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浮游传TXT下载浮游传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浮游传全文阅读

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53节 惊人发现

    大雨之夜,雷鸣电闪。

    江上的风浪更大,也更急。

    南城外,千家万户早已入眠,可谁又能想到,就在离江岸不远处有一条缓缓驶来的花船,远来的贵客于船上饮酒作乐,“琴瑟争鸣”之间渐渐化成荡漾春色。

    哪知道一道闪电中,三支乌黑的舰船竟突然出现。

    船上战马嘶鸣,借着闪电的亮光可以看出,那是一张张狰狞的脸,甲胄上反射着异样的光辉,刀兵如洗。

    接下来,是一场大战,四名黑衣杀手除了让白面男子带着里面那位“贵客”以最快的速度跳水逃跑,他们却留了下来,作为杀手自然不会考虑什么荣誉不荣誉的,他们所考虑的只有“任务”,那就是必须保证“贵客”的安全,而留下来是必然的选择,这样才可以给“贵客”逃走的机会。

    他们四人面对着近百人,却毫无怯战之意,手中长剑起落之间,化作无数剑影,然后就看到雨中血花纷飞,场面变得寒冷而摄人。

    乌黑舰船甲板上,除了战马以外还站在几名披着灰色长袍的人,其中一个人带着鬼面面具,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皮质的长袍为他挡住了所有的雨水,而他淡淡的看着对面花船上正在上演的一场厮杀,看着刀光剑影,无数战士一拥而上,有人倒下之后就又被其他人填补上去。

    “大人,那四名黑衣剑士武功不弱,而且所用的剑法都很实用……”在他身后的一个人说道。

    鬼面人“哼”了一声。

    “我们选了这样一个风雨之夜行动,就是为了掩人耳目,没想到还是天不遂人愿,既然如此不管是什么人都绝不可放过一个,记住,今夜之事不能有任何人知晓……”说完,鬼面人侧身看了看手下的亲信。

    那人躬身道:“大人放心,花船已经被我们牢牢围住,只要杀死那四个人,其他人全部沉入江中,绝不会让消息走漏半分!”

    鬼面人低头看着在自己面前无比恭敬小心的手下,眯起眼睛,让眼角的皱纹看起来变得明显了许多,他伸出手在手下肩头拍了拍。

    “让第二队上岸吧,今夜之事已是箭在弦上,如果……”

    他突然停下,略微思索了片刻,才继续说道:“如果有人心生不服,你知道该怎么办!”

    那人没有抬头,在雨中早已有些僵直的身体却突然变得更加紧张,但他还是尽量保持着弯曲的弧度,甚至连有些轻轻颤抖都不敢在鬼面人面前表露出来。

    “属下明白……”

    ……

    清晨,阳光升起,渐渐驱散雾气,临安城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前些日子里还轰动整个临安的南城惨案已经渐渐平息,连年战火中走来的人似乎早已培养出了极强的恢复能力,对于“创伤”他们也早就已经见怪不怪,这是一种很奇特的能力,在和平年代里生长的人一定无法理解。

    洛北起的很早,因为昨夜他根本就没有睡,天刚亮的时候他就从床上爬起来。

    他们跟杀生和虞晗仍旧住在韩世忠府上,大将军府邸虽然没有想象的那般奢华,但也算是应有尽有,至少什么都不用太过操心。

    韩世忠每天也都起的很早,一个人在院子里耍上几套剑法,只当是强筋健骨,所以一直以来他的身体都还很结实。

    洛北没有打扰韩世忠,而是一个人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这时候大门还没有打开,只有一道供后厨买菜进出的小门半掩着。

    “看来为整座宅子准备吃喝也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他没有多想,从小门迈了出去。

    外面人虽然还不多,可也开始逐渐的热闹起来。

    人群来来往往,有的挑着扁担,还是从乡下入城,就是为了把最好的蔬菜卖个好点的价钱;

