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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全文阅读

作者:八宝饭     道长去哪了txt下载     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一百三十章 底蕴

    顾佐在春雨中回到杏园,和往常一样,不少青衫俊士打着纸伞,三五成群围着西河道馆游走,薄施粉黛,素手指杏,口中诗词滥觞,眼神却瞟着道馆大门,令人无语。

    来到门前,里头迎出一把青伞,正是等候于此的李十二。

    青伞遮于顾佐头顶,挡住小雨,李十二于伞下抬头:“好端端的,这一晚上又跑出去淋雨?”

    顾佐握住伞柄,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不出去淋淋雨,怎么消火?”

    两人在伞下私语,顿时引发道馆外群情耸动:“这厮是谁?”

    “这是哪家王孙公子?有谁知道么?”

    “十二娘怎能倚门持伞?”

    议论声中,顾佐无奈道:“都是修行中人,打什么伞?师姐是故意的吧?”

    李十二冷笑:“近来有些人颇不知好歹,行事愈发猖狂,借师弟之力赶一赶这帮浪荡子。”

    顾佐闻言,当即表态,一把揽住李十二腰身,以示全力支持:“走!”

    李十二面红耳赤,浑身发烫,想要挣脱,即被顾佐胳膊搂在腰上,如要穴被制,竟是半分力气也提不起来,惊慌道:“你做什么?”

    顾佐揽着她进了院门,见何小扇和种秀秀都在内照壁处等候,这才意犹未尽的松开,坐在院中石桌边:“跑了一趟渭城驿,饿了,早上吃什么?”

    李十二当然准备了,闻言连忙收摄心神,向何、种两位师妹示意,种秀秀给顾佐斟了杯热茶,何小扇则去厨下转了一圈,端上碗热面。

    顾佐抄起筷子就往嘴里划拉,三女就坐在边上看他吃面。见他吃的得欢畅,李十二与种、何两位师妹对视一眼,轻笑:“好吃么?”

    顾佐点着头,囫囵吞咽道:“好吃。”

    “我做的。”

    “嗯?好吃……”

    “慢点,不够吃还有。”三位美貌女郎抿嘴微笑。

    一顿吃罢,李十二道:“今日我们都要进宫,和娘娘研习霓裳羽衣舞的改进之法,你自己歇着吧。”

    几驾马车停在后院,李十二带着众人上车,顾佐一一挥手道别,也不管熟不熟,马车上诸女也纷纷笑着回应,唯有林素弦没有理会,顾佐也不在意,林素弦不是从云梦宗本门来的,是公孙长老于京兆收的徒弟,在京中名气也极大,只逊于李十二。生在长安,对外来户不假辞色,这很正常。

    目送一行车驾出了后门,顾佐正打算去修炼,补补功课,外头却传话说有人拜帖。顾佐接了拜帖一看,立时笑了,蒋小猪进京了。

    蒋长老回归洞庭派本宗之后,如今已是元婴圆满,只待寻机破境炼虚。他声望日隆,地位渐高,洞庭派中的很多事务,都交给他来打点,此次进京,洞庭派应当是以他为主了。

    这张拜帖,是蒋小猪所发,请他有暇时,赴华岳道馆相见。华岳道馆是华山西玄派在长安的道馆,洞庭派与华山西玄派交好,他们来人,通常会住在华岳道馆。

    华岳道馆位于永安坊,距清源县主府所在的崇德坊不远,顾佐一盘算,刚好可以回县主府看看,便出门了。

    从西河道馆出来没走多远,便觉有人在身后跟随,人还不少,就是那帮闲得没事干,名曰曲江踏春,实则偷窥美人的浪荡子。

    顾佐也懒得跟他们废话,争风吃醋什么的,毫无意义。加快脚步,不多时就出了曲江池的范围,一群浪荡子还在如没头苍蝇一般,满园寻找,寻之不得,只能跺脚怒斥“这个胆小鬼”!

    顾佐先回了趟县主府,清源县主出来见了顾佐,当即让丫鬟去厨下盛了大碗热汤面,道:“还没用早饭吧?长史请用。”

    正打算婉拒,李僾在旁边满脸期待道:“老顾,我和大姐一起做的,你尝尝好不好吃,大姐下厨,我帮着端碗……”

    顾佐深吸一口气:“那……就尝尝。”

    在吃饱了的情况下,怎么做才能再吃一碗?当然是嚼都不带嚼的往下灌,吃得越快越好,吃得慢了,就真的难以下咽了。

    见顾佐稀里哗啦一海碗汤面很快下肚,李僾满心欢喜的问:“好吃吗?”

    顾佐将最后一口倒进嘴里,含糊着应道:“好吃……”

    李僾再次强调:“我大姐亲自下厨,我也出了力……真的好吃吗?”

    顾佐抹了抹嘴,总算咽下去了:“好吃!”

    清源县主终于开口了,羞涩道:“好吃就再来一碗。”

    顾佐:“……”

    吃了一肚子面的顾佐又跟李僾一起写了会儿大字,给他讲了三国故事,过了午后,这才晃晃悠悠前往永安坊。

    长安一百零八坊,每一座里坊都好似一座小城,华岳道馆位于永安坊东北角,占据了好大一片。

    此刻馆前已是车水马龙,拥挤不堪,顾佐稍一打听,原来不止洞庭派住了过来,连王屋派也入住此间,加上从本山来的华山西玄派长老,这里云集了天下十二正宗里的三家!

    长安这座天下大城,本身就是四方精英汇聚之处,不知多少王孙公侯、官员胥吏、豪商大贾与天下十二正宗存在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是各军将士、各家供奉,多出自其门,因此,三家宗门话事的长老一现身,登门拜望者如过江之鲫,排到两条街外去了。

    这就是大宗门的底蕴之所在,令顾佐羡慕不已,没有数十、数百年的积淀,很难达到这个地步。别看怀仙馆已经名列天下第五十一位,可来到长安后,也只有东奔西跑的命,何曾见过别人登门拜访?

    排到两条街外的都是自行赶来的,和顾佐这种手持拜帖、受邀前来的不能比,顾佐一路向前挤进去,终于来到大门前,这里已有十多名修士守住,分别是华山西玄派、王屋派和洞庭派的弟子,各自验看来访者的拜帖,酌情往里请入。

    顾佐凑到大门前时,正好见到三位熟人,却是雄妙台一起饮酒观赏歌舞的杜甫、郑虔和魏君。

    郑虔冲顾佐不停招手:“顾长史,来这边!”这是让顾佐跟他们排在一块儿,加个塞。

    顾佐笑着过去,问:“三位怎么也来了?”

    ps:祝贺怀仙馆第一次书友聚会成功举办!感谢恒大热情招待和三三精心组织,羡慕水边餐厅和大龙虾,象拔蚌!

第一百三十一章 华岳道馆

    三人和顾佐打过招呼,郑虔继续翘首以盼的望着门前,杜甫向顾佐拱手:“见过顾长史,不知可安顿好了,甫也好登门拜访。”

    雄妙台相见之夜,守别时顾佐不方便将清源县主府的住址告知,只说自己还没安顿下来,是以杜甫有心拜会而无门路。

    顾佐忙还礼:“子美兄客气了,顾某如今暂居西河道馆,回头邀诸位前来饮酒。”

    旁边的魏君一拍脑门:“我就说怕是住在西河道馆,你和十二娘本是同门嘛。”

    顾佐问:“三位怎会在此?”

    杜甫指了指郑虔:“还不是他,趋庭兄本就是王屋派弟子,听说业师来了,就想过来拜见。”

    顾佐惊讶道:“原来趋庭兄竟出自高门,失敬失敬。”

    郑虔老脸一红:“只是外门,学艺不精,便离开山门,来长安混口饭吃。”

    顾佐这下子明白了,郑虔当年应该是王屋派外门弟子,由于天赋所限,入不得内门,于是离开王屋山,走了科举仕途。也难怪,他一把年纪,至今只是筑基后期,这就很说明他当年在宗门中的修行水平了。

    “不知贵师是哪一位?”

    “便是龙道人。”

    龙道人还是很有名气的,元婴高修,张富贵的老丈人唐十三就曾经法书约战过龙道人,因此顾佐对郑虔此番拜望不是特别看好。

    一来他们于此排队等候就已说明,人家王屋派压根儿没向郑虔发来邀约的帖子,二来王屋派进京,龙道人得多忙?哪里会腾出时间来见一个二、三十年前教过的外门弟子,怕是早就忘了。

    虽说郑虔官居广文馆博士,但这个官职有点太水了,顾佐甚至怀疑,是天子或者李相在拿郑虔开玩笑。

    顾佐从队伍中向华岳馆张望了几眼,然后问郑虔:“趋庭兄是只打算拜见老师以尽孝心,还是有事相求?”

    这个问题比较直白,令人难以回答,如果不是上次在雄妙台顾佐表现出色,帮了杜甫大忙,他是不会这么问的,就算问了,郑虔也会拂袖而去,甚至割袍绝交。

    郑虔果然不好开口,杜甫也不好意思出言,魏君插嘴道:“不瞒顾长史,趋庭兄想为其甥求情,入王屋山修行。”

    顾佐道:“原来如此,且稍候片刻。”

    在三人面面相觑的目光中,顾佐出了队伍,来到门前,向阶上喊了一句:“莫问。”

    阶上有名修士转身,看见顾佐时呆了呆,继而一步跃下,欢喜着向顾佐躬身施礼:“见过长史!长史怎么来了?”

    顾佐笑道:“一年不见,你也破境金丹了。”

    张莫问惭愧道:“侥幸,我这人比较懒,长史是知道的,若非在南吴州对抗兽潮,也不知何时才能破境。”

    他虽入金丹,却是亲眼见过顾佐斗法手段的,知道顾长史的厉害之处,没敢因修为提升而有丝毫不敬——顾长史只是筑基,却轻而易举击败想要叛乱的两位金丹,实力相当强大。

    说着又招呼王屋派几个正在一起接待访客的同门:“几位师弟都来,这就是我平日里跟你们说起的南吴州长史、怀仙馆顾馆主。”

    这几位立刻围拢过来,纷纷见礼,观顾佐其貌不扬、修为平平,各自都犯了嘀咕:“有张师兄说的那么邪乎么?”

    顾佐和那几位简单打过招呼,拉着张莫问道:“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洛君带着晴姑回南吴州了,准备长期定居,已经入籍了。”

    张莫问顿时呆了呆,有些心神不属。兽潮围城时,他和神丹楼大师兄卓有行、晴姑被分在一个猎杀小组,所谓日久生情,对于晴姑这位公认的南吴州美人,又怎能不动心思?

    顾佐等他消化了一会儿,温言道:“你也是受过表彰,被评为抗兽模范的,还有灵石矿脉的股份,有机会的话,回南吴州任职吧,道友们还经常念叨着你呢。”

    张莫问下意识点了点头,过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长史是来议事的?我给长史引路……”

    顾佐拉住他道:“不忙……有个事,来一下。”

    走到角落处,顾佐伸手将郑虔等人招过去,向张莫问介绍了。郑虔当年在王屋派修行时,张莫问刚入门,没多久就辞山了,王屋派外门近千弟子,谁又认得谁,是以彼此都不相识,但在顾佐的穿针引线下,都认了同门。

    听说郑虔的外甥想入王屋山修行,张莫问当即开口表态:“此间事了,待我返回宗门……大约六月吧,让他上山寻我。”

    郑虔讪讪道:“就是天赋不高。”

    张莫问笑道:“有天赋么?能修行么?”

    “这是自然。”

    “那就行了。”

    事情办成,郑虔就没必要排队,拱手向顾佐告辞,和杜甫、魏君一道离去。

    张莫问将顾佐引入华岳道馆,请他在客堂稍候,自己去找蒋小猪,毕竟顾佐是洞庭派邀请而来。

    华岳道馆的客堂很宽阔,里面坐着十几位,顾佐扫了一圈,只有一人隐隐有些面熟,思索片刻,忽然想起来,正是雄妙台当夜上来向李十二搭话的那个户部郎中王焊,御史中丞、京兆尹王鉷的弟弟。

    听闻王鉷如今权倾朝野,身兼二十余要职,是李林甫之下第二人,受天子宠信甚至超过杨相。王焊以其兄之故,在长安横着走,几乎无人可制。

    他看见了王焊,王焊也同样看见了他,向身边两人私语几句,其中一个踱步过来,走到顾佐身前,居高临下俯视着顾佐。

    此人丰仪俊朗,修为不低,在顾佐气海中反馈出来应当是个金丹,只是举止却相当无礼。

    顾佐向边上挪了个座,那人干脆就坐在顾佐身边,道:“顾小友,听说你是十二娘的师弟?这么说,是云梦宗高徒?”

