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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百一十九章 白帝城中云出门(下)

    听完这话,牧夫人沉默了很长时间,没有回答。

    她不知道应该怎么回答。

    白帝的话再如何刻薄、嘲弄,让她很不悦,但细想来,确实无法作答。

    这个事实让她想起了这些年来的诸多事实。

    忽然间,她觉得这些年,这些事都有些荒唐。

    西海上孤帆远影,故国哪堪回首。

    只是,从很多年前开始,她就习惯了那样思考问题,那样做事。

    真的已经很多年了。

    她感慨说道:“这些话,你已经忍了很多年了吧。”

    白帝想了想,说道:“还好,因为以前你表现的并不明显,而我们的女儿才十几岁。”

    “原来是这样呀。”

    牧夫人的眼里生出一抹寂寥的情绪。

    还有很多话没有说,虽然来得及说,但再说也没有太大意义。

    心安处便是家乡,为何始终无法心安?为何她刚才没有离开,而是要等着与白帝说这番话?

    无数的云,向着天空里那件蓝色的宫裙涌去。

    在很短的时间里,便形成了一道极厚的云海,白涛生灭。

    仿佛世间所有的云,都来到了白帝城的上空。

    这里说的所有,是真正的所有。

    有落星山脉雪峰上的那些寒云,有西海上的那些雨云。

    还有山溪间的雾气、雪原上的冰絮,甚至就连极遥远的东方云墓里,都有些云向着这方飘来。

    云海变得越来越厚,越来越广,覆盖了百余里方圆的天空。

    云本来是白色的,但当数量太多之后,光线无法穿透之后,便变成了灰色,直至黑色。

    从地面望过去,天空里的云海变成了一片墨海。

    太阳被遮在了云层的那一边,云下的世界变得越来越阴暗,直至再也无法看清什么。

    黑夜提前到来。

    白帝城里到处都是惊恐的喊叫声。

    妖族民众们再次四处逃散,或者怔怔地站在街上,望着天上如墨般的云海。

    陈长生与徐有容对视一眼,抬头望向天空。

    唐三十六望向天空。

    小德与士族族长等大妖也望向了天空。

    这场圣人之间的战斗,就这样开始了吗?

    在那道青石碎裂的街道上,商行舟也在看着天空,神情淡漠,不知道在想什么。

    咔嚓一声响!

    一道如天树般粗细的巨大闪电,撕裂了云海,照亮了整个世界,然后在半空里消失。

    如墨般的云海,在那一瞬间,有数里方圆被涂的极白。

    接着有无数道闪电亮起,大多数未能破开云层便湮灭,偶尔有些破开云层,也无法落到地面上。

    这些闪电应该来自上方,居然能够撕裂十余里深的云层,其威力可想而知。

    巨大的雷声轰鸣而至,带来无数场飓风,呼啸着在城里开始肆虐。

    红河禁制生出感应,自然激发,形成无比巨大的青光罩,把皇城、天守阁以及整个上城的建筑都护在了其间,却依然无法阻止那些飓风刮倒下城的简陋民居,不知多少民众被砖石砸的头破血流。

    在那些闪电的撕扯下,云海里生出无数巨涛,不时向着下方吐出如火舌般的云絮,画面异常壮观。

    那些雷电偶尔照亮云下的世界,却无法带来真正的温度。

    被极厚的云层隔绝在外的太阳,无法向着大地播洒温暖,白帝城的温度急剧下降。

    云层里的那些湿气,根本来不及凝结成水珠,直接变成了雪花,然后落了下来。

    那些被闪电撕裂出的云絮,就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般,不停地喷洒着数量难以想象的雪片。

    这是一场极其罕见的暴雪。

    因为恐惧而避走,或者躲回家里的民众,都已经走了。

    现在还留在街上的人,自然不会在这个时候离开。

    他们站在鹅毛大雪里,抬头看着天空。

    只可惜他们的视线可以穿透暴雪,却无法穿透厚厚的云层,看到这时候到底在发生什么。

    哗的一声轻响,陈长生撑开了黄纸伞。

    唐三十六正准备走进去,却发现他走到了徐有容的身边。

    买脂粉的小姑娘喊了声少爷,把伞举到了他的头顶。

    桉琳正在替凌海之王等人疗伤,不时抬头看一眼天。

    院落四周很安静。

    白帝城里也很安静。

    只有那道云海不停地翻滚着,撕裂着,向着大地喷散出雪片。

    整个世界在黑与白之间不停地变化,却没有一瞬间变成灰色。

    天空与大地仿佛合在了一处。

    一道极粗的闪电落在遥远的西方。

    一座不知名的山丘被轰平了峰顶。

    那条院落外的山涧被冻住,再没有水声。

    雷鸣不停,雪亦不止。

    ……

    ……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云海深处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缝,然后向着两边而去。

    阳光从那道裂缝里洒落,然后变得越来越广,重新笼罩了白帝城。

    云海渐渐崩散,落下无数夹着雪花的云絮。

    那些寒冷的云沉降到皇城、天守阁的地面上,顺着天梯向下方流泻而去,看着就像是道瀑布。

    云瀑来到下城,顺着城门而出,最终进入红河,不留半点痕迹。

    无论是碧蓝的天空还是白帝城里,都没有任何痕迹。

    一丝云都没有。

    皇城最高处的石殿里。

    落落站在窗前,看着那些残雪,小脸上都是泪水。

    白帝回到了那条街上。

    他望向天空。

    那里已经没有云。

    但还有雪在落下。

    那些雪仿佛来自虚无。

    一切都是那般虚无。

    商行舟走到他的身边,说道:“我们是多少年的朋友了?”

    白帝说道:“几百年了。”

    商行舟接着说道:“当初你选择她的时候,你的父亲反对,我反对,大臣也都反对。”

    白帝自嘲一笑,说道:“今天金玉律还在说这件事情。”

    商行舟望向他,问道:“那么现在你怎么想的呢?”

    “你是说我会不会后悔?”

    白帝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那是你们人族与魔族才会有的无聊想法。”

    如果真是很无聊的想法,何至于要沉默这么长时间,要想这么久?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下雨雪。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

    这便是绝别。

    黯然**者,唯别而矣。

    更何况是绝别。

    只不过,一切真的至此而绝吗?

    那些消散的云,这些还在落的雪,都是她,寒冷湿绵的令人有些恼火。

    白帝忽然低头开始咳嗽。(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章 帝心皆风雪

    咳嗽有很多原因,最常见的就是病。

    寒气伤肺,最是缠绵,即便是神圣领域强者,也会觉得很麻烦。

    商行舟并不知道,在随后的岁月里,白帝会一直这样咳着,咳很多年。

    但他知道白帝受了不轻的伤,就像他自己一样。

    无论是那两位圣光天使还是牧夫人,都是极强的对手。

    他与白帝是当世最强者,也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这时候他本可以选择做些什么,没有做就是因为这个道理,也因为他知道陈长生以及徐有容都不会支持自己——他与白帝的意志可以随着时局的变化而不停改变,那对年轻的男女不会。

    他对白帝说道:“但终究还是到了今天。”

    “她天赋高、血统好,有能力、极聪慧,而且美丽,与我结合,可以生出最优秀的后代。”

    白帝说道:“为此我可以忍受很多事情,包括她的野心,只不过我没有想到她的野心竟如此之大。”

    商行舟明白他的意思。

    如果牧夫人只是想为大西洲谋图一些利益,白帝只会保持沉默,但她最近的举动已经涉及到了妖族的存亡大事。

    “其实我一直都知道她瞧不起我,她总觉得我是一个不懂艺术的妖怪。”

    白帝淡然说道:“这些都无所谓,我依然可以忍她,但是我不可能像别样红那么忍。最重要的是,落落是我挑选的下一代白帝,你也应该很清楚她的血脉多么纯正,多么强大,就因为大西洲的想法便要远嫁雪老城?她真是疯了。”

    商行舟说道:“整件事情里我最不理解你的也是这点,她的腹中也是你的后代。”

    白帝神情漠然说道:“子女这种事物,向来不在于多而在于精,像落落这般优秀的孩子一个也就够了,再多生些废物出来又有什么用?自古以来我族人数极少,便是这个道理,不是谁都像你那位皇帝陛下一样,生那么多儿子出来,再让他们自相残杀,看谁能活到最后,便能继承大宝。这算什么?养蛊?你们人族有时候真是不知所谓。”

    这句话里的皇帝陛下,指的自然是伟大的太宗皇帝。

    商行舟说道:“既然如此,何必做这些?”

    “当年在寒山北的雪原里,你借我之手重伤魔君,也拖了我五年时间。”

    白帝看着商行舟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

    “这五年时间,足够你做太多事情,你居然真的从天海的手里夺回了人族大权……我不得不思考一个问题,如果雪老城覆灭,你一统天下,到时候我族又该如何自处?所以我只能争取拖延一下你们的步伐。”

    商行舟平静说道:“我不是太宗皇帝陛下,我没有逆天改命的能力,你们都高估我了。”

    白帝说道:“你是我的朋友,我知道你有多么可怕,更何况,你还教出来了两个好学生。”

    商行舟没有接话,说道:“所以你设计了这一个局?”

    这还是他先前说的那句话。

    何必做这些呢?

    这些指是的所有事情。

    这是白帝的城市。

    这座城市里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必须经过他的同意,或者默许,甚至是暗中推动。

    无论是牧夫人做的那些事情,还是相族族长做的事情,无论是好事还是恶事。

    比如天选大典,比如陈长生曾经面临的那些凶险,比如这个局,比如别样红与无穷碧的死亡,比如最重要的那件事。

    白帝不会同意把落落嫁到雪老城,并不意味着最开始的时候,他没有想过与魔族结盟。

    “你以自己的女儿为筹码让两边斗着,你却在一旁观战,无论哪个结局,最后出来登高一呼,那便是圆满。”

    商行舟说道:“像我们这些活了太久的人,有太多的时间去思考问题,计谋自然不会有太多漏洞,只不过你没有想到,陈长生会到的如此早,改变了整个局势的走向,而且如此执着地要把你从那座山里挖出来。”

    白帝说道:“我说过,你教出了两个好学生,而且你也到了。”

    商行舟说道:“如此大事,我怎能不亲自到场。”

    白帝知道他说的大事并不仅仅是妖族有意与雪老城结盟,更在于那两位圣光天使。

    对他和商行舟这样处于大陆最巅峰的人物来说,真正的大事,只能是世外之事。

    他们都是要行大道的人,他们的道是这边的道。

    用王之策的话来说,位置是相对的,那么立场自然是先天注定的。

    魔族的所为,已经触到了他们的底线。

    “应该与魔君没有关系。”

    白帝说道:“只有她和黑袍这种疯子,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商行舟说道:“女人都是疯子,所以不能让她们站得太高。”

    很多年前,他反对白帝与牧夫人的亲事,便是基于这个考虑。

    同样,他对天海圣后也持同样的想法。

    “所以我想不到,你居然愿意请徐有容帮忙。”

    白帝说道:“她也是女人,而且是你学生的未婚妻。”

    商行舟说道:“想要击败你,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不错,我终究还是败给了你们师徒。”

    白帝说道:“这让我越发觉得那句话有道理。”

    这指的自然便是现在整个大陆都在流传的那句话。

    西宁一庙治天下。

    这句话里的治字,可以理解为治理,也可以理解为治服。

    商行舟与他的两个学生如果齐心同力,可治各种不服。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句话是你闭关之前说的。”

    “不错。”

    “你从来都不会认输。”

    商行舟平静说道:“那当我灭掉魔族之后,你准备怎么面对我?”

    “以前我确实很担心,但现在稍微好了些,因为在你再次来白帝城之前,首先你要战胜你的那位好学生。”

    白帝说道:“我发现你那位学生比我想象的更加出色,你要做到这点,真的很难。”

    就像商行舟说的那样,像他们这种在岁月里沉浸太长时间的大人物,只要去算,便无遗策。

    落落会成为下一代的白帝,那么只要陈长生在位一天,无论人族如何势盛,妖族都可以保证安全。

    牧夫人曾经对落落说过,这种师徒关系并不牢固,除非陈长生愿意娶落落,才可安心。

    白帝不这样认为,他非常肯定,陈长生正因为不能娶落落,反而会对她越好。

    这不是求不得,而是歉意以及被崇拜、被爱者的喜悦融合在一起的无比强烈的保护欲。

    当然,所有这些谋划成立的前提是,陈长生不会被商行舟杀死,也不能失势。

    “你就这么看好我那个不成器的学生?”

    这是对话至今,商行舟第一次承认陈长生是自己的学生。

    “其实一切都源自于你对他的态度。”

    白帝看着他平静说道:“如果你不是这么看重他,这个世界最初又怎会如此看重他?”

    商行舟说道:“如果这种看重并不是你们所以为的意思呢?”