    有人在扯着嗓子叫卖,包子摊也快要支好了。

    新的一天开始,人们就早早的在为一家人的生计做着打算。

    穿过越来越多的人群,是这座城里最普通也最平凡的一个早晨,有人为斤两不停的计较着,转而变成喝骂声,但绝不会演变成更为糟糕的事件,因为他们都已经习惯于这种计较,如果有人认输或是愤怒那就大错特错了,认输就意味着要让利,愤怒更不可能,因为这样的场景是常态。

    这就是无数个星星点点拼凑起来的人生百态。

    洛北在这样的人生百态面前笑了,这大概是他几年来看到过的最具烟火气的画面了,这并不是说这样的烟火气少了,而是他于颠沛流离间忘记去看身边的风景。

    他眨了眨眼,还以为是自己眼睛花了,因为在人群中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看起来有些熟悉。

    那个身影仍然单薄,仍然落魄,但绝不显得孤单,因为就在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个小手,那是一个扎着辫子的小女孩,小女孩站在他身边,好像在“喋喋不休”的说着什么,看起来像极了事无巨细操心的“母亲”和毫无悔改的少年,而事实上正好相反,因为他们是一对父女。

    洛北摇摇头,想不到几天没见的叶知秋和小来又出现在自己面前,这实在是太巧了。

    小来“哀叹”了一声,说道:“老叶,你说说你这个人,居然把最后的那点银子也丢了,咱俩可咋过下去,真是让人操心!”

    老叶没有说话,只是弯着眼睛笑。

    小来看到老叶那副毫不在乎的表情,小脸扭做一团,撅着嘴无奈摇头。

    正当她回头的时候,不禁眼前一亮,然后彻底转过身去,指着背后说道:“你看,那个哥哥在那边!”

    叶知秋回头,也看到了洛北,他没有惊讶,好像早就料到了一样,朝洛北微微点头。

    洛北对这对父女有些好奇,女孩热情,父亲漠然,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同,但他们两人站在一起,又会变得很相似。

    他走向父女,还没等他说话,小来就跑过来,直接拉住洛北的手,歪头说道:“哥哥,几天不见,你还记得我呀?”

    洛北笑了,认真的点头,小女孩的笑容清澈、可爱,应该是这世上大多数人都无法拒绝的最美好的东西。

    叶知秋眼神倦怠,有些尴尬的摇摇头。

    “你这丫头怎么变得这般直接了,我不是常告诉你女孩子总要矜持些?”

    小来回过头朝他做个鬼脸,然后又抬头瞪着一双大眼睛,先是“咯咯”的笑了几声,才说道:“哥哥你身上还有银子吗?我们的饭钱都被老叶弄丢了……”

    她的意思已经显而易见,好在洛北身上还有些散碎银子,填饱肚子倒是不成问题。

    三个人坐在一家包子铺前面,这家的包子虽然不像阮红玉钟爱的那家久负盛名,但饿着肚子的时候也算是不错的了。

    小来拿起大包子吃的高兴,还一边吃一边哼着歌。

    洛北把自己面前的也递给了小来,说道:“小来真是太可爱了!”

    叶知秋无奈的笑了笑,说道:“这些年跟着我受了太多的苦,总是我对不住她!”

    “为什么不找个地方安定下来?”洛北问道。

    叶知秋叹了口气,没有接他的话,而是转变话题说道:“南城大雨的那天夜里,我和小来就在村外的庙里……”

    洛北不禁皱起了眉,没想到庙里的人竟就在眼前。

    “我听到外面有大队马蹄声,还有两个人曾在庙外躲雨,只是……”

    他目光落在小来身上看了几眼,然后又说道:“我只能选择躲避,所以并没有出去……雨后我也到过村子里,从痕迹来看并非一般的劫匪,更像是……官

    兵……”

    洛北听韩世忠回来说过,只是他们当时分析临安城附近除了卫城司以外不可能有其他的府衙能有这般实力,而卫城司当日并未出城,更没有理由做下这种惊天大案。

    “你当时为什么不说出来?”洛北看着叶知秋,眼里充满了怀疑。

    叶知秋淡淡的笑了笑,伸出手把小来挂在脸上的包子渣擦了下去,然后望向远处,沉吟片刻,说道:“从种种痕迹来看,这件事都并不简单,除了杀人血案之外还有奇怪的花船事件,更牵扯到了百岁阁这样的神秘组织,你想想……官兵奇袭村子……男女老少都被割去了头颅……百岁阁,这背后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东西……”

    洛北依然皱眉,说道:“难道你并不信任他们?”