    顾佐瞟了他一眼,没搭理。那人笑了笑,又道:“我是王郎中府上大供奉,鄙姓邢,名縡。”

    见他报了名,顾佐方回话:“邢供奉有何指教?”

    邢供奉道:“想跟顾小友谈一桩买卖。”

    “什么买卖?”

    “我听说云梦宗西河道馆薪俸很高,但只有那些有名气的女弟子才有百贯、千贯之入,其余筑基弟子,月俸很少超过十二贯,以后每月,你可以来我这里领十二贯,不知顾道友愿不愿意领这笔薪俸?”

第一百三十二章 伤势

    乍闻有人准备以十二贯的月俸收买自己,顾佐有点发懵:“……邢供奉真有钱……”

    邢縡微笑道:“我家王郎中最喜结交朋友,钱财身外之物,若能结识天下豪杰,区区钱财又算得什么。”

    “邢供奉想要顾某做什么?”

    “很简单,平时也不需要做什么,只是有些小忙,要劳请顾小友相助。我家王郎中事兄孝诚,王中丞想娶贵师姐为妻,此乃良缘,故此王郞中想玉成此事。若有十二娘的消息,顾小友可来告知于我,比如十二娘喜好什么、关心何事,这两日的行踪如何……顾小友放心,我家郎中绝不会对佳人不利,说白了,一切只为投其所好。若能嫁入王家,于十二娘、于西河道馆都是大好事,你说呢?”

    见顾佐沉吟不语,邢縡许下重诺:“此事若成,当不吝百贯之赏!”

    顾佐笑了笑道:“邢供奉要算账,我就跟你算算账。顾某在京中只待一月,邢供奉认为,一月之内,此事能成么?”

    邢缔笑了笑没答话。

    顾佐道:“显然不能,所以那一百贯跟我没关系。既然只待一个月,也就意味着顾某只能领一个月的薪俸,邢供奉认为,顾某会为了区区十二贯,就把我师姐的行踪透露给你们么?”

    邢縡呼吸一滞,干笑了两声,还待再劝,已经有洞庭派弟子请顾佐入内相见。那弟子和顾佐也在南吴州见过,比较熟悉,顾佐当即扔过去一枚小儿拳头大的妖丹:“来得匆忙,没带什么礼物,师弟拿去玩。”

    洞庭派弟子接过来笑道:“那么大?怕不得值个三五十贯?多谢顾师兄!”

    “谈钱就没意思了。”顾佐拍拍屁股起身,又冲邢縡拱手:“邢供奉,失陪!”随着洞庭派弟子入内。

    邢縡脸色有点绷不住,只得转身回去,王焊问:“他不同意?”

    邢縡摇头:“这小子开价太高……”还想再说两句,欲言又止。

    王焊知道身边有刘骆谷在,许多话不方便说,也只能点了点头,盯着顾佐那边看了两眼:“我不喜欢此人。”

    邢縡想了想,道:“我也不喜欢。”

    坐在二人身边的刘骆谷很好奇:“此人是谁?”

    王焊道:“此人姓顾,名佐,是云梦宗弟子,筑基修为,也不知是云梦宗哪位长老的徒弟,应是近些时日才入长安,如今暂居西河道馆。”

    邢縡道:“他刚才说,下月便要离开长安。”

    王焊点了点头,续道:“我家兄长欲娶十二娘,对云梦宗弟子有照拂之意,可这厮不领情。”

    刘骆谷很熟悉王氏兄弟的行事风格,这么一听就明白了,但他的关注点不在这上面,而是“顾佐”这个名字,不动声色道:“我倒是听说过一个顾佐,却不知是不是眼前这位,如果是的话,呵呵,的确不是少许钱财可以收服的。”

    “哦?还有一个?”

    “有个南吴州长史,姓顾名佐,不知是否此人。”

    “南诏那个军州?”这么一提,王焊就有了些印象,似乎听说崇玄署组织围剿的最后一战,就是在南吴州,只是那里不属朝廷管辖,又是偏僻之地,因此印象不深,也没留意过其长史名姓,莫非真是这个顾佐?

    可这么一个小小筑基,怎么想都不是能在兽潮中坚持下来的主,于是向邢縡道:“查一查。”

    刘骆谷道:“应当便是南吴州长史了,刚才请他入内的不就是洞庭派弟子?他的南吴州便是从洞庭派手中买来的。难怪对邢道友示好不屑一顾的,人家是有灵石矿脉的。”

    邢縡问:“什么灵石矿脉?”

    刘骆谷心中鄙夷,暗道王家人当真是目光短浅,只盯着京兆这一亩三分地搜刮,连南吴州出灵石矿脉也不清楚,眼界太小!

    于是道:“南吴州灵石矿脉,年产灵石不知多少,但向崇玄署每年缴纳的数,就在五万,可见必为天下大脉。”

    现而今灵石价格已经涨到每块一贯六左右,五万灵石就是八万贯,每年能缴纳得起八万贯,可见产量有多大!

    邢縡和王焊顿时大为意动,追问刘骆谷:“此事果然属实?南诏偏远之地,东平郡王也知晓得如此透彻?”

    刘骆谷轻笑:“这又不是什么隐秘之事,找人一问便知。就算不找人问,最新一期的百家说上也写了的,只查第五十一位便知,怀仙馆,顾佐便是怀仙馆馆主。”

    正说着,客堂外出来一群人,正是华岳西玄派的石长老送王鉷出来,三人立刻跟上,随王鉷出门,到了门口,再次拱手道别。

    等王鉷上了马车离开后,石长老摇了摇头,向身边的谷执事道:“下回王鉷再来,就说我去访友了。”

    谷执事答应了,又道:“您之前说,想见一见怀仙馆顾佐,适才弟子见他来了,去了东院。”

    东院就是洞庭派借住之处,石长老道:“今晚正要设宴,请他留下赴宴。”

    顾佐此时正在东院和蒋长老说话,旁边陪着蒋小猪。

    “……据老夫所知,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都在养伤,且由司马道隐、李含光、罗公远、张虚真等几位天师轮番护法,几乎不能脱身,说明伤势还是不轻的。这就是崇玄署如今的状况。”

    顾佐道:“前日入崇玄署,诸位**师、法师尽赴终南山,不会是两位大天师……”

    蒋长老动容:“你是说,如今崇玄署法师们都上了终南山?”

    顾佐道:“千真万确!”

    蒋长老立刻吩咐蒋小猪:“你现在就去终南山,看看怎么回事。”

    蒋小猪得了父命,匆匆离去。

    又说了片刻,华山西玄派来人,说是已于馆中设宴,邀请蒋长老和顾馆主赴宴。

    顾佐谦逊着推辞道:“我一个小小后辈,哪里有资格参逢盛宴,谢过贵派好意了。”

    华山西玄派来人道:“石长老特意叮嘱的,怀仙馆也是天下大宗,今晚想和顾馆主见见面,还请馆主莫要推辞。”

    蒋长老拉着顾佐就走,边走边开玩笑:“一起去,今夜不论修为,只论灵矿。你是矿主,这就是资格!”

    正院花厅中已经摆上酒宴,只有四张案几,正中是身为地主的华山西玄派石长老,左手边是王屋派龙道人,右手则是洞庭派蒋长老,顾佐叨陪末席,居于蒋长老之下。

    石长老好坐在席上,圆滚滚的身材,好似一个富家翁,向顾佐点了点头。

    龙道人则长须过肩,颇有几分得道高人之意,他凝目望向顾佐道:“顾馆主,久闻大名!”

第一百三十三章 三元婴

    龙道人是王屋派高修,对着自己说“久闻大名”,久不久两说,但至少是真的“闻大名”了,顾佐很是惶恐:“贱名不敢扰前辈清听。”

    龙道人捻须道:“我那徒儿张莫问,对顾馆主可是推崇备至啊。”

    顾佐道:“张师兄修为精湛,为保南吴州舍生忘死,是得过同道们一致好评,拿过奖章的,龙前辈有此高徒,我南吴州上下尽皆钦服。”

    主位上的石长老道:“顾馆主……”

    “晚辈字怀仙,诸位前辈也可直呼小顾即可。”

    “好,怀仙的大名,老夫也久闻了的,你在我家定制的三元极真法阵一战成名,各家都在要求我们炼制,我华山西玄派还真要感谢怀仙啊,呵呵。”

    顾佐忙问:“石长老,既然如此,我家定制的第二座三元极真法阵,何时交货?价钱上可不可以打个折扣?”

    石长老笑指顾佐:“放心就是,已经派人去南吴州给你布设了,至于价钱,老夫不懂,你也别找老夫说。”

    顾佐暗自腹诽:“果然是奸商的样子!”

    酒过三巡,顾佐上前挨个敬酒,先至石长老席前,石长老端着酒杯却没饮,只说:“怀仙自饮一杯,我告诉你缘故。”

    顾佐喝了,石长老道:“让你自饮一杯是有原因的,因为老夫要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再饮一杯,老夫告诉你究竟是什么好消息。”

    于是顾佐再饮一杯,满怀期待的等着好消息,却见石长老取出一套黑漆漆的小圆棍出来,共计十根,向顾佐道:“怀仙有福了,此乃我师元元道人所炼酆都十柱大咒阵,一柱咒为铁火棒,二柱咒为铁火轮,三柱咒为铁火索,四柱咒为铁火锤,五柱咒为铁火城,六柱咒为铁火券,七柱咒为铁火池,八柱咒为黑风飙,九柱咒为雷公斧,十柱咒为雷公鞭。阵势发动,十咒全开,等闲之人近不得你身边。你现在筑基后期,等你入了金丹,即便老龙这样的人物,想打破此阵也没那么容易。此乃个人随身法阵中的极品。你要是不要?要就再饮一杯。”

    顾佐大为惊喜,连忙又干了,拜谢道:“晚辈实不知该如何相谢了!”

    接过这套酆都十柱大咒阵,一边把玩,一边听着石长老介绍用法。这种个人随身大阵不同于护山大阵,用法简单迅捷,顾佐很快便学会了。

    石长老介绍完后,呵呵道:“好生收着……最是防身的宝贝!”

    “哎!”顾佐喜滋滋的收了。

    “钱不用给我,我是不收的,也不懂,回头直接给我徒儿小谷就是,三千六百贯,小谷你也熟的。”

    “啊?”顾佐顿时目瞪口呆。

    自饮多杯且被强卖了一套天价私人随身法阵之后,顾佐满嘴苦涩来向龙道人敬酒,龙道人捋须道:“听说唐十三嫁女南吴州?”

    “是。”

    “听说他破境元婴了?帮我带个话,允许他再法书约战我一次。”

    “这个……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打打杀杀……”

    龙道人似笑非笑:“你只管传话就是。”

    “是……”

    回到蒋长老桌前,胆战心惊的端起酒杯敬酒,蒋长老含笑饮了,道:“我儿打算去你那里住上些时日,努力增益修为,还请怀仙多看顾一些。”

    这个比较容易,顾佐松了口气,信誓旦旦:“晚辈和小猪是铁……得不能再铁的弟兄,伯父只管宽心。”

    这一趟敬酒当真不容易,顾佐擦了擦汗,心道还是在西河道馆喝酒舒服,嗯,县主府也颇为轻松。

    那几位也相互敬了酒,趁着石长老和龙道人互斗心机,蒋长老轻声问顾佐:“怀仙不喜那套法阵?”

    顾佐如实回答:“三千六百贯,太贵了些。”

    蒋长老道:“若是银钱不凑手,可以考虑转给我,我替我儿买下,七千二百贯,如何?”

    顾佐眼皮一跳,心中剧烈斗争,还没答复时,蒋长老又加了码:“一万贯!”