    白帝说道:“那就到时候再说,而且将来如果有人愿意承诺给我更多,我当然可以改变主意。”

    商行舟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了青石街。

    陈长生一直看着这边。

    他看着商行舟的背影消失在人群里,没有出声。

    当年在天书陵的神道上,他背着天海圣后的遗体向下走,商行舟向上走,错身而过,不发一言,不看一眼。

    他当时没有说什么,此后也没有说起此事,但其实心情有些难以承受。

    今天商行舟曾经看了他两眼,但他的心情依然如此。

    商行舟看他的眼神与看陌生人并无区别。

    有两只手先后落在了陈长生的肩上。

    不是负担,而是安慰。

    陈长生看着唐三十六笑了笑,然后转身望向徐有容,说道:“我没事。”

    ……

    ……

    寒冬时节的雪原,冷的如同深渊,魔兽呵出来的气,很快便被冻成了冰晶。

    风很烈,但没有一丝暖意。

    黑袍静静看着西方,忽然说道:“败了。”

    听到这句话,不远处那只极其高大的倒山獠发出了一声痛苦的低吼。不是因为倒山獠听懂了他的话,知道魔族这几年来最重要的谋划就此破灭,而是因为坐在它头顶的魔帅很愤怒地拍断了它的一截硬角。

    在黑袍与魔帅的身后还有十余名魔将,更远处还有数道被黑雾笼罩着、异常神秘的巨大身影。

    魔族没有增援白帝城,基于几个原因。

    黑袍相信圣光天使的强大战斗力,相信自己对京都局势的掌握,也是因为时间上来不及。

    更重要的那个原因是一个人。

    雪原里站着一位中年书生。

    那个古往今来、天上地下最出名的书生。

    王之策。

    “没想到他居然连你都请动了,现在想来当年你能躲掉界姓小儿的杀心,还是计道人的他应该出了不少力。”

    寒风拂动,露出黑袍有些隐隐发青的脸颊,他的声音却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听到那个久违的名字,王之策叹道:“几百年的风雪,依然没有办法洗去你的恨意吗?”

    ……

    ……

    (久违的三千字。)(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一章 我见

    界姓,是太宗皇帝当年在天凉郡时的旧名。

    自天书碑降世,没有谁的历史地位能够超越这个男人。

    因此在这片大陆上,无论生前还是身后,他始终享受着最高的荣耀,最多的尊重。

    不管是人族还是妖族的民众,甚至就连雪老城里的那些恨他入骨的魔族王公们也不会直呼他的姓名。

    但今天黑袍就这样喊了,而且在后面加上了小儿两个字。

    谁都能够听得出来,他对太宗皇帝那种深入骨髓的恨意。

    “如果时间能够让我们遗忘所有的过往,那我们的存在还有什么意义?”

    黑袍看着王之策嘲讽说道:“你曾经说过不问世事,还不是一样放不下。”

    王之策说道:“既然你与异族人勾结,那么这就不是世间事,而是世外事。”

    黑袍说道:“那又如何?”

    王之策说道:“只要你愿意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

    “任何事情?”

    黑袍微讽说道:“我见过你的无耻冷酷,难道还会被你骗一次?”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向风雪深处的那座大城走去。

    魔帅与那些魔将也随之而去,被黑雾笼罩的数个巨大身影渐渐消散。

    王之策看着黑袍的背影,情绪很是复杂。

    ……

    ……

    魔君悄无声息离开了白帝城,整个过程都很平静,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在这座城市里,想要杀魔君的人族强者很多,但没有人能动他,因为白帝很明确地颁下了一道旨意。

    那道旨意与牧夫人的那道谕旨是一样的,每个字都完全相同。

    远来是客。

    谁都明白这是为什么。

    世间万物,都需要相对平衡的状态。

    要防止人族一家独大,便不能让魔族被削弱的太厉害。

    长老会保持着沉默,妖廷官员保持着沉默,小德这样的妖族强者也保持着沉默,因为这是陛下的意志。只有金玉律像数百年前那样,与白帝发生了一场极其激烈的争执,然后被再次逐出皇城,只能去继续自己的躬耕生涯。

    陈长生与唐三十六站在观景台,看着殿内。

    天光极明,殿内极暗,看不清楚太具体的画面,只能看到那些大臣妖将还有长老们像潮水般黑压压地跪着。

    唐三十六想着院落四周的那场血战,情绪有些糟糕,冷笑说道:“这就是你弱你有理?”

    陈长生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口气。

    没有过多长时间,朝会便结束了。

    那些大臣妖将与长老们鱼贯而出,隔着远远的距离向陈长生恭敬行礼,然后散去,没有谁敢上前与他说话,即便是熊族族长与士族族长也是如此,与前些天夜里在道殿里的情形已经完全不同。

    时隔数年,白帝终于回到了他的城市,根本不需要什么权谋与手段,整个妖族都会统一在他的意志之下。

    更何况现在唯一可能威胁到白帝地位的相族族长已经暴亡,相族部落也处于风雨飘摇之中。

    陈长生与唐三十六走进殿内。

    殿内没有为陈长生安排座位,唐三十六也无法说什么不敬,因为白帝也没有坐。

    “你爷爷身体如何?”

    白帝对唐三十六问道。

    不管有多少腹诽,唐三十六的应对很平静得体,无论礼仪还是风度都没有可挑剔的地方。

    只是到最后,他还是忍不住说了一句话。

    “我都想不明白,他都老成这样了,怎么还喜欢搅风搅雨。”

    这句话明着说的是唐老太爷,嘲讽的对象却是白帝。

    白帝没有理会他,望向陈长生说了几句话。

    那几句话的意思很简单,也都在想象之中。

    不过是回顾了一下双方之间曾经亲密无间的良好关系,然后希望能够继续保持下去。

    最后白帝说道:“在圣女峰上你与折袖杀了那个家伙,很好。”

    说完这句话,谈话便告结束。

    有内侍引着陈长生与唐三十六去落落的寝宫。

    陈长生想着最后那句话,有些不明白。

    唐三十六解释道:“他说的是白虎神将。那个家伙也是胆大心野,居然敢以白虎为号,如果两族不是盟友的关系,只怕早就被白帝杀了,白帝不方便动手,你替他杀了那人,他应该真的很高兴。”

    来到最高处的石殿外,看到了栏边的那道身影,陈长生有些意外,但还是先去了石殿里。

    唐三十六自然不会跟着,向栏边的那道倩影走去。

    石殿并不简陋,圆形的窗与乌木的隔断,把空间切割成极富美感的画面。

    落落站在这幅画里,就像盆中一枝冷俏的小白花。

    她脸色苍白,神情凄楚,看着很是可怜。

    不仅仅因为亲生母亲的无情以及死亡,或者是稍后的离别,还因为很多别的事情。

    陈长生站在她身前,沉默了很长时间,忽然说道:“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落落低头,没有说话。

    滴滴答答,那是泪水落在地面的声音。

    片刻后,她抬起头来,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水,露出一抹真挚的笑容,说道:“先生,不用了。”

    如果陈长生说的不是要不要和我一起走,而是和我一起走,那么,她或者就随他走了。

    前者是问句,是征求她的意见,后者是命令。

    做学生的,怎么能违逆先生的意思呢?

    可惜了。

    她很自然地靠在了陈长生的怀里。

    就像从前那样。

    陈长生的手不知该落在何处。

    看着那张小脸上的泪痕还有那抹灿烂的笑容还有最澄静的眼神,他想起了很多画面。

    国教学院院墙上的斑驳雨痕、大榕树上能够看到的灿烂暮色,还有那片澄静的湖。

    他的手落了下来。

    只是与从前有了些不一样。

    这一次他的手落在了她的背上。

    ……

    ……

    过了很长时间,陈长生都没有出来。

    唐三十六忍不住再次望向身边。

    徐有容没有理他,也没有回头望向殿里。

    这里是皇城的最高处,比观景台还要高。

    她在栏边能够把观景台看得清清楚。

    她知道那里曾经有过一株梨树。

    她也知道梨花带雨的画面是多么动人。

    不久前她曾经亲眼看过。

    那张清稚的小脸上满是泪珠,谁会不怜惜?

    唐三十六忍不住了,说道:“你……”

    徐有容面无表情说道:“闭嘴。”

    唐三十六有些恼火,说道:“我……”

    徐有容微微挑眉,说道:“我见犹怜,何况是他。”(未完待续。)

第二百二十二章 寒风烈,如美酒

    (这是本卷的最后一章,明天有事情要出门,然后要把下一卷也就是最后一卷的情节再梳理一遍,所以会没有更新。这一卷写的不错,以整体剧情而言,我最喜欢汶水唐家那一段,写的很有我自己喜欢的武侠感。以前看温瑞安写萧秋水的时候,包括后来写说英雄的时候,最好奇的就是唐家到底是个什么样子的地方,唐老太爷,唐老太太,那些刻进木头深处的人物,到底是什么样子的,结果一等就是二十几年过去了,也没看他写,估计也是看不到了。我写的唐家,当然与武侠小说里尤其是温瑞安写的唐家不一样,书里的唐家更像是那些阴谋论里的幕后人。以观赏效果来说,我最喜欢的当然还是徐有容出关后和陈长生双剑合璧。有读者不解,为什么两断刀一定要两个人凑在一起。我的解释是,首先这不是两断刀,是很复杂的一种构造。其次是,他们的境界以及天赋,其实并不如周。最重要的原因是:我真的很想写双剑合璧啊。当年看张丹枫与云蕾的时候爽透了,然后看他们的师父,那就更爽……好吧,我控制一下情绪。最后说一句,这一卷里我写的最好的,最满意的是别样红与无穷碧之死。对书中人物的喜爱与厌憎,最开始的时候是自己控制并引导的,到后期,那就是他们自己的魅力或者反魅力了。)

    ……

    ……

    三人向皇城外走去。

    走过崩塌大半的鲸落台时,陈长生忽然停下了脚步。

    “她腹中的孩子究竟是谁的?”

    听到这句话,联想着先前殿里的安静以及徐有容的反应,唐三十六很是震惊,下意识里准备逃走。

    徐有容看了他一眼,说道:“你想多了。”

    陈长生也注意到了唐三十六的神情变化,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

    在这场战争里有很多人死去,包括别样红与无穷碧还有那两位圣光天使。

    陈长生无法忘怀的却是很多人根本想不起来的一个生命。

    那就是牧夫人怀里的孩子。

    在他看来,那个孩子是最无辜的牺牲者。

    或者,是因为这很容易让他想起了自己的身世,

    徐有容明白他的疑问由何而来,解释道白帝一族需要怀胎五年才能生产。

    陈长生怔住了,这才明白为何落落说与自己同龄,看着却是那般小。

    原来她说的年龄是周岁。

    皇城外,熊族族长、士族族长还有些妖族大人物们在等着他们。

    在白帝的视线之外,他们很愿意向陈长生表达自己的善意,修复双方之间的关系。

    只不过终究还是有所顾忌,没过多长时间,人们便散了,皇城前一片清冷。

    陈长生回头看了眼高处如小黑点般的观景台,没有说什么。

    他当然知道这并不是全部的真相。

    在落星山脉破阵的那些夜晚里,他想了很多,已经隐约明白了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所以当他用南溪斋剑阵破开禁制,那座山峰垮塌,白帝重现于世的时候,他毫不犹豫转身就走。

    看到白帝还活着,只是做确认,但他并不想看见对方,更不想与对方说话。

    因为他有些恶心。

    白帝没有死,也没有昏迷。

    天选大典前那夜,相族族长来到落星山脉,自然感应到了他的真实意志。

    牧夫人知道相族族长是假意投靠自己,也就是从那一夜开始,她开始怀疑白帝。但是她没有改变主意,依然进行着自己的计划,因为她太了解白帝,知道只要他能够置身事外,便会同意她的做法。

    只不过没有谁能想到,陈长生会去了落星山脉,要把白帝救出来。

    那些夜晚的破阵与救人,其实都是逼人。

    逼人的不是富贵,而是坚定与执着。

    最终,白帝被陈长生从那座山脉里逼了出来。

    破阵的方法,商行舟通过徐有容、再通过小德告诉了他的。

    见了众生,白帝便必须做出决断。

    以此而论,他确实是败在了商行舟与陈长生师徒的手下。

    唐三十六想着当时离宫大阵破灭的画面,想着从夜色里走出来的魔君以及天空里的圣光天使,心有余悸说道:“好在最后所有的阴谋都失败了,不然真不知道会迎来怎样的结局。”

    陈长生没有说话,他并不同意唐三十六的看法。

    “谁能说白帝真的败了?魔族少了两个圣光天使,人族同样少了两位神圣领域强者,商行舟受了不轻的伤,相族族长蒙冤被杀,相族就此覆灭,长老会被严重削弱,此后两百年整个妖域再没有谁能够威胁到他,而陈长生与落落之间的关系再也撕扯不开,将来她继位后,妖族再也不用担心来自人族的威胁,而得到了这么多好处,他只需要付出一个妻子的代价。”

    徐有容微微一顿,说道:“还是他不喜欢的。”

    唐三十六忽然觉得风越来越冷了。

    然后他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城门,来到了岸边的渡口。

    轩辕破和唐家的人以及国教教士们在这里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河面上呼啸而至的寒风,把人们的呼吸变成了道道霜柱,画面看着有些壮观。

    那场暴雪过后,白帝城的温度始终没有起来。

    风来自河面,实际上来自山那边的西海。

    西风寒冷的如同冰刀,却把人们的脸吹的有些发红发热,就像是最烈的酒。

    陈长生回首望向皇城,想着刚刚过去的这些天,想着这个故事里的人们,想着白帝与牧夫人。

    “我们真的会变成这样的人吗?”

    当年在国教学院的湖边,前些天在汶水城的河畔,他都问过这个问题。

    以前唐三十六都会给出很明确的答案,但今天他沉默了。

    陈长生想起别样红与无穷碧,又想起了另外一个重要的问题。

    “如果你的妻子对你极好,但性情极差,更是个大奸大恶之徒,你会怎么做?”

    那个问题是别样红提出来的。

    轩辕破想着那些天,神情微黯。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说道:“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办?”

