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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全文阅读

作者:八宝饭     道长去哪了txt下载     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立馆

    无论贺老大人是胜是败,顾佐终究是得到了想要的东西——季班头的案子,被郡里并入董左弊案,顾佐被定性为自保,摘下了嫌犯的帽子。

    这是最大的收获!除此之外,还有附带。

    当金供奉询问顾佐有何之需时,顾佐谦逊道:“能保顾某平安,已是知足,何敢再奢望其余?”

    金供奉笑道:“那我可就这么回复贺老大人了?”

    顾佐讪讪道:“那什么,倒是有些想头。怀仙馆只是县中副册列名的道馆,郡中是没有登录的,严格说起来,并不合规。年前龙瑞宫就查过一次,全县扫了七八家。我担心说不定什么时候再扫一次,生计就会出问题。”

    金供奉点头:“怀仙所虑甚是,既然如此,我便去和老大人说。”

    顾佐对道馆的正规化、合法化非常看重,这是一种深深烙印在骨子里的执迷。如今面临的危险解除,身家也重新清白了,当然就想要解决怀仙馆牌票的问题。只有将怀仙馆做上明路,成为郡中法司名册上的正规道馆,上得了崇玄署编纂的《天下宗派簿》,他才会睡得好、吃得香。

    金供奉对此也能理解,去向贺老大人禀告之前还打趣顾佐:“若是过了明路,就要向郡中纳赋,每月一贯,你可吃得消?”

    顾佐一脸正气道:“交粮纳赋,是每一个修士应尽的责任,顾某义不容辞。”实则他早想好了,就算没有了董县尉、季班头、陈六和蒋七,怀仙馆恐怕依然逃不了县里的征收,等贺家真正隐居、金供奉他们一走,说不定就有李六、王七之类的登门,左右都是交钱,不如交给郡里,还能换来怀仙馆正规化的大道通途。

    自己可不想当一个野修,就目前而言,只有怀仙馆才是自己最好的栖身之地。

    要上郡中名册,势必要经龙瑞宫审核,成为一家正规道馆,是需要符合要求的。除了每月的馆赋之外,更重要的是独有的功法传承体系,以及地方大员、有名望高道的举荐。

    换做之前的顾佐,压根儿别想这些东西,如今却可以试一试了。

    贺老大人隐退这段日子,是各方重要的利益交换期,可以说过了这村就没有下一个店。顾佐是狸猫事件的重要当事人,不敢说为贺家鞠躬尽瘁,至少也是鞍前马后,他想要一块怀仙馆的正规牌票,于贺老大人来说也不是什么难事。

    贺老大人现在是“有名望的高道”,他亲自写信,让韦国公出面也做了个举荐人,“地方大员”这一条便也满足了。

    唯一令顾佐有些忐忑不安的,是“独有的功法传承”这一条,他不知道自家的《搜灵诀》算不算数,是否符合?如果硬着头皮报上去,被龙瑞宫一查,不过是个许多宗门都会的大路货,那可就贻笑大方了。

    再者,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小小的炼气士,功法的来历,也只能推到王恒翊头上,在书写申请的时候,他只能在王恒翊的备注上加了个附注:往南疆开拓,不知所踪。

    这是把王道长主动列入失踪人员名单,只希望王道长不要见怪了。

    等待龙瑞宫来人查核的这两天,顾佐很是不安,反是金供奉安慰他不要担心。

    事实上果如金供奉所言,龙瑞宫来了两名道士,在贺家老宅只查了一天就离开了。

    其实压根儿也没查一天,就是片刻工夫而已。

    “你是顾佐?”

    “是。”

    “功法名《搜灵诀》?”

    “是。”

    “演示出来。”

    于是顾佐在两位道长面前演示了一番搜灵真气,以及搜灵真气的两种运用之法:追摄之术、短刀之术。第三种符箓术,顾佐没到筑基层次,完全无法施展,只能简单描述。

    演示到此为止。

    两个道长面面相觑,然后转过身,在远处一棵树下嘀嘀咕咕了半天,顾佐留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

    过了片刻,两个道长回来了,取出纸笔开始记录。

    “怀仙馆,功法《搜灵诀》,承自尹祖,历千年演化,分追摄之法、指刀之法、丹符之法三门道术,可入宗派名录。”

    写完之后,递给顾佐:“你看行么?”

    承自尹祖?什么鬼?千年演化是什么鬼?指刀之法是直接被改了名,听着上了点档次,可丹符之术又是什么鬼?

    “这样......可以?”

    “不然呢?”

    “那就这样吧。”顾佐无所谓了,只是稍微有点脸红。

    整个审核过程就是这么简单,两个道士剩下的时间都去拜见贺老大人了,顾佐就没再见过。他将此事说给金供奉,想要再确认一下求个安心,金供奉笑了:“不用担心,就这么简单。贺老大人和韦国公举荐,司马监院亲批的道馆,还要怎样?照我说,龙瑞宫都压根儿不用派人过来!”

    对此,顾佐不知该如何感激了。

    金供奉叹了口气,道:“你这件事办完,我也该走了。”

    几天之后,龙瑞宫就为顾佐的怀仙馆办理了正经的牌票,算是在会稽郡法司中留了档,成为了正册中的道馆。同时,还批准了三张道牒,顾佐本人也获得了梦寐以求的道牒,成为了正经修士。

    牌票到来的同时,贺家还替顾佐缴纳了三十六贯馆赋,相当于三年之资。顾佐对此非常肉疼,这笔钱要是先交给他该多好!

    三十六贯是笔巨款,贺家一口气给出那么多,也带有恩义一次结清的意思,顾佐心里很清楚。

    ……

    一场大雪从天而降,天地间尽是白茫茫一片。乌篷船靠在贺家老宅的码头上,等候着金供奉上船。

    顾佐将金供奉送到船边,拱手道:“愿前辈一路平安。”

    金供奉回眼望向雪花笼罩下的贺家老宅,苦笑道:“原想借此栖身,好有一番作为,不想短短半年便落得镜花水月,一切又要从头开始。”

    顾佐安慰打气:“心若在,梦就在,以前辈之豪迈,到了长安必定一跃冲天。”

    金供奉摇头:“长安卧虎藏龙,能否顺利栖身都难说得很......可惜了啊。”

    贺家迁居镜湖,散馆,从此不问世事,幕中之宾大半离去,三位修行供奉更是尽数遣散。白供奉准备回转师门,张供奉打算前往河北,金供奉则要西入长安,偌大的家势,就此倒了架子。

    小船向江中滑去,金供奉站在船头道:“等我在京中立足,便请怀仙同入长安。”

    顾佐一躬到底,目送金供奉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渐渐隐没。

第三十二章 微妙的态度

    怀仙馆成了正式道馆,位列山阴县两宗四馆之间,再加上本人也获得了道牒,顾佐算是在修行上闯出了一条大路。

    贺家散馆的时候,顾佐也得到了一笔散馆费,一万钱。虽然没有供奉之名,实际享受到了供奉待遇。

    金供奉离去的时候,顾佐用这笔钱向他购买了十块灵石,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回小孤山闭关。在山道前立了块木牌,刻上“闭关勿扰”四个大字,顾佐便开始了修炼。

    这一闭关,就是整整两个月。

    两个月的修炼,修行上带来的提升是十分明显的,气海中的搜灵真气已经凝聚成形,在经脉间游荡时如同一条尺许长的绸带,比起以往,称得上“法力浑厚”了,提气上跃,可轻松直上一丈多高。

    除了吸纳灵石,顾佐也在苦修追摄术和指刀术。

    施展追摄术时,感知范围已经扩展到丈许方圆,如今再想寻找什么失物,至少有了三成把握。

    施展指刀术时,掌中牛角尖刀转动之间,自带凌厉的刀芒。若是再遇到季班头那样的炼气士,就算不能打赢,应当不会再如当初那般毫无还手之力了。

    除了追摄术、指刀术外,《搜灵诀》还附有第三门实用法术,也是最令顾佐眼馋的法术——被龙瑞宫命名的丹符术。

    符法用处极为广泛,可借天地万物之力,威力很大,听说崇玄署有几位高道精擅符法,一符出而天下变色。以顾佐的理解,类似于手持撬棒,大声嚷嚷“给我一个支点”!

    但修行符法的基础是修行境界,不到筑基是很难施展的,顾佐虽然修为大进,但依旧处于炼气士阶段,而且没有脱离“初期”这个层次,离筑基尚差着“后期”和之后的“圆满突破”。

    从初期到后期转变的标志是能否内视,顾佐只能感应气海和经脉,却无法“身临其境”的沉进去看清楚,所以算不得炼气士后期。

    至于还要吸纳多少灵石、需要修炼多久才能达到内视这一步,每种功法都是不尽相同的,王道长不在此间,所以顾佐也不得而知。

    闭关期间,顾佐没有下山半步,虽说修行之时吃食甚少,但毕竟是整整两个月,之前的积储还是被吃光了。下山采购一番是必不可少的,将几百文钱花光之后,厨房便即填满,眼望堆积了够吃一个月的粮食,顾佐很是满意。

    现在,该考虑出山挣钱了。一块灵石一贯钱,赚钱永远在路上!

    应该怎么赚钱呢?

    以前顾佐有三条赚钱门路,一是来自于陈六和蒋七,这两位已经作古,自是断绝了;二是来自于贺家,但贺家如今隐居镜湖,不见外客,同样无法倚仗;三是来自于岱岳馆,可当日在贺家“审问”魏长秋时,把这位岱岳馆的馆主得罪得不轻,如今再找上门去,怕是要吃瘪。

    盘算一番后,顾佐忽然发现,自己竟然没有门路了!

    想来想去,顾佐决定先去县城拜见张磨,张磨已经升转山阴县县尉,不知能否顾及旧情,给自己一些关照呢?

    对于张磨,顾佐隐隐有些惧怕,贺家狸猫事件完毕后,他一个个盘点过其中的所有涉事人。

    陈六、蒋七、陈九、季班头横死。

    董县尉、左县丞于牢中畏罪自缢。

    贺家被迫隐居,彻底销声匿迹。

    包参军贬官三千里。

    韦国公、薛太守没有达成目的。

    陆县令墙头倒戈暂时只能算是成功自保。

    真要论起来,似乎只有张磨得了好处。哦,当然还有自己。

    惧怕归惧怕,但此刻也只能找上门去,顾佐和别人的想法不同,他认为通过官府这条路挣钱同样是一条康庄大道。

    下山时,顾佐有些懊悔,他绝大部分钱都用来买灵石了,手中实在拿不出什么像样的礼物,仔细思量之下,只得前往若耶溪边查看两个月前下的鱼篓,好在里面着实关了不少游进来的鱼虾,于是挑选了个头肥硕的装了一篓,权当见面礼了。虽然寒碜了些,可也比什么都不送强一些。

    来到张磨的宅邸前,向门子呈上鱼篓,说明来意,那门子一脸嫌弃的将鱼篓勉强接了过去放在门房,若非顾佐是修行中人,怕是早就扔出来了。

    在门外等候多时,那门子又转了出来,道:“我家老爷不在,若有急事,可去衙门等候通传。”

    道了声多谢,顾佐又转头前往县衙,那门子等他离去后回转后堂,向张磨禀告:“顾佐走了,瞧方向估摸着是去县衙了。”

    张磨点了点头,冲身旁的刑曹宋书吏道:“回头你去衙门见见他吧,有什么事情直接挡了,总之让他开不得张。他在山上已经两个月了,如他这种独门独户的修士,攒不下什么积储的,也该着银钱犯难了,聪明些的,自己离开山阴才是正理。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韦国公虽然为他的道馆举荐留名,却压根儿记不得这个人。”

    宋书吏躬身答应着,出主意道:“莫如卑职让人盯着,等他无米下锅时,说不定就会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到时候锁拿了流放远地,可消后患。”

    张磨道:“我知道你的心思,若是他真个犯法违禁,该怎么惩治就怎么惩治,可若是你故意栽赃,你以为上官不会知道?那些个小聪明,不要耍,否则害人害己。”

    张磨为什么要赶走顾佐,宋书吏对此知之甚详,张磨能够坐上县尉宝座,从此“入流”,宋书吏本人在其中出谋划策,可以说是立下了汗马功劳。

    宋书吏答应着,准备前往衙门,张磨又在后面追了一句:“你掌刑曹的文书,县尊已经批了,等报备了郡中法司,便可以走马上任。将来可要唤你一声宋刑曹了。”

    宋书吏大喜,转过来躬身拜谢:“全赖您的栽培!”

    宋书吏回到衙门,看见了衙外等候的顾佐,进了自家在刑曹的公事房,这才开始办事。

    顾佐见到宋书吏,先问了张磨的行止,提出拜见的请求,自是被宋书吏两句话轻飘飘挡了回去,无奈之下又打听刑曹这边有没有什么事务可以效劳之处,同样没有收获。

    按照宋书吏的说法,山阴县安稳祥和,近期内没有用得着修士们出手的地方,让顾佐好生回去修炼便可,若当真有事,自然会在县中布告。

    顾佐只得怏怏而回。

    第二天,他再次进城,却依旧没能见到县尉张磨,反是有衙门里的三班差役,或是县城里的泼皮混子常常跟着自己。

    他们鬼鬼祟祟,自以为跟得隐秘,殊不知顾佐的修行功法最擅感知,对他们的行踪动向清清楚楚。如此三五回下来,顾佐就了疑心,这时就算再笨也醒悟了,张磨这是故意避而不见。

    搞清楚了张磨的态度,再结合张磨高升县尉一事,顾佐差不多猜到了一些心思,或许在对方眼里,自己就像是一根刺吧?会在某个时候将他临阵反水、两面三刀的事情宣扬出来?