    “谈不上信不信任,也许真相很快就会浮现出来,而我只想让她平平安安!”叶知秋抚摸着小来的头发,眼里含着笑说道。

    ……

    回到韩世忠府上的时候,韩世忠正坐着官轿出门,最近几天里他都要很早出门,朝廷似乎有大事要商议,所以原本还算清闲的他也忙了许多。

    洛北望着韩世忠的那顶小轿子,不禁有些出神,听虞晗所说,像韩世忠这样的武将出身,更习惯于出门骑马,但如今韩世忠已解除军权,只能逐渐的习惯于那顶人力抬着的小轿,他一度也极为不习惯。

    踏进大门的时候,虞晗和杀生就等在院子里,他手里还拿着什么东西。

    见到洛北进来,虞晗微笑着上前几步,又下意识的低头注视了手中之物片刻,说道:“你这么早就出门了,害得我和杀生到处找你!”

    当然,这并没有责备的意思。

    洛北想起叶知秋所说,于是说道:“你猜我方才出门遇到了谁?”

    虞晗想了想,笑道:“应该是那对有些奇特的父女吧?”

    对于他能准确无误的猜出洛北并不感到惊讶,从黑店相识开始,这位官宦世家的公子似乎就有一种超乎常人的能力,他不但观察入微,更是心思缜密。

    洛北点点头:“他告诉我那天夜里出现在庙宇当中的就是他们父女,第二天清晨他也曾去过现场,他认为此事必然跟官府脱不了干系”

    虞晗把手伸出来,在洛北面前摇了摇,说道:“这是刚刚有人送来的,你猜里面写了什么?”

    洛北看着他手里的东西,原来是个很小的纸筒。

    虞晗把纸筒里卷的很是规整的纸小心抽了出来,慢慢的展开,仔细的看了一遍,面色微微变化,但似乎也没有太过惊异。

    他看完之后递给了洛北。

    “现在可以肯定,那天夜里做下惨案的不是官兵也是有人刻意伪造出官兵所为!”

    洛北看上面的字迹很工整,瘦长又显娟秀,应该是女子的笔迹。

    “这是阮红玉让人送来的?”

    虞晗点了点头,说道:“她说这是疯女所说,应该不会有假,而且跟叶知秋所说相互印证,只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如果真是与官兵有关,她为什么又让前来送信的人刻意避开韩世忠老元帅?”

    “刻意避开?”洛北有些不解的问道。

    虞晗半扬起头,似乎也并不完全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一种想法。

    洛北很少见到他有过如此犹豫不决的时候,想来心中也极为挣扎。

    “也许就跟官兵这个线索有关,大家都知道韩老在大宋军中可谓举足轻重,虽然现在已经解甲入朝,但仍有诸多部下在军中掌握大权,而那名送信之人本已早早的到了府门外,却偏偏要等韩老离开之后才肯进门,意思已经很是明显!”

    “难道说她是觉得这跟韩老有关?”

    ……

第254节 浮出水面

    虞晗很快就否定了洛北说出口的惊人之语。

    “不,韩老半生为国征战,功勋举世无双,更何况他性情忠直、嫉恶如仇,又怎会不明不白的做下这样灭绝人性之事?不会,绝对不会……”

    洛北看得出,如果有人说这个案件与韩世忠有所牵连,虞晗定然是不会相信的,自己虽然对大宋朝廷之事不甚了解,但对于官绅世家出身的虞晗来说,可以说是如数家珍,何况韩世忠确实可谓是天下闻名的人物。

    “那我们该做些什么?”