    陈长生很认真地想了想,说道:“我会劝你,阻止你继续行恶,一辈子守在你身边。”

    唐三十六说道:“就像别样红那样?”

    陈长生又想了想,摇头说道:“我做不到。”

    徐有容说道:“我也不想要。”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是你遇到这个问题?”

    徐有容想了会儿,说道:“我会杀了他,再随他一道去死。”

    这个答案尤其是这种随意的感觉,让正准备说话的轩辕破吓的不敢开口。

    “不愧是圣后娘娘教出来的孩子。”

    唐三十六很是感慨,然后话锋一转:“我觉得你们脑子都有问题。”

    陈长生神情微异,问道:“你觉得应该怎样做?”

    “你们都说我像苏离,我做事的风格当然也就是那一派。”

    唐三十六说道:“能怎么办?什么都不办。一起做大恶人岂不快活?”

    陈长生觉得这话好生不妥,正准备说些什么,远处却忽然传来了一阵热闹的礼乐声。

    那乐声很是欢快,还能听着其间不时响起的爆竹,应该是谁家在办喜事。

    发生了这么多事情,牧夫人刚刚死去,在这种时候敢办喜事的人家,或者极愚蠢,或者极有背景。

    今天办喜事的这户人家却不属于这两种。

    之所以没有谁来阻止,是因为这户人家是在办婚事,而主婚人的身份有些特殊。

    轩辕破对唐三十六说道:“主婚人本来请的是院长,现在由我代替。”

    陈长生说道:“我赶时间离开。”

    西荒道殿大主教以及几位红衣主教也前来告辞,准备去参加那场婚事。

    看着这阵势,唐三十六越发不解,心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轩辕破对他解释了这个故事。

    今天成亲的双方,是前些天在皇城前观看天选大典的一对年轻男女。

    那个年轻男子是下城松町的熊族苦力,那个年轻女子是上城的一位贵女。

    按道理来说,身份地位差异极大的他们根本无法认识,更不用说成亲。

    问题在于那天,观景台上陈长生与魔君一场恶战,鲸落台崩落了极大的一块岩石。

    那个熊族苦力在最后关头,护住了那位贵女。

    即便这样,他们还是会死去,就像当时广场上来不及逃走的那数百人一样。

    好在陈长生群剑齐发,把那块巨岩切成了粉末,皇城前落了好美的一场雪。

    没有人死去,感动很快便变成了喜爱,然后超越了很多事情,成就了今天的婚事。

    “他们都说可能与提亲人也是我有关。”

    轩辕破说道:“但我觉得女方家的态度很好,部落里的人们都想多了。”

    唐三十六说道:“如果代表夫家去提亲的人不是你,女方家的态度能好吗?话说你怎么会管这事儿?”

    轩辕破说道:“都是族人,而且胡记的牛肉包子真的很好吃,忘了说,新郎是胡记包子铺的帮工,那天如果不是他冒着生命危险把掌柜和大师傅扔了出来,以后可就吃不着这包子了。”

    唐三十六笑着说道:“太夸张了,什么包子能这么好吃?”

    陈长生没有笑,认真说道:“那个包子真的很好吃。”

    松町胡记包子铺,离天树侍庙不远,离轩辕破的家自然也不远。

    别样红最喜欢他家的包子,可惜的是,到死也没吃上一口热的。

    气氛变得有些低沉。

    唐三十六听陈长生说过别样红临死前的事情,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轩辕破与陈长生等人告别。

    陈长生说道:“以后回国教学院了再聚吧。”

    轩辕破点了点头,与主教们向着礼乐声起处走去。

    看着那边不停飞溅的爆竹碎片,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是好事。”

    “是的,世间还是有不少美好的事情。”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如此,谁说我们就一定会成为白帝夫妇那样的人?”

    徐有容淡淡一笑,没有说话。

    随着太阳光线的照射,气温终于升高了些。

    西风渐暖,不再如先前那般冷烈。

    一声鹤唳,白鹤离地而去。

    残雪微颤,一位黑衣少女落在了岸边。

    她不解问道:“为什么这么急着离开?”

    因为陈长生收到了一封信。

    一封来自京都的信。

    京都里有人要结婚了,请他回去参加婚礼,并且要他做主婚人。

    白帝城里的这场婚事陈长生可以不参加,但京都里的那场他必须参加。

    而且他知道无论自己愿不愿意,都逃不过这个差事。

    就像当年那样,无论他愿不愿意,她还是一样上了他的床。

    ……

    ……

    (第六卷完)(未完待续。)

第一章 好人就该杀坏人

    汪洋里有一条船。

    这船离开白帝城已经有了很多天,之所以还没有抵达目的地,是因为船上的人始终还希望能收到好消息,然后折回。

    到了现在,依然没有消息传来,船上的人终于放弃了。

    看着渐渐出现在眼前的海岸线,牧酒诗憔悴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轻松的神情。

    皇叔死了,姐姐那边应该也出了事情,她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皇兄,但是能够回家,终究是值得高兴的事情。

    二皇子看着她,轻轻地叹了口气,心知自此之后,只怕数百年时间都无法再履中土。

    便在这时,一道破空声响起,天上的流云受惊而散,船身微微摇晃,一个人出现在船首。

    那是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脸很圆很大,看着有些滑稽,或者说生得极为喜庆。

    牧酒诗和二皇子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从哪里来的,但他们知道,能够从茫茫海空里忽然出现的对方必然强大。

    而且这位圆脸老人没有隐藏自己的气息——那道超越了世俗范畴的神圣气息。

    牧酒诗警惕地看着对方,问道:“你是谁?”

    那位圆脸老人摸着脑袋,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半晌后说道:“我好像姓曹。”

    听着这个姓氏,牧酒诗与二皇子都非常吃惊。

    当今大陆神圣领域强者的数量很少,只有一个人姓曹。

    那就是曹云平。

    曹云平是天机老人的外甥,也曾是八方风雨中人。

    一百多年前,因为某个隐秘的原因,他曾经与苏离一战,然后战败。

    那之后,他忽然决意放弃自己的修行功法,改为修行全新的功法。

    这自然是极危险的事情,在谁看来,都极为不智。

    但无论是天机老人还是天海圣后,都没有办法改变他的想法。

    曹云平散去了全身功力,重新开始修行,而就在他眼看着将要成功的前一刻,体内的星辉忽然暴燃,虽然勉强活了下来,识海却受到了极大的伤害,神智变得有些不清醒,换句话说,他成了一个弱智。

    从那之后,八方风雨便少了一个人,再没有谁见过他的踪迹。

    牧酒诗完全没有想到,此人居然会出现在自己的船上,而且明显一身修为尽复,甚至可能更胜当年。

    “前辈……有何指教?”

    曹云平听着这个问题,再次陷入了迷茫的精神状态里,开始拼命地回想,眉头皱的非常紧,非常用力,于是圆脸变得更加紧绷,看上去就像是一个塞满新棉花的枕头。

    但无论牧酒诗还是二皇子都不敢发笑。

    曹云平可能真的变成了一个弱智,但他的境界实力还是这么可怕,那么这就意味着极度的危险。

    曹平云终于想到了,眉头舒展开来,看着他们眉开眼笑说道:“我想起来了。”

    牧酒诗小心翼翼问道:“前辈想起来了什么?”

    曹云平没有正面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埋怨说道:“你们怎么回来的这么晚呢?我已经等了你们好些天。”

    牧酒诗忽然觉得有些不安,问道:“前辈等我们有何事?”

    曹云平说道:“我答应了陈长生,要杀死你们。”

    听到这句话,牧酒诗与二皇子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曹云平想起了些事,赶紧对二皇子说道:“别怕别怕,我记错了,没有你,只是这个小姑娘必须死。”

    牧酒诗看了眼越来越近的海岸线,强自稳定住情绪,问道:“前辈为何要杀我?这中间是不是有些误会?”

    在她想来,陈长生必然是通过某些手段请动了这位隐世强者,又或者是用言语欺骗,那么她自然也可以想办法说服对方,或者给出足够多的利益,这中间的分别,只看这位隐世强者究竟是真的傻还是在装傻。

    “我现在已经傻了,真的。所以我一直藏在山里,就是怕在外面随便出手,杀错了好人。”

    曹云平很认真地解释道:“但你不是好人,因为你与魔族勾结,还杀了别样红的儿子,我认识别样红,他是好人。”

    牧酒诗很紧张,神情却依旧淡然,说道:“前辈为何确定我不是好人?就因为陈长生这么对你说?”

    “是的,我相信陈长生的话,因为他也是好人,秋山也相信他,秋山也是好人。”

    曹云平对她耐心说道:“我们都是好人,你是坏人,所以我们要杀了你。”

    ……

    ……

    白鹤离开岸边后,没有飞太远,便在群山间落了下来。

    四位国教巨头还有三千护教骑兵在营地里等待着。

    凌海之王对陈长生说道:“秋山家来了信,那位应该去了西海。”

    陈长生怔了怔,问道:“确定?”

    凌海之王回道:“是的。”

    徐有容问道:“谁去了西海?”

    “曹云平。”

    陈长生说道:“前些天曾经在天上与他见过一面。”

    徐有容知道他从庐陵王府来援白帝城的时候,曾经在途中被一位绝世强者找过麻烦,这时候才知道,原来就是曹云平。她知道曹云平是谁,也知道他与秋山君之间的关系,自然能猜到曹云平因何出现,带着歉意看了陈长生一眼。

    陈长生说道:“没事,应该是相王让人传的话,与秋山家里无关。”

    徐有容说道:“我听师兄说过,这位前辈是真的神智出了问题,难道不会影响他的判断?”

    “确实有些受损,前辈现在的智力大概只是孩童水准,不过……他是个好人。”

    陈长生感慨说道:“没想到那夜只是随口一说,前辈真的不辞辛苦去了西海。”

    凌海之王拿出了一张纸递给了陈长生。

    这是一张黄纸,上面用朱砂着写十余个名字。

    这是凌海之王等人到白帝城的第一夜便写好的。

    牧夫人的名字在纸的最上方,这时候已经被画上了一道横线,代表着死亡。

    陈长生从司源道人手里接过笔,蘸了些化开的朱砂,在第二行牧酒诗的名字上画了一道横线。

    这份名单是一份死亡清单。

    从汉秋城到汶水到奉阳县城到圣女峰再到白帝城,该死的人的名字都在上面。

    在牧酒诗的名字旁边是除苏的名字。

    众人的视线落在这个名字上。

    营地变得有些安静。(未完待续。)

第二章 春风送暖入屠苏

    在那个名单上,除了牧夫人,便以除苏的境界实力最强。而且这个修行黄泉功法的怪物,遁法强大,行踪隐秘,手段变幻莫测,极其阴险狡诈,虽说在白帝城里,他被徐有容断臂重伤,依然极为难杀。

    想来这个怪物现在已经藏进了莽莽群山之中,如何能够找到他?

    “或者我能够猜到他会去哪里。”

    唐家那位盲琴师忽然开口说话:“如果教宗大人不嫌弃,这件事情就交给我吧。”

    众人才想起来,这位盲琴师乃是长生宗前代大长老,而那个叫除苏的怪物则是前代长生宗宗主的一缕残魂所寄。

    凌海之王望向陈长生,明显有些意动。

    陈长生没有同意,因为盲琴师在那场与圣光天使的战斗里受了很重的伤,短时间里难以恢复,而且毕竟对方是唐家的供奉。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还是我去吧。”

    说到追杀除苏,毫无疑问她是最合适、甚至是唯一的选择。

    她的道法与除苏的黄泉功法相生相克,而且可以凭借速度强行破掉除苏的遁法。

    除了她之外,在场的任何人都不见得能追上除苏,就算追上,也不见得能够杀死对方,即便陈长生也没有把握。

    陈长生还是没有同意,而且他的理由得到了所有人的赞同。

    接下来他会回京都,在那座城市里将会有更重要的事情、真正麻烦的问题等待着他。

    在这种时候,徐有容不能离开他的身边。

    凌海之王问道:“那怎么办?暂且把此事放一放?”

    营地再次变得安静起来,气氛有些压抑。

    “我来想办法。”

    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走向营外,徐有容会意,跟了上去。

    凌海之王等人有些担心,望向唐三十六。

    唐三十六摆了摆手,表明了自己不会参合此事的态度。

    “我去看看。”

    做为资历最浅的大主教,户三十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向营外走了过去。

    来到山崖间一株松树下,陈长生与徐有容停下了脚步。

    他知道户三十二跟在身后,但没有出言阻止。

    如果不让这些大主教知道自己的方法,想来他们很难安心。

    一阵清风拂动树枝,松针簌簌落下。

    有些发黄的松针落在黄色斑杂的皮毛上,仿佛融为了一体,很难分辩出来。

    那是一只像土狗般的生物,皮毛颜色很杂乱,看着有些令人恶心。

    它的两只后脚似乎是断了,无力地拖在地上,看着有些可怜。

    看着陈长生,它的眼睛里闪过兴奋的幽光,用前肢撑着身体,艰难而快速地爬动到他身前,不停地亲吻他的脚背。

    徐有容歪着脑袋看着这幕画面,觉得好生有趣。

    虽然这已经不是她第一次看到类似的画面,但每次看到这妖兽扮演奸臣模样,还是想要发笑。

    户三十六并不觉得有趣,看着对方两只邪恶的小眼睛,便觉得身体有些发寒。

    忽然,他想起来了这种妖兽的来历,脸色骤变,颤声说道:“这是土狲?”