    这下子,反而坚定了顾佐不卖的决心:“蒋伯父不要开玩笑了,呵呵。”

    酒宴上的话题渐渐转向崇玄署,蒋长老把崇玄署法师以上道士尽赴终南山一事说了,道:“怀仙带来的消息很是紧要,我儿已然赶赴终南山。”

    石长老和龙道人都严肃起来,若是元真护国天师和宗玄天师出了意外,就意味着天下或将大变,因为继任者人选中,司马道隐、李含光、罗公远和张虚真四人都只是炼虚天师,以他们几位的能耐,无法震慑天下。

    一旦崇玄署震慑不了天下各宗各派,时间久了,必然天下大乱。原因很简单,以前宗门之间有了大矛盾,都会由崇玄署调解,甭管服还是不服,崇玄署调解的诏令无人敢于违抗。实在气不过的,也可以在崇玄署的监督下完成法书约战,避免仇恨延续和扩大。

    可如果两位合道境的大天师出了意外,仅凭四位炼虚境天师,实力固然还是天下第一,却已经没了压倒性优势。就王屋、华山西玄和洞庭三派,哪家没有一个炼虚支撑?

    此外,对李唐宗室的压制也必将削弱,朝野内外构筑的平衡就会打破。

    想到这个问题,顾佐忽然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总觉得朝堂上十分奇怪。英明神武了几十年的天子,近十年来的表现令人瞠目结舌,他到底怎么想的?

    既然想到了,顾佐就当场问了出来,大家猜测了一阵,也不得要领。

    话题转回到崇玄署召集大家进京的目的上来——关于灵石的缴纳。

    石长老道:“若是真如怀仙所说,两位大天师有所不测,让我等入京便也说得通了,否则一道诏令下来,让交多少便交多少,又有哪家敢轻易违背?而今却让咱们公议,这就说明崇玄署出了问题,已经不敢强压了。”

    蒋长老和龙道人都点头赞同,认为此言有理。但有理归有理,到底认缴多少,却没人提个章程。

    既然形势有所变化,对策自然也就要作相应调整,原来的打算,就需要改变了。

    听着他们议论,顾佐忽然心生不安,由不安而渐感恐慌。

第一百三十四章 寿王府

    酒宴结束后,蒋长老向顾佐透了点底:“原本大家是想争取只认缴一半的,如今这形势,就需要再重做打算了。当然,前提是能确定两位大天师的伤情。”

    在这场博弈中,顾佐是个毫不起眼的小棋子,只能随波逐流,当深夜出了华岳道馆之时,不禁思绪万千。

    和天下顶尖的三大正宗庶务长老联席而坐,令他有种如在梦境之感,得了一套元元道人炼制的酆都十柱大咒阵,也令他的斗法实力再度大进,但这些都不是他心神不宁的原因。

    他的心神不宁,来自于三大顶尖宗门展现出来的态度,这种态度,令他对未来陡然恐惧。

    当崇玄署失去对天下强力压制的力量时,各家宗门会如何选择?他们还会不会听从崇玄署的诏令?如果崇玄署的诏令对他们再无约束之力,天下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顾佐深知,自己能够占据南吴州,坐拥灵石矿脉,背后的支撑,全在于崇玄署定下的规则,如果天下大乱,最危险的无遗就是南吴州。

    小儿持金过市,一旦无人执法,你猜他会不会被抢?

    别看顾佐四处交游,广撒渔网,似乎拉上了不少关系,比如黑山诏,比如洞庭派,比如唐门,比如龙武军,又比如今日的华山西玄派和王屋派,甚至还有云梦宗。可他心里一直很清楚,等到天下大乱之时,这些所谓的关系,扑上来的速度一点不会慢于别人,吃肉的时候,反而更加名正言顺。

    在此之前,顾佐虽然把“范阳必反”挂在嘴边,实际上内心深处还是不确定的,可如果崇玄署出了问题,谁还能阻止安禄山?到了那个时候,可真就要天下大乱了。

    顾佐回到西河道馆,屋中亮着烛火,窗影下,是拄着香腮静静出神的李十二。

    见顾佐回来,李十二问:“又去喝酒了?”

    顾佐点点头:“陪着贵妃研习一天,应该累了才是,你怎么不去歇着?或者咱俩修炼一下?师姐,你虽然已经名满天下,但万万不可懈怠,需知修为才是根本啊!”

    李十二飞了个白眼:“我修炼就没耽误过,你别闲操心……跟你说件事。”

    “嗯,我洗耳恭听。”

    “晚间娘娘赐宴,忽然问我,有没有去过南诏。我一打听,原来是寿王向大宗正岐王殿下上疏,今年寿王妃三十五岁小寿,一双儿女请求入道修行,为寿王妃祈福。岐王禀告陛下后,陛下感其一片孝诚,打算同意此事,但在去何处入道出家又有了争议,陛下想让寿王的两个孩子去王屋派随玉真公主修行,但岐王殿下却说,经问卜阴阳,当越往南行效果越好,最好去南诏建一道观。”

    顾佐心说王维办事,当真迅捷,他请的那个任海川实在太厉害了吧,于是忙问:“怎样了?”

    李十二道:“还能怎样?陛下对岐王很少说不,何况还是岐王殿下分内之事,自是同意了。”

    见顾佐露出笑容,李十二哼了一声:“你这几日没白天没黑夜的在外边到处跑,是不是你捣的鬼?我猜就是。”

    顾佐道:“你猜对了一半。”

    “怎么说?”

    “我是真想收寿王那个儿子当弟子,那孩子天赋很好,极合我的心意,天家的规矩你知道,不如此,带不去南吴州。至于清源县主,这是意料之外,不过想一想,又在情理之中。吴国公才六岁啊,那么小的孩子,寿王怎么可能放心让他一个人远赴南诏?”

    于是,顾佐将李僾和清源县主的境遇详细说了一遍,再加油添醋狠狠描述了十王宅、百孙院里王子王孙们的悲惨遭遇,说得李十二眼眶都红了。

    “的确可怜,你带他们去南诏,也算行善了。”

    顾佐道:“你这边该挣的钱也挣得差不多了,干脆随我一起去南吴州吧,广阔天地任君飞!”

    李十二点点头又摇摇头:“将来……肯定会去,但不急于一时,如今的长安,正是我辈修行最好的所在。等将来修行有成……”

    “什么时候算有成?”

    “比如……金丹后期……”

    “那行。不过有一条你千万记住,一旦长安出了变故,立刻来南吴州,头也不回飞过来,听见了么?”

    “嗯……”

    当晚,顾佐没有修行,而是选择睡一觉,好让自己放松放松。但他这个觉睡得并不踏实,梦见有无数双手从四面八方伸过来,不停的从他口袋里掏灵石,他防都防不过来,急得满头大汗!

    惊醒之后才发现,外头已经天光大亮了。

    这一天,顾佐哪儿都没有去,就在西河道馆待着,就算出门,也只是在杏园周边转悠,看看曲江景物,听听那些游园公子哥们的吟诗作赋。

    这样的太平日子,还有几年?

    到了晚间时分,李十二她们都还没有回来,寿王府管事令仪就叩响了西河道馆的大门。

    顾佐很是意外,上了车驾,一路前往王府,王府侧门打开,车驾径直驶入,顾佐下车之后,就见到了面色微微苍白的寿王,以及华丽袍服中的寿王妃。

    “下官拜见王爷、王妃殿下。”

    寿王拱手:“今日大宗正连下两道令谕,本王不胜之喜,请顾长史登门,礼数不周,还望长史海涵。”

    王妃解释:“仓促了些,实是吾儿拜师之切,如渴甘露。”

    的确太快了些,午间大宗正下令,晚间便要聘师,王子拜师,哪有这么匆忙的?但顾佐也听懂了他们的意思,这是担心迟则生变,想必是金供奉的指点。

    顾佐微笑着连道“无妨”,王妃使人送来束脩,束脩也准备得很简略,除了象征性的礼物外,就是十张飞票,总额千贯。实际上是清源县主和李僾在南吴州的生活开支了。

    礼物收下后,李僾从后宅中被领了出来,行拜师大礼,孩子眼中满是喜悦,激动得小脸涨红。

    拜师后,李僾成了顾佐第二位亲传弟子,顾佐也很欣喜,向他讲述了一番怀仙馆的简况,然后由其侍立在旁,继续和寿王夫妇说话,商量在南吴州择地建立道馆一事。

第一百三十五章 作死

    按照大宗正岐王殿下传过来的意思,清源县主和吴国公应当在南诏择地建立道观,越靠南方越好,这是任海川占卜所得,岐王对此深信不疑。

    这几乎就是量身打造,要把道观建在南吴州了,顾佐取出南吴州舆图,当场请寿王夫妇选址。

    这两口子送孩子去南吴州,当然不是为了出家祈福,而是想让孩子脱离京城苦海,让他们选地方,其实是为了让他们放心。

    尤其是寿王,当真是怕了。今上杀性不轻,尤其是杀起宗室和儿孙来,如屠狗杀猪,毫不拖泥带水。先有韦后、太平,后有前太子李瑛、鄂王李瑶、光王李琚,就连现太子李亨,也是连休了两回太子妃方才保住性命,更别说自己了,如果当日自己对玉环出家稍露犹豫,恐怕立时便有杀身之祸。

    如今夫妻俩什么都不指望,唯一所愿,就是两个孩子能逃离长安这座樊笼,平平安安过上一世。可怜天下父母心!

    因此,一边欣喜的看着舆图,一边听顾佐详细讲解,就好似给他们夫妻自己挑庄子一般,眼中是满满的憧憬。

    最终安全起见,还是在南主峰上选了处“风光秀丽、视野开阔”之处,离顾佐的长史院不到百丈,被南吴州兵司、法司两座衙门保护着。

    寿王本打算低调一些,建议起个三进院落就好,但谈着谈着,就被王妃左右各加了一个跨院,之后更多了座后花园。

    为此,王妃拿出自家韦氏的一千贯体己钱来交给顾佐,顾佐待要婉拒,王妃差点哭了:“两个孩子这一去,就难得一见了,我这个做娘亲的没有尽到责任,只能做这些,还望先生不要推辞。”

    顾佐好一阵唏嘘,只得收了,宽慰道:“两位殿下虽不得离京,但孩子却可以时常回来的,清源已入金丹,可以御剑飞行,南吴州虽远,来回也不过三天,到时我多让她们走动就是了。”

    寿王夫妇这才转悲为喜。

    两口子担心夜长梦多,赶紧抓着顾佐完成了拜师礼,顾佐也同样不是很踏实,干脆让寿王寻了空屋,立刻开始传授功法。

    旁人需要两三天时间才能将搜灵诀背熟吃透,李僾却只用了一天半,只这一点,就表明他天赋过人,至少悟性很强,令顾佐很是欢喜。

    又花了一天半的时间,亲自指导李僾吸纳灵石,感觉他掌握差不多了,体内也炼化出几道真气,顾佐这才踏实。这个徒弟,别人想抢也抢不走了。

    寿王府虽然并不豪富,但供应李僾修行所需的灵石还是不成问题的,顾佐叮嘱李僾好好修行后,便暂时告辞,回了西河道馆。

    今夜是雄妙台的又一次演舞,李十二虽然不登台,但有几支新舞是她主持编练,也要去现场坐镇,是以西河道馆略显冷清。

    顾佐回房时,见桌上放了几张名帖,一张来自王维,一张来自百孙院使程元振,一张则来自邢縡。王维的约见是要去的,邢縡的约见则没有兴趣去,至于程元振,顾佐知道这是个大宦官,却不知约见自己做什么,大略猜测,或许是和吴国公李僾有关?

