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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全文阅读

作者:八宝饭     道长去哪了txt下载     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一十五章 座上客

    途径黑山郡城时,顾佐请灵源道长按下剑光,他准备问问钟参军,关于上缴灵石,黑山诏是什么意思。

    如果黑山诏也接到了邀请,那就一起去长安。

    事隔三月,黑山郡城又有所变化,原先破损的城墙和倒塌的房屋大部分都修葺一新,和上次相比,来往的行人也多了不少,看上去恢复得还不错。

    其中的原因也很简单,兽潮之后,南疆莫名多了不少奇花异草和新奇的妖兽,这些东西功效显著,于修行上极有好处,其中的少许甚至可以直接用于吸纳,所含灵气量可当十块、数十块、甚至上百块,更为吸引人的是,它们还能疗伤,甚至助人感悟,价值极高。

    因此,大量中原内地的修士和武师前来冒险,短短时间就填补了兽潮造成的人口缺失,就连南吴州登记入籍的人数,都已经破万了。

    和往年不同的是,除修士和武师外,今年更有大量中原流民涌入,原因在于中原受灾之后造成了部分地区的饥荒,南诏又向来欢迎流民,为此一直有着各种优惠措施,再加上这里的土地一年两熟、三熟,来那么多人也就不足为奇了。

    按照南吴州户司的推测,这一年来,涌入南诏者,总人数不下十万,甚至有可能达到十五万。这种趋势还在加快,如果保持下去,今年年底,南吴州入籍人数将达到两万,长期滞留人口会接近三万,而且以修士和武师为主!

    一切都因为南吴州是东南方向进入南疆地区的重要通道。

    来到黑山郡城,首先就是拜会户司钟参军。黑山诏也收到了剑南道转发的政事堂诰令,同时也在拟定申文,准备由钟子瑜前往剑南节度府递交。

    谈到这个问题时,钟子瑜欢喜道:“杨相入政事堂以来,头几年都萧规曹随,一直跟在李相身后亦步亦趋,都以为没什么作为,不曾想今次也硬气了一回,为百姓做主,而且还赢得了陛下的赞同,果然有些新气象!若是真照李相那么搞,咱们南诏可就苦了。”

    黑山诏额定税赋远比南吴州高,需要每年向朝廷缴纳三十万贯,现在要把因兽潮耽搁的三年税赋缴纳上去,总额就是九十万贯。如果按照李相的要求,减半依旧要征缴四十五万贯,这一刀就太狠了,因此,不独黑山诏,整个南六诏、剑南道、岭南道、黔中道、山南西道都在为杨相高唱赞歌,包括顾佐也是如此。

    顾佐笑道:“这笔税免了,咱们南诏又将迎来一次腾飞。”

    钟子瑜叹道:“天下苦李相久矣,希望杨相早日主持政事堂吧。”

    顾佐又问起崇玄署祈福法会的事,钟子瑜有些失落:“黑山诏没有收到崇玄署的邀请……”

    “还真是只请宗门么?据我所知,南诏所缴灵石,占了天下州郡上缴灵石总额的大半吧?”

    “占了一半……我们毕竟不是有牌票的道馆,只能指望顾馆主替我们发声了。我们四部长老前天碰了个面,都认为祈福法会是个幌子,可能还是要探讨灵石缴纳的问题,正打算去请你过来商谈,你既然来了,今晚先别走,一起饮酒。”

    当晚,顾佐受邀出席酒宴,灵源道长则推脱了邀请,说是要抓紧时间研究一种新符,回头耍给朝云玩赏。灵源道长不参加酒宴,也在对方预料之中,只要顾佐能来就行,而黑山四部长老也全部出席,给予最高规格的接待,双方再次重申了兄弟之邦的情谊。

    席间多次谈到政事堂和崇玄署关于税赋政策的出台事宜,顾佐明显感觉到,四部长老对朝中大事所知是真的不多,一副关起门来过家家的架势。和他们谈了一晚上,到手的有用信息还抵不过蒋小猪的一封书信。

    他委婉向几位长老提出建议,希望他们多关心朝政,多放眼看看外面的世界,钟子瑜道:“难啊,不是不关心,而是没有门路,此等大事如何插得上手?朝中无人,也没人拿正眼看我们,那帮子蠹虫,只会伸手要钱,好事从来不想着咱们。”

    说到这里,钟子瑜又道:“比不上老弟你,连灵源道长都不愿意参加我们的酒宴,我等之境遇可想而知。”

    顾佐安慰道:“崇玄署有规矩,他们不好跟地方结交。”

    钟子瑜嗤之以鼻:“那他怎么跟你南吴州一待就是三年?”

    顾佐只能岔开话题:“这次进京,若是商议灵石缴纳事宜,诸位长老有什么建议的么?”

    陈大麻子当先道:“全免,比照政事堂!”

    黑山诏除了向朝廷缴纳税赋外,还有崇玄署的三年总计三十万灵石,同样是笔极大的负担。相比之下,按照现在的人口计算,不算矿脉,南吴州平均一人缴纳一块半,黑山诏则是一人缴纳五块!

    大多数人都点头附和,满怀期望的深情凝视着顾佐,顾佐只能表态道:“兄弟我一定尽力,但事若不成,也莫怪责,总之大家还是有所准备为好。”

    酒宴之后,钟子瑜私下向顾佐透底:“你也不要太过为难,利润钱庄信誉恢复之后,我们也有了些底气,能交一半了,我估摸着,崇玄署应该不至于太过为难下头。”

    兽潮给南诏带来满目疮痍,但也留下了遍地财富,只要给南诏时间,每年三十万贯外加十万灵石的税赋还是有能力承受的。

    在黑山郡城又待了一天,顾佐向春秋典当行购买了价值一万贯的金锞子,每个金锞子价值十贯,共计一千个。此外,他还带着八百颗妖丹,这些妖丹价值三万贯以上,也是笔大数。除此之外,身上还有十万灵石飞票、十万贯钱庄飞票、三百石灵米。

    身携如此巨资,自然是预备不时之需的,否则走门串户时拿不出礼物来,还怎么进门?

    兽潮退去的一年来,南吴州陆陆续续出手了大量妖兽材料,赚了不下十万贯,现在的顾佐浑身都是钱,如果被别人发现后杀了,掉落的财富可以令一家小宗门立刻暴富。

    乘在灵源道长的飞剑上,顾佐饱览大好河山,也不去再担心再出飞行事故了,这几年灵源道长带着朝云小娘子高飞,飞了不知多少回,各种紧张刺激的飞行动作刷得越来越溜,技巧娴熟无比。

    可惜事实在于,飞行技巧和飞行事故并不挂钩,这个道理就好比河里淹死会水人一样。

    就在接近京畿的时候,前方忽然出现一抹剑光,正是某位修士在驭剑飞行,而且这剑光歪歪扭扭,乱得不成样子,看上去像是个新手。

    两道剑光撞在一处,顾佐顿时被抛向半空。他在空中张牙舞爪的时候,脑海中想起的是当年尚执事和灵源道长初次相撞的那一幕,与现在何其相似。

第一百一十六章 长安,我来了

    在空中往下坠落时,顾佐张牙舞爪,下意识寻找救命稻草,还真让他找着了,眼角余光看见一道影子,也不知是灵源道长还是谁,伸手就搭了过去,碰到一片衣角,五指如勾,紧紧揪住。

    “刺啦”声中,似乎把某人的衣服给撕开了,但此刻也管不了这许多,抓住了就不能放手,只期望对方衣服用料考究,别扯断了。

    短短数息之间就直坠地面,这下子要栽下去,就算是筑基后期的修为,顾佐也得受伤不轻。

    忽然想起自家道兵,百忙中只来得及将屠夫召唤出来,不过也足够了。屠夫现身之后立刻双脚站桩,牢牢钉在泥土里,双手一推,柔和而又醇厚的真气发出,击了过来。

    顾佐是妖兽围城中活下来的,斗法经验丰富、技巧娴熟,当即将抓着的那条身影向前一送,当在身前做个肉垫。

    那肉垫被屠夫的真气冲了个正着,带动顾佐横向飞出。

    横向的力道依然强劲,顾佐根本没法缓下来,于是召唤出成山虎,匆忙间将手中的肉垫又倒往右手。

    肉垫又挨了一击,带着顾佐飞回屠夫跟前,接着又是一击……

    如此五、六个来回,速度终于减了下来,顾佐用脚刹车,一时间没刹稳,摔了下去,于是继续用手中的肉垫去垫着,重重的压在了上面。

    被压在身下的肉垫似乎这才醒了,“啊”的一声,瞪着顾佐。

    两人的目光近在咫尺之间,顾佐重新对焦,这才发现,压在身下的是个女修,自己手中扯来扯去的是人家的胸前小衣,眼下已经扯开了大半!

    顾佐连忙一骨碌爬起来,伸手搀扶:“对不住对不住,唐突了,无心之失,还望娘子恕罪。”

    手上一揽到对方腰肢,女郎“啊”了一声,顾佐赶紧把手掌往上,对方又“啊”了起来,再往下,“啊啊”声响个不停,弄得他手足无措。

    可要就此放手吧,女郎整个身子完全靠在他身上,一松手可不又得摔下去?

    正忙乱时,却见女郎望着顾佐:“郎君轻一些,我受伤了……”

    顾佐不敢动,保持这个姿势不知该何去何从,和女郎大眼瞪小眼,互相打量着,只觉这女郎正当妙龄,俏丽中虽带着些青涩,目光下方却波涛汹涌,简直不忍不直视。

    就这么相持了不知多少时候,一道剑光飞至身边,有人急呼:“县主——”

    女郎连忙直起身子,侧过头去,继续偷偷打量顾佐。

    顾佐不好意思的松开手,略显尴尬的咳嗽两声,望向来人,眼睛顿时直了!

    “小顾?”

    “金供奉!”

    来人却是当年山阴县贺家老宅的金供奉。一别经年,不意今日相见,当真令人唏嘘嗟叹。

    “小顾何时来的长安?”

    “刚到。”顾佐指了指步履蹒跚着挪过来的灵源道长:“和灵源道长一起来的,参加崇玄署的祈福法会。”

    金供奉感觉气氛有些不对,看了看身旁的女郎,道:“为兄现为县主府供奉,这是我家清源县主,……刚才发生何事了?”

    县主通常是亲王之女,官秩二品,眼前这位王女最多也就十五、六岁,居然是个金丹女修,着实令顾佐刮目相看,只是临敌太差,于是连忙拜见:“见过县主!”

    就听清源县主道:“金供奉,刚才出了点意外,不必挂在心上……这位郎君,和供奉相熟?”

    金供奉简单介绍了两句和顾佐相识的缘由,问顾佐:“小顾这次进京准备住在何处?”

    顾佐道:“还没定下来,准备进城后找一家客栈。”

    金供奉犹豫着还没说话,清源县主立刻道:“金供奉,不如请你这位朋友暂住我府?”

    金供奉喜道:“县主都发话了,自是最好的,多谢县主。”

    顾佐推辞:“就怕给贵人们诸多不便,待我拜会吴国公后,再约金供奉饮酒。”

    金供奉奇道:“你要见吴国公?这是为何?”

    顾佐道:“我现在是南吴州长史,既然进京,自然要拜见上司的,吴国公便是……”

    见清源县主掩嘴轻笑,顾佐不明所以,问道:“怎么了?有何不妥之处?”