    他很想当面告诉张磨,你老人家如今已是县尉,我巴结你还来不及,怎敢跟你捣乱?

    但这种事情没法明说,张磨也不会给他机会说,甚至就算说了,人家也不一定会信。

第三十三章 被套路了

    衙门这条路子跑不通,对毫无根基的顾佐来说,营生就很艰难了。

    别家宗门、道馆都有固定的产业出息,要么是耕种药园贩卖灵药、炼制灵丹,要么是坐拥良田山林收缴粮产山货,又或者门下弟子多为大户出身,每年可以收纳大量捐赠,亦或是经营镖行、押送财物等等。

    说到底,出妖闹鬼之事并非常态,旬月间碰不上一起,就算发生了,以怀仙馆顾佐的名望,也不可能和别家宗门、道馆相争——当然,这种生意他躲还来不及呢。

    顾佐打着旗幌在县中走村窜户,走遍了几乎所有城中街巷、城外村寨,打算搞点搜寻失物的生意,也顺道拓展拓展业务,试试能不能算个命、看个相、查一查风水之类。

    可忙活了半个月,愣是没接到一桩生意。到了此时,他才越发体会到,王道长维持恒翊馆是多么的不易。

    眼看就要坐吃山空了,王道长逃走时的窘境又要再度出现,这让顾佐难以置信——怀仙馆明明已是郡中登录在册的正经道馆,自己也拿到了道牒,为何还是混不出头?不仅修行无以为继,似乎连吃饭都出了问题。

    到了后来,顾佐甚至仔细考虑过,要不要尝试一下黑路子算了,要么学陈六、蒋七那样炮制出假妖假鬼事件,又或者干脆进城,把北城和南城的泼皮们都整治一番收入手中。

    但考虑再三还是放弃了,先不说自己被刑曹盯着,属于县里的“重点关注人士”,干这种事情很难不被发现,只从出路而言,歪门邪道也不要轻易涉足,一旦卷入,就很难脱身,这样的路子,会越走越窄。

    顾佐终于还是决定,拉下脸皮,登门拜访岱岳馆,该赔罪就赔罪,如果能够取得魏长秋的谅解,兴许还能找到些生计。

    如今刚过完正月,依旧寒风刺骨,顾佐在岱岳馆外的巷道拐角处等了多时,终于见到了自外回来的魏计,连忙闪身出来,高呼:“魏兄稍等,小弟特来……”

    一句谢罪的话没说完,魏计见了是他,已经皱着眉头快步进了道馆。

    顾佐很是尴尬,身子僵了僵,依然还是在门子的注视下挪了过去,递上自家的拜帖,以及拜帖后附着的赔罪信,道:“劳驾通禀一声,怀仙馆顾佐想要拜见魏馆主。”

    那门子是识得顾佐的,犹豫着接过顾佐的拜帖进去通禀了,过不多时又转了出来,将拜帖交还:“对不住了顾仙师,我家馆主说了,当不起您的赔罪,请回吧,岱岳馆和怀仙馆谈不上什么交情,今后也井水不犯河水,各扫门前雪便是。”

    顾佐叹息一声,接过自己的拜帖和赔罪信,想再解释两句,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黯然离去。

    如此困顿了几日,顾佐正在小孤山上愁眉苦脸,暗自思索着有些什么奇技淫巧能够拿得出手,换些钱财的时候,怀仙馆来了一位拜客。

    这位拜客长得很是不堪,在顾佐眼中,差不多与“猥琐”二字极为贴合,正是独山宗弟子李满。

    除了相貌不堪,李满的修行也很是够呛,入了独山宗也不知五年还是八年,至今仍在炼气士初境上打转,顾佐此刻修为大进,自忖已经不输于他了。

    别看如此相貌、如此修为,李满在山阴县却很吃得开,可谓左右逢源,连越来越出名的山阴县女剑侠罗先娣对他都很是不错,听说去年冬天还被收为独山宗内室弟子,当真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此君没有叩响柴扉,大大咧咧推门而入,绕着院子踱了两圈,然后冲莫名其妙的顾佐道:“如何了?可还揭得开锅?”

    顾佐正在熬粥,手中捏着捅火棍,觑着李满道:“你去别人家,不敲门的?”

    这要是放在半年前,顾佐是不敢和李满这么说话的,但他现在修为上已经不惧李满,又值满腔闷气,说话之间便不再客气。

    如果不是忌惮李满身后是独山宗,他怕是已经操起捅火棍打将过去了。

    李满打了个“哈哈”,皮笑肉不笑的转了个身子,一边抬头打量着主屋门楣上的“怀仙馆”横匾,一边道:“顾佐,我可是来解你之困的,你就是这么对待恩人的么?”

    顾佐沉住气问:“什么意思?”

    李满找到院中的石凳,拂袖扫去上面的尘土,一屁股坐了下去,悠哉悠哉道:“顾佐,咱们明人不说暗话,你的靠山贺家倒了,又不知怎么的,恶了张县尉,你自己觉得,在山阴还能待下去么?”

    顾佐道:“我能不能待下去,似乎和阁下无关。”

    李满笑道:“不仅如此,我还听说你和岱岳馆魏馆主闹反了,啧啧,我可当真佩服你得紧,树敌的本事不小,勇气可嘉!”

    “你到底想说什么?”

    “火气不要那么大嘛,李某今日登门,是跟你谈一桩买卖。”

    见顾佐觑着他不接话,李满干咳一声,道:“你这怀仙馆恐怕也撑不下去了,不如转手卖给我,我给你作价万钱,如何?”

    一万钱就是十贯,或者十块灵石,相当于山阴县普通人家两年左右的花销,的确不是一笔小数目。如果是半年前,顾佐二话不说就会卖——虽然看着李满不顺眼,但生意归生意不是?但如今,他肯定不愿卖。

    李满要买的肯定不是小孤山这三间茅屋,他要的是怀仙馆的牌票,以及通过牌票能够办理的道籍资格。这个东西肯定不是一万钱能够拿下的,十万钱、二十万钱都不够,至少要在三十万钱以上!

    当然,这还不是钱的事,怀仙馆是顾佐立足的根基,能卖么?

    “一万钱?买我这怀仙馆?你知不知道怀仙馆如今是郡中名列正册上的道馆?你知不知道我这道馆有捉妖凭牌?你知不知道我这道馆有申请度牒的资格?你死心吧,我不会卖的!”

    “一万钱不卖?再给你一次机会。”

    顾佐一脸不耐,挥手赶人。

    “九千。”

    “什么?”

    “现在是九千钱。卖不卖?”

    “你还真说得出口!”

    “八千钱!”

    顾佐气乐了:“没想到啊,被人套路了。”

    李满问:“什么路?”

    顾佐没跟他解释,指着外面:“你走吧,下次记得敲门,敲门我也不让你进来。”

    李满起身,满不在乎的往外走,边走边道:“今次是我上门,下回,就得你上门求我了,记住了,七千钱。”

    “滚!”

    “对了,给你提个醒,别想着去流林宗求罗师姐,罗师姐闭关了,准备冲击筑基境。”

第三十四章 文参军

    冬天过去,春雨淅淅沥沥,小孤山上淡卷着薄云,漫过一圈竹篱,三间茅屋。

    会稽郡法司新任参军文阳雨驻足院外,望着柴扉上的一块红木牌匾良久不语,牌匾上是三个字:怀仙馆。

    接任山阴县县尉的张磨陪在一旁道:“怀仙馆原名恒翊馆,馆主王恒翊离开后,由顾佐接任,他字怀仙,就改了名。”

    闻听此言,文阳雨有些不悦:“王恒翊是顾佐的老师么?顾佐怎能轻易更换馆名?这不是乱了师承?”

    恒翊馆被查后,怀仙馆顶风违规开馆,主要就是张磨的手笔,内中情由摆不上台面,此刻也只能帮着顾佐解释,含糊道:“顾佐是王恒翊收下的童子,并非弟子。另外......王恒翊当年曾有假冒道籍之过,被龙瑞宫查了出来,县里一度发过海捕文书。他的离开,也是畏罪避祸之故。”

    张磨本来想给怀仙馆上点眼药,如今第一句话就是帮着顾佐转圜,也是实属无奈。

    原法司参军包融在处理董左弊案一事中不合手续,致使两位当事者自缢,因此被会稽郡免职。新上任的文阳雨来自长安,是位大宗子弟,对之前的事情并不熟悉,因此接受了张磨的说辞,点了点头:“若是王恒翊知晓自家童子重振宗门,会不会后悔自己去了南疆?”

    再次四顾,又叹道:“荒芜之地......”

    这个问题,又是他为刑曹时当管,张磨只得继续解释:“山阴大县,但凡好地,都被大族、大宗门占了,小孤山这两亩山坳之地,也是下官为刑曹之时左右腾挪,才从官产中拨付的,这也是秉承郡中保护宗门传承的意思。”

    正说话间,山道转角处来了一个年轻人,背着鱼篓,边走便疑惑的望过来,张磨道:“这便是顾佐了......小顾,过来!”

    顾佐是几个月来头一次见到张磨,于是快步赶到:“张县尉来了,很久没见您了,我还想着找机会再去拜见……”

    张磨干咳了一嗓子,没让顾佐把话说完,直接介绍:“这是郡里的文参军,特意看望你的。”

    顾佐“呀”了一声,赶忙抱拳躬身:“见过文参军!”

    文阳雨点头道:“你就是顾佐?本官履任会稽,正要和尔等年轻的修行才俊多多沟通,一道把本郡的修行事务做好,保一方百姓平安。”

    顾佐低头称是:“参军如此体恤民意,何愁郡中不宁?这是会稽郡的福分。”

    张磨推开柴扉:“小顾,还不请文参军进去说话?”

    “啊......”顾佐连忙邀请,三人步入院中,两位贵客也不进屋,就着院中的几块方石坐下。

    顾佐将鱼篓靠着柴房放下,疑惑的看着张磨,没看懂他递过来的眼神,心中奇怪,一边琢磨一边忙去烧水,就着山中采摘的茶叶泡了两碗苦茶呈上。

    文阳雨啜了口茶,道:“这次前来,是为你老师……唔,刚听张县尉说,王道长不是你老师?”

    顾佐再次解释:“晚辈蒙王道长收录为童子,因时日还短,尚不得入门。”这是他说了无数遍以后精炼出来最为合适的解释了。

    文阳雨是长安大宗子弟,修为已经结丹,否则也没资格主持会稽这等大郡的法司,抬眼观望,便知顾佐的修行境界,当下赞许道:“只是童子便能有这般修为,可见王道长的本事,连本官都想结识此等人物了,可惜……”说着,摇了摇头。

    顾佐心头一跳,忙问:“参军,可是有王道长的消息了?”

    文阳雨道:“在南疆,上个月有修士拾到了他的飞剑。”

    身为一名修士,飞剑被人找到,通常意味着什么,这就不必明说了。

    文阳雨从袖中弹出一柄古剑,顾佐双手接过,剑长两尺,为紫云桃木所炼,上面镌刻着“恒翊”两个字,正是老师王恒翊的飞剑。接过后,眼前立刻浮现和王道长相处的半年岁月,一幕一幕,自脑海中流转,心中一酸,怅然良久,收了起来,向文阳雨拜谢。

    文阳雨手掌翻转,一股柔和的法力将顾佐托起,道:“上月南疆忽然爆发兽潮,王道长是第一个冲上去的,其殊死奋战之勇烈,为众人所见……当然,虽说寻到了此剑,却依然不能表明王道长......总之还有希望,我已行文崇玄署,请他们留意打探。”

    顾佐道:“多谢文参军,晚辈只盼前往南疆寻找道长,但递了程文,却被郡中驳回了。”

    说到这里,顾佐瞄了一眼张磨,张磨眼睑低垂,浑似没听见一般。

    整个冬天,顾佐的日子都不好过,说到底,与县尉张磨有很大关系,如果不是他刻意打压,顾佐不至于过得如此艰难,只能勉强依靠那点可怜的积蓄糊口了。

    除了张磨之外,李满为了夺他的怀仙馆,也利用各种关系给他制造困难,李满能量之大也出乎顾佐意料之外,甚至令他不得不怀疑,其实是独山宗想要谋夺怀仙馆,李满不过是推出来做恶人的。当然,内情究竟如何,顾佐也搞不清楚。

    顾佐是受了牒的正经道士,具备向郡中法司上书的资格,问题是张磨和李满等人行事一直很有尺度,从没在明面上留下刻意压迫欺凌的证据,让他有苦说不出,想要上书告状也无法下笔。

    当然,顾佐还是上书了,却不是告状,而是报名前往南疆效力,他认怂了,定下了离开山阴的决心。

    顾佐想去南疆,张磨巴之不得,但顾佐不是一个人去,他要迁移怀仙馆的登录地,这就要过郡里法司这一关,否则到了南疆,那边的官面上不予接收。

    可惜,顾佐的上书又被郡里法司给打回了县里,让顾佐先报县里,由县里出具文书,写明理由,可惜这份文书顾佐注定是拿不到的。

    新任宋刑曹也惦记上了怀仙馆,并且出价比李满还低——分文皆无!他要顾佐将怀仙馆转至他指定的名下,重新给他办一个新的道馆,顾佐想带着新的道馆去哪都可以,连郡里那一关都省了,不用报。

    这件事自然便黄了。

    又是一件需要张磨解释的事情,他正在苦思说辞,文阳雨却已经越俎代庖了,他耐心且诚恳的劝说道:“南疆乃新拓之地,未能筑基者,去了九死一生。你如今修为如何了?我观你眼神未至精炼,似乎尚未化气?”