    这些名帖先放在一边,顾佐抄起李十二的留言,李十二说,给他在雄妙台留了位置,如果他回来,请他去看一看。

    看看时辰,差不多已经开演了,顾佐连忙赶往雄妙台。他的身份已为西河道馆上下所知,挤过人群,直接由道馆弟子引领着,进入给他预留的开间。

    剑台上,林素弦正带着十二名女弟子上演群舞,节奏欢快,动静分明,姿势舒展,极有味道。其实林素弦的舞蹈功底也相当扎实,人又美貌,且与李十二都同为金丹,却不知因何之故,就是不像李十二这般大红大紫。

    辛长庚上来陪着顾佐待了一会儿,告诉顾佐,这是娘娘改进的霓裳羽衣中的一个部分,由西河道馆先在雄妙台演示,试一试反响。简单说了片刻,辛长庚就下去了,他还要去各个开间走一走,打一打关系。

    顾佐看着他如今的变化,也是忍不住有些想笑,当年那个在云梦谷中板着脸教导弟子的辛师,如今也成了欢场中的应酬能手,有时候人生际遇当真难说得很。

    今夜李十二并不登台,只是在后面做些指点,所以观者虽然同样爆满,却没有太多的大人物,二层的开间里坐的大多数都是些没有多少实权的勋贵,或者是有钱的豪商大贾。

    顾佐正看舞蹈时,后边有人在柱梁上敲了敲,然后掀帘而入,正是户部郎中王焊府上大供奉邢縡。

    顾佐笑了笑,示意他入座,邢縡也不客气,坐下后自顾自斟了杯酒,一饮而尽。

    “前次是邢某失礼了,有眼不识金镶玉,不知是南吴州顾长史当面,还请勿怪。”

    顾佐道了句:“邢供奉客气了,顾某一个偏僻之地的小吏,哪里敢在邢供奉面前妄称什么金镶玉?”言罢,继续观赏剑台歌舞。

    邢縡道:“顾长史当真难请,要见一面,邢某尚需追到雄妙台方可,呵呵。”

    顾佐懒得解释太多:“这两天有事外出,刚回西河道馆,还请见谅。”

    邢縡道:“顾长史有什么大事要办么?与其谋诸旁人,何不与邢某共议?说句不客气的,满长安还很少有邢某办不成的事。”

    顾佐竖了个大拇指:“佩服!”

    邢縡见顾佐避而不答,干脆挑明:“听说顾长史正谋求寿王府长史?”

    顾佐怔了怔,他是真不知道这件事,但猜想可能与陈玄礼有关,毕竟自己只向陈玄礼求过官,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王维,但寿王府长史相当于上州长史,从四品大员,比自己这个相当于下州长史的从六品高出四品七阶,很难想象王维有这个本事。

    “邢供奉所说,顾某真不清楚。”

    这句实话却引来邢縡的鄙视:“顾长史何至于此,求官乃是常事,不必遮掩。但顾长史可知,寿王府长史早有人盯着了?”

    见顾佐不说话,邢縡继续挑明:“李相之婿。”

    顾佐点了点头:“那就请李相这位佳婿去做好了。”

    邢縡笑道:“顾长史不必担忧,李相最听我家大老爷的话,我家大老爷最听小老爷的话,顾长史可知,我家小老爷最听谁的话?”

    顾佐定定望着邢縡,心道从未见过如此作死之人,这厮简直奇葩,当真闻所未闻!

    见顾佐一副目瞪口呆洗耳恭听的样子,邢縡洋洋得意的揭晓了答案:“我家小老爷最听邢某的话!”

第一百三十六章 空海

    对于这种疯狂作死的人,顾佐一时间还真不知道应该怎么应对,他的沉默不语显然被邢縡误会了,邢縡笑道:“顾长史也无需担忧,邢某既然坐在这里,就是要为顾长史解忧的。咱们做一笔买卖如何?”

    顾佐好奇:“月俸十二贯?”

    邢縡似乎没听懂顾佐的揶揄之意,自顾自道:“当然不是,顾长史一年付我一万两千灵石,我保顾长史晋升王府长史,此外,若是有谁再打南吴州的主意,都由我一力担之!”

    “一年一万两千灵石?”顾佐有点被气乐了。

    邢縡又给自己斟了杯酒,饮罢慢条斯理道:“当然,顾长史也可以不做,但说不定哪天,南吴州就被裁撤了。”

    “这是开发南疆时,陛下、崇玄署和南诏各宗当年的约定,不知邢供奉打算如何裁撤?”

    “陛下不大理会朝政了,崇玄署么,又自身难保,呵呵,如今凡事皆出自政事堂,裁撤区区南吴州,巴掌大的地方,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王中丞权势已至如此地步了?”

    “如今不过刚起头而已......有些话还现在不好和顾长史分说,但将来顾长史就明白了,能及早投效王中丞,这是顾长史千载难逢的际遇,到时候必然不会后悔今日之举的。”

    “刚才邢供奉说,崇玄署自身难保,此言何意?”

    “顾长史难道看不出来?两位大天师,呵呵,朝不保夕了!”

    “消息确定么?”

    “我家王中丞的消息,还能有假?怎么样,顾长史,值得我邢某登门求贤者,京中并不多。”

    见邢縡脸上笑意满满,一副我很看好你的样子,顾佐很是无语,道:“若是裁撤南吴州,每年一万贯又五千灵石的税赋,应当就不用缴纳了吧?”

    邢縡呆了呆:“什么税赋?”

    顾佐叹了口气:“这笔税赋实在沉重,压得顾某肩膀都折了,夜晚常常难以入眠。不如顾谋提一笔交易,若是邢供奉能助顾谋裁撤南吴州,我每年给你两千灵石,你看如何?”

    ……

    邢縡回到自家开间中,坐在椅中一言不发,同来的刘骆谷问:“邢供奉这是怎么了?”

    邢縡道:“刚才见到顾佐了。”

    刘骆谷向邢縡所指方向看去,正好见到顾佐冲剑台上刚刚跳完舞的钟秀秀竖了个大拇指,于是问邢縡:“怎么说?”

    邢縡将刚才的情形说了一遍,问计于刘骆谷:“你看此事应当如何着手?”

    刘骆谷奇道:“什么如何着手?”

    邢縡兀自沉浸于思索中,道:“裁撤南吴州啊,是请李相出手,还是由我家大老爷直接入禀陛下?只是须得寻一个好的理由......”

    刘骆谷没好气的道:“邢供奉......邢供奉......”

    “啊?”

    “顾佐小儿这是在耍你!”

    “怎么?”

    “政事堂才下的诏令,减免剑南道、南诏三年税赋,何须再交这笔钱?况且没有了南吴州,他拿什么护持自己的灵石矿脉?”

    “可顾佐说,当年洞庭派就是因为南吴州税赋沉重,故此才脱手的。”

    “当日洞庭派是不知矿脉有那么大,今日你再去打听打听,看他们愿不愿出手!”

    邢縡这才醒悟,向刘骆谷拱手致谢:“一语惊醒梦中人,多谢刘兄!”又咬牙道:“好贼子,敢如此戏耍于我,且看我如何收拾他!”

    顾佐又看完了何小扇的演出,便离开了雄妙台,出了杏园。如今已经亥时,又非节庆,夜深人静,大街上行人不多。王维的宅子就在长安城西的怀德坊,占地不小,他是河东王氏高门出身,不差钱。

    见顾佐到来,王维将他引入密室,脸色凝重:“任海川失踪两天了。”

    任海川是长安有名的“术士”,擅阴阳问卜,王维正是请他出马,才一句话说动岐王,遂了顾佐将李僾带去南吴州的心愿,顺带还捎上一个清源县主。

    顾佐本以为这次可以见一见这位同样学了佛法的“同道中人”,故此赶在夜里来寻王维,没想到等来的却是任海川失踪的消息。

    顾佐问:“海川兄修佛,被人察觉了?”

    王维略显紧张:“不太清楚,但我想了很久,没道理被人发现,否则我又怎能独善其身?”

    顾佐道:“不可心存侥幸,要做最坏的打算。”

    王维点头:“正是如此,因此邀你前来,看看怎么办。我问过刑部,这两天没有拘押重犯。如果真是因为修佛,也当由崇玄署捕拿。听说怀仙与崇玄署的道长们颇有来往,不知是否方便打探消息?”

    顾佐道:“我认识的人都去了终南山......两位大天师很可能出事了,这个消息你知道么?”

    王维道:“听说了一丝风声,如果此事属实,按理崇玄署应当顾不上抓捕海川兄。”

    顾佐又问:“海川兄失踪两日?你是如何确定属于失踪的?”

    王维道:“他住在城南归义坊......走,干脆带你去一趟。”

    说走就走,王维带着顾佐悄然潜行,不多时便来到归义坊。

    和平、归义、大通等城南九坊是平民百姓的居住区,住的都是底层长安百姓,单这六坊,就挤进去不下二十万人,可谓鱼龙混杂,任海川将居所安置于此,也是一种自保的手段。

    归义坊东北角的一条巷道中,密密麻麻排列着十多套杂院,每套杂院中都容纳了几十口人,此刻虽是夜深,依旧传来各种嘈杂的声音。唯独角落上一套杂院很是安静,这就是任海川买下的院子。

    寻了个四下无人的空挡,两人纵身而起,翻入院内,就见树下盘坐一条人影,正望着他们。

    王维小声道:“空海道友,这位就是怀仙。”

    那人起身,年岁和顾佐差不多,向顾佐行了个礼:“见过怀仙道友。”

    王维介绍:“空海道友从东方瀛州渡海而来,于我等之中,佛法最为精纯。海川便是和他常居于此。”

    在顾佐的气海中,空海的显示殊于旁人,别看王维、怀素都修行了佛法,但他们自幼打下的基础还是道法,顾佐感知不出明显差矣。但这位空海却不同,在顾佐气海中显示出来的真元是近乎浑圆的金光,与道门功法显示出来的那种灵动和飘渺有着本质区别。从真元的浑厚上判断,与道门筑基相当,比自己略微单薄。

    这是一位真正的佛修士!

第一百三十七章 自雨山庄

    顾佐骇异道:“空海......道友,真是......真是胆色豪壮,此间可是长安啊!”

    空海苦笑:“我在自修佛法之前,从未接触过道法,哪里知道有什么区别?我原本以为这是道法,修为卡在耳识界上多年,便渡海而入长安求学,一路上也无人理会于我。机缘巧合下读了王道友的诗,深感与我之法契合,便登门拜会,这才明白究竟。至今想来,当真是我佛护佑了。”

    顾佐也替他感到后怕,这是自投罗网却刚好投到了正确的人,多小的几率才让他没死?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

    “瀛州没有修士么?”顾佐好奇问。

    空海道:“瀛州人烟稀少,哪里有什么修士。”

    “道友在长安是怎么过的日子?”

    “这两年全赖王道友和海川兄接济,也不敢四处乱走,最多去一去辋川别业。”

    空海的出现,令顾佐顿时产生了无数疑问,但此刻不是讨论山川地理、佛门功法的时刻,在王维的催促下,话题很快转到了任海川失踪一事。

    按照空海的说法,任海川这半年来从不在外间过夜,因为他正在随空海改修纯正的佛法。就算是改修佛法之前,任海川外出去了远地,也会回来告知,或是通过王维、怀素告知,请他们照拂空海,比如送餐、送水等等。

    但从昨天清晨离去后,直到现在,都没有任海川的分毫消息,因此,八成的可能,他就是出事了。

    顾佐安抚二人:“先别急,有没有海川兄常用的物件?”

    空海当即带着顾佐去了任海川的卧房,打开暗格,寻了件任海川以前用过的法器,法器上还带着灵力,正合所用。

    任海川是昨日上午离开此地,气息并未消散,顾佐当即施展追摄道术,一步步追索着他昨日的气息出门。空海没敢跟出来,王维则陪同在顾佐身边,很是惊叹:“这便是怀仙馆的追摄之术了?《天下宗派簿》和《百家说》上有提过,说是灵验得很。”

    从归义坊出来,向东过大通坊、昌明坊、光行坊,上朱雀大街后向北,行不多时继续向东,到了永崇坊。

    望着永崇坊里的一套大宅子,王维轻声问:“确定么?”

    顾佐道:“就是从侧门进去的。这是哪个王家?”

    王维疑惑道:“王鉷、王焊兄弟。”

    两人沿着宅院绕了一圈,在东南角的后门再次发现了任海川的气息,顾佐追摄下去,这回却是直接出城了。

    一路来到长安城外东南,这里是龙首原,长安形胜之处,许多富贵贤达都在这里建了庄园,如果不是追求地大,王维原本也打算将辋川别业置办于此,如今却是在更东二十里外了。

    顾佐的气息一直追摄到某座大庄子外,又沿着院墙逛了一圈,向王维道:“就是这里了,没再出来。”

    庄子正门的牌匾上写着“自雨山庄”,王维道:“这是王氏别邺,王鉷、王焊兄弟的,听说里面有个自雨亭,用了法阵,景致颇为精妙。”

    稍事商议,两人决定溜进去,顺着任海川的气息开始寻找。王维不知顾佐的本事,初时还小心翼翼,后来见顾佐停停走走之间,竟是如入无人之境,不由大为惊异。

    山庄很大,里面亭台楼阁、水榭池塘、花园柳林不知凡几,绕了很久之后进入一处上锁的废园中,顾佐忽然站在几棵松树下不再行进了,只是怔怔望向王维。

    王维脸色大变,立时飞出短剑来,顷刻间掘地三尺,一张草席出现在土坑里,他颤抖着手将草绳解开,里面躺着具青衣尸身。

    王维一屁股坐在地上,低声悲泣,顾佐陪在旁边不知说什么好,过了片刻才劝道:“摩诘兄,咱们先搞清楚到底出了什么事。”

    王维咬牙道:“我就不信了,王鉷、王焊还能只手遮天?我抬着海川兄去刑部告状......”

