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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猫腻     择天记txt下载     择天记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章 改世问

    徐有容的声音在神道上不停地响起。很清脆好听,但并不会让人产生泉水叮咚的联想。因为她的声音太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也没有任何怜悯的意味,就像是最寒冷的风雪凝成的小珠落在被冻至发脆的瓷盘上,瞬间变成粉末,无法留存任何证据,只有寒意留在世间。

    或者这是因为她一直在说杀人。

    从如何在太平道相王府杀陈留王开始,她说了很多与杀人相关的话题,天书陵外的那些王爷,朝堂上与各处州郡里的官员,还有那些手握军权的神将,她都有相应的计划。

    随着这些话语,神道上的温度越来越低,看不见的风雪背后,隐隐出现一些连绵不绝的线条,只是不知道那是历史的痕迹还是命运的痕迹,又或者是命星盘转动时的画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她终于结束了讲述,望向了商行舟。

    如果皇帝陛下真的站在她与陈长生这边,那么这场战争他们确实占着优势。

    在当前的局势下,她有很大的机会可以做成那些事情。

    商行舟并不这样认为,或者说还没有被她说服,因为他确信自己很了解陈长生。

    “那个家伙迂腐无能,而且小家子气。”

    他看着徐有容微嘲说道:“你确认他有这样的魄力?”

    “我并不同意你的看法,他只不过是想做个好人。”

    徐有容睫毛微颤,说道:“而且今天是我在做事,你知道我能做到这些。”

    商行舟微嘲说道:“王破知道你的想法吗?离山剑宗还有那些宗派世家的人知道你的想法吗?如果他们知道你如此疯狂,难道还会支持你的决定?你确认他们到了最后的时刻还会陪你发疯?”

    徐有容说道:“往星海彼岸驶去的船,上下岂能全遂心意。”

    商行舟说道:“你可曾见过海舟自覆?”

    “只要利益足够,在真正的结局出现之前,最悲观的水手也会奢望一下陆地。”

    徐有容说道:“相反,这只会给他们更多必胜的信念。”

    商行舟说道:“原来是裹挟。”

    徐有容说道:“我看史书,无论英雄还是帝王,若要聚众,便必须如此。”

    “那离宫呢?北方亿万信徒,并不会听从你的意志,跟随你的脚步。”

    商行舟似笑非笑看着她,说道:“陈长生知道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

    徐有容沉默了会儿,说道:“我不在乎。”

    商行舟的眼神变得幽深起来,说道:“哪怕洪水滔天?”

    徐有容平静说道:“或者万丈深渊。”

    商行舟说道:“你会在史书上留下千古恶名。”

    徐有容平静说道:“我说过,我不在乎。”

    商行舟说道:“如果天下大乱,生灵涂炭,陈长生会怎么看你?”

    徐有容轻声说道:“我是为自己而活,并不是为他人而活,更不是为了他喜欢而活。”

    商行舟赞叹说道:“了不起,但我是不受威胁的人。”

    徐有容说道:“我想试试。”

    当年在浔阳城的风雪里,面对朱洛的时候,王破曾经说过这句话。

    后来在面对那些强大到看似不可战胜的对手时,陈长生也曾经说过这句话。

    今天徐有容也说出了这四个字。

    她的眼神很明亮,神情很平静,但其中的坚定意志,却代表着最大的疯狂。

    商行舟问道:“你有多少把握?”

    徐有容说道:“我用命星盘推演了十七次,其中有四次你答应了我的要求,还有三次我失败了。”

    商行舟微微挑眉说道:“十七中四,你就敢来威胁我?”

    “剩下的那十次,是我们都输了,大周王朝分崩离析,雄图霸业尽成笑谈。”

    徐有容平静说道:“所以不是四次,而是十四次。”

    商行舟看着这位穿着白色祭服,清美至极、甚至显得有些柔弱的少女,沉默了很长时间。

    他忽然说道:“我也不在乎。”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似乎已经猜到他想要说什么。

    商行舟说道:“就算我现在答应了你的请求,事后我也可以随时反悔。”

    太宗年间有很多传奇人物,比如河间王,比如秦雨神将,与这些人相比,商行舟很没有名气。

    事实上他做过很多事情,重要性甚至不在王之策之下。

    他只在意实际的结果,不在乎名声。以他的行事风格,今天面临着徐有容如暴风雪般的攻势,他极有可能选择暂时退让,待局势缓解后,再做雷霆一般的反击。

    “是的。”

    徐有容看着他微笑说道:“所以,我要的更多。”

    听到这句话,商行舟怔了怔,然后笑了起来。

    天书陵变得非常寂静,听到这段话的人们脸色变得非常精彩,震惊至极。

    就连相王还是木柘家老太君的眼里,都充满是惊愕的神情。

    因为他们刚刚听到世间最荒谬的话语。

    ……

    ……

    从始至终,徐有容都没有说过到底要求商行舟做什么。商行舟也没有问过。但无论是他们,还是天书陵外那些旁听这场谈话的人们都知道,徐有容要求他退出、归隐、或者说告老。

    就在刚才,商行舟说自己可以随时反悔,徐有容说她要的更多……

    比退出、归隐、告老这种事实上的认输、投降还要多,那会是什么要求?

    想来应该不会死,因为商行舟的执念便是要亲眼看着人族大军攻入雪老城里,而且这个要求太过荒唐。

    可难道是自废修为?这个要求同样荒唐至极……谁会答应呢?

    如此荒唐可笑的要求,徐有容怎么就能说出口?

    天书陵的寂静,在一下刻被惊呼声与议论声打破。

    所有人都觉得徐有容是个疯子。

    然而,随着时间的流逝,惊呼声与议论声渐渐停止。

    人们眼里的震惊情绪变得更加强烈,满是不可思议。

    南溪斋少女们能够看到,商行舟唇角那抹淡淡的笑容已经敛去。

    陵外的人们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到,但这种安静是那般诡异。

    难道商行舟真的在思考徐有容的这个要求?

    相王的脸色忽然变得极其难看。

    荒谬的事情,只能发生在发非常人的身上。

    而商行舟就是一个非常人。

    徐有容敢于提出这个要求,那就是因为她看准了,如果她是个疯子,商行舟比她还要疯!

    “都是疯子。”

    木柘家的老太君与吴家家主对视一眼,看出了彼此眼中的惊骇。

    “都是疯子。”

    中山王看着天书陵里喃喃说道,眼里的神情变得有些兴奋。(未完待续。)

第四十一章 她可以,我也可以

    天书陵内外的风忽然停了,声音也消失了。

    整个世界仿佛凝结了一般,无论时间还是空间。

    对峙之中的双方已经陷入了僵局,或者说死局。

    这种暂时的平衡极其脆弱,随便一个变因,无论是一缕风还是一道声音,都能引发无数场冷酷的杀戮,把京都变成血海与火海,把一切的繁华与野心都烧成灰烬。

    很少有人敢在历史的重要抉择关口做出决定。

    徐有容证明了她可以,无论是洪水滔天还是万丈深渊,都不会让她的睫毛微颤。

    而且所有人都知道,她不会一直这么沉默的等下去。

    朝廷的玄甲重骑正在疾速回京。

    如果商行舟不肯答应她的要求,那么她绝对会提前发动攻击。

    在如此关键的时刻,另外一位重要的大人物却仿佛睡着了。

    中山王看着那个方向,微微挑眉。

    没有人希望徐有容与商行舟的谈判破裂,除了他的这位兄长。

    相王是神圣领域强者,在朝中底蕴深厚,而且在军方也拥有极雄厚的实力。

    如果朝廷与国教两败俱伤,如果南北强者们血战连场,那最后谁还能阻止他登上皇位?

    徐有容与商行舟应该都明白这一点,但他们不会提到这一点。

    因为这也是他们谈判的筹码。

    最终决定这场谈判能否成功的关键,还是在于那个要求。

    问题在于,如此强硬冷酷的要求,就算是对生活没有任何想法的、前半生过的非常庸碌无趣甚至可以说辛苦万分的西京酒铺后厨白案新手都不可能答应,更何况是商行舟?

    ……

    ……

    没有风,白色祭服的下摆却在轻轻飘荡,就像一朵纸花。

    与真花相比,纸花更干净,更素淡,更有悲伤的感觉。

    徐有容站在神道上,负着双手看着京都。

    她的神情很平静,秀美的眉眼却有壮阔的感觉。

    如临沧海,如观天下。

    商行舟忽然觉得像是看到了天海。

    很多年前,小时候的天海。

    太宗年间,他第一次在皇宫里看到那个小姑娘。

    那时候他并不恨她,反而很欣赏她,不然后来也不会选择帮助她上位。

    那时候的天海也生的极美,但无论看着那匹马还是看着太宗皇帝时,神情都很漠然。

    这正是商行舟欣赏她的原因。

    天若有情天亦老,唯无情者,方能成大事。

    商行舟也很欣赏徐有容。

    今天徐有容说的每一句话,从对大局的分析,到针对陈留王的杀局,直至最后对乱局的描述,都是在攻击他最在意的、同时也是最薄弱的心灵漏洞,同时她也是在做另一件重要的事情。

    她在向商行舟证明自己。

    推翻天海圣后的统治,把朝政尽数归还到陈氏皇族的手里,自己成为了天下第一人。

    商行舟这一生已经完美,没有什么追求,除了那件事情。

    徐有容要他在这时候选择放弃,退出,便要证明自己可以做到那件事情。

    陈长生或者不能,甚至余人也无法实现太宗的遗志,因为他们是好人。

    但她可以。

    因为她不是好人,今天的这些事情都是证明。

    你要灭掉魔族,我可以,你要人族一统天下,我还是可以。

    而且到了那时候,教宗依然姓陈,皇帝还是姓陈,史书上的那个人类皇朝终究是姓陈的。

    那么,你还有什么不满意?还有什么不舍呢?

    如果说她对商行舟理想的威胁、那些冷酷的手段是高耸入云的浪头,那么相随的这些证明则是宁静的水底,二者组合在一起,形成无数波涛,一浪接着一浪,直至滔天而起,要把所有的抵抗意志碾碎。

    “你今天营造出来的局面堪称完美,壮阔处仿佛焚世,细微处直指人心,确实很难破掉。”

    商行舟看着徐有容有些欣赏又有些遗憾说道:“因为能威胁到你的人,都不是你的敌人。”

    最后这句话的意思有些复杂,也有些拗口,只有他们能懂。

    “陈长生信任我,所以一直保持着沉默,可惜的是他错了。”

    徐有容说道:“当然,我知道他肯定会准备一些东西,所以我也有所准备。”

    商行舟感慨说道:“没想到你连他都没有放过。”

    徐有容说道:“既然我要赢你,自然要先赢过你的两个学生。”

    所以才有了那场深夜入宫的谈话还有福绥路牛骨头锅旁的谈话?

    商行舟静静看着她,忽然说道:“如果我没有说服他,或者你今天就真的赢了。”

    随着这句话落下,天书陵里忽然又有风起,拂动了神道上的那些石屑与草枝。

    风起是因为云落。

    天边有一朵云落在京都南郊,然后向着天书陵里飘来。

    天书陵里的禁制,对这朵云仿佛失去了作用,很快,云朵便飘到了神道之下。

    商行舟提到的那个他,就在那朵云上,是一名身着布衣的书生。

    天书陵内外,千万人看到这名书生驾云而至,震惊、猜测、然后开始喜悦,甚至是狂喜。

    徐有容看着那名中年书生,神情依旧平静,只是生出些微轻的倦意,那是精神上的。

    然后,她觉得有些微嘲,依然是精神上的。

    ……

    ……

    看着广场上黑压压的人群,户三十二的脸色有些难看。

    当初在福绥路牛骨头铺子里,陈长生说相信徐有容不会那样做,他就很担忧。

    今天发生的这些事情证明了,他当时的担忧是正确的。

    安华带着数百名信徒,跪在广场之上,双手捧着雪亮而锋利的教刀。

    他们的诉求很简单,那就是跪求教宗大人今天不要出离宫,不要去干涉天书陵发生的事情。

    如果陈长生不肯答应他们的请求,那他们就会在陈长生的面前自尽而死。

    他们都是陈长生最狂热的追随者,为了陈长生与国教的千秋伟业,绝对做得出来这种事。

    户三十二回头望了一眼那座幽静的偏殿,忧色更重,但明显是为了另外的问题。

    听着殿外传来的那些声音,陈长生没有说话。

    那名拿着画笔的灰袍老人,满脸不耐说道:“赶紧让这些愚夫愚妇闭嘴!”