    金供奉也在笑,拉着顾佐就走:“那你就更应该去县主府了,领南吴州都督的这位吴国公,正是我家王爷长子,如今别居清源县府。”

    顾佐怔了怔,顿时无话可说了。想了想,自己不过是个边州小长史,既非边将,也非节度,应该不是什么大忌讳。

    况且人在两眼一摸黑的长安,有金供奉这位旧识引路,行事也会方便许多,于是不再犹豫,点头答应了。而且他还真有一点小心思,听说吴国公是寿王之子,也不知能不能见到那位被闹出天下第一大丑闻的寿王千岁,满足一下自己的好奇心——虽然不一定见得着。

    灵源道长崴了脚,小伤而已,崇玄署道士向来不与宗室和朝臣结交,便自回崇玄署了。

    顾佐坐上金供奉的飞剑,清源县主在身后跟随,不时按照金供奉的指点控制飞行姿态。

    这下子明白了,这是金供奉在指点刚入金丹的清源县主怎么驭剑飞行,今日的飞行事故,的确是当年尚执事和灵源道长的旧事重演。

    远远就看见了长安那雄伟的城墙,来到近前后,驭剑降落在旁边的一座小树林中,这里停放着一辆毫不起眼的马车。

    清源县主上了车驾,金供奉和顾佐并肩而行,由安化门而入,护着清源县主回府。

    县主府在崇德坊,不在十王宅,说起来,这是唐室宗女之幸。

    天子建十王宅、百孙院,将成年后封王的宗室尽迁于此,以防皇子坐大难治。就连当今太子也在十王宅中坐井观天了二十年,立为太子之后,入东宫为储,这才有了不少行动自由。

    寿王同样在十王宅中度过了不堪回首的艰难岁月,直到十年前才搬了出来,天子赐给他一座大宅子,许他“开府仪同三司”——这一年是杨妃出家为太真道人的那一年。

    虽然依旧紧邻十王宅,但好歹不受十王宅使的管辖了,能从十王宅中脱出樊笼,是寿王之幸,也是他的不幸。

    顾佐行走在长安城的大街上,望着如烟的人流,路过一座座如棋盘般的里坊,心中又是激动、又是感叹。

    长安,我来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 清源县主府

    清源县主府不大,在崇德坊中的巷陌深处,前后加起来也就是个三进的宅院,虽说长安城寸土寸金,但于一个亲王女的身份来讲,这也的确太过低调了,连许多富户都不如。

    正门进不去马车,车驾绕行后门,顾佐跟随清源县主和金供奉进了门,迎面是个天井院子,正中有座方池,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正极为专注的蹲在池边,看着池子里的几条红鲤。

    清源县主轻声道:“僾......”

    连唤了两声,那孩子才反应过来,抬头看时,连忙起身,两只小手紧张的揉搓着:“大姐,我不是偷懒不念书,就是出来小解......我马上回房......”说着,撒丫子就往后面跑。

    清源县主将他喊回来:“僾,今日先不念了,过来见客。”

    孩子转过身子,低着头跑过来,行礼道:“见过金先生,见过这位先生。”

    清源县主道:“这不是你的先生,是你的长史......你叫一声先生也没错。”

    孩子眨着眼睛,一脸懵懂,站在顾佐跟前抬头仰望,只及他的腰那么高。

    顾佐躬身:“南吴州长史顾佐,拜见都督。”

    孩子还有些不明白,清源县主提醒他:“僾,你不仅是吴国公,还是南吴州都督,这位顾长史,正在替你执掌南吴州,这次是来见你的。”

    孩子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忽然苍白,哇的一声了哭起来,抱着清源县主的腿道:“我不去十王宅,我不要去啊大姐,我做错什么了大姐告诉我,我改,我改还不行么?呜呜......我努力念书,我听话,我孝顺父王和母妃,不要让我去十王宅啊,呜呜......不要赶我走......”

    清源县主的眼眶立刻红了,俯下身子抱着孩子,使劲安抚:“没有赶你走,也没有让你去十王宅,顾长史是自己来的,不是皇爷爷派来的,乖乖,僾,别哭了,乖......”

    顾佐怔怔良久,望向身边的金供奉,金供奉微微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等清源县主牵着孩子去内宅后,金供奉向顾佐道:“这就是吴国公,名僾,是寿王和韦妃的长子。天家的规矩,孩子封王后就要进百孙院,那里面可......寿王和王妃不忍,便将孩子送来县主府上寄养,指望不为......上头惦念着,忘了才是最好。孩子虽小,却聪慧得紧,明白很多事理,你以官身来拜,他以为要去百孙院了......那可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顾佐听说过一些十王宅、百孙院的故事,听了金供奉的解释,恻隐之心大动,望着内宅良久不语。

    严格来说,金供奉不是县主的供奉,也不是寿王府供奉,应当算是韦家的供奉,被韦妃请来保护清源县主的,而县主府上也只有他这么一位供奉。整个县主府也没多少人,一切都是为了保护李僾不被今上惦记着,无论表现好与坏,只要被惦记上了,说不定就要封王,因此县主府的人越少越好,连同金供奉在内,只有八个人。

    除了县主本人、吴国公李僾和金供奉外,只有一位嬷嬷、两个丫鬟和两个下人,连管家都没有,管家的差事被金供奉兼了。

    外院虽然不大,但房屋是尽够的,顾佐也不是挑剔的人,寻了一间住下。

    整个下午,金供奉和顾佐都在互道别后之情。金供奉当年入京后,揣着贺老大人的荐书拜见太子,贺老大人曾为东宫侍讲,当过太子的老师,原本金供奉以为会得到太子的优待,谁知人家连见都不见,奉上十贯之资之后就算打发了。

    金供奉苦笑:“也是金某傻了,老大人被迫入道,太子怎么可能用我,我去登门,不过是自讨苦吃而已。”

    好在金供奉是筑基后期修士,到哪里也不愁饭吃,先后在几家大户中辗转了三年,等他破境金丹的时候,才终于攀上了韦家的门楣,当时清源县主别居开府,韦妃便请他来此坐镇。

    说完,金供奉叹道:“还记得当日你我辞别,金某说,等到了长安落定根脚后,便请你进京,说来惭愧,长安居,大不易啊。好在小顾你自己闯出了一片天下,和你相比,金某感愧万分。”

    顾佐连忙好生安慰一番,沉吟道:“不知金供奉月俸几何?”

    金供奉道:“韦家还算大方,我在这里月俸三十贯。”

    的确大方,一位金丹供奉,外间普遍在二十贯左右,韦家包吃包住还给三十贯,算得上仁义了,如此待遇,甚至比南吴州要高出一倍,当然,南吴州那些金丹是不靠薪俸过日子的,这一点没法比。

    顾佐想了想道:“若是供奉在长安过得不顺心,何不随我去南吴州?别的不敢说,一年六百贯是可以保证的。”

    收益直接翻了将近一倍,顿时令金供奉有些犹豫,望着顾佐道:“小顾,你如今真的生发了。”

    顾佐笑了笑,道:“侥幸而已。”

    金供奉望着院中方池里游动的红鲤,良久后道:“再说罢,小顾的好意我知道了,若是实在混不下去,必然去南吴州投奔你。”

    当晚,清源县主于后宅开宴,为顾佐接风洗尘,堂上摆了四张几案,上首是她和李僾,下首是金供奉和顾佐,此外就没有旁人了。

    席间,顾佐谈起南诏风物,讲述兽潮大战,两位宗室听得眼都不眨一下,完全沉迷进去。清源县主望着顾佐,眼中满是笑意,李僾虽然不敢说话,但还是在清源的鼓励下,怯生生的敬了顾佐一杯酒。

    第二天大早,金供奉陪着清源县主去寿王府请安,李僾则被宅在书房中念书——清源县主给他请来的是一个老夫子,也没什么名气,顾佐听了名字后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换上一身从来没有穿过的道袍,出了门,顾佐按照事先打听好的地址,穿过街巷,来到朱雀大街,沿着朱雀大街向南一拐,路西便是崇玄署,占满了整座崇业坊。

    望着眼前巍峨不逊于宫城的高大殿宇,顾佐驻足片刻,深吸一口气,迈步上前。

    听灵源道长说,崇玄署的正门几乎从来不开,顾佐来到侧门处,握住门上的铜环,重重叩响。

第一百一十八章 小李子和老顾

    侧门上开出个小孔,顾佐将道牒和牌票递了进去,不多时,门便开了,一个道士将他迎了进去,道:“怀仙馆顾佐?祈福法会是四月初一,上午巳时过来便可。”

    顾佐道:“明白。再跟您打听一下,有没有什么提前告知的事情?祈福法会召开时,需要注意些什么?”

    那道士摇头:“这倒没有。”

    顾佐又问:“不知灵源道长在否?我想拜会一下。”

    于门下等候多时,灵源道长便出来了,将顾佐领了进去:“走,我带你转转。”

    顾佐跟着灵源道长,听他介绍各处所在,看着眼前一个个道士行走来去,什么十祖殿、尹祖殿、老君殿,什么通道台、炼丹台,挨个转了一遍,然后走进一片桃园之中。

    如今正是桃花盛开之际,灵源道长见左右无人,于是边走边道:“天师和**师们都在终南山。”

    “终南山?”

    “对,终南山,听说都在楼观台。原本我打算今日去找你,但元**师知会我,半个时辰后也要随他过去。你若是晚到一会儿,就见不到我了。”

    “怎么都往那边跑,灵石矿脉出什么问题了?”

    “不知道,去了才知道。”

    终南山为崇玄署祖庭,天下最大的灵石矿脉就在楼观台下,据说年产灵石二十万以上,具体数目外间不知。

    顾佐想了想,问:“两位天师的伤势如何了?”

    这次祈福法会,就是为了给元真护国天师叶法善和宗玄天师吴正节祈福而举办的,这两位自去年在南吴城重伤之后,至今伤势未愈,令天下修士揪心。

    灵源道长摇头表示不知,因为两位天师也在终南山疗伤。

    顾佐又道:“吴善经和于远志两位道长和我相熟,不知能不能见一见他们?”

    灵源继续摇头:“他们经堂的所有弟子都在终南山。对了,于远志得授法师箓了。”

    崇玄署中,得授法师箓职,就意味着修为进入了金丹后期,顾佐道:“道长你应该也快了,不着急。”

    对此,灵源完全同意,在南吴州这三年,尤其是兽潮围城的一年半,他可是大把大把灵石喂饱了的,虽说其中也花了不少工夫和朝云小娘子你来我往,但主基调还是放在修行上。海量灵石喂过之后,进度相当快,如今也到了前期快要满溢的境地,最多过上半年,便可以尝试破境后期。

    谈话到了后边,顾佐抓紧时间道:“祈福法会上,是否确定讨论灵石缴纳问题?崇玄署有没有初步的意向?还是说由大家敞开了讨论?”

    灵源回答:“暂时没有定论,所以才召集大家讨论,听说李**师……李泌,他是崇玄署里说话极有分量的人,他有个新的想法,但具体是什么,只有少数人知道,我刚回来,还打听不到。”

    出了桃园,赏了桃花,灵源道长将顾佐送出崇玄署的后门。

    回到崇德坊的县主府,清源县主和金供奉还没回来,府中甚是冷清。望着方池中的游鱼,顾佐想起了吴国公李僾,那个孩子昨天的一哭,以手抹泪的样子,直到此刻还偶尔浮现于脑海之中。

    顾佐见不得小孩子哭,想起自己五六岁时尚在父母怀中撒娇,而这个孩子却有家不能回,有父母不能相见,时刻面临着巨大的危机,一时间恻隐之心大动。

    正好见到丫鬟出来上茶,于是问:“夫子还在么?”

    丫鬟道:“老先生已经离开了,每日只来一个时辰。”

    顾佐又问:“吴国公在做什么?”

    丫鬟道:“在书房中练字。”

    顾佐想了想,提了个要求:“我能否进去看看?”

    丫鬟道:“县主昨日吩咐过,府里就这么大,馆主想去哪里都可以。”

    顾佐点了点头,起身迈过门槛,进入二进院。院子靠北的正堂是花厅,花厅左手边的耳房,就是李僾的书房,隔着撑开的窗棂,可以看见小家伙托着腮帮子,嘴里咬着笔杆,正在发呆。

    顾佐咳嗽了一声,踱步进去,李僾被惊醒,站起身来望着顾佐不说话,有些手足无措。

    上前两步来到桌边,见李僾正在临字,这字临的......当真令顾佐汗颜。

    顾佐张口,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称呼,称吴国公吧,老成了,叫大郎吧,总想着喂药,于是问:“金供奉见了你,是怎么叫的?”

    小家伙眨了眨眼睛,咬着嘴唇道:“金先生唤我小公爷。”

    顾佐不喜欢这个称呼,干脆道:“你叫李僾,我就叫你小李子,你叫我老顾,好不好?”

    小家伙迟疑着点了点头。

    “小李子。”

    “......”

    “小李子?”

    “顾......老顾......”

    顾佐点点头,满意道:“我们现在正式认识了,是不是?能告诉我,你在做什么吗?”

    “夫子让我临字。”

    “临字好啊,怎么不写了呢?”

    “太多了,我才临了这些,还差好些。不想写了,太累……”

    顾佐取过桌上写完了的一张纸,看了片刻,大赞:“这字......写得真好!可以教我么?”

    李僾好奇的问:“你不会吗?”

    顾佐道:“我给你讲个事儿吧。”于是将自己给张富贵的府邸题字,被唐红玉震碎的丑事加油添醋说了出来,末了道:“就因为我字写得丑,被人鄙视了,唉,小李子,你教教我吧,我跟你学写字。”

    听他说得有趣,李僾咯咯笑了一会儿,自豪的拿起笔:“来,老顾,我教你!”

