二,汪直势力主要是在海上,如若真的心存叛意,事败逃窜出海,径直去倭国就是,何必盘桓舟山?

    汪直此人和徐海不同,后者是个强盗,而前者是个商贾,展才设市通商数年,汪直凭此行商收益颇丰,又得先帝赐爵,再加上宁海、厦门、泉州等地陆续通商,正式开海禁之日已然不远,汪直为何突然复叛?”

    隆庆帝叹了口气,“昨日高师傅提起,无谓靖海伯之叛是真是假,但其人麾下数以万计……”

    徐渭心里暗骂高拱这个不要脸的,这是在说汪直吗?

    显然是在暗指钱渊啊!

第一千五十六章 觐见(下)

    在东南根基深厚,特别是在军中极有威望的钱渊回了东南,他会不会造反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造反的资本。

    都说高新郑倨傲非常,以气自豪,没想到玩阴的也是一把好手!

    偷眼看了看隆庆帝的神色,徐渭琢磨了下才说:“汪直常年纵横海上,而本朝向来厉行禁海,当年胡绩溪、展才行招抚事也是迫不得已。

    但之后先后数任浙江巡抚都鼓励沿海地区打造战船,购置火器,才有了吴淞水师、两浙水师,其中葛浩率两浙水师南下闽粤剿倭,多立战功。”

    “展才曾经提起过,汪直今年五十有六,其子愚钝,十年之后,朝廷水师当能彻底将海权握于手中。”

    “年初展才也说过,浙江巡抚、台州知府缩减船厂银钱供给。”隆庆帝饶有兴致的想了会儿,“还有吗?”

    徐渭点头道:“其三,也是最关键的,若是靖海伯叛,东南沿海必然处处烽火,但至今十日,除了最初的太平县,未闻东南战报。”

    看了眼隆庆帝的表情,徐渭强调道:“当年沥港被毁,东南倭患四起,沿海北至苏松,南至台温,每府每县甚至每乡都遭倭寇侵袭,其状惨不忍睹,村无人烟,路旁尸骨……”

    隆庆帝也听懂了隐藏在这句话下的暗示,“文长的意思是……汪直虽逃窜舟山,但仍然管束海商,不使其沦为倭寇?”

    “从战报上来看,的确如此。”徐渭摇头道:“接下来就要看展才可能力挽狂澜了……若王本固驱大军进剿,汪直并诸多海商也不会束手待毙。”

    隆庆帝叹了口气,一旦打起来,不说其他的,光是户部尚书方钝那老头就顶不住。

    就在今日,方钝觐见,在高拱、徐阶面前坦然直言,若东南战事再起,朝中无一文一米供给。

    而且战事起,税银绝,大家都要绑紧裤腰带过日子,到年底如果还凑不够,那只能委屈陛下您从内承运库里掏银子了。

    隆庆帝揉着太阳穴,觉得这事儿太费神了,不过也觉得庆幸,要不是自己英明果决,大魄力让钱渊南下,那现在真是一丝希望都没有了。

    虽然对朝政爱答不理,但隆庆帝对钱财比较看重,六部中他最关注的也就是户部,他心里是有数的,户部尚书方钝说的不客气,但没说错……如果战事一起,接下来朝廷的日子就难过了。

    将徐渭今日说的话在脑海中过了一遍,隆庆帝才从桌上拿起一封信递过去,“展才昨日密信。”

    徐渭脸上恰到好处的显示出一丝惊愕,然后迫不及待的打开信封,先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再细细阅读……脑海中再次将事件顺序排了一遍,弄差了回头钱渊那小子得操刀来砍自己。

    缓缓放心信纸,徐渭茫然道:“官兵在镇海县城内公然持刀搜捕汪直……王本固疯了吗?”

    “还有胡应嘉……孙铤在干什么?!”

    “不对!”

    “若王本固搜捕靖海伯……呃,应该是以谭七指侵袭太平县为由头,汪直在城内,居然被他逃窜出海!”

    “废物,真是废物!”

