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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68节 最好的朋友

    旭日初升,满天朝霞。

    西湖水面波光粼粼,断桥和雷峰塔的倒影也随着涟漪一阵阵荡漾。

    这时候,临安公子汪锦瑜乘骑而来,正在桥上急急的呼唤着“秦希”,显然秦希生气跑了出去,这一夜对于很多人来说是个不眠之夜。

    不管秦希与王夫人的感情如何,她到底是相府的千金,若是真的出了什么事,那整座临安城都要被翻个底朝天。

    汪锦瑜出现没多久,只见一队人马也赶了过来。

    秦希回眸一望,脸上的轻松和笑容顿时收敛尽去,可是对于汪锦瑜她总是留有几分情谊的。

    “你家里人来找你了!”洛北说道。

    秦希又转过头来,显然也有些不知道该怎么样选择了,昨夜被母亲抓到偷出相府,情急之下说了几句“以下犯上”的话,被打了一巴掌,她又何曾受过那样的气?于是直接跑了出来。

    本来就是想跑出来让家人找不到自己,好让他们着急一下,后来遇到了洛北,这一夜过得她反而忘了昨夜的事。

    可在天亮的时候,找她的人就到了,她还完全没有心理准备,不知道该不该就此回去,要是回去了跟母亲之间又如何相处?这是个极大的难题。

    还有就是洛北,他陪了自己一整个晚上,这时候若是就这样回去了他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丢下他么?

    “要不我们趁他们还没发现快点逃走吧?我……我还不想回去呢……”

    话虽然出了口,但洛北听得出,秦希在说的时候自己也没有几分底气。

    “你家里人肯定找了你一整个晚上,他们说不定早就急死了,还是快些跟他们一起回去吧!”洛北温言劝慰道。

    “那你……怎么办……”秦希脱口而出。

    洛北笑了,笑的很是欣慰。

    他望着美丽而神妙的西湖,说道:“我就跟这西湖的水一样,永远都在那里,你什么时候想见我了,我就一定会出现的!”

    就在他们两个在讨论去留问题的时候,汪锦瑜也看到了他们,吩咐身后的人不许擅动,自己一提马缰,黑驹长嘶一声,直奔洛北二人而来。

    洛北目光微动,对于这个如明月美玉般的人物,他总是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是自己跟他相比实在是太过暗淡。

    离他们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汪锦瑜跳下马来,展开功夫犹如一只矫兔般在草间飞驰,洛北看得出,临安公子并不是个长得好、家世好的“花架子”,他的武功不弱。

    汪锦瑜满脸的尘色,眼里满是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睡,在见到秦希的那一刻,他脸上的忧色才被轻松代替。

    “小希,我可算是找到你了!”他温言说道。

    秦希下意识的向后退了一步,正好与洛北并肩而立。

    “我什么时候要你找了?”她脸上没有一点笑意,冷冷的说道。

    汪锦瑜也不着恼,只是陪着笑,秦希的话差点把他噎的半死,他脸上的笑容逐渐变得尴尬,但仍旧是不失礼貌的笑容。

    汪锦瑜知道自己再说下去一定还会碰壁,于是就把目光转向了洛北,上下打量,眼神里满是疑惑,秦希在临安城里所认识的人他几乎没有不知道的,可洛北却颇为陌生,打扮也根本不是他们“圈子里”的人。

    他眼神一闪,上前一步走的离洛北又近了些。

    在那一瞬间洛北下意识的握住了拳头,哪知道秦希快速的挡在了洛北面前,双手叉着腰,说道:“汪锦瑜你要干什么?”

    “昨天夜里要不是他我可能早就跳到西湖里了!”

    汪锦瑜一怔,随后意识到秦希的想法,她一定是误会自己不敢把她怎么样,转而想要去把在她这里吃的憋撒在洛北身上。

    他赶紧后退了两步,使劲儿的摇着双手,说道:“你可别误会,我只是看到这位兄弟很是面熟,应该是在哪里见过一面才是,只是我记性实在太差……”

    没等洛北答话,秦希说道:“你这记性真是越来越差,那次在南城的花船上,当时我也在!还有他叫洛北……”

    汪锦瑜轻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恍然大悟道:“对了……”

    他目光炯炯的看着洛北,笑道:“上次时间仓促,没能与兄台多聊几句,但兄台的武功在下倒是十分钦佩的!”

    “你的也不弱!”洛北点了点头,说了句。

    汪锦瑜抱了抱拳,然后看向了秦希,目光少了与洛北相视时的锐利,变得很是柔软,说道:“小希,不知道你们是怎么认识的?”

    秦希皱了皱眉,说道:“管你什么事?”

    她撇着嘴又继续说道:“你只管记住他是我……最好的朋友……若是哪天要我知道你找他麻烦,我定然不会放过你就是了!”

    汪锦瑜一怔,但很快又笑了起来,赶紧摇头说道:“小希你这可是误会我了,他既然是你的好朋友,我自然是把他也当成朋友的,又怎会随便的去找什么麻烦?”

    秦希这才勉强点了点头,转过身,拍了一下洛北肩膀,说道:“放心,他绝不敢对你怎么样!要不然我……”

    洛北看着秦希,攥紧的拳头才缓缓松开。

    “我……”

    他不想说“我不怕”,但看着秦希明亮的目光,再也无法把心中的想法说出口来。

    “我自然信你……”

    他在心里暗想:“你只记得见过我一次,可我见过你却不止一次……”

    这时候,桥上跟汪锦瑜一起前来的人群当中一阵喧闹,三人都回头去看,只见一个软轿缓缓走上桥来。

    轿帘掀起,从里面走出一位身材颇为高大的中年人,他头上戴着一顶黑纱帽子,全身素袍,看起来就是个读书人模样。

    他站在桥上探手望过来,一眼就看到了秦希,立即大声道:“还不快去把小姐请过来!”

    只是如此一句话,便把身边的人吓的神魂出窍一般,赶紧下了桥,跑了过来。

    汪锦瑜一看,送了口气,说道:“小希,你看那是相爷他老人家亲自来寻你了!”

    秦希也随之望去,看到中年人的一瞬间,目光也是一缓,但很快她便对着汪锦瑜气道:“肯定是你派人前去报信,要不然他怎么会来的这么快?”

    汪锦瑜知道她这么说只不过是“嘴硬”而已,在看到秦桧到来的那一瞬间,她心中的气恐怕早就已经全都消了,于是不管她怎样“责备”自己,他也只是浅笑不语。

    果然,在确定来的人就是自己的父亲之后,秦希再也忍不住跑了出去,奔向那个温暖的怀抱。

    秦桧早早伸开双臂,看着受了委屈的女儿扑进自己的怀里,他抱住了这只飞回来的“小鹿”,大手抚着她的长发。

    “爹……”秦希一头扎进他的怀里,再也忍不住心中的情绪,开始大哭起来。

    “好了,好了,什么都不要说了,有爹在,一切都会好的……”秦桧见女儿安然无恙,这才松了口气,安慰着说道。

    只是他的这一句话更加触动秦希的心事,哭声非但没有止住,反而更厉害了些。

    这些年来,若不是还有父亲的宠爱,恐怕秦希早就受不了府上的风言风语,那次与洛北等人去岳飞军营的路上她便有心出走,却没想到再次回到朱仙镇时,就被老爹和父亲逮个正着。

    他在朝堂之上是一时权势无两的丞相,斡旋于天下风云当中,权衡利弊,揣测“天机”,早已心思深沉的少有人能真正走近。

    像他这样行走于权与势中间的人,心思如海,远不是表面所能看得清的,唯有这个女儿,他从来视如明珠,不但要护她周全,更小心翼翼的不让她接触那些云诡波绝的庙堂争端,只望不管未来世间如何,自己如何,她都能心如明镜,不受世俗侵染。

    这些年来他如何不知秦希与夫人之间的隔阂,只是这些事他不知该从何说起,更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将一切都告知夫人,到那时秦希的身世必定不会再是什么秘密,那样一来又会对年纪尚幼的秦希造成多大的影响,他不确定,所以便闭口不言。

    秦相抱着哭泣不止的女儿,身子微转,目光看向身后。

    在他身后,老爹长须闪着银光,犹如断桥上静立的雕像。

    汪锦瑜和洛北还站在湖边的草丛里,望着秦希回到了父亲的怀抱,父女相拥的场景好像比远天上冉冉升起的那轮旭日的光辉更加温暖。

    汪锦瑜缓缓转过身来,面对着洛北,他笑得很从容,不像洛北一样显得有些拘谨,他抱了抱拳,说道:“你叫洛北,我记住了,多谢你对小希的照顾!”

    洛北也学着他抱拳,可是不知为什么总是有些别扭。

    “她说……我是她……最好的朋友……”

    汪锦瑜双眉一展,笑道:“我们俩从小一起长大,小希虽然平素任性了些,但心地总是好的,你能认识她,跟她成为好友,也是件好事……”

    他负着手,迈了出去,然后又转头说道:“刚才说的话不变,你既是她的好友,那就是我的好友,以后若是在临安城里遇到什么为难的事就到汪府找我!”

    洛北眼看着秦希与父亲上了那顶软轿,轿夫小心的抬着轿子缓缓下了桥,

    他吐了口气,自言自语道:“父女俩归于安好,想必秦希以后不会再受什么委屈了吧?”

    汪锦瑜上了黑色良驹,一提马缰,黑马前蹄高高扬起,然后他双腿微微用力,最后看了一眼仍站在湖边发呆的洛北,打马而去。

    洛北站在西子湖畔,望着渐渐被阳光驱散黑云的天际,一时默然无语。

    “最好的朋友……”

    他闭上眼睛,眼里一阵酸涩,这一刻,不知为何,全身竟有些微微的颤抖。

    “如果我再与你走的近些,那个梦会不会有一天真的变成了现实?”

    他双手抱起了头,想要止住此刻的想法,可是越是想要控制,就越是难受。

    洛北转过身子,因为他发现旭日洒下的光辉照的他双眼生疼,但很快心中不禁一寒。

    “难道我真的是天生黑暗之人?”

    ……

第269节 比命更重要

    秦希被前来的父亲带回了相府,甚至都没来得及跟洛北告别,也许她一直都在等待着那个宽厚的肩膀出现,然后像是受了委屈的小鹿般回到那人的怀抱。

    洛北望着父女离去的背影,也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一别多年,不知道脾气倔强的父亲洛仲谦是否也会时常念起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母亲应该会为自己而哭泣吧?她的眼泪好像从来没有停止过,她是那么的温柔,却总是夹在自己与父亲之间,常常左右为难,还是自己不够乖巧,让她担心,让她为自己掉眼泪。

    洛北有些感叹,这些年来走出家门,聚聚散散,到头来还是孤身一人,不知道脚下的路到底要去向哪里,最终是不是还有人在自己身边?

    昨夜的那场噩梦着实把他吓的不轻,即使是梦中场景,那淋漓的鲜血,悲伤不已的目光,都是那样的真实,直到现在只要他一闭上眼睛都还会出现。

    所以,他怕,怕所有的预言都会成为现实,如果真的是那样的话,那么他就一定会像与了然住持告别的时候说的那样,独自走进山腹当中的“十方世界”当中,再也不会出来。

    他抬起头来,望着阳光,想了这么多,心下变得澄明许多,至于以后的事,谁又能说得清呢,如果梦中的那个场景真的有出现的那么一天,他别的不敢保证,至少自己不会对秦希出手,哪怕失去自己的性命。

    洛北走上断桥的时候,太阳已经升的很高。

    阳光铺洒在湖面上,好像镜子里反射着明媚的光。

    他走上断桥,这个时候西湖畔的人早就应该渐渐多了起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却还是安静的厉害。

    也许是这样的清晨的风太过冷冽,人们也就不远再那么早走出门,他们还在家中甚至床榻上与妻儿共享天伦。

    风不知从哪里吹来的沙尘,眯了洛北的眼睛。

    就在他揉完眼睛再次睁开的一刹那,不知道从哪里闪过一道光芒,让他浑身为之一寒。

    这光芒与太阳的完全不同,阳光温暖而炙热,而这道光森寒入骨。

    洛北快速的转过头去,但那道寒光已然消失无踪。

    他皱起双眉,就看到了一个身材单薄,落魄已极的男子正拉着一把早已生了锈的剑缓缓走向一座小楼。

    他一眼就认出了那就是叶知秋,可不知道为什么,从前他虽然也是如此的落魄,但却没有现在这般孤单。

    形单影只,让人刚好想到这样一个词语。

    很快洛北就发现问题所在,那就是与他形影不离的小女孩此刻并没有在他身边,去哪里了呢?

    小来乖巧可爱,任谁都看得出叶知秋把她看的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父女二人相依为命,即便是再为难的时刻都不曾稍有分离,那么今天他形单影只的出现在西湖边上,肯定是发生了什么。

    “难道那道森寒的剑芒竟是他显露出来的吗?”洛北在心底疑惑的问道。

    但是他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那样的剑芒不知怎么竟有几分熟悉的感觉,他忽然想到了当初在栖霞山上师父秦穆川与黑衣之人的那场大战,蔚蓝色光辉划过夜空,绚烂至极,那样的武功早已超出了俗世,那时候自己还完全无法想象,而现在却不同,他知道这世上有许多事都不是世俗之人所能想象的。

    悄悄的跟在叶知秋后面,距离还很远,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想让他发现。

    可就在叶知秋快要接近一座看起来没有什么人烟的小楼时,他站住了脚步,生锈的铁剑拄在地上,他好像需要借助铁剑的支撑才能站稳一样。

    他抬起头,望向那座从外面看来并不起眼的小楼。

    洛北也跟着站住了,此刻的叶知秋看起来就像是一支孤舟,要多孤独就有多孤独,他很想走上前去问问到底是怎么了,但是他发现自己跟那个人之间的距离好像一瞬间拉的很远。

    还没等洛北想清楚到底要不要走过去,叶知秋正好回过头来。

    风吹皱了他身前的衣襟,他脸上的胡子变得犹如杂草一般,原本乌黑的长发中间闪着几许银光,没想到短短几日未见,他竟然苍老的许多。

    “你这是……”

    但是,就在这时候,他清楚的看到叶知秋摇了摇头,他的眼睛里是一种视死如归的决绝,可他不愿洛北在这时候接近自己,所以他摇头。

    太阳渐渐升高,也变得越来越炙热,接下来又逐渐从东方转向南方。

    那座小楼似乎一直都没有什么异样,但叶知秋还是不住的看向那里,而且一丝不苟,好像想把每一刻都紧紧看在眼里。

    洛北没有再走近他,也不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要一直站在那里,望着一座看起来并不像是有人住的小楼,那里难道正在发生着什么是他极为关心的?

    叶知秋在太阳下深深的呼吸,洛北并不知道对面的小楼里到底在发生些什么,但是他清楚,小来被牧煞与白霜等人劫走,而且就藏在这座小楼当中。

    本来应该闯进那个外面看起来极为普通,实际上却是临安城里最隐秘也最可怕的地方,那里有着百岁阁在临安经营多年的老巢,最主要的危险自然还是来自武功高强而且各司其职的十二罗刹。

    但是这一次他没有自己闯进去,他直接即便自己真正要闯也不过是有去无回,更不可能把小来安然无恙的带出来。

    于是,有一个人独自走了进去。

    那个人就是曾在江面上独倚孤舟的那个汉子,而刚才洛北无意中看到的那道剑芒也正是来自那个人。

    叶知秋称他为“大先生”。

    这位“大先生”身份极为神秘,即便叶知秋数年前就已经认识他了,可也从来没有想过要问他身份的想法,这个人在他眼里不但神秘,更可算得上举世无双。

    快到黄昏的时候,洛北正准备离开,这时候一阵响亮的马蹄声好像踏着夕阳的脚步正朝他们走来。

    叶知秋皱着眉,余光朝远处看去,原来是一匹极为神骏的乌黑宝马在此刻踏破了所有的平静。

    他深深的呼吸,“大先生”还没有出来,攥紧的手心里也不禁有些微微的汗意,不是他不相信大先生的实力,而是在他心里实在是容不得有半点闪失。

    黑马并没有走向他,而是朝洛北奔去。

    洛北一愣,没想到骑马而来的竟然是临安公子汪锦瑜。

    汪锦瑜身披夕阳的霞光,像是一块绝美的玉反射着耀眼的光辉,那一刻竟让洛北有些睁不开眼睛。

    还没有停下宝马的脚步,他先笑了起来,朝洛北点头示意。

    “真巧啊,我们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想不到

    你竟然在这里等了一天,小希她……不会回来了,要不我来找个地方,咱俩喝几杯如何?”汪锦瑜微笑着说道。

    洛北这才明白过来,他话中的意思是以为自己还在这里等秦希回来,而他此刻正是代表着秦希来告知自己……不必再等下去……

    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一股热血,洛北扬起了脸,说道:“我也正想找个地方去喝几杯……不知道你的酒量如何?”

    汪锦瑜一阵大笑,说道:“我就喜欢兄台这般快人快语,那么我们就在天香楼见!”

    他一拉黑马的缰绳,宝马发出一声嘶鸣,乌黑的马腿上腱子肉闪闪发光,他坐在马背上,单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却没有立即纵马而去,而是在等着洛北。

    显然,他自以为骑着宝马实在占洛北的便宜,那么就绝不肯再多占一步的便宜,那么本来就无关紧要。

    洛北最后望了一眼拄剑立在夕阳下的瘦长人影,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想要等待的那个人?但望他与小来能够平安无事。

    他知道汪锦瑜这是在试探自己的武功,他心里不知道怎么好像有一团烈火正在燃烧,竟起了几分好强之心,于是没有再犹豫,将真气灌注于腿上,如一只狡兔般跃了出去。

    汪锦瑜看着洛北的背影,不禁有些惊讶,他虽然知道洛北身怀武功,却没有想到会这般敏捷,看起来颇有几分实力。

    即便身边没人,他还是笑的十分柔和,那是让任何人看了都不会起任何敌意和戒心的笑容。

    黑马一声长嘶,四蹄踏在石头铺成的长街上,发出阵阵急促的响声。

    晚霞仿佛正在飞舞、抖动着的红绸,一挥之间,只留下一片殷红的长天。

    血色染苍穹,

    风雨路迢迢,

    多少清冷夜,

    归来是寂寥。

    云起时离人意声渐消,

    暮色苍孤灯照闻楚角,

    我问苍天别无恙?