    顾佐惭愧:“尚在凝炼精元。”

    修行四大境,炼精化气是第一大境,分为两关,而凝练精元又是第一关,顾佐的修为只能算初入门径,可称炼气士,距离第二关化气差远了,入了化气,才算是打下基础,可称筑基。

    文阳雨道:“好生修行吧,把修为提上去,振兴宗门,为郡中出力,这才是你的第一要务。”

    顾佐无语,又是这套说辞,他耳朵都听出老茧了。

第三十五章 转籍

    顾佐很想和文阳雨单独面谈,可始终找不到机会,最后听出文阳雨也不赞同自己离开,心里当即就冷了,暗地里骂了句“一丘之貉”,便不愿多言。

    闲谈片刻,文阳雨起身告辞。走到远处,又忍不住转身,看了两眼简陋的院子,以及肃立院外恭送的顾佐身影,忍不住轻叹:“这家道馆才立多久,却已如此落魄,若不保护,或许不久之后,又要消亡了。”

    天下每年都会有新的宗门形成,也会有老的宗门消亡,这是常有的事。当一个宗门只剩寥寥几名弟子时,往往无法支撑下去,通常会散伙,然后各奔天涯。更别说怀仙馆只剩顾佐一人了,没有宗产,没有老师,没有同门支应,怎么坚持下去?

    张磨附和道:“两年前,雷云派就是这么消亡的,三名弟子改投他宗。怀仙馆底蕴单薄,支撑不下去也是正常。”

    他终于成功的上了一句眼药,心里畅快许多。

    文阳雨道:“没错,所以今年郡中只剩三十六家宗门道馆了,若是怀仙馆也消亡,便又少了一家。”

    张磨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小顾若想好好修行,就只能改投别派。本着爱护县中修士之意,下官正在接洽郡中各宗,看看能不能收录他。但他修行天赋不好,修为也低,很难。下官正在联系江南西道的……”

    文阳雨打断道:“我来之前,薛太守言道,三十六家是个吉数,绝不能再减了,知道为何么?”

    张磨怔了怔:“这个……天罡三十六……唔,确是吉数……”

    文阳雨摇头道:“如今咱们会稽郡与江西道庐陵郡并列天下宗门数第十,再少一个,就要跌出州郡前十之列了,薛太守脸上须不好看,也没法向龙瑞宫交代。”

    见张磨还没太明白,文阳雨盯着他,加重语气,叮嘱道:“保护好怀仙馆,不仅不能任其消亡,还要保护其传承,别让人鸠占鹊巢。”

    张磨顿时一身冷汗,低头应承:“下官知道了。”

    没过几天,张磨就在县衙刑房见到了顾佐的身影,他让人将宋刑曹叫过去询问,宋刑曹道:“顾佐是来二次上书的,这次没提迁馆的事,只是想办理户籍迁转,迁到南诏,这小子想跑。”

    “老宋,压着他,别让他跑了!”

    宋刑曹低声轻笑:“县尉放心,他不把怀仙馆交出来,当然不能放他出县。”

    “不是那么回事儿。”张磨摇头:“怀仙馆的事,不要想了,放弃。”

    “怎么了?”宋刑曹很诧异。

    张磨将文阳雨的原话奉告,道:“人走了,宗门消亡了,跌出前十,郡中法司、太守在龙瑞宫的道爷面前,脸上挂不住。”

    “这个……有何意义?”

    “若连这一条都不占了,薛太守为官五年,还有什么可以拿出来说道的?”

    宋刑曹很是不舍:“这......”还想再说,被张磨狠狠瞪了一眼,只得低头:“明白了!那还打压他么?”

    张磨沉吟良久,半晌放道:“再想想。”

    顾佐在刑房等了半天,宋刑曹转回来,道:“事情知道了,你先回去,后面的诸般事宜需要慢慢料理,等办好了知会你。”

    顾佐问:“不知需要多久?”

    宋刑曹捋须道:“耐下性子,回去先好生修行就是。”

    顾佐试探道:“能否先开具转籍文书?容晚辈先去南诏落籍?田亩地契就在那里,县里清点好直接收走呢?”

    宋刑曹道:“哪里有那么容易?手续繁琐着呢,你先等等。”

    顾佐回到怀仙门,坐在自家小院中,听着溪水淙淙流过,望着初春的满树绿芽,这般万物复苏的景象本是令人心情愉悦的,但如今却提不起他的兴致。

    整整一个冬天过去,他都没有赚灵石的门路,修行无以为继。文阳雨的到来,反而让他更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道馆办不了迁移,就让他烂在山阴好了,三年之后无主,任其按规矩自行注销,总之谁也别想拿到,老子就是不转让!

    南诏紧邻南疆,原本就是三十年前从南疆中开辟出来的土地,那里不比万事已成定规的中原,地广人稀,且听说宗门变动频繁,想必还是有希望找到一条修行门路的。

    当然,还有一条出路,连山**籍也不要了,直接走人。但这条路,将意味着顾佐重回流民身份,就好似王道长一样,不到最后的地步,很难下这个决心。

    等了七天,顾佐沉不住气了,整日无所事事,简直就是虚度光阴。不仅是虚度光阴,连“光阴”都快度不下去了,手中满打满算还剩半贯钱,五百文,这笔钱是他去南诏的路费,再这么耗下去,连路费都凑不出来。

    有些着急的顾佐赶往县城,但这次他又跑空了,宋刑曹没在,据说是到乡下办案,具体去了哪里,衙役也说不清。

    七天后,顾佐又跑了一趟,宋刑曹还是没在,张磨这位县尉,他依旧见不着。顾佐盘点资财,只剩四百五十文了。

    上次去县里,他买了一斗米,一块肉脯,这就是三十五文,又嘴馋买了五文的果子,自己钓了几条鱼,挖了几篮山菜,凑活了七天。前往县衙时,打点衙役花了十文。

    以自己的脚力,不乘舟车的话,从江南到剑南需要一个月,路上吃饭就要照着三百文花销,不住旅店的话,还剩一百五十文,到了剑南后还要往南才能到达南诏,路上有多远,顾佐不太清楚,但这一百五十文应该备出来才是。

    因此,这四百五十文是不能动的,明天要想办法才好。

    听说流林宗的罗师姐又去外郡比试了,一天到晚忙着为山阴修行界彰显声威……你就不能歇一歇?

    到处打架很有意思?

    第二天,顾佐去若耶溪边查看鱼篓,收获了六条鱼。进城之后踟蹰良久,找了一家偏僻的巷口,将竹篓放下,靠在墙角处站定。站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连忙将背着的斗笠套在头上,往下拉了拉,遮住脸。

    这里不是县中市肆,也不是主街,而是县中某大户的院墙下,往来行人不多,就算路过,多半直接走了过去,没怎么看见顾佐。偶尔有人抬眼看一看他,也不明所以。

    这是顾佐被逼无奈,头一次贩卖渔获,有几次想要放下脸皮喊一句“卖鱼”,但话到嘴边又缩了回去,最终一句都没喊出来。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有人路过,停下脚步。来人有些胖,叉着腰看向顾佐,顾佐识得此人,正是中肆卖肉的屠夫,他前几天还跟屠夫的肉铺上割过一块肉。

    就见屠夫摇了摇头,也不知有没有认出他来,手一扬,一枚铜子凌空抛入竹篓,然后迈着步子,晃晃悠悠离去。

第三十六章 世上安得两全法

    顾佐怔了怔,猛然醒悟,脸上一阵发热,只觉臊到了家。伸手入篓,将铜钱摸出,追上去将钱塞回。屠夫侧身歪着头看了看顾佐,点点头转身走了。

    一直站到午时,大户家的仆妇打角门出来,见了顾佐,喝道:“怎么在这里乞讨?赶紧走啊!”

    顾佐道:“我不是乞讨,我卖鱼。”

    “哪有在这里卖的?”

    “……应该去哪里?”

    “上肆里卖去!”

    “呃……”顾佐没好意思说肆里要交税。

    “等等……什么时候打的鱼?我看看……”

    “早晨。”

    “我看看……怎么卖?”

    “两文一条。”

    “这鱼不行,一文钱一条,我都要了……不行?不卖你就上肆里去,别堵我们宅子门口!老爷回来剥了你的皮!卖不卖?行……收好了……下回别跟这儿卖了啊!”

    顾佐背着鱼篓,揣着六文钱离开小巷,路过一家炊饼店,犹豫片刻,两文钱买了个热乎的夹肉炊饼,几口塞进嘴里。

    填了肚子,继续去衙门前打探,门房的小吏仍旧笑脸相迎,说是宋刑曹回来了,但今日太忙,让他明日再来。

    有消息比没有消息强,顾佐很是振奋,走前犹豫了一忽,这回终于没有舍得再拿钱出来打赏,在门吏期待的目光中逃也似的快步离去。

    隔过天来,顾佐终于见到了宋刑曹,宋刑曹继续推搪,道:“你的文书,几个书办都看过的,慢慢走流程吧,我这里一时半会儿也开不了出籍文书。”

    “您上回不是说先料理完田亩,再出文书么?”

    “我说的是首先归还官中的田产,完成了这一步,再谈文书。你是修行宗门子弟,又是有道牒的,与常人还不一样,归由法司和道宫当管。先报县尉、县令批准,然后呈送郡中法司,禀过太守,再到龙瑞宫复核,这一层一层,得有多难!”

    “需要多久?”

    “快则三五个月,慢则一年半载。有这点时间,何不静下心来潜修?再者,县里张县尉,郡中文参军他们,对你们怀仙馆可是十分看重的,将来前途还是明朗的。舍却故土,背井离乡,这日子你以为是好过的?要不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顾佐沉默片刻,道:“可我在县里已经修行无继了,再这么耗下去,何时能有出头之日?馆中已经没有余产,我修行又浅,县里又无征召……”

    宋刑曹道:“县中太平,当然没有征召,莫非你还盼着天下大乱?这样吧,你先回去,我这里一边给你尽量办,你那里也想想办法,克服克服,好不好?”

    话说到这个地步,顾佐只能躬身道谢:“有劳刑曹!”

    顾佐没奈何,只能继续打鱼换钱,然后隔三岔五去衙门探听消息,他是打定主意要缠死对方了。

    听说他去了中肆卖鱼,宋刑曹知道顾佐开始为银钱困扰,于是叮嘱户房的税吏,不可难为顾佐,但也要注意分寸,总之就是掌握好一个度,既让顾佐能够靠卖鱼勉强糊口,又不能让他赚出足够的钱来当路费,这其中的度,几个税吏自是掌握得极到火候。

    宋刑曹将顾佐卖鱼的事情告知张磨,张磨叹道:“堂堂修士,落到这步田地,当真是悲哀。”

    宋刑曹偷偷翻了个白眼,道:“郡里法司要脸面,不想让他离开,让他一个年轻人怎么办?说实话我都看不下去了!保护郡里的宗门传承是这么保护的吗?好歹给人家指条活路吧?其实收了他的牌票,让他身无负担去南疆奔个大好前程,对谁都好。”

    张磨摇头道:“你也别琢磨他的牌票了,保护宗门传承,这是文参军的原话,也是薛太守的意思。”

    宋刑曹叹了口气,满腔懊恼:“早知道给他个高价就好了。”

    关于如何处理顾佐和怀仙馆,张磨很头疼,一方面他希望顾佐能够早日离开山阴,别在眼前晃来晃去碍眼,否则说不定哪天就会给他捅出篓子来。一方面,又要为文参军保护宗门传承的要求而烦恼,思虑多日,都没能寻找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路过中肆的时候,张磨看见了接下来的一幕,让他想明白了,两全其美的法子怕是难以在短期内找到了,再不做决断,恐怕就会给自己惹上一身麻烦。

    顾佐正在中肆角落里的铺面上卖鱼,左边是个肉铺,右边是个果子摊。夹在其中的顾佐,单从外相上看,已经完全融入贩夫走卒之中,丝毫看不出是一名修士了,就是一个动作熟练的卖鱼小贩。

    一个月的劳作,已经让顾佐学会了如何熟练的剖鱼。他剖鱼的动作干净利落,有如行云流水,牛角尖刀在手中滴溜溜转上几圈,一条鱼就完成了去鳞、除脏、剔骨等各个环节,非常好看。也因此,他的摊位前总是站着很多人,都在围观他剖鱼的过程。

    刚刚剖完两条鱼,引水冲净鱼台,顾佐抬头,看见了一男一女,两个都是认识的熟人,男的来自独山宗,女的出自流林宗。

    修士几乎从不来中肆,很显然,人家就是奔着他来的。顾佐和他们对视片刻,低下头继续清洗鱼台,问道:“罗师姐……你来买鱼?”

