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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全文阅读

作者:八宝饭     道长去哪了txt下载     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六章 糊弄

    下山的路上,贺竹和顾佐在前,金供奉跟在身后,顾佐修行追攝法日深,金供奉这样的修士跟在他后面,他能够敏锐的察觉到,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闯入自家的气海中,就好像背后有人在吹凉风,这股凉风直接吹进了气海中,令人很不舒服。

    因此走上一段路便回头看一眼金供奉,下意识想要证实这人没在身后捣鬼。

    频频扭头的举动引起了金供奉的疑问:“顾馆主以前见过金某?”

    顾佐道:“从未见过。”

    金供奉又问:“金某有什么不妥之处?”

    顾佐抱歉着解释:“不是金供奉的问题,是在下的原因。如您这样的修行高士在身后跟着,令在下不太习惯,金供奉能否上前,咱们一起同行?”

    金供奉摇了摇头,赶上几步,和顾佐并驾齐驱:“听说你修行的是追摄之法,这是追摄之法的缘故?果有独到之处。”

    顾佐连忙打了个哈哈:“惭愧、惭愧,见笑、见笑。”

    这次下山来到水边后,乘坐的是贺家自己的船只,撑船的也是贺家的家仆。这家仆是操舟的行家,没见怎么摇橹,船行却甚是迅捷,不多时便赶到了贺家。

    贺孚依旧还在那个跨院见的顾佐,向顾佐道:“竹子在路上想必已经告知了你情形,猫和笼子都丢了,家里怀疑是被人偷了。嘿嘿,敢来贺家偷盗,当真不知死活!”

    顾佐试探着引导:“有没有可能,是狸猫自行脱逃的?”

    贺孚反驳:“那笼子又去哪儿了?找遍贺家各个院子,乃至周围几里,都没有竹笼的影子。”

    “平日养猫之处在哪里?”

    “随我来。”

    将顾佐带到一处水榭的廊下,石柱旁还摆着喂食狸猫的水盘和食盆。

    “我特意叮嘱他们不要乱动的,都和之前一样,你看看能不能找到?”

    顾佐问:“既是偷盗,府上有没有报官?”

    贺孚道:“这对狸猫是娘娘赐下的,能不报官就尽量不报官,还和上回一样,这事儿也不许你出去声张。”

    顾佐答应道:“我明白。除了这对猫,府上还丢了别的财物吗?”

    贺孚道:“没有了,就是这对猫。”

    贺竹在一旁气愤:“也不知是哪个坏了心肠的胚子,这是故意的,就为了给我们老爷和少爷惹事!”

    顾佐点点头:“已过七日,就是拖延得久了些,我也不一定能成。”

    贺孚道:“只须找到,定有厚赏!”

    顾佐正要施法,贺竹已经找了两个家仆搬上一张几案,上面笔墨纸砚俱全。顾佐这才想起来,上回自己来的时候,可是有这么一个步骤的。

    提起纸笔鬼画桃符了一气,金供奉凝目观瞧,当然什么名堂也没看出来,贺孚跟贺竹这主仆两个则满脸期待,等着顾佐继续。

    顾佐来到喂养狸猫的水盘和食盆处,施展追摄之法,能够反馈入气海感应中的范围已经扩展到两尺左右,其中就有两道迥然不同却十分熟悉的气息,一道属于被他归还失主的假货,另一道弱上许多的,便是被陈六抛诸于谷中的真货。

    由于金供奉在一旁虎视眈眈,顾佐不敢随意糊弄,振作精神全力施法,就这么两尺、两尺的追攝着狸猫的气息,半个时辰后,终于来到外院的一道高墙边。

    金供奉忽道:“有了!”

    他所指的地方,是墙檐上一处很浅的痕迹,不注意根本看不出来,但既然被金供奉发现了,在场所有人都能想象出来,当时贼子是如何从这里翻出去的。

    贺孚催促顾佐继续,但顾佐表示他已然法力耗尽,需要歇息两天恢复法力。

    金供奉表示不满,认为完全用不着歇息两天:“你别舍不得灵石,只要把猫找回来,好处少不了你的。”

    顾佐两手一摊:“我不是舍不得灵石,我是压根儿就没有。”

    贺孚立刻吩咐:“竹子,去大库那里支应两块灵石来。”

    灵石到手,这是个意外之喜,充分证明,大户人家随便掉根寒毛,也够顾佐这样的破落户吃个饱。

    顾佐掌心握着灵石,修炼了一个时辰,就继续带着大家寻找,搜寻到法力消耗得差不多了,就继续吸纳灵石。

    如此找到第二日,终于来到陈六抛弃笼子和狸猫的谷地。不多时,便将笼子找了出来,再过片刻,又找到了那只狸猫。可怜的狸猫缺乏捕食技能,不敢离开笼子太远,只能在附近找一些容易捕食的虫子、野果之类凑合,被饿得精瘦。

    再想找另一只是不可能的了,顾佐宣布他已无能为力,就此结束了本次搜寻。当然,贺家还是安排了人手继续在谷地里碰运气,这就与顾佐无关了,顾佐则拿到了他的丰厚报酬——五贯!除了这五贯外,他身上还有两块灵石的添头。

    告别时,金供奉过来郑重道:“顾馆主,贵派这门追摄之法,果然玄妙,金某佩服!”

    顾佐则暗道侥幸,他自家知道自家事,追摄之法的确管用,但他修为太浅,路程一远就容易追丢。实际上后半段路他就已经追丢了,如果不是事先知道地方,根本找不回来。

    还是要努力增加修为啊,要增加修为就要有灵石,大量的灵石,因此他开口询问:“金供奉,不知你能否卖给我几块灵石?一贯一块,按市价卖,或者贵一些也可以商量。”

    金供奉犹豫片刻,匀出三块灵石,顾佐满载而归。

    回到小孤山,陈六和蒋七早就跑没影了,顾佐也没工夫管他们,进了屋子闭门修炼,除了中间出来解决个人问题,几乎不眠不休。

    半个月过去,五块灵石全部被他吸纳一空,自觉法力大进之后,他才意犹未尽的结束了“闭关”。

    时逢夜深,陈六和蒋七又出现在了顾佐眼前,顾佐大大方方给了他们一千文,道:“这是本月六哥和七哥的钱息,多的一百文还给六哥,至于上交的月例,到时候领取衙门快班薪俸的时候,我就不去了,劳烦两位哥哥去领了上交吧。”

    言罢,又有些奇怪:“两位哥哥深夜上山,是有什么事吗?”

    陈六收了钱,挎在肩上,问道:“你已经多时没去江北巡查魔修了,还是去应应景的好。”

    顾佐答应了:“行,我明日就去。”

    陈六又道:“跟你商量个事。”

    “六哥何时变那么客气了?有话便说。”

    “我们哥俩接了单生意,还是猫的事。”

    “什么猫?”

    “贺家的猫。”

    顾佐不解:“又怎么了?”

    陈六面色古怪,道:“有人让我们把一只猫送回贺家。”

第十七章 洗白

    听了陈六的话,顾佐脑子顿时有点乱:“你说什么?”

    “有人让我们把一只猫送回贺家!”陈六重申了一遍。

    顾佐呆了呆,问:“是谁?什么意思?”

    陈六摇头:“今日午后,季班头把我们哥俩叫过去,说是贺家丢了一对猫,只找到一只,现在还在找另外一只。季班头说他找到了,本想送回贺家,但不想让贺家的人认为是故意巴结,就说是我们哥俩找到的,贺家的赏赐,归我们哥俩,他一文不要。”

    听到这里,顾佐第一时间想到了最开始贺家丢失的那只猫,当时让顾佐去搜寻,结果被顾佐以假乱真给糊弄过去,莫非那只猫找到了?

    陈六接着道:“我们哥俩当时就觉得古怪,跟着季班头去他家里取猫,结果发现不是咱们从贺家弄出来的那两只猫。所以连夜过来问你,咱们从贺家弄出来那只猫,到底怎么回事?季班头给的这只,或许是他在为贺家弥补,但毕竟不是真的,但连他都在想办法弥补,那就不是小事了。贺家丢失的猫可是咱们弄出来的,这……万一露馅了,大伙都没好果子吃!”

    顾佐思考良久,这里面的头绪有点乱,原委也不好跟陈六明言,因此道:“六哥莫急,我先看看季班头找来的那只猫。”

    陈六和蒋七没敢把猫带在身上,顾佐连夜下山,跟着他们进城。虽然夜晚县城闭门,但实际上没有什么看守,只城门处有两个县里的弓手打盹。

    山阴县城的城墙不高,以陈六和蒋七的身手都能来去自如,顾佐修为大进,一跃而起,蒋七在城头搭了把手,顺势就把他拽了上去。

    偷偷进了陈六家,跟屋子里点燃烛火,就见地上放着个铁笼子,一只狸猫正蜷缩在里面睡觉。

    狸猫惊醒后,先是冲着陈六和蒋七龇牙咧嘴,见了顾佐又“喵”的一声叫唤起来,似乎有些亲热。

    仔细观察狸猫的纹路和色泽,与交还魏长秋的那只不同,和山谷中找回来的那只天家所赐真品极为相似。

    莫非真是贺家最早丢失的那只?

    可瞧这体型和神态,又感觉十分熟悉,这是什么道理?

    顾佐将铁笼打开,伸手进去捉住狸猫,狸猫伸舌头舔了舔他的掌心,很是乖巧。

    转着狸猫身子看了一圈,顾佐立刻找到了猫耳下的黑斑,再用追摄法感应,终于确认,这就是交还给魏长秋的那只狸猫。

    经过确认后,顾佐再仔细去看猫的纹路和色泽,不停用手指去揉搓猫毛,忽然间有点哭笑不得。和他当初用墨汁涂染一样,这只猫被二次涂染过了,只不过手法和使用的材料高出他百倍,几乎到了以假乱真的地步。

    陈六和蒋七都围在顾佐身边,陈六问:“到底怎么回事?”

    顾佐将猫放回笼子,站起身来,缓缓道:“是咱们还给魏长秋的猫,这色泽是以极高明的手段涂上去……不是涂,说不好,也不知是怎么加上去的。”

    昏暗的烛光下,陈六和蒋七面面相觑,三人一言不发,各自茫然。

    隔了良久,“啪”的一声脆响,烛光晃了一下,三人猛然惊醒,陈六喃喃道:“既然就是贺家的猫,为什么还要涂色?这是什么意思?”

    顾佐缓缓道:“两种可能。其一,贺家找猫的动静有点大,被季班头察知了,季班头好心帮他们家找补;其二,季班头,或者季班头背后的人,想拿这件事情捞点好处。”

    陈六问:“什么好处?”

    顾佐摇头:“尚且不知,这要看季班头背后是什么人?”

    陈六道:“季班头是董县尉的女婿。”

    山阴县有主簿和县尉两位佐官,位居县令之下,县尉分判六曹,负责执事,权力极大。

    顾佐琢磨道:“董县尉想走贺家的门路?也是,他一个九品官......”

    陈六补充:“山阴是中县,县尉是从九品下。”

    顾佐道:“对啊,一个最末流的小官,若是能巴上贺家,升上两级轻轻松松......可是,为什么费那么大劲弄这只猫呢?魏长秋为什么要把这只猫交给董县尉呢?他们两人是什么关系?”

    陈六想了想,道:“没听说有什么过密的交情,但董县尉是本县判官,魏长秋和他来往得近一些也是常事。不单魏长秋,就连流林宗、独山宗的庶务长老们,和董县尉也是极其熟络的。”

    顾佐又问:“季班头为什么把这件事交给二位哥哥?”

    陈六道:“山阴县城里,南城是龙二,北城是我和老七,季班头有什么案子要破、有什么事情要做,一般都先找我们。”

    三人凑在一起分析来分析去,最终也没分析出什么名堂来,之前的所有猜测都似是而非,各种说不通,最终陈六踟蹰多时,还是决定不想了,把这事办了再说。

    季班头交代的事情,陈六不敢不办,除非他以后不想在山阴县混下去了,更何况只是去送猫而已。

    “先不管那许多了,想得头疼。我和老七明日就去江北贺家老宅,把猫还了。小顾,你觉着,贺家能赏多少?”

    顾佐参照自己所得,犹豫道:“五贯,还是十贯?”

