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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十二章 教宗的归来

    (今天是徐有容的生日,也是我一位朋友的生日。前天写的斩手两章就是献给她们以及你们的。)

    ……

    ……

    国教学院是青藤六院之一,历史极为悠久,曾经在京都盛极一时。

    二十余年前,国教学院发生了一场血案,无数师生惨死,自那之后,国教学院便变成了一座墓园,渐渐被人遗忘,那些还记得它的京都民众也不敢提起。

    陈长生从西宁镇来到京都之后,国教学院才重新出现在世人的面前。

    然后便是天书陵之变。

    现在国教学院的地位很特殊。

    无论朝廷还是离宫,对国教学院都极为重视。

    各种资源都在不停进入百花巷的深处。

    短短三年时间,国教学院便已经恢复了当初的盛况,地位隐隐超过其余的青藤诸院,快要与天道院并驾,不然那些曾经逃走的教习与学生,为何会花那么多的气力也要回来?

    历史,向来是由胜利者书写的,荣耀也只会属于站在天书陵最高处的那个人。

    国教学院重获新生,回复荣光,是因为陈长生的出现。现在国教学院的院长,依然是由他兼任。但在很多人看来,国教学院依然是商行舟的国教学院。

    国教学院在大朝试上与天书陵里的风光,也都被很多人归给了商行舟。

    因为商行舟是国教学院历史上最重要、影响力最大的院长。

    而且陈长生是他的学生。

    他从西宁来到京都继而进入国教学院读书,所有的这些事情,都是商行舟安排的。

    这是非常明确的传承。

    朝廷里的那些御用文人,不知写了多少篇美文。

    教枢处曾经准备在院门外立碑以记述这段历史。

    对国教旧派来说,这只不过是在正本清源。

    但对国教学院来说,这毫无疑问是一场侵蚀。

    如果不是苏墨虞始终坚守,如果不是离宫方面始终警惕,如果不是茅秋雨闭关之前对教枢处做出了某种压制,也许陈长生留在国教学院里的那些印迹早就已经被清洗干净了。

    这个时候,陈长生回到了京都。

    教枢处伸向国教学院的那只手,被徐有容平静斩断。

    唐三十六向整座京都乃至整个大陆发出了一道宣言。

    这道宣言极其有力,就像是一道雷鸣,在风雪里炸响,迅速地传遍京都每个角落。

    现在的国教学院与以前的国教学院做出了最绝决的切割。

    听到这个消息,那些希望商行舟与陈长生能够缓和关系的温和派,感到非常失望。那些希望他们师徒继续对峙,甚至希冀从中谋取好处的野心家,也很震惊。

    因为国教学院表现出来的态度太过决然。

    这可以被指责为不懂尊师重道,更严重些,甚至会被指责为欺师灭祖。

    但唐三十六是什么人?

    在祠堂数月时间,他很认真地做了一个阴毒冷血的计划,就是要倾覆整个唐家。

    他根本不在乎这个。

    至于他能不能替国教学院做主,能不能替陈长生做主,则是另外的问题。

    更多人则是认为,这本来就是陈长生的意思。

    ……

    ……

    陈长生不知道自己离开国教学院后,唐三十六会说这番话。他也没有这方面的意思,因为他根本没有想到国教学院属于自己还是老师,对当前的局势究竟有怎样的影响。

    但知道这件事情后,他没有吃惊,更不会反对。

    他和唐三十六事先没有交流过,但过去那些年,他们在湖畔、在大榕树上面已经交流过太多次,讨论过太多未来,而在那些未来的画面里始终都会有国教学院。

    而且他知道,唐三十六是在帮他做选择。

    徐有容在国教学院里杀死那位梅川主教,其实也是在帮他做选择。

    做选择是世间最困难、有时候也是最痛苦的事情。

    徐有容和唐三十六是他在这片星空下最亲近的人。

    他们知道他的想法,想替他分担这种痛苦。

    只是想到昨夜莫雨说的那些话,陈长生感动之余,又有些忧郁。

    忧郁的情绪往往会影响食欲。

    盘子里的菜看着色香俱全,却仿佛没了味道。

    他放下了筷子。

    “这花吻菇做的不好吃吗?”

    一位美貌妇人看着他紧张问道:“后厨还有份绿玉丸子羹,您要不要试试?”

    薛业谨的神情也有些紧张。

    那位妇人是薛醒川的长女,也就是薛业谨的姐姐。

    薛醒川死后,她被贪恋荣华富贵的的相公魏侍郎打了一顿后休回了薛府。

    随后风雪笼长街的那一天,那位魏侍郎被王破与陈长生一刀斩落了头颅。

    这几年她一直在薛府生活,当初的娇气早已尽无——从身上的布衫与手指上的薄茧便能看出来。

    这种变化落在某些人眼里,说不得会引出好些感慨与心酸,却让陈长生有些高兴。

    他喜欢认真生活的人,喜欢这种无论处于任何境况,都不会郁郁的人。

    “很好吃。”他认真说道:“汤的味道也很好,只不过今天事情有些多,我容易走神。”

    听到这句话,薛大小姐和薛业谨都笑了起来。

    薛夫人没有笑,她知道国教学院发生的事情,也知道陈长生回京后必然会面临很多麻烦,有些不安地说道:“您不知有多少大事要处理,实在是不用来看我们,这真是过意不去。”

    “事情确实有些多。”

    陈长生看了眼天色,起身告辞。

    薛家三人不敢挽留,赶紧相送。

    那位老管家与一名仆妇,在府门前恭谨万分地等着。

    这便是薛府现在仅有的下人,加上薛家三人,现在只住着薛府东向最小的那个院子。

    朝廷一直没有明旨收回薛家的宅子,但好几位王爷都一直盯着这边。

    陈长生看着街道两侧那十余座王府,想着这些事情。

    夜色渐至,那些王府不知为何都还开着门。

    灯光从里面洒了出来,落在纷舞的花雪上,仿佛卷动的金色火星,很是好看。

    陈长生向风雪里走过去。

    他听折袖与莫雨说过,当初周通就是从这里爬过去的。

    那一夜,无论周通怎么凄声惨号哀求,这些王府里都没有人出来救他。

    哪怕他那时候已经不再是天海圣后的狗,已经是商行舟的狗。

    现在整个京都应该都已经知道他进了薛府,那些王爷自然也知道。

    那些王爷会不会做什么?

    没有人出来,也没有声音。

    风雪里的街道无比安静,一片太平。

    走过灯火通明的王府,便是寻常街巷。

    街巷两边到处都是民众,黑压压的一片。

    京都的民众都是国教的信徒,看到他的身影后赶紧跪下,如同潮水一般。

    没有教士在旁,没有护教骑兵,也没有侍从,没有神辇。

    他一个人向前走着。

    他走到哪里,哪里的民众便会跪下,虔诚地祈祷祝福。

    黑压压的潮水不停向街道前方拍打而去,直至淹没了那些著名的石柱。

    陈长生站在石柱前,看着那片巍峨壮观、神圣庄严的宫殿群,不知在想些什么。

    宫殿深处忽然有钟声响起。

    因为教宗已经归来。(未完待续。)

第十三章 贤者的时间

    走过石柱,便是通往离宫深处的神道。

    离宫附院、宗祀所以及青曜十三司的教习学生们站在神道两侧,躬身行礼。

    在这条神道上曾经发生过一些故事,陈长生没有去回忆,继续向前行走。

    他登上漫漫长阶,走过清贤殿,终于到了那片幽静的殿堂。

    夜空被檐角分割成井眼,就像过去那样,但水池畔已经没有那个木勺,因为那盆青叶已经不在了。

    安华跪下行礼,白色的祭服被微寒的夜风拂动,就像她这时候激动的心情一样。

    陈长生点头致意,让她起来。

    安华走到他的身后帮他穿好神袍,又细心地整理了很长时间。

    陈长生望向有些狭窄的夜空,看着井底的那些繁星,想起了在白帝城里望向星海时的那些感悟。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收回视线,说道:“走吧。”

    伴着清柔洗心的水声,他走到幽静偏殿的最深处,那道石壁之前。

    石壁缓缓分开,无数道炽烈的光线扑面而至,同时响起了绵绵不绝的浪声。

    那些浪声时拜倒时衣物磨擦的声音,也是人们或者激动、或者敬畏的颂圣之语。

    “拜见教宗陛下。”

    无数名教士像潮水一般跪倒在地。

    陈长生戴着圣冕,手握神杖,看着眼前这幕画面,神情很平静。

    从当年的寒山小镇开始,这样的画面出现的越来越多。

    就像最常见的形容——如潮水般。

    这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毫不新鲜。

    他看惯了人潮人海。

    这也不是他第一次站在这里。

    他站的位置是光明殿的平台。

    这里并不是离宫最高的地方,但肯定是整个大陆最高不可攀的位置。

    这里距离地面只有十余道石阶,却仿佛隔着无数万里,已经来到了星海之一的神国里。

    伴着虔诚的颂圣声,教典的吟诵声继而再起,一道庄严神圣的气氛,笼罩了整座光明大殿。

    温暖的圣光把殿里的一切事物都照耀的无比明亮,哪怕最细微的黑暗,在这里也无法存在。

    光明殿里有一道极高的石壁。

    上面雕刻着的前代贤者、英雄、护教骑士还有圣人像,被圣光照耀纤毫毕现,仿佛要活过来一般。

    那些前代贤者、英雄、护教骑士以及圣人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世人。

    他们的视线并不漠然,而是饱含着很多真实的情绪。

    陈长生站在石壁之前,站在圣光里。

    他承受着那些视线。

    他在看着世人。

    这个画面无比神圣。

    ……

    ……

    陈长生举起手中的神杖。

    颂圣声渐渐停下,教士们缓缓起身,依然如潮水一般。

    光明殿忽然变得非常安静,就像那些幸运穿过阵法的微风拂在石壁上的声音,都能清楚地传入所有人的耳里。

    或者是因为在神杖重新落下之前,殿里的人海便分作了两边。

    凌海之王、桉琳大主教、司源道人、户三十二这四位国教巨头站在右边。

    数百名离宫主教以及从各道殿赶回来的主教站在他们的身后。

    另外一边的主教数量要少很多,没有一位圣堂大主教,但是红衣主教的数量非常多。

    这些主教都有一个特点,那就是他们的面容都有些苍老。

    无论在任何地方,这种苍老所代表的岁月以及资历,本身就是一种力量。

    教枢处的主教们也都在里面,更重要的是,天道院、青曜十三司、宗祀所也在这边。

    只有受凌海之王影响极大的离宫附院不在,那位院长与苏墨虞站在人群里,刻意地保持着低调。

    庄之涣与教枢处的三位主教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完全没有隐藏行迹以及心思的想法。