    虞晗一改往日的轻松表情,沉吟许久说道:“我们现在就去找赵瑗,要尽快把所掌握到的消息告诉他,时间紧迫……”

    哪知道他们刚一出门,赵瑗就已经负手站在门外,他身穿锦袍,头戴珠冠,看起来极为正式、庄重。

    “你们两个是不是也正要找我?”他开口说道。

    虞晗和洛北看到他的一瞬间都有些惊讶,因为很少见他这般打扮,也不知道他到底来了多久,又为什么站在这里没有进去?

    在赵瑗身后停着一顶轿子,四名轿夫都很健壮,身上穿的却是官衣,显然是在那里等着赵瑗的。

    虞晗四处看了看,还是微微笑了笑,说道:“看来真是很巧了,既然你来了,这里说话不方便,我们还是进院儿说吧!”

    哪知道赵瑗却缓缓摇头,说道:“我们只能简短的说几句,我马上要赶往丞相府,今天秦相召集说是要商议案情!”

    说完,他目光转向轿子的方向看了看,虽然没有说,但很显然,那正是秦相派来接他的。

    虞晗深深的吸了口气,知道距离圣旨期限已经越来越近,作为主审的秦相自然也要开始出面,之前大家一直都在猜测这位皇上面前的“红人”对于两位太祖世孙的态度到底为何,那么现在就到了最好的印证时机。

    他们不约而同的走到了大门前的石狮子旁,这里距离轿夫的位置并不近,几名轿夫虽然是相府派遣,但表面上对赵瑗还是颇为恭敬,倒也不敢太过接近。

    虞晗把阮红玉所书的纸条递给赵瑗,等他看的差不多时,才开口分析道:“从阮红玉那里的消息和叶知秋的话来看,几乎跟我们当日于南城现场看到的差不多,大约可以断定必然于某支军队有关,只是韩老曾说过,在这临安城方圆百里除了卫城司之外并无其他军队有此突袭的能力……”

    赵瑗平静的听他把话说完,他手里捏着那种柔软的纸,有意无意的看向焦急等在原处的四名轿夫,好像有些心不在焉。

    他知道赵瑗不会无缘无故如此,于是没有再说下去,而是看了看洛北。

    “也许还有其他的军队在临安附近,只是我们不知道而已……”洛北想了想说道。

    “不错,在临安周围除了卫城司战力非凡之外,的确还有一支燕山军在几天前正奉命巡守,而且这件事满朝文武鲜有人知……”赵瑗深深的呼吸后,眼神有些黯淡说道。

    洛北一愣,没想到自己只是随便说的,竟然真的有这样一支军队。

    “既然满朝文武鲜有人知……”虞晗看着赵瑗,似乎从他的态度里察觉到了什么,于是说道。

    赵瑗认真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本来也无从知晓,只因为昨夜突然有

    人闯入府中又刻意被发现,然后轻松遁去,等我出门时就看到墙边钉着的短箭上留下的纸条。”

    “我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楚州十里,月落帆轻”,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楚州十里……月落帆轻……这到底是什么意思?”洛北重复了一遍后问道。

    赵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认真的看着虞晗,好像在他那里一定有答案一样。

    果然,虞晗紧皱着双眉,面生忧色,但还是说道:“楚州自然好解释,只是后一句月落帆轻……”

    “月落帆轻……又是什么意思?”

    “难道是吹断海风渔笛远,载归秋月落帆轻?”

    赵瑗微微点头,说道:“当年安国夫人梁氏随韩伯伯出征镇守楚州,抗击金军十几年,只可惜英年早逝,至今韩伯伯仍时常因怀念而伤情,就连当今皇上也对安国夫人感佩不已,后来将镇守军定名为楚州军,以纪念巾帼英雄……”

    “那这到底又意味着什么,就算是这几个字说的是楚州军还有安国夫人,与此案又有什么关系?”洛北问道。

    虞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眼神变得比刚才还要暗淡。

    “我想这意思已经再明显不过,想必近日出现在临安周围的正是这支楚州军,我说的没错吧?”