    只道长剑恨未消!

    这时候,那座小楼一直紧紧关闭着的大门突然打开,叶知秋迎面望去,只能看到一个仿佛深渊般的无边黑暗。

    没过多久,一个高大的人影缓缓走了出来。

    他的怀里抱着一个蜷缩起来的小家伙,那把极大的铁剑背在身后,好像根本就没有出过鞘一样,他一只手抱着小孩子,另外一只手却一直捂着她的眼睛。

    夕阳最后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也洒在小孩子的背上,看到叶知秋的一刹那,他淡淡的笑了,笑的极为轻松,就像是受人之托去接孩童回家一样,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虽然对他充满了信任,但在看到“大先生”抱着小来安然走出来的瞬间,叶知秋还是松了口气。

    他赶紧走过去,将小来从大先生怀里接过来。

    叶知秋想要跪拜,却被大先生单手轻拂的拦了下来,他昂着头望着天际,言道:“世间风起云涌,我也该去做一些准备了……”

    说完,他再无一丝留恋,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叶知秋的感恩一样,长袖抖了抖,在叶知秋几乎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高大的人影就已经到了数十丈以外。

    叶知秋还是单膝跪了下去,因为大先生再一次救下了他的命。

    不,这一次比他的命还要重要……

    ……

第270节 天香楼对饮

    天香楼上,早已经是“高朋”满座,正在推杯换盏。

    别看这会儿时间还很早,但也已经有人喝得醉生梦死。

    几杯烈酒下肚,一个人的行为举止便立马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不管白天人前穿着多少层衣服,此刻也开始一件件的脱下,直到最后一层,心里有些扭捏,但在灯红酒绿的**和诱惑面前,虽然犹豫,也还是一举扒了下来。

    那是一件看不见的外衣,留在里面的都是最原始的**和最不为人知的思想,在酒精的催动下,很快就变回了人类最原始的模样。

    显然,汪锦瑜不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当初洛北和杀生来这地方的时候,掌柜和小二的眼神那是何等的鄙视,而此刻看到了汪锦瑜,就差把笑脸贴到地面上让他随意踩踏了,这说明这些人知道汪锦瑜的身份。

    汪锦瑜对每个人都保持着微笑,但也没有多说,而是直接上了二楼的某处雅座。

    路过的时候,也有几名打扮鲜艳的女子,看到这位年轻多金的公子不禁抛来媚眼,汪锦瑜却只是礼貌的笑笑便一掠而过,犹如举步林间过,片叶不沾身。

    屋子里泛着淡淡的香气,应该是早就准备好了的。

    一个圆形的桌子上,放好了两壶酒,两个比巴掌还要稍大的碗,两张椅子,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的东西。

    跑堂的就站在门外,没有人招呼不敢轻易进来。

    汪锦瑜伸手对洛北道:“洛北,请坐!”

    他目光如星,好像在重新打量着洛北,然后笑道:“没想到你的功夫这么高,竟然跑的过我那片大黑驹!”

    洛北摇摇头,说道:“我先一步出发,而且这时候的街道上行人很多,你虽然骑马看起来占了便宜,但实际上却是吃了亏的!”

    汪锦瑜眼神一亮,手放在了酒坛上,说道:“胜而不骄,不善言辞却心如明镜,难怪能凭数面之缘就跟小希成了好友,不错……”

    他撕开了酒坛的封口油纸,一股浓郁又颇为浑厚的酒香便飘了出来,让人闻之不禁精神也为之一荡。

    洛北喝酒的时候不多,记忆中最深的就是杨再兴战死之后,他为了当初二人战场时的一句约定,便独自提酒到杨再兴墓前生死对饮。

    那一次他不但喝醉了,更是差点丢了性命。

    只是那次在军营当中找来的酒不但极烈,入口如火,更是不纯,哪里有眼前这一坛酒这样香气醇厚?

    酒香怡人,怪不得古来多文人墨客大爱此道。

    洛北自然不甘在汪锦瑜面前示弱,起开面前的酒坛,这一次香气更浓,好像能从他全身的毛孔直接钻进身体里一样。

    汪锦瑜笑道:“这两坛并非天香楼之物,乃是我祖父封藏多年的佳酿,他常爱不释手,向来不敢轻易示人,自己也是偶尔来了兴致才会喝上一两杯而已……”

    洛北瞪大了眼睛,好像立即变成了一个极大的问号。

    “这是我出来的!”汪锦瑜也没有避讳,而是更为直接的给出了答案,脸上的笑意没有减少,反倒多了几分快意。

    洛北也不禁露出一丝笑容,他实在是没有想到,堂堂临安公子,世家子弟,竟然也会干出这种事情来。

    “真没想到你也能做出这样的事!”

    汪锦瑜闻了闻酒香,深深的咽了一口口水,大笑道:“说实话,这两坛酒我惦记了许久一直都没找到机会动手,这次刚好祖父前往万安寺进香,我便偷了出来,正想要大饱朵颐……”

    “可好酒不可多得,又怎会想起我来?”洛北问道。

    汪锦瑜目光炯炯的看着洛北,笑容变得有些神秘起来。

    “常言道一人饮酒喝的却是愁,如此好酒若是让它变成苦涩之味岂不是我的罪过,暴殄天物的事情我是不会做的!”

    “可是你想要个人陪你喝酒应该不是什么难事?”洛北实在是不清楚汪锦瑜为什么就认定要找上自己,除了秦希他再也想不到别的什么理由能让他们两人扯上半点关系,于是仍追问道。

    汪锦瑜却有些苦涩的笑道:“这你就有所不知,在这座临安城里,可能有很多人看到我就会想到我的家世还有我祖父,这一点我跟秦希差不多,很难交到意趣相投的朋友……”

    他抬起目光来,笑吟吟的望着洛北,说道:“我相信今日喝过这场酒之后,你我一定能成为很好的朋友!”

    说话间,他将酒坛举了起来,把酒倒在碗中,而且一丝不洒,可谓不易。

    汪锦瑜倒了一满碗,双手平直的端了起来,洛北见此也只好跟他一样把酒倒满,缓缓端到面前。

    “既然汪公子看得起,这酒……我干了!”

    两人一连喝下三碗,脸上都已出现红晕,这酒虽然甘醇至极,但也是烈性之物,二人又不歇气的喝,酒劲儿很快就直冲脑海。

    这时候,从外面传来阵阵琴声,犹如平静无波的海面上清风吹拂。

    “琴仙子这琴艺真是当世高绝,据说她当年便曾立下誓言,此生若有所托,必然是要在这音律一道上胜她三分,可是天下虽大,这样的人却难以寻觅……”

    “故而人们都说这是她在拒绝某位大人才想出来的,倒是不知是真是假,不过可想而知,人生得一知己是当真不易!”汪锦瑜放下酒碗,仔细听着琴声,有些感叹的说道。

    洛北摇摇头,对于音律他根本不懂,当年在山上的时候,师父秦慕川也常弹奏琴曲,让人闻之心生悲戚,卓小蝉每每听到都要出神许久,那时候自己年纪尚幼,根本听不懂其中之意,现在想想,琴曲便是一个人的心境,师父有心结一生都解不开。

    虽然他听不懂阮红玉琴曲中想要表达什么,可也难免想要闭目倾听。

    “若要是师父他还活着,不知道能不能比得上?”

    “哦?你师父也喜欢弹奏琴曲?”汪锦瑜好奇问道。

    洛北点点头,却不想再过多的提起师父,于是说道:“我想汪公子今日找我喝酒一定不只是想交我这个朋友这么简单吧?”

    汪锦瑜一愣,没想到洛北竟然问的这么直接,但惊讶的表情并没有在他脸上停留太久,仍旧是那副礼貌至极的笑容。

    “我与小希自小一起长大,我比她大上两岁,她看起来任性、胡闹,可我却知道她那都是装出来给人看的,她不想别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所以从很小的时候我就告诉自己,这一辈子我都要去保护这个女孩儿,让她一生平安快乐……”

    汪锦瑜平静的说着,但洛北看得出,他说每一句话的时候都极其认真。

    “你可能不知道,我祖父算是秦相的半个老师,也曾在朝中为相,故而满朝文武都早就以为两家之间结亲那是早晚的事……唯有我知道,要想得到她的青睐是绝不能只凭父母之命,所以我就一直守在她身边,我本以为这世上不会再有第二个人走进她的眼中……”

    “可如今我发现自己错了……”

    听到汪锦瑜所说的这些话,洛北不禁一动,原来他主动找自己拼酒果真还是因为秦希,要不然凭他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把自己放在眼里?

    说到秦希,洛北心头不知怎么忽地一凉,也许是自己在眼前无论哪样都是人中龙凤的汪锦瑜面前实在是太过暗淡,难以与秦希相配,也许更是因为昨夜的那场梦,让他心中充满顾虑,某些暗生的情愫踟蹰不前。

    “你们两家本来就门当户对,无论从家世还是其他什么,都没有比你再适合的了,这是毋庸置疑之事……”洛北神情木然的说道。

    汪锦瑜又倒了一碗酒,还没有喝,摇摇头说道:“你这是在妄自菲薄……”

    “我看得出小希她看你的眼神与众不同,这也是我从来不曾想过的,但是我不得不承认这是事实……”

    “可是我……”洛北还想说什么,却终究不知道从何说起,只能“叹息”一声。

    汪锦瑜一阵大笑,他把一满碗酒重新端起来,缓缓说道:“洛北,不管你此刻心思如何,我只希望你一定不能伤害到小希,如若不然……我必定不会放过你,要是你无心怜惜于她,那么请你早早离开,要是你有心……”

    “我们二人干了这一碗,从此之后公平竞争,但唯有一事,无论怎样都要以她幸福平安为重……”

    说罢,他赫然端起酒碗,只等洛北答复。

    洛北抬头,只见少年居高临下,好像在俯视着一块顽石,也许是酒劲儿上涌,让他浑然生出一丝怒气,也不甘示弱的站了起来。

    没等汪锦瑜再说什么,洛北竟然直接将一满碗酒一饮而尽,这是汪锦瑜万万没有想到的。

    这一碗酒下肚之后,两人的话题并不止于秦希,说起当今天下大势,北方的战乱,更聊起了靖康之难,百姓无不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但朝廷却偏安一隅。

    洛北见过真正的战争,他本以为汪锦瑜虽然优秀,却还只是个富家公子,却没有想到他心中志向无比高远,对逐鹿之势深为明了,只可惜自己年龄尚幼,家中不肯让他前往军中效力,要不然他宁可不要这个“临安公子”的头衔。

    汪锦瑜言语之中对岳飞充满崇敬之意,这让洛北无比动容。

    就在二人言谈正浓的时候,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之声,打断了他们的说话。

    汪锦瑜皱了皱眉,朝外面叫道:“喂,外面发生了什么,怎么会如此吵闹?”

    那名等在外面侍候的小二立即答道:“禀告公子,好像是从城外押解了一个什么罪人正好从楼外路过,好大一家子的人……啧啧,全都关进了囚车当中,看来是凶多吉少,却不知道是犯了什么大罪……”

    汪锦瑜愁眉未展,说道:“临安城里已经有多年未曾兴过大狱,我倒也十分好奇,不知道是怎样十恶不赦之人?”

    “不如我们也去看看热闹?”

    ……

第271节 血泪满怀

    洛北几碗酒下肚,虽然酒质极为醇厚,但喝多了仍有些上脑,原本坐在那里还没什么,起身刚迈出两步,差点摔倒。

    他晃了晃头,想让自己变得更清醒些,汪锦瑜见此不禁被他逗的笑了起来,打算过来把他扶住,哪知道一向不善言辞的洛北竟坚决的把他推开。

    洛北摇摇晃晃的走到窗前,只见天香楼外的街上沿着两侧挤满了人,宛如两条长龙般密密麻麻,看的他眼睛极不舒服。

    街上人虽然多,但却唯独把中间的路让了出来,一架架木龙囚车缓缓向前行进,周围多有官兵押送。

    洛北吸了一口气,看来小二所说非虚,看样子应该是天黑之前从城门进入,只因囚车行进极慢,所以到这个时候才刚刚经过这里。

    第一辆囚车当中关押的是个披散着头发的老者,满头长发乱入麻,把整个脸都已经盖住,让人看不清楚,想来一路颠簸早就没有了力气,只能任凭摆布。

    在老者之后还有两辆囚车,里面关着的人身穿软甲,洛北认得,那是大宋军中特有之物,想来竟是两位军中之人,却不知道所犯何罪,居然会用这样的方式押送到临安,按说这并不正常,军中之人若非有十恶不赦的大罪多数都会由专人押解,不会这般兴师动众的惊扰百姓。

    三辆囚车之后,还有多名囚犯,两侧由军校看守,跟在囚车后面缓缓向前,时而有长官骑马亲自巡视。

    囚车与犯人像是一道更为奇特的风景,从两侧百姓目光睽睽之下走过去,可是让人奇怪的是原本议论纷纷的人群在囚车经过时竟都突然保持了沉默。

    这样的场景对于很多人来说并不新鲜,乱世用重典这是千古以来不变的规矩,而今朝廷虽然暂时安稳,可除了临安以外的诸多地方仍旧天灾**不断,处置一些地方官员不失为一种有效的措施,以此来震慑其他人。

    按说遇到这样的人,老百姓早应该恨之入骨,丢些烂菜叶之类的发泄民情那是常有之事,可今天不知怎么,非但没有这些,当看到最前面那辆押送老者的囚车时,不少百姓竟都久久注视,情绪显得颇为激动。

    这时候,安静的人群里不知道是谁突然大喊了一声。

    “虞老爷,我们千里随行就是为了送您一程,这里给您磕头啦!”

    然后,只见人群中人影忽然密集窜动,很快就涌到了押送队伍之前,将道路彻底堵死,而这些人都是身穿普通服色的百姓,他们眼中带着泪光,望着已经没有多少生气的老者,缓缓跪在地上。

    这突然出现的场面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两侧官兵也是大惊,一时刀枪竖起,如临大敌,但很快他们就发现来的都是普通的百姓,而且并没有想要劫夺囚车的意思,只是为了“送行”。

    那名骑着战马的押送官这才松了一口气,但目光仍旧时刻注视着前面人群的变化,并吩咐手下将犯人看护在中间,时刻做好准备,若有异动则可当地绞杀,如果对方只是来送别的就没有必要动手,要不然在此处闹出大事来,对朝廷也没有什么好处。

    囚车当中的老者缓缓抬起头,苍老的脸上皱纹横陈,像是一块干涸龟裂的大地,那双眼睛虽然勉强睁开,但已经失去了光彩。

    他抬起头望着前面

    不住跪地磕头的无数百姓,脸上浮现出一种难言的味道,忽然叹了一口气。

    “虞祺何德何能竟让梓州百姓如此对我,只可惜此生已矣,再也无法为大家做什么了!”他一声感慨,声音虽然并不很大,但在说话的时候人群安静肃然,竟连楼上的洛北都听得清清楚楚。

    “虞祺?”

    “这名字听起来怎么会有些熟悉?”

    这般情景如此震撼,让洛北的醉意立即去了一大半,但觉脑子生疼,虽然对这名字感到熟悉,却一时想不起到底是在哪里听过了。

    囚车中的老者一口气说了许多话,然后便有些气喘吁吁,想来是身子已经极其虚弱,大声咳嗽起来。

    他咳嗽一会儿之后才缓了过来,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转过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囚车还有那些被官兵看在中间的老老少少。

    “我死得其所,只可惜却又要无辜连累了你们,哎……”

    一声幽幽叹息,引多少人泪目。

    他身后的囚车当中那名身穿软甲的军人昂首大笑,笑的山川发颤,人们心惊。

    笑罢之后,他大声道:“虞大人这是说的哪里话,我等一来不曾与大人合谋什么,更没有做出半点伤天害理之事,即便到了御前,哪怕就是地府当中,我等也无愧天地,当了兵的哪个怕死?能与大人共事三年是我二人的运气,就算是死我们也没什么再遗憾的了,至于连累的话就不消再说……”

    “朝廷不分忠奸,这些年来缩首缩尾,不敢与金人一决高下,不就是怕丢了这座安乐之城,将百姓糊口之食搜刮一空尽皆送与他人之手,却让天下宋人易子而食,千年以后怕也是一个天大的笑话,这口闷气憋在心中终年不得吐露,今日总算可以毫无顾忌的说给天下人听了!”

    说完,他双眉倒竖,虽然关于囚车当中,却毫无惧怕之意,一时间“哈哈”大笑起来,形状如痴如狂。

    骑在马上的将军没有想到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悖逆”的言语,大怒道:“你这逆贼好大的胆子!”

    手里的鞭子随着话音落在那名囚犯身上,这一下正打在他一侧脸上,打的皮开肉绽,露出丝丝鲜血。

    “我是逆贼?哈哈哈,早晚天下人都会知道,当今朝廷秦桧乃是第一窃国之贼!”

    将军听到他说出“秦桧”的名字,吓的出了一身的冷汗,本来押送他们进城就是为了给天下起个震慑作用,如果真要让他们说出什么“不合时宜”的言语反而适得其反。

    他不敢再有耽搁,大喝道:“来人,把他们的嘴都给我堵上,省得胡言乱语,快些将这些罪人押送大理寺!”

    他话音落地,便有人上去那些布团将犯人的嘴堵上,让他再也说不出来“胡言乱语”,只是如此行为又如何堵得上悠悠众口?