    徐渭两张嘴皮上下翻飞,嘴里喷出的话荤素不忌,“汪直久驻镇海,势力盘根错节,肯定是走漏消息,汪直才仓皇逃窜!”

    “不对,还是不对!”

    隆庆帝眯着眼盯着突然僵住的徐渭,“文长,怎么了?”

    “陛下……”徐渭皱眉缓缓道:“太平县……那边有问题。”

    “汪直坦然入城,显然无复叛之心,只是被逼的逃窜舟山,而王子民必然是以谭七指侵袭太平县为由……谭七指不是无名小卒,若真的侵袭太平,宁波和台州接壤,汪直不可能一点都知晓。”

    徐渭的脸都扭曲了,“王子民曾弹劾谭七指入寇台州府太平县,只怕此事另有内情。”

    隆庆帝细细一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只不过他知道谭七指的身份,所以没往这方面考虑。

    徐渭喃喃道:“王子民到底想做什么……”

    “逼的徐海逃窜,商路断绝,难道他能讨得了好?”

    “而且还坑了胡克柔……”

    隆庆帝轻声问:“文长,谭七指此人你见过?”

    “没有,嘉靖三十四年臣入京赶考,之后再没回东南,听闻此人原是徐海麾下,后投靠汪直,很受器重,甚至有独立船队。”徐渭坦然直言。

    隆庆帝不由心里啧啧,钱渊那厮嘴巴还真紧,连徐渭都不知道谭七指的真实身份。

    靠在椅背上,隆庆帝朝着桌上那封信努努嘴,“久闻文长不仅书画俱精,更精通兵法战局,如若开战……”

    看徐渭脸色难看,隆庆帝苦笑道:“也不知道是否已经开战,更不知道展才是否能力阻大战……”

    “希望展才能赶得上。”徐渭面无表情的说:“如若开战,不管胜败,朝廷都是输家。”

    “朝廷虽未正式开海禁,但已经五年了,设市通商,税银钱粮先后输中枢,援闽赣辽东,无数商贾云集东南。”

    “一旦开战,朝廷必然被视为背信弃义,即使官军擒杀汪直,再行通商事,但东南海商还敢信朝廷吗?”

    “通商路必然断绝,就算正式开海禁也无用,大户走私必然盛行,而断了通商路的大量海商将效仿近十年前旧事,沦为倭寇,四处侵袭东南沿海。”

    隆庆帝的脸色也难看起来,嘉靖朝末年东南倭患平息,设市通商,税银输中枢,朝廷至少看起来是蒸蒸日上,而自己登基一年,难道要迎来这样的场面?

    “如若开战,展才可能速胜?”隆庆帝追问道:“听闻多位钱家护卫头领在东南领军?”

    徐渭微垂眼帘,“钱家护卫从军者不少,浙江击倭,闽赣杀贼,杨文、张一山、彭峰、梁生、周泽都陆续入军,以战功计,多升任游击,但江西战事了解后,展才将大部分护卫召回,只留下了杨文、张一山两人在宁波以备倭。”

    “东南与展才交好的将领不少,但本镇守东南的两大名将戚继光北调蓟门,俞大猷南下广东,卢斌调任吴淞总兵……展才也怕犯忌讳。”

    “陛下,如今虽东南隐有危局,但却是太平盛世!”

    “展才老母、寡嫂、妻儿都在京中,难道他会失心疯?”

    “何人进此等谗言?”

    隆庆帝登时有点讪讪,“文长你这张嘴,都说你和展才臭味相投,还真没说错……”

    这时候,外间有脚步声响起,消失很久的陈洪轻手轻脚的入殿,“皇爷,徐阁老、高阁老觐见。”

第一千五十七章 唇枪舌剑(上)

    已经是谨身殿大学士兼吏部尚书,再兼礼部坐堂尚书,加少师、太子太师的高拱,依旧像当年听到裕王府有什么动静立即急匆匆赶来一样。

    在发现陈洪被赶出来,而陛下召见徐渭之后,高拱找了个借口立即觐见……十多天前,钱渊单独觐见闹出那么大的事,而徐渭是钱渊离京后的随园核心人物。

    “拜见陛下。”