    财帛动人心,陈六立刻双眼放光,追问:“这纹路和色泽,咱要不要给它清理一下?”

    顾佐摇头道:“弄不下来,除非把毛全给它剪下来。”

    陈六挠头:“可这么送过去,颜色不对啊。”

    顾佐道:“如果你们真想拿赏钱,还真就得这么送过去。”

    陈六问:“这是为何?”

    顾佐怎么解释?一时间根本没法解释,只是笃定道:“季班头让你们送还,你们就这么送还。”

    第二天,两边分头行动,顾佐去江北履行他县衙修士快班的职责,巡查魔修踪迹,陈六和蒋七则去贺家送还狸猫。

    巡视到贺家老宅附近时,刚好见到了在贺家码头上船离开的陈六和蒋七,双方默契的没有交谈,陈六只是冲他微微点了点头,顾佐明白,事情顺利办成。就是不知道贺家给了他们俩多少赏钱,但这和顾佐无关,就如同顾佐帮贺家找猫,得来的所有赏钱归他自己一样。

    目送陈六和蒋七乘船离开,顾佐在码头边站立良久,望着远去的陈六、蒋七,看着他们和艄公说说笑笑的身影,心头忽然松了一口气。

    早先以假充真骗取贺家赏钱的干系,至此终于算是洗白了。

第十八章 人没了

    百无聊赖的履行完巡查职司,顾佐开始考虑接下来的修炼事宜。

    因为知道自己起步太晚,他在修行上保持着一种饥渴状态,想要早日追上“正常水平”。修行也是他改变生活的阶梯,没有了修为,他不敢想象自己会是什么样子,来到山阴县之前那段颠沛流离的日子,差点让他成为道中饿殍。

    他已经吸纳了十一块灵石,这让他在炼气士初境这一阶段的修行上得到了巩固,但这还远远不够,他需要更多的灵石。

    昨日交了一贯月例给陈六,顾佐自己还剩一贯,这一贯他想再买一块灵石。

    想来想去,顾佐还是决定去找罗先娣。先回小孤山取了钱,顾佐赶到流林宗山门处,等了一个时辰,托付一位流林宗弟子将罗先娣请了出来。

    顾佐将包袱交给罗先娣,包袱中的铜钱晃动着,发出诱人的撞击摩擦声。

    “罗师姐,这是上回购买灵石欠你的钱,还请师姐点一点。”

    罗先娣笑了笑,道:“顾师弟太客气,都说了不用还的。”

    此“师弟”非彼“师弟”,不过是同乡修士之间常用的称谓罢了,但毕竟代表着罗先娣这位流林宗高徒对自己的认可,听到终于称呼自己“顾师弟”,顾佐心中感慨万千。

    “师姐能给我灵石,助我修行,已经是帮了我大忙了,如果师姐不收,我顾佐将寝食难安,于我修行也不利,还请师姐成全。”

    罗先娣赞道:“贫而不贪,有这份道心,将来修行可期。”

    顾佐连忙躬身受教:“多谢师姐勉励,我会时时刻刻记着师姐的教诲。”

    躬身行礼的时候,顾佐默念:“还有下文,还有下文......”

    果然,期盼之中等来了罗先娣的下文:“师弟上次来是......”微微仰头回忆。

    顾佐立刻回禀:“二十三天前。”

    罗先娣点了点头,笑道:“记得倒清楚......灵石用完了么?”

    顾佐连忙掏出那两块已经色泽暗淡的灵石:“这应该是用完了吧?师弟我没有老师指点,只能请教师姐,就怕师姐麻烦。”

    话说没有老师指点的弟子最可怜了,罗先娣恻隐之心再次被勾动,轻轻叹了口气道:“有什么事情尽可来找我,我不会嫌麻烦的。你这两块灵石已经用完了,你看这色泽,若无白玉的温润荧光,吸纳时又无灵气出现,便算用完了,是废石一块,可以弃了,不用时刻揣在身上的。”

    顾佐将灵石重新收回袖中:“还是留着做个念想吧。”

    罗先娣怔了怔,看了顾佐片刻,从怀中掏出块灵石:“你的修行速度还是很快的,这块灵石你先用着,应该够你修行到月底,下个月再来找我,我给你想办法。”

    顾佐犹豫道:“这怎么合适?师姐也需要修炼的......”

    罗先娣自傲一笑:“我在宗门中还有些头面,弄些灵石不算艰难。”

    顾佐接过来,再次躬身:“那就多谢师姐了,顾佐感激不尽。下月必将一贯之资奉上,不令师姐为难!”

    罗先娣道:“随你吧,不用着急。”

    顾佐回到小孤山后立刻开始修行,花了三天时间将灵石中的灵力吸纳完毕,心满意足的出了屋子。

    跟院子里走了两圈,忽然扭头,看见远处山道下匆匆上来一条壮汉。

    第一眼有些陌生,再看第二眼,想起来了,前些日子在陈六家中见过的壮汉,当时跟着陈六练武,依稀记得陈六唤他“老九”。

    打开柴扉走出去,这壮汉见了,加快脚步来到近前,抱拳道:“见过顾馆主!”

    顾佐道:“我见过你,你是九......”

    壮汉道:“小人陈九,六哥是我堂兄。”

    顾佐问:“陈兄弟好,六哥让你来找我?”

    陈九忽然眼眶红了,哽咽着道:“六哥......死了......”

    “什么?”

    “六哥死了!”

    顾佐顿时呆了,片刻又问:“蒋七呢?”

    陈九虎目含泪:“也死了!”

    顾佐一时间不敢置信,心底猛然生起一股寒意,追问:“什么时候?怎么死的?”

    陈九道:“那天大早,六哥去我那里,跟我说他要办件事,如果有什么意外,让我来小孤山找顾馆主。我当时问他是什么事,他也不说,只是说没什么大不了,不过是防个万一,也不让我跟着,只说顾馆主您知道。到了晚间我就接到弟兄们的消息,他和七哥在西江乘船的时候,船翻了!”

    顾佐顿时想起当日陈六和蒋七在贺家码头乘船离去的一幕,没想到当时的轻轻点头,竟然就是永别。

    只听陈九红着眼道:“弟兄们都说六哥和七哥是遭了意外,但我知道必然不是!故此前来,还望顾馆主告知究竟。”

    顾佐震惊中消化片刻,回过神来,问:“尸首找到没有?”

    陈九红着眼道:“弟兄们找了一天才在东滩头找到,我赶过去的时候,已经被县里仵作收了,仵作说是溺水而亡。我昨日再去衙门,张刑曹说泡了水的尸首容易发疫,验明之后就化了。可怜我六哥和七哥,尸骨无全啊......”

    顾佐招呼:“陈兄弟别着急,先进来说话。”

    陈九跟着顾佐进门,坐在石墩上央求:“我六哥是怎么死的,还请顾馆主告知,小九感激不尽!”

    顾佐沉吟片刻,道:“此中究竟如何,我也不太清楚,只能说个大概。贺家丢了两只狸猫,托我出手找到了其中一只。你六哥和蒋七出事的前一天,他们来找我,说是季班头找到了另外一只,让他们送回去。我在县衙修士快班中应募,防范魔修,当值巡查的是江北岸那一段。早上的时候,我巡查至贺家码头时,还见到了你六哥和蒋七,他们刚从贺家出来,事情办妥了,也没发现有什么异样,我还看着他们登船离去的。我回来后就没出门,一直在屋里修炼,岂知竟会......”

    陈九豁然起身:“是贺家干的?”

    顾佐连忙制止:“不要胡乱猜测,据我看来,此事与贺家无关。”

    陈九手按腰刀:“那就是季班头?”

    顾佐道:“是不是季班头,也不好说,咱们不能胡赖在别人身上,没有凭据!此时不可莽撞行事,还是需要查明了才好。你刚才说有一帮弟兄……现在能调动多少人手?”

    陈九无奈叹了口气,忿忿摇头:“他们都忙着争坐北城龙头之位,哪里还会管后面的事,都是帮白眼狼。”

第十九章 老九(为我是佑佑呀百万盟加更)

    三天后的清晨,一处荒僻的山脚下,新立起两个坟堆,各自插着块木牌。顾佐上了香、敬了酒,将跪在坟前的陈九拉了起来,道:“我还是那句话,其中有很多蹊跷,切莫心急,我先打听打听,总之你沉住气,等我消息。”

    陈九向顾佐躬身再次拜倒:“多谢顾馆主前来拜祭。”起身后落寞道:“堂兄入土,那些个弟兄们竟无一人过问,世情冷暖,不过如此。”

    顾佐看了看周围,都是荒草枯藤,附近连山民行走的小路都没有,叹了口气:“竟葬于此处......”

    陈九哀伤道:“好地方都是有主之地,别家也不允许我迁入,当初我们兄弟要是买块地就好了,但我堂兄说,这辈子做的是刀头舔血的勾当,如今官府用着我们,大家一切都好,哪天不用了,买来的地反是累赘,不如银钱带在身边可以随时离开。”

    又指着旁边一个山壁上的凹洞:“其实就连此处也似乎是有人的,昨日挖坟时我还见到洞口的余烬,我怕他叨扰堂兄和蒋七哥,就在洞口放了两吊钱。刚才看时,钱已经没了,或许人家收了之后顾念此情,换地方了也未可知。”

    分开之后,顾佐前往县衙,今日是发放修士快班薪俸的日子,原本这一贯薪俸是让陈六领了当月例上交的,如今也只能自己去了。

    毕竟是修士身份,刑曹没有将他们的辛苦钱“漂没”,如数发放了一贯,拿着这笔钱,顾佐直奔岱岳馆。

    魏长秋很热情的将顾佐引入花厅奉茶,面上看不出任何异样。顾佐提出购买一块灵石,他也十分爽快的同意了。

    拿到灵石,顾佐试探道:“之前寻到的狸猫,魏前辈友人没有说什么吧?”

    魏长秋笑道:“能说什么?唯有感激而已!”

    顾佐想了想措辞,道:“那就好。只是听说贺家之前在寻找他们走失的猫,晚辈怕弄错了……没有问题就好。”

    魏长秋道:“贺家寻猫的事情我也听说了,和我那友人不相干的,我那友人是婺州人士,猫是他从婺州带来的,原本要去郡中,只是路过本县不慎丢失而已,两回事。”

    顾佐开玩笑道:“不知前辈友人是哪一位?可还再有丢失的物件?晚辈仍愿效力,挣些辛苦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

    魏长秋笑指顾佐:“哪有那么多走失的?呵呵,知道你馆中生财不易,我这里若有什么营生,会记得顾贤侄的。我那友人如今居于婺州,是个散修,也没开馆,自己倒腾一些营生,也算年轻,不过三十六岁而已,与我是忘年交,比顾贤侄长了......”

    “十二岁。”

    “嗯,将来有暇,可介绍与你认识,他路子还是比较广的。”

    “那就多谢前辈了。”

    向魏长秋告辞出门,迎面撞上外出回来的魏计,魏计拉着顾佐道:“怀仙怎么来了,我刚刚打外面回来,不在家中,失礼得很了。”

    顾佐道了自己前来购买灵石之意,魏计拉着他道:“买到了么?”

    “魏前辈已经卖给我了。”

    “那就好。对了怀仙,陈九你认识么?就是陈六的堂弟。”

    “认识,怎么?”

    “你去劝劝他,如今正跟四方巷闹事呢......四方巷啊,季家!也不知是去哪里吃了酒,满身酒气,正堵在季家门口大吵大闹,说季班头欠了他堂兄两贯钱,他要把债讨回去。你说这浑人,就算真欠了钱,能这么闹么?那可是季班头,而且他还无凭无据的,连欠条都没有一张!我上去劝了半天没用,原本也不想管这闲事了,但怀仙以前和老六相熟,你去劝劝,或许能陈九能听你的。”

    顾佐很是无奈,早上刚分开的时候还千叮万嘱,让陈九沉住气,没想到转眼就跑去闹事了,这人啊,当真是喝酒误事!

    跟着魏计前往四方巷,热闹却已经散了,魏计打听了一下,说是季班头把陈九请进家,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陈九背着个包袱就出来了,出来后一句话没有,匆匆忙忙顺着街道走远了。

    魏计疑惑道:“季班头真欠了陈六钱?陈九真讨到了?”