    是的,这就是在周园里生活了数百年的那只土狲。

    也正是道藏典籍里记载过的最阴险、最无耻、最狡猾、最嗜血的那种妖兽。

    即便是像倒山獠与犍兽这种在百兽榜上排在极前的巨大妖兽,也不愿意得罪土狲,甚至在战场上还要听从它的安排。

    确认这个像烂皮黄狗般的生物就是传说中那个极可怕的妖兽,想着那些传闻里的血腥故事,户三十二觉得更加寒冷。

    如果这只土狲不是被陈长生召唤出来的,而且表现的如此谦卑老实,他拼了命也要在第一时间杀死它。

    土狲感受到了户三十二流露出来的敌意与一抹很淡的惧意。

    远离真实世界已经如此多年,人类居然还能记得自己的凶名,这让它有些得意,然后迅速地警醒过来。

    与那些心甘情愿在周园里平静度日的妖兽们不同,土狲一直念念不忘要回到曾经生活的世界里看看。

    为此它曾经乞求过陈长生很多次,只是陈长生想着它的凶名与那些传闻里的恶行,自然不会答应。但今天陈长生既然把它从周园里召唤到了现实的世界里,那么自然说明情形有了变化,说不定它真有可能得偿所愿。

    在这样关键的时刻,土狲自然不会犯错,眼神变得更加无辜,神态变得更加谦卑,身子也匍匐的更低了些,两只残废了的后肢微微地颤抖着,尾巴不停快速地拍打着地面,却又极小心地没有激起半点灰尘,真是要有多可怜就有多可怜。

    户三十二依然警惕,不会被这种假相所骗,徐有容则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陈长生说道:“别装了,赶紧起来。”

    听着这话,土狲赶紧站直了身体,不敢再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它那两只残废的后肢早就已经治好了。

    只不过这些年在周园里,它还是习惯拖着两条后肢在草原里爬行,除了倒山獠与犍兽根本没有别的妖兽知道。

    陈长生说道:“帮我去做一件事情。”

    土狲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不停,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长生从怀里取出一枚丹药,喂进它的嘴里。

    土狲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一屁股坐到地上像个修行者般闭着眼睛开始打坐。

    淡淡的雾气从它的口鼻处不停地溢出,原先还残存着的一些内伤,也被尽数修复完好。

    这枚丹药不是朱砂丹,是用朱砂丹的废弃物料炼成,但里面还有一些陈长生的血。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土狲睁开眼睛,满怀感激地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从户三十二手里接过除苏的画像,在土狲眼前打开,说道:“这个人。”

    土狲看着画像上那个奇形怪状的家伙,心想世间居然有人比自己长的还难看,不禁有些好奇。

    陈长生接着说道:“把他杀了。”

    土狲顿时惊醒,低声呜咽了几声,用满怀血腥味的杀意,来证明自己的忠诚。

    户三十二这才知道陈长生准备怎么做。

    按道理来说,土狲天生能够土遁,而且极为凶残阴险,用来追杀除苏,是最好的选择。

    但除苏也是个真正的怪物,土狲也不见得能够杀死他。

    “我有个想法。”

    户三十二很清楚在自己说出这个建议之后,教宗大人对自己的评价或者会有所改变,甚至会开始警惕自己。

    但做为最忠诚的下属,他必须把自己的建议说出来,而且不能有任何隐藏。

    听完那个想法之后,陈长生看他的眼神果然变了。

    就连土狲望向户三十二的眼光都变得不一样起来,似乎有引为同道的想法。

    徐有容只是摇了摇头。

    ……

    ……

    土狲离开了崖间,去往群山之中,去寻找它失去的世界以及除苏。

    除了陈长生三人,没有谁知道这件事情,更没有谁知道土狲会以怎样的姿态出现在除苏的面前。

    就在土狲离开之后不久,国教的大队伍也再次启程,向着京都而去。

    谁都知道,陈长生回京是因为他收到了一封信。

    但真的只是因为那封信吗?

    当然不可能,因为年轻的皇帝陛下还在京都,商行舟也在京都。

    最重要的是,离宫也在京都。(未完待续。)

第三章 旧时徐府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等人知道,从三年前开始,京都便一直有人在与教宗通信。

    无论教宗在雪岭、在汉秋城又或是在汶水时,那些信件都没有断过。

    那个人在信中帮着谋划了很多事情,尤其是最近数月。

    很多人都在猜测,写信的那个神秘人究竟是谁。

    凌海之王曾经在想那个人会不会是天海胜雪,桉琳大主教则认为陈留王的可能性最大。

    直到婚讯传遍整个大陆,陈长生准备回京主婚,人们才知道,原来写信的人是莫雨。

    做为天海朝最有权势的女人,甚至是最有权势的人,很多人都不理解,为何在天海圣后驾崩之后,莫雨还能活着,而且还能光明正大地活在京都,甚至现在还要和那位成亲。

    在很多人想来,这或者是因为她与陈长生之间的关系,让朝廷有所忌惮。

    那年风雪满长街,莫雨与折袖在平安道上把周通凌迟的画面,直到今天依然没有人能忘记。

    但陈长生决定回到京都,真的只是因为她写信要他回去主婚吗?

    凌海之王等人并不这样认为。

    他们看着陈长生的背影,都能感受到那道沉重的压力。

    无形却有着无限重量的天空,仿佛这时候已经落在他的肩上。

    还是那年,在那个满是风雪的深夜里,商行舟与陈长生在国教学院进行了一场谈话。

    除了小黑龙,没有人知道那场谈话的具体内容,但随后发生的事情,让很多人隐约猜到了些什么。

    商行舟与陈长生师徒之间应该是达成了某种协议。

    陈长生离开京都,成为史上第一位被放逐的教宗。

    随后发生了很多故事,从雪岭到汶水到圣女峰,再到白帝城。

    直至面对着魔族与圣光大陆的威胁还有白帝的老谋深算,这对师徒终于联起手来,证明了那句西宁一庙治天下,双方之间的情势似乎有所缓和。

    但在这个时候,陈长生决定回京都,那便意味着那份协议将会废止。

    那么此行究竟会成为一趟破冰之旅,还是人族内战的开端?

    ……

    ……

    隆冬将尽,春意未至,天地间依然一片寒冷。

    无论城内城外,洛水都是静止的,冰面上覆着层厚厚的雪,看上去就像是一条极为宽大的衣带。

    三千骑兵护送着国教的车队,从地平线的那头,进入了民众的视野。

    凌海之王等国教巨头,坐在最前方的神辇里。

    暗柳等离宫重宝,在灰暗的天空下散发着温暖而神圣的光线。

    数万民众站在入城的官道两侧,欢迎着国教使团的归来。

    民众们并不知道白帝城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他们知道魔族的阴谋被击破了,最令人担心的妖族背盟没有发生,而所有这些都是离宫的功劳。

    在深冬时节很少见也很珍贵的瓜果鲜花,被扔到了那些国教骑兵的怀里。

    更多的视线落在了后方那两座极其高大的神辇里。

    那些视线里尽是热切、敬畏、崇拜甚至狂热的情绪。

    听说教宗大人回来了。

    圣女也回来了。

    随着队伍缓慢前行,官道两侧的民众纷纷向前涌去,场面变得更加拥挤。

    如果不是城门司的官兵严加格阻,只怕真的会生出乱子。

    穿着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安华,带着数千名最忠诚的国教信徒,对着那两座神辇跪了下来。

    紧接着,更多的民众如潮水一般跪了下来,黑压压的一片,场面很是壮观。

    ……

    ……

    京都没有城墙,除了那些飞辇,能够看的更远的地方,便是城里那些很高的建筑。

    过去的三年,天海承武一直住在城外的庄园里,很少进城,更很少进宫与陛下私自见面。做为天海家的家主,要在当前如此复杂的局势下,再如何谨慎都不为过。

    今天则是例外,他包了与澄湖楼齐名的入松居,请了几位极引人瞩目的贵人一同登高望远。那几位贵人里有几位神将,更重要的是还有那位中山王。

    看着远处如潮水般跪倒的数万民众,那几位神将的脸色变得有些阴沉。做为前摘星院院长陈观松的得意门生,他们极受商行舟的重用,这样的画面自然让他们很难堪。

    但他们什么都没有说,也没法说。

    那些民众拜的是教宗大人与圣女,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而且在南溪斋的合斋大典上,教宗当着相王的面,亲手杀死了白虎神将。

    即便如此,朝廷又做了些什么?

    天海承武看着人群最前方那个穿着青曜十三司祭服的女子,微微皱眉,问道:“这人是谁?”

    除却与桉琳大主教之间的关系,安华是一位普通的教士。但现在她在京都尤其是大陆北方,已经变得非常有名。很快便有下属把她的来历报知了上来。

    “一群愚夫痴妇!”天海承武沉声说道:“真是不知所为,这是在向朝廷示威吗?”

    “示威?这就是民心所向,而这些都是你口中那个愚妇做出来的。”

    中山王的脸色还是那么臭,就像世间所有人都欠他钱一样,又可能是因为他始终没法忘记当年被逼吃下去的那些粪便,但他现在说话的语气却要变得平和了很多。

    天海承武明白他的意思,陈长生避世三年,居然能够在如此短的时间里,得到如此多的忠诚,拥有如此多的美誉,当然与离宫、尤其是以安华为首的那些狂信徒的传道有关。

    他的视线离开安华落在后方那两座神辇上,不由微凝。

    以他的境界实力,自然能够轻易地看出,那两座神辇上没有人。

    ……

    ……

    三年后,陈长生回到了京都。

    他没有回离宫,没有回国教学院,也没有去皇宫见师兄,而是直接去了一座府邸。

    多年前,他第一次来到京都的时候,也是直接来的这里,没有去看离宫外的石柱与青藤,也没有去看天书陵,当时因为这样,还被这座府邸的女主人很是蔑视了一番。

    这座府邸自然便是东御神将府。

    徐府还像当年那样,充满了肃杀的感觉,治家如治兵,果然不是一句虚话。

    所有的婢侍丫环都被逐到了远处,花厅里只有几个人。

    陈长生坐在椅中,徐世绩夫人、那位花婆婆、霜儿站在厅里。

    气氛很是尴尬,甚至就连隐藏在其间的紧张,都无法流动,仿佛被冻结了一般。(未完待续。)

第四章 她说

    茶杯静静地搁在桌上,早就已经冷了。

    陈长生静静地坐在椅子上,没有主动开口的意思。

    就像当年那样,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化。

    但事实上,一切早就已经变了。

    那个初入京都而被毁婚的少年道士已经成为了教宗陛下。

    幸亏和当年一样,徐世绩不在,不然或者场面会更加尴尬。

    珠帘轻碰,发出清脆的声音,徐有容从帘后走了出来。

    回到神将府后,徐有容没有理他,把他留在了厅里,自己则是去洗漱了。

    这显得非常随意,就像这时候随意披散在身后的黑发。

    微湿的发间有几颗水珠,配上洁净无尘、如花般的容颜,看着很是动人。

    陈长生很喜欢未婚妻的美丽,更喜欢她对自己的随意,想就这么一直看着,但这里毕竟是徐府,而且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他站起身来,对徐有容说道:“那我先走了。”

    徐有容有些意外,说道:“不吃饭了吗?”

    这里是她的家,陈长生是她的未婚夫,她对双方都很随意,所以这句话问的很自然,直到察觉到了花厅里有些异样的气氛,她才想明白缘由,忍不住笑了起来,说道:“那你走吧。”

    “明天我来接你。”陈长生对她说道。

    然后他转身对徐夫人告辞,也没有忘记向那位婆婆和霜儿点头致意。

    无论礼数还是神态,他都没有任何可以被挑剔的地方。

    这种平静,还是让徐夫人等人想起了数年前的那个画面。

    这些年的时光,对他来说似乎没有什么改变。无论是当初的少年道士,还是现在的教宗陛下,他对待这个世界与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人们,始终是这样平静而淡然。

    走出神将府,沿着那条不起眼的小河向前走着,很快便来到那座简陋的石拱桥。

    陈长生走到桥上,没有像数年前那样,回头望向那片大宅美院。

    时隔三年,重新回到京都,他没有去离宫也没有去国教学院,而是第一时间来了徐府,不是因为他想要做什么,只是未婚妻要他陪自己回家,原因就是这么简单。

    在这数年时间里,他曾经来徐府做过两次客,如果要说扬眉吐气,并没有,恍若隔世,也没有。

    他和徐有容还很年轻,人生还很长,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要去很多地方。

    过去的,与未来的这些相比,实在是太不重要。

    那么,就让它过去吧,或者这本来就是过去存在的意义。

    忽有雪花飘落。

    陈长生撑开黄纸伞,消失在了人群里。

    ……

    ……

    过去就让它过去,这是一句很简单的话,很简单的道理,但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

    比如徐世绩。

    回到府里后,他听说了白天发生的事情,脸色变得异常难看,但最终什么都没有做。

    就连瓷酒杯都没有摔一个。

    因为徐有容这时候正在后院休息。

    整座神将府安静的就像是座深山老岭。

    这些年,徐世绩已经承认了现实,他的大周朝的地位完全来自于自己的女儿。

    无论天海圣后在位还是现在,原来从来都没有改变过。

    这是很难接受的事情,但他只能接受。

    他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女儿。

    徐夫人也没有办法忘记过去的那些事情,情绪低落说道:“当年我哪能想到,他会成为教宗?”