    顾佐道:“我以为,还是先藏于此地的好,否则被他兄弟反诬一口,就没法分辩了。”

    王维惊醒:“是我想差了。”

    于是两人先搜了尸身,并没有什么收获,又一起动手,将任海川重新埋了下去,将泥土遮掩回原样。

    顾佐重新循着刚才来的路线往回走,一处一处慢慢搜索,很快来到座小楼边,小楼上了锁,且有法阵遮护。虽然只是座随身法阵,破起来挺容易,但一破法阵,势必会惊动旁人。

    正犹豫间,顾佐忽然拉着王维来到小楼后面的假山中,从里面的石洞里拽出个人来。此人被五花大绑,扯断绳子后也只是眼珠子转动,身上各处都无法再动分毫,却是被人封了经脉。

    王维真气探入,解开他一道窍穴,此人仍旧不能动弹,却得以开口:“王郎中,救我!”

    王维仔细分辩,却不识此人,问:“你是谁?”

    那人道:“我是韦会,我大伯是韦昭训!今年正月,还在元宵灯会上见过王郎中。”

    韦氏乃京兆豪族,世代与李唐皇室联姻,韦昭训便是寿王妃之父,严格说起来,这个韦会应当还是天子的亲戚,只是关系隔得稍远一些。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被绑在自雨山庄的假山之中呢?

    王维依旧想不起此人,但他确实在元宵灯会见过韦昭训,是以便信了几分,问:“你怎么会被绑在这里?”

    就听韦会急道:“王鉷、王焊兄弟谋反!”

    王鉷谋反的事,顾佐没有什么印象,但却对此喜闻乐见,忙问究竟,只听韦会道:“昨日王焊请京中名士任海川入园,为王鉷相面,王鉷询问自己是否有王者之相,任海川起初不答,后来问得急了,只得说的确如此,还被王焊逼着写了张谶词。谶词写完,就被杀了。我当时正躲在楼内,也被发现,本来也打算杀我,但我是韦氏族人,邢縡说我还有大用,暂且留着......”

    顾佐打断他:“你怎么会在这小楼里?”

    为了自证,韦会老实招供:“里面有钱,我打算来借一些。”

    顾佐又道:“你怎么进去的?”

    韦会回答:“我是王焊请来的供奉,这座护楼法阵布设之时,被我动了手脚。”

    顾佐和王维对视一眼,如此便可信了。

    王维道:“你去把法阵打开,是否说谎,一看便知。”

第一百三十八章 路遇

    韦会果然在法阵上留了后手,准确找到了两处阵眼,一番手脚之后,三人悄无声息进了小楼。

    顾佐一看他的动作和神态,就知这厮怕是个惯犯老手。

    但顾佐和王维都没心思去管韦会以前干过什么,在韦会的指点下进入一条地道,进去之后,两人都惊呆了。

    顾佐向王维喃喃道:“这种事情,以前只是听说过,就算听的时候也大多不敢相信,谁能想到真有?他凭什么?上天欲使人灭亡,必先使人疯狂!”

    王维悲伤道:“可惜了海川兄啊……”

    顾佐叹息:“可惜缘悭一面……韦会,管住你的手,这些都是证物,必有账本的,你想死吗?”

    经过商量,王维还是打算走刑部这边,他和刑部蒋侍郎交好。按理,一部侍郎也算大人物了,但韦会立刻表示反对:“蒋沇虽为侍郎,然持狱之权操于员外郎罗、吉二人之手,此二人为李相心腹,断不可信!”

    王维瞥了韦会一眼:“你倒是知道得不少。”

    韦会陪笑:“为了揭发王氏……王鉷、王焊兄弟谋反,小人不惜以身犯险,深入虎穴,故此多加留意……”

    这人刚才惊慌失措,不用询问就自己招认是为了钱财,此刻又改口,反转之间没有丝毫羞愧,令顾佐很是无语。

    不过观王维神情,顾佐也知他所说刑部权柄都在罗、吉手中,乃是实情,于是沉吟道:“我与玄礼将军交好,干脆,我去找龙武军。”

    于是两边分开,王维带着韦会潜伏在山庄外盯梢,顾佐则进城去见陈玄礼。

    长安几十年承平无事,值守松懈,顾佐手持王维的吏部郎中腰牌,不用多说便进了延兴门,此时已是丑时初了。

    前往修德坊的路上,顾佐特意绕了点路,至永崇坊王焊宅子外看了一眼,没有察觉任何异动,谁知刚离开时,迎面却撞过来几驾马车。一车当先,后面两车急追。

    顾佐向屋檐下闪去,在黑暗中避让,却听后面的马车里有人大笑:“李二郎休走,快快将素弦小娘子留下!”

    李二郎是谁,顾佐不清楚,但“素弦小娘子”这个称呼却让他驻足不行,开始关注起来。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林素弦,还是说同音不同字,其实是另外一人。

    最前面的马车很快就被拦了下来,继而被几道绳索套住,然后四下一扯,惊呼声中,车厢立时崩塌,露出马车中的两个人,一男一女,男的是个中年书生,相貌儒雅,女的容颜娇美,不是林素弦又是谁?

    后面紧追的马车上下来一位公子哥,前呼后拥着来到近前,向只剩下一块车板的马车上大笑:“李崿,老子就一直怀疑,素弦小娘子为何对老子不理不睬,原来却是你这厮,今日捉了奸情,看你还有何话可说!”

    车上的李崿气得浑身发抖,怒指公子哥:“王准,你不要欺人太甚,素弦小娘子倾心于我,岂容你胡来!别忘了,你父位居我父之下,若无我父拔擢,哪有你家今日......”

    李崿笑道:“上回老子打了你兄长,李伯父说了什么了?还不是让你兄长给老子乖乖道歉!”又向林素弦道:“素弦小娘子,李家二郎是个没出息的,还是随了某家去,咱们今夜就洞房花烛罢,至少本公子还能纳你为妾,哈哈。”

    他们当街纠缠,顾佐处于屋檐下的阴影处听了个大概,原来巧了,这王准是王鉷的儿子,那个李崿更了不得,竟是李相之子,按理说王准见到李崿应当低头才是,可事实却非如此,竟然嚣张跋扈到了极点,完全不将对方放在眼里。

    这番动静早就惊动了巡城兵卒,但只是在街口露了个影子,就转眼间销声匿迹了,好似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话说不拢,王准就吩咐抢人了,李崿还待阻止,被王准大喝道:“李二郎,你是知道某家手段的,若再废话,将你扒光了打一顿!”

    李崿被这句话一吓唬,立时缩到林素弦身后,不敢言语。

    王准手一挥,身后一名金丹供奉抓向林素弦。林素弦也是金丹修士,但她并非出自云梦宗本山,而是公孙长老在京兆收的弟子,向来只习舞蹈之术,从未学过斗法,也从没有过斗法经验,手忙脚乱的挡格躲避了十多招,很快败下阵来,双手被那金丹反剪在身后,发髻散乱着向李崿求助:“二郎救我!”

    李崿不通修为,刚要下车,被王准一巴掌裹在脸上,半边脸都红肿了,再不敢多说一个字,眼睁睁看着林素弦被那金丹提到王准跟前。

    王准哈哈大笑:“亏得本公子视你如仙女般的人物,却原来也是个偷情的,既然敢偷,就偷到本公子床榻上罢。”

    林素弦一口唾沫吐在王准脸上,王准却不以为忤,笑嘻嘻的伸手擦去,口中还道:“一会儿咱们嘴对嘴的吐。”

    林素弦怒急:“等我老师回来,将你千刀万剐!”

    王准顿了顿,脸色阴晴不定,道:“素弦小娘子放心,我可是要纳你为妾的,比李二郎强多了,等生米做成熟饭,你老师可不就是为夫的老师,老师还能亲手杀了弟子不成?”

    顾佐躲在角落里,已经判明了王准这伙人的实力,一个金丹供奉,三个筑基供奉,连上王准这个炼气士,差不多也就是这样了。说实话,李相之子和王中丞之子争风吃醋,这种事情顾佐原本没打算理会,无奈的是里面有个林素弦,这是西河道馆的人,严格说来,也是自己师姐,先不管她做了什么,肯定不能就这么在自己眼皮底下让人抢了去。

    王准正要伸手去摸林素弦的脸蛋,恍惚间身边忽然多了几条人影,各个顶盔贯甲,好似战场上杀伐的军士,只是人人戴着面具,目光冰冷,如同鬼魅一般,从也不知哪里冒出来的。

    王准猛然被骇了一跳,他一个小小炼气士,又养尊处优,平日和家中的供奉们习练斗法时都是假把式,哪见过实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几名军士扑倒在地,封住经脉又五花大绑起来。

第一百三十九章 顾佐进宫

    屠夫、成山虎两名金丹亲自指挥五十名道兵围住王府金丹供奉。别看这供奉对付林素弦时很有一套,但论真正实力,完全不是南诏修士的对手,比之当年在南吴州发动叛乱的宁不为和申唯义差远了。几个回合下来便手忙脚乱,继而被一排枪阵扎了个透心凉。

    屠夫和成山虎各持法器,原本还想趁这金丹闪躲枪阵时包抄他的退路,结果两柄大斧和一根狼牙棒都打了个空。

    顾佐看着成山虎使用的狼牙棒,心说这厮什么时候幻化狼牙棒为兵刃的?我怎么不记得……

    围攻三名筑基供奉的一队道兵也同样干净利落的完成了战斗,在李谷生的指挥下,三名筑基全部就戮,没留一个活口。

    屠夫、成山虎和李谷生向顾佐躬身缴令,顾佐则有点发呆,这也太容易了!不过再想想也就释然了,道兵们修为大进,一半人都入了炼气后期,虽然修为上只是真正炼气后期修士的九分之一,但比起以前,修为层次上了一个台阶,打起来自是凶残得多。

    道兵们以军阵对敌,都是杀伐路子,很难留后手,反倒是没怎么抵抗的王准活了下来。

    王准靠在车厢的木轮下,目睹了自家四名供奉身死的全过程,眼见着他们被戴着面具的军阵毫不留情的屠戮干净,又眼见着这些军士转过头打量自己时那一双双冰冷而毫无生气的眼神,只觉浑身血液都被抽干了一般。

    军阵陡然消失,空荡荡的大街上只留下一地血迹和四具尸体,蓦然间,一个身影从街边黑暗的角落中走了出来,好似恶鬼。

    看着此人一步步走向自己,他下意识向后挣扎,想要逃离此处,却连一根手指头都动不了,心中满是恐惧和绝望。

    “你......你是人......还是......鬼?”王准哆嗦着,牙齿不停碰撞,发出连串“咯噔”声,在寂静的街道上异常清晰。

    那边车上趴着的李崿忽然惨叫一声,跌跌撞撞逃了开去,不多时连滚带爬逃出了街角。

    林素弦经脉没有被制,却同样吓得不轻,直到看清是顾佐,这才张大了嘴,颤声问:“顾......顾师弟?”

    顾佐俯身盯着她看了片刻,她又忍不住向后挪了几寸,再次求证:“顾师弟?”

    “受伤了?”

    林素弦拼命摇头:“没......没有。”

    “起来吧。”

    “是......”

    等林素弦爬起来,顾佐才又转头去看王准。王准这才知道,眼前的是人不是鬼,奋力求饶:“前辈,英雄,别杀我,别杀我!我是王鉷的儿子,唯一的儿子,御史中丞、京兆尹王鉷!我,我还是起居郎,是朝廷命官,我陪陛下斗鸡的,你如果杀了我,陛下明天就会知道......”

    “林师姐,劳驾,把尸首都收了。”

    “啊?不......”

    “能不能做到?”

    “啊......能......”

    “......顾前辈,我可以给你钱,很多钱,你要多少?百万钱?千万钱?我可以给你......”

    “林师姐,把尸体收了以后,回西河道馆,哪儿也不要去。”

    “......好......”