    敢对教宗如此不客气的人举世罕见。

    事实上,当年在寒山初次相遇的时候,这位老人对陈长生的态度就很轻蔑。

    那时候魔君要吃陈长生,老人与那位云游四海的书生一道出现。

    老人出现在离宫的石室里,看了陈长生这么多天,自然代表的是那个书生的意思。

    陈长生是教宗,似乎也无法拒绝那个书生的意思。

    而且在很多人看来,那个书生是好意。

    现在陈长生自然知道了这位老人的身份。

    他就是太宗年间誉满天下的画圣吴道子。

    凌烟阁上那些画像,都是他画的。

    那天看着吴道子从灰墙上走下来,陈长生便知道,徐有容败了。

    她终究还是低估了师父,或者说低估了这些老人。

    那些老人就是当初在汶水无人的街头,他曾经想到过的那些老人。

    那些经历了无数血火战争、看过真正的沧海桑田的老人们。

    陈长生与吴道子走到殿外。

    户三十二看着那位灰衣老人,神情微异,但不敢发问,上前在陈长生耳边低声劝了几句。

    吴道子越发觉得不耐烦。

    陈长生看着灰暗的天空,忽然说道:“动手。”

    有骑兵从草月会馆方向疾驰而至,发起了冲锋,烟尘大起。

    户三十二神情骤变,想要跪下苦劝,却被陈长生避开。

    他身体向前歪倒,扑向了吴道子的身前。

    不知何时,一把极幽暗的短刀已经出现在他的手里。

    他的脸上依然带着痛苦与纠结,眼神却平静到了极点。

    就像那道破空而起的幽暗刀光,无法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吴道子神情骤变,唇间迸出一声厉啸,一道难以想象的宏大力量,随着画笔落下。

    啪的一声轻响,一根暗沉的柳木破空而至,卷住了画笔。

    一块落星石像幽冥深渊般,出现在广场上,吸引了无数人的视线,形成一道屏障。

    噗哧一声,短刀插进了吴道子的脚掌,鲜血飙射。

    户三十二低着头,半蹲在他的身前,面无表情地拔出短刀,向着他的小腹捅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二章 徐有容的问题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不知何时来到了广场两端。

    那些刚刚开始冲锋的骑士们叫停了座骑,那些狂热的信徒们前一刻还在哭喊,这时候已经被安华带着向着远处退去,不时回头看一眼依然在厮杀的场中间,神情有些惴惴不安。

    除了暗柳与落星石,山河图与天外印的气息也已经出现在离宫里。

    在离宫大阵突如其来的镇压下,吴道子失去了最后的反击机会。

    一把短刀捅进了他的小腹,如果视力好些,应该还能看到那把刀在他的腹里转了半圈。

    吴道子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呼,手里的画笔与藏在袖中的颜料盘落下,在青石板上砸的七零八落。

    户三十二把短刀拔了出来,向着吴道子另外一只完好的脚掌插落,快速而且稳定,并且准确。

    做这些事情的时候,他的神情很平静,或者说很专注,仿佛忘记了身外的一切。

    吴道子再次发出一声惨叫,摔落在了地上,再也没有办法爬起来。

    鲜血从他的身体里不停的涌出,画面看着异常血腥而且残忍。

    身为画圣,吴道子自然颇有超乎常人之处,即便后来才开始修行,活了千年,境界也早已经到了深不可测的地步,即便被离宫大阵镇压,也不会这么快便束手就擒。

    但这件事情不容有失,而且稍后他们离开后,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反击的可能,所以陈长生只能用这样血腥的战斗方法,动用了户三十二这把最变态的刀。

    暗柳离开地面,回到凌海之王的手里,落星石闪烁了几道光芒,回到剑鞘中。

    “你不会死,所以,不用担心。”

    陈长生解下金针刺入吴道子几个重要的气窍,替他止住腹部的流血。

    吴道子脸色苍白,带着难以抑止的愤怒与荒唐情绪,大声喝骂起来:“你们居然敢伤我!”

    陈长生从袖中取出三粒不同的丹药喂进他的嘴里,没有回答他。

    吴道子厉声说道:“这是王大人的意思!”

    陈长生依然没有理他,确认着他脚掌上的伤势应该无碍。

    吴道子觉得伤处越来越痛,怒恨至极,看着他大声骂了起来,污言秽语渐多。

    陈长生看了他一眼,眼神平静而明亮。

    户三十二低声问道:“陛下,要不要再补一刀?”

    吴道子顿时觉得腹部有如刀绞,恐惧至极,下意识里闭上了嘴。

    安华来到了场间。

    陈长生说道:“我把他交给你。”

    安华已经知道了这位灰袍老人的身份,有些紧张,却还是点了点头。

    陈长生点了点头,说道:“稍后离宫里会变得比较空,如果有人来……”

    安华声音微颤:“我会杀死他。”

    陈长生看着她平静而认真的说道:“我的意思是,无论是谁来。”

    这句话指的是那位中年书生。

    要说到在民众心里的地位,或者说声望,他就算再养多年,也依然远远不如对方。

    也只有安华这样的人,才会因为他而无视对方的存在吧。

    “不管是谁来,我都会杀死他。”

    安华这一次回答的很快,声音也平静下来不再颤抖,显得非常坚定。

    凌海之王与司源道人很欣赏地看了她一眼,前者更是教了一招。

    “记得把头砍掉,这能确保杀死。”

    听着这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安华又有些傻了。

    最后,户三十二把自己的短刀塞进了她的手里,微笑说道:“我这把刀比较快。”

    蹄声再起,烟尘起而重落,离宫很快便变得冷清起来。

    那些普通信徒守在外面,广场上只有血泊里的吴道子以及双手紧握着短刀的安华。

    两千国教骑兵顺着神道驶出了离宫,不知将会引发多少震惊的议论。

    包括凌海之王、司源道人、户三十二在内的所有主教与执事也都离开了。

    没有人注意到,在宣文殿的苟寒食等离山剑宗弟子也离开了,宗祀大主教离开了。

    离宫里已经没有人,因为天书陵那边的动静,离宫外已经没有人。

    但那些参加大朝试的考生们却根本不知道这件事情,在青叶世界里主持大朝试的主教们也不知道。

    如果有人分析过,或者会发现那些还在青叶世界里的教士大部分都属于国教旧派。

    当然,教枢处本来就是国教旧派的集中地,而教枢处负责大朝试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事先,谁也无法对教宗大人的这个决定提出反对意见。

    黑衣少女抱起那盆青叶,向清贤殿外走去。

    大半个教枢处,就这样被她抱走了。

    她的神情很漠然,因为在她看来,这只是件很寻常的小事。

    今天,她还要做很多件大事。

    比如,向那名中年书生复仇。

    ……

    ……

    那位中年书生自然就是王之策。

    该怎样形容他?

    怎样的形容词,都配不上这个人。

    他是真正的传奇。

    他在人族的历史上拥有着难以想象的地位,除了没有当过皇帝。即便到现在,他依然还是妖族最信任的统帅、最亲密的伙伴,同时他还是雪老城里的那些魔族王公最害怕也最崇拜的强者。

    看着王之策,徐有容忽然笑了起来。

    她很清楚,虽然都是太宗年代的老人,但王之策与商行舟的关系并不好。

    在太宗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更是隐晦而凶险。

    就像这时候应该在离宫的吴道子,他在世间最怕的是那位老魔君,第二怕的就是商行舟。

    或者应该说计道人。

    凌烟阁上的那些画像,都是吴道子画的。

    但画像里的那些人,大部分都是被计道人杀的。

    时间不可能完全消除敌意与恐惧,哪怕数百年,他们明明应该是对头,为何今日却联起手来?

    徐有容没有问,因为她知道答案。

    不过便是大局、天下、魔族、北伐这些词。

    她忽然想着,如果娘娘还活着,面对这样的情况会如何做?

    娘娘大概会带着嘲弄与轻蔑的意味感慨一声:男人啊……

    想着那个画面,徐有容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了。

    王之策问道:“圣女因何发笑?”

    徐有容敛了笑容,淡淡说道:“因为我忽然发现了一种可能。”

    王之策温和说道:“请说。”

    “该你出现的时候你总是不出现,不该你出现的时候你却偏偏跳了出来。”

    徐有容看着他平静问道:“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涂了?”(未完待续。)

第四十三章 烟尘起处

    关于这一千多年,史家有很多断代方式,最常见的便是大周建国,也有很多人选择以百草园之乱、太宗皇帝登基为节点。民间有也不少人选择王之策的横空出世做为新时代的开端,把这一千多年分成他之前的历史以及他之后的历史。

    因为在伐魔的战争里,他扮演的角色太过重要以及太具传奇性,

    今天是历史里的一天,同样以他的出场为时间点分成了前后两个阶段。

    在王之策出现之前,天书陵内外充满了紧张对峙的气氛,所有人都觉得不安而且焦虑到了极点。在他出现之后,很多的阴暗负面情绪消失一空,很多人的脸上露出喜悦的神情,甚至有些癫狂。

    人们终于确认了那个传闻是真的,他还活着,那么他自然能够解决人族遇到的所有的问题。

    就连初春的阳光都快要提前灿烂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他们听到了一句话。

    “王大人您是不是老糊涂了?”

    ……

    ……

    王之策与徐有容的交谈并没有刻意瞒着天书陵内外的人们。

    前者是因为事无不可与人言的心性与自信,后者则是因为淡淡的失望与随之而来的战意。

    听到徐有容的这句话,天书陵内外一片哗然。

    她所用的王大人这个称呼是整个人族给予王之策的尊敬,她还称了您。

    但是谁都不会认为这句话是真的关切。

    哪怕她是南方圣女,是京都这些年最大的骄傲与宠儿,人们依然无法接受她对王之策这般无礼。

    天书陵外激起一片议论声,甚至夹杂着愤怒的喝斥声。

    即便是南麓树林里的离山剑堂长老还有那些宗派强者,也都微微蹙眉,对此很不赞同。

    木柘家的老太君与吴家家主再次对视一眼,无言摇头,更是已经做好了认输离京的准备。

    徐有容没有理会天书陵外的那些动静,也没有在意南方强者们的反应。

    她神情平静看着王之策。

    商行舟在剑阵里,漠然看着这幕画面,没有说话。

    王之策在剑阵外,微微一笑,似乎并不在意被她如此嘲弄。

    他通读道藏,阅遍世事,自然清楚徐有容现在的情绪,以及这些情绪从何而来。

    徐有容说该他出现的时候,他始终没有出现,这自然指的是这个世界需要他的时候。

    比如二十余年前国教学院的那场血海,比如三年多前天书陵里的这场惊天之变。

    这些重要的历史转折时刻王之策确实没有出现,但他曾经在别的时刻出现过。

    当年他心灰意冷离开京都,便不再关心朝政权位的更迭。

    他云游四海,隐居深山。

    但他依然在意人族的将来。

    所以当初魔君要杀陈长生的时候,他出现在寒山。

    魔君死的那夜,他出现在雪岭。

    前些天白帝城内乱之时,他出现在北方的雪原里。

    王之策说道:“我以前曾经看过陈长生。”

    徐有容说道:“我知道。”

    王之策说道:“我当时还准备去看看秋山与你。”

    徐有容说道:“今天见到了,是不是有些失望?”

    王之策笑着摇了摇头。

    他不在意徐有容刚才的无礼。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小女孩辛苦了好些天却依然没有凑齐胭脂种类后的生气。

    徐有容今天表现的已经足够优秀,失望自然谈不上。

    只不过他今天确认徐有容持的是太上无情道。

    而他从来都是一个多情人。

    道不同,自然难以为谋。

    两路人,自然只能路人。

    这让他觉得有些遗憾。

    “你说你想试试,我也想试试。”

    王之策看着徐有容说道:“我想试着说服你放弃这个疯狂的想法。”

    “说服?”

    徐有容唇角微扬,再次笑了起来。

    这一次,她笑容里的嘲弄意味更浓。

    在她看来,王之策想说服她放弃,这本身就代表他已经做出了选择。

    并且,他已经替整个人族做出了选择。

    她除了接受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这样的说服并不是真的说服,因为与道理无关。

    今天徐有容能够把商行舟逼到这种境地,便在于她最终指向的并不是胜利,而是举世皆焚。

    这是周独|夫的刀法。

    她能够做到这一切,是因为有很多势力愿意追随她。

    无论是南方的那些宗派世家还是国教骑兵与信徒。

    当王之策出现之后,她的这个局便破了。

    不要说他本身就是是位境界深不可测,与太宗、周独|夫齐名的至高强者。

    只是他的名字,便足以改变整个局面。

    他声望之高,举世无人能越。

    当他站在徐的对立面,谁还愿意追随她?