    “哎,归根结底还是世道艰难惹的祸啊!”汪锦瑜正在感叹,回头之际却不见了洛北的踪影,他轻笑了一声,想不到洛北竟然在他没有察觉的时候便跑了下去。

    洛北酒意去了大半,便觉得“虞祺”这名字格外熟悉,只是一时间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于是未及多想便跑下了天香楼,挤入人群当中。

    这时候,跪在地上挡住道路的百姓已经被强行赶走,将

    军下令,如再有人横加阻拦则不管是谁一律格杀。

    在冰冷的尖刀长矛面前,人们只好退避一旁,大军押护着囚犯又开始缓缓前行。

    洛北挤进人群挡住的时候,囚车已经走出了很远,后面的男女老少也都穿着囚服,有些甚至连脚上的鞋子都已经磨破了,看来这一路受的苦不少。

    他在这些男女老少当中张望着,就像是有什么自己熟悉的人会在其中,心里却有些矛盾,他既怕有所遗漏,又不想在犯人中看到任何一个熟悉的身影。

    可是这个世上的事常常就是这样奇怪,有时候你越是怕见到什么就越是避不开,正当洛北想要放下心离开人群的时候,犯人当中的一个背影让他心中不禁一颤。

    少年瘦瘦高高,看起来弱不禁风,身上也穿着囚服,在男女老少当中低头向前走着,没有太多失落,也没有惧怕之心。

    “虞晗……”一个名字脱口而出。

    在这一瞬间,洛北猛然想起了刚才怎么也记不起的事,当初在查封黑店的时候,韩世忠便问及虞晗,他父亲正是“虞祺”,当时韩世忠就说与其父本是旧识,虞祺性情耿直,这些年来官位不但没有上升,更是越做越小,正是因为得罪了很多朝中权贵。

    跟虞晗分别不过数日,哪知道再见时他竟已是阶下之囚?

    虞晗正低头向前走着,却听到人群当中好像有人在叫自己,回头之际,也正瞧见洛北,他似乎也没想到这么巧就在人群中再见到他,瘦削的身子微颤,然后抿嘴而笑。

    他刚想抬起手来向洛北挥手,可是手上却带着镣铐。

    这时候,囚车之上的那位身陷囹圄的昔日将军竟然开始高声唱起了歌来。

    烽烟遍野,

    铁蹄踏孤城,

    衰草送客,

    故乡千里昔如梦,

    一杯浊酒哽入喉,

    血泪满怀,

    阻不断羌笛声。

    明月照,

    松竹老,

    白骨累累,

    秋草黄,

    孤雁乱鸣,

    声声断人肠,

    纵有无双剑,

    斩不尽,旧时殇,

    江山去,

    忠骨埋他乡,

    多少功过事,

    良将在外,

    奸佞在庙堂。

    那囚犯高声唱,嗓音浑厚沙哑,仿佛寂静无声的阵前之夜,军士夜不能寐,从怀中掏出破旧的羌笛,骤然吹响。

    喧嚣的长街,因这一幕变得清冷,头上一轮明月,照了一千年,甚至更久,却仍旧不解国破之仇,异乡客居的那许离殇。

    押送官兵听着他的歌声,都静悄悄的抬头望向骑马的将军。

    桥下的河水渊源流淌。

    这一刻,所有人悄无声息,心中却如惊涛骇浪。

    马上的将军并没有再用手里的鞭子去抽打那名死囚犯,因为他也曾是军旅之人,枕戈待旦,沙场闻鼓角,那是何等壮烈的场面,所以他知道壮士热血,可杀不可辱。

    此刻,他只盼着将一行人早早的送往大理寺,那么后面如何就再与他无关,他既救不了谁,也不足以评说庙堂之事。

    ……

第272节 夜雨惊梦

    洛北眼看着虞晗一家身陷囹圄,一时之间却不知道该怎么办,虞晗终究还是在官兵的推搡下默然前行。

    正在洛北焦急的时候,一只手扶住了他的肩膀。

    他回头时,就看到了汪锦瑜正满脸同情的站在他身后。

    “别说话,此间人多嘴杂,还是回去再细说!”汪锦瑜的话简单而有效。

    洛北又回望踉跄离去的漫长队伍,那个瘦高的背影自转过身后便没有再回头,也许他不愿与洛北说话,也是不想将他牵连其中。

    回到天香楼二层,洛北无心饮酒,他虽然与虞晗相识不久,但虞晗从调查黑店案件到后来的南城惨案都表现的极为稳重,而且头脑敏锐,心思细腻,这在同龄人当中并不多见,所以洛北对他很是佩服。

    上一次分别之时,正是赵瑗要前往相府,虞晗也是接到突然赶到的老家人消息才匆忙离去的,没想到短短数日的时间,一家人竟然都成了阶下之囚,还由军队亲自押送到临安城里,却不知道这一家人到底犯了何等大罪?

    “看样子那些囚犯当中有你认识的人?”汪锦瑜目光奕奕关切的问道。

    洛北点点头,急道:“虞晗,在花船上遇袭时他也在,我相信他不会是坏人!”

    汪锦瑜微微沉思后说道:“你也别急,我看他们打算把这些人全部送到大理寺监牢中关押,我回去托人问问到底是犯了什么罪过,我们再来商议不迟!”

    就这样,洛北只好暂时回到韩世忠府上,家人说韩老上午便已出门,直到现在还没有回来,可能是发生了什么事,他们也不甚了解。

    回到房间,杀生不知道从哪里抓来一只小狗,正玩的不亦乐乎,见有人推门进来,没想到竟是洛北。

    洛北看了杀生一眼,心里烦忧之事太多,就直接躺在了床上。

    “洛北,你昨夜出门怎么现在才回来?我一直在担心你?”杀生把小狗放在一旁,一边走向洛北一边说道。

    见洛北好像没有听到自己说话一样,杀生微怒,但又自言自语道:“师父说过,出家人要戒嗔戒怒,我不能跟他这种俗人一般见识才是……”

    他突然又灵光一闪,想起了韩世忠说过的话,嘟囔道:“看你这种魂不守舍的样子难道真的像老韩头说的那样有了喜欢的人?还为情所困……”

    对于韩世忠他又有了个新的“称呼”,“老韩头”。

    因为他历经多年挣扎生涯,跟那些随时都准备出生入死的将士们在一起自然不会顾虑什么身份之类的,也就养成了这种粗放不羁的性子,所以一直都是不管在军营中还是回到家中对下人也都常不以小节为意。

    按照他的身份来说本来是常人仰望也高攀不起的,但杀生跟他接触后发现,这个老头其实还挺有意思的,于是当面背后都是这个称呼。

    “你说什么?韩老头?”洛北这次可是听的真切,在他心中韩世忠当年保家卫国为国立下无数战功,是名满天下的名将,就算是现在解甲归田也还是身居高位,哪想到小和尚竟然冒冒失失的这般叫法。

    “对啊,那天看到你谁也不理,他就说你是为情所困,还说跟他当年一模一样!”杀生眨着眼

    睛说道。

    洛北叹气,想不到这一老一小居然在背后议论自己。

    “什么为情所困,我是在担心虞晗……他……”

    “他怎么了?”杀生问道。

    “今天我在街上正巧遇到,他一家人都成了囚犯,并且押送到了临安!”

    “不知道赵瑗他会不会知道些什么内情,我明天一早就去找找他,看有什么办法能够救他出来!”

    ……

    这天晚上洛北睡的很沉,因为他昨夜本来也就没有睡好,刚入睡便做了一个十足的噩梦,几乎比不睡还要累。

    杀生虽然还没有困,但也出奇的安静,大概是他看得出洛北心里有太多沉重的事,不想再打扰他,于是把那只小狗也放了出去,自己更是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发呆了许久才回去睡下。

    夜晚就像是一条静悄悄流淌着的河,在你不经意间便从指缝间溜走。

    一夜无梦,洛北却突然被一个声音惊醒。

    好像是窗外树枝被什么折断后发出的响声,洛北缓了缓精神,才渐渐清晰的听到外面正刮着很大的风。

    “也许是大风刮断了外面的树枝……”他醒来便再也没了睡意,于是坐起来望向外面,自言自语的说道。

    果然,外面的风犹如野兽咆哮,吹的窗户阵阵猛响。

    没过多久,雨如瓢泼而至,风声也就小了许多。

    洛北见杀生仍睡的很好,不禁有些感叹,要说他们俩年纪相差也并不很大,可自己却早早的没有了杀生这般贪吃能睡的心态,这大概就是鬓未斑人先老。

    人生也是这样,每每经历过一道坎,就能成长好几岁。

    于是洛北起床,打算把没有关好的那扇窗子关起来,以免大雨落进屋子里。

    窗外已是一片雨幕,夜色还没有尽头。

    他只是往窗外一瞟,便看到了让他吃惊不已的一幕。

    原来窗外种的一棵大树赫然已经在风雨中折断,而这棵树正是当年韩世忠爱妻梁氏夭亡之时他亲手种下的,如今已有多年,一直以来长势都很好,每每春夏便绿树如茵。

    韩世忠常在树下一个人发呆,顾念爱妻,也想起当年的峥嵘岁月,有时大笑,有时也涕泪满襟。

    所以这棵树对于韩世忠来说,已经不简单的是一棵老树,更是他人生最重要的寄托,这也是他为什么在被召回临安后做了枢密使、英国公却仍旧舍弃了皇上封赦的新居,住在这个曾经的旧宅当中的原因。

    “想不到经历了多年风风雨雨的大树也会在某个雨夜里被折断,看来真是人生无常!”洛北扶着窗子感叹道。

    “不知道明天一大早韩老元帅看到这一幕的时候又会作何感想?”

    想到那位征战半生,已是满心沧桑的老元帅,洛北既敬佩又担心,来到府上这么多天,他看得出韩世忠虽然嘴上不说,但心中仍对朝廷极为关心,他时常望着书房当中悬挂的一幅字久久出神,而那幅字正是岳伯伯所书的“满江红”。

    韩世忠每每诵到激动时,都要拍案而起,可最后又长叹不止,只是他现在已远离兵权,这说明朝廷在防着他,也许他的想法正与朝廷所要做的事

    是相互违逆的。

    ……

    第二天清晨,雨虽然已经停了,但天空上乌云未散,让人不禁生出许多困顿之感。

    新雨昨夜洗梧桐……

    弯弓斜月惊人梦……

    俏立枝头从不语……

    山色空去是朦胧……

    很多人看到那棵树折断的时候都为韩世忠担心,但出乎人们意料的是韩世忠根本没有做出什么不同寻常的举动,甚至连悲伤都未曾挂在脸上。

    他让人将折断的大树清理干净,一地的落叶扫去。

    洛北和杀生站在他身后也只是听到他说了一句:“人已去,何曾留得住……”

    很快,临安城里发生的大事就传遍了。

    梓州知州虞祺因伙同州里军校违抗上命而入狱大理寺,牵连家中数十口,这件事可谓众说纷纭。

    有人说虞祺因与师爷结下仇怨而被告发收受贿赂,并且联合城中守军一同搜刮百姓,在如今天下纷乱的年月正是犯了大忌,被朝廷处以重刑,以示法度威严,也可对地方官员起到警示作用。

    当然,也有人说朝廷正要与金国议和,必然又是要“孝敬”黄金白银无数,而如今的朝廷国库空虚哪里拿的出这些黄白之物,只能再次从地方百姓手中搜刮。

    于是丞相秦桧颁布法令,让各地方增加赋税,可如今天下疲敝,百姓苦不堪言,又哪里都能拿出朝廷所要之物?

    即便如此,为了逢迎秦相以图升迁,大多地方官员都还是纠集城防卫军到处搜刮,哪里管得了百姓死活?也有少数颇有良心之人,公然不惧朝廷政令,拒不加收税负,其中最为典型的就是梓州知州虞祺。

    这虞祺为官多年,颇有直名,到梓州以来深受百姓爱戴,故而虽多次得罪上官,却因他官风清廉,很难找到什么把柄,而如今他抗拒朝廷税负,如若放任不管,朝廷深怕其他地方都跟随效仿,再加上中间有人推波助澜,皇上得知此事也极为震怒,便由秦相亲自下令、督办此事,将其全家下狱,押送到临安大理寺再行审理定罪。

    那日洛北所见的场景正是虞祺一家被押入城中的时候,梓州百姓不远千里追随而来,在街上拦下囚车,拜别父母官。

    赵瑗说完了这些他知道的情况之后,也对虞晗一家表示深深的担忧。

    “现在朝廷里对是战是和仍旧争议不断,但是加征赋税这件事并非假的,虞大人公然违抗朝廷必然不能允许,只是谁也没有想到皇上竟然让秦相亲自处置此事!”

    “如此一来就不容易再有回旋的余地……”

    洛北双手紧攥在一起,他知道自从上次南城案件之后,皇上圣旨中没有奖赏赵瑗,虽然也没有惩罚之语,但自那之后却极少召见他,这就足以说明圣心已经不在他身上,流传于朝廷上下的储位之争大概就此分出高下。

    失去皇上的恩宠,赵瑗就只不过是一个从五国城逃难回来的太祖血脉,无权也无实,就连身居高位的韩世忠也多是赋闲在家,在虞祺案上,他又能说上什么话?

    “我想去大理寺的狱中见见虞晗,也许有什么能帮到他!”一直没有开口的洛北突然说道。

    ……

第273节 大理寺监牢

    午后,没有阳光。

    昨夜下的雨留在街上还没有干,天空上流云飞逝,道道如泼墨云端。

    赵瑗跟洛北一起等在秦府门外,管家已经进去禀报,许久未归。

    虞晗一家已经全部关进大理寺牢狱当中,具体情况尚不明朗,所以洛北很想去见见他,可是这一点看来并不容易。

    虞祺案是钦命案件,又是秦相亲自审理,所以从关进大理寺开始,就不许任何人进狱中探视。

    按说赵瑗是太祖世孙,归来之时当今皇上也是礼遇有加,一时成为赵璩立储的劲敌,可现在不同往日,从南城案结案开始,他就连皇上都未曾见过一面,下面的人哪个不是闻风而动?

    “看来还是要吃闭门羹了!”赵瑗苦笑着说道。

    “也许是丞相不在家……”洛北知道赵瑗心里想的什么,于是安慰的说道。

    赵瑗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结,望着朱漆大门,有些出神道:“可能我们本来就不该来这里……”

    “走吧,回去我再想办法,希望还给我们留有时间……”

    赵瑗转过身,在听说虞晗一家入狱的消息之时,他何尝不是吓了一跳,除了担忧之外,他也多了一丝失望。

    他年纪尚幼的时候便在金国五国城度过,历经苦难,后来在数十名侍卫的拼死保护下跟芸娘才逃出魔掌,他原本对生都已经失去了希望,可是他知道芸娘曾为他承受了什么,也亲眼所见每个侍卫的死,他们死的义无反顾,因为他们把生命和荣誉都寄托在自家身上。

    他知道他们为什么拼死也要保护自己离开五国城,一路逃难回到临安,因为他身具皇室血统,在他们眼中自己可能会成为改变天下命运的那个人,但是赵瑗仍旧对那个至高之位并不感兴趣,因为在他看来那是一副枷锁,只要坐上去这辈子都将困在那里,永远都得不到解脱。

    直到虞晗找上了他,言谈之中,这个少年心中抱负高远,且思虑周密非常人所及,二人畅谈一天一夜,互相以为知己。

    这也是赵瑗之所以在毫无准备更无任何根基的情况下,变成主战一派支持对象的最初原因。

    洛北是在韩世忠府前与赵瑗分别的,赵瑗在大门前停住了脚步,他望着门楣有些出神。

    “要不要进去看看,韩老元帅说不定此刻正在府中,最近他……并不好过……”洛北想起韩世忠望着那棵折断的树满眼凄凉的样子,心想赵瑗看他说不定能让他心情好些,于是说道。

    哪知道赵瑗望了大门许久,却还是摇了摇头,说道:“算了,我就不进去了……”

    “跟我接触少些或许对他老人家还有好处……”

    洛北望着赵瑗离去的背影,思索着他最后说的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想到黑店事件那天夜晚,王怀安与卫戍司差点火拼在一起,最后是韩世忠与赵瑗及时赶到才将其化解。

    那时候,赵瑗与老元帅骑马并肩而立,显得是那么的亲密无间,后来他才知道朝廷中主战与主和之事,韩世忠正是赵瑗的最大支持者。

    那么他这句话的意思是不是就意味着主战一派已然落败,在与赵瑗密切接触的人都将失去皇上的信任,甚至很有可能……

    他不敢再想下去了。

    “洛北!”

    就在他出神的时候,他背后突然出现了一个声音。

    他猛然回头,就看到汪锦瑜正一个人站在离他稍远的地方,笑意从容的望着他。

    洛北皱眉,在他眼里汪锦瑜总是那般礼貌至极的笑容,而且人如其名,仿佛一块没有瑕疵的美玉一般,不管怎么看也是这个年纪里最优秀最没有缺点的少年。

    可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眼里汪锦瑜的笑容总是让他感到有些不适,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因为嫉妒而产生的偏见?可是又没有答案。

    汪锦瑜笑容不减的望着洛北,没有再往前一步,他的笑容向来都让人难以拒绝,洛北也是这样。

    有句话说的好,伸手不打笑脸人,即便你根本不想理会的人,当他时刻看着你笑容满面而且充满了善意的时候,你也根本无法拒绝。

    洛北走了过去,也想要抿嘴还以微笑,可是到头来还是笑的很尴尬,于是他不好意思的低下了头。

    “你不是想进大理寺监狱吗?”汪锦瑜好像根本没有在意他此刻的窘迫,而是直接开口说道。

    洛北顿时仰起头,怔怔的看着汪锦瑜。

    “我找到办法了……”

    洛北深深的呼吸,这一次汪锦瑜的善意就让他更加难以拒绝了。

    ……

    大理寺,是朝廷专门为审理刑狱案件所设,秦汉之时称之为“廷尉府”,自北齐以来改成为“大理寺”,有寺卿一人,位列九卿之一,而下又少卿,掌管刑、狱之人各数名,司直、评事、狱史、亭长、掌固与问事各有所辖范围,除此之外,大理寺设有监牢,由重兵看守,极其森严。

    “现在的大理寺卿叫齐麟,是个很厉害的人物,大家都叫他铁面人,素来不讲情面,就连我祖父提起他都摇头无奈……”汪锦瑜说起大理寺的情况如数家珍。

    “不过别担心,如今满朝文武除了这个家伙以外,大家都还是要讲几分情面的……”汪锦瑜知道洛北对自己的“实力”感到担心,便又眨着眼睛笑着说道。

    “我都打听好了,今夜留下来值守的是寺丞左正明,他是当年我祖父亲手提拔,每逢佳节都要亲自到府上拜望,所以我与他也很是熟悉……”

    听汪锦瑜说了这么多,洛北仍旧有些没底,他虽然没有进过大理寺,但如汪锦瑜所说是个专司刑狱的所在,而且有重兵把守,那是什么地方?难道只凭他跟一名寺丞有些关系就能随便进的去?那岂不是太小儿科了?