    “高师傅免礼。”

    隆庆帝脸上的笑容依旧温和,但冷眼旁观的徐渭总觉得这笑容有点僵硬。

    高拱可能忘了,如今他的学生不再是个皇子,而是个皇帝。

    面对高拱肃然眼神和气势,隆庆帝有点坐立不安,有一种被捉奸在床的感觉……当年在裕王府,高拱和钱渊就是王不见王,登基之后,这两位更是从不见面,即使是觐见也要挑对方不在的时候。

    但下一刻,隆庆帝眼角余光瞄见平静的徐渭,突然反应过来了……又不是钱渊在场,算不上捉奸在床!

    “陈伴,还不搬个凳子来?”

    “高师傅快坐……”

    “谢陛下。”高拱慢条斯理的坐下,也不看坐在另一边的徐渭,朗声道:“今日内阁共议黄河事,去年都察院右佥都御潘季驯总理河道,整修漕运,开凿新河道,今岁山东大涝,黄河泛滥,潘季驯并南京户部、工部请调拨钱粮。”

    隆庆帝咬咬牙,他对户部的事相对比较熟悉,这马上就要给边军发放粮饷了,东南说不定还有战事,而很可能接下来很长时日税银断绝,手上的银子是要省着用的。

    但治理黄河这笔费用不能省,也省不下来,不说黄河泛滥会折腾出多少灾民,关键是会影响漕运,这是国之大事……隆庆帝再咬牙也只能点头。

    “内阁并户部砺庵公共议,不能所有钱粮都从朝中调拨……”隆庆帝看向徐渭,“记得前任宁波知府唐顺之在东南修建粮仓,存粮甚多?”

    徐渭起身应道:“确有此事,行通商事后,东南民众多种植桑麻、茶叶,荆川公恐有缺粮之忧,命海商贩货回程转运粮米以备用,先后输闽赣、辽东……为此至今户部还欠着这笔债不肯还。”

    “展才要讨这笔债……让他找户部去撕扯。”隆庆帝想起这事就想笑,“砺庵公也真是……居然把陆平泉拉去户部。”

    看隆庆帝和徐渭谈笑,高拱脸色愈发不好看了,猛烈咳嗽两声打断道:“陛下,另有一事禀报。”

    “高师傅只管说就是。”

    “西南土司互相攻伐,越闹越大,云南总兵官无力弹压,兵部拟浙西参将戚继美调任云南副总兵,如若弹压得力,当继任总兵官。”

    几句话刚被隆庆帝听进耳中,那边的徐渭已经勃然大怒,“参将升任副总兵,调驻他省,此乃兵部职责。

    杨惟约投入高门,高阁老就觉得兵部是自己的地盘,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也太肆无忌惮了,你何尝将陛下放在眼里?!”

    杨惟约投入高门……这话说的阴阳怪气。

    高拱倒是没有发火,只冷笑道:“内阁大学士与陛下商议国事,尔等小吏何敢乱语?!”

    斗嘴皮子?

    徐渭除了钱渊谁都不怕,同样冷笑道:“大学士五品官,徐某人侍讲学士亦五品官!”

    呃,徐渭这是不要脸了……听得隆庆帝好险笑出来。

    正儿八经的说,大学士还真是五品官,只不过入阁之后都要兼任尚书衔,而且还会加太师等头衔而显贵。

    这话将高拱堵得胸闷不已,暗骂难怪是钱渊那厮的知己,嘴巴真利索,自己再将太师、太子太师、礼部尚书、吏部尚书这些头衔丢出去压人,就显得有点落于下乘了。

    高拱正犹豫时,那边徐渭已经反攻倒算了。

    “钱展才两度南下,不惜抛储相之名,甘冒奇险,力挽狂澜,拯万民于水火之中,却遭朝中奸党妒恨,编织罪名,进献谗言,恨不得置其于死地!”