    于是一个教一个学,两人很快沉浸在临字的氛围中。

    清源县主和金供奉回来的时候,老顾和小李子正坐在前院方池边讲三国故事,见了自家姐姐,李僾连忙跑回书房。

    那两人也不知怎么回事,略问了问,顾佐解释了两句,说是孩子久坐不利,带他出来活络筋骨。

    清源县主道了谢后,问:“晚上一起用饭?”

    顾佐拱手:“多谢县主,不过顾某稍晚要出门。”

    清源县主略显失望,低头从顾佐身边过去,刚跨入二院,就听身后传来顾佐的声音:“金供奉,不知雄妙台在哪里。”

    听了这话,清源县主轻叹了口气,进了书房,坐在李僾身边督促他念书,却连李僾书拿反了也不知,只是心道:“西河剑舞,去看一看也是应当的,嗯,没关系……”

第一百一十九章 又进宫

    雄妙台在长安东南角,位于芙蓉园的北侧,紧邻曲江池和杏园,可以说,它本身就是曲池园林的一部分。

    曲江水波浩渺、江岸曲折,自前朝起,历代于此辟御园、开新渠、筑高楼、立新门,成为名冠天下的游赏胜地。贵族仕女、车马侍从、梅壶酒浆、笙箫画舫,令人流连忘返,正所谓“苑外江头坐不归,水精宫殿转霏微。”

    天子常于此大宴群臣,新科进士于此夸耀文华,这里是长安最为繁华之处,是大唐风流的见证。

    说老实话,顾佐虽然从没来过曲江,但道听途说,他心目中的东溪大休闲圈,就是比照着传闻中曲江池的模子而来。

    当然,南吴州偏僻之地,比不得曲江池的文萃,如果说曲江池阳春白雪,高端大气上档次,东溪则是下里巴人,走的是下九流的路子。

    虽说下九流,却填补了大唐繁华图卷的空白,市场表现大大要得!

    曲江池占地很广,顾佐由朱雀大街而东,一路过开明、大业二坊,从晋昌坊开始,就进了曲江园林的范围,再穿通善坊和青龙坊,便来到杏园。

    此际正当春时,一路沿江而行,目光所及之处,碧波荡漾、草绿花红、楼台叠翠、烟柳画桥,以前便是天子游幸芙蓉园之路,后来修了夹城,可从皇城直抵芙蓉园,才免了与民争道。

    酒楼、茶摊、字画小店玲琅满目,贩夫走卒挑着货担,或蹲在路边,或沿街叫卖,热闹异常。如此图卷满是浓浓的生活气息,正是顾佐的最爱,如果一座城里没有这些,在顾佐看来,就没有了生机和气息,没有了灵魂,不是文明的追求,而是文明的倒退。

    一边走着,他一边记着,琢磨着将来的东溪还应该兴办些什么店铺。

    不多时,就来到杏园,皇家游芙蓉园,百姓游杏园,杏园是开放的,因此游人如织。

    行步观花间来到杏园之南,前方已是人头攒动,挤不进去了,顾佐向路人打听雄妙台的所在,得知就在前方,身边的人群都是要登雄妙台观赏歌舞的。

    如此拥挤,大大出乎顾佐预料,再向左右打听时,身边却挤过来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向顾佐低声道:“这位老兄,一贯钱,带你进去。”

    顾佐愕然:“啥?”

    那人压低嗓音道:“挤是挤不进去的,今夜虢国夫人驾临,十二娘要亲自登台演舞,桌席早就定满,老兄排下去无济于事。看你穿戴不凡,想来也不是缺钱的主,拿一贯钱,给你安排一个座席。”

    顾佐顿觉有趣:“黄牛?”对方的身份,令他好一阵恍惚,充满了亲切感。

    对方没明白:“啥?”

    顾佐道:“没事。”看了看拥挤的人群,暗想,自己若是悄悄坐在台下看李十二演舞,李十二会不会感到惊喜?

    对方见他迟疑着没说话,又继续劝道:“兄台,你真排不上的,那可是十二娘!十二娘舞剑啊!一般人还真看不到,今夜也就是沾了虢国夫人的光,你还犹豫甚?”

    顾佐自从当了长史之后,就养成了从善如流的习惯,当下便同意了,跟着对方离开人群,绕到雄妙台东南角的围墙下,只见这里已经聚集了二十余人,其中还有六名修士,但论起境界,还是自家最高。

    等了片刻,有人出来招呼:“额跟里头订好了三桌,进去以后,就坐丁六、丁七、丁八,不要坐乱咧。酒水一起商量着点,钱自己出。先把钱交了。”

    所有人都交了钱之后,此人一马当先,绕着雄妙台的墙根向西南方向走,大家紧跟在后面。

    队伍中有人不放心,询问同伴是否靠谱,他那同伴就是万年县(长安东城)人士,当即回答说没问题,这是雄妙台常有的事。顾佐听罢也放了心,同时也在暗暗感慨,看来李十二在长安是真受欢迎啊。

    谁想才走了片刻,队伍就被一群衙役捕快给两头堵上了,顾佐感到非常震惊,真不愧是京兆之地,这帮捕快里多有修士,领头的还是个金丹!

    衙役们高叫着:“莫让打桩的跑了……”当场将企图逃跑的几个黄牛抓了,顾佐这才知道,京城管他们这种人叫“打桩的”。

    顾佐站在队伍里没敢乱动,所有花了钱想挤进雄妙台的客人都没动,站在旁边看戏。

    看戏归看戏,却没想到,看着看着自己也亲自下场了,万年县的捕快衙役们没把“赃款”退还也就罢了,居然还要把他们带走,说是配合过堂。

    这要真去了,不知耽误多少事,此间顿时响起一片“冤枉”声。

    如果是在南诏,甚至剑南道或者岭南道,顾佐肯定要跑了,但这里是京城,是大唐首善之地的长安,他还要参加祈福法会,自己没犯什么大错,此时逃跑反而会引起不必要的麻烦,因此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只是不停向身边的捕快反复强调:“我是李十二的同门,兄弟能不能通融。”

    那捕快啐道:“你是十二娘同门?既然如此,还跑来跟打桩的搅合什么?继续吹,真是恬不知耻!”

    被衙役们(主要是被几个修士)驱赶着进了雄妙台院墙的一道小门,里面有间大堂屋,屋子里已经坐了一地的人。

    顾佐暗叫倒霉,这才知道,今夜或许是万年县一次集中清理打桩人的行为,偏偏被自己赶上了,这该找谁说理去?

    瞧这阵势,怕是准备一波一波的打,等轮到自己的时候,或许就是明天了,他可不想在这里呆上一夜。

    于是顾佐拼命拉着个捕头解释:“我真跟李十二是同门……”见说不通,于是换了个角度:“老兄劳驾,我认识辛长庚,是辛师的弟子,劳驾能不能请辛师来此一趟?云梦宗的辛长庚,他应该也在这里,你就说顾佐在此,他必来的!”

    听他念出“辛长庚”三个字,那捕头有些讶然,将他带出堂屋,又问了几句之后,干脆带着他进了内院,在院门处等候。

    过不多时,急促的脚步声响起,有人自内院而出,惊呼:“小顾!”

    来人正是辛长庚。

第一百二十章 雄妙台

    那捕头见顾佐和长安城有名的辛执事果然认识,笑了笑,准备走人,被顾佐一把拽住,往他手心里塞了两块灵石:“老兄贵姓?回头请你喝酒。”

    刚才那种情况,逃走怕闹出后患也不值当,留下又会耽搁至少一晚上,逃也不是、留也不是,当真作难,因此他是真心感谢这位捕头。

    那捕头笑了笑,也不推辞,接过灵石道:“鄙姓石,小事一桩,不敢当谢字。”

    辛长庚拉着顾佐进了内院,里面不时有万年县的书吏穿梭来往,辛长庚道:“曲江池达官贵人极多,万年县于此设了里亭,由韩主簿开衙办事,我带你进去见见。”

    走到正堂前,辛长庚口中的韩主簿正在阶前迎候,正是刚才领头抓人的那个金丹修士。顾佐上前施礼:“见过韩主簿。”

    韩主簿忙道:“实不敢当,可是顾长史当面?大水冲了龙王庙,下官见过顾长史。”

    万年县属京县,职官高配,韩主簿是个从八品,放到外县已经可以当县令了,但在顾佐这个七品长史面前,品级依旧差了不少,因此以拜见上官的礼节相见。

    顾佐身为上官,却不敢以上官自居,他这个上官是边地军州长史,在京中根本不入流,他有自知之明,今夜若非辛长庚,人家压根儿不会管他是哪个州郡的七品长史,该怎么办怎么办。

    同时心里也在暗暗惊叹,当真不愧是长安,一个金丹,在外郡已可出任州郡参军,在京中却只能当个县主簿。

    进了衙堂,韩主簿询问究竟,顾佐苦笑着说了一番,韩主簿在旁边告罪:“下面人有眼无珠,还请长史恕罪。”

    顾佐道:“岂敢岂敢,是我初来乍到,不明规矩。”

    辛长庚解释:“雄妙台极受百姓追捧,尤其十二娘登台时,一席难求,便有许多不法之徒借此牟利。咱们和韩主簿商议之后,决定今夜对此等恶徒予以打击,将其绳之以法。”

    顾佐苦笑:“这还真是撞上了,昨日刚入长安,今晚准备过来看看,谁知挤不进去,正巧有人过来搭话……”

    几人都笑了,韩主簿还要料理很多事,辛长庚便带着顾佐离开,往前面去了。

    雄妙台是座高达一丈的方台,方台之上起圆楼,按照辛长庚的说法,模仿的是东都洛阳万象神宫,站在台下仰望,只觉宏伟壮观。

    楼内正中是个台子,名剑台,四面是双层亭廊,布满了案几,一层最多,密密麻麻数十张案几,二层则分割为一个个半开的单间,各垂帘幕。此刻两层楼中都座无虚席,挤满了人,各自饮酒谈笑。四处安设着夜明珠,点着烛火,光亮通透,尽显豪奢。

    进了这楼中,顾佐施展追摄道术,顿时感知近百处真气亮点密布于四周,不由暗暗心惊。都说南诏是修士密度最大之处,可与长安相比,真是小巫见大巫了。在这种地方,再开什么追摄道术已经毫无意义了。

    辛长庚抱歉着向顾佐解释:“都被订满了,小顾委屈一下,和人挤一挤。十二在后面准备,待她结束之后再行相见。”

    顾佐问:“公孙长老登台么?”

    辛长庚道:“公孙师叔已经不登台了,现在雄妙台以十二居首,其实就连十二也登台得少,今夜若非虢国夫人,她也是不上场的。”

    顾佐跟着辛长庚来到二层侧面的一处开间,这里是雄妙台特意留的雅座,说白了就是专门给方方面面关系户预备的,位置不好不坏。掀开帘幕进去,却见案几旁已经坐了三人,还空着三个坐墩。

    那三人见了辛长庚,各自抱拳:“辛执事。”

    辛长庚介绍道:“此为南吴州长史顾怀仙,且与诸位同饮……”

    顾佐见礼:“叨扰了。”

    “……这是广文馆博士郑趋庭,人称诗书画三绝,京中大大有名……此为魏君,待缺进士……此为子美兄,擅诗,颇得谪仙人赞誉……”

    这三位纷纷向顾佐抱拳:“久仰,久仰。”实则个个眼神迷茫,似乎都在琢磨南吴州是什么地方。

    顾佐望向右首那位,见他戴着璞头,穿着布衣,面相普普通通,神色间似乎说不出的疲惫,试着问:“兄台可是姓杜?”

    此人有些惊讶,带着些许谦虚:“正是甫,不敢扰了长史清听。”

    旁边郑博士帮腔:“我兄祖上为京兆杜氏,其母出自河南崔氏,诗文大大有名,顾长史也听说过?”

    顾佐想了想,壮着胆子诵了一句:“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他真心不知道眼前这位杜君此时有没有写出这首,但至少知道“国破山河在”肯定没有创作出来,急切间想不起太多,姑且拿这句出来拉拉关系,如果这句还没问世,大不了就说是自己对杜君的期许,祝愿他将来凌绝顶、览众山。

    好在这首诗已然问世,郑虔、杜子美和魏君都露出笑容,邀请顾佐入座,双方顿时拉近了距离。

    辛长庚好似不认识的看了看顾佐,笑着点点头:“勤学就好。”于是转身下楼了。

    那三位对南吴州都感好奇,打听究竟在什么地方,顾佐便讲了来历,算是给南吴州做了一把小小的宣传,邀请他们将来有空去走走。

    南吴州毕竟是偏远之地,酒过数轮,话题便扯回京中,唐君问郑虔:“接着说,你见到李相后,他说什么了?”