    徐世绩沉声说道:“那又如何?终究还不是我徐世绩的女婿!”

    ……

    ……

    “看姑爷走时那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实际上不知道心里多得意。”

    在后院里,霜儿捧着一碗蓝龙虾肉站在徐有容身前,带着几分恼意说道。

    徐有容轻声说道:“当年你在信里提过,他那时候就是这样。那时候他又有什么好得意的?”

    霜儿想了想,说道:“那时候的他呀……太虚伪,或者说矫情?”

    徐有容抬起头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

    霜儿紧张起来,赶紧说道:“小姐,我错了。”

    徐有容问道:“你可知自己********?”

    想着当年自己对陈长生的评价极为不堪,想着现在小姐与对方情意深重,她越来越紧张,声音微颤说道:“我没能看出姑爷的好来,还对他诸多议论。”

    “你的眼光确实谈不上好,但当年又有几个人能看出他的好?”

    徐有容忽然想到当初回到京都,自己夜访国教学院,却在他房里遇着莫雨的旧事。

    再想着莫雨即将成亲,却要他回来做主婚人,她忍不住微微挑眉,心想这算是一个有眼光的人。

    “他究竟好在哪里?”

    徐有容轻声说道:“我就喜欢他无论遇着任何事情,哪怕是生死之间的大恐怖,都绝不郁郁,而且并不是放弃之后的放浪形骸,依然专注与执着,坚定且平静。”

    霜儿听不懂,但能听出来小姐这句话里的真正喜欢,不由怔住了。

    陈长生与徐有容的婚事到现在已成定数,但直到现在,她依然不认为小姐真的喜欢陈长生。

    因为在她看来,小姐就像凤凰一样天生高贵且骄傲清冷,怎么会喜欢一个人呢?

    这时有婢侍前来禀报,徐世绩来了。

    院门开启,雪地上出现一道足迹。

    二人相对而坐,桌上搁着两个名贵的茶杯。

    一切都很客气,看着不像父女,更像是客人。

    徐世绩看着自己的女儿,想要说些什么,却不知该说些什么,欲言又止。

    最终,他也只能随意关心一下饮食起居便离开,只是离开前并没有掩饰自己的忧心忡忡。

    徐有容知道父亲想说什么,或者说他想让自己去对陈长生说些什么。

    就像小时候,父亲想要进宫见圣后娘娘,便会做出这样的模样。

    她不想听,因为她不准备去对陈长生说什么。

    这也和小时候很像,她从来都不愿意和圣后娘娘说这些事情。

    自从天凤血脉初醒,她开始修道之后,她就觉得这些事情很无聊,很烦。

    今夜她又觉得很烦,于是她迎着夜雪爬到了屋顶,背着双手,开始观星。

    夜空里有厚厚的阴云,自然看不到满天繁星,但无法隔绝她的神识。

    她夜观星海,与天书碑拓文相印照,静悟体会,道心渐宁。

    风雪微乱,黑衣少女落在徐有容的身边。

    光线有些暗淡,她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却依然鲜艳夺目。

    徐有容盯着那里看了两眼。

    黑衣少女微恼说道:“有这么好奇吗?”

    徐有容认真说道:“当然,小时候有一年去北新桥踏青,我真准备跳进井里去找你。”

    黑衣少女冷笑说道:“那我怎么没见过你?而且你还活着。”

    徐有容望向夜空里落下的雪,微笑说道:“娘娘救了我。”

    ……

    ……

    (第四卷东方欲晓里的第七章叫做《她》,今天这章是那一章的续篇,我的徐有容是很好的徐有容,只是限于篇幅,我对她的赞美很容易被读者错过,所以我会尽量多提一些。另外,《她说》这首歌我非常喜欢,林俊杰还是很牛叉的,新歌手我关注的少,喜欢张碧晨,吴莫愁,华晨宇还有谁来着……最后,在将夜里我曾经写过一章,叫做《桑桑说》,那章写的非常好,我的人生高峰。)(未完待续。)

第五章 如何是好

    (上一章被屏蔽的的词是:你可知自己|错|在|何|处。至于为什么,谁他妈晓得~)

    ……

    ……

    在去南溪斋学习之前,徐有容已经在京都留下过很多有名的事迹。那时候她还很小,曾经跳进洛水里,说那里有个月亮,经常去离宫前面爬那些石柱,说要看星星,还有一次,她差点趁人不注意跳进了北新桥的那口废井里。

    据说当她准备跳进北新桥那口废井里时,是圣后娘娘救了她。

    那时候的徐有容还不到五岁。

    京都的百姓对这些事情都很能倒背如流,在他们自己看来,徐有容就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她就是这座京都最受宠的女儿,所以当初青藤宴得知那份婚书后,这座城市才会对陈长生如此愤怒,国教学院受到了那么大的压力。

    小黑龙想着天海圣后,下意识里生出怯意,片刻后才醒过神来,说道:“如此说来,你的人生还真是被她改变了。”

    徐有容微微一笑,说道:“也许吧。”

    ……

    ……

    有没有天海圣后,身具天凤血脉的徐有容都有可能达到今天的成就。

    但谁都无法否认,那位曾经称霸大陆的女人确实改变了很多人的人生。

    莫雨便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人物。

    如果没有天海圣后,这位满门被抄斩的孤女怎么可能成为权倾朝野的莫大姑娘?

    看着院门前悬挂着的十余盏散发着温暖光芒的桔灯,陈长生想着这些年的变化,不禁有些感慨。

    从西宁镇来到京都已经多年,他与莫雨相识已久,今夜却是他第一次来到传说中的桔园。

    他能够感觉到桔园里那道强大的阵法气息,也能感觉到隐藏在四周夜色里的那些监视者或者护卫。

    很明显,哪怕是即将与那位王爷成婚,依然还有很多人不愿意莫雨重新回到京都,对她保持着强烈的警惕与敌意。

    陈长生没有隐藏行踪的意思,举着黄纸伞走到了门前。

    桔园的门开了,然后又关了,两声吱呀,数片落雪。

    随着园门关闭,夜色里忽然生出很多骚动,十余道身影撞破风雪,向着京都各地疾掠而去。

    教宗大人离开东御神将府后,去了桔园。

    这个消息在很短的时间里传遍了整座京都,自然也传进了太平道两侧的那些王府里。

    位置最差、府门看着最不起眼的一间王府里,娄阳王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不停地转着圈,书房的窗户大开着,雪片不时飞入,依然不能让那张胖乎乎的圆脸上的汗水少出一些。

    他忽然停下脚步,望向一位妇人,苦着脸说道:“这可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那妇人很是不解,说道:“王爷,这说明教宗大人对王妃的重视,这是天大的好事啊。”

    娄阳王很幽怨地看了她一眼,说道:“你也知道那是王妃……”

    “我的天咧。”那妇人才明白他的意思,一脸震惊说道:“难道王爷你是在吃醋?”

    娄阳王哼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敢把话说明白,但意思非常清楚。

    如果不是这位妇人是他的亲姨妈,专程从汝州赶过来操持他的婚事,他便是连这些意思都不敢流露半分。

    都说陈家王爷现在已经重新当势,奈何他却是当中最没出息的一个,而对方……可是教宗陛下。

    那妇人没好气说道:“谁都知道教宗陛下与圣女的关系,您这是在瞎想什么呢?要不是王妃的面子,教宗大人怎么会答应回来主婚?要不是这层关系,陛下会把你放到太常寺这么重要的地方去?”

    娄阳王听着这话,顿时忘了那抹酸意,但刚刚才止住的汗又再一次冒了出来,带着哭腔说道:“天海家的人还有几位郡王都盯着那个位置,我哪想得到陛下会让我去,得罪了这么多人,这可如何是好。”

    ……

    ……

    陈长生看了眼窗外,只见还在飘着雪。

    他很在意洁净,却还是不明白,为何女子们都愿意在这么冷的天里洗浴。

    不愧是天海朝最著名的美人,刚刚出浴的莫雨,脸上未着一点脂粉,依然眉目如画,美丽动人。

    说起这两年京都最出名的事情,大概便是莫雨的归来。

    那些恨天海圣后入骨的陈家王爷,之所以没有向她发难,基于几个原因。

    莫家在前朝的遭遇极其悲惨,这一点得到了很多旧朝文臣的同情。

    更重要的是,她是被陛下亲自召回宫的。

    而商行舟看在她死去的祖父——也就是那位著名的大学士的面子上,对此表示了默认。

    还有一个重要原因,是她即将嫁给一位陈姓王爷,而且是那位最窝囊、最无用、最没有威胁的王爷。

    “我还是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要嫁给他。”

    陈长生的问题也是所有京都民众的疑问。

    无论对莫雨的观感如何,是爱是恨,她终究是莫大姑娘。

    所有人都觉得,那位王爷配不上她。

    “他哪里不好?老实本份,没有野心,我小时候就认识他,而且最重要的是,他愿意无条件的信任我。”

    莫雨坐在床边,用松软的棉巾擦拭着微湿的头发,随意回答道:“当初京都那么乱,他带着那帮被他兄弟们塞过来的下属就想着来桔园,对人说是想求我庇护,实际上却是想护着我,这份情意我要还的。”

    陈长生知道这件事情,整座京都的百姓都知道这件事情。

    天书陵之变那夜,十余位王爷进京,冒着极大危险分头进攻各部衙要地,只有那位娄阳王,带着一批高手满京都乱窜,什么事情都不敢做,一个人都不敢杀,只想着找去桔园,结果最后还迷路了。

    这不是美谈,这是笑谈,甚至是笑话。

    在很多人看来,娄阳王就是一个笑话。

    陈长生也觉得这位王爷太过庸碌窝囊,实在不是良配。

    “什么是配?他对我好就行了。”

    莫雨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你以后对他态度好些,别那么不客气。”

    陈长生说道:“我是站在朋友的立场上提醒你两句,既然你不同意,以后自然不会再说。”

    莫雨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说的是庐陵王府里的事情,你看看把他吓成什么样了,明知道他胆子小。”

    陈长生自己都不明白为何那天在庐陵王府里会对娄阳王那般不客气。

    “他替你们师徒传话,结果还没落着什么好,也真是倒霉。”

    莫雨说道:“这事是你不对。”

    陈长生说道:“以后不这样了。”

    莫雨见他答应下来,反而有些不高兴,说道:“你过来。”

    陈长生微怔,问道:“做什么?”

    莫雨说道:“我要抱着你睡觉。”(未完待续。)

第六章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

    “什么?”

    “我要抱着你睡觉。”

    “啊?”

    “嗯。”

    莫雨说的理直气壮。

    陈长生听的如雷贯耳。

    他连连摆手道:“别胡来。”

    莫雨说道:“那你来做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是来看看你,想再劝劝你,也是来谢谢你。”

    莫雨确实做了很多事情,很值得他专程来说声谢谢。

    莫雨说道:“如果要谢我,你就陪我睡一觉。”

    陈长生很是无奈,说道:“你过几日便要嫁人了。”

    “当年我可没要求你和我一起睡。”

    莫雨看着他说道:“就是因为要嫁人了,所以我才要和你睡觉。”

    这句话她依然说的理直气壮,光明正大的里面隐藏着很多意思,非常明显的意思。

    陈长生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莫雨盯着他的眼睛说道:“你不敢过来,就是对我有心思。”

    陈长生犹豫了会儿,走到床边坐下。

    莫雨用双手环住了他的腰,把脸靠在他的背上。

    陈长生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当初你不是从国教学院拿走了我一套被褥和枕头?”

    莫雨这时候靠着他的背,不需要担心被他看到,放松了很多。

    在听到这句话后,她脸上的两抹红晕迅速地散开,心想当初真是荒唐,却浑然忘了,这时候其实也很荒唐。

    “时间久了,被褥和枕头上的味道早就淡了。”

    “嗯……那你最近还失眠吗?”

    “说来奇怪,娘娘走后,我就再也没有失眠过,那天在周通别宅里,我居然还睡了个午觉。”

    “是吗?”

    “是啊。”

    “我就这么坐着,你睡会儿吧。”

    “嗯,就一会儿,一会儿就好。”

    房间里变得安静起来。

    陈长生坐在床边,一动都不敢动。

    莫雨抱着他的腰,一动不动。

    按道理来说,这个姿式非常不舒服,但她却很快便睡着了,睡的非常香,甚至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时间缓慢地流逝,就像窗外的雪,渐渐地积着。

    就在陈长生以为自己可能要这么坐一夜,正想着明天怎么对徐有容解释的时候,莫雨醒了过来。

    半个时辰的睡眠,让她变得神采奕奕,可以想见睡眠质量有多高。

    婢侍端来一碗水晶燕窝,她吃了两口,忽然抬起头来,望向陈长生说道:“你怎么还不走?”