    “你高阁老如今手揽大权,其势更甚当年严分宜,但有何寸功于国?”

    “难道新郑高家祖籍非山西洪洞,而是从黄州迁居而来?!”

    徐渭戟指大骂,骂得高拱眼睛都要喷火了,黄州……那是秦桧的乡梓。

    一旁的陈洪是从内书堂熬出来的,偷偷看了眼隆庆帝……这位一脸茫然,估摸着没听懂。

    高拱铁青着脸没去反唇相讥,呃,他也知道,论嘴皮子,自己不是徐渭的对手。

    “陛下,钱渊以兵部侍郎衔南下巡视海疆,但东南多有其旧部,当另择良将……”

    “哈哈哈,元辅将心腹董一奎塞到浙江做总兵官,没想到高阁老也有心腹大将!”徐渭唾沫横飞,“就是不知道高阁老是不是要抢了浙江总兵官!”

    陈洪往后退了一步尽量不惹人注意,虽然自己被称为内相,但这种场面还真没资格掺和……听听徐渭那些话,句句带刀,字字钻心。

    高拱独揽大权,越徐阶执掌票拟,将司礼监掌印太监陈洪呼来喝去,礼部、吏部、兵部都是他的自留地,还要结交外地统兵大将……

    换成嘉靖帝,徐渭说的隐晦一点,说不定高拱今日就得下狱,隆庆帝倒是没怀疑高师傅,装模作样训了徐渭两句,才说:“高师傅,浙江巡按御史的奏折你也看了,说不定此时东南战事已起,展才当年以平倭而名声鹊起,兵部侍郎衔也合适……”

    高拱厉声道:“朝中多有贤臣良将,非他钱展才能平倭!”

    “那是自然,不过东南多山多水,少有地势平坦的平原,西北将门未必能适应。”徐渭还在戳刀子,“高阁老说说,您那位心腹大将何许人也?”

    “文长,统兵的应是文臣。”

    “对对对,陛下说的是。”徐渭恍然大悟,“前任浙江巡抚谭子理最为合适,可惜还丁忧守孝,不过即使在朝也不行,他是展才的小舅。”

    “对了,福建巡抚吴惟锡也合适,不过多年前他与尚是秀才的展才订交,来往频多,也难入高阁老眼中。”

    “噢噢噢,臣想起来了,宁夏巡抚王崇古肯定合意,当年曾任苏州兵备道、苏州知府,虽然击倭多遭败绩,但却是兵部尚书杨惟约的连襟!”

    隆庆帝咧着嘴忍笑,徐渭这张嘴真是锋锐如刀啊。

第一千五十八章 唇枪舌剑(下)

    要不是怕影响自己在隆庆帝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高拱都要攥起拳头和徐渭开打了,你个王八蛋……就算想做手脚也不能这么公开做,还讲不讲规矩了!

    难怪是钱渊的生死之交,一丘之貉啊!

    的确,王崇古就是高拱挑选出来的第一人选,曾长期在东南任职,知兵事,又是杨博的连襟,心腹张四维的舅父。

    抬头看了眼隆庆帝,高拱从牙缝里崩出一句话,“臣询兵部,杨惟约有意举荐故浙直总督、闽赣总督胡宗宪起复,胡汝贞久历战事,曾扫平倭患,必能再立新功。”

    徐渭闭了嘴,侧头用诡异的视线打量着高拱……他曾经听钱渊说过,高拱对胡宗宪挺赏识的,而胡宗宪和东南诸事多有了解,亦知隐秘之处……所以,钱渊是做过手脚的,绝不能让胡宗宪起复。

    “胡宗宪?”隆庆帝目光一凝,猛地一拍桌子,“决不可!”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这是隆庆帝第一次正面拒绝高供,而且是以毫无犹豫的姿态。

    高拱眼中一片茫然,随后脸色微白,有些不知所措……十年了,在裕王府中,高拱向来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隆庆帝登基之后,对高拱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态度,就算要回绝高拱也会用婉转的手段,从没有如此当面断然回绝。