    郑虔道:“我去相府候了足足一月,这才见到李相,我说广文馆没人、没地、没钱,这官我做不来,李相却说,这是天子新创,自我而始,将来后人提起广文馆,必提我之大名。可笑我当时还沾沾自喜,稀里糊涂出来了,回头一想,还是什么都没答应给我,真是被他糊弄了!”

    魏君大笑:“连天子都给他一句‘野无遗贤’糊弄了,漫说是你了,哈哈。”

    杜子美没说话,轻声叹息一句,这一声叹息,同时引动另外二人的叹息,席间立刻冷了下来,与外面的热闹格格不入。

    郑虔向顾佐解释:“前番大比,子美兄惊世之才,却未得中,顾长史知道为何么?李相说朝政清明,野无遗贤!哈哈,当真笑掉大牙!”

    这段故事顾佐还是有印象的,他能说什么呢?只能陪着摇摇头。

    正举杯邀酒时,就见正对着剑台的开间中进来数人,两名贵妇居前,衣裳华美、环佩玲琅,其中一人肌肤凝露、胸前傲人,脸上笑意盎然,顾盼之间风情无限。

    郑虔向顾佐道:“虢国夫人。”

    顾佐看了看杜甫,就见杜甫咬着嘴唇,一眨不眨的盯着对面,目光中透着几分紧张。

第一百二十一章 好看吗

    顾佐很是好奇,他承认虢国夫人风情万种,令人砰然心动,但眼前这位可是杜子美啊,怎能如此直勾勾的盯着对面,满是渴慕之情?

    不应该啊!

    虢国夫人入席后,丝竹声渐止,有佳人怀抱琵琶,自上方而来,徐徐落于一根丝绳上,时而行走、时而坐下乃至侧卧,两根绸带于身后飘然而起,随着琶音的节奏时疾时缓,如人起舞。

    郑虔大赞:“早闻西河馆林素弦一曲绫罗琵琶有如神女,今日得见,不虚此行!”

    一曲奏罢,满堂喝彩,当场便有权贵豪商打赏,以虢国夫人居首,打赏十万钱至数千钱不等,气氛立刻就活跃了起来。

    接着种秀秀、何小扇等等一干云梦宗西河道馆训练的女弟子,各出绝技,赢得了一阵阵如潮般的赞誉和赏赐。这些弟子,有的是西河道馆在长安附近招募的,有的是从本山云梦谷带出来的。

    顾佐就对何小扇有印象,记得当年自己在云梦宗修行时,这个女弟子比自己早入门半年,一起上过辛师的灵飞经基础课,当时自己坐在后面,她坐在前排。

    印象中,何小扇还是个小胖妞,不意今日在剑台上已经出落得如此亭亭玉立,一曲古琴颇有些空山寂寥之意,唏嘘间掐指一算,一晃已是七八年了。

    这种感觉与东溪北岸完全是两个概念,属于心灵上的享受。

    急促的鼓声忽然响起,一道身影踏剑而来,翩若惊鸿。整座楼中立时爆发出雷鸣般的欢呼声,郑虔和唐君一起喊道:“十二娘!”

    就连一直心不在焉,望着虢国夫人处的杜子美也终于将目光收了回来,投注于剑台上的这道身影。

    顾佐同样目不转睛的盯着,相比七八年前,李十二个子愈发高挑了,腿也愈发修长了,眉宇间隐约改变了什么,不再有当年的青涩,冷艳中透着高雅,气质如华。

    剑光舞动间,卷起千层雪,举手投足中,散着满室芬芳。动时宛若烈焰、静时犹如冰霜,依稀间还有灵飞经的痕迹,回首时已然物是人非。

    这就是公孙长老的西河剑器舞,以西河剑法为根基,讲究的是剑光如星云闪烁,剑意似西河东逝,已不再是追求身法上的曼妙,讲究的是剑中的真意。

    顾佐看得头皮炸裂,忍不住的心潮澎湃,手都不知道该放在何处了。

    最后一圈剑光收敛之后,李十二立于台上,好似仙女下凡,俯瞰人间,绝世之姿,不可方物。

    整座雄妙台一片寂静,鸦雀无声,待李十二退场后良久,忽然有人大哭:“逝者如斯啊……”

    猛然间,有人哭,有人笑,有人纵声长啸,都淹没在各种说之不尽的情绪中。乱嘈嘈的哄闹声中,忽然亮起高亢的嗓音:

    “虢国夫人赐钱百万——”

    “韦府赐钱八十万——”

    “裴将军赐钱五十万——”

    “龙武将军赐钱三十万——”

    “吉大夫赐钱三十万——”

    ……

    在一片赏赐唱名中,场内观者似乎方从梦中苏醒,爆出雷鸣般的喝采声。

    顾佐竖着耳朵仔细算账,算到最后黯然叹息,李十二舞剑一曲,赏赐便达三千六百余贯,自家辛苦打造的东溪十三家青楼,一晚上的所有进项加起来也不到其三分之一,真是没法比啊。

    郑虔喃喃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笑倾人城,再笑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魏君道:“十二娘剑器舞,已可比肩其师矣!”

    杜子美嘴角胡须颤动,也不知在说些什么,魏君道:“子美兄可有佳作?”

    似这等场所,各处都备得有笔墨,取过来铺开,静待杜子美挥毫。顾佐也期待着,准备见证那首著名的诗作诞生。

    杜子美下笔:天宝十载三月十九日,杏园雄妙台,观李十二娘舞剑器,壮其蔚跂,遥念其师。开元三载,吾尚童稚,记于偃城观公孙氏,舞剑器浑脱,浏漓顿挫……

    前序写罢,轮到正诗时,却笔尖颤动,无法成言,也不知在想什么。

    顾佐实在憋不住了,多了句嘴:“惜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

    杜子美闻言,眼中一亮,思路立时就打开了,下笔如有神助。

    “……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耀如羿射九日落,矫如群帝骖龙翔。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

    这些都是些公孙长老的,接下来是李十二:“……绛唇珠袖两寂寞,晚有弟子传芬芳。临颍美人立剑台,妙舞此曲神扬扬……”

    写到此处,杜子美忽然写不下去了,连写几句都被他自己涂抹掉,眼神中满是疑惑,似乎陷入了严重的自我怀疑中。

    写不下去,他就看看顾佐,顾佐冥思苦想,却无论如何想不起来后面的句子,杜子美求助不得,口中不停道:“怪哉,怪哉……”

    猛然间大喝一声,将笔折断,望着纸上半阙诗句,怔怔流下泪来。

    郑虔和魏君连忙从旁劝解,不停宽慰杜子美,一时间喝了不少酒。顾佐挠了挠头,爱莫能助,只能偷偷将半阙诗句卷了起来,收入储物扳指中。

    李十二的剑器舞完毕后,今夜的重头戏也就结束了,场上重响丝竹之音,为客人们佐酒。

    就听郑虔道:“子美,再不去怕是要晚了。”

    杜子美犹豫不定的望着虢国夫人那边,虢国夫人在对面帏帐后不知听了什么,前仰后合大笑起来,笑得肩上轻纱垂落,玉山毕现。

    顾佐忽觉一阵好笑,暗道原来杜子美是这样的杜子美,今日竟然见到他多情的一面,当真稀奇。于是不由探头出去多看了对面楼里开间中的虢国夫人一阵,你还别说,就人家那扮相、那风情,堪称中老年杀手,杜子美年已不惑,难怪……这是时下风气使然。

    也不知这位偶像遇见虢国夫人,会碰撞出怎样的火花?

    正想入非非之际,忽听身后有人问:“顾师弟,好看吗?”

    顾佐回头,刚才剑台上如仙人般的李十二就倚在帘边,静静的看着自己。此刻的她已然卸了浓妆,只着淡妆,没有了那种华贵之气,却显得更加出尘。

第一百二十二章 他是杜子美啊

    顾佐愣了半晌,笑了笑,道:“李师姐,我来看你了。”

    李十二望着顾佐怔怔良久,终于移步而入。

    杜子美、郑虔和魏君乍见李十二本尊,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各自起身,在旁紧张得手足无措。

    李十二来到顾佐身边,望向对面的帘幕之处,片刻后板着脸道:“走,我带你去见见。”

    顾佐不明所以:“啊?”

    李十二冲对面努了努嘴:“见虢国夫人啊。”

    顾佐眼前一亮:“可以吗?”

    李十二刚才板着的脸忽然微笑起来:“当然。”

    顾佐毫不犹豫:“走!”

    李十二笑容更甚,果断出了包间,在前领路,一路经过各处时,引来络绎不绝的惊呼声:“十二娘……”

    李十二理也不理,越走越快,直接来到虢国夫人的包间外,向守在门外的一名杨府供奉道:“小女子李十二,特来拜望夫人。”

    无需那供奉通传,里面的人已经听见了,当即笑着邀请:“十二娘,快进来!”

    李十二回头招呼顾佐:“进来……”却见顾佐拽着一人的胳膊,正往这边拖,不由愕然:“这是……”

    顾佐回道:“这是杜……子美兄,别墨迹了……”

    李十二咬牙进去,顾佐拖着杜子美也跟了进去,可怜杜子美如今只是个筑基前期,又几无斗法经验,哪里扛得过顾佐,被顾佐生拉硬拽扯了进去。

    进去之后,杜子美似乎认命了,不再挣扎,垂头肃立于顾佐身边。等李十二介绍完了,顾佐上前施礼:“怀仙馆顾佐,见过夫人。”

    虢国夫人看看李十二,又看看顾佐,掩嘴轻笑:“请顾馆主入座。”

    李十二早已坐在虢国夫人身边,道:“我这位师弟久闻夫人大名,早欲一见,今日正逢其时,便冒昧带了过来,还望夫人海涵。”

    虢国夫人打量着顾佐道:“哪里有什么大名,让顾馆主见笑了。顾馆主一直在京中么?怎的以前没听十二娘说过?”

    顾佐回道:“顾某昨日刚刚入京,今日便得见夫人,真乃三生有幸。”伸脚踩了踩旁边的杜子美,杜子美这才躬身见礼。

    顾佐见他屁都放不出来半个,也是替他捉急,干脆挑明:“这是我友子美兄,子美兄……额……”再次出手拽了拽杜子美,心说机会都给你了,你倒是展露一下啊,不是很能作诗吗?赶紧来一首啊!

    这一拽,终于把杜子美拽醒了,杜子美拜见了虢国夫人,从怀中掏出三份文卷,向虢国夫人道:“前闻陛下郊庙大典,杜某不才,愿上《朝献太清宫》、《朝享太庙》、《有事于南郊》等三赋以闻。惶恐顿首,望夫人不辞劳牍。”

    李十二闻听此言,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重新回到了云淡风轻的模样。顾佐则啼笑皆非,心道原来是自己龌龊了,把人想歪了,杜子美是为了投卷干谒,请托虢国夫人的门路。

    啼笑之余,又有些悲哀,虢国夫人是什么名声,顾佐还是有些了解的,以杜子美的心气,居然走到了这一步,向虢国夫人投卷,可以说也是被逼得没办法了。

    虢国夫人脸上笑容未变,似乎早在意料之中,摇着团扇道:“其实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管得了这些事,且又诗书浅陋,你行卷于我,岂非走错了门路?”

    指了指身旁一位贵妇:“眼前不就坐着一尊大神?这是韦氏,彭城郡公官拜尚书右丞,最是文章锦绣,你不拜她反来拜我,不是本末倒置吗?”

    那贵妇陪笑:“满长安谁不知道,任谁千言万语,也抵不过夫人一句话。”

    杜子美只是低着头,双手捧卷,一语不发,顾佐能理解他憋屈的心态,但也忍不住摇头,这第一步都迈出来了,又何必因为惜身而吝惜第二步?科举不成则投卷,投卷不成则攀附,这本就是当下读书人上进的门路,哪怕心中不愿,也等做了官再说不是么?

    老实说,杜子美和顾佐委实关系不大,至今不过是同席之缘,而且顾佐压根儿没想过对方能给自己带来什么回报,印象中他后来还是做官了,但很不得意,以其穷困潦倒的一生,也谈不上有什么能力给自己回报,帮他实在没什么好处可言。

    但千百般理由也绕不过一句话——他是杜子美啊!