    那街坊笑道:“必定是的,那包袱瞧着沉甸甸的,不是钱是什么?”

    魏计一跺脚:“这个陈九,以后日子怕是不好过了,为这两贯钱得罪季班头,值得么?”

    眼见事情平息,顾佐向热心的魏计道别,返回小孤山。刚进屋,就见桌上留了个纸条,纸条上没有字,而是幅歪歪扭扭的涂鸦,顾佐仔细辨认了半天才看明白,画的是两个坟包。

    涂鸦上方还有个半圆的东西,周围戳了很多小点,努力思索后,顾佐确认,纸条想必是陈九留的,多半他不识字,想约顾佐晚间月起之后至陈六和蒋七的坟前相见。

    挨到明月高悬,顾佐下了小孤山,沿若耶溪向西走了二里多地,向北拐进一片丘陵,行走半个时辰,进入一道山坳,陈六和蒋七的新坟就立在坳口处。

    坟前拢着个火堆,陈九跟火堆旁起身,向顾佐抱拳:“顾馆主。”

    顾佐走到他旁边坐下,问:“季班头真欠了你六哥的钱?”

    陈九摇头:“欠没欠,我不知道,两贯这个数也是我瞎编的,但我去要,他却给了。”

    顾佐思考着,往火堆里添加新柴,树枝在火堆中噼里啪啦爆裂着燃烧起来,陈九加重了语气:“他心里有鬼!”

    顾佐点了点头,又想了想,道:“我今日去了岱岳馆,季班头给你六哥的那只猫......”

    他修炼《搜灵诀》两个月,吸纳了十二块灵石,在炼气士初境上已经彻底巩固,搜灵真气环绕身周,虽然没有施展追摄之法,但对周围极为敏感。

    话刚起头,直觉上就感觉有异,气海中似有灵气入侵。

    悄悄将这个月一直苦练的牛角尖刀摘在指尖,冲陈九比了个手势,陈九也将腰刀抽了出来,两人缓缓起身,转向身后。

    一条人影自树上纵身而下,向着二人走来,边走边道:“我还寻思着,给老九撑腰的是谁?原来是顾佐,嘿嘿,出息了!”

第二十章 三个问题

    在篝火的映衬下,对方脸上的一堆横肉光暗分明,一道黑影夹着一道红肉,交叉重叠,显得极为狰狞。

    来人正是山阴县中权势显赫的季班头。

    季班头是山阴县的总班头,不入流,但县中捕快、壮班和站班都归他管,顾佐现在是临时快班修士,严格说来也受他的辖制。

    他不仅身居要职,背后有山阴县三棵大树之一的董县尉撑腰,本人还是炼气士,陈六曾经说过,季班头的修为在炼气后期,陈六和蒋七加起来也斗不过人家一只手。如此人物,在县中可谓呼风唤雨。当日来小孤山查禁恒翊馆时,便是此人带队。

    顾佐不知道陈六和蒋七背后的人都有谁,但季班头无疑是其中之一。

    短短三丈之隔,身材高壮的季班头缓步走来,如同巨石压至,将中间的藤蔓树枝全部撞开,就这么若无其事的走到篝火边,向顾佐道:“倒真没看出来,你还有这分本事,居然知道季爷到了。”

    又向陈九道:“白日里跟我家门前威风耍得不错,险些被你欺瞒了,我就寻思着,向来只有别人欠我的钱,我什么时候欠过别人的钱?你不错,很有心计,比陈六和蒋七强,比北城那帮泼皮混子们都强,我应该早些发现你的,让你坐上北城龙头的椅子,想必县里定然安稳无事,大家都能财源滚滚。”

    顾佐和陈九感受到巨大的压力,各自向旁边退开两步。

    季班头嘿嘿道:“你们继续说,我听听你们都查到些什么。”

    陈九深吸了口气,鼓足勇气问道:“季班头,我六哥和七哥,是不是你害死的?”

    季班头笑道:“我为什么要回答你?”

    陈九沉声道:“你是堂堂壮班都头,一言九鼎的人物,有什么不敢承认的?既然做了,就要敢作敢当......”

    季班头摇头道:“你错了,季某算不得什么一言九鼎的人物,这世上七成的事情,我都不敢做也不敢当,还有两成,我也是只敢做而不敢当,又敢做又敢当的事情,唯有一成。”

    说着,转头问顾佐:“小顾,我说得有理么?”

    顾佐点头:“季班头所言极有道理。”

    季班头转头向陈九笑道:“你看,小顾都说有理,我凭什么回答你?”

    陈九咬牙:“你不承认我也知道是你干的!”

    季班头笑着摇头道:“你这就是不讲理了。我季某人讲道理的时候,还很少有人敢不跟我讲道理。这样吧,再给你们个机会,你们问我一个问题,我问你们一个问题,如何?”

    陈九道:“焉知你的回答是真是假。”

    季班头望向顾佐:“小顾觉得可行么?”

    顾佐依旧点头:“可以。”

    季班头再笑:“小顾有点意思。这就对了,就冲小顾那么爽快,季某人可以再让一步,你们先问。”

    陈九看了看顾佐,顾佐冲他点头,于是陈九提问,还是刚才那个问题:“我六哥和蒋七哥是不是你害的?”

    季班头凝视陈九:“想好了,你当真要问这个问题?”

    陈九斩钉截铁:“不错!”

    季班头又转向顾佐:“你呢?你也想知道?”

    顾佐苦笑:“我现在能不能撤出?”

    季班头侧头望着篝火中跳动的火苗,摇头道:“不能。”

    顾佐叹了口气:“那我也想知道。”

    季班头点了点头,给出答案:“我亲自下的手!”

    陈九脸色顿时满脸涨红,握着腰刀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咬牙问:“为什么?”

    季班头伸出食指晃了晃:“这是第二个问题,等会儿再说,现在该我问了。”

    陈九深吸了口气,把自己的问题憋了回去:“快问!”

    “我自问这件事做得很隐蔽,你们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出事那天早上,我六哥说,如果有什么意外,让我找顾馆主,顾馆主说,是你让他们去给贺家还猫的。于是午时我去四方巷,一诈你,你就给钱了,若不是心里有鬼,你会给么?”

    听罢,季班头点头承认:“的确心里有鬼,不过若非如此,也不能跟着你来到此处,这钱给的值......你继续问。”

    陈九立刻问:“为什么杀我堂兄?”

    季班头道:“当然是为了灭口,这种事情,留着活口等着将来传到外面去吗?只是没想到小顾居然和陈六卷得那么深,嗯,现在该我了,我想问小顾,送还一只猫而已,为什么陈六和蒋七要和你说?是无意中提及,还是特意来找你的?”

    顾佐回答:“特意来找我说的。”

    季班头等着听下文,顾佐却没说下去,季班头笑道:“想来是等着我提第三个问题了?小顾狡诈。”

    顾佐道:“彼此彼此,陈兄弟的第二个问题,季班头就没有回答清楚。我接着问吧,就如季班头所言,送还一只猫而已,这种小事,何至于灭口?其中究竟有什么隐秘?”

    季班头道:“既然知道是隐秘,还敢问?胆子很大!”

    顾佐道:“我刚才想撤出,可季班头不答应,既然如此,当个明白鬼总比糊涂鬼好一些。”

    季班头点头:“也好,那我让你们当个明白鬼,此中隐秘,我也不甚清楚,我唯一知道的,就是这只猫有问题,不是贺家走失的那只。给我猫的人,万分郑重提醒我,做事一定要隐秘,否则我一家老小死不足惜。死不足惜啊,你说我怕不怕?我不灭口行么?”

    顾佐皱眉思索片刻,在季班头的催促下,开始回答他的第三个问题——陈六和蒋七为什么要特意来找顾佐说及此事。

    “季班头刚才也说了,你让六哥和蒋七送还贺家的猫,不是贺家走失的猫,我可以告诉季班头,这只猫我和六哥、蒋七见过,曾经有人委托我们寻找过这只猫,我们找到了,成功的将这只猫物归原主。你说再见到这只猫,我们能不奇怪么?”

    季班头有些匪夷所思,继而啼笑皆非:“原来如此,那真是巧了。小顾刚才曾经提及岱岳馆,莫非是魏长秋让你找的?”

    顾佐道:“这是第四个问题。等你先回答完我们的第四个问题,我再告诉你。”

    季班头点了点头,又笑着摇头:“没有第四个问题了。”

第二十一章 杀人

    季班头问话结束的同时,袖中摸出一根铁尺,铁尺眨眼间便来到顾佐头顶,当空拍了下来,带出一道凌厉的劲风,发出尖啸之声。

    顾佐拼命向后退去,但修为上存在很大的差距,他又从无实战斗法经验,被铁尺所带的劲风笼罩,真气到了双腿经脉,却无法做出有效反应。

    百忙之中向身侧硬挺挺倒了下去,摔在地上震得浑身酸痛,顾不得疼痛,紧跟着向外一滚,狼狈之极的躲开了这一尺。

    铁尺在顾佐脸颊旁堪堪擦过,令他左颊一阵发麻。

    没有喘息之机,顾佐视线中,一条腿横扫而至,转瞬便到了眼前。

    顾佐只来得及向后翻滚了一圈,百忙中将丹田气海内的所有真气全部灌注于左肩之上,一道大力传来,季班头这一腿正扫在顾佐肩膀上,顾佐腾空而起,重重撞在丈许外的一棵树上,背心处传来剧痛,落在地上时,整个人都不由自主弓起了腰,好悬没憋过气去。

    这两下子有些出乎季班头意料,不是顾佐的身手好得出乎意料,而是差得出乎意料。

    季班头的计划之中,身为修士的顾佐是第一个下手铲除的目标。王恒翊虽然是个没有道牒的假道长,所设的恒翊馆也是个没有牌票、没有开张资格的黑道馆,但他的本事是山阴县公认的,就连流林宗和独山宗这种正经修行宗门的弟子也不敢说稳胜王恒翊。

    因此,作为王恒翊的道童或者说弟子,虽然入门只有半年,但想来对自己的威胁比陈九大得多,毕竟陈九不是修士,只是陈六的堂弟,听说一身武艺都是传自陈六。

    但此刻两招之间便将顾佐击伤,后续的杀招都没使出来,顾佐就已经躺在地上动弹不得,简单得令他自己都不敢相信,顿时笑了:“原来是个不通斗法的废物!”

    正欲上去把顾佐弄死,旁边一声怒吼,却是陈九已经动手了。腰刀在火光映衬下划过寒光,向着季班头斩来。

    季班头反手一尺,铁尺撞在腰刀上,火花四射。

    陈九虎口裂开,渗出的献血淌满了刀柄,他连退数步,另一只手也握在了刀柄上,紧紧抓住腰刀,双脚蹬地,再次向着季班头斩来。

    季班头“咦”了一声,赞道:“好功夫,没想到,你功夫之精,远胜乃兄,陈六不是说你的功夫是他教的么?”

    陈九咬牙没有说话,一刀紧似一刀,刀刀不离季班头要害,却又尽量避免与季班头铁尺相交。

    季班头好整以暇的应对着,一边轻描淡写的随意抵挡,一边口中啧啧不已,又道:“有些意味了,果是练武的奇才,只是可惜了,怎么不去修行?是没有门路?还是你没有修行的天赋?”

    陈九不答,他也没有余力回答,只是全力搏命。虽说对方招数不及他的刀法精妙,但毕竟是修行有成的炼气士,虽然无法如筑基修士那般施展飞剑之术,但反应、出招、躲闪,各方面都比他快捷得多,更何况出手之间带出来的真气,更不是他能承受的,斗不多时,已经落于下风,腰刀挥动起来,满是滞涩。

    顾佐跟地上摸到一块石头,奋力站起身来,冲向季班头想要拍砖,被季班头反脚一踹,又飞了出去。好在他有真气护身,没受重伤,又爬起来,继续冲过去。

    季班头摇头道:“不知死活的东西!今日且教你一回,想要修行长久,就得学会斗法,没有斗法之能,谈何修行?”反过身来脚下一勾,顾佐顿时扑倒在地,被他一脚踩在地上爬不起来。

    季班头玩够了,右手铁尺一引,将陈九腰刀带歪,左手成抓,真气吐出,向内猛收,凌空将陈九摄了过来。

    陈九腰刀掉落,被季班头掐住脖子提在空中,季班头右手将铁尺收了,同样成抓,将地上的顾佐掐着脖子提在空中。两手各掐着一人,同时发力,就要掐死。

    “你们哥俩一起来的,也一起上路吧!”