    一旁的徐渭在心里琢磨着,钱渊那厮给胡宗宪挖了什么坑……陛下居然大怒至此。

    要不是钱渊义正言辞,隆庆帝未必会默许让胡宗宪全身而退,但也绝不会再用胡宗宪。

    去年南宫中,随园为胡宗宪出头,最终力保其只罢官归乡,当日一言不发的高拱敏锐察觉到了其间有些诡异……事实上,高拱的学生和胡宗宪一直有书信来往,胡宗宪也有意借高拱起复。

    别人不知道,但胡宗宪心里是有数的,自己和钱渊间隙太大,绝不可能借随园起复……自己还未满五十岁,难道就此困居乡间?

    所以,在王本固弹劾奏折中提到汪直逃窜出海,东南倭患再起的时候,高拱先选中了王本固,又挑选了胡宗宪为备选。

    他哪里想得到,钱渊早就在大半年前在隆庆帝面前给胡宗宪挖了个坑,这次连着高拱一起摔了进去。

    隆庆帝强自摁耐心中的不满,轻声道:“高师傅,战报未至,临阵调驻将领实在不妥,更不知会不会开战,若是开战,展才久历战阵,当能稳住局面,此事稍后再议。”

    高拱知道今日情形有些不对,不敢再强行反对,只说:“钱展才虽提前离京,但未必来得及,王本固奏折提及,汪直六月一日逃窜离海,次日汇同浙江巡抚侯汝谅,议定召两浙诸军,调吴淞水师、两浙水师共同进剿,战报应很快抵京。”

    王本固、钱渊、侯汝谅……从这几个名字中,徐渭听出了点什么,转头看了眼高拱,两人对视一眼都若有所思。

    这两人都是文官集团出类拔萃的人物,比起来,隆庆帝差的太远。

    当年东南倭乱,连绵大战之下,官军不能制,朝廷设浙直总督,大量资源向东南倾斜,在这种情况下,严嵩凭借胡宗宪牢牢的压制住了徐阶,在倭患平息之前,徐阶在党争期间几乎无还手之力。

    如果东南再陷入战火,高拱绝不会允许主导战事的权力落在徐阶、随园手中。

    “未必来不及。”徐渭突然开口,“若展才赶至浙江,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节制诸军,当能使大战不起。”

    “若展才如朝中奸党所进谗言一般有异心,当冷眼旁观,甚至等官军大败后再接手,更有甚者养贼自重。”

    “请陛下使锦衣卫密探宁波动向,若展才力挽狂澜,还请陛下为其正名。”

    什么奸党,什么谗言,什么正名……听得隆庆帝龇牙咧嘴,也听得高拱咬牙切齿。

    高拱这一年多来实际执掌朝政,又兼礼部尚书,兵部、吏部为其命是从,嚣张跋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今日却被徐渭三番两次的指桑骂槐,内心深处正在发狠,别被我抓到把柄,不然……

    这还没完呢,徐渭偏头看向高拱,“记得绍兴知府郭中是高家姻亲,高阁老也可以打听打听嘛。”

    隆庆帝微微颔首,不管怎么说,至少徐渭的言辞坦荡无私心,倒是高拱……

    不过隆庆帝就这性子,打圆场笑道:“前些日子,有言官又弹劾严嵩父子,严家进献《清明上河图》,高师傅和文长都是博学多才,不如一起品鉴一二?”

    高拱刻板的回绝了,却没有起身告退,而是沉默的等待着什么。

    隆庆帝有点不知所措,而徐渭死命咬着嘴唇就怕笑出来,高拱这是在怕什么……

    “咳咳,臣今日幸蒙陛下召见,倒是有兴致一赏《清明上河图》。”徐渭含笑道:“对了,待会儿陪陛下来两盘围棋?”

    “久闻文长圣手,可要手下留情。”

    “何敢称圣手,不过比展才的确强得多。”

    高拱脸黑如锅底的看着这一幕。

    徐渭是能拉的下脸做幸臣的,而高拱从来没想过走这条路。

    “三人弈棋,胜者继续,负者离席。”徐渭一边说着一边舀了碗绿豆汤,“高阁老,帮忙把盒子递过来,那是今日下官带来的冰沙……高阁老,别走啊!”