    陈长生看了庄之涣一眼,然后望向殿外的某个角落。

    圣光笼罩着整座大殿,也有些散溢到了殿外。

    殿外深沉的夜色,被撕裂开了一道口子,照亮了某个角落。

    梅川主教就在那里。

    圣光再如何温暖,也无法驱走他身上的寒意。

    因为他已经死了。

    ……

    ……

    当初陈长生刚接任教宗,便被商行舟逐出了京都。

    他是一名被放逐的教宗。

    三年后他回到了离宫,他第一次以教宗的身份主持光明大会,便要面对一个非常棘手的问题。

    教枢处的教士们,庄之涣等人还有那些苍老的红衣主教,都在看着他。

    在这些旧派主教们的眼中,可以清楚地看到悲愤之类的情绪。

    当然,他们依然对陈长生保持着足够的尊敬,依然把自己的情绪控制的非常好。

    不然梅川主教的遗体这时候就不会在殿外那个角落里,而可能会出现在光明殿内,就摆在他们的身前。

    凌海之王面无表情看着那边,眼神非常寒冷,脸色非常难看。

    知道国教学院里发生的事情之后,他便一直盯着教枢处以及这些苍老的教士们。

    他没有想到,对方居然还是把梅川主教的遗体运进了离宫里,并且摆在了光明殿外。

    他认为这是对自己**裸的挑衅,当然,也是对自己的警醒。

    这说明离宫并不是铁板一块。

    国教旧派的实力,依然不容低估,可能有些人隐藏在暗中支持他们。

    凌海之王微微眯眼,视线在户三十二与桉琳大主教之间来回,心想那个人究竟是谁?

    今夜是教宗陛下首次召开光明会,出现这样的事情,是他无法忍受的大不敬。

    但他知道这时候自己不便再做什么,更不能让人直接把梅川主教的遗体抬走。

    看到这幕画面的人太多,太过粗暴的解决方法,可能会让一些教士的情绪失控。

    当然,他相信凭借教宗陛下的声望以及自己等人的地位,可以强行压制住当前的局面。

    问题在于,那道裂缝不会消失,反而会变得越来越深。

    很明显,这并不是教宗陛下想要的。

    凌海之王望向陈长生,忽然有些期待。

    殿里很多第一次看到陈长生的主教,对新旧之争并无想法,更多的也是好奇,或者说期待。

    教宗陛下会怎么解决这件事情?

    是的,杀死梅川主教的是圣女,整个过程都有陈留王做证。

    谁都知道圣女与教宗陛下之间的关系,她帮您做出了选择,自然也为您准备好了理由。

    按道理来说,陈长生这时候只需要说出那个理由,便能把这件事情解决掉。

    但不知道为什么,包括凌海之王在内的所有教士,甚至那些旧派教士都不认为他会这样做。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可能只是因为这些年来的那些故事,早就已经证明他不会这样做。(未完待续。)

第十四章 魔鬼的主意

    所有人都期待陈长生能够给出一个完美的解决方案,包括那些最顽固的旧派主教。

    那些苍老的主教看着陈长生的视线有些复杂。

    他是商行舟的学生,是梅里砂一手培养起来的年轻人,是毫无争议的西宁一脉,国教正统传人,按道理来说,应该站在他们这边,然而他没有这样做。

    他重用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在汶水城处死了白石道人后,也没有想过安抚旧派一方,而是让户三十二这个风评极为糟糕的新派主教顶替了白石道人的位置。

    正是这些事情,让国教旧派生出了强烈的不满,才会有了今天这样的局面。

    但直至此时,依然没有谁想、或者敢于去想把他从教宗的位置上赶下去。

    他们对陈长生依然抱有希望。

    只是他们自己都不知道希望陈长生能如何做。

    梅川主教的尸体还在殿外的夜色里。

    这是徐有容的选择。

    陈长生可以顺势而行,但他不会这样做。

    因为他自幼修行的道法,让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出自欺欺人这种事情。

    虽然这可能是成大事者必须具备的素质。

    他忽然想到别样红在白帝城里说过的那句话。

    二者之间当然有极大差别,但可以做一下类比。

    他又想起多年前梅里砂大主教临死前对自己说过的那些话。

    “我刚才在神道上走过的时候,想起那年大朝试之前的事情了。”

    陈长生的脸上露出一抹回忆的微笑。

    众人知道他说的是梅里砂大主教对着整个大陆宣告他要成为大朝试首榜首名。

    回忆没能继续下去,本来可能走向温情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因为人群里响起一道寒冷而刻厉的声音。

    “结果您杀了他唯一的侄儿!”

    大殿里变得异常安静。

    陈长生沉默不语。

    是的,有人让梅川去国教学院做教谕,就是要让他为难。

    无论杀还是不杀,都是一个难字。

    所以唐三十六毫不犹豫,转身便去了小楼,准备提剑把梅川杀了。

    所以徐有容把梅川杀了。

    都是他最亲近的人,最明白他的心意与心情,所以不让他选择,不让他背恶名。

    但当时他没有阻止唐三十六,所以,这也是他的选择。

    星海之上的归于神国。

    肮脏之下的归于尘埃。

    “我将承受所有我应承受的罪名。”

    陈长生看着人群平静说道。

    他没有用温情的回忆以弥合新旧两派之间的裂痕,没有给出有足够说服力的理由。

    没有解释,自然也没有解决方案。

    他选择平静地承受。

    光明殿里一片哗然,惊呼之声不停响起。

    教士们的神情不停地变幻着,极为复杂。

    有的人很失望,有的人很欣慰,有的人很困惑,有的人很惘然。

    陈长生愿意承受所有的罪名。

    问题是,星空之下有谁能够给教宗定罪呢?

    这不是圣人的自省,而是最冷酷的宣言。

    人群里再次响起几声失望至极的叹息声,还有质问声。

    陈长生握着神杖,静静站在原地,没有再说话。

    凌海之王走到台前,取出早就已经准备好的卷宗,用双手展开,开始宣读。

    随着他冷漠至极的声音报出一个又一个人名,大殿里的喧哗声渐渐停息,变得安静起来。

    只剩下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越来越密集的脚步声。

    那些脸色苍白、看着便令人厌恶的天裁殿黑执事,从人群里带出了十余名主教。

    主持教枢处事务的三位红衣主教之一被当场除去教职。

    凌海之王的声音里依然没有任何情绪,就像最锋利的刀子那般清楚。

    他宣读了这位红衣主教的罪状。

    这些罪状与今夜没有任何关系,但非常清楚,证据确凿。

    那位红衣主教没有做任何反抗,平静地随着那些黑衣执事向殿外走去。

    看着他有些萧索的背影,庄之涣等人神情微变。

    殿内的气氛越来越紧张压抑,终于在某一刻被撕开了一道口子。

    一名已经被拖到殿门处的主教挣扎转身,望着台上厉声喊道:“您是要做一个冷酷的君王吗!”

    人们听出来了,这位主教便是最开始质问陈长生的那个人。

    陈长生没有回答,手握神杖,静静地站在台上。

    庄之涣终于站了出来,平静行礼后说道:“是不是等大主教破关之后再作最后决议?”

    无数道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所有人都听出来了他的意思。

    教枢处现在由茅秋雨直接管辖。

    茅秋雨即将成为当前国教唯一的神圣领域强者。

    庄之涣的这句话是提醒,甚至可以理解为威胁。

    凌海之王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寒眸里现出一抹毫不遮掩的杀意。

    庄之涣神情不变,只是看着陈长生。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站了出来。

    桉琳大主教神情凝重说道:“圣人行星海之间,当如临深渊……”

    “出自道源赋总览末则。”

    陈长生没有让她把这句话说完。

    他转身看着她说道:“这段道典说的是敬畏。”

    桉琳大主教躬身应道:“是的。”

    陈长生对她说道:“这方面,我比你做的好。”

    桉琳神情微怔,然后看到了殿外夜色里的几个身影。

    今夜梅川主教的遗体能够被运进离宫,便是因为得到了那几个人的帮助。

    敬畏究竟是何物?星海?大道?还是亲人或者下属的生命?

    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叹息说道:“您是怎么知道的?”

    陈长生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先前在石壁后,安华替他整理衣着时,颤着声音说了一番话。

    桉琳大主教放弃了追问,声音微涩说道:“您决定怎么处置我呢?”

    陈长生说道:“我说过,我愿承受所有的罪名。”

    桉琳大主教感慨说道:“明白了,我会让出圣堂大主教的位置。”

    她没有背叛教宗的意思。

    今天是她第一次接受旧派的劝说,帮助对方做了一些事情。

    因为她想看看,教宗陛下究竟准备怎么处理这件事情。

    现在她看到了结果,有些感慨,有些失望。

    不是因为自己被揭发,从而失去了国教巨头的位置,而是因为陈长生的处理太强硬,太冷酷。

    她轻声说道:“这就是圣人无情吗?”

    “不,有人想我变成枭雄,有人想我变成英雄,有人想我变成贤者,有人想我成为圣人。”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但其实我还是那个进京参加大朝试的少年道士。”

    桉琳大主教认真问道:“既然如此,何苦如此?”

    陈长生的眉头微皱,鼻息微粗。

    只有最亲近的人才能看出来,他这时候的心情非常不好。

    “难道你们从来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从来都不是我自己想要当教宗。”

    “我不知道这是谁的鬼主意。也许是师叔的,也许是梅大主教的,也许是师父的?”

    “是他们要我来当这个教宗,在这之前,他们并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所以我做的这些事情,都是他们希望我做的。”

    他沉默了会儿,接着说道:“但这些事情并不是我想做的。”

    “如果教宗必须是这样的人,那可能我不适合做教宗。”

    他看着那些教枢处的主教们说道:“如果你们还有意见,就到此为止吧。”

    光明殿里一片安静,鸦雀无声。

    有的教士没听明白陈长生的这番话。

    有的教士以为自己听明白了,却不敢相信。

    凌海之王怔住了,司源道人瞪圆了眼睛,户三十二若有所思。

    桉琳大主教有些茫然,心想难道自己做错了什么?(未完待续。)

第十五章 光海的陛下

    桔园里的灯光要比京都别处更加温暖些,可能是因为所有的灯盏上都套着桔皮的缘故。

    徐有容站在窗前,背着双手看着园子里的那些桔灯,不知在想些什么。

    看着她的背影,莫雨忽然想起了圣后娘娘。

    那些年,圣后娘娘很喜欢站在甘露台上居高临下看着京都,同样也喜欢背着双手。

    莫雨的心里生出很多不安。

    世间会再出现一位圣后娘娘吗?

    她问道:“你为什么要见陈留王?你想做什么?”