    南溪斋少女们没有放下手里的剑,但知道王之策身份后,她们的脸色变得有些不对。

    天书陵南方以及京都里的国教强者们,又有谁能向王之策出手?

    就算依然有人忠诚于她,但她已经无法完成举世皆焚这个目标。

    换句话说,她再没有办法威胁到商行舟。

    从这个角度来看,最熟悉两断刀诀的人,果然还是王之策。

    直到周独|夫回归星海的那一天,他都没能战胜自己的大兄。

    但他知道,如果要破掉焚世之刀,一定要在焰生之前。

    微寒的春风依旧微寒着,从那片云底向神道两侧拂去,吹动草屑。

    原野上两道烟尘渐近,意味着恐怖的玄甲重骑即将归京。

    天地间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在等着徐有容承认自己的失败。

    忽然,天书陵的地面剧烈地震动了起来。

    神道前方那些浅浅的清渠里的水,像透明的纸片般离开地面。

    绕着天书陵的那条河里生出无数微浑的浪花,刚刚生出几天的青萍被搅成碎片。

    震动是从南方的那片原野里传来的。

    京都有天书陵隔断,幸运的没有宅院垮塌,无数民众依然惊慌地走上了街巷,看着就像无数只蚂蚁。

    人们震惊异常,向着那片原野望去,看到了一幕极其诡异的画面。

    离京都只有十余里地的那些玄甲重骑带起的烟尘忽然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更粗更大的烟尘,遮光蔽日,冲天而起,看着就像是一条苍龙。

    看着原野间的那道恐怖烟尘,王之策与商行舟以及陵外的王破及相王同时色变。

    身为神圣领域强者,他们自然能够看清楚,那道苍龙确实是由烟尘凝成。

    问题在于,烟尘起处应该是京都南向最后的屏障——磨山。

    磨山居然塌了!

    ……

    ……

    (今天是妈妈七十大寿的生日,来了很多亲人替她庆祝,她很开心。后天老妈继续进医院化疗,重新进入我们全家习惯的生活状态,这一年与肿瘤君战斗不歇,真是辛苦她老人家啦,我们全家也都辛苦,给妈妈加油,也给自己加油。病来如山,但再沉重也不怕,总能把它弄塌掉。一直不愿提这事,今天心情比较好就说一下,谢谢大家这一年来的理解,飞吻。)(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烟尘落处

    黑色的盔甲上蒙着灰尘,看着并不觉得陈旧,反而透着一股极恐怖的意味。

    但整个大周朝的臣民都不会觉得恐怖,沿途的那些村夫听着雷般的蹄鸣,看着那些骑兵身上的黑色盔甲,便会放下手里的农活,叩拜不已,那些在树上擦新榆钱的贪玩孩童更是兴奋的喊叫起来。

    因为他们知道,这些骑兵都是大周军方最优秀的军人,座骑是最强壮的龙骧马,再加上那身暗沉的黑色盔甲,他们便是大周王朝以至人族最大的骄傲、当年太宗皇帝一手打造出来的无敌之师——玄甲骑兵。

    这时候正在向京都进发的是玄甲骑兵里的重骑兵。

    这些玄甲重骑可以说了整个大陆威力最大,杀伤力最强的恐怖杀器。

    赫明神将是这些玄甲重骑的指挥者。

    当年陈观松刚刚接任摘星院院长的时候,他就是副院长。

    在那段时间里,他被天海圣后以及很多人视作陈观松最出色的同伴、最可靠的副手。

    十年前他被调往玄甲重骑,依然表现优秀,只是因为沉默寡言,性格低调,所以不为世人所闻,光彩被薛醒川等人所掩。

    两千玄甲重骑高速驰援回京,在军事上是很冒险的行为,或者说是不智的决定,必然会有很多龙骧马承受不住长途奔袭与沉重盔甲的双重压力倒毙,骑兵本身也会出现大量的减员。但收到来自京都的红雁传讯后,早已做好准备的赫明神将没有任何犹豫,便命令下属们拔营开动,因为京都需要这两千玄甲重骑坐镇。

    只有这样,那些修行强者才会老实些,大周皇朝的江山才能安定,才能不误北伐!

    赫明神将想着这些事情,目光穿过面前的磨山,落在更远处。

    磨山是京都南麓最后的屏障。

    已经隐隐能够看到京都。

    京都没有城墙,皇城也并不是太高,所以他看到的京都,实际上是南方的天书陵。

    通过红雁传讯,他已经知道徐有容带着很多南方强者困住了道尊,离宫也随时可能出手。

    赫明神将现在还不知道具体的细节,但是道尊被困这个事实本身就令人震惊,足以让他生出很多联想。

    他有些佩服徐有容,虽然这十余年来,他一直瞧不起徐世绩。

    他觉得如果她是个男子,极可能会成为一代军法大家。

    想着这些事情,他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

    多年前,他参加过徐府的那场满月宴,曾经亲手抱过那个粉雕玉琢的小女孩。

    已经到了磨山,再一些时间,他与两千玄甲重骑便会抵达天书陵,向那些叛贼进行扑杀。

    曾经的那个小女孩今天应该会死吧?

    他麾下这些本该杀进雪老城的骑兵又要死多少呢?

    忽然,天空里传来数声凄厉的啸鸣,一只红鹰如闪电般向地面飞来,发出警讯,示意有强敌来袭。

    不愧是大陆最强的玄甲重骑。

    伴着金属盔甲的磨擦声与撞击声,两千骑兵在极短暂的时间里停了下来,看着就像遇到堤岸的海水。

    如黑色潮水般的骑兵阵营间,传令兵不停地挥舞着旗帜,很快便布好了阵法。

    如林般的铁枪对准了天空,变成一道极为铁血的气息,仿佛实质一般冲天而起。

    这道铁血气息里,不知隐藏着多少恐怖的巨弩与凶险的阵法。

    这些都是真正的杀机,即便是神圣领域强者也很难占到什么便宜。

    然而这两千名玄甲重骑的阵法与暗藏的杀机,最终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因为敌人袭击的目标并不是玄甲重骑本身,而是他们前方不远处的磨山。

    一道亮光在天空里画出一道直线,然后瞬间消失。

    线条的最前端是一个小黑点。

    那个小黑点以无法理解的恐怖速度落在了磨山的最高处。

    那一刻,天地间的所有事物仿佛都静止了,无论是龙骧马鼻端喷出的热气,还是缭绕着黑甲的春风。

    整个世界寂静的仿佛并非真实。

    下一刻,寂静被轰隆的声响所打破。

    沉闷如雷、又似千万妖兽咆哮的低沉轰隆声,来自磨山深处的地底。

    大地剧烈的震动起来,无论是坚硬的崖石表面还是松软的草甸,都生出了肉眼可见的波浪。

    轰隆起从地底来到地面,恐怖的声响里,磨山表面出现了无数道裂缝。

    极短的时间里,无数崖石从山体间崩落,向着天空与原野间飞去,然后像暴雨般落下,带出无数烟尘,蔚为壮观。

    大地的震动越发剧烈,加上那些四处飞来的巨石,场面越来越混乱。

    烟尘里到处可以听到龙骧马的嘶鸣,但它们都秋山君在阪崖马场亲自养出来的,在这样的情形下居然也没有发狂。再加上阵法保护,两千名玄甲重骑没有遭受毁灭性的打击,只是拱起的原野地面与那些恐怖的巨石还是让局面变得混乱起来。

    传讯兵手里的旗帜挥动的更快,神情焦虑,但被烟尘遮住,无法被同袍们看到。

    阵师们喊叫着,配合着,军中的强者向着那些被阵法漏过的巨石主动发起攻击。就连赫明神将都亲自出手了,阵营最深处的巨弩依然未动,还是对准着烟尘里的某个方向,杀机依然隐藏在严明的纪律与视死如归这四个字的后面。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烟尘渐渐平息,前方的画面重新落在所有骑兵的眼中。

    面临如此乱局也非常冷静的骑兵们,眼里终于出现了震惊的情绪。

    刚才还在他们眼前的那座磨山,这时候不见了。

    ……

    ……

    磨山并不高,只有百余丈,但终究是一座真正的山。

    谁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让一座真正的山变成满地碎石与半截残崖?

    烟尘渐落,一位黑衣少女出现。

    如画的眉眼里,满是绝对的冷漠。

    那颗像朱砂痣般的红点里,有着令人恐怖的煞气。

    她赤着双足。

    因为在她落到峰顶的那一瞬间,脚上的鞋便碎成了最细微的存在。

    骑兵们震惊无语,心想难道就是这个看似还未成年的黑衣少女,轰垮了整座磨山?

    忽然间,无数带着极深恐惧的嘶鸣声响起。

    山崩地裂、石如雨落之时,依然平静的龙骧马们忽然躁动起来,显得异常惊慌。

    片刻后,它们向着黑衣少女的方向纷纷跪倒,以此表示自己的臣服。

    骑兵们被掀落下地,竟形成了更大的混乱。

    看着那位黑衣少女,赫明神将的心情有些沉重,然后缓缓举起了右手。

    伴着一道白光,神圣的气息从阵营深处生起。

    黑衣少女神情漠然看了他一眼。(未完待续。)

第四十五章 三路骑兵

    对上黑衣少女的眼光,赫明忽然平静了下来,心情轻松了很多,甚至还笑了笑。

    但他的右手依然举在空中,随时准备握成一只强劲有力的拳头,两千玄甲重骑便会发起攻击。

    黑衣少女移开视线,望向那些有些混乱的骑兵,不知想到了什么事情,眉尖微蹙。

    风起处,她的身影就此消失。

    余风再次卷起磨山化作的烟尘,向着骑兵们飘了过来。

    那些烟尘被风吹的极散,根本没有任何形状。

    忽然间,无数道乳白色的光线穿透了出来,把那些烟尘照耀成了白沙一般的事物。

    那些带着神圣气息的光线,来自骑兵们手里的弓箭。

    与隐藏在阵营最深处的巨形神弩相比,这些圣光箭才是玄甲骑兵最可怕的武器。

    那位黑衣少女因为感受到了圣光箭的存在,才会选择离开?

    一名副将走到赫明的身旁,看着少女消失的方向,手按剑柄说道:“警觉的倒是快。”

    这句话里带着极明显的不甘。

    那位黑衣少女出现的太过突然,落下的太快,无论是玄甲重骑里的真正强者,还是那些阵师,都来不及反应。

    在这位副将看来,如果黑衣少女刚才离开的稍慢些,或者类似的情形再出现一次,玄甲重骑绝对有机会把对方留下来。

    哪怕那名黑衣少女表现出来如此可怕的摧毁力。

    赫明看着黑衣少女消失的方向,没有说话。

    他不同意这位副将的看法。

    玄甲重骑纵横天下未尝一败,自然有对付那些强者的手段,哪怕今天面对的是一位神圣境界强者,他依然有信心与对方周旋一段时间,可问题在于,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刚才那位黑衣少女并不是一名普通的强者,而是一条龙……

    “什么?那是一条龙?”

    听完赫明神将的话,那名副将以及周遭几位将官都震惊的无法言语。

    赫明声音微涩说道:“是的,而且应该是一条玄霜巨龙。”

    那名副将更加震惊,然后无语,下意识里抓了抓头发。

    如果黑衣少女真是这样的存在,那么她的退走便不再是畏惧,而是手下留情……

    是啊,从最开始的时候她落在磨山峰顶,而不是直接向玄甲重骑发起攻击,便应该能猜到了——如果她让玄甲重骑先进入磨山,再发动攻击,再加上她先天对龙骧马的威压,玄甲重骑不说全灭,也必然会遭受难以承担的重创。

    自古以来,最克制玄甲骑兵的本来就不是那些乘云来去、不沾地气的神圣强者,而是龙族。

    据说千年之前,太宗皇帝创建玄甲骑兵,便曾经专门设计并且训练过如何应对龙族强者的攻击。

    后来因为那份星空契约,龙族再没有登上大陆,世界渐渐遗忘了那些恐怖的高阶生物,玄甲骑兵也发展到了第四代,曾经受过的训练还有那些设计好的手段,早就不知道被遗落到了军部的哪处故纸堆里。

    一名将官忽然醒过神来,说道:“龙族居然来到大陆,难道她不怕被神圣强者们联手诛杀?”

    “如今的神圣强者们心思各异,怎会齐心来执行那份契约?”