    高拱实在不放心徐渭和隆庆帝单独相处,但听到这话儿,不走也得走了……不然传出去,自己和徐渭一起媚上……徐阶或许忍得住,甚至愿意背这个锅,但高拱是不肯的。

    隆庆帝喝了两口绿豆汤,叹道:“说起来当年还是高师傅替朕引荐展才的,没想到两人如今势如水火……”

    “又不是展才一人,陈以勤、殷士儋、胡正蒙……哪个都和高新郑处不好。”徐渭嘀咕道:“也就张居正、张四维……总不能让展才并随园都投入高阁老门下,俯首帖耳吧?”

    隆庆帝咂咂嘴,“高师傅这脾气也实在是……”

第一千五十八章 唇枪舌剑(下)

    要不是怕影响自己在隆庆帝心目中的形象和地位,高拱都要攥起拳头和徐渭开打了,你个王八蛋……就算想做手脚也不能这么公开做,还讲不讲规矩了!

    难怪是钱渊的生死之交,一丘之貉啊!

    的确,王崇古就是高拱挑选出来的第一人选,曾长期在东南任职,知兵事,又是杨博的连襟,心腹张四维的舅父。

    抬头看了眼隆庆帝,高拱从牙缝里崩出一句话,“臣询兵部,杨惟约有意举荐故浙直总督、闽赣总督胡宗宪起复,胡汝贞久历战事,曾扫平倭患,必能再立新功。”

    徐渭闭了嘴,侧头用诡异的视线打量着高拱……他曾经听钱渊说过,高拱对胡宗宪挺赏识的,而胡宗宪和东南诸事多有了解,亦知隐秘之处……所以,钱渊是做过手脚的,绝不能让胡宗宪起复。

    “胡宗宪?”隆庆帝目光一凝,猛地一拍桌子,“决不可!”

    殿内陷入一片寂静,这是隆庆帝第一次正面拒绝高供,而且是以毫无犹豫的姿态。

    高拱眼中一片茫然,随后脸色微白,有些不知所措……十年了,在裕王府中,高拱向来是说什么就是什么,即使隆庆帝登基之后,对高拱依旧保持着原先的态度,就算要回绝高拱也会用婉转的手段,从没有如此当面断然回绝。

    一旁的徐渭在心里琢磨着,钱渊那厮给胡宗宪挖了什么坑……陛下居然大怒至此。

    要不是钱渊义正言辞,隆庆帝未必会默许让胡宗宪全身而退,但也绝不会再用胡宗宪。

    去年南宫中,随园为胡宗宪出头,最终力保其只罢官归乡,当日一言不发的高拱敏锐察觉到了其间有些诡异……事实上,高拱的学生和胡宗宪一直有书信来往,胡宗宪也有意借高拱起复。

    别人不知道,但胡宗宪心里是有数的,自己和钱渊间隙太大,绝不可能借随园起复……自己还未满五十岁,难道就此困居乡间?

    所以,在王本固弹劾奏折中提到汪直逃窜出海,东南倭患再起的时候,高拱先选中了王本固,又挑选了胡宗宪为备选。

    他哪里想得到,钱渊早就在大半年前在隆庆帝面前给胡宗宪挖了个坑,这次连着高拱一起摔了进去。

    隆庆帝强自摁耐心中的不满,轻声道:“高师傅,战报未至,临阵调驻将领实在不妥,更不知会不会开战,若是开战,展才久历战阵,当能稳住局面,此事稍后再议。”

    高拱知道今日情形有些不对,不敢再强行反对,只说:“钱展才虽提前离京,但未必来得及,王本固奏折提及,汪直六月一日逃窜离海,次日汇同浙江巡抚侯汝谅,议定召两浙诸军,调吴淞水师、两浙水师共同进剿,战报应很快抵京。”