    徐有容没有转身,说道:“只是叙旧。”

    莫雨声音微寒说道:“非要去国教学院叙旧?那你为什么又要杀了梅川?”

    “以唐三十六的行事风格,你觉得他会让梅川活着?”

    徐有容说道:“我不是国教学院的人,也不是离宫的人,更合适出手。”

    莫雨说道:“你这样做可以理解为你对陈长生情深意重,想要替他解决麻烦,也可以理解为你想要激化国教新旧两派之间的矛盾,让他与道尊之间再无缓和的余地。问题在于,你究竟是怎么想的?”

    徐有容转身望向她,平静说道:“你对陈长生说过担心我要替娘娘复仇。”

    莫雨说道:“我不相信你会忘记,虽然你对他否认了。”

    徐有容微笑说道:“既然如此,我这样做不是很应该吗?”

    莫雨微恼说道:“但你应该明白,这样会给陈长生带去很多麻烦。教枢处没有资格让你做出交待,但他们可以要求陈长生做出一个交待。”

    徐有容说道:“这很好解决。”

    “是的,只需要不敬两个字就够了,因为在场的只有你与陈留王。”

    莫雨看着她冷笑说道:“但你了解陈长生,你知道以他的性情根本不会这样做,那怎么办?他最后会被逼着成为他最不想成为的那种人。”

    徐有容说道:“他应该学会这样做,如果他想要成为教宗的话。”

    莫雨说道:“如果他根本就不想做教宗呢?”

    徐有容安静了会儿,说道:“那我就做圣女好了。”

    ……

    ……

    离宫里发生的事情,以最快的速度传遍京都各处。

    教枢处被清洗,这在很多人的意料之中,但是这件事情发生的如此之快,依然有些令人吃惊。

    更震惊的事情还在后面——桉琳大主教失势。

    当初白石道人在汶水城被杀,已经让很多人震惊无语,只不过当时别有隐情,无论朝廷还是离宫里的教士对此都保持着沉默,但今夜发生的事情,则是很多人亲眼看见的。

    所有人都以为陈长生回到京都后降下的第一道雷霆,震惊之余不禁生出很多感慨。

    不愧是前代教宗指定的继承者,不愧是道尊的学生——面对陈长生的清洗,无论教枢处还是桉琳大主教竟然都没有做出任何反抗,局势的表面平静之下,不知隐藏着多少难以想象手段。

    就在人们以为今夜这场大戏将会就此落幕的时候,又一道雷霆在京都的夜空里炸响。

    那就是陈长生最后说的那句话。

    到此为止?这是什么意思?

    是说他对国教旧派的清洗就到这里了?

    是说商行舟与朝廷对离宫的试探必须就此结束?

    还是说……教宗的位置?

    ……

    ……

    流言传来传去,就像风一样,再加上这数道雷霆,很快便驱散了京都上空的雪云。

    满天繁星静静地看着人间,人间也多出了满天繁星。

    数千名最虔诚的国教信徒,走出了家门,来到了离宫的前面,跪在了寒冷刺骨的地面上。

    他们的手里捧着烛光,看似微弱,数千盏汇在一起,却极为明亮。

    安华跪在最前方,脸色比祭服还要更加苍白,上面隐隐可以看见泪痕。

    随着信徒越来越多,烛光也越来越多,直至要变成一片光海。

    没有苦苦哀求的声音,但气氛却是那样的低落,不时听到哭声。

    ……

    ……

    当梅川主教死在国教学院之后,京都里生出了很多议论。

    那些议论自然对陈长生很不利。

    今夜随着这数道雷霆以及离宫前的光海震动整座京都,舆论也迅速地发生着变化。

    民众们早已忘了自己晚饭的时候说的话,愤怒地望向枫林后的教枢处、太平道的王府,甚至是皇宫。

    这些暂时还没有破土而出的怒火,让居住在那些地方的大人物们生出了极大警惕以及恼怒。

    他们迫切地想要知道,离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想要掌握所有的细节。

    在离宫里的眼线以及现在已经归朝廷管制的数位天机阁聚星境画师,在这时候发挥了非常重要的作用。

    充盈着圣洁光线的大殿里,陈长生站在最高处说的那句话,意思是那样的清楚。

    ……

    ……

    “掀桌子不干,这又能威胁谁呢?”

    天海承武的脸上露出一抹嘲讽的意味:“难道以为靠那些庸众,便能让道尊让步?”

    ……

    ……

    “这招以退为进的手段,很是老辣。”

    相王揉了揉了自己肚子上的肥肉,满脸愁苦说道:“朝廷总不好直接把这牌坊给拆了吧?”

    ……

    ……

    对于陈长生的那句话,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理解。

    对于普通民众来说,这是圣人被险恶的时局弄的有些心灰意冷。

    对大人物们来说,这只不过是他用来对抗商行舟与旧派势力的手段罢了。

    而无论对此报以嘲讽或是感到头疼,大人物们其实都觉得这个手段很是厉害。

    只有徐有容和唐三十六知道,这不是手段。

    因为陈长生在说那句话的时候,真是这么想的。

    ……

    ……

    徐有容说道:“做这些事情有违你的本心,与你的道法抵触,确实有些辛苦。”

    陈长生说道:“这些事情我自己都不愿意做,又怎么能够看着你们帮我去做?”

    徐有容平静说道:“也许我们就是喜欢做这些事情的人?”

    陈长生说道:“没有人生来就喜欢杀人,喜欢争权夺势,喜欢尔虞我诈。”

    徐有容淡然说道:“我刚出生的时候,也不喜欢打麻将,但那是因为我不会。”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你会不会对我很失望?”

    “当然不会,因为不想当教宗,才会是个好教宗。”

    徐有容说道:“就像你的师兄,他不想当皇帝,所以才会成为一个好皇帝。”

    殿外传来唐三十六气急败坏的声音。

    “我先走了。”她对陈长生说道。

    陈长生说道:“师兄他是很好亲近的人。”

    徐有容说道:“但我并不是。”

    陈长生怔住了。

    徐有容转身向离宫外走去。

    片刻后,她来到了皇城前。

    她要去见皇帝。(未完待续。)

第十六章 年轻的皇帝

    唐三十六走进殿来,冲着陈长生喊道:“那话是什么意思?”

    陈长生说道:“就是字面意思。”

    唐三十六怔了怔,问道:“为什么?”

    陈长生说道:“我忽然想到,有可能他的想法是正确的。”

    唐三十六用力挥手,说道:“以前我们在湖边就讨论过,年轻就是正确!”

    陈长生认真说道:“这句话本身就不正确。”

    唐三十六恼火说道:“难道你说的那句话就正确?”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我当时有些生气。”

    唐三十六说道:“所以你说的是气话?”

    陈长生应道:“可以这样说。”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是气话,自然可以不作数。”

    陈长生很认真地请教道:“为什么呢?”

    唐三十六说道:“你我是人,人的气就是屁,气话就是屁话,屁话怎么能当真?”

    陈长生说道:“屁有味道,气不见得有味道。”

    唐三十六说道:“不管有没有味道,但肯定不会有他们身上那种难闻的老人味。”

    陈长生想起来,苏离当年也对他说过类似的话。

    “得想办法让离宫外面的那些信徒起来。”

    他不再去想那些问题,对唐三十六说道:“你有没有什么好主意。”

    唐三十六没好气说道:“系铃的是你,为什么要我来想?”

    陈长生说道:“我不擅长这些。”

    唐三十六环顾四周,问道:“徐有容呢?”

    陈长生说道:“她去了皇宫。”

    听着这句话,唐三十六神情微变。

    陈长生问道:“怎么了?”

    “昨天才回京都,今天她便先见了陈留王,又见了莫雨,这时候再去见陛下。”

    唐三十六说道:“她见这么多人做什么?难道你不觉得奇怪?”

    ……

    ……

    大周的皇帝陛下很年轻,也很低调,极不显眼,甚至经常被世人遗忘。

    到现在为止,他的存在对大周子民来依然像是一场大雾,没有几个人知晓他的名讳叫做陈余人。

    现在商行舟已经很少对国朝大事发表意见,甚至大部分时间都不在京都,而是在洛阳长春观中,谁都知道,他这是在为归政做准备,当然前提是他要解决国教的问题,但只要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当今大周最有权势的人还是他。

    至于朝堂上的人事要务,也被陈家王爷们以及天海家等勋贵把持着。

    年轻皇帝唯一做的事情,便是批阅各州郡部衙送进宫的奏章。

    他也很少在宫里召见大臣,即便是被他亲旨召回京都的莫雨也只进过三次宫。

    很多人以为这是皇帝陛下性情孤冷怪僻,不愿见人的缘故。

    为何如此?因为他身有残障。

    他不能说话,一只眼睛不能视物,缺了一只耳朵,瘸了一只腿,断了一只手。

    如此重的残障,便是说一声残废也不为过。

    但这个残废成了大周的皇帝。

    因为商行舟的缘故,没有任何人敢站出来说什么,更不敢表示反对,但人们想法也改变不了。

    自余人登基以来,宫里宫外不知传出了多少流言蜚语。

    有说他性情冷酷暴虐,以棒杀宫女为乐的。

    有说他性情怯懦自闭,天天在宫殿里被宫女骑。

    但这些人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情。

    年轻的皇帝只批阅奏章,深居幽宫。

    但他登基不过三年时间,便迅速稳定了天海朝后的混乱局势。

    朝廷政令畅通无阻,政治日渐清明,局势稳定,苛法尽除而律疏不懈,民众日子越来越好。

    当前大周真可以用海晏河清来形容。

    这样的皇帝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暴虐的昏君,又怎么可能是个性情怯懦的庸人?

    包括白帝在内的很多大人物都非常清楚,这位皇帝陛下的治国能力与智慧绝对非同一般。

    是啊,先帝与天海圣后唯一的亲生儿子,商行舟毕生理想之所寄,怎么可能是一个普通人呢?

    ……

    ……

    徐有容当然不会认为这位年轻的皇帝是传闻里形容的那般。

    她也很好奇对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在年轻的皇帝回到京都登基之前,她已经听过很多次对方的名字。

    在那些谈话里,年轻的皇帝被称呼为师兄,或者余人师兄。

    在周园里的雪庙以及墓陵里,陈长生提到过很多次他的师兄。

    那时候,陈长生还不知道她是徐有容,自然会隐藏什么,或者掩饰什么。

    在那些谈话里,她听出了绝对的亲近与信任。

    哪怕离开西宁镇已经多年,离开京都已经三年,陈长生对自己这位师兄的信任依然没有任何变化。

    虽然除了天书陵那个夜晚,这对师兄弟再也没有见过面。

    问题是,人真的不会改变吗?