    “......顾前辈要不要做官?我让我父亲给你封官,大官......”

    顾佐提起王准,在他脖子上一拍,王准当场晕了过去。

    听说顾佐半夜登门,陈玄礼在堂下相迎,就见顾佐将一个人扔在阶下,道:“陈将军,深夜冒昧而来,多有搅扰,实在是十万火急。”

    陈玄礼凝目看去,却不认得此人,问:“这是谁?”

    顾佐回答:“王鉷之子,王准。”

    “怀仙这是何意?”

    “王鉷谋反,证据确凿,我是请陈将军出手,捉拿逆贼的。”

    陈玄礼眨了眨眼睛:“你说什么?”

    顾佐无奈道:“我也知道此事说起来匪夷所思,但千真万确,王鉷谋反。陈将军去王鉷于城外的自雨山庄中,一看便知。”

    于是,将任海川失踪,自己和王维查寻下落,最后查到自雨山庄,不仅发现了任海川的尸体,而且找到了所有王鉷谋反的铁证等等经历讲述一遍。

    陈玄礼翻看着顾佐带来的一本黄册,兀自不可置信:“怎么可能?”

    顾佐道:“王氏兄弟所为,的确荒谬,但事实如此,不信也得信。陈将军,我的为人,你还不清楚么,怎么敢拿这种大事开玩笑?”

    陈玄礼虽然谨慎,却不是个不敢担当的人,而且行事毫不拖泥带水,顷刻间便下定决心,让人将心腹将领召集入府。

    龙武军驻守北宫门,军将们的宅子离得都近,一刻时后,十几员心腹齐聚陈府。

    根据顾佐的建议,各卫立刻整备,一俟令下,便即出动,其中护军中尉带兵监视驻守南宫门的羽林军,左卫中郎将带兵查抄自雨山庄,右卫中郎将带兵查抄城内王宅,并搜捕王鉷、王焊党羽。

    当然,目前也只能整备兵马,龙武军是天子禁军,调兵必须有宫中手令,陈玄礼不能乱来,他必须进宫禀告天子。

    子时末,陈玄礼带着顾佐进了兴庆宫,再次叩响了南薰殿东庑那间高力士的公事房。

    正如陈玄礼所言,高力士似乎从不睡觉,庑房中依旧亮着灯火。

    陈玄礼将顾佐引介给高力士,然后由顾佐将王鉷、王焊谋逆案做了简要禀告。

    高力士听罢,翻看着顾佐带来的黄册,轻轻叹了口气:“咱家不是头一回遇着谋逆大案了,但如此儿戏的谋反,还真是头一回见......有时候,越是真案,越是荒谬啊......”

    陈玄礼问:“大将军,龙武军已经准备妥当,还请大将军示下。”这是让高力士去请天子的旨意。

    高力士定定看着手中的黄册,也不知在想什么,陈玄礼再次询问时,这才道:“也罢,请陈将军和我一起去吧。”

    顾佐留在庑房中等候,高力士和陈玄礼前往南薰殿叫起,顾佐隔窗望向那座高大的宫殿,一片黑暗之中,忽然亮起了灯火。

    等候多时,高力士和陈玄礼从南薰殿出来,回到庑房,两人神色都不是太好。就听高力士将小黄门鱼朝恩唤入,道:“去请李相、陈相和杨相,你自己去,不要闹出动静。”

    鱼朝恩连忙去了,顾佐在旁提醒:“大将军,王鉷乃李相头号心腹,等铁证如山时再请李相不迟。”

    高力士摇了摇头:“此事......避不开李相。”说话间,又冲外面换入一个小宦:“去一趟王中丞府上,请他来兴庆宫,于南门处等候。”

    顾佐看了看陈玄礼,陈玄礼满脸涨红,目光中如欲喷火,于是心中顿感不妙,问:“是将王鉷骗出来抓捕么?何必费此手脚?”

    陈玄礼憋屈道:“什么抓捕?是让王鉷和我一起去抄自雨山庄!”

第一百四十章 高力士

    顾佐以为自己听错了,再三求证后,才终于证实,天子确实让王鉷作监军,监督陈玄礼抄封自雨山庄。

    “为什么?”顾佐询问两位在场的当事人,陈玄礼不答,高力士略带尴尬,解释道:“圣上担心,王中丞或许为人所诬。”

    顾佐呆了呆:“如此说来,我也有构陷之嫌,现在不能离开了?再过两日,我将参加崇玄署召集的大议事,到时该当如何?”

    高力士道:“顾长史多虑了,此案简单,查抄之后便可水落石出,耽搁不了。”

    陈玄礼问明了王维和韦会的藏身之处,便离了兴庆宫,他要回去调兵,等王鉷抵达后就立刻出发,顾佐则留在庑房中等候。

    能和高力士同处一屋,旁边还有香茶,虽有监视之意,但更多是一种礼遇了。

    高力士也没心思批阅奏折,和顾佐谈论起来,主要还是询问南诏的风土人情。谈论之间,顾佐发现这太监当真是个人物,话虽不多,但每每发声,差不多都能直指要害,和他印象中的高力士完全是两个模子。

    基于这份好感,顾佐大着胆子问:“大将军似乎是筑基圆满?”

    高力士和陈玄礼是同一辈的,陈玄礼已经元婴,而高力士则只是筑基圆满,相差实在太大。据顾佐所知,似乎是因为太监身残之故。因此,他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能不能试着拯救一下高力士的修行?如果道兵里增加一位骠骑大将军高力士,这种养成游戏多么有趣!

    当然,他也做好了高力士跟他翻脸的准备,反正他不在京中厮混,且眼看着天下就要大乱,翻脸就翻脸吧,也没什么。

    出乎顾佐预料的是,高力士没有翻脸,他反而笑了,十分坦诚道:“刑余之人,无法结丹,能入修行便已是侥幸,岂敢再有奢求?”

    顾佐忙道:“下官惶恐,请大将军责罚。”

    高力士摆了摆手:“这值当什么?几年前……”想了片刻笑了笑:“忘了是哪年,当时李待诏酒醉,醉中为娘娘赋诗,让咱家侍奉他除靴,咱家佩服李待诏的修为和才情,便这么做了,当时也不以为意。可后来却流出传言,说是咱家怕作诗不成惹娘娘生气,故此才为他除靴。还说咱家怀恨在心,跟娘娘面前进了谗言,才让李待诏含恨离京……当真可笑,娘娘见了咱家,也要唤一声高爷爷,咱家又岂会怕谁?若要驱逐李待诏,又何须娘娘之手?”

    顾佐点了点头:“大将军胸怀宽广,下官佩服。有件事,不知当不当讲。”

    “顾长史请说。”

    “我怀仙馆屠长老曾经受过一次很重的伤,以致气海破损,无法修行。大概四年前,本着死马当作活马医的想法,他开始修行我怀仙馆的一门独有功法,不到三个月,气海恢复如初,之后更破境入了金丹。我入京前,他告诉我,再有一年,或许便可以尝试突破金丹后期了。”

    高力士越听脸色越凝重:“这是贵门的什么功法?”

    顾佐道:“搜灵诀,若是大将军看过崇玄署的《天下宗派簿》,或者笑笑生的《百家说》……”

    高力士立刻道:“便是搜灵诀?传自尹祖?我前日还翻阅过百家说。此法当真有如此神效?”

    顾佐道:“我门中还有一位师侄,名李谷生,困于炼气圆满整整十年,也是四年前转修搜灵诀,我入京前已经闭关,如果不出意外,等我回到南吴州时,应当也破境了,嗯,破境筑基后期。”

    高力士顿时无法淡定了:“顾长史的意思……”

    顾佐道:“我也不知搜灵诀能否解决大将军的难题,或许能助大将军破境结丹,又或许徒劳无功。但修行这门功法并没有什么伤害,如果大将军愿意,可以试试,还是不行的话,就当是消遣也可。不知大将军意下如何?”

    高力士呼吸略重,沉吟片刻,问道:“我称你怀仙吧?”

    “下官之幸。”

    “怀仙授我贵门秘笈,不知有何所求,尽请明言。”

    顾佐并没有什么要求,主要就是觉得高力士不错,想替他增进修为增益寿元,顺带试试能不能增加一名道兵,这属于名人收集控的心理范畴。但一点要求也不提的话,又怕高力士不放心,干脆道:“希望大将军多多关照西河道馆,多多关照我师姐十二娘。”

    高力士笑了:“西河道馆有公孙长老在,谁还能欺负得了?至于十二娘……也罢,我替你看护着些。免得旁人抢了去,呵呵。”

    顿了顿,再问:“这个不算,还有什么要求?”

    顾佐也听出来了,高力士不想白占这个便宜。但凡聪明人都知道,或者说都不愿意相信,天上会凭空掉落馅饼,尤其是他这种身份。

    既然如此,顾佐就真不客气:“南吴州每年要缴纳一万贯税赋给朝廷,过去三年的免了,但之后依然要缴纳,能不能请大将军相助,减免一部分?南吴州太小,人也太少,一万贯委实重了些。”

    高力士想了想道:“咱家不是故意推托,圣上……宫中这几年渐渐入不敷出,很拮据。王鉷为何如此得圣上看重,正是因为他能替圣上分忧。就拿去岁来说,哪怕是兽潮刚退,他也为宫中进奉了二十亿钱,这几年,他为圣上进奉超过百亿,你说圣上怎能不保他?当然,南吴州每年缴纳千万,的确多了一些,回头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减免一部分……还有吗?”

    “没有了。”

    这回,高力士才接受顾佐传授搜灵诀。顾佐一句一句背诵,高力士便一句一句誊抄,誊抄完毕,顾佐又挨句解释,半个时辰之后,鱼朝恩来报,说是李相已到,顾佐才停止传法。

    高力士遗憾道:“今日且住,怀仙随咱家去迎李相罢。”

    李林甫在宫门处向内城夹道张望,见了高力士,问道:“宰相深夜入宫,恐引京师震动,本相原是不打算奉诏的,只是却见龙武军横行街市,却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

第一百四十一章 政事堂

    顾佐不得不再次讲述一遍事情的起因和经过,李林甫对此无法相信。这也难怪,没什么疯子会在什么条件都不具备的情况下造反。何况王鉷是他大力培养,用于政事堂接班的人选。他的第一反应就是有人以此大做文章,打算对他进行打压。

    “杨国忠呢?他在何处?”这是李林甫首当其冲的怀疑对象。

    高力士道:“此事看来,暂时与杨相无关。”

    李林甫冷笑:“杨国忠攻讦王鉷多次,老夫不信此事与他无关。”

    高力士不得不道:“圣上已令王中丞监军,抄没自雨山庄,李相放心,不会让人随意栽赃。”

    李林甫这才点了点头:“陛下圣明!”

    召李林甫入宫,是让高力士和政事堂诸相共审此案,于是高力士选了一处偏殿作为审案之所,和李林甫对坐。

    李林甫入座后,同样翻看着顾佐带出来的证物——那本黄册。黄册中记录的是王氏兄弟的各项计划,其中某些条目上已经划了圈,表示完成。

    翻看之时,李林甫脸色开始有点不自然了,比如其中一条写明,削减禁军钱粮,这条已经圈了,正是王鉷上书、李林甫亲自以政事堂的名义奏拟同意的。

    接下来还有很多,比如积储百亿钱,以为将来大用。这一条也划了圈。百亿钱就是一千万贯,这笔钱相当于朝廷一年岁入,委实是笔巨款。

    以钱粮私相收买羽林军、龙武军和千牛卫各级将佐,羽林军上划了个圈,龙武军和千牛卫则没有完成。

    又比如王鉷升任御史台最高长官御史大夫一事,也划了一个圈,这是李林甫上月私下和王鉷商议的事,就差一道天子御批的手续,可谓诸事皆备,李林甫这两天就要正式上书,知道这件事情的人并不多。

    后面还有入政事堂为相,杀李林甫、杨国忠、陈希烈,清洗政事堂,乃至控制天子,效仿王莽等一系列步骤,写得明明白白,只是还没有划圈。

    翻到最后,看笔迹似乎是新添上去的,有问卜相面、置办龙袍,这两项都划了圈。

    从笔迹上论,不是王鉷或者王焊所书,这让李林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瞟了瞟顾佐。

    顾佐知道,跟李林甫没什么好说的,虽然他相信此事和李林甫无关——因为李林甫干不出这种弱鸡到了极点的事情,但若是证实,对李林甫将是极为沉重的打击,因此,此时说什么都没用,甚至将如山的铁证放在李林甫面前,他恐怕也不愿意相信。

    说实话,到了眼前这个地步,他已经不太确定王鉷会不会脱罪了,因为天子的反应实在是令人无语,而李林甫似乎也步入了年老昏聩的地步。如果王鉷因此脱罪,接下来想必就要面临对方的疯狂报复。思索片刻,顾佐决定在李林甫心里扎一根刺。

    他向高力士道:“大将军,下官还没来得及禀告,昨夜于街市上抓获了王鉷之子王准,如今正拘押于龙武军大营......”