    陈九眼珠子都被掐得快要鼓出来了,满腔的愤恨郁积于胸,发狠间咬碎舌头,带着一股血箭喷向季班头,临死也要污仇家一脸血。

    距离太近,季班头躲闪不及,被血肉喷在脸上,眼前顿时迷糊了。一阵恶心传来,季班头大怒,右手松开顾佐,一巴掌狠狠扇在陈九脸上。

    陈九满嘴碎牙都被打了出来,整个人奄奄一息,眼见不活了。

    被松开的顾佐去抓季班头领口,近在咫尺间伸手即至,季班头眼睛被陈九血肉糊住,等发现时已经晚了,被顾佐抓个正着。不过他也没有在意,反手去拍顾佐太阳穴,准备一掌将顾佐击毙。

    悄然间,一柄牛角尖刀在顾佐指尖出现,转动中爆出一蓬血雾!

    顾佐太阳穴上同时被季班头一掌击个正着,只是落掌时却绵软无力,再看季班头,喉咙已被牛角尖刀切断,汩汩冒着鲜血。

    季班头不敢置信的瞪着顾佐,心底冒出一句“被雁啄了”,却半个字都吐不出来。眼前只是一片模糊的红色,什么也看不清楚。他想要伸手拨开这片红色,手臂抬了抬,最终无力的垂下,轰然向后摔倒。

    陈九躺在地上目睹了一切,嘿嘿的笑着,嘴角不停渗着血沫子。顾佐弯腰干咳了半天,然后去查验陈九的伤势,手忙脚乱之下也不知该如何施救。

    他想要给陈九渡送一些真气过去,陈九却已经不行了,望着顾佐,眼中失去神采,缓缓合上双眼,没有留下半句遗言。

    顾佐一屁股坐在陈九的尸体边,喘息良久,直到身后的篝火快要熄灭,才下意识的过去添柴。刚添了两根,忽然惊醒,又猛然抽出来,用树枝快速打灭火堆。

    一片漆黑中,顾佐静坐到天色发白,树林中开始升起薄薄轻雾,这才恢复了法力,起身迅速挖坑,将陈九和季班头的尸首掩埋。

    陈九的尸首埋在了陈六的旁边,用一根粗树枝做了标记,季班头的尸首则埋在树下,没有坟头,用脚踩平,权当季班头死后向他杀害的三人永世赔罪。

    这是顾佐有生以来第一次杀人,虽然是自卫,但还是杀人了。掩埋完两具尸体,他心里一片乱麻,匆匆返回小孤山。

第二十二章 顾跑跑

    回到小孤山,顾佐将自己关在屋中,没有精神头吃饭,连水也喝得少。

    又是一个清晨到来,顾佐终于起身收拾行囊,将桃木剑、定位罗盘和铜铃都装进竹篓,又把所有剩余的不足百文铜钱揣了……

    忽然想起陈九和季班头,不知他们身上有没有带得闲钱,犹豫片刻,还是没敢回去。打开柴扉走了出来。回头看了看横匾上的“怀仙馆”三个字,顾佐叹了口气,掉头下山。

    他想清楚了,季班头的事,没法解释。真要见了官,哪怕最后供出送到贺家的那只狸猫是假货,因此季班头要杀陈六和蒋七灭口,也是无济于事——顾佐没法证明是季班头让送过去的,真正送猫的人是陈六和蒋七。

    再者,季班头身后是董县尉,董县尉是山阴县官面上的“三巨头”之一,分司六曹,顾佐怎么斗得过董县尉呢?别说眼前无凭无据,就算有真凭实据,顾佐也没有胆量去报官,他不敢指望山阴县里有青天大老爷,能为他一个小小屁民做主。

    可以想见,季班头的死,必将在山阴县引起轩然大波,顾佐不知道县中刑曹、郡中法司有没有能人,或者别家宗门、道馆有没有本事能够追查到自己身上,但他猜想多半是瞒不住的,何况谁能保证季班头出门的时候,没有如陈六交代陈九一样,跟某个家人、手下留个尾巴呢?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逃之夭夭。

    至于山阴县很可能下达的海捕通缉文书,他已经没工夫顾虑了,通缉就通缉吧,趁着眼下无人知晓,多跑出去百里,活下来的希望就增大一分。如果能逃出会稽郡,他就有六成把握不会被抓到。如果能离开江东,那就是天高任鸟飞了。

    他已经不是一年前的顾佐了,如今身负修行,饿死中道这种事应当和他沾不上边。或许跑去南疆是个不错的选择,那里是片新拓之地,一切想必都会很乱。

    顾佐心虚,下山的时候,也提心吊胆的盯着前方山道,生怕遇见官差或者修士。行至若耶溪畔,就更加紧张了。

    他的计划是渡过若耶溪,逃出会稽郡,取道杭州,如此就能走最近的距离进入江南西道。

    顾佐有些懊悔,自己不应该在屋中浪费一整天时间,因为这一天的耽搁,季班头的失踪或许就会被人发现,如果季班头之前给家人或者手下留过什么叮嘱的话,甚至于他的尸首此刻已经被发现了。

    找了个水浅之处淌过对岸,顾佐向西而去,前方就是二道岗,翻过去就是西江向北最近的渡口,只要过去就能离开山阴县的繁华之地,到时候一片荒僻,很容易隐藏行踪。

    可他刚走到二道岗下,就远远见到了岗上有人。

    此人头束方巾,环抱兵刃,一看衣着打扮、行止气度,顾佐便知道他是修士,只是不知修为深浅,粗略之间,也看不太清楚他的相貌,但顾佐可以肯定,以前没有见过他。

    那修士驻足二道岗上,正凝目四下眺望,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顾佐心中立刻突突乱跳,硬着头皮继续前行,同时也瞄向四周,做好了果断后退的准备。

    正提心吊胆间,岗上又冒出两条身影,各自身穿黑色皂服,腰间挂着佩刀,典型的公门打扮,正是归属县衙刑曹当管的捕快刀手。

    季班头是县衙六曹所有衙役的班头,也包括统领刑曹中的捕班,捕快们做事的时候听命于刑曹,但在薪俸、上值、休沐等问题上则受命于季班头,是季班头的下属。这两位当日查禁恒翊馆的时候,也在现场,是季班头的心腹亲信,他们的出现,让顾佐一身冷汗。

    顾佐是修士,从穿戴上与三三两两路过的百姓毕竟有少许差异,这点差异当即便吸引了岗上几人的目光。

    一位捕快指着顾佐向那修士说了几句,那修士就下了二道岗,直奔顾佐而来,两位捕快紧跟在他的身后。

    顾佐强忍着没有乱动,心中存着几分侥幸,谁知对方快到近前时,其中一位捕快张口喝问道:“顾佐,季班头呢?”

    顾佐顿时头皮发炸,转身就跑,丹田气海中的搜灵真气灌注双足,向着右手边早就观察好的丘陵逃去。

    他已是吸纳过十二块灵石的炼气士,全力奔跑之下,比常人快上许多,普通捕快是很难追得上的,就算是炼气士,几十丈的距离也不容易追上来。那边山丘虽然不高,但林子茂密,只要钻进去,就有逃命的机会。

    两位捕快呆了呆,放慢脚步,看着顾佐逃走的身影,其中一个喃喃道:“他跑什么?”

    那修士冷笑:“十成十心里有鬼,或许便是那个同伙!”说罢,身子拔地而起,如鹘鹰般自顾佐头顶落下,转身之间,掌缘扫过顾佐,顾佐腿上一软,顿时栽倒在地。

    如此身手,令顾佐毫无反抗之力,当是筑基无疑!

    那修士俯视着摔倒在地的顾佐,冷冷问:“人呢?在何处?老实交代!”

    身后两名捕快也赶到了,大声斥问:“在郑仙师面前,你也敢跑?到底怎么回事?季班头呢?”

    顾佐心里激烈斗争,正在思考是拒不交待,还是主动坦白的空档,远处又来了一位,正是山阴县刑曹录事张磨。

    张磨赶到之后,向郑仙师拱手:“人已经抓到了,就在三道岗,离此不远!此番有劳前辈协助堵截!”

    郑仙师点头:“抓到就好……”一脚将顾佐踢到张磨脚下:“此人当为同伙,交给张刑曹。”

    张磨奇怪的看着顾佐道:“怀仙馆顾佐?竟然是你?”

    两位捕快作证:“张刑曹,顾佐一见我们就跑,很可能就是同伙。”

    顾佐听着似乎其中别有内情,连忙大叫:“张刑曹,冤枉啊!”

    张磨问:“冤枉你什么了?”

    顾佐道:“张刑曹,你们在搜捕什么人?我不知情啊。”

    一位捕快讥笑:“全县大肆搜捕魔修,你是快班修士,正当其职,大伙儿辛苦一天一夜,你居然说不知道?哄三岁小儿呢?”

    顾佐分辨:“我这两天都在小孤山闭关,是以不知。”

    另一位捕快踢了顾佐一脚,骂道:“不知情你还跑?”

    顾佐语塞,被两位捕快五花大绑。

第二十三章 疯子?

    只听郑仙师道:“既然捉到了钱藏真,我就回山了。”

    张磨躬身:“独山宗出人出力,贡献颇大,我刑曹定向郡中法司如实禀告。”

    郑仙师轻笑:“本县之事,我独山宗当然不能置之事外,这是义不容辞的。郡中何时前来收押人犯?需要去我独山看押么?”

    “不过三两天而已,钱藏真已被流林宗的罗前辈封禁了修为,关入县中大牢即可,就不给贵宗添麻烦了。”

    郑仙师离去后,张磨让两个捕快架着顾佐返回县城,途中还感叹:“钱藏真于山阴东躲西藏了半个月,有知情人说,是其同伙协助,没想到这同伙竟然是你顾佐。”

    “张刑曹,真是冤枉啊!我顾佐是不是魔修的同伙,一问便知......”

    “是不是冤枉,也跟我说不着,等郡中法司将尔等收去,自会秉公明断。”

    顾佐进了县中大牢,这是他第二次被押入此间,但这回没有被关在人多的大囚房中,而是享受到了特殊待遇,单独收押于一座地牢之中。

    地牢不大,长两丈、宽丈许,被小儿胳膊粗细的铁木分割为三间,顾佐被长长的锁链拴住脚踝,关在了左手边的那间囚房中。

    这铁锁和铁木都是量规打造的,一般炼气士绝对无法自行掰断或者打开,能够打开的筑基修士,有专门的封灵丹伺候,同样对铁锁和铁木无可奈何。

    更何况,就算侥幸弄断了,地牢外头还有沉重的铁门,想跑也跑不出去。

    牢子和捕快们出去后,顾佐就看见了紧邻着的中房里,那个被全郡通缉了一个月的魔修钱藏真。

    一袭青衫虽然破旧,但料子极好,面容虽然疲惫,但相貌堂堂,可谓眉若朗星,看上去比顾佐也只大了不到十岁。若是在某个山门见到眼前这位修士,顾佐定然心生敬意,上前行礼拜问,谁能想到竟是个走了邪道的魔修?

    顾佐加入修士快班的时候,见过对方画像,画像上的坎山派修士面目狰狞,和眼前之人差别不小,直到顾佐多看了几眼,这才发现,二者形貌还是有许多相通之处的,只是神态上区别较大,那通缉画像倒也不是瞎画。

    这位坎山派出逃的魔修趺坐于地,腿脚上同样加了铁锁,此刻正双手扒着铁木栏杆,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眼神极为古怪。

    二人对视片刻,钱藏真忽然笑了:“你是我的同伙?哈哈,哈哈!”

    顾佐也盯着他看了良久,等他笑够了,才摇了摇头:“你是魔修?”

    钱藏真再笑:“怎么?不像?那魔修应当是什么样子?”

    “魔修不是应该入了邪道、疯魔了么?说话颠三倒四,行动之间不循常理......”

    “那是疯子。”

    “不管了,总之你没疯?”