    赫明神将说道:“而且当初双方缔结契约的时候,都忘记了她的存在,所以上面没有她的名字。”

    那名副将问道:“那个黑衣少女究竟是谁?”

    “你们应该已经想到了,她就是教宗大人的那位龙使。”

    赫明沉默了会儿,说道:“也就是当年皇宫里的那位禁忌。”

    随着天海圣后回归星海,当初的很多秘密,正在逐渐显露于阳光之下,自然也包括黑龙的传说。

    原野地面不停隆起,看着就像静止的麦浪,玄甲重骑们立身其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忽然,赫明露出一抹自嘲的笑容,眼神却变得坚定起来,说道:“结无双浊浪阵。”

    以纪律严明著称的玄甲骑兵,在这一刻表现的有些异样。

    参谋军官们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而没有立刻传下军令。

    因为赫明神将说的是无双浊浪阵。

    这种阵法以厚实稳重著称,最适合休整掩杀。

    在磨山被毁、军心动摇的前提下,赫明神将的这个安排其实很有道理。

    问题在于,无双浊浪阵的移动速度……真的很慢。

    如果以这种阵法前行,或者当暮色染红天空的时候,他们还无法赶到天书陵,那还有什么意义?

    那位副将看着赫明神将,想要提出自己的反对意见,忽然想到了些什么,脸色变得有些苍白,不再说话。

    ……

    ……

    磨山被轰成半截乱崖的时候,整个京都皆有感觉。

    洛水两岸的宅院摇晃不停,没有房屋倒塌,梁间与地面生出的无数道灰尘,却让整个世界变得有些朦胧。

    石柱上刻着的繁复图案变得有些模糊,那间曾经种满梅花的房间,早就已经被灰尘笼罩。

    教枢处外面的那排枫林断了很多树枝,看似杂乱地堆在街道上,实际上如果仔细望去,便能在里面看到阵法的痕迹。

    那些枫树枝与隐藏于其间的阵法,把直属教枢处的那批黑衣骑兵挡在了外面。

    因为大朝试缘故,教枢处的三位红衣主教与教士都进入了青叶世界,现在正被一位黑衣少女抱在怀里。

    现在的教枢处,根本没有任何力量对抗离宫的意志。

    在最短的时间里,离宫骑兵完成了对这幢著名建筑的占领。

    枫林外的那些教枢处骑兵,有些无奈也有些庆幸地放下了手里的兵器。

    ……

    ……

    教枢处是国教旧派势力的大本营,下辖着著名的青藤六院,但现在真正需要解决的只有天道院。

    同时,天道院也是最麻烦的一个地方。

    因为茅秋雨的关系,也因为天道院的声誉,离宫不可能选择强攻。

    凌海之王身体微微前倾,盯着天道院里那些满脸坚毅神情的师生,一脸厌憎。

    当初他能够被教宗陛下与天海圣后同时看重,就是因为他从来都不天真,哪怕当时他还是个少年。

    他这辈子最厌恶的就是所谓天真、热血、激情、但他知道这些特质很麻烦,因为会直接指向牺牲二字。

    他当然不在意这些天道院师生变成无数具尸体。

    问题在于,这会影响到教宗陛下的声望,更会影响到茅秋雨与离宫之间的关系。

    很明显,庄之涣非常清楚这些,所以知道教枢处那边的动静后,依然不肯投降。

    他希望天道院里这些满怀理想、甘于牺牲的年轻学子们,能够帮他坚持到天书陵那边传来好消息。

    凌海之王瞥了眼身旁那位老道,说道:“你也是副院长,为什么没有学生肯听你的?”

    这位老道是树心道人,叹了口气没有接话。

    当初茅秋雨在离宫里闭关破境,由师弟庄之涣亲自护法,天道院则是由树心道人打理。

    当时提出此议的凌海之王,本是希望树心道人能够利用这段时间加强对天道院的控制,为今日做准备。

    谁能想到,庄之涣在天道院里的声望竟是如此之高。

    年轻学生们的痛骂声越来越大。

    凌海之王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阴沉,说道:“倒数五声,准备杀人。”

    树心道人闻言大惊,苦劝道:“万万不可!”

    凌海之王没有理他。

    随着清楚的金属摩擦声,国教骑兵们缓缓抽出带着神圣光辉的教剑。

    天裁殿的黑衣执事们,就像数十只鬼魂,悄无声息地向天道院潜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一道龙吟

    看着准备冲锋的国教骑兵,天道院数百名师生没有任何惧意,反而更加激动,喊声渐高,颇有众志成城之感。

    除了守卫天道的口号,师生们更多的声音还是在骂人,被骂的最狠的当然是现在被他们视为卖院求荣奸贼的树心道人,凌海之王的名字也时常出现,甚至偶尔还会出现涉及教宗陛下的不敬言辞。

    听着那些骂声,凌海之王的脸色越来越阴沉,但如果仔细看去,或者会发现其实他眼底的情绪一直没有任何变化。

    以双方的实力而论,当然是离宫方面占绝对优势。

    国教骑兵乃是与玄甲骑兵齐名的存在,天裁殿的那些黑衣执事更是与曾经的清吏司、天机阁的刺客们并称。

    天道院确实底蕴深厚,培养出来了很多强者,现在离宫里有很多主教也是出自此间,但毕竟只是一座学院。

    天道院能够坚持这么长时间,只能说庄之涣的心够硬,而师生们的血够热。

    面对数百名甘于抛头颅、洒热血的师生,离宫方面如果强攻,必然会变成一场血腥的杀戮。而且当今的局势以及事件起因与二十余年前的国教学院血案不同,负责此事的凌海之王会遗臭千年,陈长生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在尽量不流血的前提下,怎样让天道院的师生放弃抵抗,这才是离宫方面应该做的事情。

    然而凌海之王的眼神依旧那般漠然,无论树心道人如何苦苦哀求,也没有收回命令的意思。

    眼看着国教骑兵即将发起冲锋,那些黑衣执事即将举起手里的死亡之镰,树心道人觉得一阵悲凉,无比绝望。

    他仿佛看到了被浸泡在血海里的天道院,还有那些倒在血泊里的年轻学生们依然稚嫩的脸。

    下一刻他忽然觉得自己眼花了——天道院没有变成一片血海,却变成了一片墨海。

    一道阴影自天而降,落在了天道院那些古意盎然的建筑之上。

    那道阴影是如此的深沉,竟仿佛有若实质,又像是真正的黑夜。

    愤怒的喊声停止了,年轻的天道院学生们有些茫然地抬头望向天空。

    他们没能看到带来那片阴影的本体。

    昏暗的天空里飘着无数片雪,遮住了所有的视线。

    “下雪了!”有学生惊喜地喊道,

    “怎么这时候会下雪?”有学生惊奇地喊道。

    已经是初春时节,就算倒春寒,也没有落雪的道理。

    学生们很是吃惊,纷纷议论起来,有些人甚至忘了院门外那些杀气腾腾的骑兵。

    但还有很多人没有忘记天道院以及同窗们现在面临的处境。

    看着天空里那些美丽的雪花,一名清秀的女学生眼里噙着泪水,喃喃说道:“天道在上,您也觉得这样的世间太过肮脏,所以要落下这场圣雪,洁净我们的眼睛与心灵吗?”

    有些学生听到了她的话,感同身受,向着天空祈祷起来,有些伤感,意志更坚。

    凌海之王漠然说道:“雪化之后依然满地污秽,神明岂会自欺欺人?”

    天空里忽然响起一道低沉的轰鸣声。

    那道轰鸣声低沉到了极点,却并不微弱,就像是隐在云层最深处的雷,或是地底最深的河。

    人们抬头望向天空,满脸震惊,心想难道这是上苍做出了回应?

    是回应那位女学生的话?还是凌海之王的话?

    那道声音有着非常明显的意志。

    那就是漠然,以及俯视,还有不感兴趣。

    无论凌海之王带着国教骑兵前来,还是树心道人带着数名教习站到了对面,庄之涣的表情都没有任何变化。

    但当他听到这声嗡鸣的时候,脸色变得有些奇怪,眼底深处甚至看到了一抹犹豫以及退意。

    他听出来了。

    这是一道龙吟。

    ……

    ……

    天空里的雪花数量骤然间多出了数十倍,寒风也变得凛冽无比。

    风雪狂舞,天道院内外的温度急剧降低。

    无论是石墙上的那些青藤,还是最深处的那棵千年古树,都变成了美丽的琼枝。

    数片小湖表面结出薄冰,然后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厚,数息之间便变成了平滑如镜的冰湖。

    某个偏僻的小院里,那口深井里的井水被尽数结冻,把四周的地面撑出了数道裂缝。

    整个世界都变成了白色,成为了冰雪的领域。

    大部分的普通学生变成了一座座雪人。

    他们依然能够视物,能够思想,但再也无法动弹,甚至脸上还保持着惊愕的神情。

    庄之涣年轻时便是天赋出众的天才,现在更是京都屈指可数的的修道强者,自然没有问题。

    有十余名境界不错的教习与学生也还能支撑。

    他们的脸色都有些苍白,嘴唇有些发青。

    教习与学生们是因为被严寒侵噬了气窍与幽府,受了内伤。

    庄之涣则是因为他发现自己忽然失去了所有的倚仗。

    这场风雪究竟从何而来?

    为何如此狂暴而恐怖?

    天道院的师生们满怀畏惧地想着这个问题。

    这个时候,一道身影从风雪那头缓缓走来。

    那道身影行走时的姿式有些怪异,似乎有些不协调,却又给人一种格外安定的感觉。

    或者是因为那个人只有一条手臂?

    看着那道身影,看着那道空荡荡的、在风雪里狂舞的袖管……

    就算是那些不能动、无法流露表情的年轻学生,眼神里也充满了喜悦的情绪。

    那些还能出声的教习与学生们更是惊喜地呼喊起来。

    “关白师兄!”

    “大名!”

    “师兄!”

    ……

    ……

    顺着那条著名的石道,关白走进了天道院,然后停下了脚步。

    他站在了两道石壁之间。

    石壁上有很多名字,最上方刻着一行字——“好风频借力,送我上青云。”

    这就是青云榜。

    当他在天道院里求学的时候,他的名字也曾经在石壁上出现过,而且是在最上面。

    因为这个原因以及很多别的原因,他一直是天道院最大的骄傲,无论当年还是现在。

    所以明知道以他的境界实力不见得能改变当前的局面,但看着他出现,天道院的学生们依然忍不住惊喜地呼喊起来。

    然而下一刻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所有的惊喜变成了震惊。

    因为关白看着庄之涣说了一句话。

    “老师,认输吧。”(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寂静的春天

    狂暴的风雪渐渐停歇。

    没有风,雪才能够粘住。

    于是石壁上被积雪掩盖的名字越来越多。

    天道院里一片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庄之涣终于数百座雪人后方走了出来。

    这是国教骑兵包围天道院之后,他第一次真正站到了师生们的前面。

    因为说话的人是他最得意的门生——大名关白。

    也因为很多人已经变成了雪人,他已经无处可躲。

    他看着关白的眼神很冷淡。

    “为什么?”

    “因为您错了。”

    “按照天书陵那边的消息,应该是圣女安排你回到京都。”

    “陛下提前写了一封信给我。”

    “你一直在看着?”

    “是的,我需要确认。”

    “确认我是错的?”

    看着恩师,关白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不错,因为没有人有资格用他人的性命来满足自己的想法。”

    庄之涣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原来……只是确认。”

    关白的眼神变得平静了很多,说道:“因为最开始的时候,我不相信您是这样的人。”

    庄之涣明白了所有的事情,轻声说道:“看来教宗大人真的很看重你,只是为了让你看场戏,居然摆出了这么大的阵势。”

    关白说道:“陛下仁慈,不愿看到天道院因为您的野心而变成灰烬,所以才会对我如此有耐心。”

    “野心啊……”

    庄之涣望向风雪里的远方,不知道是汶水还是他已经很久没有回去的故乡,把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

    关白想知道他为何感叹。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庄之涣收回视线,看着他说道:“是的,我有野心,而且很大,因为我有与之相匹的能力,我的境界很高,我的能力很强,而且我还很年轻,那么我凭什么不去追求?”

    关白正色说道:“您以前教过我,大道若可直中取,何必曲中求。”

    庄之涣淡然说道:“茅师兄待我极好,我与唐家长房也有交情,在很多人看来,我站在教宗大人那一边,也一样可以获得我想要的,把我的那些野心变成真正的野火,烧的很好看。”

    关白说道:“这正是我的不解。”

    庄之涣说道:“难道连你也忘了,换羽他是怎么死的?”