    李林甫慢条斯理道:“顾佐,这里是长安,不是你那偏远的南吴小州,所谓逆案,目前也无定论,岂可擅捕大臣之子?”

    顾佐道:“李相,抓捕王准之时,下官并不知其名姓和身份,只是此人当街强抢民女,公然指示豪奴伤人,所以下官才路见不平。所抢之女李相和大将军或许有所耳闻,乃西河道馆林素弦。”

    高力士微微颔首:“林家娘子也是进过宫,为陛下献过舞的......伤着人了吗?”

    顾佐道:“所伤之人姓李名崿,林家娘子唤其李二郎,下官急着报案,来不及盘问其来历,但定案之时,可由林素弦口中得知。”

    高力士怔了怔,看了看李林甫,呵呵笑了两声,问:“林素弦和李崿,怎么都牵扯进来了?”

    顾佐道:“下官在场时听了个大概,王准想让李崿将林素弦让与他为妾,李崿不同意......”

    李林甫笑着摇了摇头:“荒谬。”

    高力士提醒顾佐:“顾长史,若是没有证据,不能乱说。”

    顾佐愕然:“大将军此言何意?”

    高力士道:“李相家次子就是这个名字,你可知李家二郎尚了安苑公主,乃是驸马都尉。若无公主应允,是不可在外面胡来,更不可纳妾的,否则便是欺君之罪。”

    顾佐恍然:“怪不得,王准说他可以纳林素弦为妾,李崿却不可......”

    转头见李林甫小口小口啜茶,似乎无动于衷,于是加了把火:“李相莫急,或许此人只是同音而不同名呢?再者,偌大长安,就算同名同姓者也有不少......嗯,那李崿车驾被王准拆散,脸上被他打了好几个耳光,李相回去验一验驸马都尉是否有伤,一看便知。”

    高力士则劝慰李林甫:“李相,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今日事了,回府上看一看也好,就算有此事也不怕。据我所知,安苑公主还是宽宏大量的,绝不至以此降罪。如果真要降罪,我愿去公主府上走一遭,安苑公主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唤我阿翁,必得给我这个面子。”

    李林甫放下茶杯,呵呵着冲高力士拱了拱手,没再做声。

    顾佐有种一拳打空的感觉,和高力士配合了好一番工夫却不见成效,略感别扭。再看高力士,正不动声色翻阅着别的奏章,似乎当真只是唠唠家常而毫不在意,心中大为佩服!

    正说话间,鱼朝恩进来禀告,说陈相和杨相也到了,高力士连忙让人请进。陈希烈是门下侍郎、同平章事,时人唤为左相,杨国忠是侍御史、同平章事、参知政事,由此,政事堂三位大佬齐聚一堂。

    于是,顾佐开始第四次介绍案情,案情介绍完毕,陈希烈一语不发,默默翻看黄册,杨国忠则不停询问顾佐细节,不停冷笑。

    就在此时,鱼朝恩进来禀报:“龙武将军、王中丞已抄封自雨山庄,正在殿外候见。户部郎中王维、白身韦会为人证,同在殿外候见。”

    高力士道:“请陈将军和王中丞入内。”

    这两位拾步入殿,陈玄礼气宇轩昂,王鉷身子佝偻着,似在瑟瑟发抖。一见这架势,顾佐知道事情成了,陈玄礼办事还是很靠谱的,应当没受王鉷的干扰。

    高力士当然也看明白了,向顾佐道:“顾长史请移步东厢,若有需要,当随时请你过来。”

    顾佐躬身告退,走出殿外时,就听身后陈玄礼开始禀告:“......楼中有地道,地道中钱缗堆积如山,约百万贯,飞票四百六十万贯,灵石一百二十万块,金锞子九千个,银饼八万六千余,此外尚有绢帛三千匹、珊瑚四十座、妖丹六十斛、田庄地契十八处三万亩......珍珠十六斗、各色翡翠美玉二百斤、灵石飞票一千六百块......”

    顾佐出了大殿,下台阶时听到最后一句,下意识顿了顿脚步,然后又听李林甫问:“灵石飞票是什么......”

    后面的话语就听不清了,王维和韦会正在阶下冲他点头微笑。

第一百四十二章 楼观台

    天宝十年三月二十九日,王氏兄弟谋逆大案爆发,从自雨山庄和王府中查找出大量罪证,可谓铁证如山。但诡异的是,天子竟然不信,甚至想保全王氏兄弟,将谋逆案的主犯定为邢縡。

    李林甫秉承上意,也是如此主张,想尽办法为王氏兄弟开脱。杨国忠顶住一切压力,和陈希烈联手应对,发动羽林军底层军士出证,很快便将王焊拖下水。

    王焊克扣羽林军钱粮,以私财收买羽林军一事由此揭发出来,再也遮掩不住,天子只能默认王焊是主谋,却依旧想要保全王鉷。

    可惜王焊并没有舍弃自己保全乃兄的气魄,很快便将兄长王鉷招供出来,兄弟两人之间的密信和文书公之于众,李林甫当即成了哑巴,天子也无话可说了。

    案情至此,王氏兄弟及其蓄养的供奉死士是逃不了一刀的,任海川大仇得报,顾佐和王维也算满意而归。

    后续的手尾顾佐没工夫理会,他已经接到崇玄署的知会,四月初一大议事改在终南山举办,请他立刻前往。动身前,顾佐又花了一夜工夫,将搜灵诀的剩余部分向高力士传授完毕,留下了几篇修炼体会和感悟,解释了几处初学者容易遇到的难题,便离开了兴庆宫。

    走之前向陈玄礼告辞,陈玄礼拉着他的手表示感谢,同时送给顾佐一个小木匣。

    顾佐离开长安,行走在去往终南山的路上,他好奇的打开木匣,只见里面整整齐齐摞着通达钱庄的飞票,总值十万贯!

    望着这匣飞票,顾佐长吐了一口气,思绪万千。不知高力士拿了多少?杨国忠拿了多少?陈希烈拿了多少?陈玄礼自家又留下了多少?抄家灭门果然是发家致富的捷径啊。

    如此一来,为龙武军解决钱粮军缁一事,应该没那么迫切了吧?

    终南山又名太乙山,位于长安之南,顾佐进京时是路过的,但此山为崇玄署禁地,灵源道长携带他飞行的时候,向东绕行灞水,由此避开了禁空,因此顾佐未能得见一面。

    这里是天下修士的祖庭,供奉着老君和尹祖,怀仙馆功法被标注为“传自尹祖”,说的就是这里供奉的文始真人。

    抵达终南山麓后,有崇玄署道士指点他沿山西行二十里,看见一座山门牌坊,坊开七门,规制浩大,左书“通道仙府”,右书“玄都胜景”。

    仰望时,其后千峰耸翠,犹如重重楼台相叠,山间绿树青竹,掩映着道家宫观,这便是楼观台了。

    顾佐已经换上了道袍,就在旁边一座古池幽潭边整束衣冠,望着水中的身影,自觉颇有仙风道骨之意,满意的点了点头。

    有崇玄署客堂道士引领顾佐登山,一路顺石阶蜿蜒而上,峡谷夹道,绝壁入云。偶遇上古仙人遗迹时,顾佐向那小道相询,他都不发一言。

    直到上了翠薇峰的一片半山林,那小道士才指着林中一座道观开口说话:“请顾馆主就在云水堂歇息,最好不要四处走动,误闯了大阵,恐有所伤。明日一早辰时三刻,自有人引诸位掌门入宗圣宫议事。”

    小道士说完便走,对顾佐追问的几个问题,竟是理也不理。顾佐只得转身,望着紧闭的云水堂大门,伸手上前叩响铜环。

    叩门多时,也没见有人开门,四下张望,此间冷冷清清,只传来竹叶松林随风轻摆的涛涛之声,好似整座翠薇峰上,只有他自己一个人。

    想了想,取出自己的道牒,向着大门一抛,那道牒倏然隐入门缝中,大门“吱呀呀”向左右缓缓分开,露出一片天然石台。台上有个泉眼,泉水汩汩涌出,顺着石台蜿蜒流下,形成一条小溪。

    顾佐忙着查看掌中刚刚落回来的道牒,没发现道牒有丝毫异处,心中暗自称奇。身后大门重新关闭,合上的一瞬间,好似院中与院外化作了两个天地。

    绕着石台前行,没走出几步,顾佐忽然停步,回望石台片刻,心头大震,只见那汇聚成溪的泉水流到一半时没了。

    就这么凭空消失了!

    顾佐闭了会儿眼睛,重新睁开,这回看清楚了,溪流哪里是凭空消失,分明是没入了石台底下的缝隙孔道之中。

    顾佐自失一笑,暗道自己这几日真是太过操劳,居然还会有眼花之举,分明是需要静静心思了。

    绕过石台,是间小殿,此殿无名,内有一座神像,左手拂尘,右手凌空而指,似在点画着什么。

    再向神龛底座注目,上书四个字——真微散人。崇玄署尊崇的仙神中,首位是老君,次位是尹祖,再次便是田谷十老,据说是因为田谷十老奠定了崇玄署于世间领袖群伦的超然地位。

    虽然顾佐在怀仙馆树立的传承是尹祖至王恒翊、王恒翊至顾佐,跟田谷十老没关系,但田谷十老的名讳,耳濡目染之下还是清楚的。

    严达、王延、苏道标、程发明、周化生、王真微、史道乐、于长文、张法成、伏道崇,他们被誉为田谷十老,崇玄署又并称十祖,真微散人便是王祖真微的法号。

    恭恭敬敬给真微散人上了三炷香,顾佐继续查看房间,十几间屋中都空无一人,干脆便住进了正堂,花厅、卧房和丹房,三间宽敞的大屋连在一起,还是相当舒适的。

    也不知这样的云水堂,楼观台上有多少座,但想来几十座是有的,连自己都能单独住一座,别家宗门必定不会比自己差到哪里去。

    熟悉了新居之后,顾佐出了云水堂大门,向西侧崖边行去。崖边视野开阔,正好散散心,考虑一下明日议事时自己该怎么做。

    却不想,刚接近崖边,气海中便有一点光亮闪烁,明亮耀眼,乃是位元婴高修。走近看时,那高修穿着朴素,头戴草帽,脚穿草鞋,双手负于身后,站在崖边,遥望百里山巅。

    顾佐还没开口,此人已经招呼:“顾馆主?幸会。”

    顾佐恭敬一拜,走到他身旁:“敢问是哪位前辈?以前见过顾佐?”

    对方笑了笑:“据我所知,天下有矿的宗派道馆,只有怀仙馆顾馆主一位年轻俊杰……对了,我是苏份,苏仙馆的苏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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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苏仙馆主

    苏份此人,顾佐当然是知道的,而且他还知道对方名讳里那个念“彬”的字,其实写作“份”,这是文武兼备的意思。之所以知道得那么清楚,一来人家是天下道馆里面的楷模——苏仙馆的馆主,二来顾佐曾经有过拜入苏仙馆门下被拒的经历。

    天下三十七座灵石矿脉,崇玄署占据十三座,剩下二十四座由十八家宗门分享,如果论矿脉的大小,苏仙馆不及怀仙馆。

    天下只有怀仙馆的南吴山矿脉采用竞拍法上缴灵石,其余矿脉均采用老办法,苏仙馆每年的定额是一万,表明其年产量应当在三万左右,属于中小矿,但要谈到道馆的底蕴和传承,怀仙馆就落于下风了。

    人家的馆主苏份乃元婴高修,馆中还有六位金丹,而怀仙馆则只有三名金丹,论筑基的数量,更是拍马比不上。

    但顾佐并不会妄自菲薄,怀仙馆虽然不及苏仙馆,其可调配的修士却远远超越苏仙馆,一旦有战事发生,倚仗南吴州之力,短时间就可动员一支上千人的修士大军,这是苏仙馆比不上的。

    顾佐对苏份的态度非常恭敬,事实上,他对所有参与终南山议事的各宗修士都很恭敬,因为他是唯一修为没到元婴之人,别说元婴,连金丹都没结出来。

    “原来是前辈,久闻大名,如雷灌耳......”见对方发笑,顾佐连忙证实:“是真的久闻大名,当年晚辈不懂事,还拜过苏仙岭,想要加入贵馆。”

    苏份又笑了:“你若加入苏仙馆,离开时可我们不会赔你上千贯。”

    顾佐被人揭了老底,老脸有点发红:“年轻时孟浪......”