    徐有容不相信,尤其是她非常清楚那把椅子的威力。

    就是余人现在坐着的那把椅子。

    太宗皇帝那样的人为了那把椅子都会变得那般冷酷残忍,弑兄迫父。

    圣后娘娘也同样如此。

    年轻的皇帝是陈家的子孙,圣后娘娘的亲儿子,又怎么会是一个相信感情的人?

    徐有容有些不安。

    她要做的很多事情都建立在陈长生对余人的信任之上。

    所以她要亲眼看一看,这个年轻的皇帝是什么样的人。

    太监宫女把她送到殿门外,然后躬身退走。

    徐有容注意到那些太监宫女看着殿深处那抹灯光的眼神充满着敬爱。

    她从小便经常进出皇宫,现在这里还有一座属于她的宫殿,她对这里非常熟悉,但她对这种眼神非常不熟悉。

    这样的眼神不应该属于皇宫这样幽深的地方。

    大殿深处的那抹灯光,来自嵌在朱柱上的那颗夜明珠。

    古旧的地板被擦的明亮可鉴,映照出一个人的身影。

    年轻的皇帝坐在书案后,正在看着一份奏章。

    他穿着明黄色的衣裳,一只袖管空空荡荡。

    他的头发被梳的一丝不乱,没有刻意垂下以遮掩那只不能视物的眼睛。

    徐有容走到书案前。

    年轻的皇帝抬起头来。

    他的神情很温和,眼神很平静,但给人一种坚毅而明确的感觉。

    徐有容觉得他有些眼熟,然后不知为何生出一种亲近的感觉。

    因为他是娘娘的亲生儿子?还是因为他的眼神与神情,与陈长生仿佛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徐有容很了解天海圣后,也很了解陈长生。

    不需要言语,她便能知道圣后与陈长生在想什么。

    这一刻,她也知道了年轻的皇帝在想些什么。

    徐有容问道:“陛下为什么不喜欢我呢?”(未完待续。)

第十七章 糖渍的梅子

    (感谢书友们录的择天记的音频,我会找时间来认真听的,最近确实太忙,抽不出整段的时间来……先看了一眼目录,又认真想了想,录这个很费时间,很费神的啊,5555,太感动了)

    ……

    ……

    只是一眼,徐有容便看出来了,余人不喜欢自己。

    余人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因为他不会说话。

    徐有容自嘲说道:“我一直以为所有人都喜欢我。”

    这句话有些可爱。

    余人笑了。

    只是他眼里的笑意有些淡,可以说是淡漠。

    徐有容看着他的眼睛,忽然也笑了起来。

    因为她明白了余人为什么不喜欢自己。

    今夜发生的那些事情,想必已经传进了宫里,余人应该知道陈长生真的生气了。

    在他看来,这些事情都是徐有容弄出来的。

    所以他不喜欢她。

    想明白了这个原因,徐有容发现不需要再问更多的问题。

    余人是真的很重视陈长生,就像陈长生对他一样。

    这对来自西宁镇的师兄弟,就像是一对亲生的兄弟,甚至比亲的还要亲。

    徐有容笑的很好看,因为她本来就很好看。

    而且她这时候是发自真心在笑。

    不知道是因为她美丽的容颜还是看到了她的真心,余人眼眸里的淡漠少了些。

    “是的,他不喜欢做教宗,而且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选择。”

    徐有容说道:“我不一样。五岁的时候,娘娘与师父便给了我选择的机会,这是我自己做出的选择,而且也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那么接下来的事情由我来做比较合适。”

    接下来做什么事情?

    首先自然是继续这场谈话。

    徐有容在书案对面坐了下来,显得很自然。

    余人用右手把桌了的一个小盘子推了过去。

    徐有容发现碟子里装的是糖渍的梅子。

    怎么看余人都不像一个喜欢吃糖渍梅子的人,那么这或者是给那些太监宫女准备的?

    徐有容不觉得这是羞辱,相反她知道这是余人表达的善意。

    虽然他表达善意的方式和陈长生一样,显得有些笨拙。

    她用手指拈起一粒糖渍梅子送入唇里,脸上流露出满足的神情。

    看着这幕画面,余人笑了起来,也很满足。

    徐有容说道:“我修的不是国教正统的道法,到今天为止,我也不是很明白陈长生说的顺心意是什么意思。所以我想不明白你们师徒之间的关系,大概整个大陆也就你们师徒三人自己能懂,但问题总是要解决的。”

    余人静静看着她,用眼神询问她的解决之道。

    “很简单,你们师兄弟联手,请你们的师父归老吧。”

    徐有容的嘴里含着糖渍梅子,声音有些含糊。

    她要表达的意思却是那样的清楚,甚至像斋剑一样锋利。

    大殿深处的阴影里响起一道倒吸冷气的声音,就像是那人吃了一颗酸到极致的梅子。

    徐有容神情不变,明显早就已经知道那里有人。

    余人望向那片阴影,摇了摇头。

    林老公公的身影从那片阴影里渐渐显现出来,然后躬身向殿外退去。

    可能是因为徐有容的这句话带来的冲击太大,也可能是因为岁月的关系,这位皇宫强者的身形有些佝偻,离开的时候,也忘了把殿门闩住,微寒的冬风从深沉的夜色里涌了进来,被宫殿附着的阵法一挡,发出哗哗有如洒纸的声音。

    一面西窗被风吹开,撞到墙上,发出啪的一声响,数道穿过阵法的微风拂动着殿内的黄缦,夜明珠不是蜡烛,光线却似乎也被那些微风拂动,不停地摇晃着,无法照清楚徐有容与余人的脸。

    他们的脸上没有表情,眼睛都没有眨,只是静静地对视着。

    徐有容的眼神绝对平静。

    余人有些不解。

    他想不明白,她为什么会提出这样的建议,或者说,她凭什么敢提出这样的建议。

    整个大陆都知道,与对待陈长生的冷漠无情截然相反,商行舟对余人非常好。

    这种好甚至可以说无可挑剔。

    即便是商行舟的敌人,即便是陈长生,都必须承认这一点。

    “是的,他把你养大,把你教育成人,对你照顾有加,把你送到皇帝的位置上,教你如何治国,现在还准备归政于你,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他似乎对你都很好,但问题在于,他是真的对你好吗?”

    徐有容平静说道:“他喜欢的是太宗皇帝,不是你,你只不过是他的情感投射,或者说是一个傀儡。”

    微风再起。

    明黄色的衣袖被拂动。

    余人挑眉。

    没有拂袖而去,没有拍案而起。

    但徐有容知道,对方不想听下去了。

    于是她转变了说法。

    “如果他们师徒二人真的反目成仇,难道你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自相残杀?如果你的师父真的杀死了陈长生,难道他以后就不会后悔?就算是为了你的师父好,你也应该做些什么来阻止这一切的发生。”

    徐有容说道:“你应该选择站在哪里,越早越好,而且不能是中间。”

    余人摇了摇头。

    他不认为徐有容的话是错的,也不是拒绝她的提议,而是想告诉她,这样做没有意义。

    徐有容的视线落在他腰间系着的那块玉佩上,明白了他的意思。

    三年前京都风雪,陈长生要去杀周通,商行舟准备出宫,那时候余人出现在了雪地里,手里握着那块玉佩。

    这块玉佩是秋山家送进宫来的,代表着秋山君在离山内乱时刺进自己胸膛的那一剑。

    余人用这块玉佩表明了自己的决心,阻止了商行舟出宫。

    但当时商行舟也对他说过,这是最后一次。

    余人了解自己的师父,既然说是最后一次,那么就必然是最后一次。

    他不认为自己与师弟联手,便能让师父退让。

    徐有容忽然问道:“天书陵之变后,你与陈长生再也没有见过面。哪怕同在京都,甚至相隔不过一道宫墙,这是为什么?”

    余人看着被风吹开的西窗,脸上露出想念的神情。

    那边便是国教学院。

    徐有容接着说道:“因为你们知道,你们的师父不想你们见面。”

    余人没有说话。

    他和陈长生都知道这是师父最警惕的事情。

    所以他和陈长生从来都没有想过见面。

    哪怕很想。

    徐有容继续问道:“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不愿意你们见面?”

    余人有些不解,心想不就是世人皆知的那些原因吗?

    徐有容微微一笑,说道:“因为他怕你们。”(未完待续。)

休息两天

如题。

    谢谢大家。(未完待续。)

第十八章 寻常的小事

    为什么陈长生与余人见面会让商行舟如此忌讳?

    那么反过来想,或者商行舟最恐惧的就是自己两个学生的联手。

    以此而论,徐有容说的那句话或者便是这个世界最重要的秘密。

    殿里很安静。

    毛笔静静搁在砚台的边缘,就像靠岸船上的木桨。

    余人用手抓起一块被打湿的雪白棉布,微微用力松合数次,便算是了洗了手。

    他没有回应徐有容的提议,重新握住了毛笔。

    毫尖在墨海里轻轻掠过,惊起微微起伏的黑浪,然后悬空而起,破云而落,在雪白的纸上留下清楚的墨迹。

    写完一行字,余人搁笔,用拇指与食指把纸张转了一个方向,对准了徐有容。

    “她是什么样的人?”

    ……

    ……

    这句话里的她自然指的是天海圣后。

    进入皇宫后,徐有容一直没有提起与圣后娘娘相关的任何话题。

    她本可以在这种关系上大做文章,说不管陛下你承不承认,圣后娘娘终究都是你的母亲。

    她可以与余人进行一场生恩与养恩之间的讨论。

    又或者,她可以用唏嘘的语气提到当年自己在皇宫里的过往,从而极其自然地讲到圣后娘娘当年留在这里的很多痕迹。

    但这些她都没有做,因为她不确定余人对圣后娘娘的观感到底如何,感情如何。

    而且余人是陈长生最敬爱的师兄,她不希望用这种直指内心、过于冷酷的方法。

    看到白纸上那行字迹,她确定自己没有做错,然后有些感动与欣慰,眼睫毛微微颤动起来。

    很快,她恢复了平静,看着余人微笑说道:“这真是我最擅长回答的问题。”

    没有谁比徐有容更了解天海圣后。

    平国公主只是名义上的女儿,陈留王只是圣后在精神上的一种寄托或者说自我安慰,莫雨与周通终究是下属。

    只有天海圣后与她是事实上的师徒、精神与神魂的传承、感情上的母女。

    现在天海圣后已经魂归星海,只剩下徐有容一个人真正了解她的想法与目标。

    她觉得看书有责任让余人以及这个世界知晓天海圣后究竟是什么样的人。

    “娘娘的胸襟最为宽广,日月山川,大地海洋,直至星海那边,无所不包。”

    这是徐有容的开篇词。

    余人想了会儿,伸出手掌慢慢地翻了过来。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这说的是手段。

    徐有容明白他的意思,说道:“非寻常人,自然不能以寻常事判断。”

    余人再次望向西窗外的远方,那片夜色里的国教学院。

    道路以目,德者何存?这说的是道德。

    徐有容淡然说道:“亦是寻常事,且是小事。”

    听着这个回答,余人有些意外,微微挑眉,手指轻轻地敲了敲碗沿,发出清脆的声音。

    碗里是糖渍的梅子。

    余人的这个动作有些隐晦难明,如果换作别人,大概很难猜到他的意思。

    但或者是因为与陈长生相处的时间长了,徐有容很快便明白了他想问什么。

    ——如果没有陈长生,你也会成为那样的人吗?