    王本固、钱渊、侯汝谅……从这几个名字中,徐渭听出了点什么,转头看了眼高拱,两人对视一眼都若有所思。

    这两人都是文官集团出类拔萃的人物,比起来,隆庆帝差的太远。

    当年东南倭乱,连绵大战之下,官军不能制,朝廷设浙直总督,大量资源向东南倾斜,在这种情况下,严嵩凭借胡宗宪牢牢的压制住了徐阶,在倭患平息之前,徐阶在党争期间几乎无还手之力。

    如果东南再陷入战火,高拱绝不会允许主导战事的权力落在徐阶、随园手中。

    “未必来不及。”徐渭突然开口,“若展才赶至浙江,以兵部侍郎的身份节制诸军,当能使大战不起。”

    “若展才如朝中奸党所进谗言一般有异心,当冷眼旁观,甚至等官军大败后再接手,更有甚者养贼自重。”

    “请陛下使锦衣卫密探宁波动向,若展才力挽狂澜,还请陛下为其正名。”

    什么奸党,什么谗言,什么正名……听得隆庆帝龇牙咧嘴,也听得高拱咬牙切齿。

    高拱这一年多来实际执掌朝政,又兼礼部尚书,兵部、吏部为其命是从,嚣张跋扈,少有人敢当面顶撞,今日却被徐渭三番两次的指桑骂槐,内心深处正在发狠,别被我抓到把柄,不然……

    这还没完呢,徐渭偏头看向高拱,“记得绍兴知府郭中是高家姻亲,高阁老也可以打听打听嘛。”

    隆庆帝微微颔首,不管怎么说,至少徐渭的言辞坦荡无私心,倒是高拱……

    不过隆庆帝就这性子,打圆场笑道:“前些日子,有言官又弹劾严嵩父子,严家进献《清明上河图》,高师傅和文长都是博学多才,不如一起品鉴一二?”

    高拱刻板的回绝了,却没有起身告退,而是沉默的等待着什么。

    隆庆帝有点不知所措,而徐渭死命咬着嘴唇就怕笑出来,高拱这是在怕什么……

    “咳咳,臣今日幸蒙陛下召见,倒是有兴致一赏《清明上河图》。”徐渭含笑道:“对了,待会儿陪陛下来两盘围棋?”

    “久闻文长圣手,可要手下留情。”

    “何敢称圣手,不过比展才的确强得多。”

    高拱脸黑如锅底的看着这一幕。

    徐渭是能拉的下脸做幸臣的,而高拱从来没想过走这条路。

    “三人弈棋,胜者继续,负者离席。”徐渭一边说着一边舀了碗绿豆汤,“高阁老,帮忙把盒子递过来,那是今日下官带来的冰沙……高阁老,别走啊!”

    高拱实在不放心徐渭和隆庆帝单独相处,但听到这话儿,不走也得走了……不然传出去,自己和徐渭一起媚上……徐阶或许忍得住,甚至愿意背这个锅,但高拱是不肯的。

    隆庆帝喝了两口绿豆汤,叹道:“说起来当年还是高师傅替朕引荐展才的,没想到两人如今势如水火……”

    “又不是展才一人,陈以勤、殷士儋、胡正蒙……哪个都和高新郑处不好。”徐渭嘀咕道:“也就张居正、张四维……总不能让展才并随园都投入高阁老门下,俯首帖耳吧?”

    隆庆帝咂咂嘴,“高师傅这脾气也实在是……”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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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8917/ 第一时间欣赏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 作者:狂风徐徐所写的《脸谱下的大明》为转载作品,脸谱下的大明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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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谱下的大明介绍:
钱渊只想在这个动荡的嘉靖年间好好活下去,但他发现这并不容易。即使保全了自己,但在这场东南倭乱中所见的一切让他无法置之不理。但渐渐的,渐渐的,钱渊发现他所遇到的那些或留名青史,或遗臭万年的大人物,都带着一副和后世描绘完全不同的脸谱。可能是我打开的方式不对?脸谱下的大明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脸谱下的大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脸谱下的大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