    罗先娣皱眉道:“顾佐,我听人家说的时候还不信,没想到……”

    顾佐低着头,从旁边鱼篓中取出一条鱼,几个转手间便将鱼剖好,鱼脏、鱼骨掏出,剩下的鱼身保持原形,几乎看不出变化。将鱼肉和骨脏一股脑铲起,凌空飞出,送入买者的篮子中,手腕翻转,牛角尖刀插在砧板上,嗡的一声,震得鱼台微微轻颤,顿时引得旁观者一片叫好声。

    顾佐开业一月,已经成了中肆的一景。

    罗先娣旁边的独山宗修士便是李满,李满冷冷道:“顾佐,罗师姐好好跟你说话,你怎么这个态度?”

    顾佐冲洗着砧板,轻声道:“我得做生意啊。”

    李满道:“我们今日过来,说的就是你这件事!堂堂修士,跑来肆中卖鱼,传出去怎么了得?不是给我山阴修行界抹黑么?外县人怎么看我们?”

第三十七章 来时四天,回时一天

    顾佐道:“我靠卖鱼吃饭,不觉得丢人,就算丢人,也是丢我自己的人,与几位无干。”

    李满大声道:“怎么无干?你以为人家外乡人会说怀仙馆卖鱼?会说你顾佐卖鱼?人家知道你是谁?人家只会说,山阴县修士不务正业,在肆里卖鱼!我们昨日去诸暨,仙云门的赵元他们都在笑话我们,罗师姐都被指着鼻子骂了还没法还口!”

    顾佐道:“可是我得谋生啊……”

    李满道:“怎么谋生是你自己的事,但坏我山阴修士的名声,我们就不答应!”

    顾佐问罗先娣:“罗师姐,你是不让我卖鱼了么?”

    罗先娣犹豫着没说话,李满在旁边道:“顾佐,来时我得了老师许可,你拜入我门下吧。我独山宗是山阴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在整个会稽郡都是有脸面的,拜入我门下,不亏了你。”

    顾佐默然片刻,道:“我想为山阴县百姓做事,降妖除鬼,你们不答应,我捣鼓出一台织布机,也不知被什么人偷入我怀仙馆烧毁了,上月县中组织快班搜寻鼠妖,不让我参加,我应该怎么办?如今只剩一个怀仙馆的牌匾了,这个牌匾,我不想卖。”

    李满讥讽道:“你自家不会经营,又怪得谁来?由此也表明,你这怀仙馆做不下去,做不下去就该散了。”

    顾佐道:“的确是我不会经营,我认了,山阴待不下去,我走还不行吗?可是县里的文书就是办不下来......我就想攒一点路费,也败坏了你们的名声?”

    李师兄道:“刚才不是指给你一条明路了么?拜在我门下,以后我便是你老师,我这做老师的当然会关照着你,还用得着过苦日子?别说什么山阴待不下去之类的混账话,好似我们故意欺负你一般,是你自己不走正道,怪得谁来?总之今日起,你不许在这厮里摆摊卖鱼,丢人!赶紧撤了!”

    顾佐道:“不如我们打一场,你赢了,我拜你为师,你若输了,拜我为师?”

    李满立刻冲罗先娣叫屈:“罗师姐,你看他什么态度,不识好人心!”

    旁边围观者都纷纷摇头,一个孩子仰头道:“娘亲,他们欺负......”话没说完,被母亲捂着嘴抱出了人群。

    李满冷笑着环顾四周:“修行宗门办事,看什么看?都散了!快点儿!”围观人群立刻作鸟兽散。

    李满又冲顾佐道:“赶紧收拾东西,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罗师姐拦住道:“算了,让他今日先把鱼卖完吧,下不为例。顾佐,我们都是为了你好,修行之人一定要爱惜自己的名声,否则就会堕入魔道,你现在不理解,将来就明白了。听说你家王道长在南疆出事了,大家都很痛惜的,独山宗才答应收你入门,至于师父……我去独山宗见郑师伯,请他收你如何?”

    几人转身离去,临走时,李满回头道:“再给你提个醒,你得罪了县中张县尉,若不托庇于我独山宗,哪里会有好日子过?收你入门,这也是看在罗师姐颜面上,我独山宗才答应的,你不要不识好歹。明天不许再来,否则打断你的双腿!”

    顾佐一言不发,从罐子中浇了几瓢水冲洗鱼台,牛角尖刀在砧板上反反复复刮来刮去,将砧板刮得干干净净。

    旁边肉铺的屠夫走过来,问:“还有几条?”

    顾佐回答:“五条。”

    屠夫扔出十个铜钱:“我全要了,剖干净。”

    张磨一直等到顾佐卖完鱼,收拾好鱼篓,走出中肆的街口,这才挡住他:“小顾,跟我来。”

    顾佐跟上去,走在他的侧后方,一起向城外行去,走了片刻,顾佐道:“张县尉,您放我走吧。”

    张磨没有说话,直到出了城门,忽问:“你这手解鱼的本事,哪里学的?”

    “王道长的搜灵诀有指刀术,我日日习练。”

    张磨点了点头,心里暗叹“好苗子”,继续前行,走了不知多久,又道:“能不能不迁宗门?”

    顾佐不解其意,只是跟着。

    张磨道:“怀仙馆还留在会稽郡,留在山阴,小孤山上的两亩地、三间房,依旧是怀仙馆的,你的修行档籍,还是落在山阴。至于外出云游,你想去,你就去,将来想回来了,就回来。”

    顾佐问:“云游?”

    张磨点头:“云游,由县里刑曹给你开具云游修行文书,在外面遇到什么事,也是清清白白,会省去很多麻烦,路上也能挣些干净钱。”

    “牌票呢?”

    “你自己留着,有县里的文书报备,就不算无主,三年后不会注销。但丑话说在前面,你之前交过三年馆赋,第四年起,要把每年的钱交给郡里,或者送到我这里,我帮你交,否则还是会注销。”

    顾佐想了很久,一直到了若耶溪畔,终于点头:“多谢刑曹。”

    第二天,顾佐没有再去中肆卖鱼,也令很多想来看景的百姓感到遗憾。

    他去了县衙,在刑房拿到了云游修行文书。回去之后,顾佐将买来的米都在锅里炒熟了,装在背篓中,篓中还有水葫,两套换洗衣裳,两双新买的草鞋,一张防雨的毛毡,铜铃、罗盘等杂物,以及卖鱼和积存的所有钱——共五百一十二文。

    顾佐背着竹篓,戴着斗笠,袖中藏着老师的桃木剑,腰上别好自己擅用的鱼线,腿上绑了剖鱼的牛角尖刀,于某个清晨出发。

    他先进了县城,站在县衙门口等候,见到张磨的时候,隔着三丈宽的街道躬身行礼。

    张磨冲他缓缓点了点头,目送顾佐向南门而去,出城沿着河道前行。

    消息传到独山宗的时候,李满恨恨道:“姓顾的小子果然不识好歹,辜负了罗师姐的殷切厚望。”

    罗先娣正在和他商量约战外县宗门一事,闻言沉默片刻,道:“只望他一路顺遂吧,把精力用在修行上。”

    李满笑道:“师姐气度恢宏,师弟我钦佩之至。您看,那我明日便向景岚谷下书,替您约战姓袁的......”

    顾佐一路慢慢前行,花两天时间才走到漓渚镇,又用了一天时间抵达兰亭,再一天至枫桥。这是顾佐走得最远的地方。

    横跨枫溪的石桥上,北望山阴方向,顾佐伫立良久。

    如今尚在春时,溪水不深,岸边是绿柳成荫。

    顾佐下桥,漫无目的走在人烟如织的街巷上,听着嘈杂喧嚣的各种叫卖声、说笑声,忽然转身,越走越快,出了枫桥镇后向山阴急奔。

    来时四天,回时一天。

第三十八章 念头略为通达

    独山宗位于山阴西南六里外的独山,同属于会稽山,是会稽郡首屈一指的大宗门,宗门上下数百人,入室弟子和外门弟子加起来也有近百,遥望山腰,亭阁飞檐隐现,好一片宏大的基业。

    月夜之际,顾佐在黑暗中摸索着,来到独山的半山道上,寻了个转角处,藏身于树后的灌木中。

    偶有独山宗弟子上山下山,或是三三两两,或是单独成行,顾佐都没有任何举动,就这么趴在灌木中默默守候,守到了半夜,他悄然离去,于山中寻个偏僻隐秘的所在,一待就是一个白天。

    到了夜晚,他重新返回山道拐角处,继续等待合适的时机、合适的人。

    如此三天,夜晚子时,顾佐终于见到了李满。

    夜风袭袭,吹得人沉醉。李满提着灯笼,哼着不知名的小曲,沿着山道上行,转到拐角处时,身前丈许处的一颗小树忽然倒了下来,把他吓了一跳。举起灯笼靠近小树查看时,一道呜咽的剑鸣声在耳后响起,后脑勺忽然袭来劲锐的凉风。

    有人以兵刃在身后偷袭!

    遇此险境,李满体内真气流动,贯注全身,身子向前猛然扑出,躲避后方来袭的兵刃。

    却冷不防被不见踪迹的绳索绊了一下,摔了个狗啃泥,双处膝盖上方,顿时勒出两条血口。

    好在他及时刹住,否则两条腿怕是要废了。惊慌之下还待喝骂,咽喉处却顶在了一柄看不见的短刀上,脑后的兵刃也赶到了,正正压住了自己的脖颈。

    李满吓得魂魄出窍,暗道我命休矣!

    但他等来的却非身首分离、一命呜呼,短刀和飞剑将他压在中间,没有进一步刺入,只是令他不敢动弹分毫。

    李满忍痛哀求:“哪位仁兄和李某开玩笑?是缺钱还是有别的要求,尽管道来,李某最喜交友......”

    话未说完,脑后遭受重击,顿时眼前一黑,当场晕厥。

    顾佐将他绑了,衣服鞋袜全部除去,不留一块布条,就这么吊在山道旁的大树上。

    手中牛角尖刀转动,顾佐盯着他的某处思索良久,终于还是放过了,却忍不住噼里啪啦一阵耳光,扇得李满脸上肿了半边。

    李满袖袋中掉落两块银饼,顾佐揣入怀中,每个银饼重逾五两,两块加起来差不多能值十贯,一万钱!

    除了银饼,还有一张景岚谷某弟子写的欠条,欠李满三万钱,此外就是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比如讨好女人用的胭脂盒之类,其中还有一条女人的汗巾。

    顾佐拿着这条汗巾思索片刻,收了起来。

    寻了个背风之处点火,将衣服和杂物都烧了,那张欠条他看了片刻,也扔进了火堆。

    可惜的是李满没有带着灵石,这让顾佐很是遗憾。但遗憾归遗憾,念头终于通达了。

    顾佐趁夜摸进城中,县城那座不高的土墙根本挡不住此时的顾佐。沿着街巷来到宋刑曹宅子外头,越墙而入,潜伏在黑暗中。

    听着主屋内的鼾声,等了小半个时辰,确认里面的人睡熟了,顾佐托起窗棂,如灵猫般钻了进去。

    宋刑曹不是修行中人,毫无警觉,和自家老婆正呼呼大睡。

    顾佐将汗巾塞到他手边,宋刑曹砸吧砸吧嘴,抓住汗巾,翻了个身,将汗巾贴在脸上,继续大睡。

    吐了口长气,顾佐转身离开,很快翻出了城外。

    当晚,宋刑曹睡得很香。

    天亮之后,李满被宗门发现,当场被十多人围观,他的丑样又传了开去,成为整个宗门的笑柄。李满认为是景岚谷做的手脚,拉上本门几位师兄出头,和景岚谷弟子狠斗了两场,伤了好几个人。

    此事惊动了双方的宗门长老,寻根溯源,牵扯出三万钱的欠条——这是李满怀疑景岚谷弟子的重要原因。欠条的事情一扯出来后,两边当场偃旗息鼓,这件事就好似从没发生一般,究竟内情如何,外边看热闹的各家宗门都无人得知。

    但很长一段时间,李满和那位景岚谷弟子都没有出现,也不知去了哪里。

    宋刑曹家中则一片大乱,汗巾上绣的有女方名姓,宋夫人是临县大户之女,哪受得了自家夫君在外偷人,哭闹着四处宣扬要捉奸,谁知却是陆县令的一房小妾。

    张磨听说这两件事后,思索片刻,不禁笑着摇了摇头,那小妾不知陆县令如何处置,但宋刑曹却被张磨趁机从衙门里除名了。

    惹出一场纷争的顾佐,对这些事情完全不知情,他一路向南,只觉神清气爽,天地间从未如此开阔,大好的修行前程正在向自己招手!

    此刻,他已到了南边五百里外的括州,正站在括苍山下,望着一份告示发呆。括苍派准备于三日后发卖灵石,但凡有意者,届时均可前来议价。

    灵石是最基本的修行资源,括苍派有灵石矿,是江南东道宗门之首。顾佐现在有钱了,有万钱!按照行价,应该能买到十块灵石,够他修炼很长一段时间!