    “可是……”洛北挠了挠头,他很想信任汪锦瑜,可还是没办法把心中的疑虑完全掩盖起来。

    汪锦瑜正朝着不远处的大理寺打量着,回过头时就看到了洛北奇怪的眼神。

    “嘿嘿,就知道你还是不信任我,可你别忘了我祖父也曾官至丞相,所以这临安城里只要不是皇宫禁苑不能随意出入,其他的地方只要我想去总还是能想到办法的……”

    他一边说话,手却伸到了怀里,取出一个乌黑的铁牌,然后拎着上面的穗子,摇摇晃晃的放在洛北面前。

    洛北认真一看,只见上面赫然雕刻着一只虎头,张嘴獠牙,极为生动,而在虎头下面是一个“令”字。

    “这是当年皇上亲自赐予我祖父的丞相令符,后来又没有收回去,这块令牌与当今丞相令符区别很小,一般人很难分得清,所以我把它也一并借来,确保能进入大理寺监牢,你就放心吧!”

    汪锦瑜解释完之后便把

    令牌小心收起来。

    洛北不禁满眼感激之情,虽然汪锦瑜没有明说,但他也猜得到,这很可能并不是他从祖父那里借来的,而是偷来的。

    不过不管怎么样,他想要帮助自己这是不该去怀疑的。

    “走吧,这会儿应该刚换了岗哨,就要有人要接我们来了!”汪锦瑜说道。

    在他们二人走向大理寺大门的时候,门前的守卫果然森严无比,但很快一个身穿深绿色官服之人就走了出来,一撇八字胡看起来很是好笑。

    那人像是用了一个假嗓子。

    “哎呦,这不是大名鼎鼎的临安公子吗?左正明这厢有礼了!”说话间那人便真的盈盈拜了下去。

    汪锦瑜“嬉笑”了一下,说道:“左叔叔你这又是在戏耍我啦,要是让祖父知晓,定要治我的罪呢!”

    然后他又贴近洛北耳边说道:“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大理寺狱丞左正明,跟我已经很是熟悉,故而见面便会开些玩笑,你别看他长的不怎么样,但审讯、问案的本事可是一绝,这也是他这种喜欢左右逢源的人能在大理寺卿铁面人齐麟手下干的安稳的原因!”

    汪锦瑜说完,加快两步走向左正明,作了个揖道:“左叔叔,事不宜迟我们快进去吧!”

    可是左正明却动也未动,嘴角缓缓出现了一个弧度,可又像是没有要笑的意思。

    “我说我的小爷爷,我就不明白这临安城里花花世界还不够你玩的,怎么就偏偏想要到我这种地方来呢?”

    汪锦瑜知道瞒不过对方,只得老实说道:“左叔叔明察秋毫,我有一位好朋友,近来全家被押送临安,正关在大理寺狱中,我……只是想再见他一面,算是尽了朋友之谊……”

    左正明见汪锦瑜不似说谎,于是说道:“果然不愧为临安公子,既然如此,你左叔叔又怎有不成全之理呢!”

    然后转过身去,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

    洛北就这样跟在汪锦瑜和左正明身后,缓缓走向大理寺。

    他望着大理寺的“铜墙铁壁”,心中不禁感叹,这样一个地方高墙壁垒,不知道要关押多少人的一生,如果不是汪锦瑜愿意帮忙,就算是自己武功再高些,恐怕要闯入大理寺也多半要身首异处。

    走进大门,是一条平坦的青石路,路的尽头仍是一道城门,那里灯火通明,显得更加森严和冷酷了许多。

    两侧十步一岗的带甲卫士手持尖锐锋利的长矛,目不斜视。

    进了那道大门之后,左正明和汪锦瑜都保持了沉默,洛北有种感觉,要不是有左正明在前面带路,他们的长矛随时都会伸向自己,于是不敢再稍加多看,也怕给前面的两人增添麻烦。

    最终,他们停在了一道高大的石门面前,石门的上部是一座岗楼,有卫兵值守,悬吊着的火盆火焰如一条长了眼睛的蛇,吐着长长的信子,好像要将夜幕前的一切都吞噬干净。

    洛北抬头一望,只见石门正中间挂着一块巨大的匾额,写道“大理寺天牢”。

    门前站着整整一个小队的卫兵,个个手持兵刃。

    左正明抖了抖衣襟,走了过去,从衣袖当中拿出一个什么东西,在卫兵面前晃了晃,那卫兵看了之后点了点头,然后大手一挥。

    只听几声“轰隆”之声过后,天牢的大门便轰然打开。

    ……

第274节 身陷大理寺

    如果没有真的走进去,洛北也许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样的地方竟会是那个样子的。

    漫长的通道里看不到一丝阳光,火把插在密不透风但仍旧潮湿的墙壁上,可即便再多都无法照落里面的暗淡。

    静悄悄的通道里,只有鞋子与地面摩擦时发出的声音,但仍旧让人心生不适,“咔滋咔滋”磨的心头发麻。

    这里几乎跟镇魔塔底部一样看不到光阴,所以很难有时间的 意识,只是让人觉得格外漫长,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真的走到头。

    唯有规律的脚步声才让洛北意识到自己仍旧是往前走的,要不然他甚至都在怀疑自己还在原地踏步。

    这条通道里并没有卫兵,因为这里两侧只有深黑的墙壁,而且密不透风,不管是什么人到了这里都无法逃出生天,所以也就没有必要再像外面那样十步一人。

    终于,前面的脚步声停下了。

    洛北抬起头,正看到了终点,侧面开着一道铁栅栏,上面锈迹斑驳,想来也是因为狱中终年不见阳光潮湿无比的原因。

    左正明从怀里小心的取出一小串钥匙,“咔嚓”一声插进那把极大的锁里面,然后微一用力,锁便打开了。

    “里面就是天牢了,虞祺一家都在地字号那里,我只能送你们到这里了,其他的里面已经打好招呼,不过有一点……”

    左正明没有再像先前那样一副开玩笑的模样,而是变得极为认真,他犹豫一番才又说道:“你们一定要快,齐大人虽然不负责值守,但他这个人从来都是小心谨慎,随时都有可能会前来查询,到时候我也保不了你们……”

    汪锦瑜感激的点点头,说道:“放心,我自然知道分寸……”

    汪锦瑜和洛北一起走进的天牢当中,这里面比外面的通道里要显得明亮些,可嘈杂无比的声音也随之而来。

    铜墙铁壁将牢房分隔成无数个小房子,里面没有亮光,但却时而传来刺耳的吼叫声,那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像是人发出的,更像是来自地狱的野兽,他们在墙壁上不停的摩擦,然后发出酣畅淋漓又无比痛苦的声音。

    有人在大笑,也有人在大哭,哭声和笑声就混合在一起,但不管是笑声还是哭声都显得极为痛苦。

    这是一种奇特的折磨,终年不见阳光,也没有人与之交谈,他们只能自己跟自己说话,天长日久,就变得疯癫。

    突然,一只手猛地一下抓住了铁栏杆,好像有一股狠戾的气息传来。

    洛北下意识的后退,顺便一把拉住汪锦瑜,但是并没有危险真正靠近他。

    他抬起头一看,一双染满血丝的眼睛正一动不动的望着他。

    里面的人缓缓张开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最终也只不过是阵阵吼叫声,他的牙齿却是那般的白,白到有些晃眼。

    这时候,一个狱吏走了出来,冷哼了一声,牢狱当中的犯人这才稍稍缓了缓奇怪而刺耳的叫声。

    “你们两个就是左大人带进来的吧?”狱吏的声音显得有些冰冷。

    汪锦瑜点头,走向狱吏,宽大的袖袍一挥,他凑近狱吏耳边说了几句什么,然后又是一笑下拜。

    那狱吏脸上

    的冷峻忽然带有了一丝温度,但也只是微微颔首,想来并不完全知道眼前少年的身份,态度的变化大概也只是因为汪锦瑜刚才手疾与他在袖袍之下双手相握在一起的缘故。

    “请吧……”狱吏说话干脆利落。

    然后他便带着二人畅通无阻的向前走,实际上绕来绕去的转了不知道多少个方向。

    终于,在一处“地字”号牢房前停下。

    狱吏回头又看了看汪锦瑜和洛北,然后朝里面看了一眼,最后只是说了句:“你们快点!”

    他把门打开了,自己却退了出去。

    洛北扶着铁栅栏,有股冰冷的气息传来。

    “虞晗,你……你在吗?”他轻声问道,怕猛然间吓到了里面的人。

    借着外面的火光,他看到了一个穿着白色囚服但已然脏的不成样子的人正蜷缩在角落里。

    他微微皱眉,走过去,俯下身子,这才看清楚原本弱不禁风的少年披散着头发,虽然外表看起来并没有遭受毒打,但精神上的折磨有可能是更为可怕的。

    虞晗的脸色很差,显然这样地狱般的地方对他来说是种很大的考验。

    “虞晗你……”洛北颤抖着伸出手放在虞晗身上,想让他感受到自己的友好。

    虞晗吐了一口气,好像刚从梦中缓过神来一样。

    “我没事,只是……”他撩开眼睛,眼神转了转,大概是想说“这里真不是人待的地方!”

    “你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几日不见就突然入狱?”洛北知道他并无大碍后便立即问道。

    虞晗轻叹一声,声音微弱的说道:“朝廷下了命令,让各州县加征赋税,可梓州近年大旱,百姓糊口尚且困难,我父亲身为知州便私自扣下圣喻,不想最终却被朝廷知晓,秦桧大怒,亲自下令派人将父亲与梓州守将一并拿下,为了警示天下便一路千里押送到大理寺……”

    “你说的是当今丞相秦桧?”洛北手攥了起来,手心当中却不住的有冷汗流出。

    “我父亲这样做已经不是一次两次,就连皇上也曾说过,地方父母官该当如我父亲这般为百姓思虑,便将其不服朝廷法令的罪行全部扣下,然而这一次……”

    “秦桧他亲手炮制罪名,首先将府上师爷买通,让他诬告父亲扇动守军搜刮百姓钱财想要逃亡他国,破坏朝廷大计,随后朝廷兵锋便至,父亲毫无准备的机会,而且押送路上也并不太平,黑衣杀手想要取我们性命,好在有不知名之人暗中保护才勉强到了临安……”

    洛北万万没有想到,虞晗一家的这桩案件竟会与秦希的父亲有所关联。

    最后,虞晗抓住洛北的手,说道:“你不用想着救我,我只告诉你一件事一定要记住,让韩老元帅一切小心……”

    他向门前的汪锦瑜处望了望,洛北知道他是不想让汪锦瑜听到二人的对话。

    “都是他的帮助我才能见到你……”

    好在汪锦瑜似乎并没有要接近的意思。

    虞晗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最近发生的事情都实在怪异,其中必有阴谋,而这阴谋……我只能想到了两件事,一是朝廷与金国在战与和

    之间的争论,二是当今皇上无后,立储便成了整个朝廷上下包括皇上的心病……”

    “千万提醒老元帅和赵公子,一定要小心为上,很可能这一切的最终目标会是他们二人……”

    就在这时候,汪锦瑜站在狱门前,急声说道:“洛北,我们该走了,迟了恐有麻烦……”

    洛北回望一眼,汪锦瑜站在门外守候,四处张望,生怕有人突然前来,那样他们二人想要走出这座大牢怕是也有危险。

    “你身子这么弱,恐怕承受不了狱中折磨……我救你出去……”

    虞晗惨淡一笑,坚决的摇摇头说道:“怎么,你还想强行把我带出去?还是想点现实的吧,这里铜墙铁壁、守卫森严,何况我若私自闯狱出去,不但我一家人便会深受连累,到时候想要翻案也是难了……也会连累把你带进来的那位朋友……”

    “你快些离开,或许还能想到办法……”

    洛北自然也明白,自己也不过是情急之下说出的话,他此刻也只能与虞晗暂时告别,跟着汪锦瑜一同离开。

    他们走出牢房之后,很快就有人前来把牢房的门锁上,洛北回头的时候,只能看见那个漆黑如墨的地方,这种孤寂堪比玄青寺那座山洞。

    汪锦瑜拉着洛北飞快的向外走,左正明一直等在漫长的通道前,样子十分焦急,看他他们两个终于出现,心中一块大石头才稍稍放下,但此刻还不是放松警惕的时候,因为他们两人仍旧身处大牢之中,只有彻底将他们送出去才算安全。

    “快跟我走……”

    其实他此刻比他们进来的时候还要心急也不难理解,毕竟在这里停留的多一分就多一分危险。

    虽然汪锦瑜身为前丞相汪伯彦之孙,在朝中也算是非同一般的人物,大小官吏无不给几分“薄面”,可偏偏那位大理寺卿齐麟是个铁面般的人物,别说是前相国,就连当今皇上曾经想要请他“通融”几分救下一位太后外戚也被他断然拒绝。

    他声称皇上贵为九五之尊,若是想要做什么他拦不住,唯有一样需要下明旨,除此之外他便认为是有人在假传旨意,把皇上身边的萨公公气的脸色铁青而回,后来皇上当着群臣讲起此事,还承认自己所虑不周。

    这件事曾轰动朝野,从此之后齐麟也就有了一个标志性的外号,人们都称他“铁面人”。

    巨大的石门缓缓打开,外面的光线立即照射进来,虽然也只是微弱的火光,但是对于一个从天牢走出来的人来说就像是整个人间。

    可是,左正明却抬着头,连一步都没有迈出去,愣愣的站在那里。

    洛北感觉到他的身子正在微微的发抖。

    他向前走了两步,就看到外面通明的火把,还有一张死人一样的脸。

    那张脸只给人一种感觉,那就是生冷,像黑铁一样生冷。

    “齐……齐大人……您怎么……怎么来了……”左正明有些结巴的说道。

    齐麟一只手拍在他的肩头,却没有看他,而是盯着他身后的两个少年,嘴角缓缓出现一丝冷笑。

    “你们觉得这座大理寺天牢真的是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

第276节 最难捉摸是人心

    汪锦瑜跟洛北一起被关进了大理寺狱中,那是一间很是黑暗潮湿的牢房,没有亮光,甚至连人都没有。

    汪锦瑜把身子靠在墙壁上,捡起一根地上的茅草,摇摇晃晃的,看起来即使身陷囹圄也毫不在意。

    洛北却不一样,在牢房当中来回的走,他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虞晗一家,还有他让自己带给韩世忠和赵瑗的那些话,如果他被一直关在这里面,他就没有办法去完成这些“嘱托”。

    “洛北,你就别来回的走了,晃的我眼晕,既来之则安之!”汪锦瑜依然微笑着说道。

    洛北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对于这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真的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原以为纵然他是世上难得的佳公子,但也只不过是个富贵家的少爷,却没有想到在这样的环境里还能这般从容,这倒是令洛北刮目相看。

    汪锦瑜笑着站起身来,他踱步到洛北身旁,凑近他耳畔,说道:“你放心,不出明天早晨就会有人前来接我们出去!”

    他笑的很是神秘。

    “我们俩的罪过很大,擅闯大理寺,而且还拿了块假的丞相令牌……”洛北想都不敢想,这些事哪个不是杀头的大罪?

    汪锦瑜却依然毫不在乎的摇摇头,看起来信心十足,不像是在故作镇定。

    “你可知道为什么齐麟把我们关在这么个地方却一直没有提审,只是把我们‘晾’在这里么?”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打算处置我们……你若是还相信我就养好了精神,等着跟我一起离开这里……”

    洛北对他的话也有些将信将疑,不过自己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跟他一起躺在潮湿的茅草床上,似乎汪锦瑜说的不无道理。

    显然他们两个被关的这个地方与大理寺其他牢狱并不相同,这里甚至好像除了他们两人再无其他人,所以才会这般安静,要不是曾在玄青寺里独自面对过黑暗和寂寥,他甚至也会发疯,不过汪锦瑜却好像个没事人一样,躺下去没过多久便鼾声四起。

    直到第二天,完全安静的狱中终于有了脚步声,洛北感觉自己已经能每个人脚步的深浅之间细微的分别。

    没过多久,就有一张脸出现在他们面前,这张脸上没有什么特别之处,除了那两撇八字胡,这是洛北和汪锦瑜第一次见到的时候就认定了的。

    可是现在却变得有些一言难尽。

    因为那最为引人注目的两撇小胡子竟然变得从左正明脸上完全消失了,让他的脸变得干干净净,虽然看起来更清爽了许多,但……这种感觉实在是没有办法形容,就好像是你早就习惯了一种东西,它虽不好看,可在你的印象里就该是那种样子,而现在它变了,变得你好像一下就不认识了。

    汪锦瑜瞪大了眼睛看着左正明,洛北觉得他从未如此失态过。

    然后,他居然开始大笑,笑到弯下腰去,差点跌倒在地上。

    左正明嘴角出现一丝嫌弃的笑容,明显是在说“我能变成这番模样还不是因为你……”。

    “咳咳……”

    在左正明身后传出两声咳嗽声,洛北听得出那并不是真正的咳嗽,而是一种“提醒”。

    当然,汪锦瑜也能听得出。

    他止住了笑,突然变

    成了乖巧懂事又满是委屈的模样,洛北不禁在心底感叹,这个少年还真是“善变”。

    果然,一个满头花白头发的老者走了出来,他穿着一身素袍,双手整理了一下衣襟,完全是一副在岁月中沉淀过的儒雅之相。

    汪锦瑜低着头,眼睛往上翻了翻,看了一眼老者,叫道:“祖父……”

    洛北这才明白,来的这位老人正是汪锦瑜嘴里的那位“祖父”,也就是当今丞相秦桧的师父、前丞相汪伯彦|。

    老者淡淡的看了他两眼,然后又打量了几眼洛北,说道:“真是胡闹……”

    说完了这四个字,老者便转身离去。

    剩下汪锦瑜和洛北面面相觑,之前汪锦瑜之所以那么有底气,是因为他知道事情一发生左正明就会到府上告知祖父,而祖父是断不会让自己最是钟爱的孙子流落天牢而不管的。

    可是,现在祖父来了,却只是留下四个字就转身离开,他实在是搞不懂了。

    左正明也笑了笑,说道:“你以为齐大人铁面人的称号就是白叫的?你们要想安然无恙从这里出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看看我就知道了……”

    他手下意识的摸了摸那两撇曾让他深以为傲的小胡子的位置,现在已然葬送在齐麟手上。

    “不过汪老出面,很快你就可以走了,这一点毋庸置疑……”他补充道。

    听他这般说,汪锦瑜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正要落地,但很快他就反应过来,左正明说的是“你”而非“你们”。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道。

    左正明摇摇头,说道:“什么意思你还能不懂?”