    赵瑗点头道:“不错,我已去过兵部……”

    “楚州军……为什么会如此巧合?实在是不可思议……”虽然不愿相信,但种种迹象来看,这支楚州军自然是最有可能,也最有嫌疑,虞晗也不得不承认,只是他心中仍有许多疑惑未解。

    “难道这件事真的跟……”洛北话说到一半,忽然想起韩世忠在二人心中的分量,又生生的 咽了回去。

    “凶手虽然浮出水面,但真相如何,现在来说还为时尚早,不过我……我相信韩伯伯定然于此无关……”赵瑗声音变得有些沙哑说道。

    他抬头望了望等待已久的轿夫,虽然四人并未作出什么催促的举动,但一直向他们的方向望着,显然是有些等的急了。

    “秦相既然召集议事,想必也得到了什么确切的线索,此去你打算把这些都如实告知吗?”虞晗突然问道。

    赵瑗与他对视片刻,沉吟道:“我想不管得到什么线索都该如实相告,只要对破案有好处,何况我更相信韩伯伯他……清者自清……”

    虞晗缓缓点头,原本暗淡的目光赫然亮了起来。

    ……

    洛北和虞晗一直站在门外,看着赵瑗上了轿子。

    “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凶手已经就要浮出水面,可是这背后还有太多隐秘之事,就像一团迷雾一样……百岁阁为什么会出动杀手阻止我们上船查案?叶知秋明明当晚就在庙中,可为什么最开始没有据实相告?包括秦希和那位临安公子的出现时机都太过巧合,又是什么人深夜闯入赵瑗府上?这么多事的发生,这么多人的出现都巧到不能再巧,而且也都太过神秘,在我看来一定不会如此简单……”

    赵瑗的轿子已经走远,虞晗心中的担忧却没有停下来。

    “我觉得不如等韩老回来将此事告知,看他如何处置,毕竟我们没有官职,在这件事上也做不了什么!”洛北把虞晗所说的仔细回忆一遍,心中也觉得这件

    事并没有那么简单,于是说道。

    “在这座临安城里似乎总是有太多秘密都是容不得他人碰触的,也许到最后都会跟黑店那件事一样,结局由不得你我,也由不得真相!”虞晗转身之前忽然说道。

    “少爷!”

    就在二人向府中走去的时候,背后突然传来了叫声,苍老而急促。

    洛北没有在意,因为这声音极是陌生,更不可能有人叫自己“少爷”,可是,当他微微侧目时,就感到身边的虞晗突然停住了脚步,虽然并不明显,但他的身子明明还是有些轻微的颤抖。

    在听到这句叫声的一刹那,虞晗全身僵直,因为已经有太久没有听到这熟悉的声音了。

    他缓缓转身,就看到不远处正站着一个人,形容有些苍老,但身子仍然矫健,脸上深深的皱纹间隐约还能看到汗珠,显然他来的很匆忙,甚至来不及擦去汗水。

    老者穿的是一身黑色长衫,背上背着粗布包裹,看起来扁扁的,并没有什么东西。

    在虞晗转过身的瞬间,老者显得更加激动,身子颤抖,深陷的眼窝里泪水涌动,他伸出爬满褶子和老茧的手想要挥拭泪水,可到头来却又引出更多的热泪。

    “吴叔!”