    想了想,忍痛从怀中取出刚才杜子美写的半阙诗句,双手呈上道:“适才我李师姐舞剑,子美兄顷刻间得诗十二句,才华横溢可见一斑,还请夫人过目。”

    由他呈上,自是和杜子美待遇不同,虢国夫人看了看李十二,笑着点了点头,让身边侍女收了。

    顾佐又追了一句:“子美大才,夫人一望而知。”

    虢国夫人眉梢一挑,从侍女手中接过来,略略展开,只见里面夹着五张百贯的大额飞票。

    五百贯虽说只及她今日观舞赏赐出去的三分之一,但也的确不少了,更重要的是,如此投卷,才符合她的规矩。

    当下将诗抄交给身边侍女:“念来听听。”

    那侍女当场诵读起来,诵罢,虢国夫人和韦氏都赞好,李十二也欠身向杜子美道了个谢。

    杜子美终于开口了,却道:“不敢,怀仙启了前两句,方有后文。”

    顾佐哀叹,暗道子美兄你真不想说话就干脆一句都别说行么?这是在为你干谒行卷呢啊。口中道:“抛砖引玉,抛砖引玉。”

    为免被人要求当场赋诗,还将自己题记“顾怀仙到此一游”的糗事拿出来说嘴,惹的虢国夫人和韦氏大笑。

    虢国夫人又问:“此诗的下文呢?怎么只得十二句?”她说自己不通诗文,实则怎么可能?

    顾佐拦住杜子美,代为抢答:“我以为十二句刚好,正合李师姐,此为天意。”

    众人又笑,笑罢,虢国夫人终于将杜子美的投卷收了,道:“我也不知道这文章写得是好是坏,等有机会呈给陛下瞧瞧罢。”

    至此,顾佐和杜子美躬身告辞,李十二送了出来。

    回去之后,郑虔和魏君都在等着,顾佐简明扼要道:“夫人收了子美兄的行卷,答应呈送御前。”

    这两位顿时欢呼起来,都道不虚此行。杜子美忽然向顾佐深施一礼:“我知道自己的臭毛病,今日若非怀仙……总之,请受甫一拜。”

第一百二十三章 谈谈情

    送走了千恩万谢的郑、杜、唐三人,回首望向高大明亮的雄妙台,里头还不时传出猜枚划拳的喧闹声,其中掺杂着悠扬的丝竹管弦,顾佐满足的叹了口气:“春风沉醉的夜晚……”

    李十二在旁边问:“什么?”

    顾佐笑了笑:“没事。这才是生活啊……”

    李十二问:“听说你是昨天入京?因为崇玄署祈福法会的事?”

    顾佐问:“有什么消息么?”

    李十二摇头:“哪有什么消息?崇玄署向来神神秘秘,有什么事连陛下都未必告诉。不过倒是听玉真公主提过一句,说崇玄署一直在逃避。”

    “逃避?逃避什么?”

    “她也没说清楚。”

    玉真公主是今上胞妹,因天赋卓越,很小时就受了道牒,入天下大宗王屋派修行,很多人都说,玉真公主是宗室中修为最高者,王屋派三大长老之一的持盈道人就是她,“持盈”就是她的道号。

    顾佐又追问了几句,李十二答不出来,顾佐有些埋怨:“这么重要的事情,你就不能多问两句?”

    李十二不高兴道:“跟我有何相干?人家不愿多说,我去多打听什么?”

    顾佐怒其不争道:“师姐,大事件啊,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

    李十二冷冷道:“我一个弱女子,哪里掺合得上你们的大事?”

    顾佐失笑:“几年不见,你也学会这句话了?”

    李十二也忍不住笑了,却很快板起脸道:“我本来就是个弱女子!”

    顾佐道:“拉倒吧,论修为、论才华、论交游、论钱财、论背景,哪一条都比我强,除了容貌略逊我三分,看不出哪里比我弱,也好意思说自己是弱女子……”

    李十二翻了个白眼:“容貌比你略逊三分……”

    正说着,两人同时停了下来,就见一人大步而至,上下打量顾佐,然后关切的询问李十二:“十二娘是受了这狂徒羞辱么?”

    顾佐当即愣住了,他和李十二好端端在这里拌嘴,怎么就惹来了“打抱不平者”,这是要英雄救美吗?

    他还没来得及说话,李十二已然皱眉:“郎中误会了,这是我师弟。”

    此人呵呵一笑,先冲顾佐拱手:“原来是师弟。”又向李十二道:“十二娘,我兄长到得晚了一些,没见着十二娘风采,想请十二娘进去一叙。”

    李十二淡淡道:“请转告王中丞,小女子向不见外客,郎中请回吧。”

    说完,拉着顾佐就走,那人在后面追了几步道:“十二娘,我兄已任御史中丞,深受陛下信重,想嫁入我王家的女子天下不知凡几,我兄却对十二娘一片诚意,十二娘可要深思啊……”

    十二娘头也不回,只管拽着顾佐走,若不是长安大阵禁飞,瞧那架势她早就飞了。

    顾佐问:“这是谁?”

    十二娘摇头:“户部郎中王焊。”

    “他兄长是谁?”

    “王鉷。”

    “新任的御史中丞?”

    “为了升官,构陷杨慎矜谋反……那可是他的荐师啊,卑劣小人!”

    “他想娶你入门?”

    “说是要休了结发之妻,实在……恶心!”

    “的确恶心……回头我修理他一顿……这是哪!”

    “咱们的西河道馆。”

    “是该拜见一下公孙长老,还没见过她老人家风采……”

    “老师回云梦谷了。”

    “那是真遗憾了……哎?这是哪?师姐,这是你的闺房么?装饰得还不错……师姐还看这些书?有品味……这被褥一看就是蜀锦……”

    “少废话,你就住这儿吧,这是罗师姐的房间,她这次随师父回云梦宗打算闭关破境,一时半会儿不会回长安。我就在隔壁。”

    “我那什么,有地方住……”

    “嗯?自己地方不住,住外面,合适么?”

    顾佐叹了口气:“我毕竟是被开革出门了……”

    李十二道:“你和富贵,一直都是我的师兄弟,谁也开革不了。”

    顾佐大为感动,望着这个正在帮她整理床铺的师姐,轻轻叹了口气:“可惜富贵儿背叛了我们。”

    李十二惊讶回头:“怎么?”

    顾佐悲伤道:“他成亲了,这个叛徒!”

    李十二扑哧笑了:“师兄成亲不是好事吗?他给我来信了,邀我有空去南吴州逛逛,还说新嫂子很想见我……可我一直不敢去……”

    顾佐点头:“张家新妇是个厉害的,唐门十三姨!了不得,金丹后期,打不过啊打不过……”

    李十二白了顾佐一眼:“我是因为嫂子厉害不敢去吗?南吴州长史都没发话,我如何敢去?”

    顾佐一拍脑袋:“怨我怨我,日理万机,没想起来发邀请公函。”

    李十二好奇道:“嫂子很厉害?”

    顾佐点头:“河东狮吼啊。”

    李十二不明所以:“什么?河东之狮?”

    顾佐发现讲突噜了,想要收回也难,只得编了个时间地点,把故事讲了一遍,李十二捂嘴笑道:“这个陈季常很有意思,什么修为?打不过他夫人吗……”

    在房中谈至后半夜,李十二才出了门,顾佐送到阶下,望着她俏丽的身影转过月门,忍不住捏着鼻子笑了笑。

    当晚,顾佐于馨香满室中睡了个饱,又在稀疏的琴声中醒来,那琴声如隔着数重院落,好似一个顽童坐在墙头,用小石子击打琴弦玩闹,时断时续。听上去曲不成调,却有种说不出的意境,令人回思满满,心旷神怡。

    迈步出门,寻音而去,有位女郎正于杏树之下抚琴。见顾佐走来,女郎止琴而起,微微低首:“顾师弟。”

    却是当年在辛师座下一起修行过的何小扇。昨日剑台上展示过琴技的,顾佐记得,她好似得了两百多贯赏赐,也是不俗了。

    顾佐道:“当年入门的时候,你就偏管我叫师弟,说是按修为论,如何?今日总该叫我师兄了吧?”

    何小扇抿嘴笑道:“师兄……”见顾佐四下张望,道:“师姐去了岐王府,和龟年先生商羯鼓之法,王郎中也去了……”言辞间甚有羡慕之意。

    顾佐问:“王郎中?王焊?”

    何小扇道:“那个贪鄙的俗物?怎么可能!他和他兄长仗着陛下的信重,越发胡作非为,倒是对李师姐有歪念头,但也不看看自己什么品性,咱们西河道馆又怕过谁?”

    “明白了……那这个王郎中又是谁?”

    “吏部王郎中,任过大乐丞,写红豆生南国的那位。”

    顾佐恍然:“王维?摩诘居士?”

    “正是。”何小扇回道,又有些疑惑:“什么……磨……节…居士?王郎中的名号?”

    顾佐醒悟自己失语,于是道:“没什么……我有事出去了,十二回来跟她说一声。”

    何小扇迟疑片刻,在后面追了一句:“多谢顾师兄。”

    顾佐愕然:“谢我作甚?”

    何小扇道:“谢师兄当年出手教训陈天真,为师妹出了口气。”

    顾佐摆了摆手:“她当时欺负你了?她入筑基不过两年吧?和你如今也差不多,你可以试着找她报仇了,呵呵……开玩笑的,过去的事情了,大家看开点。”

    转身时不停摇头:“了不得,当年的丑小鸭,一个个变凤凰了……”

    何小扇强忍着笑意,在身后道了个福。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郊游

    顾佐先去西市逛了逛,回到崇德坊县主府,进门就听见二院中琅琅的读书声,左边房门打开,金供奉出来打了个招呼:“回来了?”

    顾佐点点头,掏出两坛灵酒:“京城里的东西可真不便宜,这两坛西风烈,居然花了十六贯,嗯,长安人都习惯说一万六千钱,在我们南吴州,寒山灵液和平泰灵酒也不过是其价的一半……晚上咱们尝尝?”

    金供奉望着两坛灵酒,咽了口唾沫,灵酒他可是等闲不敢去沽的,眼前这两坛差不多是他月俸的大半了,怎么喝得起?

    见顾佐随随便便将两坛灵酒往墙角处一扔,赶紧过去收入房中。

    “等会儿县主要出城修习御剑之法,她想邀你同往。不知你有没有空?”

    离祈福法会尚有十日,顾佐也没什么急事,便应承了。他也想在京城中多结交些人脉,尤其是金供奉这等老关系,不趁机打牢了,更待何时?

    耽搁半个时辰,夫子告辞离去,清源县主交代:“僾,好自在房中温书习字,等我们回来。”

    顾佐进了书房,从怀中掏出个泼浪鼓:“路过西市,给你买的。”

    李僾欢喜接过,晃着泼浪鼓送到后院,眼看着车驾套上,眼中又暗淡了下来。

    顾佐实在受不了小孩子这种极具杀伤力的眼神,向清源县主建议:“要不带上他?”

    金供奉摇头:“王子岂能随意出城?哪怕是踏青,也要提前禀知宗正院。”

    顾佐皱眉道:“县主呢?县主出城也禀知了?”

    金供奉道:“这是自然。”

    顾佐默然,望向李僾,李僾刚生起的一丝希望转眼又被打灭,都哭了。好在这孩子很懂事,没有大声嚎哭,而是抹着眼泪道:“老……老顾,大姐,金先生,僾不去了,僾在家里念书……”

    清源县主转身抽泣,顾佐看不下去了,道:“听说陛下没有一百个孙儿,也有七八十个吧?僾尚未封王,宗正院一个个都能管得着?”

    金供奉道:“话虽如此,但万一被人告发……”

    顾佐问:“会怎么处置?”

    金供奉道:“将罚金,重则百贯。”

    重则百贯的意思,是最高曾有过处罚百贯的例子。

    顾佐豪气干云:“若万一被罚,这笔钱我出了。”见金供奉还在犹豫,又道:“说个地方,你们先去,让僾改扮成我的书僮,我带他出去,没人认得出。”

    旋即又语重心长:“千里之行始于足下,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死读书怎么读得好书?再者,孩童天性喜好玩耍,总把他关在屋里,不是办法。”

    金供奉叹了口气,望向清源县主,县主咬着嘴唇望向顾佐,顾佐道:“孩子可怜啊。”

    清源县主道了句:“还是上次相遇之处,灞水之南。”言罢,匆匆上了马车,由金供奉护着出门而去。

    顾佐回过身来,冲一脸期待的李僾道:“小李子,把今日的一百个大字写了,写完带你出去耍。”

    李僾头也不回跑向书房开始写字,顾佐出了一趟门,回来时,李僾已经写完了,向顾佐邀功。顾佐赞许几句,取出身衣裳来给他换上,李僾颇感新奇,嘻嘻哈哈穿了,对着铜镜前顾后盼。

    顾佐又教了他几个行走的动作,李僾也很快学会了,而且还学得有模有样,有了一个小厮的八成风范。

    这种情况通常表明天赋很好,顾佐如今已是筑基修为,可以验查资质了,好奇之下查了查,竟然是生平仅见——至少在如今的怀仙门四百弟子中名列第一!