    数年前,陈长生带着苏离从雪原里万里南归,过浔阳城将抵京都。

    那个夜晚,庄换羽在强大的精神压力之下,选择在一口井旁横剑自刎。

    那个院子还在天道院的偏避处,那口井也还在,只是已经很多年没有人进去过。

    很多人已经忘记了当年周园里的事情,忘记了在关白之后天道院还曾经有过一位天赋出众的年轻人。

    今日暴雪,井边的地面被冻出了数道裂缝,破败不堪,再也无法修复。

    那些记忆也从寒冷的地底翻了出来。

    庄之涣自然不会忘记这件事情,关白也没有忘记。

    当年诸院演武之时,他向陈长生发起挑战,就是为了这件事情。

    他有些难过,说道:“您还是没办法忘记这件事情吗?”

    无论是从唐三十六那边算,还是从茅院长那边算,庄之涣都应该是陈长生信任的人。

    他却选择了那一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

    庄之涣摇了摇头,说道:“换羽死于他自己的心性软弱,与教宗大人无关。”

    关白不理解,说道:“那为何会如此?”

    庄之涣看着他淡然说道:“我真的不恨教宗大人,问题在于,谁会相信呢?”

    关白默然无语。

    是啊,就算教宗陛下自己相信,可是凌海之王会相信吗?司源道人会相信吗?圣女会相信吗?

    “既然我没有办法走这条路,那么我只能选择另外的方式来燃烧自己的野心。”

    庄之涣的手落在胸口上,说道:“不然这里始终难以安份。”

    关白劝说道:“然而如今事已不成,何不放弃。”

    “因为你认清了我的真面目,便要我放弃?你以为你是谁?

    庄之涣微嘲说道:“你是我教出来的学生,有什么资格来判断我的对错,又有什么资格要我放弃?”

    关白安静了会儿,说道:“我现在是以英华殿大主教的身份在与你交谈。”

    听着这句话,天道院里一片哗然,师生们震惊至极。

    前任英华殿大主教是天道院的老院长茅秋雨。

    他们本以为茅秋雨院长晋入神圣境界之后,庄之涣院长毫无疑问会成为英华殿大主教。

    没有想到,离宫那边传来非常准确的消息,教宗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天道院的师生们很是失落,然后愤怒,今天的局势,在很大程度上与此事有关。

    真实的情形却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英华殿大主教会由关白师兄接任?

    离宫并不是在打压天道院?

    难道……茅院长也不是被教宗陛下逼走的?

    那接下来该怎么办?

    庄之涣在天道院里教书育人多年,声望确实很高。

    但在年轻学生们心里,关白师兄是他们最大的骄傲,真正的楷模,无论修行还是德行,都是如此。

    风雪早歇,春意重回大地,积雪难化,那些变成雪人的学生们慢慢恢复了行动能力。

    他们不知道应该怎么做,却发现自己再没有办法举起手里的兵器。

    ……

    ……

    一支国教骑兵在天书陵前。

    一支国教骑兵在教枢处。

    一支国教骑兵在天道院。

    离宫最强大的力量却在别处。

    不知从何处飘来的微雪,让太平道的空气变得有些微寒,就像现在的紧张局面一样。

    司源道人左手搁在胸前,微微拢着,就像在把玩核桃。

    他的手里实际上是国教重宝——天外印。

    户三十站在他身侧,拖后了约半步,微低着头,双手笼在袖子里,看着就像位低调的掌柜。

    没有人知道,他的左手拿着落星石,右手拿着一把平常无奇的短刀。

    同样也没有人知道,究竟是落星石的神圣力量更强大,还是那把短刀更可怕。

    两位国教巨头的身后全部是人,看着黑压压的一片。

    黑压城市的人群里偶尔有几抹夺目的鲜红,更显煞气。

    两百一十七名聚星境界主教与执事。

    十六名境界恐怖的红衣主教。

    在太平道上。

    围住了相王府。

    其余十余座王府与天海府没有任何声音传来,死寂一片。

    如此多数量的修道强者,不要说曾经的天机阁,就算是大周朝廷也很难凑出来。

    这就是离宫的力量,平日里隐而不显,但出现时,天地间万物都必须安静片刻,以示尊敬。(未完待续。)

第四十八章 雪泥鸿爪

    京都的天空里飘着雪,太平道也一样。

    没有多少人知道,这些飘飞的碎雪来自天道院的一场冰雪暴。

    所有王府大门都紧闭着,没有一丝声音,相王府更是寂静的仿佛一座坟墓。

    那些碎雪飞过王府高墙,落在离宫教士们的视线无法触及之处,却没能落到地面。

    墙后有无数道风,不停地吹着那些轻柔的雪。

    数百名修道高手与手持神弩的军士。站在相王府的花园与院里,与教士组成的黑色海洋之间只隔着一道墙。

    他们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保持着绝对的安静,于是呼吸声便变得清楚起来。

    越清楚便越沉重,越短促便越紧张。

    那些来自天空的初春的微雪无法落地,便是因为这些沉默如谜,又沉重如山的呼吸吧?

    陈留王站在窗边,看着园子里的下属们,沉默想着这些事情。

    雪在窗外不停地飞舞着,他的脸有些苍白。

    因为疲惫,与不安无关。

    到了这种时候,任何后悔都是没有必要的事情。

    他转身望向那几位青衣道人。

    三名青衣道人望向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道。

    老道是真正的道门强者,多年前便已半步神圣。

    除了唐家的魏尚书、盲琴师及几名南方世家、宗派的隐秘人物,再没有谁能够与他相提并论。

    但即便是他,也没有自信能够守住相王府。

    一点都没有。

    他非常清楚,如果离宫决定全力出手,除非大周朝廷军队尽出,没有谁能够挡住这样的狂澜。

    老道对陈留王说道:“走吧。”

    陈留王的脸色更加苍白,神情还保持平静,说道:“我不能放弃这些忠于我与父王的下属。”

    老道面无表情说道:“我留下来挡一挡,你与三位师侄先走。”

    陈留王没有想到对方居然愿意冒险,怔住了。

    老道走到窗前,没有理他,缓缓闭上了眼睛。

    微风卷起碎雪,落在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白发微飘,看着有些感人。

    看着这画面,陈留王眼睛微湿,想要劝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在最短的时间里,他恢复了平静,向老道行礼,然后毫不犹豫转身。

    花厅从窗口到中间的青石地面依次下陷,形成一条向地底而去的石阶。

    陈留王与三名青衣道人顺着石阶向地底走去。

    前方一片幽暗,不知通向何处。

    忽然,石壁上的灯自动燃烧起来,照亮了众人身前不远的地面。

    地面有些湿,墙角处还有些青苔,不知多少年没有清理过。

    光线落在陈留王的脸上。

    他很平静。

    在他的眼里也看不到湿意。

    在他的脸上看不到感动。

    那些都是无意义的。

    他始终这样认为。

    稍后的这场战斗也没有任何意义。

    那位长春观老道或者能够活着离开,或者壮烈战死,他都不会关心。

    他只需要知道,这位老道必然会让离宫的那些强者承受极大的损失。

    那些王府里的家将与高手或者投降,或者战死,也无所谓。

    他从来没有怀疑过这些人的忠诚与热血,但是这些人从来都不是相王府真正的底牌。

    相王府真正的力量今天根本就不会在京都出现。

    因为他和陈长生的判断非常接近,他认为天书陵那边根本打不起来。

    还没有到最后决战的时刻,但今天还是会死很多人。

    他需要保证自己的生命不受威胁,所以必须离开。

    他将通过这条幽暗的地道出现在洛水的岸边,然后离开京都。

    京都郊外,那数百玄甲轻骑已经等了他很长时间。

    他将带着这些玄甲轻骑去往汉秋城,然后与最忠诚的部属与军队还有朱家的后人会合。

    到时候,他应该先做什么事情?发一篇檄文?还是先把朱家的那些废物都毒死?

    如果是太宗皇帝,他会怎么做?

    毒死不行,太过显眼,还是软禁起来比较好,登基后再说。

    想着这些事情,他被灯火照亮的眼眸深处现出了一抹笑意。

    那三名青衣道人在他身后,自然无法看到。

    父亲是神圣领域强者,自然不需要担心安危。

    就算道尊万一输了,徐有容还是陈长生都不是那等心狠手辣的人,自然不会向王府里的侧妃庶弟们下手。

    陈留王觉得自己什么都想到了,都考虑到了,都算到了。

    但他没有想起自己的新婚妻子平国,甚至连这件事情本身都没有想起。

    他也没有算到,在这条幽暗地道前方某处,有人在等他。

    ……

    ……

    安静的地道里,任何声音都会显得特别清楚。

    比如地底水动的声音,比如蚂蚁爬过墙壁的声音。

    两位道姑睁开了眼睛。

    前方有脚步声传来,相王府的方向。

    怀恕看了师姐一眼。

    怀仁神情淡然。

    忽然,前方隐隐透来的光线,发生了奇怪的折射。

    仿佛那里的空间出现了某种扭曲。

    什么样的力量,竟能让空间如此悄无声息地扭曲起来?

    怀恕感知到了那道气息,惊骇说道:“这是何物?”

    怀仁微微挑眉,有些意外说道:“教宗陛下也出手了?”

    ……

    ……

    当地道里的空间发生扭曲的时候,天空里也出现了类似的情形。

    暗淡的天光被散射的到处都是,把相王府的四周照耀的无比清楚。

    一道难以形容的威压从遥远的高空落到地面。

    风雪忽然间变得狂暴起来。

    一只黑色的龙爪破开云层,缓缓落下。

    龙爪就像是一座黑山,上面的鳞片就像是幽暗的窗户,散发着极其恐怖的气息。

    那些家将与强者们再也无法保持镇定,惊慌失措地呼喊起来。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道忽然睁开眼睛,迸射出一道精光。

    一道清光笼住了相王府,这是很强大的守御阵法。

    老道看着天空,寒声喝道:“孽畜受死!”

    话音未落,道剑自出,化作一道极其凄厉的光线,向着天空飞去,贯穿厚云,不知斩向何处!

    他知道自己今天的对手很强大,但依然毫无惧意。

    这一剑凝结了他毕生修为,已经无限接近神圣领域,加上王府的阵法,只要对手还没有成年,便必然要受伤而回!

    但是,他不知道今天真正的对手并不在风雪深处,而是一直在相王府里。

    当他把全部精神气魄贯注进那一剑的时候,那人也动了。

    那人站在墙角,耷拉着双肩,腰间松松地系着一把看似寻常的剑。

    不知何时,他修长的手指握住了剑柄,显得格外稳定,而且和谐。

    如果有人看到这幕画面,甚至会生出一种错觉。

    他的手与剑本就是一体的。

    怎么可能还有比这更快的剑呢?

    一道剑光亮起,然后消失。

    就像是烟花一现,或者昙花一现。

    两道砖墙上出现了两个洞。

    一截剑尖刺破了青色的道衣,带着血水。(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陈长生的安排

    一声巨响。

    整座城市的人都听到了。

    不知多少积年的灰尘从梁上落下。

    街巷上的民众们神情惘然,不知道又发生了什么事。

    刚刚收到南边消息的朝廷官员,震惊无语,心想难道又垮了一座山?

    轰隆如雷的声音渐渐远去。

    那只巨大的龙爪缓缓收回云层后方。

    相王府的阵法已经被破,没有变成一片废墟,也已经相差不远。

    木桥已断,残破的晚亭斜斜地倒在湖里,湖水向着岸边不停漫注,把马场上的黄沙变成了一滩烂泥。

    王府里到处都是烟尘,随处可以听到惨叫,白墙红瓦上随处可以看到刺眼的血迹。

    断墙那边传来了离宫教士们整齐而压抑的脚步声,局势变得更加混乱。

    深处的花厅相对安静些,建筑也保持的相对完好,只是墙角上多出了两个洞。

    忽然,那两个洞里散射出一道刺眼的光线,看着就像一道剑。

    坚硬青砖砌成的墙,就像是一张纸,被轻易至极地裁开。

    整个墙角连同高处的屋檐整整齐齐地落了下来。

    啪啪啪啪!

    清脆的撞击声里,带着沧桑意味的砖瓦与檐兽摔成了碎片。

    仔细望去,应该能够看到隐藏在这些细碎里的笔直线条,还有那些像金子般发光的平整边缘。

    墙角消失了,那个人自然露出了身形。

    老道微微眯眼,想要确认对方的身份。

    那人穿着一件青衣,但不会让人联想到少年青衫薄,只会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小厮。

    他当然不可能真是一名青衣小厮。

    老道很快便猜到了他的身份。

    世间除了那人,谁还能找到如此绝的出剑时机?