    “当然没有。”

    顾佐起身,向钱藏真躬身一拜:“既然没疯……这位前辈,兄台,能否请你过堂之时帮忙分说,与我素不相识,在下并非你的同伙。大恩大德,感激不尽!”

    钱藏真奇道:“我为什么要帮你?”

    “那什么......好人有好报......不是……一人做事一人当,何必拖着我下水?”

    “你也知道好人不一定有好报?”

    “......我出去之后,前辈若有什么遗愿......”

    “我没有遗愿,再说我也不会死,谈不上遗愿。”

    “啊?不会死?”

    钱藏真幽幽道:“我这样的,没有铸成大错,人又没疯,是不会被处死的。龙瑞宫会把我封在会稽山的坑洞中,帮他们挖掘灵石,一生如此,永世不见天日。你也一样。”

    一番话,说得顾佐毛骨悚然,如果将来的日子真要如此度过,当真是生不如死了。

    顾佐极力恳求道:“前辈,我是无辜的,您就放过我吧!”

    钱藏真道:“你叫什么名字?哪一家宗门的修士?”

    顾佐瞬间高度警惕:“前辈,还是不要问了吧?”

    钱藏真嗤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名姓和来历,他们就能放过你?你就不是我的同伙了?你猜,如果我告诉他们我不认识你,他们信么?”

    顾佐颓然坐倒。

    双方之间忽然陷入沉默,彼此不再多说一言。

    顾佐一直等着张刑曹提审自己,时不时向着铁门处张望,但等了不知多少时候,也没有人进来,地牢中沉闷得令人窒息。

    在窒息到难以忍受之时,顾佐打破沉默,向对面道:“龙瑞宫真的会如您所说的那样,把您关在会稽山的矿道中?前辈,我见您情形如常,又未曾祸害旁人,不知是怎么入魔的?有没有挽救的办法?”

    钱藏真睁开双眼,瞟了瞟顾佐,道:“我若没事,你便没事?想得倒是很好......死心吧,我如今看起来一切如常,是因为服了封灵丹,真气被压制了。若是将我气海解封,真气流转,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发作。发作的时候,或许我会杀人,嘿嘿。”

    顾佐问:“您之前发作过么?”

    钱藏真叹了口气:“当然。我差点杀了我的师妹,好在及时回头,没有铸成大错。那种滋味,都过去一个月了,至今记忆尤深。你有没有感受过那种滋味......差一点就将自己最亲之人杀了的滋味?”

    顾佐摇头:“我没有师妹......”

    钱藏真笑了笑,道:“总之,我走上邪道了,入魔了,就这么简单。”

    顾佐问:“您修的什么功法?怎么会入魔呢?”

    钱藏真道:“一门奇功。功法本身是好的,但与我身上的道法有些冲突,又无人指点,故此闭关之时岔了经脉。”

    “一门什么样的奇功?”

    “你想学吗?”

    “我不学......”顾佐立刻摇头,但随即又道:“其实学不学都无所谓了,如果不能伸冤,还谈什么修炼?”

    钱藏真忽然起了谈兴,道:“无妨,不学没关系,咱们随便谈谈。你知道什么是佛么?”

    顾佐道:“佛?阿弥陀佛?”

    钱藏真顿时呆住了,手指顾佐,惊道:“你竟然知道?”

    顾佐奇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

    钱藏真追问:“你从哪里知道的?”

    顾佐沉默片刻,道:“此为世间所不容,前辈还是不要谈论这个了。”

第二十四章 故事

    钱藏真惊讶于顾佐竟然知道“阿弥陀佛”,虽然顾佐不说,依旧单手立掌,向顾佐道:“阿弥陀佛,原来竟是同道中人。”

    顾佐无奈:“前辈误会了,我也只是知道一些大概罢了,绝非前辈同道之人。”

    钱藏真将信将疑:“你当真没有学过佛门功法?”

    顾佐指天发誓,说自己和佛门功法绝无干系,又问:“莫非前辈刚才所说的奇功,便是佛门功法?”

    钱藏真道:“既然你不愿沾惹,我也就不跟你详谈了。我只告诉你,佛门功法自有出奇之处,与道法相比,毫不逊色,自成一方天地。”

    “那为何又会走火入魔?”

    “是我自家修行的问题,佛法、道法之间强行融通转圜,故此走岔了真气。”

    “前辈,恕我直言,二者差别太大,岂是轻易能够融通转圜的?不走火入魔才怪。”

    钱藏真又指着顾佐:“还说你没有学过!”

    顾佐怒了:“我真没学过!刚才都对天发誓了!”

    钱藏真摇摇头:“好吧,不愿说也随你。”

    冷场片刻,顾佐好奇的问:“前辈是从哪里得来的佛门功法?”

    钱藏真的谈兴又被勾了起来:“前年我路过......既然你不说清楚,我也就不能告诉你了,总之前年我路过某地,巧合之下发现一处古人墓穴,得了两卷佛门典藏,一名《大般若经》,便是我修行的奇功,二名《西域记》,记载的是一个故事。功法的事也不跟你说,这个故事想不想听?”

    “闲来无事,听听也无妨。”

    “不愿听也由你。”

    “那就以后再说。”

    “以后?你还有以后么?”

    “也是,唉......”

    “要不要听?”

    “随前辈心意吧,前辈高兴就好。”

    “......我自说我的,你愿意听就听,不愿意听就堵着耳朵。”

    “好的。”

    “话说太宗年间,长安有位高僧名玄奘,高僧知道么?类似于咱们龙瑞宫的高道,太宗年间是允许修佛的......”

    “前辈不用解释这些简单的术语,我能懂。”

    “好的,这位高僧受太宗之托,准备前往天竺求取真经......等等,高僧的事情后面再说,我说岔了。咱们先说东胜神洲,有个傲来国,傲来国有座花果山,山上有块巨石,日日受那风吹雨打,孕育出一只明灵石猴......为什么石头里会孕育石猴呢?因为这块石头是女娲娘娘补天之石......我专门查过典藏,上古之时,大神刑天与共工交战,怒触不周山,将天撞塌了,女娲娘娘以五色石补天......”

    顾佐就这么百无聊赖的听着钱藏真讲故事,钱藏真讲述的时候颠来倒去,常常为了一个词或一个句子解释半天,据他自己说,是查阅了某某典籍考究而来,说到最后,顾佐不得不常常替他补充一两个准确的词句,让他能够尽快将故事叙述下去。

    顾佐的不断提醒,令钱藏大起知己之感,说得更加眉飞色舞,偶尔会停下来,咂摸咂摸嘴唇,遗憾着说“此处当浮一大白”,只是可惜无酒,便又接着往下讲述。

    正讲到齐天大圣偷蟠桃的故事时,牢房门开了,进来个捕快,顾佐扭脸看过去,见这捕快帽子戴得有些低,也分不清是哪个。

    顾佐连忙双手扶栏,道:“这位老兄,我要见张刑曹,我是冤枉的!”

    钱藏真很不高兴,道:“我还没讲完呢,后面精彩至极......这位兄弟,有什么事快些说来好不好?对了,有没有酒?”

    那捕快站在铁木栅栏外,抬起头来定定望着钱藏真,笑道:“师兄好兴致,都这个时候了,还想着饮酒?”

    钱藏真顿时指着这捕快大笑道:“师弟来了,哈哈!和这位小友谈论太宗朝法师西行游记,正说到关键处,怎能不痛饮三杯?”

    对方叹道:“不过传奇异闻而已,偏你就当了真。”

    “说是传奇,但此中所述四大部洲、海底龙宫、灵霄宝殿、大雷音寺,哪个不是如在眼前?更有那花果山水帘洞、灵台方寸山斜月三星洞、万寿山五庄观,若是不曾去过、亲眼见过的,哪个又能著述得如此活灵活现?更有那各路天尊仙神、祖师真君、菩萨罗汉、妖魔鬼怪,有些咱们知道,有些又是听都没听过的,混杂其中,究竟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好了好了,被一卷传奇迷到如此地步,其实你入魔之前便已经疯了,也是我命苦,竟与你成了至交!罢了,此间非是闲谈之地,快些随我出去吧。”

    说着,那捕快取出柄飞剑,手中掐诀,剑光在身前绕了个圈,将三根铁木栅栏斩断。那飞剑又绕出第二道光圈,将钱藏真的锁链斩开,倒飞回那捕快的袖中。

    这是修为筑基,以己身为炼炁炉鼎之后才具备的隔空驭物之术,这捕快竟是个筑基高手。

    旁边牢房中的顾佐看得目瞪口呆,令他震惊的不是这手飞剑之术,而是他看清了来者的面容——独山宗的三代首徒郑书林!

    “郑师兄……原来是你……你这是筑基了?”

    郑书林向他点头示意:“筑基不过月余。小顾,多日未见,听罗师妹说,你很上进,不错。”

    钱藏真在一旁道:“原来你们认识?真正是巧了!书林贤弟,你该感谢这位顾小友,是他背了你的祸,成了我的同伙,否则进来陪我闲谈的就是你了,哈哈!”

    郑书林点头:“我听说了,多谢了小顾。”

    顾佐很是郁闷:“不用谢......郑师兄,如果真要谢,把我也放出去吧。”

    郑书林摇头:“不必了。我怕你出去以后到处乱说,不敢放你。”

    钱藏真却很信任顾佐:“师弟还是把这位小友的锁链解了吧,我相信他不会去告发的,都是同道中人。顾小友,不如和我一起远走高飞,我们去追寻这天地中的秘奥!”

    远走高飞恐怕是很难的,一起被四处追杀才是现实,对此,顾佐有很清晰的判断,当即婉拒:“人多目标大,还是分开走比较好。”

    钱藏真觉得有理,却又稍感遗憾:“也罢,那就分开走,两个月后,我们在......”

    刚要约定相会之处,被郑书林喝止:“师兄!不要乱说话!”

第二十五章 过堂

    被郑书林制止后,钱藏真叹了口气:“也罢,那就不说了。可出去之后如何相会呢?我还准备和这位顾小友一道切磋佛法。”

    郑书林走到铁木栅栏边,顺手一掌拍在顾佐后背上,一道真气逼入经脉,顾佐上半身顿时麻了,连同舌头在内,半分也动弹不得。

    看了两眼,觉得不满意,郑书林又伸手拽住顾佐手腕上的锁链,用锁链将他连手带脚绑在了铁木栅栏上,绑得结结实实。

    这番手脚动完,郑书林拉起钱藏真便走:“成了!如此一来,他就能活命了。”

    钱藏真回头冲顾佐道:“顾小友,有缘之时,我来寻你一起探讨......”

    郑书林打开了地牢的大铁门,伸头出去看了看,拉着钱藏真钻了出去,随即几条身影飞了进来,重重落在地上,却是看守牢门的几个牢子,各自哼哼了两声,却都爬不起来。

    大铁门“砰”的一声撞上,撞在了顾佐心上,令他万分沮丧。

    郑书林的做法他能理解,人家动这番手脚的目的是助他洗脱“魔修同伙”这一嫌疑,但却无法接受,因为他身上还背着另外一桩命案,说不定什么时候这桩命案就会曝出来。

    实际上已经接近于曝出来了,搜捕魔修那么大的举动,却见不到季班头的人影,季班头去哪儿了?想必县里已经发动人手寻找了。

    地牢之中无日月,也不知等了多久,大铁门忽然开了,乱糟糟的脚步声响起,一群人蜂拥而入。

    顾佐被绑在栅栏上,上身动弹不得,无法回头,不知道来了些什么人,只听得一阵“县尊”、“县丞”、“县尉”的称呼,心知必是县中三位大员都到了。

    一阵忙乱之后,三位大员离开,终于有人过来给顾佐松绑,打开锁链,将他挪正了身子。

    顾佐看见了眼前之人,正是刑曹录事张磨,还有一些人则在旁边对几个躺在地上的牢子施救。

    张磨问道:“怎么回事?”

    连问两遍,见顾佐不答,只是转眼珠子,张磨伸掌,在顾佐肩上一拍,一股浑厚的真气涌入,瞬间将他被封住的经脉解开。

    顾佐开口道:“钱藏真跑了,他的同伙来救他了。”

    张磨皱眉,问:“还有同伙?是谁?”

    顾佐道:“张刑曹,我不是钱藏真的同伙,早说过你们抓错人了!”