    然后便也转身离去。

    剩下的就只有煎熬,汪锦瑜转身坐在地上,他看着洛北,脸上、眼中都写满了愧疚。

    洛北却摇头说道:“这件事本来就不该把你牵扯进来,你能帮我这么多已经很是感激,现在至少你能先出去……”

    汪锦瑜打断了他的话,说道:“洛北,你越是这样说我便越是心存愧疚,本来我还在自信满满,谁知道……”

    洛北叹息一声:“出不出去倒也没什么,这里虽然明为天牢,实际上也不比那座山洞还要差,何况人世间既不和睦,也无自由,哪里还不是一处无形的牢狱,只是虞晗让我替他做的事就……”

    “要不你把事情告诉我,我一出去便替你去办,如何?”汪锦瑜眨着眼睛,真诚无比的说道。

    洛北看着眼前这个风度翩翩、遇事从容的临安公子,忽然想起了一个场面,在长长的逃难队伍当中,他是那么的显眼又出类拔萃,还有那个女孩最后决绝的眼神,让洛北终生难忘。

    原来眼前的少年不正是当初买下了小玲的那个公子吗?想不到人生的缘分竟是这样的奇怪,本来不该有任何交集的人却是这样的相遇,怪不得花魁之夜第一次看到汪锦瑜牵着马而来的时候他便有些眼熟,原来他们早就不是“第一次”相见了。

    就在这时候,外面的脚步声再次传来,没过多久,左正明便带着两名黑衣人来到门前,他熟悉的打开铁锁,然后闪在一旁,任凭两人走进狱中。

    这两个人其中之一洛北也认识,正是那次逃难途中跟在汪锦瑜身边的卫士,最后的时候他

    丢给卖掉女儿的父亲一块散碎的银子,冷笑着离开。

    “小少爷,快跟我们走吧,老太爷正在外面等你!”

    汪锦瑜仍然看着洛北,眼中不舍,但他也知道,这里不是以他们意志为转移的地方,不知道祖父要怎样说服齐麟才能把自己放出来的?

    脚步声渐行渐远,大牢当中就只剩下洛北一个人,他也没有来得及把虞晗嘱托之事告诉汪锦瑜,不是他不信任,而是那些人确实没有给他这个时间。

    ……

    朝堂之上,关于到底是要和议还是“直捣黄龙”争论不下,其中各有理由,本来皇上也只是高坐旁观,哪知道这时候声威并重的韩世忠突然站了出来。

    他说完了一番话之后,那位年老的王大人气的脸色铁青,却好像被堵住了嘴一样说不出来话。

    皇上见韩世忠出列跪倒,也站了起来,对于这位性情耿直的老将军他心中是又爱又恨,既感恩又不知要如何对待。

    当初“苗刘之变”仍记忆犹新,这也是为何他能在韩世忠几次三番当众与自己争执却不曾降罪的原因,因为他念着韩世忠的好。

    所有支持议和的文臣都望向了闭口不语的丞相秦桧,而秦桧则缄口不语,一时间朝堂之上又变得安静起来。

    “韩爱卿快快请起,有什么话都起来再说!”

    皇上瞥了一眼萨公公,萨公公自然会意,小跑着下了玉阶,伸双手搀扶韩世忠,却发现韩世忠根本没有要起身的意思,无奈之下只能尴尬的望向皇上。

    皇上也极是无奈,只能把目光移向秦桧,然后又坐了回去,说道:“众位大臣争议不下,不知道秦相有何见解啊?”

    秦桧一听,赶紧出列,行叩拜之礼,说道:“臣方才一直在思索一件事,深以为此事若能明了,是战是和便也容易得到答案……”

    皇上奇道:“爱卿平身,所思何事快说来给朕与诸位臣公听听!”

    秦桧微微侧目,见身旁的韩世忠没有起身,便也没有起来,继续说道:“我等在朝廷之上讨论战与和到底是为了什么? 也许有为利益,为荣誉,为一雪前耻,也为家国和天下黎民……”

    “那么大家有没有想过,综其所有,不管是主战或是主和,若为自己则为私利,若为他人便是公心,而朝上争执也好,下朝互为敌对也罢,一旦战、和有了定论,都当不计前嫌为国出力,诸位大人互为脊柱,则我朝不论战、和皆可安定天下……”

    他随即拜道:“臣请陛下拟旨一道,今日朝上大家可以各抒己见,但若有人敢在事后因政见不合而私自寻仇,可视为欺君……”

    秦桧话音一毕,群臣立即傻在当场,有人心想这确实是个老狐狸、老谋深算,有人则佩服不已,也有人深感此人心思深沉、不可捉摸。

    皇上手轻拍在龙椅上,目光深沉,说道:“秦相此言深慰朕心,就按此言昭告天下臣民,无论战、和,当有臣、民一心……哎……朕思念父、兄良久,无一日不盼攻入敌军腹地,只可惜如今天下疲敝,若是为赵家私事而让黎民陷入苦难,朕实为罪人,故而心意不能决断,还请诸位卿家体谅……”

    皇上“哀叹”一声,神情衰败,似极是伤心。

    |……

第277节 进香万安寺

    洛北是又过了两天的时候才出狱的,走出那个乌黑又潮湿的牢房,看到外面阳光的一瞬间,他真切的感觉到这个世界竟是如此的生动和美丽,甚至连走出玄青寺山洞的时候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感觉。

    他很自然的相信这是汪锦瑜通过各方面的关系疏通,才让他走出那个“活死人墓”一样的地方。

    但是,当他走出大理寺的时候,等在外面的却不是汪锦瑜,也不是赵瑗或是韩世忠,而是阮红玉身边的贴身丫鬟小蝶。

    温暖而耀眼的阳光洒在小蝶鹅黄色长裙上,让少女看起来通透如沐浴金光。

    她一看到洛北先是笑了起来,手里边拎着一个油纸包,不知道装着什么。

    说实话,洛北有些惊讶,显然小蝶是不可能私自前来接他,更不可能有救他出狱的能力,那么她既然来了,最大的可能性还是阮红玉。

    可是凭自己跟阮红玉的一面之缘,她又怎么可能愿意费尽心力来搭救自己呢?虽然阮红玉人长的很好,心地想来也是极为善良的。

    “看样子你很意外是我来接你啊?”小蝶脆声问道。

    洛北知道自己心里的想法都毫无保留的显露在脸上,又一丝不拉的被小蝶看在眼里,顿时有些窘迫起来。

    “我……我只是没有想到……”

    小蝶眉眼弯弯的笑起来道:“你没有想到会是我还是我家小姐,还是说你心里本该出现的人没有出现?”

    看着洛北窘迫无语的样子,小蝶并不打算再去难为他。

    “快些走吧,小姐正在等你呢,见到了她自然什么都清楚了,我呢……也只不过是个跑腿儿的而已……”

    小蝶带着洛北走过了两条街,去的地方很是陌生,显然不是通往天香楼的路。

    最后,他们在一处偏僻的小院子前面停下,这里虽然还处于临安城中,而且是紧挨着最热闹的那条街,但却显得有些荒凉,甚至可以说是荒无人烟。

    除了这处小院外,附近原有的房子多已经破败不堪,茅草涨势却很好,有些比洛北还要高出半个头。

    很难想象以繁华著称的临安城还有这样一个地方。

    “这里呢……是小姐前些年买下的,据说这里曾经死了很多人,大家便把这里当成鬼宅,当时小姐拿着银两来买的时候,那家主人几乎是把钱抢走的……”

    果然还是事出必有因,这年头又怎么会有这样便宜的事?洛北望了望周遭,连着几家的房子好像都是破败于大火,也只有眼前这处小院整理的还算整洁。

    不知道为什么,他眼前竟然出现了在开封只见到过一次的那座宅子,据苏泉所说那里也曾住过一户不错的人家,后来一场大火烧成了白地,奇怪的是家中数十口人竟然连一个都没有跑出大火,全部被烧个干净,也是那场大火之后,那座宅子便再也无人问津。

    明明只是不经意间的路过,也仅仅瞥了那么一眼,却好像终生都无法忘怀,洛北不禁想象着一家老小在火中挣扎时的嘶嚎之声,那该是多么的痛苦啊!

    琴声从小院里传出来,悠扬又闲适。

    “小蝶,给我买的包子是不是又被你偷吃了,都这会儿了还不进来?”随着琴

    声传来的还有一个软绵绵、懒洋洋的声音。

    洛北听得出,那就是阮红玉。

    小蝶一吐舌头,对洛北做了个鬼脸,然后嘟囔着说道:“小姐,你这可是错怪我了呢,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的把包子放在怀中,生怕凉了,要怪就怪你让我接的那个家伙腿脚不灵便,走的像个老头子……”

    小蝶说话快人快语,像个栖息在树枝上的黄鹂鸟般“叽叽喳喳”的叫起来就不停,但是声音却很是好听。

    说着,她瞅了洛北一眼,便摇摇摆摆的走了进去。

    洛北吐了一口气,然后也跟在小蝶身后,既然来了,总还是要见见“救命恩人”才是。

    阮红玉是坐在小院子里的一处石桌前,琴就摆放在石桌上,她纤细而修长的手指灵活的在琴弦上跳动,发出的声音竟是如此的美妙动听。

    洛北感觉自己正下意识的屏住呼吸,或许是生怕把这世间少有的妙音稍加打扰。

    小院子里种了许多花草,有些开的正好,有些还在含苞待放,阮红玉身穿淡青色长裙坐在花草丛中,仿佛已与天地自然融为一体,让人陷入一阵缥缈。

    小蝶自然也不敢轻易打扰,只能安静的站在那里等待。

    忽然,琴声戛然而止。

    阮红玉叹息一声,仿佛被什么侵扰了心神一般,回过眸时,她满眼倦怠。

    “洛北,你来啦!”她招了招手,让洛北走过去,轻轻的把那架琴推开了些。

    这时候,小蝶也把一直捧在怀里的油纸包递了过去,莞尔一笑,说道:“你看里面的包子还是热的……”

    阮红玉把油纸包推了出去,瞪了她一眼,却是再次让洛北坐下。

    “阮姑娘能救我逃出囹圄,洛北感铭于心!”洛北只得依言坐在阮红玉对面的石凳上,双手结于身前说道。

    阮红玉却只是笑了笑,说道:“你可千万别急着谢我,我又哪里有那么大的能耐从大理寺天牢里把你救出来……”

    洛北不禁吃惊,问道:“难道不是阮姑娘所为,可是……”

    “我啊……只是受人之托而已……”

    “至于是谁你仔细想想也总该能知道的!”

    话说到这里,洛北又怎会再想不出是谁?他自然知道阮红玉与秦希一向交好,而且秦希身为秦相的掌上明珠,也唯有她才能求动父亲说一句话把自己从牢狱当中放出来。

    洛北心头一颤,不禁泪眼朦胧,他自己甚至都说不清为何突然变得如此。

    “我啊可能真的是老了,总是不明白你们这些小儿女的心思,一个明明……又偏偏让我来当这个好人,另外一个呢……”

    她瞟了一眼洛北,然后轻轻的叹息一声。

    “哎,呆头呆脑……”

    洛北霍然抬起头来,问道:“阮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秦希她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才不能出来?”

    阮红玉一听眼前一亮,没想到这个给自己印象一直“呆头呆脑”的少年居然会问出了这样的话。

    “怎么?你很想见她?”

    洛北郑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我想当面感谢她……”

    阮红玉和颜笑道:“看你这般

    诚恳,我也只能冒着被她责怪的风险告诉你啦,她因前几天的事这些日子出入不能自如,不过明天她会跟随夫人到城外的万安寺敬香,到时候你便可以见到她了……”

    洛北正要向阮红玉施礼以表谢意,却被她拦下。

    “有什么话还是留到明天跟她去说吧,别到时候见了面反而没了语言……”

    ……

    万安寺,算是临安周围最古老的一座寺院,距离临安城不过二十余里。

    寺院背倚苍山,眼望江水,四周皆是苍松古柏,据说此地曾是前朝乱世一位大人物开垦出来,丛林茂密与外界隔绝是为了以此来修整兵马所用,但是起兵失败终究埋骨他乡,再后来便成了避世僧侣的居住地,经百年之久方成今日的万安寺。

    都说荒山古寺出高僧,这里却从没有出过像玄青寺祖师那样的人物,只不过因它临近古城临安,深受信奉,香火一直极为鼎盛。

    后来南宋朝廷落于临安,朝中自然不乏求神拜佛之人,对万安寺深深向往,常不惜驱车劳顿赶往寺院进香叩拜,以求富贵、平安。

    这其中自然是少不了朝中大臣的家眷,秦桧之妻王夫人平生并无子嗣,极为相信业报之说,所以每逢十五之期便要到万安寺进香。

    洛北从阮红玉那里知道秦希也会跟随王夫人前往万安寺,于是打算一路上追随而去,但路途毕竟不近,他只好先行出城寻找红珊瑚。

    令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这神俊无比的红珊瑚竟然会带着数匹普通人家的圈养马匹到处乱跑,以至于成了老百姓眼里的“祸患”,也有人看它神俊良种,想要设计将它擒住,哪知道红珊瑚精灵无比,岂是普通人能够降服,最终差点受伤也只好作罢。

    洛北找到它的时候还带着几匹普通马在溪边饮水,那些马跟在它身后犹如随从一般,它昂首而行,样子颇为滑稽。

    大概也是许久未见,红珊瑚见到洛北的时候极是亲昵,把其他马匹也忘在脑后。

    一人一马并没有再回临安,而是将就在一个小村外的破庙里简单休息,洛北生起了火,在小河里抓来两条肥鱼,吃饱了肚子,便和衣而卧。

    洛北已经提前打探好道路,这里正是从临安到万安寺的必经之路。

    果然,第二天雾气未散的时候,一架马车便缓缓行来,身后是八名锦服卫士,显然不是一般人家的家眷。

    红珊瑚不知怎么一阵嘶鸣,洛北好不容易才将它制住,望着马车从破庙外驶过。

    等马车走了一段,洛北才骑上红珊瑚,在后面紧紧跟随,他不敢让红珊瑚放开了跑,更不想距离马车太近,毕竟秦希此刻正跟王夫人同在车里。

    一路上除了景致变换,人烟也开始变得稀少,更多的是丛林和农耕之所,车马之声越来越清晰,洛北再次放慢速度,这让红珊瑚感觉到很是不爽,毕竟以它的脚力这样走法显然是种煎熬。

    直到太阳转至头顶的时候,一座古刹才出现在视野当中,周围果然尽是密林,这里喧嚣皆去,一切回归自然。

    洛北驻马而望,心道:“传说中的万安寺终于到了,不知道跟莲花寺和玄青寺又有多少不同?”