    谁的剑能如此之快,如此之狠,一剑就杀死自己?

    老道感慨说道:“没想到你真的已经半步神圣。”

    青衣小厮就是刘青。

    苏离与那个神秘人物离开之后,他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刺客。

    也只有他,已然半步神圣,却还坚持在黑夜里做着这样见不得光的事情。

    刘青没有回答对方的问题。

    这是谨慎,也是职业习惯。

    老道有些不悦,微微挑眉。

    然后,他的眉便断了。

    他左眉最中间的地方出现了一道血口。

    那道血口非常细小,甚至显得有些秀气。

    如果这是被剑破开的,可以想象当时那把剑在细微处的控制已然近神。

    血水从那道秀气的伤口里浸了出来。

    老道叹了口气,靠着墙壁坐下。

    那道伤口里涌出的血水越来越多,甚至给人一种汩汩而出的感觉。

    刘青没有看,他的视线一直在老道的手上。

    从现身开始,便是如此。

    老道的手里没有握剑。

    那把剑已经消失在了天空里。

    但他没有放松警惕。

    因为老道的手始终虚握着。

    直到这时,老道的手指终于渐渐散开。

    停止呼吸很长时间的他,终于吐出了一口气。

    这口气像岩浆一般炽热,如滚烫的岩浆,瞬间把天空里飘着的雪花灼成青烟。

    一阵嗤嗤的声音响了起来。

    他的视线上移,在老道脸上停留了片刻。

    老道已经闭上了眼睛,没了呼吸。

    他终于真正的放松了,脸上却没有什么喜色,而是一片苍白。

    为了杀死对方,他也受了很重的隐伤。

    ……

    ……

    没了阵法,没有老道这样的真正强者,在离宫宏大的力量面前,相王府的抵御只持续了很短时间。

    离宫很快便控制住了整座王府,还顺带着把相邻的两座王府也控制住了。

    户三十二对下属们交待道:“不要惊着后宅那些妇人。”

    国教终于向皇族发起了攻击。无论事后如何,现在应该拿到足够的利益,有些账册和一些隐秘事物,是离宫必须拿到的东西。如何处理王府里的那些人,则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青曜十三司出身的主教以及离宫里的神术主教,正在对伤者进行救治。

    废墟里不时能看到圣光亮起,然后听到呻吟声。

    就连相王府里的伤者也会接受治疗,当然顺序要排在离宫教士们的后面。

    司源道人微微皱眉,右手摸了摸微微鼓起的腰带。

    他很不赞同这样的做法,但这是教宗陛下的吩咐。

    腰带里的那瓶朱砂丹,也是教宗陛下亲手交给他的。

    就算圣光术救不活的人,有了这瓶朱砂丹,应该也很难死。

    当然,那些已经死去的人,再也无法活过来。

    司源道人看着断墙边的那名老道,眼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那位老道有些枯瘦矮小,白发已乱,浑身是血。

    再如何强大的人,死后也都会显得很弱小。

    他知道这名老道的来历与身份。

    这名老道是他与凌海之王事前最忌惮的对象。

    这几年,天裁殿派了很多人在洛阳盯着长春观,尤其是这名老道。

    老道刚刚离开洛阳,他与凌海之王便知道了,连夜报给了陈长生。

    陈长生那时候在石室里练剑,没作任何表态。

    直到今天,司源道人才知道,原来教宗陛下早有安排。

    他的视线落在那位老道的断眉处。

    那里依然残留着些许剑意。

    那剑意就像是似断未断柳絮,极细微,极清楚。

    被寒风一拂,自生凛冽之感。

    能够杀死这位老道,那名刺客该是多么可怕?

    想着先前风雪深处那抹青影,他微微挑眉,心想教宗陛下与刘青到底是什么关系?

    在这个时候,废墟里忽然出现了三个人。

    司源道人没有吃惊,也没有流露出警惕的神情,明显事先便知道花厅里的这条地道。

    他向那两位道姑行礼,说道:“见过二位前辈。”

    怀恕沉声说道:“既然你们要动手,为何事先没有与圣女言明?”

    这位性情粗豪、略显暴躁的道姑,明显心情非常不好。

    如果司源道人不是执掌圣堂的国教巨头,只怕她会表现的更加愤怒。

    司源道人苦笑道:“我也是来之前才知道教宗陛下的安排。”

    听着这话,怀恕怔住了,便是怀仁也有些意外。

    司源道人知道很难解释清楚,不再多言,望向了另外那人。

    有三名长春观道人的帮助,陈留王依然没能走到洛水,离汉秋城更是还有千里之遥。

    他的脸色有些苍白,身上有些血迹,但神情依然平静如常。

    司源道人有些佩服,然后再一次觉得教宗陛下的安排可能不妥。(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万物的前提

    微风穿过废墟,拂动衣袖,渐渐牵起一丝杀机。

    别的人感觉不到,陈留王却是非常清楚。

    他盯着司源道人的眼睛,一字一句说道:“陈长生不会杀我。”

    怀恕道姑怔了怔,然后才明白他的意思,下意识里便想出面阻止,却发现师姐没有说话。

    怀仁道姑望着京都南面,不知道在想什么,没有理会即将到来的事情。

    这个时候,一把短刀恰到好处地出现在花厅断墙外,斩断了乱飘着的风以及某种可能。

    当司源道人望过去的时候,那把短刀已经回到了对方的袖子里。

    户三十二结束了对王府的抄检。

    司源道人面无表情说道:“有时候仁慈就等于愚蠢。”

    户三十二谦卑说道:“既然是陛下的意志,那么谬误也是正确,愚蠢只可能是因为我们。”

    听着有些拗口,实际上意思非常简单。

    教宗陛下就算是错的,那也是对的。

    如果教宗陛下真的错了?请继续参看上面这句话。

    司源道人收回望向陈留王的视线,道袖旁的风也停了。

    户三十二简单的讲解了一下当前的局势。

    从磨山垮塌,到离宫的教士们控制太平道,京都四周发生了很多事情,但实际上时间很短。

    天书陵那边依然处于对峙之中,即便面对着那位真正的传奇,徐有容也没有退让的意思。

    怀仁与怀恕从清晨开始便进了地道,根本不知道天书陵那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当她们知道连王之策都出现了,自然很是吃惊。

    “王大人为何会……”

    怀恕很是紧张不安,无法继续言语。

    怀仁心想难怪自己先前觉得南边有些问题,沉吟片刻后说道:“我们去天书陵看看。”

    怀恕声音微颤说道:“那可是王大人。”

    怀仁平静说道:“即便是王大人,也不能对圣女峰下乱命。”

    说完这句话,她便带着怀恕离开了相王府,向着天书陵而去。

    在这种时刻,能做出如此强硬的选择,离宫教士们对怀仁道姑或者说圣女峰的敬意更增数分。

    司源道人没有理会这些事情,他再次望向陈留王,说道:“如果有机会,今天我还是会杀了你。”

    户三十二在旁听着很是无奈,却也知道无法做什么,因为司源道人说的是有机会。

    陈留王说道:“你很想杀我?”

    司源道人说道:“很多年前我就想杀你,因为那时候我就觉得你是个麻烦。”

    那时候他是天海圣后与教宗陛下都很欣赏的年轻人,刚刚成为大主教。

    陈留王则是陈氏皇族留在京都的唯一代表,在百姓与官员的心里拥有很重要的地位。

    陈留王说道:“果然如莫雨所言,你的杀性确实极大。”

    司源道人说道:“何必来挑拨我与她的关系,当年莫说你,便是教宗陛下我也曾经想杀过。”

    陈留王知道他说的是什么事。

    当年国教学院被围攻以及随后的那些事情里,经常都能看到司源道人出现。

    或者在百花巷的茶楼里饮茶,或者在夜色里盯着那道挂满青藤的院墙。

    当时的陈留王则是站在他的对面,要做的事情则是保护陈长生。

    只不过现在局面已经逆转过来。

    户三十二带着陈留王向王府外走去。

    看着满园废景与倒卧其间的尸体,陈留王沉默不语。

    他不知道离宫准备把自己囚禁在何处,不知道像司源道人会不会寻找机会暗中杀了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是该祈祷陈长生获胜还是商行舟获胜。

    如果从他的生命安全的角度考虑当然应该是前者。

    但那并不是他愿意看到的故事结局。

    他只知道无论今天最后是商行舟获胜还是陈长生获胜,他与他的父亲都已经提前败了。

    在还没有真正出手的前提下。

    或者,正是因为他和父亲并没有真正准备出手,才会败的如此干脆利落。

    现在看来,他与父亲还有陈家的王爷们、甚至包括商行舟都低估了陈长生的魄力。

    也对,无上的权威本就是最蚀骨的毒药,谁又能禁受得住这种诱惑?

    ……

    ……

    离宫里没有飘雪,但也显得很冷,或者是因为太冷清的缘故。

    宽阔的广场上只有两个人。

    吴道子坐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头发乱糟糟的,绷带被血染透,看着极其狼狈。

    他这时候非常愤怒,恨不得把陈长生的祖宗十八代问候一遍,不管里面究竟有没有高祖。

    但他不敢这样做,因为一个身穿白色祭服的女子站在他的身后。

    安华清秀的脸上满是紧张的神情。

    她握着短刀,没有看别的任何地方,只是盯着吴道子的后颈。

    教宗陛下离开的时候,交待的非常清楚,若事情有变,她要在第一时间里,杀死这个老人。

    两位大主教也教的非常清楚,想要杀死一个人,最好是把对方的头砍下来。

    ……

    ……

    陈长生走出了离宫。

    参加大朝试的教习与考生,都在青叶世界里。

    看热闹的民众早就已经散去,石柱一片安静。

    他以为自己是一个人,准备面对这片天地,不免觉得有些孤单。

    但就在他准备叹口气的时候,却看到了唐三十六。

    这让他有些意外,又有些尴尬。

    唐三十六说道:“你既然可以提前给关白写信,也可以告诉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声音很平静,但谁都能听出来里面的恼意。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唐家的行事风格,出手便无退路,所以不想你被牵扯进来。”

    唐三十六说道:“既然要动,便必须雷霆大动,难道你不同意圣女的做法?”

    陈长生说道:“有容的做法,已经是在这种局面下能够想到的最好办法。”

    用人族的前途威胁商行舟这样的人物,看似天真幼稚荒唐可笑,其实不然。

    因为商行舟明白,天真往往意味着绝对的冷酷无情。

    今天如果不是王之策忽然出现,徐有容真的可能会成功。

    唐三十六问道:“你现在准备怎么做?”

    陈长生说道:“无论修道还是智慧,我不及有容远矣,但我有时候更天真些。”

    即便是这样紧张的时刻,听着这样的话,唐三十六还是忍不住想要嘲弄他两句。

    但他没有这样做,因为他隐约猜到了陈长生想要表达什么。

    越天真,越冷酷,是这个意思吗?