    括苍山西坡有个凝真洞,洞中就是江南东道最著名的灵石矿坑,可年产灵石数万,是括苍派的立派之基,括苍派也因之而雄踞江南,为天下公认的十二名门之一。

    扩苍派好大一副家业,几十个院子内外相套,占住了凝真洞周遭千亩方圆,将凝真洞遮护得严严实实。亭台自山上迤逦而下,山门一直立到了山脚下的永安溪畔,十六名弟子守住山门,就在牌坊下查验身份。

    如此气象,顾佐从所未见,山阴县的流林宗和独山宗与之相比,完全摆不上台面。他远远站定,观望多时,等了几拨外客上山,搞明白了路数,这才凑了过去。

    “贵客从何而来?”

    “会稽郡山阴县,怀仙馆顾佐,欲入贵山求购灵石。”

    对方思索片刻,似乎对怀仙馆没有印象,道:“还请贵客出示信物。”这是要顾佐拿出能够证明自己身份的凭据,没有凭据,又是陌生面孔,扩苍派很可能不会放他上山。

    顾佐连忙取出山阴县刑曹开具的云游文书,以及自家的怀仙馆凭牌和道牒,对方接过来验看之后,走到领头的一名中年修士处核实,那修士打怀里掏出本崭新的册子,手指在舌头上沾了沾,翻到中间某页,又从上往下滑到某处,点了点头。

    顾佐依稀看见,册子封页上写着“天下宗派簿”,却是去年岁末崇玄署下发的最新一版。

    此时此刻,顾佐不禁要感谢自己的坚持,虽然是个只剩单传且失了基业的宗门,但怀仙馆依旧属于名门正派,被崇玄署列入正册,也因为这本宗派簿,自己才是个有根脚的清白修士!

    对方指点他上山路径时,山门处又到了一位公子哥,一身锦衣绸缎,腰坠美玉,比顾佐潇洒阔气了不知多少,却因出身不在宗派簿上,险些不得其门而入。

    顾佐在旁边听了几句,那公子哥费尽唇舌,最后在山门处押了佩剑,这才被放了进来。剑鞘以金丝紫檀木打造,镶以翡翠,连收押佩剑的扩苍派弟子都忍不住拔剑把玩了片刻,可知其贵。

    扩苍派弟子指着已经登阶的顾佐,向公子哥道:“跟着他上山,不要乱跑。”

    那公子哥三步并作两步赶到顾佐身侧,拱手道:“敢问阁下高姓大名?”

    顾佐侧身回礼:“怀仙馆顾佐。”

    公子哥笑着自我介绍:“久仰久仰……在下藏剑山庄刘玄机。”

    见顾佐一脸愕然,又补充道:“婺州东阳,藏剑山庄。”

第三十九章 我们合伙吧

    顾佐回过神来,抱拳客气:“原来是刘兄,久仰久仰。刘兄可曾去过山阴?”

    刘玄机道:“山阴?去过的,顾贤弟是山阴修士?哈哈,可识得岱岳馆魏馆主?”

    顾佐点头:“当然识得。”

    刘玄机哈哈笑道:“那就是一家人了,还请贤弟多多指教。”

    所谓指教,无非就是引路,顾佐当先上山,刘玄机稍稍居后,沿着山道向上。其实也无需怎么引路,途中有两条岔道,都有扩苍派修士值守,一路沿阶而上便是。

    途中,顾佐问刘玄机,有没有听魏长秋提起过怀仙馆,刘玄机满脸笑容着回应:“当然!当然”

    口中说着久慕大名的恭维话,刘玄机却偷空摸出本小册子,同样是《天下宗派簿》,有意无意的翻了半天,翻完以后又塞了回去,可能是想跟顾佐套套近乎,但没查到什么资料,只能放弃。

    瞧这样子,怕是真没听魏长秋说过。狸猫的事情已经过了,顾佐也不想再过多提起,否则心情不好。

    只是不知那只妖猫最终如何了,被龙瑞宫收了之后,是不是处死了?妖猫虽然是妖,但对顾佐却很亲热,回想起来,它并没有做过什么伤人性命的事,反是有些人、有些人干的事,令人心悸且恶心。

    最新一版的《天下宗派簿》中,一共认证了八百一十二家宗门。

    其中会稽郡有三十六家,怀仙馆忝居其末,上面只有一句话:怀仙馆,居会稽山东南小孤山,功法《搜灵诀》,传自尹祖,擅追摄、指刀、丹符之术。

    因此,刘玄机看了也白看,实在没什么可以上去攀谈的。但无论如何,怀仙馆能够登列名门正宗之列,已经足够刘玄机敬仰的了。

    括苍派发卖灵石的地点位于半山腰一座气势恢宏的大殿,顾佐和刘玄机入殿时,里面已经三三两两聚集了数十人,顾佐一个都不认识,于是寻了个角落待着。

    刚在蒲团上坐下,刘玄机就跟了过来,坐在他的身边,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谈着。

    至午时,殿中已经挤进百余人,喧哗吵闹得人头疼。

    括苍派没再继续等待,开始发卖灵石。出来主持的执事长老当场宣布了规则,今日共卖六千块,按照一百块一个批次发卖,想要竞买的,须先缴纳十贯为质,以防拍到了又赖账。

    听完之后,顾佐顿时泄气了,这么大宗的拍卖方式,他身上的两块银饼完全不够看,仅仅只够缴纳押金,这可如何是好?

    正苦思无计,就看见旁边坐着的刘玄机往外掏钱,从一沓飞票中挑选十贯的出来,准备缴纳押金。那种土豪的样子,令顾佐又是羡慕又是可气。

    狗大户!

    顾佐凑过头去低声道:“刘兄,来的人有点多啊。”

    刘玄机皱眉:“也不知怎么的,比往常多了一倍。”

    “刘兄,你有把握买到么?”

    刘玄机有点紧张:“不好说。”

    顾佐叹了口气:“我也觉得不把稳。”

    刘玄机道:“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只能尽力而为了。”

    顾佐道:“刘兄有没有兴趣合作?”

    刘玄机当然感兴趣:“贤弟请说。”

    “我们合伙吧,互相在对方的灵石中占股,我准备拿出一百二十贯,其中一成让给刘兄……刘兄这边,我也占一成,若是刘兄手头拮据,可以只出一百贯,九十贯也行,我无所谓的,不差钱。都能拍到的话当然好,若是只能拍到一批,另外一方也不至于空手而归。”

    刘玄机眼前一亮:“好主意!我也拿出一百二十贯来、一百三十贯也行,我也不差这点,关健是要买到!”

    顾佐大赞:“爽快人!兄弟我就喜欢和爽快人打交道!”

    于是掏出纸笔,飞速写了个简单的文契:“请刘兄签押,一式两份。”

    刘玄机疑惑道:“还用签吗?你我都是爽快人……”

    顾佐道:“亲兄弟,明算帐,这才是真爽快!”

    等刘玄机签罢,顾佐道:“刘兄安坐,兄弟去缴纳质押,要不,你的押金我替你出?”

    刘玄机道:“怎好如此?”连忙拣出张十贯的飞票交给顾佐,顾佐前去交钱。

    执事长老身边跟着两名弟子,一男一女,男弟子立在盛满了灵石的大木箱旁,女弟子执笔调墨,身边放着钱箱。

    顾佐取出十贯飞票和自家的两个银饼,换来两块木牌。

    “刘兄,这是你的号牌。”

    “顾贤弟如此熟稔,是不是经常参加拍卖?”

    “呵呵,还好吧。”

    “那就请贤弟帮我竞买,可好?”

    顾佐很大气:“那行,既然刘兄信得过,兄弟我就尽力而为,但我保证,无论如何先拍刘兄这一批,确保刘兄拿到灵石。我的放到后面!”

    “这怎么好意思?要不,我这一批里头,先分一半给贤弟?”

    一瞬间,顾佐确实有些心动的赶脚,但理智还是重占上风,一点小便宜可以有的,搞大了就变质了,闹不好会出人命的。

    于是遗憾的婉拒了,刘玄机咧着嘴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剩感动而已。

    执事长老宣布:“第一批灵石,请诸位开价。”

    第一批百块灵石从八十贯叫到八十八贯,由一位缙云山的修士买入,第二批和第三批被乐成府的修士拍下,价格涨到九十五贯。此后的十多个批次,都在九十贯以上。

    刘玄机在顾佐身边皱眉道:“今年的灵石价格要大涨了。”

    顾佐点了点头,压着没有参与,只说看看风色,摸摸底。再往后,灵石价格逐渐涨到了每批九十八贯、九十九贯,到第二十批的时候,甚至突破了一百贯。

    顾佐试着报了两次价,一次是九十八贯,一次一百贯,都没有抢到,被人分别以一百零六贯和一百零九贯的价格抢走。

    刘玄机在旁有些着急了,顾佐却沉住气缓了缓,这一缓,果然等到了价格的回落。

    卖到第五十批的时候,竞价又降回到了一百贯左右,无论从批次上还是价格上,都是出手的良机,顾佐将价格抬到一百零四贯,终于抢到一批。

    刘玄机松了口气,又忍不住替顾佐担心起来:“贤弟,你的还没拍到,抓紧!”

    顾佐一脸凝重,攥着拳头努力点头:“好!”

第四十章 不差钱(为恒立羽大大白银盟加更)

    最后的几批灵石,价格又重新抬了上去,顾佐提心吊胆的报了几次价,都没有抢到。

    到了最后一批,价格居然抬到了一百二十三贯!

    顾佐沉默的看着一位海州来的大户将最后一批灵石吃了下去,心中松了口气的同时,也有些忧虑。

    按照这个趋势,至少今年江南东道的单块灵石价格,将上涨到每块一千二百钱以上,或许会达到一千三百钱,甚至更多,比去年上涨三成!

    到底出了什么问题,顾佐不清楚,但他知道,自己今后的修炼将更加困难。

    发卖会结束,顾佐向刘玄机道:“刘兄,质押的钱是我去交的,还得我去办,钱给我。”

    接过对方递来的飞票,顾佐点验了一下,一张是九十九贯的,一张是五贯的,不由奇道:“九十九贯?这却少见。”

    快步挤到括苍派女弟子身边,呈上刘玄机给的通达钱庄飞票。

    这女修长得眉清目秀,双眼仿佛会说话一般,很是好看。她随手挑了两张十贯的飞票还给顾佐——这是押金,然后拾起那张大额飞票。

    长长的眼睫毛一眨一眨,盯着飞票看了良久......

    顾佐心里一紧,如果刘玄机这张飞票有问题,后果可不大妙,括苍派是天下十二名门之一,在人家的地盘上弄虚作假,可绝对不是闹着玩的。

    继续等待了片刻,直到那女修将飞票收了,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收了飞票,那女修又注视了顾佐片刻,然后冲另一边点了点头,顾佐走到木箱旁,守着灵石的括苍派男弟子取出一个袋子,交给顾佐,顾佐打开,当场查验,对上了数目,这才下去。

    一百块灵石到手,顾佐回到刘玄机身边,先将质押飞票还给他:“你的十贯押金!”

    数出十块灵石揣怀里:“这是兄弟我的一成。”

    刘玄机点头:“该当的。”

    剩下的交给刘玄机:“点点,别少了!”

    刘玄机笑道:“哪有信不过贤弟的?”还是打开袋子点清楚。

    顾佐问:“没错吧?那就两清了?”

    刘玄机道:“清了……清了?”

    顾佐忽然叹了口气,一脸落寞:“可惜我没拍到灵石……恭贺刘兄了……”

    刘玄机讪讪道:“贤弟勿恼,还有下次嘛。那个,贤弟似乎还差十贯,那四百文就免了……”

    “什么十贯?”顾佐惊讶道。

    “那一成股子啊……定了契的……”

    顾佐道:“对啊,定了契的,你的灵石,我占十个,我的灵石,你占十个,这不是扯平了?”

    掏出文契,顾佐指给他:“看这里,刘氏竞购之灵石,让与顾氏一成,顾氏竞购之灵石,同此办理,双方协商一致,不得反悔。”

    刘玄机恍然:“这么个让啊……”

    “要不然呢?”

    “那……你的灵石……没买到,所以不用给我?”

    “对啊,你终于会抢答了。”

    刘玄机有点懵,挠着头半天说不出话来,顾佐也不怕,拍了拍他肩膀:“都是爽快人,纠结这点就不爽快了啊!这是钱的事儿么?这是契约!不差钱!”

    刘玄机喃喃道:“我想想啊……”

    一份契约,两种解释,顾佐打算先顶着,哪怕最后实在被逼不过,大不了还他十贯,也不吃亏。十块灵石而已,就看这狗大户有没有勇气大庭广众之下豁出脸来闹一场了!