    陈眠花、杨擒龙、牛野、刘小柒号称怀仙门三代弟子之四朵金花,可跟李僾相比,都是渣,完全不在一个层次!

    顾佐顿时就动心了,开始暗自琢磨起来。当然,琢磨归琢磨,李僾身为皇孙,肯定不是随便就教的,其中的关节很多,麻烦重重。

    收徒之意暂时按下,顾佐于后门处施展追摄道术探察一番,没有修士监视,于是带着青衣小帽的李僾出行。

    李僾显得既兴奋又胆怯,紧紧攥着顾佐的手,走出两条街后,顾佐看了看自己的穿扮,还好只是普通衣物,否则两人这行为可真不像公子与书僮,更像父亲和儿子。

    顾佐没着急去和清源县主她们会面,而是带着李僾去逛了趟西市,带着他看了看那些杂耍,吃了糖人,又买了个风筝,让李僾玩得不亦乐乎,这才晃晃悠悠出了城。

    出城之后将他背在背上,拣那无人之处飞奔,真气运转之下,可谓风驰电掣,两刻时后便赶到了所约之处。这里没什么人烟,金供奉指点清源县主修行,顾佐就带着李僾在下面仰望观赏。看腻了之后,又带着他去捉野兔烤着吃。

    边吃兔子边看清源县主飞翔,李僾忽道:“老顾,我也想修行。”

    顾佐无法回答,只能道:“你现在还小,等将来长大了……”

    李僾又问:“你会教我吗?”

    顾佐点了点头:“会的,只要你再长大一些……走,放风筝去!”

    玩到申时,疯了一天的李僾熬不住,躺在草坪上,抓着顾佐的手沉沉睡去,睡前又嘟囔了一句:“老顾,你下次再带我玩好不好?”

    顾佐无言以对,找出件衣裳给他轻轻盖上。等清源县主和金供奉结束之后,又分做两批,由顾佐抱着李僾返回。

    回到清源县主府,顾佐问金供奉:“你知不知道李僾天赋极佳?”

    金供奉点头:“知道。”

    顾佐道:“过了五岁,就可以慢慢修行了,至少要开始打熬筋骨,不能像我一样入道那么晚啊!”

    金供奉叹了口气:“天家血脉,向来适合修行,否则如何坐得稳江山?十王宅、百孙院中,很有不少是天赋卓然的,但能否修行,拜谁为师,都需禀大宗正才行啊。可寿王和王妃的意思很明确,希望孩子小公爷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这一报过去,极有可能要入百孙院了。”

    “大宗正是谁?”

    “岐王。”

    “那个喜欢音律的?”

    “不是他还能是谁?说起来,岐王年轻时身子骨不好,开元十四年重病,据闻当时陛下都准备给他拟谥号了,结果他挺过来了,如今修为愈高,却渐渐远离政事。但陛下一直对他很是信重,如果是他同意,一句话的事,甚至都无需报陛下知晓。怎么,你有什么打算?”

    顾佐一时也无头绪:“再想想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 赴宴

    顾佐一直很相信缘分,他觉得自己和李僾有缘,这个孩子天赋既高且又懂事,实在是做自己亲传弟子的极佳人选,因此,这件事他还真上了心。

    跟金供奉对酌到半夜,各自回房歇息到天亮,顾佐就晃回了西河道馆,正好看见李十二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等他。

    “喝酒了?”

    “嗯,和一位故人对饮,想起了很多过去在山阴县的事情。”

    “是谁?”

    “一位供奉,贺家的供奉。就是在张师兄庄子上,我跟你说过的贺老大人府上……”

    “帮过你取得牌票的那个金供奉?”

    “哟,你还记得?不容易啊。”

    “既然对你有恩,该回报时还是要回报的。他如今做什么?想求什么?”

    “现在暂时不用……需要的时候不会跟你客气的,还得你这位大人物出手。”

    听了这话,李十二脸色好看了很多:“什么大人物,别瞎说。你好好休息会儿吧,我吩咐了秀秀,有什么需要就找她,她是我带出来的,足可放心。我还要带何师妹去岐王府,今日都晚了……”

    顾佐问:“你和岐王很熟?”

    李十二道:“岐王府上日日研习音律,我们这些人就常去相聚,最近李乐师想出个羯鼓的技法,我看看能不能融入剑器舞里。”

    顾佐道:“你们成天捣鼓诗画音律,不修行的吗?”

    李十二道:“等你入了金丹就知道了,再往后想要破境就难了,极重感悟,我们研习这些也是一种修行。青莲居士唱蜀道之难而入金丹后期,赞侠客之风而破境元婴,游天姥山吟留别而破境元婴后期,此即其道。再说吏部王郎中,不也是一句’大漠孤烟直‘而有所悟,破境金丹后期的么?”

    顾佐道:“你们这些搞艺术的,无法理解,说不过你,总之恭祝师姐早日破境金丹后期。对了,你和岐王很熟么?”

    李十二道:“看怎么说,岐王酷爱音律,通常在他府上也不大谈论别的事情,而且就算在他府上,见得也少,我们这些人就借他个地方而已。你有事?是想帮你那位杜……子美谋官?还是想帮金供奉?若是杜子美就算了,投卷不好两家分投,既然投了虢国夫人,就不要再寻别家,除非她家那边没办成,但很少有虢国夫人办不成的事。若是金供奉求官,我可以试着问问岐王?”

    顾佐还没考虑成熟:“回头再说,想琢磨琢磨。”

    “那我走了?”

    “去吧。”顾佐挥了挥手。

    李十二走后,种秀秀过来询问,想不想泛舟曲江,她愿意为顾师兄导游,被顾佐婉言谢绝了,种秀秀也是长安城的名人,跟她出游太受人瞩目了些,他暂时不想那么高调。

    于是,顾佐抓了块灵石修炼到傍晚,又查看了一遍怀仙门弟子的进度,尤其是陈眠花等四朵金花,比较之后,对李僾的事情愈发上心了。

    种秀秀又亲自过来询问顾师兄晚上想吃些什么,顾佐也不客气,问了几种京城名菜,种秀秀正要下去准备时,外间来报,说是龙武将军府的管事持帖而来,邀请顾佐过府一叙。

    顾佐顿觉很是不好意思,龙武将军陈玄礼也是他这次来长安要见的人,没想到自己耽搁了两天还没准备好,人家就已经主动邀约了,对方消息还是挺灵通的。

    向种秀秀道了个歉:“你看这事闹的……让你百忙活。”

    种秀秀忙道:“不妨事的,师兄有大事要忙,且忙就是了。”

    顾佐出了西河道馆,冲种秀秀笑了笑:“回去吧,这还值当送什么?”

    眼见顾佐登上了龙武将军府派来的马车,在几名家将的护送下离去,种秀秀轻轻叹了口气。

    这位顾师兄不愧是师兄,当年和张师兄合斗同门,两个人就把对方一群人打趴下了,威名至今还在宗门内流传。到了南疆以后又赤手空拳打下偌大南吴州,还占据着一条灵石矿脉,听李师姐讲了这件事后,种秀秀特地去查了笑笑生新出的《百家说》,发现顾师兄的怀仙馆已经赫然列名于第五十一。

    笑笑生还专门写了一段不短的文字,说顾师兄带领八千南吴州军民,于兽潮围城中坚守十七个月,令种秀秀好生敬佩。如今连龙武将军府都来车邀他赴宴,可见他已经到了什么样的高度。

    那可是龙武将军陈玄礼啊,陛下最信任的大将,自己虽然已在京中有了不小的名声,但这种人家的宴席,还是没有资格参逢,也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能如李师姐、林师姐她们那样,往来皆王侯、出入即公卿呢?

    正心神不属时,马车又转了回来,顾佐从车窗中探出头来:“想不想去龙武将军府?”

    种秀秀顿时笑靥如花。

    龙武卫直属皇帝掌握,驻于北宫门外,龙武将军府也离此不远,位于宫城北侧的修德坊。

    陈玄礼今日下值后,在中堂前等候,除他本人,还有当日在南吴州见过的几员中郎将,顾佐曾经馈赠过龙武卫军粮三百石、肉干五万斤,还送过南吴州特产两千灵石,是以彼此都很熟悉。

    顾佐携种秀秀入席,居于堂上客座首位,今日只他一位客人,因此也无须推辞。

    坐定之后,陈玄礼似笑非笑打量着顾佐和种秀秀:“十二娘没来么?这位娘子眼熟得紧?”

    顾佐介绍:“十二娘去岐王府研习音律了,我也难见一面啊。这是我门中师妹种秀秀,颇得十二年指点,善舞,雄妙台上有她一场,诸位将军忙于公务或许未知,但她的水袖舞可是长安一绝,今日赴宴,正好邀她一舞,以助雅兴。种师妹近来声名鹊起,寻常还是很难请来的。”

    几句话一抬,诸将就明白怎么回事了,知道是顾佐为种秀秀扬名。如此雅事是长安风尚,为诸将喜闻乐见,各自称善,期待一观。

    种秀秀下去准备,换衣上妆,还要和乐师沟通,陈玄礼手一挥,菜肴流水介布上来,廊下乐声响起,便有仕女上来献舞。这些都是陈玄礼府中养的女伎,虽得过李十二指点,舞姿也算精妙,但毕竟及不上种秀秀这等水准,也就是个热闹而已。

    借着丝竹之声,陈玄礼和顾佐很快就谈到了公孙长老,他为人很坦率,毫不隐瞒讲述了他这一年来和李十二、金供奉结交的大概情况,感谢了顾佐对他的帮助,然后道:“公孙娘子对我已经和颜悦色得多了,上月更请动她一起踏青,只是她又回了云梦谷,就怕这一去日久,过往的努力白费啊。”

    顾佐暂时也没什么好办法,只能祝他一切顺利。

    种秀秀换上舞衣出来演了一场,她的身段和舞技摆在那里,几个舞步之后就展现了极高的水准,当场赢得一片赞誉。

    舞罢,种秀秀换回常服,坐到顾佐身边伺候他吃喝。她的江湖地位还没到李十二那步,若是换了李十二,要么舞毕离去,要么别居一席,她就只能陪坐侍奉,向陈玄礼等众将敬酒,努力为自己的江湖地位打拼。

    又饮了一阵,陈玄礼开着玩笑问顾佐:“老弟有没有什么生意,可以照拂一下我龙武卫弟兄们呢?”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军辎

    陈玄礼的问题,是在酒酣耳热间问出来的,顾佐也笑着道:“南疆天地广阔,机会数之不尽,将军想要发财,此事不难,合作多多!”

    顾佐这句话只是个意向性回答,表明他愿意和陈玄礼做生意,但陈玄礼是客套还是真有这个想法,他并不清楚,只能含糊着回答。

    陈玄礼闻言,敬了他杯酒,然后双掌相击,乐声停止,廊下乐师和女伎纷纷离席,堂上立刻安静下来。

    种秀秀连忙起身,说自己还要回西河道馆备舞,明晚在雄妙台有她的场次,顾佐将她送出,乘龙武将军府上马车返回。

    重回堂上,四周已经多了军士巡哨,顾佐也郑重起来,回到席中肃然坐好。

    陈玄礼露出笑容:“怀仙莫紧张,其实没什么大事,只是我军中的习惯。”

    顾佐扫视一眼堂上其余四人,护军中尉、左右卫中郎将、录事参军,均为陈玄礼心腹,都在望向自己,目光炯炯。

    只听陈玄礼道:“适才怀仙已经答允,为我龙武军找一条发财的路,来,我等向怀仙敬酒!”

    众将齐声唱喏,向顾佐举杯。这是逼宫啊,不答应也得答应了,顾佐哭笑不得,略一思量,这岂不就是他想要的?先别管怎么办,表态一定要坚决,也算是回报去年陈玄礼调解之恩,于是一仰脖,举杯饮了。

    陈玄礼赞了句:“痛快!”几员军将也齐齐称赞,露出笑容。

    顾佐道:“诸位真是把顾某架在火上烤了,其实此事说难也难,说不难也简单。咱们建一条商路,南吴州开一家铺子,贩卖中原货物,这间商铺我给你免了所有费用,地段挑最好的,铺子给你盖大的,另送住宅院子,够你住五十个人。”

    又掰着手指头道:“其二,可以在长安设一间商铺,专门贩卖南疆特产,放心,东西我帮诸位收购,保你们五成利!”