    张磨厉声问:“快说,究竟是谁?”

    顾佐看见躺在地上的几个牢子正在陆续起身,于是抢先道:“独山宗,郑书林。”

    几个牢子的证词证实了顾佐的口供,张磨带着人迅速出了大牢,布置搜索钱藏真和郑书林的事宜。

    顾佐在牢里又待了三天,其间,独山宗那位郑仙师也来到牢中,向他询问郑书林的事情。此时顾佐才知道,这位郑仙师便是郑书林的亲伯父。

    三天之后,在一间挂着钩子、烧着火炉、堆着棍棒的昏暗屋子中,张磨单独提审了顾佐,顾佐望着周围的刑具,不禁很是惊惧。

    张磨没有再提钱藏真和郑书林的事,顾佐估摸着,这两人怕是成功逃脱了。他问的第一个问题是:“当日在二道岗上,你为何要跑?”

    这个问题,顾佐已经考虑了多日,此刻胸有成竹:“我是县衙修士快班的人,县中搜捕魔修钱藏真时,我不在值差上,有玩忽值守之罪,故此想要溜走。”

    张磨又问:“当值捕快说,当时他问你季班头何在,你是听了这句话之后逃走的。”

    顾佐回答:“当时隔得远,他似乎喊了一句,但我没听清。”

    “季班头已经失踪多日了,你知道他的下落么?”

    这个问题也不出顾佐预料,他当即予以否认。

    张磨道:“你好生想想。”

    顾佐心里发虚,但依旧嘴硬:“张刑曹,季班头的下落,我哪里清楚?我和季班头打交道得也少。”

    张磨慢条斯理道:“听说你和陈六、蒋七交情不错?”

    顾佐艰难承认:“也谈不上交情吧......他们每月要收我怀仙馆的月例钱......”

    “他们的尸首,是你帮着收殓的?”

    顾佐心里一突,不知该如何回答。

    “这两人生前还算风光,惜乎死后竟然葬在了那等穷山僻壤之处,当真令人感慨。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谁会相信?小顾,这就是你的不对了,当初收殓之时,为何不告诉我?”

    顾佐艰难的咽了口唾沫......

    “令我奇怪的是,居然在他们坟前见到了陈九的新坟。小顾,陈九是什么时候死的?我为什么会在那里挖到季班头的铁尺?”

    这句问话,顿时令顾佐如堕寒窟,这件事终于引发了。

    “小顾,有什么就说什么,事已至此,再瞒下去有何意义?”

    顾佐这下子知道再无侥幸可言,张刑曹怕是十亭中已经猜到了九亭,这个时候指望什么“没有证据”之类的说法,毫无意义,行不通!张磨身为刑曹录事,只要有了疑心,各种酷刑随便上,自己能挺得住?

    或许这将是自己说出真相的最后时机!

    于是赶紧吐口,将来龙去脉述说一遍,其中也没什么值得隐瞒的,他本来就是自卫。当然,他也只能期盼着眼前的张刑曹是位明察秋毫,秉公执法的青天大老爷。

    张磨认真的听着顾佐的每一句话,一边听一边提问,反复核实其中的细节。等顾佐全部招了,他背负双手,在屋子里来回走来走去,低头沉思。

    沉思良久,向顾佐道:“我是信你的,可问题是,我信你,旁人不一定信你。你说的这些话只是一面之词,没有任何佐证,当事之人除你之外,全都死了,就凭你一张嘴,可以把事情赖到任何人头上。”

    “我可以指天发誓,所述全无一字虚假,还请张刑曹明察!”

    “我已经说过了,我信你,但旁人不会信你。你知道季班头是什么人物?你知道他的丈人公是什么人?你想把祸水往董县尉身上引,这县里谁能帮你?实话告诉你,董县尉给我三天限期,务必找到季班头,否则就要罢了我这刑曹的职司,今日你的供词一呈递上去,三天之内包你必死无疑。”

    顾佐道:“还请刑曹教我!”

    张磨沉吟道:“为今之计,只能找贺家,能够帮你的,也只有贺家。”

    顾佐道:“请刑曹让我去贺家对质。”

    张磨道:“荒唐,我怎么给你机会?我还能放了你?莫做如此荒唐的想法,我这头放你离开,转头就要被董县尉整治,你不要害我!”

    “这却如何是好?”

    “先不说其余,季班头的尸首还在原处么?我亲自押解你去找出来!”

第二十六章 再跑

    张磨带着两名心腹捕快,押解顾佐前往埋葬季班头等人的山坳,走到一半时,远处奔来一位捕快,向张磨禀告,说是有人发现了钱藏真和郑书林的踪迹。

    这是当前山阴县的头等要务,张磨立刻随那捕快赶往事发之地,临走时匆匆吩咐两名押解的捕快,让他们不得懈怠,务必找到季班头的尸骸。

    顾佐望着远去的张磨,看了看身边两名捕快,又低头看了看自己脖子上套着的木枷,心里开始琢磨起来。

    随两名捕快行至若耶溪畔时,一名捕快不小心踩在鹅卵石上,扭伤了脚,骂骂咧咧的坐了下来,将鞋袜摘除,可劲揉着。另一名捕快很是关心同伴,蹲在同伴身前,不停的询问伤势,将顾佐晾在了身后。

    顾佐看着背对自己的两个捕快,暗道自己是不是可以开溜呢?以自己的修为,两个捕快不过是常人,应该追不上自己,更何况还有一个脚扭了......

    正琢磨着,只听一个捕快对着崴了脚的那个骂骂咧咧起来:“蠢材!走都不会?磨磨蹭蹭,老子还等着回去吃饭!现在怎么办?莫非还得老子背着你走……”

    顾佐连忙后退几步,转身就走,真气灌注双臂,“喀啦”声中,木枷断裂,身体恢复自由。他回头瞄了一眼,两个捕快还在查看伤势,好似要从伤口处看出朵花来一般,于是定下心来,撒开脚丫子逃之夭夭。

    一边跑一边思索着去向,终于还是苦笑着拐了个弯,直奔贺家老宅而去。他现在是完全想通透了,他相信张磨必然就在左近,自己若是逃亡别处,用不了多久就会被重新拘押。

    张磨这等修行高手,十个顾佐加起来也吃不了好,要追上他不过片刻工夫,乖乖听话是他唯一的选择。

    ……

    贺家少爷贺孚正和侍女焚香对弈,眼见着要将对方吃干抹净,忽见书僮贺竹小步过来禀告:“少爷,小顾道长求见。”

    贺孚愣了愣:“怀仙馆的小顾道长?”

    “正是。”

    “前几日不是听说他身为魔修的同伙,被县里收监了么?”

    “少爷,那个魔修不是又被独山宗的郑书林救走了么?”

    “这事儿我知道啊,所以我问你,他到底是不是魔修的同伙?”

    “这个……小的也不清楚,只是小顾道长说有要事禀告少爷。”

    “什么事?”

    “他要和少爷当面说。”

    “也好,把他带过来……等等,先把金供奉请来。”

    顾佐见到贺孚的时候,金供奉已经站在了贺孚的身后,贺孚打量着顾佐,饶有兴味的问:“小顾道长,你到底是不是魔修的同伙啊?”

    顾佐躬身道:“魔修被郑书林救走,县衙已经确认,在下并非魔修同伙。”

    “哦?这么说,你是被衙门放出来了?为何又来见我?”

    “在下虽非魔修同伙,但官司缠身,特为洗清自己冤屈而来。”

    “什么冤屈?”

    “少爷还记得前几日,贵府上收的那只狸猫么?”

    “呵呵,当然,怎么了?”

    顾佐叹了口气:“那是假货。”

    贺孚怔了怔:“假货?”

    顾佐道:“少爷将猫带来,一试可知。”

    两只狸猫屡屡丢失,贺孚早就不敢玩猫了,将两只狸猫都关在屋中笼子里,除了家仆喂食,平时都是锁上的,他自己也多日没见过。

    等贺竹将两只狸猫取来,顾佐说出其中的猫腻,贺孚犹自看不出来,能够看出来的是金供奉。

    金供奉叹道:“好手段!果然能够以假乱真了!”

    贺孚问:“假的?”

    金供奉确认:“假的!”

    此时此刻,顾佐也毫不隐瞒,将事情原原本本告知贺孚,包括他第一次以假充真。

    贺孚一开始还笑,听到后来,脸色就渐渐凝重了,等顾佐说完,贺孚问金供奉:“这只猫有什么问题?为什么要送来我家?能把这猫身上的东西去掉么?”

    金供奉摇头:“或许要白前辈出手。”

    顾佐在待客的庭院中等待,贺孚带着金供奉去往后院,等他们走后,贺竹很不高兴,抱怨道:“顾道长,你胆子好大,原来之前一直是糊弄我和少爷。”

    顾佐致歉:“竹子兄弟,世上之事,因果相报,我当日种下的因,今日结出了果,算是报应在身了,这件事的确没有办好,错在我。”

    贺竹摇头:“老爷致休之前,在朝中何其显赫,哪里有人敢如此糊弄我家。”

    顾佐问:“贺老爷在么?

    贺竹气呼呼道:“在的,你就等着贺老爷处置你吧!”

    后院之中,听了贺孚的禀告,贺秘监将白、张两位供奉一并请了过来。

    白供奉仔细查验之后道:“此乃金玉露形之法,金玉其外,内润真形,抑制灵光,不使外散而固本。”

    张供奉不懂此法,疑惑道:“此法我曾有耳闻,极耗法力,乃是有道高士固本培元之法,为修行善法。若是白兄所言不差,为何有人会在一只狸猫身上大费周章。”

    白供奉道:“道之所用,存乎一心,善心则为善法,反之则为恶法。咱们破开看看,请张贤弟助我。”

    两位供奉一起出手,以真气破去金玉之气,狸猫恢复本色,显露真容。

    白供奉将狸猫抓在手中反复察看,终于看见了猫耳之后的斑点,皱眉道:“此非天生。”

    试着将真气由此注入狸猫体内,狸猫哀嚎一声,忽然露出狰狞之相,狠狠咬向白供奉,白供奉如同触雷一般,迅疾将狸猫甩脱于地,惊道:“有人在其体内下印。”

    张供奉想上前一试,被白供奉阻止:“小心反噬。”

    两位贺家大供奉向贺秘监躬身:“还需仰仗老大人出手了。”

    贺秘监坐在椅中,缓缓探出一指,点向狸猫,隔空尚有三尺,指尖一股袅袅青烟升起,继而凝聚如箭,射入狸猫耳后。

    狸猫浑身颤抖不已,口中化出两颗三寸长的利齿,看得人不寒而栗。贺秘监收回真气后,利齿复又缩了回去。

    此刻,不单是白、张、金三位供奉看清了,连没有入修行的贺孚也看得惊呆了,喃喃道:“竟然是妖......”

第二十七章 其意不在老大人

    贺秘监闭眼片刻,睁开道:“此印不同凡响,不知何方高人所下,注了符文,难以解开。”

    白供奉惊讶道:“连老大人也破之不开?”

    贺秘监道:“能破不能解,老夫动手一破,对方立知。”

    听了这话,张供奉脸色很不好:“如此说来,何时解印,也在对方指顾之间了?这般手段,当真闻所未闻!”

    屋里只有贺孚不是修行中人,听不太懂,金供奉小声向他解释:“张前辈的意思是,这只妖猫被人送到咱们府上,人家什么时候想要解封,心念一动,便可解除,到时候此猫便恢复妖身。”

    如果贺府在没有防备的情形下,豢养的狸猫忽然成了一只妖猫,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不问而知!

    这下子,贺孚忍不住打了个寒噤,怒道:“谁家坏了心肠,行如此恶毒之事......”

    话没说完,金供奉忽道:“在下以为,或许其意不在老大人。”

    此言一出,其余人都顿时醒悟,微微点头,贺秘监道:“白、张二位出面太过惹眼,就请存之妥为查访,不知意下如何?”

    金供奉躬身:“老大人有令,存之定当尽力。”

    顾佐在庭院中等候多时,金供奉匆匆自后院而来,道:“顾馆主请随我来。”

    至一处偏院后,金供奉又道:“狸猫之事,金某已受老大人托付查办,所谓解铃还须系铃人,免不了要请顾馆主相助。不知顾馆主现在有何打算?”