    灵石发卖结束,括苍派备了便宴招待各方修士,顾佐和他们不熟,就在角落中独自吃吃喝喝。他多少年没有见过这么丰富的宴席了,这一顿当真是大快朵颐。

    吃喝之时,顾佐不忘观察刘玄机的动静,小心翼翼的防范着他会不会闹事,见他有些走神发呆,似乎在思索着什么,于是加快了吃喝的速度。

    觑见刘玄机宴中出门小解的机会,赶忙溜了,溜走前还顺了一大包吃食扔进背篓中。

    下了山门,加快脚步,沿着永安溪曲曲折折前行。这一趟白饶了十块灵石,可谓春风得意。果然是树挪死、人挪活,离开山阴,自己立马转运了不是?莫非自己命克山阴?

    走到夜半时分,顾佐寻了个背风的丘陵下,点起篝火。他一万钱没花出去,还凭空多了十块灵石,但在山阴过贯了穷日子,依旧省字当头,不舍得进镇子住店,今晚就打算在这里凑活了。

    取出一块灵石捏着掌心,继续修行搜灵诀,将灵石中蕴含的灵气导入经脉,就这么修行了也不知多少时候,忽然感受到气海中刺入异种真气,这是有修士近身。顾佐连忙收了功法,将王道长那柄恒翊剑抽了出来,凝神戒备。

    衣袂的摆动声中,两条人影自丘陵上跃下,篝火映照间,瞧装扮当是括苍派修士。两名修士年岁比顾佐大得多,观其下跃的身法,修为上也比顾佐强出不少,也不知是炼气后期,亦或是已经入了筑基。

    “你是何人?荒郊野岭,为何在此?我们是括苍派的。”

    顾佐回答:“晚辈是会稽郡怀仙馆顾佐,今日上山采买灵石,下山晚了,错过宿头,就在此间暂歇。”

    对方立刻追问:“今日山上售出多少灵石?”

    这是在盘底了,顾佐回道:“六千灵石。”

    “你可曾买到?”

    顾佐将掌中恒翊剑握紧,问:“二位何意?”

    其中一人道:“你放心,我们括苍派的人,不会觊觎你的东西。你若不想说也行,就告诉我,今日灵石价值几何?”

    顾佐道:“各批不同,有八十、九十贯的,有百二十贯的。”

    两个括苍派修士点了点头,忽然又问:“既是上了山的,可见过此人?”

    说着,递过一副画像,画得甚是潦草简单,应当是成稿比较急切。但作画之人是个高手,几笔中便将相貌特点勾勒出来,顾佐一望便知。

    顾佐心中咯噔了一下,斟酌语句,硬着头皮道:“山上见过,似乎是刘玄机?藏剑山庄?”

    两个括苍派修士眼睛一亮,问道:“你认识?知道他去了何处么?”

    顾佐摇头:“上山时相识的,只是知晓名姓,贵派安排晚宴时就见不到他了,也不知去了哪里。”

    两个括苍派修士一脸失望,叮嘱道:“若是有此人行踪,立刻告知我们,去山门也可,去前面镇子中也行,不拘是哪里,整个括州都有我括苍派的人。若找到此人,定予厚赏!”

    果然还是出事了,顾佐试着问:“两位前辈,刘玄机出了什么事?”

    对方道:“是我扩苍派的事,不方便告知,你若查到此人行踪,只管报来,必少不了你的好处。”

    个子稍矮的那个又道:“你还在练气初期?怀仙馆的?怎么发现我们的?你家这门心法果有独到之处。”

    顾佐抱拳:“前辈过誉。”

    四下里打量片刻,两个扩苍派前辈便双双离去,留下顾佐在篝火旁细细思索。望着跳动的火焰,顾佐觉得还是尽快离开的好,虽然不知扩苍派寻找刘玄机是因为什么,但他不想被卷进去,如果是好事,和他没什么关系,若是坏事,他和刘玄机之间有过纠葛,总是会麻烦一些。

    将篝火用土填平,撒了泡尿浇灭,顾佐背上竹篓继续前行。

    今夜月光皎皎,照得丘陵间依稀荧白,走起夜路来还算脚顺,只是总觉得身后似乎有凉风吹过,又好似有双眼睛一直盯着他的脖子。

    莫非自己刚做了亏心事的缘故?

    顾佐想起以前王道长说过,一个人走夜路的时候,如果感觉身后有人,最好不要回头,很有可能那是野鬼在招魂,一回头,三魂就被摄去一魂,人就废了,遇到这种情况,只管往前快行就是。因此,顾佐脚步越发快了起来。

    这一加快步子,果然就感觉好了很多,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脚下的野路上,刚才那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四十一章

    行到天色发白之际,辨别方位,似乎走出了山岭,远处已经能看到一片房屋林立的集镇,那里便是朱溪镇了。

    顾佐回过头来,连绵的括苍山已经被甩在远处,山峰逐渐为早间升起的薄雾笼罩,鸟啼声中,一片空旷之意。

    脚下踏上了官道,这条官道北接天台,过朱溪,穿岩坦,再向南便是繁华的永嘉了。

    听说永嘉东北是雁荡山,正北又有楠溪江,是个游赏的好去处——这原本是在他行旅计划中的,仗剑天涯,登临名山大川,求访仙人隐士,这样的日子不要太潇洒。

    果然是有了钱,才有诗与远方!

    在朱溪镇略事休整,寻了家茶水店喝了口热水,歇上一个时辰,买了些干粮,顾佐继续前行,就在荒郊野岭中一直走到夜晚。

    点燃篝火,顾佐定定注视着跳动的火焰,良久......

    恒翊剑横陈于膝上,左手不动声色间轻抚而过,拇指扳动鞘簧,法剑出鞘,一道寒光闪出,顾佐身影已在两丈之外,剑光笼罩住一棵大樟树。

    枝叶扑簌落下,当啷一声响起,顾佐自树上倒卷而下,连退几步才稳住身形。

    树上飘落一位黑衣女修,身段婀娜,又单薄得好似弱不禁风,但顾佐在刚才的一剑之下却已然试出,对方修为比自己高得太多,怕不是个筑基?

    再仔细看去,虽然至鼻梁处蒙着青纱,但那双眼睛,分明就是之前括苍派灵石发卖会上收钱的女修。

    完全不是人家对手,怎么打?顾佐大大方方将剑收了,抱拳:“呵呵,误会误会,原来是括苍派师姐。”

    女修问:“你认得我?”

    顾佐试探:“应该认得......还是不认得?”

    女修沉声道:“认得就是认得,不认得就是不认得。”

    顾佐想了想,道:“昨日大殿中见过,敢问师姐贵姓?”

    女修道:“那就是不认得?”

    顾佐道:“嗯,确实不识。”

    “你是哪家子弟?”

    “会稽郡怀仙馆,顾佐。”

    女修走到火堆边坐下,过了片刻,忽问:“飞票,哪儿来的?”

    “啊?”

    “你那张飞票。”

    “飞票......有问题?”

    “没问题,就是问问。”

    顾佐心道坏了,果然还是飞票的问题,这种事情当然不能自己担着,于是立马交代:“是藏剑山庄的刘玄机。”

    “刘玄机?什么人?”

    顾佐便将自己如何上山,如何遇到刘玄机,两人如何商量的,毫不犹豫把刘玄机卖了个干净。合伙的事情只含糊说了,末了道:“飞票若是有问题,却与我无关,但那两个银饼绝无问题,冤有头债有主,听刘玄机说,他们藏剑山庄在婺州东阳。”

    女修皱眉:“婺州东阳的藏剑山庄?没听说过......”

    顾佐叫屈:“昨日上山时,是贵派值守的师兄让我给他带路的,师姐若是不信,大可对质。”

    篝火开始减弱,女修就着顾佐打来的柴堆往里添了两根树枝,顾佐也不敢乱动,就跟旁边站着,同时也在打量这女修,琢磨着对方刚才挡剑所用的法器究竟是什么,藏在身上何处了?

    隔了良久,女修挥动手中的树枝,指了指旁边:“坐。”

    顾佐坐下,小心翼翼问:“师姐如何称呼?”

    女修没有回答,反是将顾佐的来历又详细问了一遍,问完之后眉头皱得更深了。

    “你和这个刘玄机,有没有约定再次相见?”

    “没有,宴席上就见不着人影了,也不知去哪儿了。昨晚我在山下时,你们括苍派两位前辈就找我问过他。他出了什么事?”

    女修没有回答顾佐的问题,反而让顾佐描述了那两位括苍派前辈的模样,然后点了点头,继续沉默。

    也不知过了多久,顾佐正琢磨什么时候这位才能离开时,女修开口了:“你刚才怎么发现我的?”

    顾佐只能道:“我师门心法擅长追摄,被别人盯梢时,也敏感一些。”

    女修点了点头,歪着头琢磨片刻,又道:“这些天......我跟着你走。”

    顾佐张了张嘴:“这......您是打算等刘玄机?我和他真的没有更多瓜葛了。”

    女修道:“无所谓等谁,你只管走你的路,无论去哪儿都行。”

    顾佐无语道:“......我要去南疆......”

    “可以。”

    顾佐很是为难:“师姐,我是怀仙馆的馆主。”

    “什么意思?”

    “我们怀仙馆是要开门做生意的啊,你这么跟着我,我怎么开张?还望师姐体谅。”

    “你的生意我做了,只要顺利,一天一块灵石。”

    一天一块灵石,也就是一天一贯多,这么大的好处,实为顾佐平生仅见,赶忙证实:“当真?”

    “当真。”

    “需要几天?”

    “我也不知道。”

    “怎么判断是否顺利?什么时候给?”

    “只要我好好的,就是顺利,等我离开那天,一并付给你。”

    “刘玄机会来找我?”

    “别问那么多。”

    顾佐是亲眼见过她大手笔收钱的,括苍派的信誉也摆在那里,不愁她没有灵石支付,还能结识正宗的括苍派弟子,无论从哪个角度看,都没有理由拒绝。

    对不住了刘兄,我也不想的,奈何你我交情不深啊!

    顾佐当即抓住机会:“成交!”

    “记住了,不要跟旁人瞎说我的身份,从现在开始,我是你师姐,记住了?”

    “......那,能否告诉我您贵姓?我总该知道自己师姐姓什么吧?”

    “你自己编吧。”女修指了指顾佐背篓里的斗笠:“给我。”

    顾佐将斗笠交过去,女修戴在头上试了试,满意的点点头。

    对方成了自己的大主顾,顾佐立刻开始小心伺候着,听见对方肚子轻轻一声叽咕,顾佐连忙将竹篓中的干粮和前晚在括苍山宴席中打包的卤鸭给取出来,都用树枝串了,在篝火上加热之后递过去,自己也串了一根大嚼。

    女修——如今暂时成了顾佐的便宜师姐,接过来慢慢撕着,一边小口往嘴里送一边想着心事,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便宜师姐吃完后道了句:“若是察觉有异......有人靠近,立刻告知我。”

    “放心吧。”顾佐开始盘算起这门生意能做几天。

    刘兄,你可慢点来吧……

第四十二章 分手

    当晚,便宜师姐跃上一棵樟树,在浓密的枝叶中隐去身形,顾佐则取出灵石,在篝火边继续修炼。

    这个冬天直到开春,因为灵石的缺乏,顾佐落下了太多的功课,整整数月,修为没有丝毫进展,一直在炼气士初期徘徊,如今有了灵石,自是要加倍努力的。

    天亮之后,便宜师姐从树上飘然而下,顾佐问:“去前面镇上用早饭?吃口热乎的?”

    便宜师姐想了想,点头:“好。”

    赶到镇子时,镇上的街道已经热闹起来,寻了个干净些的小店,点了些热汤热饼,店家把东西送上来,便宜师姐才坐到顾佐对面,慢条斯理的吃起来。

    顾佐现在把便宜师姐当大客户对待,充满了主动服务的精神:“师姐是打算等姓刘的?我认为应当往人多的地方走。刚才问了店家,出门向南,过二道桥向东,就是集上。”

    便宜师姐点了点头,于是吃完后,顾佐唤店家过来会账,店家笑着道:“承惠,八文。”

    看了看桌子对面坐着的师姐,人家一动不动,并没有掏钱的意思,顾佐只得从怀里摸出八个制钱,放在桌上。

    在镇子最繁华的市集上来来回回绕了好几圈,一无所获。

    他闲逛的时候,师姐就在他身后隔着不远,默默跟着。走到午时,顾佐离开市集,在一条偏僻的小巷询问:“现在怎么办?刘玄机应该没往这个方向走。”

    师姐沉吟片刻,道:“去永嘉。”

    赶到永嘉时,已是傍晚,城门险些关闭了,顾佐寻找客栈投宿,王字老店,师姐摇头,说不干净;又寻了家干净的福如栈,师姐皱眉不进,嫌寒碜;最后在一家华丽的九龙楼前停下,将错身而过的顾佐又唤了回来。

    “你去开一间上房,把窗户打开,我自会进去。”

    没等顾佐说话,自己继续向前,走到拐角处消失。顾佐进店后问:“有上房么?多少钱?”