    那录事参军问:“如此,能否年入十万贯?”

    顾佐呆了呆,看了看眼前这几位,心道年入十万,人均两万贯?这胃口得多大?他心里筹算的这两间店铺,年入万贯是可以保证的,别说陈玄礼他们几个人,再多一些军将也够分了。借此和龙武军拉上关系,这笔生意可以做。

    但他没想到对方的预期是十万贯,这就有点过了。

    好似看出了他的想法,那录事参军连忙解释:“非是我等贪心,我们也知十万贯之数颇大,难为顾长史了,但没有这个数,补不齐军辎之用啊,三千弟兄人吃马嚼,一年非得二十万不可。”

    顾佐奇道:“堂堂龙武卫,天子禁军,连军辎都匮乏了么?不应该啊……”

    录事参军忿忿道:“还不是王鉷父子,王贼仗着陛下信任,聚敛钱财,四处搜刮,他儿子只是户部郎中,却在户部一手遮天,连户部的岁入都敢吞没,管部尚书拿不出钱,只拨了十万贯,剩余不足让我等自己想办法,当真是天下奇闻!”

    顾佐感到不可思议:“贪墨户部岁入倒是听说过,可贪到连军辎都发不足的地步,真是匪夷所思。陛下不管吗?”

    那录事参军道:“如今都是政事堂管事,奏折上去,全被李相压住了。”

    “李相为何如此?他也分润了?”

    “分润不分润的,我们不清楚,但多半是有的。李相也是知道户部钱粮不足的,否则也不会下发《各节度都府自筹钱粮诏》,简直昏聩!”

    顾佐听他解释了一遍诏书的内容,不禁叹道:“天下之祸,始于此诏,李相安敢如此。范阳必反!”

    四将齐齐点头,都赞同顾佐的判断。顾佐转头问陈玄礼:“将军为陛下亲将,难道军辎不足之事也不能进言么?”

    陈玄礼摇了摇头:“近来陛下心思不在朝政之上,一应诸事皆付于政事堂。政事堂下诏允许节度府、都护府自筹军辎,当时高将军就进言,说此举宜使边将拥兵自重,长此以往,诚为心腹大患。可陛下不听……陛下连骠骑大将军的话也听不进去了,遑论是我?”

    虽然天子的作为越来越向着顾佐心目中的那个天子靠近,但顾佐还是忍不住好奇:“陛下到底在做什么?”

    陈玄礼沉默不语,顾佐拱手以示歉意,他的无心之语,已属“私窥禁中”,陈玄礼无法回答。

    顾佐现在明白了,户部拿不出钱来,龙武卫军辎缺口很大,今日之宴,是陈玄礼想从南诏打开突破口,为麾下兵将挣出笔花销来。

    “虽然边将可自行在军镇范围内征税,但禁军毕竟不同,与南吴州合作营生,恐为中外非议,南吴州毕竟也是边州。”顾佐道出自己的顾虑。

    录事参军接过话来:“让龙武卫自筹钱粮,这是李相亲笔所批,顾长史无需担心。”

    顾佐点了点头,心里开始盘算。龙武卫属于禁军,常驻京师,待遇很高,三千兵将里,普通军卒约两千五百人,这些都是武师而非修士,吃饭连带军饷,每年二十四贯差不多了,这就是六万贯。剩下的五百军官中,七成为练气士,如果每人每年六十贯,这就是两万一千贯;一百二十名筑基,每年一万两千贯;剩下的三十名金丹以上的高级军官,每年一万贯也就顶天了,加起来就是十万三千贯。

    军械向由将作监拨付,军马也由太仆寺包办,花不了钱。真正需要花钱之处是战马的草料、军械的维修,以及打点将作监和太仆寺的费用。就算加上这一块,龙武卫每年的开支也就是十三、四万贯,十五万顶天了!

    缺口三、四万,撑死了五万贯。

    算到这里,他暗自庆幸,幸好来之前向懂行的人详细了解过禁军的编成,否则今日就被这帮军汉瞒哄了。

    他在这里算账时,几员中郎将都在盯着他,陈玄礼则一杯一杯啜着酒,不慌不忙的等着,堂上鸦雀无声,安静得连绣花针落在地上都听得见。

    忽见顾佐饮了一杯酒,将酒杯重重墩在案几上,“啪”的一声,震得几员中郎将心中一抖,陈玄礼也眼皮一跳,望向顾佐。

    就听顾佐道:“十万贯做不了,三万贯可以,我来想办法,保证每年三万贯以上,做得好或许四万贯、五万贯也有,如何?”

    几员中郎将眉头舒展,似乎比较满意,录事参军看了看陈玄礼,然后举杯向顾佐敬酒:“那就多谢顾长史了!来,满饮此杯!”

    顾佐摇头道:“先别谢我,顾某还有个条件,若不成,三万贯也不易。”

    录事参军道:“顾长史请说。”

第一百二十七章 高将军

    似乎对顾佐要提条件已经有所预料,录事参军抬手示意:“顾长史请说,但凡能做到的,我龙武卫上下必然全力以赴。”

    顾佐道:“如果是年入一万贯,顾某什么都不提,南吴州想尽办法也要予以保证,但三万贯,乃至想要四万、五万,难度不小,需要面对的是整个南诏。顾某如今官不过南吴州长史,区区从六品,面对六诏国主,只能缩着脖子做人。六诏虽为诏国,但凡事受剑南道节制,朝中都将其国主之位与正四品的下州刺史比肩,实际上他们自己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说我一个从六品,在人家面前怎么抬得起头?想要打通商路又谈何容易?”

    “其实不止南诏,南吴州还要面对剑南节度府。鲜于向以益州刺史领剑南节度,益州为上州,刺史为从三品大员,剑南节度府的人面对我这个从六品的微末小官,又怎会以正眼相待?做起事来,必然处处掣肘。唉,难啊……”

    录事参军思索片刻,道:“想要将南吴州由下州升为上州,难度不小,因南吴州为军州,方方面面牵扯太大。若是顾长史愿意交出部分权柄,比照内地州郡……”

    开玩笑呢?一听这话,顾佐立刻摇头:“那就更不好办了,我的意思,可以不考虑南吴州升格的问题,只要能解决顾某的官品,让顾某和六诏、和剑南节度府打交道时直得起腰来,那便成了。”

    条件报出来了,就等陈玄礼接招,这肯定不是席间就能敲定的,于是众人又喝了几轮酒,转而谈了些京中轶事,宴席便散场了。

    顾佐告辞后,陈玄礼赶往兴庆宫,他是守卫宫禁的大将,皇宫与他自己家一般,随意出入。

    来到南薰殿,询问值守的千牛卫军士,得知天子已经休息了,于是前往南薰殿的东庑,果见打头的一间里灯火通明,于是上前叩门:“大将军?”

    房中传来高力士的声音:“陈将军?”

    一名小宦将房门打开,向陈玄礼躬身,陈玄礼知道这是新近受高力士器重的小黄门,姓鱼,名朝恩,冲他点了点头。

    小黄门退了出去,陈玄礼入内,就见高力士从书案后起身相迎,案上堆满了奏折。

    “陈将军怎么有空来咱家这里?请坐。”陈玄礼为人谨慎,素来不与内宦相交,哪怕他实际上和高力士已经相识四十年,却依旧少有往来。

    陈玄礼拱手坐下,沉吟片刻,见高力士微笑望着自己,于是开门见山:“今夜前来,特向大将军求官。”

    高力士有些意外:“所为何人?所求何官?”

    陈玄礼道:“南吴州长史顾佐,职分不动,只求品级。”

    高力士眯着眼睛想了想,道:“南吴州长史,那个扛住兽潮十七个月的顾佐?”

    陈玄礼道:“正是。”

    高力士点了点头,再次确认:“差遣不换?”

    陈玄礼点头:“是。”

    高力士道:“好。”

    陈玄礼起身告辞,高力士独坐,思索良久,将鱼朝恩召入,把陈玄礼求办的事情说了,问:“如果是你,打算怎么办?”

    鱼朝恩想了想道:“南吴州为军州,却类六诏,更似宗门,朝廷概不管的,因此兽潮退后并未加赏。但长史顾佐保全当地军民近万,朝廷还是应当有所表示才好。若是不动差遣,则当于本职上擢迁,其本官为长史,其上为南吴州都督,今南吴州都督为吴国公,吴国公为寿王长子,是故其职有寿王府臣之意。今我所知,有二职空缺,一为寿王府长史、次为寿王府典军,大父以为如何?”

    寿王府长史是从四品,典军为正五品,这两个官职,都是寿王属官,打理的是寿王府内务,没什么大权,也不涉朝政,但却是官员品级提升的台阶。尤其王府长史,已入大员之列。

    这个建议令高力士非常满意,向方方面面都能解释得通,而且还满足了陈玄礼的要求。除此之外,还解决了心中的一道难题,可谓一石二鸟。

    就在上月,李相上奏,保举姜度为寿王府长史。高力士也知这是李相为女婿打开上晋之举,但在这个问题上,他却不得不多一个心眼,将奏章压住了不予呈报批复。

    要知道,当年李相是保寿王为太子的,却由于自己的阻拦,而立了今太子,这是两人之间的一次重大交锋,也因之扎下一根刺。

    如果同意李相的保举,由其婿出任寿王府长史,天知道李相会不会有什么后手;如果直接批驳,又太过于得罪对方,令双方最近稍有缓和的关系再度弄僵,这是他不愿看到的。如今有了陈玄礼的举荐,就可以堂而皇之回复李相了。

    “你去跟李相说,寿王府长史一职,陈将军开口了,陈将军很少跟咱家提要求,咱家无法推拒,算我承李相一个情,奏折就代圣上封还了,请李相另拟所请。”

    “是……那个……”

    “怎么了?”

    “陈将军……是打算走南疆这条路筹措军辎?”

    高力士半眯着的眼睛忽然睁开:“你可不许打南吴州的主意,不仅不能伸手,有什么事还要多帮衬着些,别怪我没提醒你,谁往这上面动心思,龙武军杀起人来,甭管是谁,我都不管!”

    鱼朝恩额头立刻见汗,俯身磕头:“大父放心,儿不敢!”

    隔了半晌,高力士才缓和了语气道:“王承业是个不理事的,羽林军早就被他带废了,千牛卫宿卫宫掖,又不是上阵的材料,北衙三军之中,关键时刻,咱们这些人只能指望龙武军保命,千万不要犯了糊涂……起来吧。”

    “是。”

    顾佐不知道自己求官一事会惊动高力士,此刻已然回了西河道馆,与李十二说了会儿话,听了听她在岐王府上的趣事,一直谈到夜深。

    更夫打更的唱声传入耳中,这才察觉已经很晚了,顾佐发出邀请:“很久没有和李师姐谈论如此畅快了,所谓朝闻道夕死可矣,便是如此。不如你我今夜抵足而眠,师弟也好向师姐请教修行上的疑难?”

    李十二脸色瞬间红了,起身啐了他一口,慌慌张张离去。

    顾佐大感遗憾,回房修炼了一会儿,又踱出门来,思索着应该怎么和陈玄礼合作,才能满足年入三万到五万的要求。

    顺着西河道馆的院子溜达了两圈,又从后门溜了出去,西河道馆就在杏园之内,本身属于曲江池林园的一部分,因此外面的风景也很美,更兼有江上画舫时不时划过,传来稀疏的笑声。

    顾佐忽然心中一动,转身望向西侧那片杏林,沉默片刻后询问:“不知哪位前辈大驾光临,且请现身。”

第一百二十八章 夜游曲江

    杏林中的人被叫破行藏,缓步而出,站在顾佐对面。顾佐见他约莫五十岁年纪,身着素色宽袍,大袖飘飘,颇有出尘之意,于是抱拳:“这位前辈怎么称呼?”

    在顾佐的气海中,对方真元厚实,当在金丹后期。只要不是元婴,真打起来,他是一点也不怕的,再说西河道馆就在旁边,除了李十二和林素弦两位金丹,还有种秀秀、何小扇等七八个筑基,那么多帮手,就算是来了元婴,也可以自保了。

    他在打量对方的同时,对方也在打量着他,打量片刻,对方拱手抱拳:“可是顾长史当面?维这厢有礼了。”

    见人家那么客气,顾佐也抱拳:“正是顾某,阁下是?”