    ……

第278节 隐藏的危机

    一座仿佛隐于山林之间的寺庙出现在眼前,钟声绕梁,余音入耳,看起来便是一派安静、祥和的景象。

    万安寺四周都是树林,而且很深,一眼望去几乎看不到外面的阳光,这也让寺庙多了几分意境。

    马车还没有到寺庙大门的时候,早已有数位身穿僧袍的僧人等在那里,其中一个年老的和尚手里捻着一串佛珠,正闭目养神,便听到潇潇车轮之声。

    这些人自然是专门前来迎接丞相夫人的,权力如厚土,在哪里也是有一定的“特权”可以享受的,哪怕是寺院这样本该众生平等的地方。

    洛北一拍红珊瑚,让正跑的兴起的宝马停下脚步,它本是不愿意的,但为了显示出“与众不同”的能力,它竟急停下来。

    洛北躲在一棵树后,远远的望去,只见那辆马车当中慢慢的走下一个中年妇人,皮肤白的发光,人虽然稍有发胖,但体型仍保持的很好。

    这妇人穿着并入如何华丽,可举手投足之间都看得出富贵之态,见到早已等在庙前的众位僧人,她态度非但没有任何张扬,更显得谦和重礼。

    中年妇人下了马车,在两名丫鬟的搀扶下,由那位老僧接入寺院。

    这时候,一个少女才撩起布帘,露出一张如满月般俏丽而生动的脸,她眨着明亮的眼睛,眼神里却全是无奈和倦怠,显然这一路不但路途颠簸,她也过得极是不快乐。

    洛北看到少女如此表情的一刹那,心中也是一动。

    红珊瑚不知道是感觉到他心中的不适还是怎样,竟也使劲儿的抖了抖身子,差点把洛北从马背上抖了下去。

    他好不容易才将红珊瑚制住,再看时秦希已经下了马车,她并没有急于跟着进入寺院,看样子如果不是陪着相爷夫人前来,她是定然不肯走进那里一步的。

    秦希大口的呼吸着寺院周围清新的空气,抬头仰望四周,清雅的钟声之中还有细细的流水之声,她这才露出些许笑意。

    但就是这一笑,也是如此的动人。

    美丽的少女站在寺院以外,望天地境界,仿佛一幅绝佳画卷落于人间,而这样的画卷又恰恰出现在洛北眼中。

    洛北或许也没有想到,秦希的目光能看到自己这里。

    红珊瑚再也无法控制的一阵嘶鸣,那叫声如同看到多年未见的老友,洛北这时候也才明白过来,原来它刚才那般样子并不是感受到自己的心事,而是发现了“旧主”秦希。

    秦希向洛北的方向望来,本来还没有看到树后藏着一人一马,被红珊瑚这么一叫,她又是吃了一惊。

    红珊瑚发现了她,她也呆呆的望着红珊瑚,瞬间泪水盈眶。

    秦希看到了红珊瑚,也看的了洛北,她擦了擦眼睛的泪痕,微微笑着,招了招手,而洛北刚想纵马而出的时候,她却又轻轻的摇了摇头,然后望向寺院里面的方向。

    洛北明白,她还是要跟着夫人一起到寺院里面进香,于是只能挥了挥手,目送她与一众护卫走进寺院当中。

    这时候,深邃的密林当中忽然一阵蹿响。

    洛北猛然回头,只见一群野鸟竟从林中飞出,仿佛是受了惊吓一般。

    红珊瑚猛然间抬起前蹄,差点把洛北从马背上掀

    翻下去,洛北赶紧俯身紧贴,心一瞬间悬了起来。

    红珊瑚是世上少有的神俊良驹,感知能力自然不是寻常马匹所能比拟,即便是曾经多次遇险也一向从容不迫,在万军之中更是如履平地。

    而就在刚才,不但林中百鸟齐飞,连红珊瑚也是突现异常,说明林中必有蹊跷,洛北向深邃的密林当中凝眸望了望,然后又看先缓缓抬进万安寺的那顶轿子。

    “你是不是认出了秦希?是不是也发现林中有什么潜藏的危机才会这般模样?”洛北俯首在红珊瑚身上,悄声说道。

    红珊瑚甩了甩头,打了两个鼻响,情绪虽然得以稍缓,但明显仍有焦虑。

    “不管是不是向着秦希去的,我都得进去看个究竟,她有所不备,若是真的有什么人……”洛北不敢再想下去,御马奔向寺院。

    这时候,迎接的僧侣还有相府带来的护卫已然全部进入了寺院当中,大门外又回到了原本的安静当中,从寺中传来淡淡的钟声,沁人心扉。

    洛北在寺前停住,他向里面望了望,只见寺院里建筑宏伟,而环境却又一片悠然,然后又看了一眼红珊瑚,心想这匹枣红色的大马也实在是太过显眼,要是自己就这样骑着它进去,说不定要被多少双眼睛盯住。

    于是,洛北跳下马背,他抚着红珊瑚颈子上顺滑的鬃毛柔声说道:“你不用担心,我会护她平安无事,只是寺院当中人多你又过于显眼,不能带你进去,你就在外面等我吧……”

    这些话说出来连洛北自己都感到吃惊,对着一匹马说这么许多话放在谁眼里不是一件奇哉怪也之事,但是在他心中又十分自然,也许相伴多日,红珊瑚在他心中也如大白一样仿如亲人。

    红珊瑚似乎也听懂了他的意思,温顺的摇了摇身子,马尾正甩到洛北脸上,打的生疼。

    洛北赶紧跳开,怕它再做出什么自己“承受不了”的事情来。

    ……

    秦桧坐在书房的太师椅上,手里拿着一封信件,反复的端详了许久。

    他两个手指互相搓着,目光如星,却又深不见底。

    这时候,老爹缓缓走了进来,并没有敲门之类的,这是他们之间早已约定好的,不必拘泥于“俗礼”。

    “老爷……”老爹说话的时候长胡子好像也被风吹动了一样,一翘一翘的。

    秦桧这才抬起头来,看到老爹不禁微微笑了笑,放下了手中的信。

    “老爹,你回来了!”

    老爹点点头,在离秦桧还有一定的距离便站住不前。

    “百岁阁被一个人破了……”

    他说话的声音依旧平静无奇,但秦桧听来这无异于惊涛骇浪,因为他知道百岁阁的神秘,隐约也知道其力量如何。

    “一个人?”他问道。

    老爹肯定的点了点头,说道:“的确是一个人,一个人带着一把铁剑走进去,然后又带了一个小女孩走出来,看来是特地为了救下叶知秋身边的小女孩而来的!”

    “可知道那个人到底是怎样的人?难道连百岁阁十二罗刹也挡不住他?”秦桧更奇怪道。

    “这也是最奇怪之处,百岁阁十二罗刹当天只有冥汤和尤桀两人在,连同各堂口的杀手无一生还

    ……其余十人仿佛从世间消失了一般……”

    秦桧听罢,深深的呼吸,眼里也出现一丝犹疑之色。

    “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样的人!”

    “难道是四大门派?”他思索了许久,终究还是把那个不想联系在一起的名字说了出来。

    老爹没有肯定,也没有否认。

    “要不要我再去查查?”老爹问道。

    秦桧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想这件事有人比我们更急,老狐狸也该露出尾巴来了!”

    他眯起双眼,脑海中闪过一个人的样子,却又一直不敢肯定,百岁阁一定是有人刻意训练出来的,也许很多人都以为十二罗刹之首的夜烬就是阁主,但他却知道,其实夜烬之上还有一个“老菩萨”,这位老菩萨更为神秘,很可能就是他要找出来的那个人。

    “夜雨等风来……春去心如镜……坐观云舒卷……大梦将欲醒……”

    吟罢,两人又沉默了许久。

    秦桧突然长出了一口气,摇头叹道:“老爹,你说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如今她……还在人世吗?”

    老爹退后了一步,仍旧不言不语,仿佛化身一尊石像,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

    秦桧瞟了老爹一眼,不禁苦笑,知道从他嘴里问不出一句关于“那人”的事来,于是又自言自语道:“当年她亲自交托之事,如今我已完成一半,剩下的一半大概就是她口中所说的万物盈缺而资始,自有其演变之道……”

    “我秦桧今生已无奢望,只盼能睹她一眼,方知天人为何,即便堕入地狱也自无憾!”

    ……

    洛北走进寺院不久,就看到了那座巍峨的大殿,殿前的巨大香炉里插满了燃烧未尽的香烛,青烟寥寥,缓缓上升。

    院子里仍有沙弥正在打扫,几位香客大概是刚刚进完了香,此刻正在随处游览,而大殿前赫然被相府带来的卫士围了起来,不让其他人随意进出。

    木鱼声从大殿里传出来,又有诵经之声。

    洛北穿过人群向里面望去,只见夫人正跪在巨大佛像前虔诚叩拜,而秦希则跪在她身后,犹如一尊木雕一样面无表情的望着佛像。

    看到大殿里的人还是安全的,洛北才稍稍放心,然后他退下来,打量起寺院周围的环境,不禁有些担忧起来。

    大殿前的院子并不很大,两侧是几间禅房错落,有僧人时而进出,正对面便是幽深的树林,高矮不同的树木几乎把对面的视线围个“水泄不通”,不但增加了幽静之意,更让人一眼望去便有几分深邃惑然之感。

    洛北在心里盘算着,如果真的有什么危险,那么对面的树林就是最好的隐蔽之处,这些日子他已然知道秦桧虽身为丞相,但在朝中许多人看来却是“眼中之钉”,尤其是政见不和之事更是常有,难免有激进之人私下想要置他于死地,只是此人向来行事谨慎难有机会,可他的家人就不同了。

    洛北紧握手掌,在心中想道:“不管秦相为人是好是坏,我都不能让秦希受到任何伤害!”

    于是,他就挡在树林与大殿中间的位置,心意决然不肯退让。

    身体虽然渺小,心中却仿佛筑起了一座高墙。

    ……

第279节 一箭遥来

    世人求佛问道,有人求身体健康、岁岁平安,有人也求功名利禄,但实际上真正能保佑一个人的永远都不会是那座屹立于佛堂之上俯视众生的佛陀,而是真正关心你爱护你的人。

    这些人一定跟世上最普通的人没有什么不同,同样的肉身俗相,带有一腔热血,会流血,也会流汗,但是他可以选择站在你和危险之间,即便肩膀并不足够宽厚,却以血肉之躯铸成一道城墙。

    洛北就是这样选择的。

    此刻,秦希背后是十丈金身的佛陀,而密林间暗藏看不到的危险,洛北就站在他们中间,成为了那道城墙。

    大殿里群僧围绕着丞相夫人,木鱼声和诵经声缓缓入耳,夫人深受佛法沐浴,年老的僧人闭目礼佛,宛如与身后的那尊佛陀融为一体。

    秦希吐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参拜完了,她也就轻松了些,原本她并不信佛,只是因为与母亲之间生有隔阂,此次事情过后父亲出面缓和二人之间的矛盾,恰好王夫人要到万安寺进香,借此机会让母女二人相处。

    秦桧与发妻王氏相敬如宾,对秦希也是疼爱如掌上明珠,可二人之间偏偏矛盾重重,全府上下都知道这矛盾的本身就是相爷本身,王氏无子嗣,平素为人虽然严厉,但也不是不分青红皂白之人,可就是在对待秦希的问题上,总是处处为难。

    她自己虽然没有亲口承认,可大家也知道,因为这些年来她一直怀疑秦希是相敬如宾多年的丈夫在外养的妾室所生,后来带回家中,宠爱有加。

    她心里有这个疑惑,却从未亲口问过,秦桧更是明知两人之间矛盾越发严重,不可调和,但也不曾有过任何解释,于是这件事就成了秦府上下的一大不可轻易触碰之事,也在秦希和王氏心里结下了一道死结。

    秦希一脸的无聊,这时候正看到站在院中的洛北,不禁一笑,想起了两人曾经经历过的种种。

    林中忽然又传来一阵悸动之声,洛北远远望去,虽然表面上没有什么异样,但已经喝过七杯神茶让感知能力与众不同的他已然感觉到密林之中或有蹊跷。

    这一次再无半点怀疑,对面的林中一定有人隐藏其中。

    他回头时也看到了秦希投来的目光,仍是那样的明亮,虽然心有不愿,却还是那般的清澈、阳光。

    就在秦希正与洛北遥相对视的时候,王夫人已经进完了香烛,却发现秦希怔怔的站在那里,望向外面,小小的身躯显得竟是如此的单薄,她本非无情之人,只是一向因为隔阂深藏于心,对秦希没有什么好感。

    她何尝不知道此次丈夫之心,不禁叹了口气,表面上虽仍旧冰冷,却还是叫道:“随我去后面的禅房进些斋饭吧!”

    王夫人只是这简单的一句话,却让秦希听了全身一震,她心中对母亲向来畏惧,更知道她十分厌恶自己,没想到她竟然会主动跟自己说话。

    这一刻秦希满心感怀,一时间泪水顿时盈眶而出。

    洛北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淡淡的笑了笑,想让自己在危险面前尽量保持的轻松些,希望不要破坏秦希与夫人之间难道的这一刻。

    也就是在这一刻,他决定不再打扰秦

    希,而是独自去面对密林当中隐藏的危险。

    于是,他面对着秦希,却悄然向后退去。

    ……

    林中,草叶轻飞,仿佛是一阵轻风吹起,很快又飘然落下。

    就是在这一眨眼的瞬间,十多个黑衣身影已然从远处闪掠而来,他们身形隐藏在一棵棵大树身后,即便树林幽深,外界难以发现他们的行踪,可他们每一步都还是极其小心。

    这些人全身被黑衣包裹起来,只有一双锐利如鹰隼般的眸子闪烁着冰冷的光芒。

    他们每个人手里都握有一把长剑,背后背着硬弓和箭筒。

    十多个黑衣人影目的明确,即便是在伸手难见五指的幽深密林当中也精准无误的找到该出现的位置,并且一旦栖身,便如同落在地上的叶子一般,再也不会发出任何的响动,哪怕连呼吸都减弱了许多。

    其中一人缓缓抬起头来,他屏住呼吸,望向密林外的那座巍峨的大雄宝殿,遥遥的可以看到大殿中的人影,那里面此刻除了僧人就只有秦希和王夫人两个女子,所以极其容易分辨,其他的相府护卫和丫鬟正在大殿之外等候。

    他手里也握着一把剑,但这柄剑与其他人的似有不同,剑身很细,刃薄如蝉翼,上面散发着幽幽光辉,在剑身的根部赫然刻着一个“心”字。

    他背后也背着一把硬弓,这支弓也有不同,看起来更重,弓背乃是精钢所铸,上面雕有栩栩如生的花纹。

    箭篓里是几支细长而通体深黑的羽箭,这些羽箭比军中大多数所用的都更长些,也更沉重些。

    他锐利如鹰的目光最后锁定在大殿中极其容易分辨的两名女子身上,然后开始下沉,仿佛翱翔于长空的猎鹰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猎物一般。

    他伸出一只手来,轻轻的在面前挥了两下,变成了一个“斩杀”的符号。

    其他人好像都并没有刻意注意着他,但他毫不怀疑此刻每个人都已经准确无比的锁定了“目标”。

    本来一切就绪,“暗杀”行动即将展开,可是就恰好在这时候,一个少年突然出现了。

    而且不偏不倚的就站在了他们与他们的“目标”之间,虽然一个人的身体在此刻显得十分单薄,可不知为什么,却是给了他一种难言的压力。

    他开始注视对面的那个少年,少年望着大殿的方向许久,似乎在跟谁对视,只是他看不见,然后又突然转过头来,那一瞬间,他甚至怀疑少年已经发现了自己。

    可是凭他们敏锐的身法还有常年苦练才练就的潜藏本领,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不可能轻易发觉的,这一点他还是很有信心。

    少年向密林的方向注视了片刻之后就又转过身去,这让他心中的压迫感去掉了不少,其实他也并非惧怕什么,只是很难想象他们藏身密林之中却被一个看起来并不起眼的少年发现。

    他看着身材单薄的少年,仿佛一棵孤独屹立的树,站在扎眼之处,旁若无人的等待着什么。

    一阵风吹动了他的衣袖,好像是在风中轻轻摆动的柳枝,在向着谁招手。

    杀手首领突然把一只手举起来过了头顶,然后又稍稍停住,不是他突发

    善心想要留下一条无辜的性命,而是他在判断,这个少年不偏不倚的出现在自己与“目标”之间是否会对“任务”造成任何影响?

    可是不管怎样看,这个少年都毫无光辉,只是个显得有些失意、落魄的少年。

    那么,他的生命在自己的“任务”面前就变得无关紧要。

    几乎与他单掌从空中劈落同时,洛北竟在没有转身的情况下开始飞速后退,后退的方向也正是他们隐藏之处。

    箭在弦上。

    如同盘旋许久的猎鹰选准了猎物之后,便不得不发。

    十余只羽箭同时上弦,同时拉满硬弓,弓弦与弓背一旦展开,犹如一轮明媚的满月。

    只是这轮皓月照亮的却不是世间的黑暗,而是为生命指引着死亡。

    羽箭划破流动的空气,顷刻而出。

    有一支通体漆黑的箭比其他任何一支都快了少许,就是那紧紧的一箭之地,就足以说明他与身后的任何一个人的区别。

    一箭既出,接下来是第二箭,再是第三箭。

    箭箭如迅雷疾驰,带着寒光穿过密林中的枝与叶。

    他深信,这世上绝不可能有人能接的下这三箭,即便有人,也绝不可能出现在这里,因为那样的人早已不在俗世当中。

    射出三箭之后,他握紧了手里的那把薄如蝉翼的长剑,很多知道他的人都以为他功在箭上,却不知道他更擅长的是剑。

    他的手轻轻的拂过剑上的那个字,每次杀人之前他都习惯了这个动作。

    我叫剑心,我本无心,以剑而为心。

    ……

    洛北望着秦希转身走向王夫人,而自己却微笑着向后退去,独自转身面向无数寒芒。

    他伸手在胸前一撕,扯落身上长衫,长衫附于手掌之上,迎风而舞,仿佛战场之上迎风招展、猎猎飞舞的旌旗一般。

    洛北转身之后,脸上笑容逐渐凝固,他运行周身真气,如同奔腾的江河之水般灌注于双臂之间,让手上的长衫也充斥着淡淡蓝色光辉。

    一支羽箭疾驰而来,直逼洛北面门。

    他想要以天罡之气附于长衫上,在接住袭来的羽箭。

    羽箭的破风之声转眼便到眼前,洛北丝毫没有犹豫,镔铁箭簇与天罡之气结起的蓝色光芒相撞之刻,顿时慢了下来,但速度和力量仍在。

    洛北被这股极大的力量逼的后退两步,然后再运周身内功,汹涌的真气再次激发而出,竟直接将正与天罡之气对峙着的羽箭震的一阵颤动。

    接下来,黑铁锻造的羽箭竟然在颤抖当中断裂成数节,犹如失去了生命力的毒蛇,被斩成无数段后向下掉落。

    第一支羽箭掉落,却没有留给洛北任何喘息的机会,因为接下来还有第二支,第三支。

    只是这一次却与第一支袭来的羽箭不同,后面两支羽箭虽然接连而出,却是分别射向大殿当中正要转身离去秦希和王夫人。

    洛北的心开始下沉,自己刚才二次运力才接下了第一支羽箭,还没有一丝喘息就要应对接连而来的另外两支羽箭,而这一次更难,更不容有失。

    ……

第280节 神秘的老菩萨

    旧屋前,夕阳将去,天空忽然变得有些阴暗。

    屋脊上,赫然坐着一个人,全身披着一件几乎与阴暗天空相同颜色的披风,这件披风很是宽大,把这个人全身都已罩住。

    他仿佛已坐了很久,望着天空的颜色,久久不语。

    这时候,吹来一阵风。

    吹的他身上披风飞舞如落日下的旌旗。

    但他好像根本不受任何影响,只是抬起一双有些深陷的眼,望着天际,他面容慈祥又悲戚,如天空上最后残留的那一道晚霞,又像是一尊坐落于人世间的菩萨雕像。

    只是,这张慈悲的脸却显得有些僵硬。

    虽然不动,可他还是能感觉到身边的风有了些许变化,于是他抬起一只手来,轻轻的挥了挥,像是在跟什么人打招呼。

    果然,随风而来的不只有归巢的鸟,还有一个人,正悄然落在距离他不远处的屋檐上。

    这距离不远不近,一个人在屋脊上孤坐,一个人却稳稳的站在屋檐上,好像是一只轻盈的飞鸟。

    这人长的很干净,身上穿的一件紫色长袍,就连腰带都未系,只是松散的敞开着,一头长发披在肩头,如散落的瀑布。

    他看起来竟是那么的雅致。

    夜烬面对着坐在屋脊上的人微微躬身,表情里全是敬意。

    “义父……”

    这一天里,临安城里最大的杀手组织发生了近十年里最大的变故,这件事不曾传于百姓耳中,但满朝皆惊。

    因为一人一剑竟破了满是杀手的百岁阁,让那座本来就看起来已经荒废的小楼真的荒废了。

    朝廷也并不是近来才知道百岁阁的存在,却一直默认了它的存在,因为百岁阁虽然在临安存续多年,但也从未与朝廷有过任何交集,它没有影响到朝廷是两者互相并存的最大原因。

    那么,这样一个庞大而神秘的杀手组织竟然在一个黄昏里突然被人屠戮殆尽,这不能不让朝廷震惊。

    若世间真的有这样的人,就算是千万军队又如何阻挡?