    “也许我会成为那样的人,毕竟我是娘娘教出来的。”

    徐有容想了想,说道:“不过没有谁知道真实的答案,因为……他已经出现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她一直保持着微笑,看似很平静,但实际上隐着一抹羞意,尤其是说到后半段的时候。

    余人微微一笑,有些欣慰。

    ……

    ……

    今天是国教使团回到京都的第二天。

    在这短暂的一天里,徐有容见了几个很重要的人物,夜深时又来到了皇宫里,与年轻的皇帝陛下相见。

    当这场夜谈渐渐进入正题的时候,她白天见到的第一个人,已经去往了数百里之外。

    八匹品种最优良的龙骧马疲惫地低着头,眼前的清水与豆饼完全无法引起它们的任何兴趣,豆般大小的汗珠不停从它们油光十足的皮肤里溢出,摔落到地面上,很快便被街巷间的寒风吹成了冰渣。

    按道理来说,洛阳应该要比京都温暖些,但不知道为什么,今年的洛阳却冷的有些出奇。

    陈留王看着夜色里的街道,想着三年前发生在这里的那场道法大战,生出有些古怪的感觉。

    在国教学院与徐有容见面后,他便离开了京都,向着洛阳而来。

    直至进入这座大周最富盛名的繁华都市,他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来的太快了些。

    侍从递过来热毛巾,陈留王没有理会,只是沉默看着眼前这座道观。

    这座道观便是著名的长春观。

    一名青衣道人走了出来,向他道了声辛苦,引着他向道观里走去。

    陈留王驱散那些念头,脚步平稳前行。

    这时候徐有容应该已经进了皇宫,道观里的那位想来也已经知道了。

    对他来说,这是很好的机会,或者说很好的切入点。

    来到长春观深处一座看似简陋的经房外,那名青衣道人悄无声息地退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陈留王深吸了口气,让自己更加平静,推开了经房紧闭的木门。

    商行舟在屋里整理医案,神情非常专注。

    这位人族最有权势的强者,这时候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最普通、但确定是最狂热的医者。

    陈留王走到书案前,借着夜明珠的光线看清楚了纸上几样药材的名字。

    他眼神微凝,心想如果自己没有看错,也没有记错,按照唐家的分析,这几样药材应该是用来炼制朱砂丹的。

    难道朝廷准备用这种方法来削弱陈长生的声望?

    商行舟没有对他做任何解释,安静而专注地写着医案,甚至就像是不知道他的到来。

    陈留王知道留给自己的时间不是很多,所以他没有任何犹豫与停顿,说出了自己想要说的话。

    连夜奔波数百年,从京都直至长安,他就是想要对商行舟说出那些话,虽然一共也不过是几句话。

    “陛下是圣后娘娘的亲生儿子。”

    陈留王看着商行舟说道:“而我也是太宗皇帝的子孙。”

    听到这句话,商行舟的视线终于离开了书案,落在了他的脸上。

    商行舟没有隐藏自己的欣赏,虽然他更多的是欣赏陈留王的这种态度。

    “徐有容入皇宫,应该是准备与陛下联盟。”

    陈留王说道:“很明显,她是在发疯。”(未完待续。)

第十九章 天下与星空之外

    商行舟没有说话,起身向屋外走去。

    陈留王微微一怔,赶紧跟上。

    商行舟从屋侧的石阶走到了屋顶,看着应该是一处观星台。

    微寒的夜风拂动他的衣袖。

    陈留王这时候才注意到,这座道观居然没有设置寒暑的阵法。

    商行舟抬头望向星空,没有负手,青色的道袖随风向后轻摆,看上去就像是戏台上的丑角,仿佛下一刻,他便会微微蹲下,然后向前疾冲,或者向星空里跳去,最后又可笑的落下。

    陈留王看着他的背影,下意识里与甘露台上的圣后娘娘做起了比较。

    “欲使人灭亡,必先使其疯狂。”

    商行舟的声音很淡,就像风一样,没有任何味道,也没有重点,更无法感知到他真实的情绪。

    陈留王不知道他的这句话到底指向何处,疯狂的是徐有容还是皇帝陛下?将要灭亡的又是谁呢?

    商行舟的眼神在星海里渐趋幽深,再没有开口说话。

    陈留王告辞,走出长春观后忍不住回首望向那片屋顶。

    他依然不确定今夜的洛阳之行是否正确。

    今晨徐有容约他在国教学院相见,说了那些话,显得非常刻意。

    她让他感觉到刻意,本来也是一种刻意的行为。

    但如果他本来就没有这种想法,又怎么会被这种刻意打动?

    这些年来,他的野心隐藏的极好,没有任何人知晓,甚至包括他的父亲与莫雨这些熟人。就连天海圣后当初也只是有所怀疑,并没有确定,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她根本并不在意的缘故。

    但他没能办法瞒过徐有容。

    当年在皇宫里,他就觉得那个小姑娘看着自己的眼神有些怪异,总是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当初她没有揭穿自己,为何现在却来说这样的话?如此刻意地给了自己这个机会?

    陈留王无法错过这个机会,他也知道如果自己的反应稍微有些不妥,便会被商行舟视为挑拨,所以他表现的非常平静而且坦诚,现在看来,这样的应对是可行的,至少商行舟没有什么反应。

    那么接下来自己应该怎么做呢?

    陈留王连夜赶回了京都,来到太平道的王府门前时,晨光已然尽散,冬日到空,暖意渐至。

    看来冬天真的要过去了,到了万物更新的时节。

    陈留王有些感慨地走进了王府。

    “你应该很清楚,圣女是想要利用我们逼迫皇帝陛下站在教宗那边。”

    相王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去洛阳?”

    “有容做事向来都公平,就算是谋略,也极为光明正大。”

    陈留王现在已经变得更加平静,哪怕面对着父亲无比幽冷的眼光时,神情也没有变化。

    “野火固然可怕,但如果没有这一把火,我们就连火中取粟的机会都没有。”

    相王的眼神忽然变得狂暴起来,里面隐隐有火光闪耀,声音则是变得更加寒冷:“但你有没有想过,唯乱中方能取胜,她有能力让道尊的心境乱起来吗?”

    陈留王说道:“我了解有容,就算最后还是道尊胜利,也必然是一场惨胜。”

    相王沉默了会儿,说道:“那你觉得什么时候会开始?”

    陈留王说道:“从她约我到国教学院见面的那一刻,这场棋局便开始了。昨夜她入宫,便是杀棋”

    相王微微挑眉,说道:“杀棋?”

    陈留王说道:“是的,这一步棋乃是天下争棋,必须以天下应之。”

    相王感慨说道:“原来风雨已至。”

    “风雨过后,才能见彩虹。”

    陈留王说道:“小时候娘娘教过我,彩虹来自太阳,而我们才是太阳的后裔。”

    相王明白他的意思,盯着他的眼睛说道:“陛下的血脉同样纯正。”

    陈留王说道:“但他终究只是个残废。”

    相王眼里的野火渐渐熄灭,但和儿子一样隐藏了很多年的野心却渐渐显现出来。

    他说道:“到时候教宗陛下会同意吗?”

    陈留王说道:“有容如果败了,教宗陛下自然不会活着。”

    “最后一个问题。”

    相王问道:“你一直没有说过,如果圣女赢了怎么办。”

    陈留王笑着说道:“除了全家死光,还能有什么代价配得上这场天下争棋?”

    相王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也笑了起来——随着带着几分自嘲意味的笑声,他眼里的野心渐渐消散,神情越加温和,圆脸像老农或者富翁一般可喜,可亲。

    他双手扶着肥胖的肚子,感慨说道:“你与平国的婚事看来得抓紧办了。”

    ……

    ……

    清晨的离宫非常安静。

    竹扫帚微枯的尖端与坚硬的青石地面磨擦的声音,从远处不停传来。

    陈长生睁着眼睛,看着殿顶那些繁复难明的花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不到五时他便醒了过来,这是非常罕见的事情,醒后没有立刻起床,则是更加罕见。

    赖床这种事情,对很多普通年轻人来说是人间至美的享受,但对他来说,这毫无疑问是浪费时间的极不负责的举动,会让他生出极大的罪恶感。

    他这时候没有起床,是因为这是他在离宫居住的第一天。

    对周遭的环境他还有些陌生,有些不适应,甚至有些隐隐的畏惧。他不知道起床之后应该去哪里洗漱,会接受怎样的服侍,甚至不知道昨夜脱下来的衣服这时候被整理到了何处。

    他也不知道昨天夜里徐有容进宫与师兄说了些什么。

    直至被檐角占据大部分天空的幽静外殿都被冬日照亮,他终于起床了。

    他看见的第一个人是安华。

    昨夜那些用蜡烛请愿的千万信徒,在夜深的时候终于被劝说离开,安华却没有走。

    她在殿里已经等了整整半夜时间,眼睛看着有些红,不知道是疲倦所致,还是哭过。

    “关于你姑母的事情,似乎只能这样处理。”

    陈长生接过她手里的道衣,看着她微红的眼睛,带着歉意说道:“希望你不要怪我。”

    安华连声说道:“怎敢责怪陛下。”

    陈长生听出她没有撒谎,不解问道:“那你因何伤心?”

    安华低头问道:“陛下,您真准备离开吗?”

    在大周之前的很多朝代里,道门同样也是国教,历史上曾经出现过很多位教宗。

    教宗没有任期,直至回归星海的那一刻,都将是整个国教的执神权者。

    但历史上的那些教宗里,确实有几位或者是为了追寻大道不愿被俗务缠身,或者是因为某事心灰意冷,最终提前结束了自己的任期,选择隐入深山不见,或是去了星海彼岸。

    安华自幼在青曜十三司学习,后来做了教习,把自己的青春全部奉献给了国教,对道典里的某些经典可谓是倒背如流,自然清楚这些事迹。她越想昨天夜里陈长生在光明殿里说的那句话,越觉得陈长生可能会选择那条道路,很是紧张不安,连唐三十六安慰劝解的那些话也都不再相信,一夜里流了好几次泪。

    陈长生看着殿上那片被檐角分开的天空。

    他再次想起了那夜曾经感知到的星海那边如井口般的黑夜。

    他会承担自己应该承担的责任。

    但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如果有更远的地方,当然要去看看。(未完待续。)

第二十章 头发乱了

    (推荐一本朋友的玄幻小说,据说和择天记的风格比较相像,书名《神门》,作者薪意,大家要是喜欢可以去看一看!)