    那人笑了笑:“敝姓王。”

    顾佐顿时惊了:“王郎中?顾某惶恐。”

    王维在杏林里待着,虽说大半夜的有点奇怪,但这里并非西河道馆,人家愿意在林中看风景也好、打坐修炼也罢,那是人家的事,被他喊破,的确有点说不过去。

    于是又补了一句:“王郎中自便,顾某不打扰了。”说着准备离去。

    王维却道:“顾长史且慢,一起谈谈?”

    顾佐长揖:“愿聆教诲。”

    王维看了看旁边西河道馆的院墙,月下映着斑驳的树影,又伸手相邀:“别搅了旁人,不如陪我泛舟曲江?”

    顾佐问:“要不要请十二娘出来相见?”

    王维阻止:“不用,她明早还要和龟年先生入宫,和娘娘商议霓裳羽衣舞的几处关节,就不打扰她了。”

    于是,顾佐随王维穿过杏林,水岸边果然有只小船,随着微波缓缓起伏。一位身披蓑衣的船夫立于船头,手中持桨,等他二人上船坐定,便即划桨,小船渐渐驶入江中,顺江东下。

    顾佐望了一眼这船夫,这船夫竟然是位筑基圆满,于是向他拱手。船夫好似没见到一般,只是戴着斗笠,专注划船。

    船行之际,两人观赏着岸边点点灯火,都默默不语,良久,王维才道:“如此夜行,方得曲江三味。”

    顾佐印象中,王维最爱这种静谧到极致的景致,为此还于长安之北的蓝田购置大片土地,营建心目中的山水,于是道:“听闻王郎中建辋川别业,当不输于曲池吧?”

    王维笑道:“那里原是宋延清的山庄,我买了过来,略改一二,若是顾长史有暇,维带顾长史前往游赏。”

    “那就先写过王郎中了。”

    又沉默片刻,王维忽道:“顾长史,天下人都以为王某无字,其实我以前是有的,只是不想用了,我一直说本名挺好,何必有字,故此世人不知……谁知今日却听到何娘子相询,问我是不是有个居士之号,我问她是哪里听来的,何娘子说,是顾长史所言……”

    顿了顿,王维问:“顾长史,摩诘二字,却不知从何所得?”

    顾佐心神大震,气海中,屠夫、成山虎等一干道兵猛然惊醒,齐齐仰头,等候召唤。同时,数百贯打造的法器牛角尖刀也无声无息间滑落掌中。

    顾佐咳嗽一声,道:“呵呵,何师妹听错了,我说的是莫诘,不要问的意思,以前在南诏时,曾遇一位道友,谈及王郎中,他似乎说过,王郎中号莫诘居士,嗯,莫诘……或许是顾某听错了,又或许是他错了,呵呵……不要那么认真……”

    王维追问:“顾长史这位道友高姓大名?如今身在何方?”

    顾佐道:“当时不过途中偶遇,也没打听名姓,南诏那地方,你知道的,或许已然死于兽潮之中也未可知……”

    旁边一直划船的船夫霍然起身,将木桨仍在脚下,指着顾佐道:“顾小友,别掩饰了,咱们都是同道中人,无须提防。”

    见顾佐望着自己发怔,那船夫哈哈笑着将头上斗笠摘下,道:“顾小友,人生何处不相逢,这是缘法啊!”

    顾佐捂着脸道:“原来是钱前辈……”

    此人正是当年在山阴县大牢中那个疯魔了的坎山派修士,钱藏真!

    钱藏真哈哈大笑:“就是我,唔,顾小友如今修为已经快追上我了,就不要称前辈,都是道友,王道友别看已经金丹后期,同样是道友。”说着,取出个酒葫芦,当头灌了几大口,又抛给顾佐:“喝!”

    顾佐无语,看看含笑的王维,又看看大笑的钱藏真,两人都是笑脸相迎,他又能如何?

    只得喝了两口酒,同时撇清道:“顾某与二位并非同道中人,真没学过佛法,就算知道一些,也不过是杂书上看来的,知之不深。”

    钱藏真哈哈点头:“好的,知道知道,你可是有道牒的正经道士,不跟我们一路,都知道的。”

    那边王维也道:“只是研习而已,不为一路,维与这厮也非一路,只以朋友相交。对了,顾长史须知,他已然不是钱藏真,如今忘了本名,号怀素狂士,也称零陵道人。”

    钱藏真道:“狂士是真,道士是假,没有道牒的野道人。”

    顾佐却听得眼前一亮,问:“怀素?擅书否?”

    王维忙道:“顾长史也听说过他的书名?不过他有个毛病,只在大醉之后才写得出好字,有空时再给顾长史赠字。咱们还是说说摩诘,顾长史读过维摩经?”

    顾佐还真看过维摩经,这部经文记述了佛门一位大居士维摩诘所说的佛法,宣扬的是在家修行也同样能证大道。

    之所以看过这部经文,起因自然是因为王维的法号让他主动去了解了一番(用来吹牛比),但真正让他没有看一遍就随手扔下,而是又多读了几遍,甚至用来练字的原因,是这部经文堪称佛经里言词最为华美之故,读起来唇齿生香。

    当然,他对维摩经的了解也就仅此而已,不求甚解。虽然不求甚解,见识却摆在那里,偶尔忍不住吐槽两句,立刻就能发人深省。

    说实话,顾佐是真没兴致和这两位唠什么佛经,但似乎学佛的人脾气都极好,无论顾佐表现得多么不乐意、多么冷淡,这两位的笑容始终一以贯之,搞得顾佐一点脾气都没有。

    顾佐一边应付着,一边暗自琢磨着:

    要不要把王维和怀素举报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 送别

    顾佐不是个狠人,对往上升官没什么追求,求官的目的也是为了提升一下南吴州的地位,仅此而已,因此,对于举报王维和怀素的动力就不是很足。

    思索片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说一千道一万,这可是王维和怀素啊!拿这两位开刀,顾佐说服不了自己。

    这两位还在畅谈,谈着谈着,忽然就转到了寻找大雷音寺的问题上。

    怀素忽道:“我寻找了八年,越找越觉得,大雷音寺是真实存在的,只不过离我们很远。我打算效法书中的玄奘法师,从长安西行,一直向西……等我回来时,也许就有答案了。”

    王维大为赞同:“回头我找找西域大都护府的文档记载,帮你参详一下怎么走。只是我上有老母,却无法同你结伴了。”

    顾佐见怀素看向自己,连忙掏出两张飞票:“这是两百贯,就算我送给你的盘缠吧,祝前辈一路顺风!”他巴不得怀素赶紧走,这货总觉着有些神经质,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犯病,到时候把自己牵连进去又该找谁哭?送他去西天是最好的,找到梦想中的大雷音寺,永远别回来了。

    怀素一点也不客气,真把顾佐当成自己人了,取过飞票收下,谢字都没有一个,只是雄心万丈的表示,决不辜负王维和顾佐的信任,找到之后,就回来带上他们一起远走高飞。

    其间顾佐问及当年在山阴县大牢劫狱的独山宗弟子郑书林,得知此君也筑基后期了,就在王维的辋川别业做供奉,只是他虽然不厌恶佛法,却没有兴趣了解半分,闷头修行自家的独山宗道法,是以并未进入王维的核心交友圈。

    谈论时,王维向顾佐表态,他如今占据吏部要职,如果有需要,可以为顾佐大开方便之门。

    王维担任吏部郎中,的确位在窍要,可以在考功评价上动手脚,也可以向顾佐提供哪处出现空缺的重要消息,甚至八品以下的小官,他也有办法解决几个。

    顾佐一直在等他提及此事,因此毫不拖泥带水:“王郎中……”

    王维笑道:“以后咱们私下相交时,可称我摩诘,我准备以此为字了,多谢怀仙赠字。王郎中什么的,跟旁人面前再这么叫。”

    顾佐点头:“既然如此,摩诘兄,那我可就明说了,还确实有件事希望摩诘兄相助。我这次进京,顺道拜会了领南吴州都督的吴国公李僾,这孩子极有天赋,我很想收为弟子。”

    王维点头道:“这是好事,怀仙愿意收徒,延续咱们的传承……好好好,与佛法无关……嗯,此为诸同道一大幸事,我必助你。此事为岐王份内事,明日,维便登岐王府,请宗正院下文,聘怀仙为寿王府西席。”

    顾佐道:“我想把李僾带走,去南吴州。若是因此而使他封王,圈居百孙院,那可就铸成大错了。”

    “吴国公年岁尚幼,如此合乎怀仙心意?”

    “必欲得之而后快!”

    “此事难办,尚需好生思量。”

    “明白,我不是催促,实在是难得的材料。”

    怀素忽道:“此事易尔,请海川兄出手,岐王必应!”

    王维猛然醒悟,拍了拍额头:“果然如此。”向顾佐解释:“任海川以问卜阴阳名噪长安,岐王对其尤重,他说一句,顶得上我千百句。”

    顾佐问:“如此人物,与二位相熟?”

    怀素大笑:“海川兄也是同道中人!”

    同道就同道吧,顾佐现在同道中人很多,不多这一个,于是躬身:“那就拜托二位了。”

    正说话间,额上有微凉之意,抬头时,稀稀疏疏的春雨落了下来。三人都是修士,不避风雨,反而静默下来,欣赏起雨中江景。

    那边怀素又出幺蛾子,忽然操起船桨,向上游奋力划去。

    二人不解,询问究竟,怀素道:“天降甘露,送我西行,今夜便是启程之机!”他竟是打算说走就走!

    王维大赞:“怀素老弟真有王参军雪夜访戴之遗风!”

    这事儿就发生在山阴,顾佐知之甚详,当即泼了瓢冷水:“别乘兴而去,明日又兴尽而回就好。”

    怀素道:“去了就不回来了,就算回来,也躲着你们,免得你们说嘴,哈哈!”

    怀素划船很快,小船冲破层层风雨,北入渭河,折而西向,于天明时就离了长安县境,于渭城驿登岸。

    听说是吏部郎中王维的坐船,驿丞忙带着几个驿吏上来系船。此时尚早,驿道无人,三人上了左侧小丘上的驿亭,遥望烟雨中的百里秦川,只觉天地茫茫。

    王维向西一指:“由此而行,便是阳关,你也可以如怀仙所言,到了阳关便兴尽而回,我们不怪你。”

    那驿亭又名送别亭,笑声中,王维和顾佐自亭边折柳,赠予怀素。驿丞已知王郎中今日是要送别友人,立刻使人备上水酒和笔墨纸硕,在旁肃立恭候。

    怀素笑指驿丞:“你倒是乖觉。”

    驿丞陪笑:“王郎中诗名冠绝长安,谁人不知?”

    怀素又指着自己:“你可知我是谁?”

    驿丞道:“君乃怀素,书中一绝,天下谁人不识君!”

    众人都笑了,那驿丞很是骄傲:“前年冬,高常侍也是在此亭送别董琴师,这句诗,便是下官当场所录。不过今日有怀素狂士在,下官便不敢动笔,只好翘首以待了。”

    怀素道:“那就听你之言,我来录之。”

    众人望向王维,尽皆恭候,王维眼望四野,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心中沉吟,一时间只觉千言万语,却又不知该如何成文。

    顾佐在旁边等得着急,此情此景,诗句早已如鲠在喉,卡在脖子处,恨不得一吐为快。他是真想替王维吟诵出来,急得几乎抓耳挠腮。见王维仍然举着酒杯苦苦思索,终于还是没忍住,撞了撞王维的胳膊,王维杯中之酒顿时洒了一半。

    “怀仙何意?”

    顾佐凑过去轻声启了个头:

    “渭城……”

    “嗯?”

    “渭城啊……”

    王维不明所以,定定看着顾佐。

    “渭城朝雨啊……”顾佐放大音量。

    “然后呢?”

    “渭城朝雨浥轻尘啊!”顾佐恨铁不成钢。

    王维赞道:“不错!”

    怀素也觉不错,当场挥亳而就,写完眼望顾佐,顾佐指了指王维:“别看我,我下面没了,看他。”

    王维闭目沉思片刻,忽然睁眼:“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

    怀素写罢,王维抢过笔来题述:天宝十年三月,渭城,怀仙启首,余续之,赠怀素西行。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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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介绍:
顾佐举着宗门的牌匾,热情如火,眉毛笑着了弯月:“劳驾,这位兄台,你愿意加入怀仙馆么?”这世道,修仙难,招人更难!道长去哪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长去哪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