    那店家笑呵呵将他引到柜上,回道:“您来得巧,就剩最后一间了,一百五十文。”

    顾佐倒吸了一口凉气,硬着头皮要了下来。

    九龙楼的上房在二层,宽敞阔气,分为内外两间,外间会客、内间休息,摆设非常讲究,顾佐打定主意让便宜师姐会钞,干脆要了桌二百文的席面,八菜两汤。

    将临街的内间窗棂支起来,探身看了看,下面便是会昌渠,对面则是东山书院。等店家在外间布好席面,便宜师姐已经坐在了内间的床边。

    吃完师姐就重回了内间,将屏风拉开,吹灭烛火,把顾佐隔在了外间。

    顾佐跟墙边腾出个空地来,照例偃卧修炼,炼了多时,感知内间有异,推开屏风,已经人去房空,窗户依然关闭,唯有窗棂未曾支应上。

    第二天天亮前,便宜师姐又返回房中,向顾佐道:“他们还在找刘玄机。”

    “他们?谁?”

    “我们括苍派的人。说是有人在往婺州去的官道上见过刘玄机,但他们赶到婺州东阳时,藏剑山庄空无一人。”

    顾佐有点吃惊:“一个人都没有?这刘玄机......果然不是好人......哎?师姐刚才说他们?您不是括苍派的么?”

    便宜师姐道:“我当然是括苍派的。”

    “什么意思?您和括苍派那些人不是一路?您找刘玄机的目的,和他们不一样?”

    “别问那么多。你再想想,刘玄机给过你什么暗示么?他会去什么地方?”

    顾佐仔细回忆,终于还是摇头:“没有。我和他也只是一面之缘,哪里会跟我说实话……”

    师姐叹了口气,道:“今日你在城中多逛逛吧。”

    “还逛?”

    “你去逛就是了!”

    “还是市集,热闹些的店铺,茶楼吧?对了,还有赌坊......像刘玄机这种人,很有可能会去赌钱!师姐,有个事儿得跟你商量。”

    “什么事儿?”

    “您让我去的这些地方,都花钱,很多钱,可是我没钱。”

    师姐皱眉:“你没钱?”

    顾佐道:“确实手头紧,包括这间上房,住一天就得一百五十文,昨晚吃的那顿,两百文,这些钱先得劳烦师姐会账,否则咱们今天就得被扫地出门。”

    师姐眉头微蹙:“我下山比较急,没工夫带钱……”

    摸出一块灵石交给顾佐:“灵石给你,你去会账。”

    顾佐满心欢喜的接过,正要道谢,忽然食指在嘴边一竖,师姐立时会意,身形一动,进了内间。

    顾佐刚坐下沏了杯茶,房门猛然被撞开,进来两个圆领青衫的衙门公人,一个在顾佐身边站着,眼睛滴溜溜扫视房间,另一个则直闯内间。

    “你们是谁?怎的擅闯我屋?”顾佐勃然变色。

    闯入内间者打量一番,出来向外头的高个子摇了摇头,高个子掏出块腰牌向顾佐出示:“法司办案,有话问你。”

    这是块永嘉郡法司供奉的腰牌,一般能坐到郡中法司供奉者,差不多都是筑基修士。如顾佐这般还在初期的炼气士,在人家眼里不过是条咸鱼,任捏任搓。

    两位法司供奉的问话基本还是那一套,先问来历,查验云游文书,再问有没有看见可疑者。

    关于可疑者,两位供奉的目标也相当明确,当即掏出刘玄机的画像让顾佐辨认。同时,他们还描述了一个女修的形貌和特点,比如容貌姣好、身段消瘦、个头约莫至顾佐耳间、修为在筑基境等等,让顾佐回忆有没有见过此人。

    顾佐认真听着、仔细回忆着,最后告知没有印象,两位供奉也没再多说什么,就此离去。

    便宜师姐刚才躲在房顶,此刻又从窗户中翻身跃入,顾佐当即道:“要不咱们还是各走各的道吧,这生意我不接了。”

    师姐盯着顾佐道:“一天一块灵石的生意,你不接了?”

    顾佐叹了口气:“连法司都在查找师姐你的下落,这事儿哪里是我能掺乎的。”

    师姐道:“你放心,这两位供奉是我括苍派的师兄,受永嘉郡法司礼聘而已,他们借着身份找寻我,非是法司办案。”

    顾佐道:“你们到底是在干什么?不能告诉我么?”

    “你真想知道?”

    “......算了,我不想知道......您走您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可不可以?”

    “报酬你不要了?”

    “想要,但我怕有命挣没命花,我只想好好修行,不想惹麻烦。”

    “可以。”

    “......您就饶了我吧......什么?可以?”

    “可以。这是给你的,两天的酬劳。”说着,师姐弹出两块灵石,顾佐接到手中,愣了片刻,迟疑道:“那......我走了?”

    师姐点头:“走吧。”

    生意只做了两天,顾佐也很痛心,看着手中的两块灵石,叹了口气道:“我去会账。”

第四十三章 再远些

    收拾好行装,顾佐又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师姐,抱拳告辞。

    蹬蹬下楼,在柜上结算了房钱,共计三百五十文,一下子将他的零钱掏空了一大半。店小二躬身送到门口时,他也没舍得打赏,以至于身后遭了白眼。

    永嘉是个销金窟,顾佐没打算在这里待下去,出城向南,走了小半个时辰,顾佐停下脚步转身回望,身后数十丈外,师姐戴着斗笠远远吊着。

    他停下来,师姐也停了下来,两人就在田埂边相互看着。顾佐转身继续走,师姐也跟着继续前行,始终保持着五六十丈的距离。

    行到傍晚,一条大河横亘于前,河水奔流甚急,这便是永嘉有名的瓯江了。

    顾佐立于河边,向着对岸一只小船招手,那艄公挥动船桨响应,慢慢划着小船过来接人,师姐走到岸边,和顾佐并立等候。顾佐想说一句“您能不跟着我么”,但还是忍住了没说,这种话说出来通常会被打脸的。

    吊着就吊着吧,他追求的是撇清关系,从法理上站住脚。嗯,顾佐始终认为,这一点很重要。

    艄公撑着小船来到岸边,道:“一人三文。”二人登船,艄公划桨,将他们送到对岸。

    顾佐付了三文,师姐则掏出一块灵石欲抵船资,顾佐心疼不已,当即伸手制止:“这块灵石我买了,先付定金三文。”

    师姐将灵石给了顾佐,拿这三文付了船资,

    下了船,顾佐把灵石还给她:“不买了,退货。”顿了顿,又道:“您能离我再远一点么?”

    师姐微微一笑,没有勉强,和顾佐的距离拉到了百丈之外,一前一后慢慢走着。

    日头西斜,红彤彤的太阳落在顾佐的右前方,将田埂间农夫扎束的草人拉出长长的倒影,顾佐望着脚下,自己的影子也越来越长、越来越淡。身后远处的师姐也化作一个小黑点,几乎就要淹入夜幕之中。

    猛地一声唿哨自身后远处响起,顾佐顿足回望,两条身影自来路上急速追来,身后百丈外的师姐则下了田埂,向着东北方奔去,追来的两人也跟着纵掠过去,正是今日来九龙楼中搜寻的两位永嘉法司供奉。

    转眼之间,三人便钻入东北方的丘陵中,只剩下顾佐一人伫立于原地。

    还好今日和这位括苍派师姐分道扬镳,否则自己岂不是也要加入逃跑的行列了?想到这里,顾佐庆幸着,转身继续自己的旅程,一边走,一边扭头向着三人消逝的丘陵处不时张望。

    又行片刻,顾佐长叹一声,拔脚下了田埂,追了过去。

    追入丘陵,眼前林木密集,已如黑夜,不辨路径,顾佐自有看家本事,于三人入林处伸指触地,法力扩散出丈许,三道不同的真气反馈回气海,于是顾佐顺着方向追摄下去,小心翼翼的跟着。

    翻过两座山丘之后,顾佐停下脚步,悄无声息上了一棵大树,凝神屏息,听着远处依稀传来的低语:“找到了么?”

    “没有,我这边没看见。”

    “她中了你的飞石,应该跑不远,再去刚才摔落处查一查。”

    “周师兄,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些......”

    “无妨,掌门说了,宁可下死手,决不能让沈师妹跑了。”

    “唉......掌门这心肠也当真硬得下来,亲孙女啊。”

    “是沈师妹心肠硬,掌门也无法......”

    果然和永嘉郡法司无关,乃属括苍派内部恩怨,但顾佐精神头却绷得更紧了。被卷入公门固然要吃大苦头,但轻易不会致死,而宗门内部私仇就不一样了,有可能拍拍手谈笑而过,也有可能眨眼间埋骨荒坡。

    顾佐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完全不是人家两位筑基的对手,若非师门独特的追摄功法和附带的隐匿效用,在人家面前连藏都藏不住,故此不敢轻举妄动,心法流转,收缩一切外溢的法力,收抑到了极致,甚至连自己的视线和听力都模糊了。

    在顾佐的感知中,两位永嘉郡法司供奉向西北方逐渐搜索着离去,与正北方七八丈外一道孱弱的真气错身而过。

    又等了片刻,确认安全,顾佐小心翼翼向着那道真气摸索过去。

    这里是处两丈高的小山崖,崖上空无一物,崖下同样无人,顾佐再次施法感知,跃上对面的大树,回头一望,就见距顶部丈许处的崖壁上有条裂缝,裂缝里依稀有道黑影。

    天色已黑,若非顾佐早已预知方位,就算见到了这处裂缝,也很难察觉这道黑影。

    顾佐掏出鱼线,绑了根树杈,抛过去后向回一拉,那道黑影动了动,从裂缝中翻滚下来。

    他一跃而下,衣袖凌空卷住黑影,在她落地前拦腰抱住。抱住后再瞧面容,鼻尖下依旧罩着青纱,眉心紧蹙,两只长长的睫毛闭合着双眼,确认是沈师姐本人无疑。

    顾佐横抱沈师姐,向着两位筑基供奉离去的反方向逃走。逃至丘陵边缘时,他不敢下到田埂中了,沿着山丘边缘,以林木为掩护向西奔行。

    温香软玉,但顾佐没这份心思,累了就靠在树下调息片刻,法力恢复一些就接着逃,逃了整整一夜,天光大亮时,估摸着应当跑出去二三十里山路了,实在累到无法坚持,这才寻到一处小山坳喘气,开始察看沈师姐的情况。

    拍了拍沈师姐的脸蛋,没有反应。顾佐将她脸上的青纱一把扯了下来,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如今紧闭着。

    探了探鼻息,呼吸轻微,伸手把脉,脉象极为虚弱。

    顾佐伸手环住沈师姐的腰肢,心口砰的荡了一下,好软。将沈师姐转了过去,后腰处的黑衣上明显有块将破未破的痕迹。

    按理说飞石不同飞剑,伤人通常是隔着衣裳,能将此处的绸料打坏,其中的劲道可说是极为古怪的。

    顾佐不是专门的医士,但跟在王道长身边半年,多多少少懂一些药性,对部分草药的功效和伤病的治疗办法也算明白,知道这种伤势需要内外调理,外则敷以草药,内则舒活经络。

    将背篓中的竹筒取过来,撬开沈师姐的牙关,灌了些清水,沈师姐昏迷中咽了下去,还呛了一口,连连咳嗽。

    顾佐在左近搜寻良久,找到两味约莫对症的草药,塞在嘴里嚼碎,用树叶盛了,又赶回去。

    取出随身携带的牛角小刀,将沈师姐后腰上的绸缎挑开巴掌大的一块,眼前露出雪白的腰身,以及婴儿拳头般大的淤斑。

    这瘀斑红得发紫,其状可怖,看得顾佐浑身一激灵,什么旖旎的想法都没了。

第四十四章

    将盛满了药末的树叶盖在了瘀伤处,取出鱼线从腰前一直绑到腰后,缠了好几圈。

    外药敷好,顾佐抓住沈师姐的右手,将自己那点不多的法力顺着劳宫穴输入进去,直抵凌乱的气海,助她重新调匀梳理。

    一个多时辰以后,沈师姐忽然咳嗽起来,双眼缓缓睁开,挣扎着要起身。顾佐小心的将她放平,她怔怔的看了一会儿顾佐,虚弱无力的问:“他们呢?”

    “他们没找到你,我就偷空把你捡回来了。”

    “这是哪儿?”

    “我也不知道,但应该是暂时安全了,离那边几十里。”

    “我伤在腰上了......”

    “我帮你敷药了。”

    沈师姐闻言一惊,伸手去摸自己的衣服,发现衣服好生生穿着,但腰后的伤处却感觉有些发热,手又伸到后腰处,算是摸明白了,也不知说什么好,望向顾佐,希望顾佐给个解释。

    但顾佐没什么好解释的,只是道:“江湖儿女......那什么,都是修行中人,性命要紧,别拘泥小节......能自己调理了么?”

    沈师姐咬了会儿牙,终于点头:“我要起来。”

    顾佐将她扶起,沈师姐忍着疼痛盘腿趺坐,开始自行修炼。

    能够自行修炼,基本上就没什么危险了,剩下的只是恢复快慢而已。

    到了夜半时分,顾佐正在抓紧吸纳灵石,沈师姐睁眼道:“咱们继续赶路。”

    顾佐问:“能走了么?”

    沈师姐道:“差不多。”手扶岩壁站起身来,眉头微蹙。

    顾佐道:“不要勉强,否则路上受不住......”

    “走!”

    “还是一天一块灵石?”

    “你......当然!”