    ……

    ……

    责任以及远方这两句话,是陈长生的心里话,但不只存在于心里。

    他想着这些的时候,也说了出来。

    安华不是特别明白他的意思,但知道他不会离开,高兴了很多。

    这时,唐三十六揉着睡眼惺松的眼睛,从殿里走了出来。

    安华看着他的眼神有些不对,犹豫了会儿,轻声说道:“唐公子,这样不妥。”

    教宗的宫殿自然不是谁都能进的,更不要说在这里睡觉。

    如果遇着那些古板的持律教士,说不得要给唐三十六议个不敬的罪名。

    唐三十六摇头说道:“放心吧,这么硬的石床,我以后再也不睡了。”

    二人简单洗漱后,几盘简单的食物摆上那张朴素的方桌。

    唐三十六看着那些清粥小菜,很自然地想起自己与陈长生当年在李子园客栈里的相遇,然后又想起来国教学院早期轩辕破做的可怜的无味的食物,不由叹了口气,放下了手里的筷子。

    停箸不食,可能是因为食物不够好,也可能是因为心情不够好,比如正在忧心着什么。

    他看着陈长生的眼睛问道:“昨天那个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

    陈长生没有理他,继续吃早饭。

    唐三十六继续盯着他。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陈长生终于结束了用餐,放下碗筷,接过安华递过来的湿巾,仔细地把脸与手擦洗了两遍,然后端起杯里名贵的岩茶饮了口,又吐回紫铜浅盘里。

    看着这幕画面,唐三十六啧啧了两声,说不出的嘲弄。

    陈长生说道:“这样的声音真不应该从你的嘴里发出来。”

    唐三十六出身豪富之家,自幼过着寻常人难以想象的奢华日子,便是宫里的平国公主只怕在这方面都及不上他,就算要讥讽陈长生的教宗生活,也轮不到他来说话。

    “我怎么觉得你想说的是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陈长生认真说道:“你误会了。”

    唐三十六很是无奈,说道:“这时候总可以说了吧?”

    陈长生问道:“有容与陈留王自幼便在宫中相识,难得回京一趟,约着见面,很是正常。”

    唐三十六说道:“我提醒过你很多次,要警惕陈留王这个人。”

    在过往数年的京都生活里,陈留王曾经给予陈长生和国教学院很多帮助以及早期最珍贵的善意,所以陈长生对这位皇族贵孙的印象很好,而且以前他想不到陈留王有任何要针对自己的理由。

    但现在看起来,那个理由已经很充分。

    因为他有可能成为大周皇朝的太子。

    如果余人死去。

    陈长生明白唐三十六的警惕与不安。

    但是师父怎么会让师兄出事?

    “你应该能想到,徐有容昨夜进皇宫的目的。只要商行舟动了疑心,时局自然生乱。”

    唐三十六用最直接的言语破掉陈长生用沉默伪装出来的平静。

    陈长生望向窗外那片晦暗的天光,说道:“可是她为何要这么做?”

    唐三十六说道:“我相信莫雨已经提醒过你。”

    陈长生想着莫雨那天夜里对自己说的话。

    有容做这些事情,就是为了替天海圣后复仇吗?

    哪怕洪水滔天,哪怕天崩地裂,哪怕生灵涂炭?

    “不是这样的,至少,不是这样简单。”

    陈长生收回视线,望向唐三十六说道:“她对我说过,如果真要做什么,会告诉我。”

    早饭后,唐三十六便回了国教学院,他要与汶水尽快联系,以面对京都突然其来的乱局。

    徐有容来了离宫。

    看着伴着渐盛天光而至的美丽女子,陈长生忽然有些紧张。

    “昨天夜里与你师兄聊了一整晚,有些累。”

    徐有容以手掩唇,小心翼翼地打了个呵欠。

    陈长生注意到她清丽眉眼间挥之不去的那抹疲惫,不由有些心疼。

    “那你赶紧歇会儿。”

    徐有容看着他似笑非笑说道:“难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陈长生说道:“如果你愿意对我说,自然会说。”

    徐有容微笑说道:“所以我们去外面走走吧,看能不能让精神好些。”

    ……

    ……

    昨夜的洛阳城异常寒冷,寒潮随着风由东而西,今晨的京都也急剧降温,再次落了一场雪。

    陈长生与徐有容走在被风雪笼罩的离宫里,教士与执事们远远地避让开来。

    偌大的广场上只有他们留下的脚印,画面显得有些清冷。

    徐有容背着双手,在殿宇之间随意行走,四处打量,显得颇有兴致。

    从气质上来看,她就像是一个归老乡间偶起念头去买菜的退休老臣。

    这让陈长生觉得有些好玩,然后又觉得很可爱,接着他想起了天海圣后也喜欢这样走路。

    徐有容停下脚步,伸手把他鬓畔的一缕乱发拨到耳后,然后笑了笑。

    陈长生有轻微洁癖,做事最是认真,满头黑发向来一丝不乱,这样的事情很少发生。

    这只能说明,今天他的心情也有些乱。

    “昨天我约了陈留王去国教学院,本想着是和你一道见,但那时候你有事,所以我就见了。”

    徐有容说道:“我对他说,我夜里要进宫,希望他能够抓住这个机会。”

    陈长生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会如此突如其来的展开,下意识里问道:“机会?”

    “对他与相王来说,你与商行舟之间的裂痕本就是他们唯一的机会。”

    徐有容说道:“但你我的实力不够让时局变乱,所以他们不会轻举妄动。”

    陈长生说道:“除非你能说服师兄站到我们这边。”

    徐有容说道:“是的,所以他一定会去洛阳,找商行舟说这件事情,甚至会帮助我完成这件事情,说服你的师兄站在我们这一边,至少要说服商行舟相信你师兄会站我们这边。”

    陈长生说道:“我们如果失败,便是他与相王的机会。”

    徐有容说道:“不错,这也是我们的机会。”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这样会死很多人。”

    “娘娘曾经说过,以战斗求和平,则和平存。”

    徐有容说道:“我寻求的便是流血最少的方法……”

    离宫深处忽然响起悠远的钟声,打断了她的说话。

    数只红雁破风雪而起,向着远方飞去。

    殿角远处那些恭谨望着他们的教士执事四处望去,不知道听到了什么,忽然面露喜色。(未完待续。)

第二十一章 一个好人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匆匆赶了过来,看到陈长生身边的徐有容,微微一怔,然后露出喜色。

    他们二人是国教新派的代表人物,因为天海圣后的关系,自然对徐有容极为亲近,只是行完礼后,他们脸上的喜色便即敛去,对陈长生说道:“茅院长出关了。”

    前代教宗在位时,至少有三位风雨听从离宫的命令,现在一个都没有了。所以茅秋雨出现突破境界的希望,对离宫而言意义极为重大,甚至可以说是这段时间离宫最重要的事情。

    今天他出关,便意味着破境成功,成为了神圣领域强者。

    对国教来说,这当然是天大的好事。

    但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的神情有些凝重。

    过去的这些年里,茅秋雨对陈长生与国教学院多有照拂,陈长生继任教宗之位又离开京都之后,他更是成为了陈长生意志在京都里的具体执行者。

    问题在于,茅秋雨终究是国教旧派,而且他现在越过了那道门槛,便不能再以寻常视之。

    这段时间,国教新旧两派矛盾重重,陈长生前日刚回京,便对教枢处进行了清洗。

    茅秋雨知道这些事情后,会有怎样的想法?

    ……

    ……

    冬天眼看着便要过去,天气却没有转暖,反而变得更加寒冷。

    如刀般的寒风拂着鹅毛般的雪从天空里落下,把十余座宫殿尽数染白。

    徐有容说道:“能让我先见见吗?”

    凌海之王望向陈长生。

    他当然知道教宗与圣女之间的关系,但这件事情太过重要。

    茅秋雨破境成功,在国教的地位会变得完全不同。

    如果他不能被教宗陛下说服,那么今天会是他突破神圣领域的第一天,也必须是最后一天。

    看着风雪那边的茅秋雨,看着他披散在肩头的花白头发,还有被风拂动的两只衣袖,陈长生想起当年在青藤宴上第一次见到对方的情形。

    那时候的茅秋雨是天道院的院长,也是落落的第一位授业恩师。

    陈长生还想起了很多事情——天书陵外茅秋雨抱着荀梅遗体老泪纵横,诸院演武时茅秋雨在茶楼里静坐无言,当他去杀周通的时候,茅秋雨的马车出现在那座开满海棠花的院外。

    这些年里,茅秋雨没有说太多话,做太多事,但一直默默地站在他与国教学院身后。

    可能是因为教宗师叔的关系,也可能是因为梅里砂大主教的请托。

    但无论是哪种,茅秋雨都对他极好。

    陈长生伸手拂散面前落下的雪花,也拂走了那些多余的念头。

    他望向徐有容说道:“那你去吧。”

    司源道人神情微异,但不敢抗命,那些隐于风雪之中的国教强者与阵法尽数退走。

    ……

    ……

    风雪里的那座道殿安静了很长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徐有容走了出来,对着陈长生微微一笑。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同时松了口气。

    徐有容在风雪里离去,应该是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处理。

    陈长生走进道殿,与茅秋雨并肩站在窗前,望向风雪里的离宫。

    离宫里很是安静,雪地里没有什么足迹,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的身影显得非常清楚。

    “人越来越少了。”

    茅秋雨的神情很是感慨。

    陈长生明白他的意思。

    当初的国教六巨头,最先离开的是梅里砂,接着便是牧酒诗被前代教宗废掉国教功法、逐出离宫,白石道人在汶水被处死,昨夜桉琳大主教也黯然去职。

    现在就算加上茅秋雨本人与户三十二,也无法凑齐离宫大阵需要的人数。

    更何况茅秋雨也即将离开这里。

    陈长生说道:“师叔让我来做这件事情,那么有些事情终究是要做的。”

    这件事情指的是以教宗的身份执国教神杖。

    有些事情指的是已经发生的那些事情,比如那些离开。

    “听闻昨夜您说过一句话。”

    茅秋雨说道:“您将承受所有您应承受的罪名?”