    陈长生有些无奈,说道:“我以为你写信让我过来是要谈些事情。”

    ——原来你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想要抱着我睡一觉。

    莫雨说道:“没有什么好聊的,京都的局势很平静,与前段时间没有什么变化。”

    这三年里他们一直保持着通信,他从莫雨处对当前的朝局并不陌生。

    现在的朝廷里,以相王、中山王为首的十余位陈家王爷再加上天海家以及陈观松培养出来的数位神将算是一派,前朝那些活下来的那些文臣以及宫里的林老公公算是另外一派。

    简单一些区分这两派势力,就算他们对皇帝陛下的态度如何。

    “如果你师父愿意管这些事情,自然不会出现这些问题,但很明显他并不想管。”

    莫雨说道:“或者他想再看看陛下处理政务的能力,或者只是想要锻炼一下陛下。”

    “师兄可以处理好这些问题。”

    陈长生想起很久以前在西宁镇,庙外那条小溪里的无鳞鱼都是他亲手抓的,然后师兄亲手做的。

    师兄最会烹鱼,因为他的心很静,很有耐心,手法很稳。

    “所以朝廷最大的问题还在朝廷之外,准确来说就是与国教之间的关系。”

    莫雨说道:“很多人都想知道,对你此次回京,道尊会怎么处理。”

    陈长生说道:“我等着与他见面。”

    在风雪夜里离开京都,自此师徒不相见。

    现在他回到了京都,那么便必然相见。

    相信这一次相见,商行舟必然要直视他的眼睛,不能再把他当作陌生人。

    莫雨问道:“可能相逢一笑泯恩仇吗?”

    陈长生沉默不语,他知道自己与师父之间最大的问题是什么。

    那是世间最难解开的心结,到最后除了用剑斩断,似乎并没有太好的方法。

    莫雨没有在意他的态度,说道:“虽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明白你们师徒之间为何反目成仇,但我想你应该做好道尊态度改变的准备,当他释出和解的意思时,你的反应要快些。”

    陈长生问道:“你真觉得他的态度会改变?”

    “谁知道呢?白帝城这件事情,他与朝廷都要承你的情,而且说不定他忽然就想开了。”

    莫雨说道:“为了消灭魔族这件大事,他愿意做什么事情都不出奇。”

    陈长生知道这种可能性并不大,但正如莫雨所言,一切都有可能。

    想着这种可能万一真的出现,他忽然生出了一些希望。

    “如果能这样,那是最好不过。”

    “但如果只是这样,还远远不能解决你们之间的问题。”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你觉得道尊如果改变态度,这个故事就会以喜剧结尾?”

    莫雨看着他说道:“相反,如果真是这样,那意味着一出悲剧即将上演。”

    陈长生问道:“你究竟想说什么?”

    莫雨反问道:“你会给圣后娘娘报仇吗?”

    陈长生摇了摇头,不要说这可能会让人族分裂陷入内战,即便报仇本身都没有意义。

    圣后娘娘救了他的命,但他依然没有资格扛起那面大旗。

    最有资格替圣后娘娘报仇的师兄,现在是大周朝的皇帝,是师父最疼爱最信任的弟子。

    即便是师兄,都没办法因为当年的那些事情做什么,更何况是他。

    “包括那些王爷在内,很多人都盯着我,警惕我,因为他们都很害怕我会替娘娘报仇。”

    莫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但你们都忘了,最想为娘娘报仇的人不是你和陛下,也不是我。”

    陈长生忽然感觉到有些不安。

    他确实忘了。

    满朝文武都忘了。

    整片大陆都忘了。

    最想为圣后娘娘复仇、也最有资格为圣后娘娘复仇的那个人。

    是徐有容。

    她是圣后娘娘看着长大的。

    与前代圣女相比,圣后娘娘是她的启蒙老师。

    与徐世绩夫妇相比,圣后娘娘才是她真正的母亲。

    圣后娘娘是凤凰,徐有容也是凤凰。

    与平国公主相比,她才是圣后娘娘真正的女儿。

    与余人相比,她才是圣后娘娘真正的继承者。

    莫雨说道:“你觉得,她不会为娘娘复仇?”

    陈长生沉默了很久,说道:“她没有提过这些事情。”

    “以她与娘娘的关系,这三年里一次都没有提过,难道你不觉得这很异常。”

    莫雨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看着她长大,我知道她的意志力与行动力有多么可怕。”

    三年时间不曾提起,甚至不曾想起,这需要怎样的意志力?

    如果有同样强大的行动力,那么她现在已经走到哪一步了?

    ……

    ……

    寒雪微飘,冬风如刀,陈长生接了徐有容,去了百草园。

    他们撑着黄纸伞,走到了园子的最深处。

    那里是一片很普通的树林,林子里曾经有石桌还有石椅,现在只剩下一片空地。

    徐有容看着那处没有说话。

    圣后娘娘就葬在那里。

    在很深很深的地方。(未完待续。)

第七章 重回国教学院

    陈长生望向徐有容。

    从侧面望去,她很美。

    就像从任何一个角度望去那样。

    她就像平时那样平静。

    但不知道为什么,陈长生总觉得在她的脸上看到了一抹清秋的凉意。

    或者是因为昨天莫雨对他说的那番话?

    从昨天夜里到此时,他已经想了很长时间,也犹豫了很长时间,终于还是问了出来。

    “你是不是……想说些什么?”

    徐有容微怔,说道:“说什么?”

    无论是她的神情还是转身望向他的动作,都是那样的自然。

    陈长生忽然不知道该怎样继续这个话题,视线落在了不远处的那片草地上。

    徐有容的脸上露出一抹微笑,说道:“你是说娘娘吗?”

    陈长生点了点头。

    徐有容的笑意渐渐敛没,轻声说道:“她就像我的母亲一样。”

    陈长生看着那处问道:“你是不是准备做些什么?”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说道:“是不是昨夜莫雨对你说了些什么?”

    陈长生很诚实地说道:“她觉得你会替圣后娘娘复仇。”

    徐有容说道:“如果我要做,你会担心?”

    陈长生的回答依然很诚实:“是的。”

    徐有容淡然说道:“难道不是她最应该做这件事情?你也应该担心她才对。”

    陈长生说道:“昨夜她对我说,那年他杀了周通,就算是还了娘娘这些年的情意。”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说道:“有借有还,倒是自然。”

    陈长生无法看出她的真实想法,说道:“你是怎么想的?”

    徐有容反问道:“你又是怎么想的?”

    “虽然我与师父现在形同陌路,就是因为这件事情,但是具体到这件事情本身,我真的不知道谁对谁错。”

    陈长生说道:“如果从他们都用过周通这件事情来看,我会觉得他们都是错的。”

    徐有容说道:“所以你觉得没有道理为了一个错误去对付另一个错误。”

    陈长生说道:“我只是觉得无法说服自己。”

    徐有容平静说道:“有道理,但你也不用试着说服我,也不用担心我,因为我什么都没有准备做。我修的是大道,娘娘也修的是大道,如果她还有一缕神魂在星海有知,想来也不会愿意我把心思放在这些小事上。”

    陈长生没有说话。

    按道理来说,徐有容刚刚与商行舟合作过,应该不需要担心什么,但他总觉得哪里有些不对。

    徐有容接着说道:“如果我真要做什么,一定会事先与你说,而且道尊怎么可能察觉不到?”

    陈长生稍微安心了些,因为他知道徐有容不会骗自己。

    徐有容没有再说这件事情,望向树林深处的那堵院墙,问道:“那边是国教学院?”

    陈长生对这片树林特别熟悉,说道:“就在院墙那边。”

    既然来到了百草园,自然没有不去国教学院的道理。

    陈长生向着那边走了过去。

    徐有容晚了一步。

    因为她多看了那片草地一眼。

    她的眼神很平静。

    圣后娘娘就葬在那里,在地底很深很深的地方。

    她的心里,也有一个很深很深的地方。

    ……

    ……

    那道灰黑的院墙有些高,很是古旧,不知道经历了多少年的风雨。

    但院墙上的那个门明显年头不久,无论门框还是缝隙里的灰浆,最多不过数年时间。

    在看不到尽头、只是灰黑面的院墙上忽然出现的门,看上去就像是笑开了的嘴。

    陈长生仿佛看到了当年推门而出的那个小姑娘,忍不住笑了起来。

    推开院门,便来到了国教学院。

    院墙的那边,没有冒着热气的木桶。

    唐三十六已经离开天道院多年,现在就住在国教学院里,如果他再次穿着湿衣狼狈逃走,又该去哪里借衣服穿呢?

    那幢小楼,还在原先的地方。

    陈长生在小楼里住过很长时间,很熟悉地走了进去。

    走进第一层楼,便能看到一个房间,那是折袖的。

    楼里非常安静,似乎一个人都没有。

    无论走廊还是格局,与三年前相比,没有任何变化。

    苏墨虞和唐三十六住在楼上。

    他的房间在三楼。

    房间里也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很明显经常被打扫,可以说得上是纤尘不染。

    那排或深或浅的素色道衣,还挂在衣柜里,书架上还是放着那些桌书,被褥还是那般整齐。

    看上去就像是他没有离开过,或者说这三年时间并不存在。

    徐有容指着书架上的某个空白处问道:“我小时候给你的那个东西呢?”

    “我离开的时候一般都随身带着。”

    陈长生用手指拈出那个已经很旧的竹蜻蜓。

    徐有容小心翼翼地接住,然后很仔细地摆在书架上。

    看着这幕画面,陈长生觉得有些温暖,忽然又觉得有些奇怪。

    他记得徐有容应该没有来过自己在国教学院的房间,那她如何知道这里曾经摆着一只竹蜻蜓?

    他望向徐有容,想要问对方。

    徐有容的神情看着很平静,双颊却有些微红,抢着说道:“都有些旧了,以后给你做新的。”

    陈长生知道不能再问,笑着说了声好。

    走出小楼,踏过那片草坪,便来到了湖边。

    大榕树上承着无数道白雪,看着很是好看,又让人有些担心它能不能禁受这样的寒冷。

    风声微动,陈长生与徐有榕站到了粗大的树枝上,雪末簌簌落下。

    “以前你们就是站在这里看京都吗?”

    “是啊,我们觉得这样看过去的风景很好。”

    “对面是什么?”

    “小厨房,后来被无穷碧毁了后又重修的,现在没有人用,但听说柴堆和厨具都准备的很齐整。”

    “只等轩辕破归来?”

    “等他下次回到京都的时候,应该已经是位妖族大将了吧。”

    ……

    ……

    微雪里的京都很安静,国教学院也很安静,远处隐隐传来一些声音,仔细听去,应该是有很多人在齐声读书。

    国教学院很大,以前陈长生呆的地方只是其中非常小的一部分,他知道现在早就已经不一样了。

    他想去那边看看,徐有容自然没有意见。

    循着书声往那边走,过了藏,金玉律烤过三头鹿的门房,又过了终于被完全修好的喷泉,进入了一片树林。

    国教学院的学舍就在树林的那边。

    读书声变得越来越清楚。

    有趣的是,树林里却显得越来越幽静。

    前方忽然传来了哭声。

    陈长生望了过去。

    一个少年正靠着一棵树在抹眼泪。

    那少年的衣着很普通,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但也应该不是贫寒子弟。

    少年的脸上到处都是青肿的痕迹,明显是被人打的。

    徐有容准备过去问问。

    这时树林外响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还有一阵笑骂声。

    “今天一定要把薛宝琴给打通透了!”

    “不错,可不能让他再跑掉。”

    “对对对,看他还敢不敢再来咱们国教学院!”(未完待续。)

第八章 国教学院的新情况

    (三年时间确实太长,长到足以忘记很多事情……好吧,主要是我这一年过的太漫长,忘了很多事情,昨夜急着去接飞机延误一整天的领导,写的时候完全没想清楚,昨天那一章里出了很明显的错误——当初陈长生是带着徐有容逛过国教学院的,还遇着了唐三十六,虽然那一次逛的不是太仔细,而且陈长生是知道之前那夜她去过国教学院的,不应该疑惑她为何知道竹蜻蜓的位置——向大家道歉,以后在动笔的时候会更慎重一些,但想了想后,我决定还是不改了,首先是确实懒且累,再就是我确实很喜欢这段情节,我特别喜欢经年归来的故地重游画面,我喜欢他们这样逛着说着。人生若只如初见,她本来就是初见姑娘,那么就强行把每次相见都当作初见吧。另外向大家推荐一本书,爆笑尸妃萌萌哒

    /bk/xhyq/,这是hunter_wu同学小女友的作品,欢迎大家品尝。)

    ……

    ……

    那少年听着树林外传进来的声音,脸上流露出惊恐的神色,转身便准备离开,却已经晚了。

    伴着密集的脚步声,十余名年轻人跑进了树林里,把少年围在了中间。

    看着少年脸上的青肿、满身灰尘的狼狈模样,有的年轻人脸色轻蔑,露出奚落的神情,更多的年轻人则是眼睛开始放光,明显变得有些兴奋,看来是准备把这个少年欺负的更惨一些。

    陈长生与徐有容也在树林里,只是被几丛山梅挡着,没有被这些人发现。

    看到那名少年的凄惨模样后,他的脸色便沉了下来。

    在听到那少年的名字以及见到那些年轻人穿着的院服后,他的脸色更是变得非常难看。

    那少年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泪痕,颤着声音说道:“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报告教习。”

    “你上个月不是已经报告过了吗?难道刚才没有再去?”

    一名年轻学生看着他嘲笑说道:“有哪个教习会管你的事?”

    那少年鼓起勇气说道:“教宗陛下回来了!他会来国教学院的!”

    听到这句话,那些年轻学生脸色微变,眼神里有些不安,旋即那些不安尽数变成了狠意。

    那名年轻学生厉声喝斥道:“你以为教宗陛下回京,自己就有了靠山?教宗陛下是何等样的大人物,怎么会管这些小事?再说了,你本来就是罪臣之子,根本没有资格在这里读书!”

    那少年的脸上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强自说道:“母亲说了,是教宗陛下让我来这里读书的!”