    顾佐削了根树枝充作木杖,沈师姐拄着木杖跟在他身后,二人趁着月光继续赶路。括苍派是天下大宗,人多势众,就算是出了江东,也不把稳,当然是抓紧一切时机往南走,走得越远越好。

    在山中磕磕绊绊走了不知几里,“啪”的一声响处,沈师姐拄着的木杖断裂,顿时跌倒。

    顾佐回头看时,沈师姐已经晕厥过去,探手触碰额头,明显发起了高烧。这就是伤势未好,强行赶路的恶果了。

    上前抓住沈师姐的双臂,把竹篓背在她身上,将她整个身子背起来继续前行,身后是温香满肩,似乎有些旖旎之感。

    深吸了口气,顾佐咕哝了一句:“要不要那么狗血啊!”

    在荒山野岭中夜行,是一件很痛苦的事,若不是顾佐身负修行,连路都看不清,更遑论枯藤树枝挡在前方,不时要以桃木剑砍出通道。

    今日的天色亮得特别晚,日头始终没有升上来,等淅淅沥沥的春雨洒下来,他才看清了周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走到了一道悬崖边,左侧是山腰,右侧丈许外便是十多丈的深谷,好在悬崖边有大量树木遮挡,否则他或许昨夜就坠崖了。

    小雨不大,被上方的树叶遮挡,落下来的没有多少,但顾佐背着个受伤发烧的病号,就只能找地方避雨。

    寻了处略微向上倾斜的山壁,砍了两棵小树打入泥土里为桩,在上方同样以小树架起梁柱,再寻找阔叶覆盖其上,一个简易的庇护所就搭建了起来。

    能在半个时辰内完成这间棚屋,顾佐掌中的桃木剑立下了大功。这是王道长留下的恒翊剑,与普通兵刃不同,是真真正正的法剑。

    顾佐气海内的搜灵真气可以毫无阻滞的灌注进去,令整个剑身连带剑锋都充满灵气,如臂使指而又削铁如泥。将来筑基成功,能够驭物之后,就可以将恒翊剑化为飞剑,指哪打哪了。

    要不要走“剑仙”这条路子呢?顾佐一边干活,一边美滋滋的憧憬着。

    沈师姐全身湿漉漉的,身姿纤毫毕现,但顾佐没工夫欣赏,在棚屋前生了个火堆,烟雾渐渐升腾而起,整座简易木棚都笼罩在了青烟中。

    他自己也钻棚屋躲雨,熏烤片刻,身上衣物都干了,顾佐赶紧灭火,再烤下去,他和沈师姐就要熟了。

    顾佐戴上斗笠,出了棚屋,找到两味清火的野药,剁碎了给沈师姐换药,剩下的,只能听天由命。不过在他想来,沈师姐堂堂筑基修士,只要好好修整那么几天,这点伤病不算什么。

    雨势渐大,顾佐出去又弄了些大叶子盖在棚顶上,然后坐在棚屋里看着淅淅沥沥的雨滴串成了线。除了雨滴声和风吹树叶的悉悉索索声,这片荒山中格外宁静,静谧得让人有些心慌。

    傍晚的时候,沈师姐终于苏醒过来,喝了些水,烧退了不少,重新趺坐修行调息。

    一夜过去,雨依旧在下,沈师姐不再修炼,抱膝而坐,下巴落在膝上,望着屋外的雨滴发呆。

    顾佐也在发呆,呆了一会儿,自觉应该找点话打破当前的沉闷,于是问:“头还烫么?”

    “好多了。”沈师姐轻声回答。

    “伤口疼么?”

    “缓解了很多。”

    一堆有用没用的话说完,顾佐迟疑片刻,道:“听说你是括苍派掌门的亲孙女?”

    沈师姐瞟了他一眼:“你听谁说的?”

    “那两个法司供奉,你的同门,追杀你的时候,我跟在后面偷听了两句。”

    “你胆子很大,敢跟在后面偷听,还能活得好好的,不容易。你师门传承的确不错......怀仙馆?我以前怎么没有听说过?”

    “这个......以前叫恒翊馆。”

    “没听过。”

    “好吧,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师姐究竟怎么了?贵派掌门连祖孙之情都不顾了?”

    提到祖孙之情,沈师姐幽幽道:“祖孙之情......他有三个孙女、四个孙子,少一个又算什么?”

    “话不能这么说,祖孙之间,有什么不可化解的?”

    “若是三年前还好说,可现在......总之这次下山,我是绝不回去了。”

    “三年前怎么了?”

    “我太师叔祖一直在冀州,三年前忽然失了联系,自那以后,我祖父就变了,暴躁易怒,不近人情。”

    “这也是正常,老人家嘛,多体谅,别拧着来......算了,看你也听不进去,那你究竟想去哪儿?”

    对这个问题,沈师姐没有回答,沉默片刻,忽问:“我门中那两位师兄,有没有见到你?”

    “没有,他们不知道我跟在后面。”

    “我这伤势比想的要严重一些,你帮我下山买两味药,下山后向南走,应该是柳铺镇。”

    “什么药?”

    “郁金子、姜黄离,小些的药铺或许没有,但大药铺应该有。”说着,沈师姐抛出两块灵石:“拿这两块灵石去换,大药铺通常都收灵石作价的。”

    顾佐接过灵石,又见沈师姐自手镯上一抹,取出张粉色素笺。

    顾佐羡慕的看着手镯,问:“储物法器?”

    沈师姐点了点头,将素笺交给顾佐:“镇子上有家青楼,名润玉坊,将这两句交给她们,征求后半阙。”

    素笺上是两句诗:冥离香回首,魂梦绕高楼。

    “沈师姐,这是要联络谁?”

    沈师姐没有回答,隔了半天,轻声道:“希望能联络上吧......”

    顾佐将斗笠戴在头上,冒雨下山。

第四十五章 为了理想

    山下的小镇上最大的药铺是柳记,郁金子和姜黄离这两味稀罕药,铺中刚好有,只是价格很贵。顾佐用一块灵石抵了药价,又将另一块灵石换成一贯钱,抓紧时间赶去润玉坊。

    这家青楼的老鸨十分敬业,对这种雅事不太感兴趣,顾佐被鄙视得毫无脾气,只得忍痛掏了刚才药铺换的一贯钱,这才让老鸨勉强答应。

    办完之后,顾佐带了些熟食,冒雨重新上山。

    棚屋中,沈师姐修长的十指变幻交替,将顾佐带回来的两味草药飞快处理完毕,按比例分成十份,投入储物手镯中取出的小丹炉中。

    丹炉的底部垫着六块灵石,被炉子的机窍引发,燃烧升腾,将炉内烧得通红。

    十份药材在炉子中翻转腾挪,慢慢融化,渐渐成型。

    这是顾佐头一回见识修士炼丹,惊羡之余,在旁看得也是心里哇凉哇凉。

    以灵石为火,如此豪奢的炼丹手法,实在令人震撼且无语。

    如此一天之后,六块灵石燃尽,丹炉中悬浮着三枚泛着红光的丹丸。

    十份材料,得了三枚丹丸,沈师姐一脸欣喜:“虽是病中,似乎炼丹之法更见增益了。”

    “师姐这是炼的什么灵丹?”

    沈师姐仰脖服下一枚,闭目调息片刻,又将剩余两枚取在掌心中滴溜溜打转,然后收入储物手镯,向顾佐道:“哪里敢称灵丹?不过是丹药而已,灵丹可没那么容易炼制的。”

    “也不是普通丹药吧?”

    “以炼丹之法炼制的丹药,功效差不多有灵丹的两成,主要还是对症于我这伤情。”本想吐嘈两句顾佐给她抹的药草,还是厚道的没提。

    见顾佐好奇,沈师姐问:“你师门没有传下炼丹之法?”

    顾佐叹了口气:“前任馆主前往南疆,听说凶多吉少,许多修行法门都没有,如今的怀仙馆,只有我自家一人勉力支撑......”

    于是将王道长的事情简略说了一遍,这番经历他说过不知多少回,整个故事虽然简单,却充斥着一股淡淡的伤感,最能搏人同情,尤其肆中卖鱼那段,顾佐也兴致勃勃的讲述一番,还将牛角尖刀取出来,似模似样的教授沈师姐如何剖鱼,沈师姐当时就听得心中一阵酸楚。

    微微沉吟,她取出一份《妙素丹经》,让顾佐誊录。这相当于传授炼丹之法了,既有可怜顾佐之情,也有报答顾佐之恩的意思。

    可怜人顾佐也不矫情,连忙从背篓中取出纸张笔墨,就在这棚屋中抄录起来。

    沈师姐坐在旁边,顾佐抄录一句,她便解释一句,顾佐连带着将她的解释原句也记了下来。薄薄的一本《妙素丹经》,抄录出厚厚一份复本,比原先厚三倍不止,顾佐背篓中携带的纸张耗尽之后,沈师姐又从储物手镯中取了一些出来,才满足了抄录所需。

    这本《妙素丹经》是括苍派的炼丹秘法,只有一种手法、一套流程,但却可以炼制如今天下七八成已知的灵丹,可以说是“大道至简”的最好诠释,端的是高明异常,不负天下十二大宗之名。

    各家宗门都有内外之分,不论在哪一家宗门,炼丹术、炼气术、灵植术等等,都是内门中的不传之秘。

    能够学到如此秘传,真是了不起的机缘,可以说有这么一本《妙素丹经》,有沈师姐的注解,怀仙馆如今便有了一门功法、四门道术,《搜灵诀》和追摄术、指刀术、丹符以及炼丹术,而顾佐此番冒险搭救之举,完全值得了,不是区区灵石能够估量的。

    沈师姐等他抄录完毕,郑重叮嘱:“先修功法,再习丹术,次序不要错了……此为我括苍秘要,不可轻易外泄。”

    顾佐也郑重答应:“多谢师姐,顾佐记住了。”

    将镇子上买来的吃食取出,让沈师姐饱餐一顿,顾佐又讲述了自己去润玉坊的经过,问道:“我和坊中的老鸨约好了,后日再去,若是有人联出诗句的下半阙,应该怎么办?什么句子才是正确的?”

    “没有什么是正确的句子,如果我们运道足够的话,会有人来找你。”

    “如果没有人来找我呢?”

    “会有的。”

    顾佐想了想,问:“如果有人来找我,会是什么人?”

    沈师姐出了会儿神,忘了回答顾佐的问题。

    持续了两日的春雨终于停了下来,山林间、树丛中升起一团团薄雾,这些薄雾升上半空,聚合为一条条有如生命的玉带,在山腰间、山头上游来游去,灵动之极。

    沈师姐眼望这一切,不知想起了什么,怔怔出神,良久忽问:“顾佐,你知道我是怎么找上你的么?”

    顾佐回答:“刘玄机给我的那张飞票?”

    沈师姐喃喃道:“通达钱庄,九十九贯......”

    顾佐点头:“果然如此,是和谁的联络暗号?”

    沈师姐缓缓道:“三年,整整三年,我被祖父拘禁在山三年,足不出户,就在一间长一丈五、宽九尺的屋子中度过。竖着走是十三步半,横着走是八步,除了我括苍开派苏祖的神像,什么都没有。三年之中,我就在这间屋子里走来走去......”

    说到这里,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会儿心情,道:“直到上个月,祖父才将我放出来,但依旧勒令不得下山半步。这次若是逃不出去,回山后或许难逃一死。”

    顾佐眨着眼睛不知该说什么好了,安慰道:“总不至于,毕竟是亲孙女。”

    沈师姐凄然道:“如果他真记着祖孙之情,怎么会关我三年?我那两位师兄怎么敢下此狠手?”

    顾佐默然良久,转换话题:“究竟为什么啊?这......祖孙之间,能有多大仇?”

    沈师姐道:“他要拿我联姻赤城派,我誓死不从,就这样了。”

    赤城派与括苍派同列天下十二正宗,近百年声势犹在其上,顾佐一听就明白了,这是豪门恩怨。

    顾佐越看沈师姐越觉得好,沈师姐优点一大堆,比如相貌上佳——两只眼睛水汪汪的会说话,身段也舒适趁手,好吧这些太肤浅了,说点有内涵的。

    沈师姐修为很高——比自己高出不知多少,人品也不赖——说赠功法就赠功法,关键还灵石充足——储物手镯中不知藏了多少......

    至于年龄,虽然不太方便询问,但瞧上去或许只比自己大不了三岁,俗话说“女大三、抱金砖”这不挺好么?修行中人普遍长寿,二三十岁的女修,正是芳华。

    但这种豪门恩怨,不是顾佐能够掺合的,自己一个小小的怀仙馆独苗,完全无法承受括苍派的怒火,或许还要加上赤城派的反噬。

    可惜......为了怀仙馆,为了宗门传承,为了远大的修行理想,顾佐只能忍痛割舍这段感情,想到这里,忽然间竟有了一丝悲壮之意。

    恨恨跺足起身,顾佐抄起斗笠罩在头上,头也不回往山下走去。

    沈师姐在身后追问:“你去哪儿?”

    顾佐心中一酸:“我去润玉坊找老鸨。”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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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介绍:
顾佐举着宗门的牌匾,热情如火,眉毛笑着了弯月:“劳驾,这位兄台,你愿意加入怀仙馆么?”这世道,修仙难,招人更难!道长去哪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长去哪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