    陈长生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向南方走去。

    唐三十六怔在原地,过了会儿时间才醒过神来,追了过去。(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她的名字

    数百年来,这是京都出现红雁次数最多的一天。

    不时有红雁飞过天空,留下道道痕迹。

    那些令人震惊的消息随着这些痕迹不停传向各处。

    天道院、教枢处、相王府……

    那些痕迹揭示了离宫强大而冷酷的意志,也表明着年轻教宗的态度。

    忽然响起数声惊恐的鸣叫,红雁们向着四处飞散而去。

    天空忽然变暗。

    街巷上的百姓们抬头望去,只见一道巨大的阴影遮蔽了京都的天空。

    云层翻滚,如怒涛一般绞动,阴影渐渐显露出真身。

    天空里仿佛出现一座十余里长的黑色山脉。

    偶有阳光落下,黑色山脉的表面反射出明亮的光线,如镜片一般。

    天气骤然变得寒冷,雪花纷纷落下,京都仿佛重新回到了隆冬。

    看着这幕画面,民众们想起当年祖辈被巨龙支配的恐惧,惊恐到了极点。

    ……

    ……

    那片巨大的阴影向着天书陵飘来,看着很慢,实际上非常快。

    天书陵四周的河水的颜色变深了不少,给人的感觉也寒冷了很多。

    那片阴影没有继续由正门向天书陵里侵蚀,也没有走南门,而是直接越过了河水,漫过那片青色的桔林与挂着半截腊肉的小院,那些清浅的渠水,最终笼罩了整座天书陵。

    在这片阴影的下方有一个人。

    他五官清秀,眼神干净,看着非常清新。

    他身着神袍,手持神杖,气息无比神圣。

    他是信仰的化身,是人间的至善,是当代的教宗。

    很少有人看到这样的陈长生。

    南溪斋的少女们微张着嘴,很是吃惊。

    徐有容微微偏头打量着他,清冷的眼眸里多了抹笑意。

    ……

    ……

    商行舟转身望向陈长生。

    他的视线穿过南溪斋剑阵里的无数剑意,仿佛也变得无比锋锐,森然至极。

    但他终究是望向了陈长生。

    那年陈长生背着天海圣后向天书陵下走去,他向着天书陵峰顶走去,擦身而过,目不斜视。

    其后他便再没有看过自己的这个徒弟,哪怕在白帝城里他们曾经联手,哪怕三年前在国教学院里师徒二人曾经有过一番对话,但当时的看也不是真正的看,而是漠然的居高临下。

    今天是他第一次正视陈长生。

    他的眼神很深沉,很隐晦,就像是云墓里的那座山峰,根本无法看清真实。

    但偶尔还是会洒落一道阳光。

    那是欣赏的神情。

    这也是第一次。

    他觉得陈长生今天表现的很不错。

    当天书陵进入困局之时,离宫以雷霆之势出击,在最短的时间里控制住了京都的局面。

    无论是对时机的选择,还是手段的强硬,都表明,陈长生已经真正的成熟了。

    在某种意义上,他今天的行事甚至能够闻到枭雄的味道。

    这些事情看上去简单,实际上很难。

    陈长生这些天保持着沉默,似乎置身事外,但谁也不会真以为他什么都不做。

    不知多少眼睛一直在盯着离宫。

    商行舟一直在看着他。

    王之策也在看着他。

    吴道子就是他们的眼睛。

    但陈长生成功地瞒过了他们,看情形,甚至就连徐有容也不知道他的想法。

    ……

    ……

    当商行舟看着陈长生第一次露出欣赏神情的时候,王之策在看着笼罩天书陵的那片阴影。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往事,脸上露出一抹追忆的神色。

    那片阴影忽然消失,化作满天风雪。

    风雪里,出现了一位黑衣少女。

    她神情漠然,眉眼如画,黑裙里散发着极度寒冷的气息。

    毁磨山、平王府、霜欺天道院,在今天离宫控制京都的过程里,她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

    做为玄霜巨龙一族,她虽然还没有成年,道法神魂还无法融合神圣领域的规同,但她从出生开始,龙躯便具有无视层级差异的神圣属性,换句话说,她从生下来便注定了会成为神圣领域强者。

    唐家两位老供奉还是长春观那位老道都是半步神圣强者,但说到纯粹的战斗力还是不及她这样的高阶神圣生物,至于摧毁性更是整个大陆无人能及,除非徐有容与秋山君能够完成第三次觉醒。

    龙族本来就是世间最恐怖的存在,不然当年以太宗皇帝为首的神圣强者们也不会以非常大的代价逼迫它们发下星空之誓,签订契约,承诺再也不会降临大陆。

    但是那份契约上没有她的名字。

    因为那时候她被关押在北新桥底,而且她还很小,甚至没有自己的简名。

    把她关到北新桥底的那个人,就是王之策。

    ……

    ……

    “朱砂,好久不见。”

    王之策看着那位黑衣少女微笑说道。

    朱砂就是她的简名,或者说人族名字。

    甚至就连这个名字都是王之策取的,然后被秦重他们喊成了习惯。

    听到这句话,看着那个仿佛时间在他身上没有任何作用的中年书生,黑衣少女的脸色变得有些苍白。

    她曾经设想过很多次再次见到对方的场景,充满怨恨地想着如何复仇。

    但她没有想到,时隔数百年再次见到对方时,自己依然充满了恐惧。

    被对方幽禁在地底数百年,就连自己的名字都是对方所取……

    那段记忆真的深刻入骨,无法忘记,令人寒冷。

    即便是她,都觉得很冷,很害怕。

    她的身体微微颤抖,黑衣间的冰屑撞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这时候的她,看着上去就像一个孤苦无依的小女孩。

    她可以摧毁一座山,可以踏平一座府,可以逆转整个京都的局势。

    但王之策只说了一句好久不见,便让她恐惧到了极点,失去了所有的战斗力。

    时间的河流不停地冲击着两岸,河道越来越深,直至无法见底,变成深渊。

    王之策这样的人,果然只能用深不可测四字来形容。

    陈长生走到黑衣少女身前,挡住了王之策的视线。

    王之策静静看着他,眼神依然深不可测。

    陈长生看着他认真说道:“她不叫朱砂。”

    王之策平静说道:“我不这样认为。”

    徐有容走了下来,看着他说道:“所以我说你老糊涂了。”(未完待续。)

第五十二章 你怎么不去死?

    前面徐有容就说过王之策老糊涂了。

    当时她的这句话在天书陵内外引起一片哗然,就连那些追随她而来的南方修行者也有些不满。

    这时候她再次说出这句话,天书陵内外却是那样的安静。

    局势发生了很大的变化,谁都能听得出来,她的这句话是在配合陈长生。

    陈长生出现后,王之策没有与他说话,而是先与朱砂叙旧。

    那句好久不见,里面隐藏着太多意味。

    如果说是定势,其势高若寒山。

    如果说是攻心,根本无迹可循。

    无论是谁,想要应对这样的手段都很困难。

    陈长生选择的方法,是断其源头。

    他站到黑衣少女的身前,告诉王之策,那并不是她的名字。

    可以叫她红妆,可以叫她吱吱,或者是那个换作人类语言足有几千个音节的龙族名字。

    总之,她不叫朱砂。

    哪怕她曾经叫过这个名字。

    因为现在已经不是当年。

    她不在北新桥底,而是在他的身边。

    天书陵内外一片安静。

    如果说徐有容对王之策不怎么客气,与她过去十余年间给世人留下的印象并不是太冲突。

    陈长生对王之策表现的如此强硬,则是出乎了很多人的意料。

    为什么?

    在寒山的时候,陈长生看到踏云而至的王之策,就像是第一次看到真正星空的修道者。

    像世上的绝大多数人一样,他也视王之策为偶像。

    今天王之策站在了他与徐有容的对面,但他心里对这位传奇的敬意依然没有减少。

    直到王之策说了那句话。

    小黑龙开始感到恐惧。

    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看着王之策脸上的微笑,陈长生忽然觉得很生气。

    他无法准确地说清楚这究竟是什么样的情绪,总之他开始愤怒起来。

    在非常短暂的时间里,他心里的敬畏感消失了很多,也冷静了很多。

    至于徐有容,从她对王之策的态度便能明显看出来,除了大道,她无所敬畏。

    就这样,王之策用一句话形成的压迫感,被陈长生与徐有容用两句话抵抗住了。

    王之策微微一笑,准备再说些什么。

    陈长生却望向了别处。

    王之策想要说的话,没能说出口。

    他的神情变得凝重了数分。

    陈长生没有望向自己的师父,而是望向了徐有容。

    他们静静对视,便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因为他们的心意本来就自然相通,就像一道贯通两地的彩虹。

    剑出亦如虹。

    圣女峰上,他们双剑合壁,其间便曾经生出一道彩虹。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你去过百草园,我也去过。”

    徐有容说道:“小时候娘娘曾经教过我,遇大事须有静气,我只是想去静静。”

    陈长生说道:“我不想成为师父那样的人,也不希望你成为娘娘那样的人。”

    听到这句话,王之策与南溪斋少女们望向剑阵里的商行舟。

    商行舟望着灰暗的天空,神情漠然,不知在想什么,也没有理会场间的人。

    徐有容说道:“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就是想要成为娘娘那样的人。”

    陈长生看着她认真说道:“不,因为我知道你不喜欢那样的生活。”

    他知道她喜欢临崖、赏雪、听雨、采药、读书。

    徐有容微微一笑,叹道:“我知道你也不乐意过这样的日子。”

    她知道他自幼便习惯了守庙、扫雪、遮雨、吃药、读书。

    至于勾心、斗角、尔虞、我诈、冷酷的屠杀、冷静的威胁……

    他们都不喜欢做这样的事情,但时势如此,不得不做。

    而且他们太了解对方,知道对方不喜欢,所以不想对方做,就想着自己做。

    徐有容先出剑,陈长生后出剑。

    东一剑,西一剑。

    剑出无意,但有心。

    他们没有刻意的配合,最终却还是走在了一起。

    只有真正的双剑合壁,才会有这样的默契,给人一种妙若天成的感觉。

    徐有容在天书陵困住了商行舟,牵制住了那些王爷。

    陈长生带着离宫的力量如洪水般横扫四野。

    最终的效果很完美。

    国教旧派已然肃清,京都尽在掌握,只需要宫中旨意一出,商行舟或者真的就败了。

    徐有容不需要成为第二个天海圣后,陈长生也不需要违逆心意去大杀四方。

    如果王之策没有出现的话。

    陈长生望向王之策,说道:“我一直希望不会在这里看到您。”

    王之策说道:“我也希望不会在这里看到你。”

    陈长生说道:“我是教宗,没有不出现的道理,您呢?”

    王之策说道:“为天下苍生故,不得已而来。”

    陈长生相信这句话。

    他在汶水城里见过唐老太爷,知道这些老人的真实想法。

    太宗年间的这些老人,都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为了所谓的目标与大义,为了天下苍生四个字,这些人可以牺牲很多,比如小黑龙,比如声誉、无数人的生命,甚至是更重要的东西。

    陈长生很想说这样做是不对的,但知道这句话说出来没有任何意义。

    他对王之策说道:“看来我们至少有一个共识,天下苍生是最重要的事情。”

    王之策说道:“是的,虽然苍生未必自知。”

    陈长生说道:“所以为了天下苍生不受战火之灾,不遭流离之苦,您不远万里而来,劝我们退让。”

    王之策说道:“不错。”

    陈长生看着他问道:“那为何不是你们退?”

    这是一个很好的问题。

    商行舟望着远方的天空,露出一抹意味难明的笑容。

    王之策若有所思。

    如果说带领人族向前行走需要强悍的意志与魄力还有出色的执行力。

    今天徐有容与陈长生做的那些事情,已经证明了他们能够成为优秀的领袖。

    商行舟承认这一点,王之策也必须承认这一点。

    现在的危机来自双方之间的对峙。

    稍有不慎,便是战火连绵三月,人族大好局面尽毁的结果。

    那些王爷们还有朝廷的高手们都走进了天书陵。

    南方的宗派强者们也从山林里走了出来。

    王破也来了,抱着刀站在远处。

    有几道或者强硬或者愤怒的声音响起。

    陈长生没有认真去听,但还是有些话隐约飘进了他的耳里。

    已无退路,若退便是一个死字。

    于是陈长生又提出了一个问题。

    在以后的岁月里,这个问题将会变得非常出名。

    “如果天下苍生真的这么重要,那你们为何不能为他们去死呢?”

    他的神情非常认真,眼神明亮而且干净,就像一面镜子。

    因为他不是在嘲讽对方,也不是愤怒的指责,而是真的想不明白。

    王之策看着他的眼睛,忽然发现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我们打架吧

    如果这句话是愤怒是嘲讽,都很好回答,但陈长生是在认真发问。

    他确实想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在石室里看到吴道子,知道王之策会出现后,他就开始在想这个问题,却始终无法找到答案。

    既然需要一方退让,那为何退的不是你们?

    如果退便意味着可能坠入深渊,就此死去,那么你们为何不死?

    以天下苍生为重的理想主义者,不惜抛头颅、洒热血,为何不能这样选择?

    王之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在漫长的生命里,他自认没有碌碌无为,而是有所建树,为了人族做过很多事情。

    而且他相信自己对这个世界存有极大善意。

    所以每当回首往事的时候,他没有什么悔恨,也不会感到羞愧,平静而且自信。

    直到今天听到这句话,他才发现那些不过是被风吹硬的面皮,根本无法煮出真实的美味。

    ……

    ……

    王之策无法回答陈长生的这个问题,是因为他知道这是真的问题。

    其余的人并不知道这是真的问题,自然会认为陈长生是在羞辱王之策。

    于是带着愤怒的反驳声与尖锐的质问声不停地响了起来。

    “那你们怎么不去死?”

    “教宗大人你也可以去死!”

    “你和圣女加在一起能有道尊重要?能有王大人重要?”