    陈长生说道:“是的。”

    茅秋雨转身望向他的侧脸,说道:“可是谁有资格来判定您是否有罪呢?”

    陈长生思考了很长时间,然后给出了一个让茅秋雨意外的回答。

    “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问过我师父和师叔这个问题呢?”

    他没有说民心,也没有说历史,更没有说人族的将来,而是提出了一个反问。

    茅秋雨注意到他的眼神很认真,神情很坚持,然后发现自己竟然回答不了这个问题。

    陈长生也没有想过能够得到答案,继续说道:“可能是因为我比较年轻?唐三十六曾经说过,年轻就是正确,这句话并不正确,因为正确与年龄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年老也不代表正确。”

    茅秋雨说道:“见的多些,经验多些,或者能够少走些弯路。”

    陈长生说道:“两点之间,直线最近,自然不弯。”

    这说的是他的剑,来自王破的刀。

    “锐气固然重要,但治天下如烹小鲜,不可轻动。”

    茅秋雨看着他认真说道:“这便是前代教宗大人的道。”

    前代教宗与天海圣后及商行舟二人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此。

    他不在意国教新旧两派之争,也不在意陈氏皇族与天海圣后之争。

    他只支持能够让天下局势安稳的做法。

    二十多年前,商行舟密谋叛乱,眼看着天下大乱,所以他反对。

    二十年后,天海圣后始终不肯归政于陈氏皇族,眼看着天下必乱,所以他反对。

    茅秋雨看着风雪深处那个渐渐行远的身影,说道:“圣女这样做,必然会让天下大乱,若换作前代教宗,一定会全力阻止,如今我却选择视而不见,真不知是对是错。”

    刚才徐有容说服他时,进行了一番非常复杂的推演计算,然后说了一句话。

    “既然两袖清风,何妨袖手旁观。”

    两袖清风,是茅秋雨的道号。

    “其实我一直以为,师叔当初的做法不见得正确。”

    陈长生想着天书陵那夜,教宗师叔站在南城贫民区的积水里,一面与天海圣后对战,一面还没有忘记护住那些无辜的百姓,便觉得很是敬佩感动,又有些复杂的感觉。

    教宗师叔是好人。

    但好人就应该这么辛苦吗?

    茅秋雨知道他在想些什么,认真劝说道:“陛下,我们还是应该做一个好人。”

    “不用做好人,因为我本来就是好人。”

    陈长生看着他神情认真说道:“只是我希望好人能够有好报。”(未完待续。)

第二十二章 简单任务

    施恩不图报,甚至不愿意让世人知晓、情愿背负所有的罪,哪怕永劫沉沦,这是圣人。

    陈长生是教宗,教宗当然是圣人,问题在于,他不想做圣人,只想做个好人。

    但好人一定要有好报。

    陈长生执着于此,是因为他见过太多反例。

    天海圣后与商行舟可以被称为野心家或者阴谋家,总之不能用好人来形容。

    教宗师叔是好人,所以他活的最辛苦,而且无论那场战争是何结局,他都是要死的。

    别样红也死了,王破也好几次差点死了,好人果然不容易长命。

    难怪苏离不愿意做一个好人。

    陈长生说道:“我亲眼看着别样红死的。”

    茅秋雨有些感慨。

    陈长生接着说道:“我要当好人,还要有好报,只凭我自己很难做到,我需要人帮助。”

    有很多人都在帮他,比如唐三十六,比如苏墨虞,比如落落,比如徐有容。

    就在刚才,同样的窗前,徐有容与茅秋雨说了很久的话,说服他不做什么。

    但在陈长生看来,这是不够的。

    他看着茅秋雨认真说道:“我需要您帮我。”

    与徐有容不同,他的请求非常简单,理由也非常简单。

    他请茅秋雨帮助世间的好人都有好报。

    在世间沉浮,是否有罪很难判定,好坏的判断标准又真的这般简单吗?

    茅秋雨看着他的眼睛,语气深沉问道:“如果我不同意您的看法,您会怎么做?”

    “不知道。”

    陈长生认真地想了想,不好意思说道:“真的不知道。”

    这不是简单的重复,也不是加重语气,而是他真的想不出来,如果那样的话,自己应该怎么做。

    茅秋雨静静看着他的眼睛,忽然说道:“好。”

    这是一个很简单的答案。

    陈长生怔了怔,然后开心地笑了起来。

    茅秋雨也笑了起来。

    数年时间不见,教宗陛下还是当初那个简单的少年啊。

    ……

    ……

    当初在天书陵里,陈长生与徐有容遇着那名叫纪晋的碑侍之后,曾经有过一番对话。

    他说她是个好人,她说他也是个好人。

    这不是他们想要拉开距离,而是对彼此的真诚评价。

    但那不是徐有容追求的精神目标。

    善恶是非与大道没有任何关系。

    如果不是遇着了陈长生,或者她会对这个世间更加漠然一些,居高临下一些。

    就像天海圣后那样。

    当然即便遇到了陈长生,她也不认为自己是寻常意义上的好人。比如眼前这件事情,陈长生只是因为荀梅的故事有所触动,纯粹发乎善意而行,她却还想要从中获得一些好处。

    天书陵里的树林覆着浅浅的霜雪,看上去就像是琼林一般。

    黑色的照晴碑上也残着一些雪片,看上去更像是拓本,有着与平时不一样的动人。

    徐有容的视线离开照晴碑,落在对方身上,淡然说道:“当初我与陈长生曾经承诺过你,会让你离开天书陵,现在便是我们践行承诺的时候,你怎么想?”

    那名叫纪晋的碑侍肩上也承着雪,明显在这里已经等了很长时间。

    听着徐有容的话,纪晋很是激动,眼中却生出些惧意:“真的可以吗?”

    天书陵乃是大陆最神圣的地方,规矩自然也最为森严。

    修行者必须发血誓终生不出天书陵,才能够成为碑侍,拥有时刻观碑的特权。

    数千年来,只有苏离曾经从天书陵里强行带走两名碑侍,再也没有出现过碑侍活着离开的情况。

    徐有容平静说道:“我是圣女,陈长生是教宗,我们说的话,便是规矩。”

    纪晋有些不安说道:“可是大周朝廷那边?”

    徐有容说道:“昨天夜里,大周皇帝已经下了圣旨。”

    纪晋这时候才确信自己真的可以离开了。

    他的身体颤抖了起来,跪到雪地里,对着徐有容磕了个头。

    多年前的自我封闭与随后这些年的囚禁,还有日日夜夜噬咬道心的悔意,在这一刻尽数变成了狂喜。

    随之而来的却是怅然与不安。

    他在天书陵里已经生活了这么多年,真的可以离开了吗?难道自己就这样离开?

    徐有容没有给他太多感伤的时间,说道:“其余碑侍想要离开的,也可以。”

    纪晋醒过神来,说道:“多谢圣女与教宗陛下的恩德,我这就去通知他们。”

    徐有容从袖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去,说道:“你帮我带封信。”

    纪晋来自南方槐院,离开天书陵后,当然要回去。

    这封信是给槐院里那位大人物的。

    徐有容离开了照晴碑庐,来到了陵下那条宽直的大道上。

    大朝试已经停了两年,天书陵的修道者比往年还要少,很是冷清。

    她去了荀梅的故居,发现最近几年没有人住,但打扫的很是干净。

    当年在这里做腊肉饭的少年和吃腊肉饭的少年们,已经很久没回来了。

    然后她背着双手向南方走去,四处打量着。

    就和先前在离宫里那样,真的很像告老还乡偶逛市场的老臣。

    对世间修道者来说是圣地的天书陵,对她来说只是值得看看的风景。

    很快她便走过那片满是水渠的青石地面,来到了天书陵的正南方。

    风雪微动,一位黑衣少女出现在她身边。

    “你让我跑了这么多地方,我以为你早就安排好了,结果没想到,你居然会忘了最重要的那位。”

    小黑龙看着她嘲弄说道:“让那个家伙送信,什么时候才能送到?还是我去吧。”

    徐有容说道:“亲笔信与纪晋,都是我想表达的诚意。”

    小黑龙有些不解问道:“你准备要王破做什么?”

    徐有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那条神道。

    白石砌成的神道还在,在风雪里看着更加素净神圣。

    那座凉亭已经不在了,那位枯坐六百年的苍老神将则已经死在了雪老城。

    神道最上方有座天书碑。

    陈长生告诉她,那座碑上没有一个字。

    娘娘就是死在那里的。

    她是南方圣女,有资格走到神道最上方。

    但她没有。

    她只想凭自己的能力走上去。

    就像陈长生与苟寒食等人念念不忘的荀梅那样。

    当年荀梅没有登上去,是因为汗青守在那里。

    如果她要走上去,谁会拦在那里呢?(未完待续。)

第二十三章 好一对

    徐有容静静地看着神道,看了很长时间。

    风雪时骤时疏,没有人出现。

    小黑龙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水晶牛肘正在啃着,含糊不清说道:“不到最后,谁敢来杀你?”

    徐有容微微一笑,转身向天书陵外走去。

    小黑龙把手伸进风雪里,染着的油污顿时被极低的温度冻成粉末,然后被吹散,变得十分干净。

    她朝着徐有容的背影说道:“你到底要王破来做什么?”

    徐有容还是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小黑龙忽然想到某种可能,竖瞳微缩。

    她朝着徐有容追了过去,连声喊了起来。

    “你要让他闯神道?”

    “商行舟肯定会亲自出手拦他!”

    “那会出大事的!”