    顾佐道:“我只求洗白冤屈,不敢奢谈什么打算。金前辈若是需要,我当尽我所能。至于馆主之称,还是罢了,我字怀仙。”

    金供奉点头:“那好,这里是贺老大人拨与我常住之处,这几日怀仙便与我同住吧。”

    这座偏院有房三间,虽然简单,却很整洁,顾佐眼下无处可去,能托庇于贺家,这是他最希望的。

    给顾佐安排了房舍,金供奉又道:“怀仙能将此事告知,贺府足感盛情。我想约见县中刑曹录事张磨,不知怀仙以为如何?”

    顾佐沉思片刻,道:“刚才我仔细想过了,此事涉及董县尉,张刑曹或许不能明目张胆与我们联络,能让我逃走,已经是他所能做到的极致。”

    金供奉冷笑:“想要吃肉,又不想伸手,藏头露尾,世上有那么好的事么?”

    顾佐道:“也是,那我便夜里出去一趟,密会张刑曹,促他尽力。”

    金供奉点了点头:“有劳怀仙了。”又道:“还有两条路,一是董县尉,二是岱岳馆,怀仙以为,我们走哪条路?”

    顾佐问:“快有快的办法,稳有稳的章程,不知金供奉是什么意思?”

    “要快!”

    “多久?”

    “七天内查清。”

    “有些仓促......”

    “崇玄署上月下诏,以司马道隐为龙瑞宫监院,主持江东道门事务,座船已至扬州,用不了十天便将履任。须得赶在他履任之前解决此事。”

    崇玄署是掌天下道士的道门总观,想要成为一名道士,获得道牒,就必须报崇玄署同意,列名道籍,如山阴县两大宗门流林宗、独山宗,基本上入室弟子都获得了道牒,三家在会稽郡登记发放牌票的道馆,馆主及主要人员也都拥有道牒。

    否则就属于普通修士,或者叫做野修,就好比逃之夭夭的王恒翊,又或者如今的顾佐,在身份上低人一等,和官府打交道的时候,也无法直起身板。

    如今天下十五道,崇玄署都设置了道宫,掌管本道境内的修行事务,龙瑞宫便是管辖江南东道事务的道宫。

    由崇玄署委任的道宫监院,虽然不管地方庶务,但地位崇高清贵,拥有向崇玄署直报的权力,而崇玄署,则具有影响天下大政的能力。

    顾佐不知司马道隐履任龙瑞宫监院,和查清这件事情之间有什么关联,但既然金供奉给出了时限,他当然要据此提出建议,当即道:“岱岳馆那头,以我所知,其实也不知情,当时魏长秋托我寻找这只猫,也是因为好友之故,因此,我以为应当把重点放在董县尉身上。”

    金供奉问:“你打算怎么查?”

    顾佐道:“我不信董县尉屁股是干净的,让张刑曹提供证据,请贺老爷出力,将他拿下!只要拿下他,必然就能搞清楚这只猫的来历。”

    金供奉道:“只要拿下他,你的冤屈也就能洗脱了?”

    顾佐汗颜:“不过是顺理成章而已。”

    金供奉沉吟道:“两条路一起走。”

    当夜,顾佐潜出贺府,冒险入城。张磨的宅子不大,墙也不高,顾佐很容易翻了进去。

    刚刚落入院中,主屋的烛灯便点亮了,张磨在屋中喝问:“哪个狂徒,胆敢夜闯我处?”

    顾佐轻声道:“张刑曹,我是顾佐。”

    张磨在屋中冷笑:“大胆狂徒,实在可笑,竟然冒名而来,但你可知,你冒名之人,已被山阴县通缉捕拿?快些自报家门,若再敢藏头露尾,便让你去牢中尝尝滋味!”

    顾佐怔了怔,无奈改口道:“那个……抱歉之至。张刑曹,小人实乃贺家宾客,受老大人所托,特来拜见刑曹。”

    门开了,张磨出现在石阶上,拱手道:“原来是贺府供奉,失礼了,请入内奉茶。”

    顾佐进了房中,见张磨一本正经的烹茶待客,也只得客随主意。

    白天尚为阶下之囚,晚间便成了座上之宾,如此反差,一时间令顾佐有些失神。

    茶水倒好,顾佐意思意思的端起来抿了抿,就听张磨道:“供奉夤夜而来,敢问老大人有何要事相托?”

    顾佐将来意道明,张磨沉吟片刻,方才回复:“老大人府上的狸猫,张某听不太懂,至今刑房也没有接到主家申状,便无权过问,暂时无法回应。当然,若是贺老大人想报官,可请名帖一张,随状子送来,我必秉公处置。”

    “张刑曹打算如何处置?”

    “刚才供奉说此猫为娘娘所赐,我将上报董县尉和县尊,或将此案呈禀郡中法司。”

    顾佐顿时皱眉了。

    张磨问:“可是有什么不妥?”

第二十八章 鼓动

    这个处置方法明显不合顾佐之意,虽然听金供奉说过,会稽郡法司参军包融是“自己人”,可一旦把事情闹开,董县尉就会提前预作防范,到时候再想查到董县尉就难了。

    只要董县尉不倒,顾佐就寝食难安——说句实话,那只狸猫是真是假,背后有多大的阴谋,委实跟他顾佐无关。

    这也是他甘冒大险从贺府这个安全之所主动出来的原因,必须说服张磨好好配合!董县尉这尊大神必须扳倒!

    “若是报官,需要多久?”顾佐斟酌语句。

    “牵扯娘娘,恐怕郡中也无法审办,势必要呈报长安,这就不是一两个月能审结的了。”

    “怕是不妥,狸猫是季班头起意送入贺府的,后面势必牵扯董县尉,若是这么报给董县尉,这案子还怎么查下去?”

    张磨迟疑道:“这就为难了,董县尉毕竟是我这刑房的直管上司,凡事都绕不过去的。”

    “董县尉是这起狸猫案的重要嫌犯,将来案子弄清,必然是要论罪的,报给他不合适!”

    张磨若有所思的问:“那供奉是什么意思?”

    顾佐察言观色,给张磨鼓劲:“董县尉扳倒之后,谁能接任?”

    张磨摊手道:“这我哪里知晓?”

    顾佐见对方装糊涂,干脆热心挑明:“张刑曹,您在山阴执掌刑房,可谓尽心尽责、精明果断,又勤勉任事、体恤百姓,阖县上下无不钦服,说句实话,由您接掌县尉,才是山阴百姓之福啊!若是再换一个蠹虫来祸害乡梓,我们山阴百姓绝不答应!”

    张磨沉吟片刻,叹息道:“多承乡亲们厚爱,我张磨感激不尽,只是我这刑曹录事听上去是个官,实则是个吏,不入流啊。难!”

    顾佐道:“贺老大人虽然致仕,但朝中故旧遍地,余威犹在,他一封书信送往长安,保举个官身还叫难事么?”

    山阴县尉虽然只是从九品,最小的官,对于张磨来说,却如天堑鸿沟一般难以跨越。想要为官有两条门路,一是参加科举,二是高官举荐,张磨肯定是过不去科举这道门槛的,因此只能走第二条路。

    顾佐提出来的,也正是这第二条路,举荐!

    张磨盯着顾佐的眼睛,问:“这是贺老大人的意思?”

    顾佐道:“我来之前,金供奉跟我说过,这桩案子于贺家关系甚大,但凡能出力相助者,贺家必有回报。举荐一个从九品的县尉,张刑曹认为,对贺老大人来说,这是个事儿么?”

    他没敢完全打保票,举荐张磨,是他半路上琢磨出来的说辞,但张磨听在心里,却非常踏实,当下道:“既然如此……我倒是想起个事儿。”

    说着,张磨自书案上取过一份卷宗递给顾佐,顾佐打开看罢,长舒了一口气,问:“里面提到的这些文契、供状,刑曹能找到么?”

    张磨道:“此案伤天害理,我当年便觉气愤不过,只是奈何权小势微……唉,说起来也是惭愧的。不过当时也做了准备,冒着风险将这些保留了下来,没有遵照董县尉的意思焚毁,以图将来。既然贺老大人有心诛贼,还山阴县一个朗朗乾坤,那我当然是要奉上的。”

    顾佐赞道:“刑曹真有古贤人之风!”

    ……

    连夜赶回贺家老宅,将情况说给金供奉,金供奉大喜:“他要的是县尉之职?行,天一亮我就去禀明老大人!”

    别看顾佐在张磨那里话说得很满,但此时还是很忐忑的,生怕贺老大人一时想不开,要顾忌令名清净之类虚无缥缈的东西,不愿为此举荐张磨,那可就真让人欲哭无泪了。

    好在贺老大人并非死板的榆木疙瘩,很爽快的答应了修书举荐,金供奉回来告知顾佐之后,顾佐才算放心了,他没有对张磨食言。

    否则搬掉了董县尉,又平白多出一个张磨这样的仇家,他将来在山阴的日子可真是没法过了。

    张磨这边的事情差不多摆平之后,接下来就是另外一条线。第二天下午,顾佐和金供奉一道,在小院中接待前來拜访的岱岳馆馆主魏长秋。

    魏长秋是受金供奉相邀,孤身而来的,金供奉初來山阴沒有多少时日,与魏长秋不熟,因此,邀约的帖子上落名的是顾佐。

    能登贺府之门,甭管是谁邀请,都是一件幸事,故此魏长秋高高兴兴前来,准备开开心心和顾佐、金供奉畅谈一番。

    但话题一起头,魏长秋就开心不起来了,整个谈话过程,就好似金供奉审案,他魏长秋受审一般。

    尽管金供奉已经很注意询问的措辞,也尽量表現出亲和委婉的态度,但他希望魏长秋能将他那位好友的详细情況交代出來——不交代还不行,如此谈话,其本质与审问其实沒有太大区別。

    魏长秋越谈脸色越不好,频频注目顾佐,可惜顾佐在一旁干坐着,偶尔出來打个转圜,但根本沒有太大的用处。这位岱岳馆的馆主有几次几乎要勃然变色了,但最终还是忍了下來。

    虽然金供奉的修为和魏长秋一样都是筑基,但金供奉身后是座高山,一般人只能仰望的高山,哪里就敢真的翻脸呢?

    金供奉拿到了他想要的结果:魏长秋的好友居于婺州东阳,姓刘,名玄机,自立藏剑山庄。

    被迫吐露好友情形的魏长秋黑着脸离开了贺家,对出门送行的顾佐理也不理,顾佐知道这次是把人得罪惨了,却也无法,只能在他身后一躬到底。

    拿到结果后,金供奉毫不耽搁,立刻写了封信,派人以快马直驱婺州东阳。

    刑曹录事张磨的回复来得比预想中要快,用极为翔实确凿的材料曝出了董县尉的两桩旧事。

    一桩是董县尉五年前在西江边购置了两百亩上好水田,明面上支付了一百六十万钱,实则是打的欠条,至今分文未给。

    第二桩同样发生在五年前,郡中刘家三口灭门案,涉嫌的左县丞独子无罪开释,当时县令尚未履任,主审便是董县尉。

    一案涉及两位县中大佬!

    张磨送来的证据中摆明了这两桩旧事之间的关联——卖给董县尉水田的人,便是左县丞的妻舅。

第二十九章 不想掺乎

    如果放在平日,这样的举报对县中两位大佬是毫无威慑可言的,但既然贺家要尽快查办董县尉,这条线索无疑就是突破口。

    第四天,会稽郡法司参军包融就亲自带人赶到山阴县,他是贺秘监的忘年之交,与贺秘监同为“吴中四士”之一,是贺老大人在会稽郡最有力的奥援。

    包参军和县令密晤之后,召见了刑曹录事张磨,随后一举拿下左县丞和董县尉。

    经过连夜突审,董县尉和左县丞供出了当年联手判决的冤案,这桩冤案坐实后,包参军等若拿到了任意揉捏这两人的合法资格。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狸猫一事,董县尉受何人所托。

    一切都在赶时间,包参军不负所托,到了第五天下午,董县尉终于吐口了:那只妖猫果然是旁人托付他送入贺家的,托付之人,是会稽郡太守薛判的一位幕客。

    同时,贺家前往婺州东阳的白供奉也从魏长秋好友刘玄机那里,以重金买到了消息。

    那只妖猫正是刘玄机所养!