    从现实角度出来,这些话很有道理。

    陈长生与徐有容极具修道天赋,但毕竟还很年轻,想要进入神圣领域还需要很多时间。

    商行舟与王之策则是成名多年的传奇强者。

    人族如果想要打败魔族,当然后者更加重要。

    “我说的话只与道理有关,与强弱无关,不然周独|夫当年就不会死了。”

    听着陈长生的话,场间的声音渐渐变小。

    到今天为止,整个大陆都无法确定周独|夫的生死,但数百年来不知有多少猜疑在流传。

    那些传闻往往都与王之策有关,而且非常阴暗。

    王之策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神情微黯。

    陈长生继续说道:“有人认为天下苍生为重,值得无数人牺牲,然后以此来要求我,所以我才会问那句话,至于我自己并不那样认为,自然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这句话是回答那些质问,也是说给王之策听。

    王之策沉默了很长时间,感慨说道:“终究不过是自私罢了”

    这句话一出,所有人都安静了。

    陈长生沉默了会儿,说道:“原来就是自私啊。”

    徐有容静静看着他,知道他这时候在难过。

    这不是陈长生想要的答案,虽然他在提出那个问题之前,就应该已经预料到了这一点。

    从百草园到天书陵,舞台不停地在换,但演的还不过是那些老套的剧情。

    星空之下本就没有什么新鲜事。

    只不过这一次的故事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如果,可惜没有如果。

    时隔数百年,王之策再次出现在世人面前。

    还有多少人会愿意支持陈长生与徐有容?

    来自南方的强者们沉默不语,木柘家家主与吴家家主更是不知去了哪里。

    那些对陈长生忠心耿耿的离宫教士与国教骑兵,知道自己的对手是王之策后又有几个人还有勇气举起手里的兵器?

    中山王冷哼一声,脸上露出些不愉之色,其他的王爷大臣还有几位神将的表情则是明显轻松了很多。

    在他们看来,今天的胜负已经非常明了了。

    这个时候,有几个年轻人走进了天书陵。

    他们来到了神道之前,与场间的几位剑堂长老会合,然后站在了徐有容的后方。

    整个过程,他们没有犹豫,没有讨论,无论动作还是神情都非常自然。

    徐有容看着他们微微一笑。

    陈长生点头致意。

    王之策没有见过这几个年轻人,但能猜到他们就是苟寒食、关飞白、白菜。

    离山剑宗乃是最近数百年人族对抗魔族的先锋,风评极佳,影响力很大。

    王之策远居世外,也知道这些,但他并不知道最近这几年发生的很多事情。

    当他看到离山剑宗如此坚定地站在了陈长生与徐有容的那边,不禁有些意外。

    那些南方宗派强者与王爷大臣们则是更加吃惊,或者说不安。

    苟寒食等人是名声极大的神国七律,但毕竟还年轻,那几位剑堂长老才是真正的精锐强者。

    更重要的是,他们的行为代表的是离山剑宗掌门的意志。

    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的意志,即便是王之策与商行舟都必须重视起来。

    接着,又有一位神圣领域强者站了出来。

    微寒的风雪落在黝黑的铁刀上,没有融化,而是粘在了上面。

    王破抱着刀说道:“陈长生说的对,要退也应该是你们退。”

    就算是茅秋雨与曹云平在场,也很难承受王之策给予的压力。

    离山剑宗掌门没有亲自到场,或者也有这方面的考虑。

    王破却是毫不掩饰地表明自己对陈长生的支持,甚至有些锋芒毕露的感觉。

    野花盛开的年代由王破开始。

    或者是因为这个原因,人族的前辈强者们都很欣赏他。

    除了朱洛以及苏离。

    王之策也很欣赏王破,所以他更加想不明白。

    他问道:“为什么?”

    王破说道:“因为他比你们年轻。”

    他微微挑眉说道:“年轻?”

    “年轻就是正确。”

    王破说道:“或者说,人老了就容易犯糊涂。”

    王之策说道:“思虑过多确实会有失锐气,但大局在前,不得不慎。”

    王破说道:“当年我家被太宗皇帝下旨抄没的时候,你未曾说过什么,也是因为大局?”

    王之策微微挑眉,想要解释当年自己已经见疑于陛下,对朝政已无力量,而且……但看着对方那两道有些寒酸的眉,他忽然发现这些解释其实很没有意思,终究只能发出一声苦笑。

    这个时候,商行舟忽然对陈长生说了一句话。

    “你如果想要看清楚为师的心意,只凭这句话是不够的。”

    这句话的意思听上去有些难懂。

    但陈长生听懂了,因为这本来就是他的用意。

    “是的,所以我想出了一个方法,可以帮助我们看清楚我们到底想要什么。”

    “什么方法?”

    “我们都不肯退,不肯死,还想证明自己是正确的,那就只能战上一场。”

    “我以为我们一直都在战场之上。”

    “不,这个战场上有太多人。”

    “每个人都有战斗的理由。”

    “但这终究是我们的事,何必把整个世界拖进来?”

    陈长生看着商行舟认真说道:“师父,我们打一架吧,谁赢了就听谁的。”

    ……

    ……

    (向大家隆重推荐少女连三月的新书!书名叫朕是故人来,地址是:/bk/xdyq/,内容简介如下:他是总裁史上,最不酷炫狂霸拽的总裁,他的初心是苍生与美食不可辜负,所以他的心愿是天下和平和吃遍美食;她是秘书史上,最酷炫狂霸拽的秘书,她的奋斗目标是弄垮总裁、弄垮总裁、弄垮总裁。但是眼下的问题是:白马非马,这总裁到底是谁?让她纠结的只有一个问题:苍天呐,这个人到底是不是我要报仇的那个人!另外这章我写的特别苦,希望你们看漏这句话,事实上这段情节,我想了两个月都不满意,改了无数遍,直到今天写出最后一句,我才终于满意了,放松了,平静了,释然了,最苦的日子过去了,前面将是一片灿烂光华,让他们打架吧,让我们相爱吧,爱你们哟。)(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人间最怕见天真

    人们没有发出暴笑,甚至很长时间都没有声音,感觉很诡异。

    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一只松鼠在神道旁的树枝上跑过,吸引住了某位羽林军校尉的视线,让他下意识里松开了手里的铁枪,沉重的铁枪落在一旁同僚的脚背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哎哟!”

    仿佛凝固一般的气氛被打破,人们终于醒过神来,脸上露出荒谬的神情。

    一片哗然。

    陈长生的提议实在是太荒唐了!

    这件事情干系到大周的皇位、人族的未来、史书的取材、千万人的生死。

    他居然想着与自己的师父打一架来做出决定?

    当年洛阳,周独|夫与魔君的战斗确实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但那是外战。如果说世间一切纷争都可以通过如此简单的手段得到解决,百草园里怎会死了那么多皇族的子孙,国教学院又如何会在二十几年前变成一座荒凉的坟墓?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王之策看着陈长生说道,没有任何嘲弄的意味,反而带着些安慰。

    陈长生认真说道:“既然要以天下苍生为重,不想死太多人,以免人族势弱,偏又都不肯让步,那么让我们打一架来定输赢,最后不管他死或者我死,大家都还会活着,这难道不是最好的方法吗?”

    听到这句话,人群渐渐安静。

    人们望向南方渐静的那道烟尘以及渐近的另外一道烟尘,感受着那些隐而未发的杀机,默然无语。

    刚才听到陈长生提议时的荒唐感受已经被冲淡了很多,虽然还是荒唐,但似乎也有道理。

    最关键的是,陈长生说的对,不管他死还是商行舟死,和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还活着,京都会好好的,这难道不是最重要的事情吗?

    王之策的眼神变得深沉了几分:“天下大事,并非儿戏,更不是小孩子打架。”

    用一场战斗来决定人族的将来,无论怎么看都是很荒唐的行为。

    陈长生看着王之策说道:“我自幼看过很多书,书里写过很多阴谋诡计,但往深里望去,或者往简单去想,那些事情与西宁镇上的孩子们打架有什么区别?不过是看争的是糖果、鱼还是天下,又或是史书上的篇章分量罢了。”

    王之策沉默了很长时间。

    在陈长生与苟寒食以通读道藏闻名于世前,他便是那个最早通读道藏的天才。

    他看过的书绝对不比陈长生少,但直到今天他才开始从另外的角度去思考书上的某些内容。

    治大国如烹小鲜,他一直以为这是在说谨慎,可按照陈长生的说法,也可以说是完全不需要在意。

    群雄争霸,就是孩子打架,莫道宫廷喋血,须知杀鱼也会流血。

    王之策说道:“我承认你的看法或者有道理。但你的师父不会同意。”

    当陈长生与王之策说话的时候,商行舟一直保持着沉默。

    他站在南溪斋剑阵里,没有破阵的意思,静静地看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长生知道王之策说的没有错。

    他比谁都清楚商行舟的想法。

    商行舟是世间最谨慎、最老谋深算的人。

    他做任何事情都会谋定而后动,没有绝对把握,便不会出手,即便出手也不会留下痕迹。

    所以凌烟阁上的那些功臣都死在他的手里,世间却没有几个人知道计道人的存在。

    所以国教学院血案之后的那些年里,即便天海圣后也找不到他的踪迹。

    像商行舟这样的人,绝对不会把全部的筹码放在一场战斗里。

    哪怕无论怎么看,这场战斗他都必胜无疑。

    因为他要的是千古伟业,而且只要是战斗都会有不可控的偶然性。

    陈长生怎样才能说服他?

    “当我看到吴道子从石墙上走下来,就开始想这件事情应该怎么办。”

    说到这里,陈长生看了徐有容一眼。

    也就是在那一刻,他知道了王之策会出现,她会败给师父。

    他望向王之策继续说道:“然后,我忽然想到了一个办法。”

    听到这句话,无数道目光落在了他的身上。

    商行舟也转身望向了他,似乎想要知道他到底想出了什么主意。

    “我知道我很难说服师父同意我的提议。”

    陈长生对王之策说道:“但你可以。”

    商行舟请王之策来京都,是要他说服徐有容不要做出玉石俱焚的疯狂行为。

    陈长生什么都没有做,是因为他也在等着王之策出现。

    他希望王之策能说服商行舟同意自己的提议。

    是的,能够说服商行舟的人也只有王之策了。

    “而且既然是打架,总是需要一位裁判。”

    陈长生说道:“整个大陆也只有您有资格来做这个裁判,因为您的声望足够高,所有的人都信服您的公正。”

    王之策沉默片刻,说道:“原来你是真的在等我出现。”

    人们终于听懂了陈长生的话,明白了他的安排。

    徐有容深夜入宫,陈留王夜赴洛阳,京都局势无比紧张之时,他却在离宫石室里静悟剑道。

    为什么?因为他需要准备这场战斗,因为他在等着商行舟请出王之策。

    原来他一直在等着王之策出现。

    原来他一直在这里等着王之策。

    但他凭什么判定王之策会帮助他?

    就因为王之策的声望与公正?

    王之策看着陈长生说道:“我与你师父的关系并不好。”

    他的神情变得冷淡了很多。

    陈长生说道:“我知道,但您既然来了,说明你们的关系并不像我最初想象的那么差。”

    凌烟阁里的那些功臣名将,绝大部分都是死在商行舟的手里。

    商行舟是太宗皇帝手里最无形、也是最可怕的一把刀。

    王之策与太宗皇帝关系不好,而且也是凌烟阁画像里的一员。

    按道理来说,他应该很痛恨商行舟。

    陈长生以前也是这样想的。

    但当他发现王之策会应商行舟之请来京,他开始重新审视二人之间的关系。

    他想起当年在寒山自己被魔君追杀的时候,王之策忽然出现。

    这让他确定师父与王之策之间应该一直有联系。

    王之策说道:“你错了,我来京都与你师父并无关系。”

    这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话。

    天下苍生。

    陈长生有些意外,但没有失望。

    因为所谓说服,其实依然还是站队。

    只要王之策愿意站在他这一边,那么商行舟便必须同意他的提议。

    不然商行舟会付出更多的代价,从理智判断无法承受的代价。

    问题在于,王之策就算被他说动,不再支持商行舟,又凭什么会帮他?

    还是因为天下苍生?

    这固然还是个很有力量的理由,但陈长生不想说这个词。

    今天这个词出现的次数已经太多,多到他有些不舒服。

    他看着王之策认真说道:“因为……吴道子会死。”(未完待续。)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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择天记介绍:
太始元年,有神石自太空飞来,分散落在人间,其中落在东土大陆的神石,上面镌刻着奇怪的图腾,人因观其图腾而悟道,后立国教。
数千年后,十四岁的少年孤儿陈长生,为治病改命离开自己的师父,带着一纸婚约来到神都,从而开启了一个逆天强者的崛起征程。择天记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择天记,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择天记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