    “你那母亲说的疯话也能信吗?你在这里呆着,只能给国教学院添乱,我们要把你赶走,也是为国教学院考虑,任是谁也说不出我们的不是来,你也不要怪我们心狠,要怪只能怪你那个愚蠢的母亲。”

    那些年轻学生们向那少年逼了过去,嘴里还骂个不停。

    徐有容看了眼陈长生,说道:“我去随意看看。”

    说完这句话,她便离开了。

    她知道陈长生不愿意看到这些事情,也不愿意别人看到这些事情,哪怕那个人是她。

    这是国教学院的事情。

    国教学院是他的,是落落、轩辕破、唐三十六、苏墨虞的。

    一名年轻学生用脚踹向那名少年。

    啪的一声脆响,一颗石子破空而至,准确地击中那名学生的膝盖。

    那名学生吃痛不住,直接跪倒在了地上,捂着腿连连打滚,哭喊了起来。

    那些学生大惊失色,赶紧把那名学生扶起,向着树林四周望去,喝问道:“是谁?”

    梅丛微乱,微寒的风拂过。

    陈长生来到场间,看着那名叫薛宝琴的少年,问道:“你是薛神将的儿子?”

    听到薛神将个称谓,那名少年怔了怔才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那些年轻学生很吃惊。

    天书陵之变当夜,薛醒川惨遭周通毒死。

    做为天海朝最有权势的军方重将,哪怕死后他依然不得安宁,被曝尸城外长达十余日。

    三年时间过去了,在提及薛醒川时,再没有人称呼他为薛神将,连称他为薛大人的都没有。

    他亲手提拨起来的那些将领以及那些身经百战的旧部,在新朝的日子自然也很艰辛,在葱州艰难度日。

    依然留在京都的薛夫人和公子,日子自然也极难过,如果不是离宫偶尔会派人看过,莫雨奉旨回京后专门去看过两次,又有陈留王在暗中多加照拂,只怕早就已经被逐出了太平道。

    只是很明显,这位薛公子在国教学院的日子也很难熬。

    那些年轻学生带着不安的神情问道:“你是何人?”

    陈长生没有理他们,对薛宝琴说道:“这种事情你应该对教习说。”

    薛宝琴觉得好生委屈,眼眶都红了起来,颤声说道:“我说过,但教习不管,然后他们打的更狠了。”

    陈长生想着先前听到的对话,心想看来果然如此,但……怎会如此?

    “如果教习不管,那你就应该去找能管教习的,比如你们的苏副院长。”

    这几年,他和落落、唐三十六、折袖都不在京都,国教学院全部由苏墨虞一个人在打理。

    苏墨虞现在已经是国教学院的副院长。

    薛宝琴听着这话觉得更加委屈,心想自己只不过是个普通学生,像苏院长这样的大人物,哪里想见便能见到?

    陈长生说道:“你把这些事情告诉你母亲,你母亲自然有办法见到。”

    薛宝琴说道:“做儿子的,怎能让母亲忧心?”

    陈长生很喜欢他的反应,微笑说道:“那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见他。”

    说完这句话,他便带着薛宝琴向树林外走去。

    那十余名年轻学生想要拦住他,却发现脚都移动不了,更是不敢追上去。

    在他们看来,此人与他们的年纪差不太多,却自有一种宁静贵气,令人不敢轻忽。

    国教学院不是能够随意进出的地方,他们确认没有见过这样一位同窗,也没有哪位年轻教习长这样。

    这人究竟是谁?

    忽然间,他们想到了一种可能。

    那位膝盖被石头击伤的学生,被同伴们扶着,用左腿勉力站着,忽然腿一发软,便往地上坐了下去。

    其余的那些年轻学生脸色也是瞬间变得苍白无比,比林外的那些积雪还要白。

    ……

    ……

    国教学院西面的一座建筑的最深处。

    苏墨虞看了眼身前的那名教习,眼里流露出厌恶与愤怒的情绪,终究还是压制了下去,望向窗边说道:“稍后会召开院会,会进行训诫,那些学生会按照院规惩治。”

    那名教习低着头,不停地擦着汗,偶尔会忍不住抬头看一眼窗边。

    窗边站着一位年轻人。

    原来教宗陛下真的这么年轻,原来教宗陛下真的与薛府有旧。

    当年陈长生替薛醒川治丧一事,整座京都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但很多人都以为那只是他的一时意气。

    教习觉得好生后悔。

    陈长生转过身来,望向苏墨虞,神情不变,心情却有些微异。

    苏墨虞的处理有些偏轻,但也说得过去。他没有想过,自己出面,这名教习与那些年轻学生便要承受更大的责任。但他有些不明白,像苏墨虞这般稳重、方正、严肃却又缜密细致的人,怎么会让这样的事情在国教学院里发生。

    苏墨虞应该很清楚,薛醒川的儿子进入国教学院读书,是他的安排。

    而且在处理这件事情的时候,苏墨虞似乎有什么为难的地方。

    这里是国教学院,要处理一位教习和十几名学生,有什么需要为难的地方?

    陈长生望向那名教习,忽然觉得对方有些眼熟。

    然后,他忽然想起来了一件旧事。

    三年前,国教学院被玄甲重骑包围,南溪斋众弟子与苏墨虞守着院门,双方处于对峙之中,局势非常紧张。

    就在那位林老公公准备强行破院之前,十余名学生还有数名教习从后门离开了国教学院。

    苏墨虞当时把那些学生与教习的名字都记了下来,事后陈长生也看过名单。

    如果他没有记错,此时眼前这名教习,正是那些人当中的一员。

    此人居然回到了国教学院?

    难道那些教习与学生也都回到了国教学院?

    国教学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陈长生看着苏墨虞问道:“谁让他回来的?”

    苏墨虞知道他已经认出来了,叹了口气,准备把这件事情解释一番。

    “国教学院教谕梅川,拜见教宗陛下。”

    屋外响起一道声音。

    陈长生望向苏墨虞。

    苏墨虞点了点头,脸上的情绪有些复杂。(未完待续。)

第九章 斩手(上)

    (又犯错了,薛宝琴应该叫薛业谨……小名谨哥儿。我也不知道前天写那章的时候脑子里到底在想啥,昨天跟上去的时候觉得可能有问题,就往前面翻,然后又没有翻到,然后写的时候领导在旁边看,说这名字,啧啧……真是。我对她说,难道还有人会不喜欢薛宝琴的吗?感谢书友:施公子与七十二杯酒的指正,我昨天很快就改了,希望大家没看到……)

    ……

    ……

    “这位教习以及那些学生,是我同意他们回来的。”

    “关于薛家孩子的事情,他也禀过我。”

    “如果有错,错在我,还请教宗大人见谅。”

    听完这三句话,陈长生望向那位叫梅川的主教的视线变得有些不一样。

    梅川主教的谈吐很温和,气度很潇洒,礼数很完美,哪怕说话的对象是陈长生,依然有种不卑不亢的感觉。

    陈长生觉得此人的身上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最关键的问题是——国教学院什么时候多了一位教谕?

    苏墨虞说道:“你是教谕,为何教习纵容那些学生行恶,你非但不予惩诫,反而要包庇他?”

    梅川主教平静说道:“国教学院神圣之地,岂能允许罪臣之子亵渎?我这样做,也是为了学院考虑。”

    陈长生看着梅川主教,那种熟悉感越来越明显。

    梅川主教微微一笑,准备继续阐述自己的想法。

    他看着很平静,实际上还是有些紧张,毕竟他做的这些事情,极可能得罪教宗陛下。

    更重要的是,他还准备借这件事情以及随后的那些说辞,再加上双方之间的关系,以图得到更多好处。

    遗憾的是,陈长生没有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陈长生隐隐有种感觉,如果与对方谈下去,最后只会得出自己不愿意接受的某种结果。

    换句话说,这位梅川主教主动现身前已经准备好了这场谈话的进程与节奏。

    最擅长打断谈话节奏与进程的人,往往都是那些蛮不讲理、横冲直撞的人。

    陈长生不行,但国教学院从来都不缺少这样的人物。

    他望向苏墨虞问道:“他人呢?”

    苏墨虞指着后面说道:“昨天晚上喝多了,在里面睡觉。”

    “喊他起来。”陈长生说道:“我记得这好像是院监应该管的事。”

    国教学院的院监,是唐三十六。

    说到不讲理这四个字,还真没谁比他更擅长,谁让他有钱呢?

    唐三十六揉着眼睛、披着睡衣走到屋里,听完苏墨虞简单的描述,打了个呵欠。

    然后他望向那名纵容学生殴打欺辱薛业谨的教习,说道:“滚。”

    他的声音不是很响亮,当然不像响雷,只是非常清脆,就像是刚泡了一晚上的白萝卜被咬断了。

    那名教习顿时汗出如浆,看了眼梅川主教,不敢作任何耽搁,赶紧退了出去。

    三年前,他就在国教学院做教习,很清楚这位院监大人的脾气。

    如果他这时候不赶紧离开,然后滚出国教学院,那么这辈子都可能再没有机会滚了。

    梅川主教微微挑眉,似乎没有想到这个年轻的唐家公子哥居然在国教学院里有如此威望。

    唐三十六望向他。

    梅川主教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当对方开口说滚,自己应该怎样微笑,才能显得毫不在意。

    但唐三十六没有说那个字,而是问道:“你谁啊?”

    梅川主教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说道:“我是国教学院的教谕。”

    唐三十六说道:“国教学院什么时候多出了一个教谕,居然我都不知道?”

    能被教枢处派到国教学院如此重要的地方做教谕,梅川主教的来历自然不寻常。

    所以唐三十六不准备问对方的来历,也不准备让对方有机会说什么。

    这正是陈长生让他出面的原因。

    但梅川主教的反应比想象的还要快。

    他没有理会唐三十六,望向陈长生说道:“故梅里砂大主教是我的伯父。”

    原来是梅里砂的侄儿。

    果然如此。

    陈长生的猜测得到了证明,自然明白了苏墨虞为何那般为难。

    整个大陆都知道梅里砂与国教学院和他的关系。

    房间里安静了很长时间。

    “我只想问一句话。”

    唐三十六看着梅川主教说道:“你为什么同意那些教习与学生回来。”

    梅川主教神情不变,平静应道:“教枢处的决定,必须服从陛下的旨意。”

    这句话不算错。

    国教学院是青藤六院之一,由离宫直接管辖,但终究是在京都,在大周的土地上。

    问题在于,谁都知道这不可能是皇帝陛下的旨意,这只能是商行舟的意思。

    “我明白了。”

    唐三十六表现的也很平静,对梅川主教说道:“能不能麻烦您暂时离开,我们好商量一下。”

    梅川主教微笑说道:“那是自然。”

    说完这句话,他向陈长生行礼,然后退了出去。

    房间再次安静了很长时间。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

    陈长生沉默不语。

    莫雨在信里没有提过这些事情,因为她毕竟不是国教中人,无法知道那些隐藏在水面下的暗涌。

    但他们都很清楚,问题就在教枢处。

    教枢处管理着青藤五院,是离宫里最重要的圣堂,在国教里的地位极其特殊。

    前后两任执掌者,梅里砂与茅秋雨都是地位最高、资历最老的大主教。

    教枢处一直处于国教旧派的势力范围内,与凌海之王、司源道人为代表的国教新派,已经对峙了很多年。

    在国教学院新生的过程里,教枢处与故梅里砂大主教,扮演了极为重要的角色。

    在普通人看来,教枢处当然应该像以前那样,支持国教学院,支持已经成为教宗的陈长生。

    陈长生却清楚并非如此。

    当初国教旧派势力之所以支持国教学院,不是因为他,而是因为他的老师。

    换句话说,他们一直支持的都是他的老师。

    对他们来说,国教学院从来都不是陈长生的,更不是唐三十六这些年轻人的。

    从始至终,国教学院都应该是商行舟,是那些当年殉教故友们的。

    陈长生离开京都的三年里,离宫启阵自封,谁想把手伸进去都比较困难。

    但教枢处在离宫之外,在商行舟的威望与手段之下,国教旧派势力,对教枢处的控制力度越来越强。

    他们当然想要重新夺回国教学院的控制权,最差也要重新拥有足够的影响力。

    苏墨虞能够撑到现在,已经算是相当不容易。

    唐三十六看着苏墨虞问道:“茅院长?”

    这是他最担心的问题。

    苏墨虞说道:“茅院长闭关已久,这些事情应该与他无关。”

    听到这个答案,无论唐三十六还是陈长生都松了口气。

    但国教学院现在面临的问题还是很难解决。

    教枢处或者说商行舟的手段很老辣,推出来的这位人选很棘手。

    就连唐三十六都没办法喊对方滚。

    毕竟梅川主教是梅里砂的亲人。

    唐三十六看着陈长生说道:“但这里是国教学院。”

    陈长生沉默了很久,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说道:“我没有让他滚,是因为我知道,那没有意义。”

    陈长生又沉默了会儿,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转身向屋外走去。

    苏墨虞隐约猜到唐三十六准备做什么,神情骤变,起身准备阻止。

    但陈长生没有再说话。

    苏墨虞声音微颤说道:“何至于此?”(未完待续。)

第十章 斩手(下)

    (今天是沙包姐姐与烽火的生日,也是陈长生的生日,祝他们生日快乐。看书的朋友里肯定也有今天过生日的,也祝您生日快乐。忽然想到,每天肯定都会有读者过生日,那么就提前祝您生日快乐了!)