    ……

    ……

    茅秋雨破境入神圣的事情,很快传遍了整座大陆,同时也震动了整座大陆。

    离宫在最短的时间里为他请了尊号。

    按照旧时规矩,接下来便要安排他的府地。

    当年的八方风雨都有自己的府地,比如别样红与无穷碧是西陵万寿阁,观星客则是南海的碎星礁。曹云平的府地则是当初天海圣后送给天机老人的瑯琊山,只不过没有多少人知道,天机老人付出的代价,只是亲自来京都看了陈长生一眼。

    茅秋雨自己选择的府地,有些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他选择了寒山。

    寒山远在大陆北方,离京都极远,离魔族统治的雪原却很近。

    更重要的是,那里曾经是天机阁的所在地。

    天机阁已经归大周朝廷所有,但寒山天池四周的建筑,以及天机老人留下的那些痕迹还在。

    茅秋雨用这种选择表明了自己的态度,这也是继松山军府之后离宫再一次表现出强势。

    大周朝廷没有反应,对此保持着沉默,没有提出反对意见。

    商行舟还在洛阳长春观,皇帝陛下依然深居宫中,很少出殿,更少见人。

    那夜徐有容走进皇宫,不知引发了多少联想、猜测与不安,但现在看来,风云暂时还至。

    世人暗自松了口气的同时,也生出很多不解,无数视线投向了京都某处幽静的庭院,落在那些桔红色的灯笼上。

    娄阳王与莫雨的婚礼即将举行,陈长生会去亲自主婚,徐有容做为新娘唯一的朋友自然也要到场。

    ……

    ……

    这场万人瞩目的婚礼并没有在王府里举行,而是在桔园。

    从清晨开始,园子里便变得极为热闹,来客们恭贺与打趣的声音从来没有停过。

    与前院相比,后宅要显得清静很多。

    凌海之王带着数十名主教,站在雪林四周,把这里与前院完全隔绝开来。

    陈长生站在雪亭里,听着前面的动静,摇头说道:“没想到他们婚后居然会住在这里,我还以为她会搬去太平道。”

    徐有容收回观看腊梅的视线,说道:“她不愿意与那些王爷做邻居,而且太平道给她留下的印象不好。”

    京都与洛阳今年都很寒冷,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冬天还是快要结束。

    亭外那几株腊梅,散发着夺目妖艳的红色,或者再过些天便看不到了。

    陈长生望向那几株腊梅,想着三年前莫雨与折袖在太平道上凌迟周通的画面,忍不住叹了口气。

    梅枝上的冰雪簌簌落下,那是因为后园里迎来了一阵风。

    伴着风雪,莫雨出现了。

    她今天的妆容很浓,但全无俗气,只是艳丽夺目,就像这血一般的梅花般。

    陈长生还没有来得及说出恭喜,便有香风袭人而至。

    莫雨把他抱在了怀里。

    陈长生吓了一跳,想要把她推开,看着她眉眼间浓妆都无法掩住的那抹倦意,又有些不忍。

    莫雨凑在他的颈间深深吸了口气,说道:“真是舒服呀,可惜以后再也闻不到了。”

    徐有容微微挑眉,转过身去。

    莫雨看着她嘲弄说道:“眼不见,心亦不净,你如果真不生气,为何要转过去?”

    “有容没事,有容不生气。”

    徐有容看着眼前的腊梅,在心里对自己说。

    然后她转过身来,望向莫雨嫣然一笑说道:“都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莫雨看着她嘲笑说道:“你就装吧。”

    没有谁比她更了解徐有容。

    她知道徐有容的性情是多么的古怪,和表面上看起来完全不一样。

    徐有容瞪了陈长生一眼,向园外走去。

    陈长生的双臂一直张开着,避免接触到莫雨的身体,显得特别无辜。

    看见徐有容走了,莫雨才松开了双手。

    这时候的雪亭下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气氛有些暧昧,自然也有些尴尬,尤其是对陈长生来说。

    ——不管是莫雨故意要把徐有容气走,还是徐有容特意给他们独处的机会。

    前院忽然传来一阵哄闹的声音,陈长生赶紧说道:“王爷的人缘似乎很不错。”

    “人缘这种事情,主要在于会不会对他人构成威胁,所以我的人缘向来都不好。”

    莫雨说道:“他的那些兄弟甚至侄子就没有谁瞧得起他,不过……像中山王和庐陵王几个对他还算喜欢,毕竟陈家就出了他这么一个另类,对权势荣华真的不感兴趣,没有一点野心,胆子小的可怜。”

    娄阳王的窝囊性格非常出名,陈长生却不好多说什么。

    莫雨忽然看着他正色说道:“你知道陈留王在长春观里是怎么说的吗?”

    听到这句话,陈长生终于确认,刚才她是故意要把徐有容气走。

    “陈留王说她在发疯。”

    莫雨盯着他的眼睛说道:“我相信他的判断。”

    陈留王怔了怔,说道:“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从她很小的时候,我与陈留王还有平国就认识她,只有我们知道她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她不是信徒想象中不食人间烟火的圣女,也不是冰清玉洁的雪人儿,她清楚自己的目的,对这个世界无比冷漠,而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

    “这些话你已经对我说过,我不认为她与圣后娘娘是一类人。”

    “她最近做了这么多事,难道还不能让你更警醒一些?”

    “因为我没有感受过她的冷漠。”

    莫雨想了想,不得不承认说道:“她对你确实与众不同。”

    陈长生认真说道:“那我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莫雨微恼说道:“今天是我成亲的大喜日子,能不能不要在我面前炫耀?”

    陈长生微怔问道:“我们炫耀什么了?”

    “唐三十六说的没错。”

    莫雨恨恨说道:“你们真是好一对……”

    陈长生说道:“金童玉女?”

    莫雨冷笑说道:“自己领会。”(未完待续。)

今天没有更新。

祝大家周末愉快。(未完待续。)

第二十四章 离宫的人事安排

    娄阳王与莫雨的婚礼结束之后,京都众人的视线转向了另外那场婚礼。

    当今朝堂之上已经隐隐分成了两派,以林老公公为代表的旧朝臣子自然是年轻皇帝的班底,现在莫雨与娄阳王也加入了进来,而相王、中山王这些陈家王爷以及陈观松嫡系为代表的军方势力则是另外一派。天海家则在两边之间摇摆。圣后娘娘死后,天海家自然遭受了很大的打压,但这个家族曾经影响朝堂两百年之久,底蕴与实力犹存,谁也不能忽视它的存在。

    陈留王与平国的婚礼,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着相王府与天海家的结盟。做为皇帝陛下的母家,天海家理所应当站在他这一边。但他们并没有把这场婚礼延后的意思,相反,当徐有容进宫之后,这场婚礼的日期还被提前了。

    天海承武看着要比三年前苍老了很多,半步神圣的境界修为看来并不能抵抗时光的力量。

    他看着自己的儿子感慨说道:“也许当初你是对的,但到了现在,我们已经不能再转身了。”

    天海胜雪微微皱眉说道:“陛下也会需要我们的力量。”

    “但当这件事情结束之后呢?”

    天海承武的脸上流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

    “陛下如果真要与陈长生联手,那便意味着要与道尊翻脸,那他会用什么样的名义。”

    天海胜雪沉默了,没有再试图劝说什么。

    任何事情都需要有合适的名义,这便是师出有名。

    如果年轻的皇帝陛下真的这样做了,并且胜利了,那么当年事到临头背叛天海圣后的人,必然会受到惩罚。

    至于天海家,当然毫无疑问会被首先清洗。

    ……

    ……

    今年的冬天特别寒冷,似乎永远都不会结束。

    但某天风雪忽然停了,阳光撕开厚云,落在京都以及山河之间,天地顿时变得温暖起来,春天突如其来的降临。

    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就像京都外重新开始流淌的洛水一般,很多停滞的事务也要重新开始。

    教宗回到了京都,无论离宫还是朝廷都再也找不到任何理由停办大朝试。

    这场停办了三年的盛事,顿时吸引了整个大陆的视线。

    就像春天突然到来一样,大朝试的消息也有些突然,自然来不及进行预科考试,也没有青藤宴。

    青藤六院的教习学生以及各州郡书院的学生快速地投入到学习与修行之中。远在南方的那些宗派山门弟子,则是已经开始准备行李。长生宗已然凋蔽,但包括南溪斋、槐院、离山剑宗在内,共有四十余宗派准备派出弟子参加今年的大朝试。好在这次没有神国七律这样的天才人物,也没有像槐院钟会这样的人,所以青藤诸院受到的压力,要比往年小很多。

    但这是年轻的皇帝陛下与教宗大人登基以来的第一次大朝试,没有人敢不重视。

    护教骑兵在国教学院的墙外不停地巡视着,摊贩们被逐到百花巷外,那些颇有背景的酒楼也被要求只能限时开发。

    安静的国教学院里只能听到读书声以及试剑的声音。苏墨虞带着参加大朝试的学生在做最后的准备,就连唐三十六都不再去离宫,整天留在国教学院里盯着那些学生,不时发出严厉的训斥。

    陈长生还兼着国教学院的院长,但碍于身份没办法做些什么,甚至说都没有说一声。

    ……

    ……

    距离大朝试还有七天的时候,唐三十六走进了离宫。

    离宫没有禁止教士出入,但还是像过去三年里那样冷清。

    或者是因为草月会馆、苔所等六殿现在有一半是空着的原因。

    茅秋雨、白石道人和牧酒诗的大主教位置,现在还没有确定人选。

    取代牧酒诗位置的户三十二,现在根本没有精力去管理宣文殿的事情,全面处理着离宫的具体事务。凌海之王带着天裁殿里的那些黑衣执事,盯着朝廷的动静。陈长生回京后,司源道人很快便离开了折冲殿,去往各州郡进行最重要的宣教工作,而就在十天之前,安华也带着数百名最狂热的教士信徒,也加入到了这场宣教里。

    唐三十六问道:“圣谕大主教的位置谁来接?”

    陈长生说道:“三年之后,她会回来主持文华殿的事务。”

    这句话里的她说的是桉琳大主教。

    唐三十六有些吃惊,想了想后又觉得这是最好的选择。

    桉琳大主教终究没有做出什么严重违背教律的事情,只是对陈长生缺少信任。

    离开京都苦修三年,应该能够冲抵她犯下的错误,青曜十三司出身的她,执掌文华殿也确实要更加合适。

    当然,他也知道陈长生如此安排在某些程度上是因为安华。

    “那圣谕大主教?”

    “嗯,我想留给落落……待她登基之后,再作打算。”

    唐三十六赞道:“妙!”

    当初牧酒诗以大西洲王女的身份出任文华殿大主教,因为人族需要大西洲的友谊。人族更需要妖族这个盟友,落落做为妖族公主,隔着八万里路兼任圣谕大主教,谁又能说什么?

    唐三十六又问道:“茅院长那边呢?”

    陈长生说道:“他推荐庄之涣,我没有同意。”

    唐三十六愣了。

    茅秋雨离开不是因为犯错,是因为破境入神圣,如果用朝堂来比喻的话,这算是高升。

    在离开之前,他向教宗推荐英华殿的继任者,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惯常也不会被否决。

    陈长生这样做可以说是非常不给茅秋雨和天道院面子,至于庄之涣的心情更是可以想象。

    唐三十六明白陈长生不同意庄之涣的原因,没有说情,只是觉得这件事情很是棘手。英华殿的位置很是特殊,与庄之涣做比较,无论是宗祀所大主教还是离宫附院、青曜十三司的大主教来接手,都很难服众,至于国教学院出身的他与苏墨虞更是不能考虑,陈长生不可能留给世间信徒一个任人唯亲的形象,而且他和苏墨虞的资历实在太浅。

    那么究竟是谁来接任英华殿大主教?

    陈长生说出了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关白。(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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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0/ 第一时间欣赏择天记最新章节! 作者:猫腻所写的《择天记》为转载作品,择天记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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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