    苏份道:“开个玩笑,顾馆主莫要生气。我了解过你的经历,很不容易,若是我门下哪个弟子有你一半的能耐,我是必然要将苏仙馆传给他的,可惜......”

    顾佐忙道:“前辈谬赞了,都是被逼出来的。”

    苏份点了点头:“不历逆境,无以成才,这是修行的道理啊。如今,我等小宗小派,又要经历逆境了。两位大天师病重将危,天下要乱了。”

    顾佐问:“两位大天师......真到了这个地步么?”

    苏份道:“李泌没找你?”

    顾佐道:“有些事情耽搁了,晚辈刚上山。”

    苏份遥望远方,忽问:“怀仙馆打算怎么做?”

    顾佐不解:“什么?”

    苏份道:“今后各家矿脉不再按照过去的方式缴纳灵石,而是认捐。”

    “是针对过往三年,还是说将来也会如此?”

    “过往三年,以及今后两年,将来也会五年一议。”

    “我如果一块灵石也不愿捐出来呢?”

    “崇玄署打算将天下州郡拿出来拍卖,愿意选择几个州郡,便认捐多少灵石,认捐只是个好听一些的说法,其实就是竞买。明日议事,会举办一次州郡拍卖会,拍卖下来的州郡,其修行界事务由出价者掌管。”

    顾佐呆了呆:“由出价者掌管是什么意思?崇玄署不管了?”

    苏份道:“以你怀仙馆为例,假设你拍下南吴州,南吴州内所有宗门、修士,将来遇到纠纷、违法之事,概由怀仙馆负责处置,龙泉道院不再理会。”

    顾佐再问:“如果我管不了呢?”

    苏份道:“那就是你自己的事了,崇玄署不予理会......当然,这也是一次壮大宗门的机会,怀仙馆如今需要上缴多少灵石?我说的不是矿。”

    顾佐道:“怀仙馆本馆入籍会稽郡,每年向会稽郡法司上缴十二贯,此外就是南吴州,每年上缴崇玄署五千灵石。”

    苏份道:“那就是了,如果你拍下南吴州,这些税赋就不用上缴了,当然,朝廷那份该缴纳还是得缴纳,崇玄署不管。”

    顾佐确认:“也就是说,南吴州所有宗门,将来都要向怀仙馆缴纳宗门牌票的税费?”

    苏份笑道:“你说是不是好事?”

    顾佐点点头,又摇摇头:“那也得有这份实力啊,否则人家不给我交钱怎么办?”

    苏份道:“你可以不让他入籍。”

    顾佐苦笑:“那就得武力解决了?”

    苏份语气坚定:“打!”

    顾佐继续向最坏处考虑:“如果打不过呢?被人家把山门占了呢?”

    苏份道:“李泌说,可以向崇玄署请援,崇玄署帮各家主持公道。”

    顾佐舒了口气:“这还差不多。”

    忽然想到一件事,又问:“哪些州郡是可以参加竞购的?前辈我举个例子,只是个例子,前辈不要误会啊。假设我去参购苏仙馆的桂阳郡,这该怎么办?”

    苏份道:“崇玄署早就考虑好了,天下三百二十八州郡,他们准备拿出两百六十个用于拍卖,每一处都有最低认捐数,咱们这些宗门所在州郡,只许本宗出价,实在不愿意出的,别家宗门才有资格竞购。这种情况绝不会出现,没有哪家宗门会将修行处置权交给别家,咬着牙也要买下来。”

    “那相邻州郡呢?”

    “这就要竞价了,谁认捐的灵石多,就归谁掌管。”

    “这是包税?”

    “或许应该说,是分封。”

    “崇玄署真的管不过来了?”

    “他们就是管不过来了。”

    这个消息实在是太震撼了,顾佐站在高崖边,和苏份一起眺望远方山势,不由自主道了一句:“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竞折腰......”

    苏份笑了笑,道:“幸运的是,你我皆是矿主,我们取得了先机。”

    顾佐忽然领悟苏份跟他费了那么多口舌的原因,当即道:“不知怀仙馆有没有这份荣幸,和苏仙观结为盟友?”

    苏份郑重道:“这也是苏仙馆的愿望。”

    怀仙馆在南吴州,苏仙馆在桂阳郡,双方之间再无矿主,可以说是毗邻而居,先不管将来如何,明日竞购时,就有可能面临冲突。双方都不愿意引发恶意竞购,也没必要为此出现矛盾。

    双方隔着二三十个州郡,怎么都够分了。

    苏份又道:“都峤派精确道长被李泌招去谈话了,说的也是这件事,我与他约好,在此间等候,怀仙要不要一起?”

    顾佐喜道:“自然是要等的!”

第一百四十四章 图上作业

    等候都峤派精确道长的时候,顾佐问苏份:“前辈居于何处?”

    苏份指了指身后:“那不是?云水堂。”

    顾佐疑惑道:“可晚辈未见前辈居所?不知住在哪一间,晚辈生怕占了前辈的地方,冒犯了。”

    苏份笑道:“占不着。这云水堂是首阳山洞天之境,为田谷十祖改造,你进去时只有自己这一重,我进去时,又是我的一重。我那一重,拜的是田谷十祖中的苏祖,你的呢?”

    “真微散人。”

    “你住在哪间?”

    顾佐服:“晚辈住在正堂。”

    苏份道:“一样,你我同居一室而相互不见,实则卧于不同天地。”

    顾佐叹服:“当真是神仙手段。”

    过不多时,精确道长便来了。他穿着大黄道袍,道袍上满是大大小小的八卦图案,以一种很奇怪的步法行走,远远望去,犹如一只金黄色的大蝴蝶,自远处翩迁而来。

    苏份微笑着介绍:“这位便是都峤派掌门精确道长,你看他行走,是不是绕着圈还斜着走?他说这么走省力。”

    顾佐没明白:“这是都峤山功法?”

    苏份道:“哪里是什么功法,他就爱这么走,说是天地浑圆如球,绕日月而行,日为阳鱼之睛,月为阴鱼之睛,故此我们行走之时,也当顺势而动,方可省力。”

    此时,精确道长已经来到近前,苏份的话,他自是听见了,便向顾佐解释:“天地如球乃贫道亲身经历,至于日月阴阳鱼,也是观察多年所得,合乎天道……”

    说着,手中不知何时多了支笔,随手撩起道袍一角,寻了个空白处画上一个阴阳太极图。

    顾佐这才注意到,精确道长这件道袍上的八卦图和密密麻麻的算式,都是他自己画上去的。

    精确道长画完阴阳太极图,立刻向苏份和顾佐分析起他“鱼形”前进的方向,各种角度、各种算法,算得苏份和顾佐晕头转向。

    等他自以为解释清楚,并鼓动顾佐和他一起走“翩迁蝴蝶步”的时候,苏份连忙打断他,询问李泌和他谈了些什么,这才将他从一堆算式中拽了出来。

    李泌和精确道长谈论的内容,与和苏份所谈没什么大的区别,无非多回答了几个都峤派关心的问题而已,因此三人便埋头于精确道长取出的一份舆图中。

    以南诏和岭南道之界为中点,怀仙馆在西,苏仙馆在东北,都峤派在西南,三家呈鼎足之势。苏仙馆和都峤派向东便是庞然大物一般的罗浮派,苏份和精确道长都没有往岭南道以东竞购州郡的意思,因此,他们两家的打算都是向西,和怀仙馆共享双方之间的岭南道西部三十余州郡。

    经过半个时辰的商议,在精确道长计算天地形胜之势的唾沫星子中,顾佐晕晕乎乎的和他们两家达成了初步意向。

    苏仙馆和都峤派之间,大致以南浔江连着郁水为南北之界,而他们两家与怀仙馆之间,又大致以都泥河连着蛮水为东西之界。

    也就是说,都泥河、蛮水以西为怀仙馆势力范围,这片范围之内的州郡,默认怀仙馆有优先竞购权,只有在怀仙馆明确放弃时,苏仙馆和都峤派才能参与竞拍。

    这一原则同样适用于苏仙馆和都峤派。

    三方默认怀仙馆势力范围内的州郡包括:田州、浥州、笼州、瀼州、汤州、武安州、通海诏、黑山沼,以及南吴州。

    至于北边黔中道的地盘,都没提及,因为黔中有天下排名第十六位的辰山宗,那片地方,拿下来的希望不大。

    这片土地很大,比苏仙馆和都峤山的默认势力范围加起来都大,但州郡数和人口数比之都远远不如。按照精确道长的估计,人口大约六十万,他们两家则各自在百万以上。

    虽说竞购的只是修行管辖权,但有修行天赋者,往往占总人口数的十分之一,而每三到四名有天赋者,差不多有一个能够进入修行门槛,这可都是执掌修行管辖权的基础,不能不予考量。

    至于大量入了修行门槛者,因资源或者际遇等种种缘故而不能成长为修士,那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三人望着这张舆图贪看不休,看了很久很久。这种在地图上画圈的游戏,自古以来就是天下有志之士的最爱,他们三人修为差别虽然悬殊,但于此中之好,却没有任何不同。

    晚间回了云水堂,顾佐开始考虑南六诏的问题。苏份和精确道长承认黑山诏和通海诏属于怀仙馆势力范围,但仅仅是他们两家的承认,并不足以保证顾佐能够拿下两诏。

    通海诏位于黑山诏东南,情况稍好一些,但黑山诏就比较严峻了。其西北毗邻青城诏,东北挨着罗浮诏,无论哪一家都是巨无霸,人家要是看上黑山诏,拼财力还真不一定拼得过他们数百年底蕴。

    顾佐希望,青城派和罗浮派都关注于本宗山门所在地,比如剑南道中北部之于青城派,岭南道以东之于罗浮派,不要把过多精力耗在南六诏上。

    但指望别人是很不靠谱的,还是要想个办法。

    正苦苦思索之际,有道士叩响了云水堂的门环:“怀仙馆顾馆主,李**师请您前往说经台相见。”

    顾佐深吸一口气,起身,暗道终于轮到我了!

    说经台位于东南山坳之中,四面被山峦包围,登上九级石阶,步入雕栏玉砌中的巨大石台,正中心有两个蒲团,执掌崇玄署日常事务的**师李泌,正坐于其上。

    顾佐没有见过李泌,当日援兵到来之时,他已经伤重昏迷;李泌也没有见过顾佐,两位大天师斩杀大妖后身受重伤,他护送着赶回终南山疗伤了。虽然没有见过面,却都对彼此有所了解。

    李泌指了指自己对面的蒲团,邀请顾佐入座,二人沉默片刻,李泌道:“这里就是说经台,太上于此为尹祖讲经,传《道德真经》,凡五千言。”

    顾佐打量四周,遥想不知多少年前,老君和关尹子对坐,一个侃侃而谈、一个默默聆听,一个演述天道、一个躬领教诲,由此开创人教,使得凡人也能追寻造化之妙,不由心驰神往。

    李泌又指向四方山巅:“此为炼丹炉,太上炼丹之处……此为草楼观,当年我道门先辈建草楼而居之所……那边是卧牛池……”

    顾佐顺着他的指点看罢,问:“老君之像何在,晚辈想上香敬拜。”

    李泌笑着摇头:“很多人都想在这里修筑老君祠,但崇玄署还是没有修建,十祖以为,坐于此间,心中自有太上,何必多此一举,反不自然。”

    顾佐点头,的确有理,他刚才一坐下,心里可不是就想到了老君么?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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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长去哪了介绍:
顾佐举着宗门的牌匾,热情如火,眉毛笑着了弯月:“劳驾,这位兄台,你愿意加入怀仙馆么?”这世道,修仙难,招人更难!道长去哪了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长去哪了,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长去哪了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