    可不知为什么,皇上却显得没有那般惊讶,他只是有些感叹,那些出于尘世之外的人物总归是不能为其所用。

    “义父,夜烬惶恐,终不能保住苦苦经营多年的天阁……”

    屋脊上的人声音沙哑如钝器劈木一样,有些沧桑却听不出年纪。

    “这些年来你独自支撑百岁阁的辛苦为父都知道,阁中各堂的战力为父也知道,不知道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竟能一人一剑破了百岁阁?”

    夜烬一怔,眼神换了换,似乎想起而来什么,让他一向沉稳的脸色有了变化,然后说道:“义父……我未看清……”

    “哦?连你也未曾看清?”屋脊上的人奇怪道。

    夜烬点了点头。

    “这是我接手天阁的十年来第一次轻敌,没想到便是一场覆灭的灾难!”

    屋脊上的人沉思了片刻,好像也在想象着那到底会是怎样的人,那场看不见的屠杀又会是怎样的景象?

    是不是也如战场上那般残酷?也许并不一样,就算

    是最残酷的战场也一定是互有死伤,而这场战斗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结果,那是一场完全不对等的战斗,所以即便是经营了数十年的百岁阁也只能落的个覆灭的下场。

    “好在你及时决断……”

    夜烬咬了咬牙,眉心出现了一道仿佛深刻的印痕。

    “可惜还是葬送了两位师弟的命……”

    “冥汤,尤桀,他们为了掩护大家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你不必自责……”

    夜烬深深喘息,看着眼前如石像般的人,似乎想要说些什么,但最终还只是说道:“多谢义父不责之恩……”

    屋脊上的人或许是感觉到了他的变化,说道:“是不是又想起了当年的那件事?”

    夜烬并没有否认,眼里原本的优雅一瞬间全部消失,变成了一种犹如深渊般的恨意。

    “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宋人是怎样冲进我的家里,杀害我的家人,侮辱我的姐妹,只可惜那时候我还年幼,无法拿起长矛刺向他们的心脏……”

    那人似乎点了点头,声音依旧沙哑,在天色彻底暗下来以后竟也显得有些可怖。

    “记得恨是件好事,但千万别被恨意蒙蔽了双眼……宋人当年联合金国灭辽,也总会有人灭掉今天的宋,甚至是大金也许都会有那么一天,在那个地方久了,什么也都看的淡了……”

    “你其他几位师弟不知,但你不同,我们其实何尝不是一颗颗棋子,现在所做的事都是在棋盘上互搏,等到哪一天走完了最后一步,便不会再有理由留下,这便是宿命……”

    说完了这句话,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这时候,夜风再次吹来,夕阳的最后一缕霞光也已经落下了地平线。

    天地在这个时刻再次变得浑然一体,原来黑暗竟能将世间的一切这样完美的融合在一起,实在是玄妙难言。

    “义父,这次任务很重,为什么要选剑心?”夜烬开口问道。

    “剑心以心淬剑,是个好苗子,但生性偏执,好刃易折,总是需要多些历练,这次刺杀……”他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似乎在想着什么。

    “可是他若失败了呢?”夜烬追问道。

    “这次刺杀成功或不成功本来就无关紧要……只要他自己能回来就行……”老菩萨说道。

    夜烬不再问了,因为他知道老菩萨的心思本就不容许有人真的试探,这次的刺杀任务正是由老菩萨越过自己亲自安排的,他之前就不明白,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对“无关紧要”的一对母女动手?现在看来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只不过他所在意的“山水之间”到底是什么,自己还无法看透。

    ……

    万安寺原本幽静的密林当中突然有数十只羽箭飞驰而出,这些羽箭的目标正是刚要转身离开大殿的王夫人和秦希。

    一时间,佛堂之上出现了前所未有的混乱局面。

    羽箭如蝗般携风袭来,守在大殿外的卫士也很快发觉,拔刀御敌,但箭来无眼,转眼间几人已被刺穿胸膛,倒在地上时仍旧鲜血狂涌。

    数支羽箭钉在了大殿的木门上,发出

    一阵“叮叮当当”的响声。

    方丈反应的也算极快,赶快命身边的众位僧人将秦希与王夫人围护在中间,哪怕全寺僧人都死光也不能让她们二人受到任何伤害,要不然对这座百年古寺或是一场灭顶之灾。

    转眼间,本来安静无比的进香、拜佛突然乱成了一团。

    剩余的带刀卫士立即进行戒备,他们首先退入大殿当中,并把所有窗门全部关闭,留下了数人保护相府女眷,其余人守在门外而未敢轻易杀出,因为现在外面的危机尚不清晰,他们最重要的自责是保护女眷安然无恙。

    空气中的温度好像正在逐渐下降,气氛凝成冰霜。

    漆黑的密林中忽然又陷入了安静,可这种安静并未持续多久,他们很快就听到了一阵阵马蹄之声,仿佛从哪里呼啸而来。

    这种声音他们自然熟悉,却不知道到底是敌是友,于是任何人都只能把精神绷得紧紧的,一刻都不肯放松。

    可是,过了一会儿,没有任何人冲过来,也没有羽箭再从密林深处射向这里,那犹如波涛一般的马蹄声也突然像是消失了一样。

    大殿当中,王夫人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惊吓,几名丫鬟把她扶到了蒲团上,勉强喂下了些水,方才稍稍安稳。

    秦希自然不会像其他人一样惊慌,她武功虽算不上多好,却也见识过一些“场面”,要不是因为母亲受到了惊吓,此刻她甚至都忍不住想要冲出去看看到底是什么人竟敢公然在万安寺动手。

    安静的等待最是难熬,秦希急的直咬牙。

    就在这时候,大殿的门从外面打开了。

    秦希顿时一望,却发现外面跪满了人,这些人除了有随着车驾前来的相府护卫,还有其他身穿盔甲的兵士。

    在这些人最中间赫然站着一个少年,这一次他没有穿平时的华服,而是换了一身轻快简洁的戎装,背上背着弓,手里提着剑。

    “汪锦瑜?你怎么来了?”秦希惊讶问道。

    大殿外站着的正是临安公子汪锦瑜,他脸上仍旧挂着那屡让人很难决绝的微笑,神情放松,显然外面隐藏的危险已经“解决”。

    “相爷今天清晨派人来我家里,说是你跟夫人一起来万安寺进香,让我带些人手前来接应你们,怕是路途上遇上什么不测,谁知道还真被相爷预料准了,我一接近寺院就发现周围的密林中似有不对……”

    他指着对面幽深的树林,说道:“杀手就潜藏在对面的树林里,由于树林极深,这里看不到里面的情形,但里面看这里视野很好!”

    秦希走出大殿,问道:“那杀手可有抓住?”

    汪锦瑜失望的摇了摇头,沉思片刻,眼神里充满了疑惑,说道:“我带人冲进去的时候,所有黑衣杀手已经全部自尽,没有留下一个活口!”

    得知杀手已经全部死了,秦希才舒了一口气,至于其中蹊跷之处自然不用她来操心,自会有朝廷和父亲出来处置。

    她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没有时间再去理会站在对面的汪锦瑜,急匆匆的从跪的满地都是的护卫中间冲了出去。

    ……

第281节 断箭与血

    在混乱过后,秦希站在大殿外,茫然的看着面前空荡荡的院子,忽然间好像失去了什么一样,连背后汪锦瑜再怎样叫他都完全听不到,不顾一切的冲了出去。

    万安寺的院子里除了汪锦瑜带来的卫兵外,还有许多寺院中的僧人,一切都还保持着戒备。

    秦希推开所有挡住路的人,来到了巨大香炉附近,原本洛北站的位置。

    不知道为什么,在经过这场危机之后,她再看时,洛北踪迹全无,在那一瞬间她心里便生出一种极为不详的感觉。

    “洛北他本来就站在这里,还跟我招手,他走了吗?为什么会不见了?”

    秦希在心里不停的闪着一个念头,却不敢去想,又要忍不住去想。

    她好不容易才从人群里穿过来,要不是背后有汪锦瑜喝住带甲卫兵,及时躲避让开前面的路,她很可能会撞在这些人身上,甚至撞的头破血流。

    汪锦瑜见她突然变成这般模样,不禁皱起了眉,却没有要阻止她的意思,他只是在后面紧紧跟随,一路上提早让挡住路的卫兵赶快躲开。

    秦希的脚步在某处停了下来,没有再往前走,因为她记得很清楚,洛北当时就站在这里,而现在他却不见了。

    她茫然四顾,人影窜动,却再也找不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小希,你到底是在找什么?告诉我,我或许可以帮你……”汪锦瑜眼看着秦希焦急的模样,自己却帮不上什么,不禁小心翼翼的问道。

    可是,秦希好像根本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她在院子里并没有找到洛北,然后低下头来,只见脚下赫然有一滩鲜红的血液留在那里,血液已经凝固,但仍可看出时间过的并不很久。

    在殷红的血中,有两支乌黑的箭杆,上面没有箭簇,还有一支材质相同的羽箭已经碎成数段,就连锋利的箭簇也碎成了两半,这些东西散落一地,都裹上了鲜血。

    秦希看到这些,颓然坐在了地上,眼里热泪如泉水般涌出。

    汪锦瑜见此,立即问道:“来人,这是谁的血?”

    两旁的兵士走过来仔细看了看,都摇了摇头。

    秦希紧咬着牙,擦了擦模糊了眼睛的泪痕,然后竟伸手在地上的血泊当中捡起了破碎的断箭。

    这一幕汪锦瑜全都看在眼里,愕然向后退了两步,目光微沉,终究化作一声叹息。

    ……

    秦桧背负着双手,在相府的院子里走来走去,他双眉紧锁,一脸凝重。

    原本一向都从容不迫的他,除了上朝以外,在家中多穿书生服饰,相府上上下下都很少见到他有这样的时候。

    老爹站在他身后,好像闭上了眼睛,望着头顶的夕阳,照的他的白发与白须都染上了一层红晕。

    很快,有卫士从外面急匆匆的跑进来,看到秦桧赶紧施礼下拜。

    “快说,怎么样了?”秦桧顾不得礼节,立即问道。

    那卫士喘了口气禀报道:“夫人与小姐都安然无恙,至于是什么人动的手还不清楚……”

    秦桧听到“夫人和小姐都安然无恙”才勉强舒了口气。

    “看来让锦瑜带人前去接应还是

    不差,要不然这件事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摆了摆手让卫士下去,然后转过身来面向着老爹。

    “老爹,你觉得这件事会是什么人所为?”

    老爹这才吐了口气,吹的胡子也撅了起来,说道:“老爷,这件事是什么人所为是一回事,你想要是什么人所为又是另外一回事!”

    秦桧一吸,然后苦笑着摇头道:“想不到老爹你也有这样的一面,我还以为在这个世上你只关心希儿一个人呢!”

    老爹似乎没有注意到秦桧在跟他开玩笑,而是仍旧认真说道:“不管是什么人所为,其结果就是夫人和小姐都未曾受伤,至于到底是什么人,我想朝廷不会置之不理,一定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秦桧点头称是,说道:“就算我不说,陛下想必也不会不知道,明日早朝便会有处置之法,也许她们这次涉险并非完全是坏事……”

    说完这句话,他似乎也意识到有些不妥,余光瞟了瞟老爹,很快又微微垂下,叹了口气道:“只是若有可能,即便是换来一百次扭转乾坤的局面,我也不想希儿亲身涉险……”

    老爹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他此刻表情微妙的变化,犹如一座石像般站在那里。

    秦桧背负着双手,望向天空上的落霞,有些出神。

    “不知道明日早朝陛下会命谁来处置此事?”他自言自语道。

    他眼前闪过几个人的样子。

    “老爷的意思是可以从陛下选人的态度来观望其对此事的真正态度?”老爹说道。

    秦桧点了点头说道:“也许还不只是这一件事,这背后一定还关联着什么,只是现在我还未能完全确定,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似这样的事情发生绝不可能是偶然出现,能提前知晓夫人要去进香的人不会太多,其目的或许也不仅仅是她们两个女眷!”

    他目光较有意思的看向老爹,他知道即便自己并未完全说透,老爹也一定能明白自己心中所想。

    “韩世忠?百岁阁仍活在世上的人?亦或是金人的另外一枚棋子?”

    “还是那个人……”

    老爹说起“那个人”的时候,秦桧目光下意识的一凛,心中不禁哀叹,自己身边能有这样的人物,实在是不知是幸还是不幸?好在老爹留在自己身边唯一的理由只有一个,而不是想要从中获取什么,要不然自己还真的不知该如何自处。

    “我想总不会超出这些这些范围,我常与韩世忠政见不和,虽然表面上谁也未曾戳破心思,但何尝不是心如明镜,而且他的性情耿直又颇为暴戾,加之此次我亲自处置了他与夫人梁氏当年的亲卫军,所以按照常理来说,他的疑点最大……”

    “但其实你我都知道,这件事是他主使的可能性反而最小!”

    秦桧这样分析,老爹丝毫都未曾感到惊讶,因为他知道这位相爷从来都是个思维极其敏锐的人。

    “其中理由即便我不说你也一定知晓……”

    “至于百岁阁虽然一向神秘,似乎没有人知道他们存在的真正目的到底是什么,阁主夜烬不但武功非凡,心思更是细腻至极,但实际上百岁阁真正的主人其实另有其人,据说

    连十二罗刹都不知其真正的身份!”

    “这个人才是最为可怕的存在!”

    “说到金人安插在临安的那枚棋子,或许真有如此行事的可能,他们一直想要使朝廷出现混乱之象,这对金国好处也最大……”

    秦桧分析到这里,自然的联想到“那个人”,他双手合十缓缓从嘴唇处移向眉心,显然他心中此刻很是挣扎。

    最终,他还是摇了摇头,似乎败下阵来。

    “那个人虽然心思深沉,但我想倒也不至于此……”

    这时候,天色将晚。

    一名卫兵跑进来传送消息,夫人与小姐已然快至城外。

    秦桧伸手拍了拍头,说道:“你看我这分析起来竟忘了大事,老爹你也不来提醒,你我早该出城迎接才是……”

    老爹却只是“呵呵”笑了两声,不做回答。

    秦桧立即对卫兵吩咐道:“快去备马,我与老爹要亲自出城迎接夫人和小姐!”

    秦桧与老爹各自上了马背,虽然平常习惯了乘坐轿子,但对于骑马他也并不陌生。

    他上了宝马,便立即驱马而出,丝毫不管身后紧紧跟随的多名护卫,因为他除了真正急于见到刚刚受了惊吓的夫人和爱女外,更知道即便是百名护卫也不及老爹一人。

    哪知道他们二人尚未到城门的时候,长街之上竟有一顶小轿子停在正中间,似乎有意挡路。

    秦桧瞟了瞟轿子的形制,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让坐下的马匹降低了速度。

    来到小轿面前,他拉住马缰,这时候小轿里也伸出一只手来掀起帘子,露出一张苍老的脸。

    秦桧看到里面的人,虽然没有下马,却也十分恭敬的施礼道:“恩师,您怎么……”

    花白头发的老者探出头来,笑了笑说道:“老夫自然是在此等候你啊!”

    秦桧驱马向前,来到小轿极近处,老爹却径直跃过了他们。

    “恩师可是有什么事?”秦桧问道。

    汪伯彦微微点头,面色变得凝重了许多。

    “我刚从陛下处出来,本来我早已赋闲在家,你可知他为何突然宣我入宫?”

    秦桧没有惊讶,说道:“可是因为拙荆与小女之事?”

    汪伯彦不可置否,又说道:“那么你能猜得出陛下已选定何人前来调查此事?”

    这一次秦桧却是摇头。

    “临安府尹还是……”

    汪伯彦撅了撅嘴,轻轻摇晃,显然他并未猜对。

    “是大理寺卿铁面人齐麟……”

    秦桧微微一怔,那张脸渐渐出现在他眼前。

    过了许久,他才说道:“看来这一次陛下是要动真格的了!”

    汪伯彦这时候却露出一丝神秘的笑容,道:“这或许未尝不是好事,只是有一件事我心中颇为忐忑……”

    “恩师为何事不安?”

    “一个谁都查不清来历的神秘之人凭一己之力便大破百岁阁,这是完成出乎我们预料的事,不得不防,还有就是……”

    “那位北边儿来的人不知现在何处?也许很快他就要派上用场了!”