    ……

    ……

    在被唐三十六找到之前,梅川主教在树林里遇到了徐有容。

    他没有见过徐有容,但知道她是谁。

    就像唐三十六以前在这片树林里说过的那样,她真的很美。

    梅川主教有些意外,拜见时的礼仪与风度依然无可挑剔。

    同样有些意外的是,徐有容知道他是国教学院的新教谕,也知道他与梅里砂之间的关系。

    于是梅川主教无法确定这场相遇究竟是不是偶然。

    徐有容对梅川主教说道:“国教学院对他们来说很重要。”

    梅川主教谦声说道:“卑职知晓。”

    徐有容说道:“但你不明白为了国教学院他们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来。”

    “唐院监让那位教习滚,估计他再也不敢来国教学院了。”

    梅川主教感慨说道:“他的道源赋初学教的真是不错。”

    徐有容问道:“唐棠没有要你滚?”

    梅川主教微微一怔,恭声回答道:“并无。”

    徐有容安静了会儿,说道:“原来是这样啊。”

    梅川主教神情微异。

    徐有容轻声解释道:”他没有要你滚,那就是要你死。”

    梅川主教神情微变。

    徐有容摇头说道:“我觉得他们这样做是错的。”

    梅川主教有些紧张的情绪放松了些。

    “这里是国教学院,你是教枢处派来的教谕,只要他们动手,终究没办法向教士与信徒们交待。”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说道:“但我不需要交待。”

    梅川主教刚刚放松的心神再次紧绷起来。

    “您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不需要交待,教枢处也不敢向我要什么交待,那么就应该由我来杀你。”

    有风从树林外,拂动承着碎雪的山梅,拂动了她的衣袂。

    她的眼眸就像平时那般宁静柔远,在里面看不到任何负面的情绪,更没有杀意。

    梅川主教带着不解与一抹希望问道:“您要杀我?”

    “如果你只是国教学院的教谕,我不会管,但你是梅里砂的亲侄儿,那我就只好亲自杀了你。”

    徐有容依然那样平静,仿佛不是在说杀人而在与对方讨论天书碑里的道解。

    这份平静却让梅川主教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与寒冷,以至于他的声音都颤抖了起来。

    如果徐有容真的杀了他,不要说教枢处,就算是离宫与朝廷又能如何?

    难道说离宫和朝廷会要求南方圣女为一位主教陪命?

    “如果您在国教学院杀死我,您和教宗陛下推动的国教统一大业,会受到很大的影响。”

    梅川主教声音微颤,神情却非常诚恳,仿佛在一心为对方在考虑。

    徐有容的回应非常淡然,那同时也意味着可怕。

    “我不在乎。”

    说完这句话,斋剑便到了她的手里。

    梅川主教眼瞳剧缩,右手如浮云一般飘起,挡在身前,同时身影一虚,便准备向后退走。

    来不及了。

    嗤的一声轻响。

    梅川主教的右手离腕而落。

    斋剑贯穿了他的胸膛。

    嗡嗡的声响里,十余丛看似微渺、就像是野梅般的火花从斋剑上飘离出来。

    那些都是天凤真火。

    所有的生机,遇着这些微渺的火花,便告断灭。

    梅川主教是聚星境的强者,但在徐有容的面前,不要说取胜的机会,即便想格阻一下都无法做到。

    双方之间的境界差距太大。

    更重要的是,直到斋剑带着死亡临身的那一刻,他依然不相信徐有容会杀死自己。

    他不仅仅是自己。

    他是教枢处派过来的教谕。

    他代表着国教旧派势力的集体意志。

    他就是是商行舟向国教学院伸过来的那只手。

    就算你是南方圣女,面对这只手,难道不应该谈判、彼此退让,然后最终得出妥协?

    梅川主教觉得这一切好生荒唐,苍白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神情。

    他坐倒在雪地上,不停地呕着血,然后渐渐没了气息。

    树林里一片安静,某处传来一道声音,那声音里有着很复杂的情绪。

    “就算是你杀了他,终究也需要给出一个理由。”

    徐有容平静说道:“我说过我不在意,我只需要让人知道,他是我杀的。”

    那人叹息说道:“难怪你会约我来这里。”

    徐有容说道:“是的,我就是要让你看到。”

    知道这件事情后,她就决意杀了梅川主教,所以才会来国教学院,并且约了林中那人。

    只不过她没有想到,陈长生会提前遇着此人,不免多了些麻烦。

    “是的,本王看到了。”

    一位年轻男子从树林里走了出来。

    他身着王服,丰神俊朗,比起当年,更多了几分雍容贵气。

    陈留王。

    他的父亲相王是大周朝廷权势最大的王爷,破境入神圣之后地位更加特殊。

    而做为陈氏皇族在京都唯一的留守者,他的地位本来就是特殊的。

    加上传闻里商行舟对他的欣赏,陈留王毫无疑问是当今京都最红的人。

    但对徐有容来说,他还是那个十几年前在皇宫里一起读书的同伴。

    陈留王想来也是这样看待她的。

    所以看着她杀死了梅川主教,他的想法并没有过多的事后处理上停留,而是指向了她的内心。

    “没有想到,你对陈长生如此情深意重。”

    陈留王感慨说道:“换作当年,我怎样也想不到你会为了一个男子做这么多事。”

    梅川主教是商行舟伸进国教学院的那只手。

    怎么处理?只要足够冷静且明智的人都知道,这只手必须被斩断。

    但梅川主教与与梅里砂之间的关系,让这件事情变得非常复杂。

    商行舟在大周朝廷以及国教里的地位太高。

    陈长生想要对抗自己的老师,除了教宗的身份,更需要不断地提升自己的威望。

    所谓威望,源出境界与实力,也与声望有关。

    在离宫的宣扬下,在安华等狂热追随者的影响下,陈长生如今在大陆的声望越来越高。

    这些声望来自朱砂丹,来自三年前与魔族战场上的万剑齐发,来自白帝城的那块落石。

    是陈长生用自己的鲜血与汗水,用自己无可挑剔的德行,用了很长的时间才堆积起来的。

    如果他杀了梅里砂的后人,会对他的声望造成极大的损害。

    用更世俗的语言就是:这会脏了他的手。

    徐有容知道陈长生会很为难。

    她猜到唐三十六应该不会让陈长生为难。

    但唐三十六也是国教学院的人。

    刚才在湖畔行走,在榕树上望远时,她有些很轻微的憾意,没能参与到陈长生的这段过去。

    现在想来,这是很好的事情。

    她不是国教学院的人。

    她可以杀人。

    一声鹤唳,惊醒了整座国教学院。

    梢头积雪簌簌落下。

    数十名教习学生从教学楼里走出,循着鹤鸣望去,然后走进树林里。

    树林里响起数声惊呼。(未完待续。)

第十一章 新国教学院的宣言

    唐三十六到的晚了些。

    他回了一趟小楼取剑,从竹海静廊那边绕过来的时候,树林里已经站满了人。

    那几丛山梅已经被踩的凌乱不堪,人群中间的雪地上躺着梅川主教的尸体,还有几点殷红的血迹。

    看着这幕画面,他很自然地把汶水剑收到了身后,望向一名教习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那名教习脸色苍白,颤着声音说道:“听说是教谕不敬圣女……所以……”

    唐三十六微微一怔,他不知道徐有容也来了国教学院,更没有想到梅川主教是她杀的。

    他问道:“圣女呢?”

    “她已经走了。”那名教习以为他不相信自己的话,赶紧补充说道:“陈留王也在场,他做了证明。”

    唐三十六不明白自己最不喜欢的那位年轻王爷为何会来国教学院,难道是与徐有容有约?

    他看着梅川主教的尸体微微挑眉说道:“原来是这样,那真是该死。”

    树林外传来苏墨虞的声音,教习与学生们赶紧散去。

    陈长生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场间。

    他看着梅川主教的尸体,沉默了很长时间。

    唐三十六问道:“你什么时候回离宫?”

    教宗,自然要回离宫。

    这个时间不可能一直往推。

    当陈长生回到离宫,便要直面国教内部的问题。

    梅川主教的死亡,不会让这个问题变得简单起来,只是会让这个问题的解决方式变得简单起来。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徐有容已经替陈长生做出了选择。

    苏墨虞在旁说道:“光明大会今天晚上召开。”

    唐三十六说道:“教枢处会有怎样的反应?”

    苏墨虞说道:“茅院长闭关这段日子,教枢处由三位红衣主教议事。”

    唐三十六说道:“都是那边的人?”

    苏墨虞说道:“是的。”

    唐三十六沉默了会儿,说道:“那就不能从他们当中选。”

    陈长生和苏墨虞都明白他的意思。

    茅秋雨距离破境入神圣已经很近,或者数十天,甚至可能更短的时间里便能成功。

    按照国教一直以来的做法,那时茅秋雨会拥有正式的圣名,地位更加尊崇,但不能再担任英华殿大主教以及任何实职。

    这里面的原因,谁都能够明白。

    问题在于,英华殿大主教这个最重要的位置将会由谁来接任。

    “如果排除那三位资历极老的红衣主教,最有资格执掌教枢处的便是庄院长。”

    听着这句话,陈长生和唐三十六都沉默了。

    苏墨虞提到的庄院长,便是现在天道院的院长庄之涣。

    天道院在国教内部的地位很高,庄之涣的境界、资历都不欠缺,而且向来极受茅秋雨的器重。

    虽然教枢处属于旧派势力,但这些年庄之涣表现的相当客观中立,对离宫交待的事务,执行的非常得力。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他都是茅秋雨最好的继任者,陈长生也无法反对。

    但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亲生儿子庄换羽是怎么死的。

    唐三十六想要反对,却无法说出口,因为庄之涣是他父母的好友,当初他到京都后一直受着对方的照顾。

    陈长生带着薛业谨离开了国教学院,唐三十六则留下来处理后续的事情。

    他派人把梅川主教的遗体送去了教枢处,然后把国教学院的全体师生召集了起来。

    苏墨虞取出一张有些旧的纸张递给了唐三十六。

    这是一份三年前便写好了的名单。

    唐三十六看着纸上的那些名字,说道:“为什么得罪人的事情总是我来做?”

    “因为你擅长得罪人,不怕得罪人。”苏墨虞很认真地解释道:“而且你喜欢做这种事情。”

    唐三十六想了想,说道:“这话听着虽然混帐,但仔细琢磨,还确实有几分道理。”

    国教学院师生们站在院门前的石坪间,听着这番对话,心情很是紧张。

    教宗大人来过国教学院,圣女杀死了教谕,怎么看,今天的国教学院都要出大事。

    苏副院长与很久没有见到的院监大人,接下来又要做什么呢?

    唐三十六对着名单开始念名字。

    “张琳滔。”

    “黄则成。”

    “何树雨。”

    “郭心。”

    “吕有。”

    ……

    ……

    被唐三十六点到名字的那些教习与学生从人群里站了出来,脸色苍白,很是紧张。

    三年前在国教学院最危险的时候,他们选择了离开,事后,又被教枢处批准回来。

    他们不知道唐三十六会怎样处理自己。

    “走吧,还愣着做什么呢?”

    唐三十六忽然觉得有些无趣,说道:“以后不要让我再在国教学院看见你们。”

    那十几名教习与学生低着头向院外走去,哭丧着脸,纵使有些不甘心,又哪里敢表现出来。

    唐三十六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说道:“教习们明天记得把收的俸银全部交还回来。”

    听着这句话,正往院门外走去的那几名教习不由腿一软。

    一名被逐的学生终于忍不住愤愤不平说道:“那学费也退给我们吗?”

    唐三十六看着那名学生微笑说道:“如果你敢收的话。”

    几名教习吓了一跳,赶紧把那名学生抓住,向院外拖去,生怕再晚点唐三十六会改主意。

    国教学院外的百花巷,平日里就很热闹,今天更是来了很多民众围观。

    看着那些垂头丧气被逐出国教学院的教习与学生,尤其是看着两个年纪还小、不停哭泣的学生,不禁生出了些同情。

    唐三十六做事向来不留余地,怎么会忘了这些细节,早就派了名口才便给的教习,站在院门大声讲述开除这些教习与学生的原由,把三年前国教学院被围时发生的故事,说的那叫一个栩栩如生。

    民众们望向那些教习学生的眼神顿时变了,有些人甚至一边骂着一边往他们身前吐唾沫。

    那些教习与学生以后的日子会如何凄凉,唐三十六不是很关心。

    他非常清楚,无论是青藤六院里的另外五家,还是别的那些普通学院,都绝对不敢再收这些人。

    他更关心的是,现在的国教学院还是不是三年前的国教学院,还是不是他和陈长生想要看到的国教学院。

    院门紧闭,把百花巷里的骂声与议论声隔绝在外,飘着微雪的校园异常安静。

    百余名教习与学生站在雪里,一动不动。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有些满意。

    “几年前教宗大人走进百花巷的时候,这里很安静,国教学院四个字完全被青藤遮掩,学校里面更是满地荒草,到处都是断墙颓垣,比外面更加安静,或者说死寂,那时候的国教学院,其实就是一座坟墓。”

    他看着师生们说道:“后来落落殿下、轩辕破,再到我,陆续来到这里,这个地方才渐渐变得有了生气,我可以毫无惭色地说,是教宗大人和我们改变了这一切,让国教学院获得了新生。”

    苏墨虞想着几年前的那些故事,也有些感慨。

    唐三十六接着说道:“既然是新生,那么自然不是旧的。”

    教习与学生们怔怔地看着他,不明白他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我希望你们要明白一点。”

    唐三十六的神情平静而坚定。

    “现在的国教学院,和几十年前的那个国教学院……没有任何关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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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