    刘玄机常做一些豢养贩卖妖物、灵材之类的小营生,事前有一位郡中修士偶然见到了他养的猫,于是高价收购。

    根据刘玄机的描述,白供奉确信,这名修士正是他多年前的一位相识,如今正在薛太守府上做供奉。

    两条线索汇聚之后,贺家后院进行了一次长议,议事结束,金供奉满面红光,回来的脚步都轻快了三分。

    当晚,贺家后厨特地给金供奉搬来一桌酒菜,还有一壶御酒,是贺秘监辞官归隐时陛下所赠,只有十二壶,可见贺秘监对金供奉查办此事之满意。

    金供奉招呼顾佐同席,顾佐斜着坐了半个椅子,如此坐姿,身上是疲劳的,但内心是喜悦的。他端起酒壶给金供奉和自己斟满,然后等待金供奉开席。

    金供奉举杯道:“怀仙,这些时日你也辛苦了,这是老大人特意送来的御酒,你我同饮,也算我向你道谢。”

    顾佐弯腰举起酒杯:“多谢前辈,都是前辈主持有方,晚辈不过附于骥尾而已。能够尝一尝御酒,都是沾了前辈的光。”

    “这件事,你是关键,如果没有你提供的线索,哪里能那么快查清?”

    “适逢其会,机缘巧合而已。”

    御酒饮入腹中,与顾佐喝过的普通酒水不同,升起一丝清凉之意,这股清凉之意立刻化作一股灵力,被丹田气海吸收,转换为他修行的搜灵真气。

    “这......”顾佐咂摸咂摸嘴,不可思议道:“这酒,就是传言中的灵酒?”

    金供奉笑道:“如何?”

    顾佐叹道:“妙不可言!晚辈都不忍再行举杯了。”

    金供奉心情很好,顾佐心情也很好,他的好来自于董县尉这座他眼中的大山轰然倒塌,没有了这座大山,又靠上了贺家,他可以在山阴县继续安生的过下去了,而且,似乎连那一贯的月例钱也不用上交了。

    几杯御酒下肚,除了收获灵力外,酒能带给人的兴奋感也丝毫未减,两人之间没日没夜“并肩奋战”的交情,也在酒水中得到了巩固。

    既然有了交情,顾佐也就忍不住好奇了:“前辈,薛太守此举究竟何意?他为何要与贺家作对?”

    金供奉微笑道:“此事牵涉极大,原本呢,不应该跟你多说,但你也是关键人证,到时候若是需要,你还得出面过堂,提前告诉你一些,让你心里清楚其中的原委,也不为过。”

    顾佐立刻点头,保证不在外面乱说。

    金供奉问:“你知薛太守是谁的人?”

    顾佐凑趣:“晚辈哪里知晓这等朝中秘辛,还请前辈解惑。”

    金供奉慢条斯理吃了两口菜,方道:“贺老大人辞官前,曾与杨相闹得很不愉快,娘娘为了缓和老大人和杨相的关系,很是费了些工夫,还赠了两只狸猫给少爷,薛太守偷梁换柱,以妖猫充之,就是等待一个时机。”

    “就是前辈上次说过的,龙瑞宫监院司马道隐履职的时机?”

    “不错,司马道隐履职时,妖猫中的封印解除,猝不及防之下,势必在山阴闹出大乱子。有司马监院为证,娘娘以妖猫暗害贺老大人之事,便坐实了!”

    顾佐小心翼翼问:“这么说,咱们老大人既不是杨相的人,也不是李相的人?”

    金供奉叹道:“所以才难做,老大人不愿结党,两边都不站,故此才不得不告老还乡。可谁知都辞官了,人家还不肯放过,唉……”

    “忠直良臣,大多如此……”

    “这话不要瞎说!陛下也难。”

    “是,晚辈失言了。那……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金供奉冷笑:“老大人虽说辞官,可不是谁都能上来踩一脚的,区区一个薛判就像拿老大人当垫脚石,他也太高估了自己!这次咱们应对迅捷,薛判想要栽赃陷害的证据已经确凿无疑,反手告到陛下跟前,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顾佐追问:“薛太守是谁的人?李相吗?”

    金供奉干咳了一声:“老大人的意思,牵连太广反而不易追究,就到薛判为止,不要提李相。”

    顾佐松了口气,他是真不愿卷入这种大事件当中,能够早一些收尾,对他而言当然是最好的结果。什么李相、杨相、娘娘、司马监院,听着头皮都发麻,他是真不想掺乎。

    两人对酌畅饮,御酒喝完就上贺家自酿的桂花老酒,虽无灵力,但酒劲更甚,直喝到月上梢头,方才各自回房,酣然入梦。

    这一夜宿醉,也是顾佐心情松快的缘故,身上背负的冤屈得以洗清,今后便是大道平坦。

    直睡到日上三竿方才起身,梳洗已毕,去对面屋中拜见金供奉。金供奉却没在,也不知去了何处,顾佐便在院中溜达了几圈,松松筋骨,同时琢磨着自己的修行之路。

    正打算回房练练短刀,就见金供奉回来了,一屁股坐在木凳上,双手扶膝,两眼发直。

    顾佐凑上去:“前辈?”

    金供奉深吸一口气,恨恨道:“姓董的死了,还有姓左的!”

第三十章 急转直下

    一夜之间,案情剧变,两个主犯不仅在狱中“自缢”,而且留下了血书,指证会稽郡法司参军包融严刑逼供。

    秉持低调的陆县令终于无法再低调下去了,和包参军公然打起了擂台,指责包参军威凌县中,逼迫官吏,并向太守薛判上书弹劾。

    而提供最初案情线索并负责抓捕的张磨,忽然就销声匿迹了,贺家多方打探下落,最后只得了个“去往郡中协理公差”的消息。

    顾佐自告奋勇,想去郡城寻找张磨的下落,急如热锅之蚁的金供奉本也同意了,但在临行前又被叫停了。

    “不用去了。”金供奉有气无力道。

    “怎么了?张刑曹是关键人证,怎能不去找?”顾佐询问。

    “案子闹到韦国公那里了。”

    “韦国公?谁?”

    “江东道采访使,郇国公韦陟。陆县令和咱们包参军互劾,因事涉薛太守,案子交由采访使韦国公断理。”

    顾佐意识到了些什么:“这位韦国公,有问题?”

    金供奉叹道:“韦国公理案三日,便召陆县令和薛太守问话三日,却从未见包参军一面。”

    顾佐心知不妙,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安慰道:“也许是韦国公审案的方式不同而已,说不定接下来的三日便轮到包参军了……”说到后来,自己也觉得牵强。

    金供奉摇头冷笑:“适才老大人将我等召去商议时告知,韦陟理案,美酒佳肴满桌,与太守和县令边吃边谈,其乐融融。”

    顾佐顿时无语,他虽然不知道韦陟,但至少明白“郇国公”、“江南东道采访使”这两个头衔意味着什么,那是在地方上顶了天的人物。

    会稽郡太守薛判就已经够难缠的了,如今对面又加上一个韦陟,贺老大人能斗得过他们么?

    “他们究竟想干什么?”

    “想干什么,人家自然是不会认的,但咱们心里清楚。原先或许还是冲着娘娘和杨相去的,此刻既然诡计被咱们戳穿,自是要撇清干系,全力自保了。”

    “韦国公是李相的人?”

    “说不好,就算他出头了,也不能说就是李相的人,似他这等人物,往来余地很大。只不过这件事上,他是站在老大人的对面了。”

    “还有别人么?”顾佐只觉脑袋瓜子疼。一开始只是季班头,后来牵出董县尉和左县丞,接着又带出了薛太守,如今更是连韦国公都冒出来了,接下来还会有谁?

    怕了怕了,顾佐小心肝直颤。

    金供奉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也回答不了,无神的望着前方不知何处,疲倦道:“贺老大人的意思,各退一步,就此作罢,咱们不去告他们栽赃,他们也别再起旁的心思。”

    “韦陟和薛判……他们同意了么?”

    “白供奉已经赶往郡城了,试探韦陟和薛判的口风。”

    “老大人和司马道隐有交情么?虽然龙瑞宫不干政事,但对方以妖猫栽赃,这就牵扯到修行了……”顾佐出主意。

    金供奉摇头道:“交情是有几分的,但人家那边就没交情了?如今证据没了,你说司马道隐该怎么断?”

    顾佐想了想,问:“张磨叛变革……投了那边?”

    金供奉继续摇头:“不清楚……但陆县令这根墙头草已经倒过去了,张磨就算不倒过去,估计也不敢说话的。”

    顾佐沮丧道:“难道忙活了那么久,就是这么个没头没尾的结果?”

    金供奉安慰道:“你不要害怕,能威胁到你的人是董县尉,他已经死了,这件事就与你无关了。”

    顾佐连忙拱手:“都是前辈关照、贺家庇护,晚辈才能苟活……但,陆县令和薛太守那边,不会记挂着晚辈吧?”

    金供奉嗤笑:“咱们呐,都别太把自个儿当回事,估摸着这两位连金某都没放在心上,何况你一个小小的炼气士?”

    顾佐一想是这么个理,稍觉宽心,口中连道“惭愧”。

    三日之后,白供奉带回来一个很不好的消息,韦陟和薛判同意了贺老大人“各退一步”的提议,但问题是他们要求贺老大人“退”的这一步有点远。

    “他们要求贺老大人建观隐居,受牒入道。”金供奉在小院中向顾佐通报最新的进展。

    “这......贺老大人都辞官归乡了,他们还不放心?”

    “当然不放心,老大人虽说归乡,但名望依旧响于朝野,写的诗天下传唱,说的话很多人都愿意听,这一年办了两次雅集,吴中名士争相应约,往往为一名帖而头破血流,管中窥豹,可见一斑。这样的人物,他们怎能放心?”

    “老大人答应了么?”

    “地方都选好了,陆县令将镜湖拨予贺家,薛判送来金饼十个,作为建观之资,韦陟手书一封,说是听闻老大人有入道之念,特送来道观牌票和匾额,连观名都替老大人想好了,名曰‘千秋观’。”

    顾佐问:“立观之事归龙瑞宫管吧?司马监院能答应他们这么强来?”

    金供奉道:“陆县令、薛太守一直到韦国公,层层报到龙瑞宫的,一应文书齐全。司马监院很高兴啊,特意来信询问老大人的想法,说是有老大人加入,定为江东道门盛事。你说,老大人还能怎么办?”

    对方这一连串眼花缭乱的操作,如山岳当头压来,压得贺家毫无脾气。贺老大人当然可以梗着脖子不与苟同,但贺家毕竟在会稽郡,受地方辖制,隔三岔五不时为难一下,贺老大人没事,贺家几十口子却受不了。

    明明是贺老大人受了委屈,人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可最后却好似对方占理一般,步步紧逼,关键受害之人还得按着人家的要求照做,感谢人家没把自己弄死,这世道,上哪说理去?

    到了秋天的时候,千秋观便告落成,贺老大人无奈,终于上书陛下,言明自己有入道之心,从此两耳不闻世事,一心潜修。

    陛下感贺老大人向道之心,于是下旨嘉勉,赠诗以贺,诗曰:

    遗荣期入道,辞老竟抽簪。

    岂不惜贤达,其如高尚心。

    寰中得秘要,方外散幽襟。

    群英欲践别,悄然路满辉。

    于是贺老大人受了道牒,迁入千秋观。

    既然选择了低头,自是要把头低到底,低到让对方满意,否则低头就没有了意义,反而后患无穷。贺家将西江边的老宅全数交还县中,用来“置换”镜湖,围着千秋观重建宅院,于入冬之前搬了过去。

    隔了不久,老大人新作传出,送往长安,算是对陛下最后的应和:

    离别家乡岁月多,近来人事半消磨。

    惟有门前镜湖水,春风不改旧时波。

    诗作传出,江东上下皆安,据说韦国公十分满意,再赠十万钱,以为贺老大人修道炼丹之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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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佐举着宗门的牌匾,热情如火,眉毛笑着了弯月:“劳驾,这位兄台,你愿意加入怀仙馆么?”这世道,修仙难,招人更难!道长去哪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长去哪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