    ……

第282节 皇上震怒

    天还未完全亮,通往宫门的那条路上却已经车水马龙。

    来往的自然都是朝堂上的官爷,一顶顶软轿缓缓行来,大家平时虽也这样上朝,但今日却好像有什么不同之处。

    大家并没有像往日一样在相遇的时候暂时停下脚步寒暄几句,而是以简单的点头微笑互相致意,然后便各走各的。

    因为就在昨天发生了一件大事,震惊朝野,就连连宫门都未曾出过的皇上也听闻此事,并且极是震怒。

    那么今天早朝想必为的就是此事。

    关于秦相家眷被袭这件事朝廷众位官员中也各有不同的心思,有人感慨世事无常,有人则拍手称快,说秦桧是作恶多端,罪有应得。

    但是不管秦桧在众人心中如何,朝廷得知此事必有反应,这是无可厚非的。

    只是要看皇上到底会派遣什么人来调查、处理此事,这至关重要,因为很多人都明白,现在朝廷有两件大事已经迫在眉睫,需要有个决断,而皇上的态度一直都未见明朗。

    其一,当前郾城之战大破金军已有些时日,金军北归,朝廷也派遣十二次钦差携十二道金牌招岳飞班师,而岳飞虽然心中也曾有过犹豫,但最后还是依照朝廷之意班师归来,他将大军安置在外,很快也要前来面圣,所以与金国之间到底是战是和,这也是满朝文武一度争论不休的大事,事关国家安危,但重要的还是皇上的态度。

    其二,便是选择储君,当今皇上并无子嗣,他自己虽深以为憾,但也明白此事之重,故而前后也招赵璩、赵瑗二位太祖一脉的皇室子弟跟在身边,只是他对二人态度颇为暧昧,之前赵瑗逃难而回时,他亲率百官相迎,那是何等阵势?可偏偏又在“南城惨案”结案之时大肆褒奖赵璩,却连赵瑗一句都未曾提及,那么他到底心意属谁也变得有些“扑朔迷离”。

    文武百官站立两侧,大家屏住了呼吸,因为听到了正缓缓从大殿背后走来的脚步声,除了贴身太监之外,也唯有皇上才能从那条路上行走。

    果然,皇上身穿龙袍出现在大家面前,秦桧余光微斜,只见皇上眼窝深陷,显然昨夜并未睡好。

    朝贺之后,皇上宣文武起身。

    他独坐龙椅御座之上,手却重重的砸了下去,没有再像平常那样温和的说几句什么,而是“冷哼”一声,显然满是怒气未曾消解。

    “众位爱卿,可有谁知道昨日到底发生了什么没有?”

    这句话问出口之后,皇上凝眸看着御阶下的大臣。

    文武百官一瞬间好像都变成了一尊尊慈祥而安静的雕像一般,都闭口不言,因为大家都知道这个时候站出来谁也说不清到底是好是坏。

    这时候,在众目睽睽之下,一个人走了出来,躬身拜道:“陛下万岁,臣大理寺齐麟启奏,昨日秦相家眷前往万安寺进香,被歹人伏击,好在前丞相汪伯彦之孙汪锦瑜及时赶到,夫人与小姐都无恙!”

    皇上点了点头,起身说道:“堂堂大宋朝丞相的家眷在光天化日

    之下竟被人设计伏击,嘿,这是何等大事,难道真的有人胆敢如此明目张胆的袭击朝廷命官而且是一朝宰相的家人?”

    他以往极少有这样的时候,大多数时候即便心情不佳也不会在大臣面前发怒,而这次不同,不但发怒,更是怒不可遏。

    由于情绪太过激动,一边说话一边也有些气喘吁吁。

    “查,一定要查清楚整件事情的真相,查出背后策划和指使之人,不管是什么人朕定要严惩才是!”

    皇上一甩龙袍,转过身去,让人看不见他此刻的表情,背负着双手,身子微微颤抖。

    等他再转过身来面向众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刚才的激动情绪,然后对身后的老太监一挥手,大家就都明白马上就要“宣旨”了。

    显然,皇上心中早有决断,刚才发的一通脾气一来是安抚家眷被袭击的秦相,二来也是警告作用,因为既然有人敢于密谋袭击秦桧的家眷,那么朝中百官,甚至连同他自己,只要出了宫闱,不再有“铜墙铁壁”的护卫,说不定也会遇到什么不可预料的危险。

    萨公公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黄布卷好的卷轴,双手熟练的一寸寸展开。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朕听闻有人密谋袭击秦相国之家眷,此事骇人听闻,行凶者罪大恶极,不杀不足以昭示煌煌天威之威严,虽杀手皆已伏诛,但背后必有主使之人,不可不查,特命大理寺卿齐麟查清真相,若有阻挠可入宫于朕请旨!”

    说罢,萨公公微微转身望向皇上,见皇上点头,才缓缓走下玉阶。

    “齐大人,这旨意是给你的,还是由你来接旨吧!”

    齐麟本就跪在地上,这时候才缓过神来,显然事先也未曾想到此事的调查居然能落在自己身上,刚才皇上有问,他见百官都闭口不出,只能走出臣公之列,据实禀告而已。

    齐麟自己清楚朝廷上向来都讲究门第和站队,讲究人情世故,而自己却是个特殊,做了个冷心贴面之人。

    不是他完全不明白那些“世故”,反而是他深解其中三味,才更要做这样一个人,不讲情面的名声早已传于大宋官场,而他之所以还能坐在大理寺卿这个九卿之一的位置上,也是因为他是个“不讲情面”的人。

    齐麟拜了三拜,伸手从萨公公手里接过圣旨。

    他不必回头去看,也知道现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

    他接过圣旨心里却并不轻松,因为他知道这个“任务”并不容易,事涉当今朝廷最受皇上信任的秦丞相,甚至还很可能牵扯到“两件大事”,只要其中有一丝自己没有参透的地方,可能都遗祸无穷。

    而且,皇上是选择了直接下旨,并没有给齐麟任何准备和选择的机会,说明皇上早就已经想好了,现在只是来“告诉大家”。

    那么,皇上一向不责备自己这个大理寺卿,也少有勉励,甚至齐麟感觉皇上其实并不想看到自己,只是为了留下一个“直臣”而留下自己。

    按理说,如果皇

    上想要为秦相出这口气,那么一定会选择一个合适的人,而非自己这个从不与朝中任何人交厚的人。

    他还有些猜不透皇上的心思,但事已至此,他也别无选择。

    接下来,皇上亲自走下玉阶,嘘寒问暖般的询问秦桧家中女眷的情况,是否受到惊吓?现在人可还安好?

    秦桧自然感激涕零。

    齐麟下了朝,与其他大人不同的是他是自己骑马而来,而没有带任何一个随从,这是他的性子,有人说是真性情,也有人说是表面功夫。

    马就拴在宫门外的石柱上,这早就是满朝文武人尽皆知的事情了。

    齐麟刚从石柱上摘下马缰,这时候一个魁梧的身影已经站在他身后叫住了他。

    “齐大人!”

    那是一个厚重而略带磁性的声音。

    他回过头去,背后之人虽然穿着朝廷规制的朝服,但一缕长须飘散胸前,眉目清卓,看起来竟是个儒雅的书生模样。

    齐麟赶紧松开马缰,双手并在胸前,躬下身去道:“齐麟拜见秦相!”

    秦桧笑了笑,伸手将齐麟扶起来,说道:“虽然是陛下亲下旨意,但为了一件家事而劳烦齐大人,我心中仍是深为过意不去……”

    齐麟则正色道:“秦相何出此言?”

    “正如陛下所言,秦相作为当朝宰辅,何等人物,而那潜藏密谋袭击之人真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夫人与小姐下手,若是朝廷不加理会,那不只是纵然罪恶滔天之人,而且也有损陛下天颜与神威!”

    秦桧虽然被齐麟“怼”的哑口无言,但仍旧温和的保持着笑容。

    “齐大人果然深得陛下之心,秦某感佩之至,如此便也不与齐大人客套了!”

    他话音顿了顿,齐麟知道他特地拦下自己,不可能只是为了说几句客气话而已,于是等他说下去。

    “秦某实际上有一件事想要恳请齐大人应允……”

    齐麟立即皱起了眉,问道:“不知秦相有何事要我去办?若是此案……”

    秦桧却摇了摇头,说道:“我并非要齐大人违背调查事实而有其他用心,只是想恳请大人得出结论之后能在禀报陛下之前告知于我!”

    他目光炯炯,显然是在等待着齐麟的答复。

    齐麟心中有些犹豫不决,虽然他并没有要自己按照他的意思动什么手脚,但这件事是陛下亲自交办的,按理说他查出结果整理之后也应该第一时间禀报陛下,可堂堂丞相如此主动好言相求,即便一向刚正不阿的他也实在是有些为难。

    最终,齐麟咬了咬牙,然后点头道:“齐某尽力而为……”

    秦桧一笑,没有说话,只是微微颔首,他知道虽然齐麟说的是“尽力而为”,但至少不是明言拒绝,按照他平素给人的印象来看,这已经是卖了一个极大的脸面。

    他忽然发现眼前这位被人称之为“铁面人”的大理寺卿其实也不是完全不懂“世故之道”啊。

    ……

第283节 如此简单的事实

    齐麟受命前往万安寺查实阴谋刺杀之事,调来的是大理寺亲卫还有一部分卫戍司的兵将,一路上快马加鞭赶奔万安寺。

    他亲自背着圣旨,在万安寺外停住了马,在他身后正是左正明,原本左正明私自带汪锦瑜与洛北进入大理寺监狱,这是他万万不能允许的,可不知道为什么齐麟既没有将左正明送交朝廷,也没有做任何其他的处置,好像是放过了他一次。

    看似“毫发无伤”的左正明紧紧跟在齐麟身后,手却有意无意的摸着上唇那个原本还长着两嘬小胡子的地方,脸上的表情完全是“囧”和“苦”的写照。

    那八字胡向来都是左正明的“心头肉”,多年来都悉心照料,没想到竟有一天被齐刷刷的减掉了,而且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他还记得那天被齐麟抓住时的情景,自己跪在那里,知道以齐麟的性子是绝不会放过自己的,只盼前丞相汪伯彦能出力帮自己一把,哪知道后来齐麟又从狱中出来的时候,瞥了自己一眼,然后却说了句“明天回来的时候我不想再见到那两嘬小胡子”。

    那一刻,左正明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该笑还是该苦,齐麟说这样的话显然是打算放过自己一马,却选择了对自己的胡子下手,因为他知道胡子对自己有多重要,但绝没有性命重要。

    左正明没有办法,只好“乖乖的”把八字胡刮了一个干净,那一整个夜里他都没有安睡,只是把自己关在书房当中,谁也不理。

    第二天早晨出门的时候,家中所有人看到他没了胡子的样子都惊讶的张大了嘴巴,但他也视若无睹,昂首挺胸的走了过去。

    果然,他依照齐麟所说刮干净了胡子,齐麟就没有再为难他了,依然与往日一样。

    其实他不知道,齐麟这样做不仅仅是处罚,更多的是真心想让他留下来。

    大理寺官员众多,可这一次受圣命查案齐麟却只带了左正明一个人,这便足以说明问题。

    齐麟来到万安寺先行打量了一番周围的环境,这时候寺院周围全部被汪锦瑜带来的卫兵看守起来,连寺院里的僧院也是只准进不准出,唯独并未随便搅扰寺院里僧人的修行。

    寺院对面的密林此刻已经被砍到了一片树,露出了一大块空地,而这些地方赫然横躺竖卧了多名黑衣死尸。

    这些人在汪锦瑜率人前来的时候就已经自杀身亡,现在尸体都已经完全僵硬。

    齐麟当即下令,由自己带来的人马接管寺院周边的所有,而汪锦瑜带来的人立即换下,撤回临安。

    在整顿好这些之后,他才对左正明说道:“你先去四处看看,晚些时候我们在一起商议!”

    左正明虽然常围绕朝廷当中各种“人情世故”打转,但人却极为精明,尤其是在审讯和查案上的才能非同一般,这也正是齐麟为什么在抓住他私带汪锦瑜和洛北进入大理寺之后还能放过他的最主要原因。

    左正明带着几名大理寺衙役前往横尸现场查看,齐麟则就站在大殿正对面的空地上,一会儿看看密林横尸之处,一会儿又面向大殿的位置。

    所有的情形一目了然,自然逃不过他的

    眼睛。

    “杀手自杀的地点一定就是袭击时隐藏之处,而那里又正对着当时秦府女眷进香拜佛的大雄宝殿,两处位置正处于一条直线,真的是一处绝佳位置……密林深邃既可以用来隐藏,又可以纵观前面的一切……可是……”

    齐麟平伸双手,似乎想将两处地点一起托在手掌之上,自言自语道:“可是明明如此好的视野,那些人又筹划许久,本该一击必杀,但为什么又偏偏失败了呢?”

    他心中有些疑惑,不过也没什么好纠结的,眼前的一切似乎都比他想象的还要简单许多,现在就还要看左正明那里得出怎样的结论。

    左正明眯起双眼,在死尸面前足足的看了好一会儿,要不是他时不时把手放在干干净净的上嘴唇处摩挲着,别人甚至都会以为他就这样站着睡着了。

    “嗯,这些人身上并没有伤口,应该不是外伤,如果是自杀……”他蹲下身子,手在一个死尸身上反复的摸了好一会儿才说道。

    确定了身上没有任何伤口之后,他一只手托住死者下巴,猛然用力,原本紧闭的嘴就打开了。

    在死者嘴打开的一瞬间,一口的黏稠之物便吐了出来。

    左正明手如电一般缩了回来,等死者口中的黏稠之物不再流下来以后才又反复观察。

    “黏稠之物,而且是紫黑色的!”

    他双眸一亮,然后又立即检查了死者的瞳孔,还有腋下几个位置。

    “看来这些人的死是早就准备好了的,也许还是算准了时间提前服下的毒药,那也就是他们来的时候便没有再打算活着回去,如此决绝,真乃死士!”

    他身边的衙役被他这些话吓的瞠目结舌,要知道这些人都是刺杀秦相家眷之人,那必然是罪大恶极,想不到左正明还用“夸赞”的语气说出来。

    左正明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的话有些“犯忌讳”,看了身边的衙役两眼,咧了咧嘴,好在他知道这两个人是长期跟在他身边的“亲信”,是定然不会把这些事去外面传扬的。

    判定了死因之后,左正明没有立即去找齐麟,他还在每具尸体前都坚持了一遍,跟在他身后的衙役几乎完全看不懂他到底想要找到什么,竟然挑选几具尸体把靴子还有随身的武器,弓和箭,都一股脑的塞给两名衙役。

    他说这些东西都是极为重要的“证物”,要派上大用场,可是两名衙役实在是不懂,不管是这些武器还是弓、箭都是常见之物,根本看不出什么特别。

    “我就知道你们二人虽然不说,但心里一定不服气,这些物件看起来寻常,实际上却极为‘特殊’,只是一般人看不出来罢了!”左正明一边一丝不苟的继续在死者当中翻腾着,一边说道。

    “左大人,你说这些东西特殊,我们自然是看不出来,所以还是想大人你给我们讲说讲说,我们整天跟着你,总也得学上几手才是!”一名衙役晃着脑袋说道。

    左正明虽然官职高于他们,但平素为人平和没有什么“架子”,所以即便是衙役也敢于在他面前开上几句玩笑。

    他眯起眼睛,笑了起来。

    “其实我也

    未曾在军中任职,看不出什么,但是……”

    他指着一具尸体,用脚踢了两下,尸体已经完全僵硬,说道:“你们看这些人已经死了,我们也就无法从其口中审出他们的身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就无法知道何人主使,案件便如死结,想要破案难如登天……”

    说到这里,他脸上出现几分傲然之色。

    “要知道这件案子连皇上都发了怒,责令咱们的齐大人审理,可是人都死了个干净又怎么审理?这对大人来说也是一次极为重要的时刻,那么你们说大理寺从少卿以下多少官员,可为什么齐大人偏偏带我前来勘察案情?”

    两名衙役听他这么一分析,都不禁使劲儿的点头,看他的眼神也都写着极大的“佩服”。

    “如果我所料不错,这些物件就是确定死者身份最佳之物,也就是我们撬开死人嘴的第一步!”

    ……

    回到大理寺后,齐麟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他和左正明两人。

    在他们面前摆放着两具已经完全冰冷的尸体,还有几双靴子、武器,硬弓和羽箭。

    齐麟围着这些东西看了一圈,然后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他刚想说话,就看到左正明正神采奕奕的咧嘴笑着,好像睡着了梦到了什么好事一样。

    要不是习惯了这个人的秉性,作为大理寺最高官员的他或许早就发怒了。

    “哼……”他只是冷哼了一声,算是提醒左正明不该在自己面前如此失态。

    左正明尴尬的看了一眼齐麟,躬身笑道:“大人,你可看出其中端倪了?”

    齐麟又“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左正明仍是满脸堆笑,没有再说让齐麟为难的话。

    “大人你看,这些东西里面靴子一体乌黑,镶红边儿,而这些剑一水的龙秋水锻造之物,还有这些硬弓和羽箭,每一件都极是规制……”

    “龙秋水?你是说当年由宗泽元帅在梧州亲自建立的那处专门铸造兵器的那个地方?”齐麟有些惊讶的说道。

    左正明点了点头,说道:“回来之后我立即就请来卫戍司专门负责军械的将军前来辨认,他拿着这些剑一眼便认出来了!”

    “而且这些靴子,硬弓和羽箭,我等虽瞧不出什么端倪,但放在他们来看,那都是一眼可知,全部都是军中特制之物!”

    听到这些,齐麟不禁陷入了深思当中。

    左正明继续说道:“大人,这些都是显而易见的,也就是说密谋刺杀秦相的主使很有可能便是军中之人,也或许是曾经在军中威望极高的人物……”

    哪知道他此话一出口,齐麟立即喝道:“住口,此言又岂是你我可以胡乱猜测的?小心误人误己!”

    左正明不说话了,因为他知道齐麟话中之意,这话由自己口中说出来,一不小心走露半点消息那便是粉身碎骨的大事了。

    齐麟神情有些紧张的闭上了眼睛,嘴里却低声说道:“如此简单的事实,如此简单的事实,到底是什么人一定要这样做,殊不知这些实情一旦为朝廷所知,便会在军中掀起一场腥风血雨!”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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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传介绍:
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