    “你……你怎么来了?”虞晗快步下了台阶,一边走向老者一边问道。

    老者泪眼模糊,见“少爷”走向自己,情绪激动间竟硬生生的跪了下去。

    虞晗见此赶紧过去,双手搀起老者的双臂,说道:“吴叔,你快起来,这如何使得……”

    哪知道“吴叔”非但不愿起身,更是呜咽不止。

    “少爷……你……你快回家看看吧……”

    虞晗在听到“吴叔”声音那一刻便在心中暗暗发觉不好,只是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竟让父亲身边的老仆变成这般模样。

    “回家?难道是家中发生了什么?”虞晗急问道。

    吴叔喘着粗气,好不容易把眼中的泪水擦了擦,仍哽咽说道:“如今国家不宁……朝廷下发文书让各地加重赋税……老爷心知梓州近年常有大灾……百姓多苦多难,故而多次拒收朝廷文书,这一次怕是……躲不过牢狱之灾了……”

    他形容悲苦的说完这番话,再也坚持不住,一时间竟昏迷过去。

    虞晗将老人扶住,探了探他的脉息,发现只是急火攻心,这才稍稍放心,他不禁闭上眼睛,想起那位半头白发的老父亲。

    “哎……”

    他素来知道父亲脾性,像这样抗拒朝廷法令之事他这些年来不知做了多少,这也是为官多年却不见升迁,反而越做越小的缘故。

    他从懂事开始,一直难免为父亲担忧,但父亲对于自身安危向来不在乎,在他心中:为官者就是该把黎民之事时刻放在心上,为宰辅者为天下计,为州府者就当保一方生民。他常将前代名臣范希文的《范文正公集》捧在手中,日夜研读,同时也把那句“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奉做信条。

    虞晗忍着心中之痛,咬牙睁开眼,转过身去,对洛北说道:“看来如今真是多事之秋,家中突生变故,我不能再留下来与你们并肩而行!”

    “只盼有缘再见时,你我皆无恙……”

    ……

第255节 清明上河

    书生打扮的中年人站在书房里,负手而立,正抬着头看向墙壁上挂着的一幅画,有些出神,完全没有发现老者什么时候走进来的。

    那幅画很奇怪,明明画的是一个女子,却只是背影,完全看不到样貌。

    只是女子不管是衣着还是打扮似乎都与当时的女子有着极大的不同,她身材窈窕,头发并没有梳成发髻,散落着垂到肩头,就像是水中轻轻泛起的波浪一样。

    她侧着身,好像是正在转身的瞬间,露出的一支耳朵上戴着一个模样很别致的东西,她身上的衣服是黑色的,但风格却与当时有着极大的差异,头上还戴着一顶帽子。

    “你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我真的很好奇?”中年人自言自语道。

    “老爷……”老爹也望了望那幅画,眼睛里闪着的目光却与中年人的好奇不同,更像是一种尊崇之意。

    中年人转过身来,一看老爹就站在自己身后,也没有惊讶,他吐了口气,说道:“老爹,你回来了!”

    老爹点点头,说道:“老爷,南城案确实是楚州军所为,从军中得来的消息是……杀良冒功……”

    “什么?这群贼子简直可恶……”中年人冷哼一声说道。

    他微微皱了皱眉,又问道:“这件事韩世忠可否知情?”

    “应该不知,自从他解甲归朝以后便没有再与军中旧部有过联系,大概也是因为其爱妻梁氏早亡的缘故,不过此事还要看老爷如何定夺?”老爹回道。

    中年人摇摇头,说道:“我仔细想过,如今若要对韩世忠动手还为时尚早,皇上虽然有心议和,但态度仍有摇摆,何况当年苗、刘兵变韩世忠与梁氏夫妻舍身勤王,想必皇上还没有忘记,若此时推波助澜不会是明智之举!”

    “老爷说的是,如今百岁阁牵涉其中,想必皇上也不会毫无察觉,此事若要隐瞒也是不易,不知老爷可以打算?”老爹问道。

    中年人笑了笑,说道:“百岁阁本来就与我毫无关系,肯定有人比我们更加着急,要是能够通过此事让金国安插在临安的那枚棋子浮出水面那就再好不过,只要那位使者不死于非命就好!至于皇上……此时最让他伤脑筋的除了两国议和之事还有立储大事,想必也不会在这个时候过多的去过问此事!”

    老爹见他心有成竹,便不再担心,说起那位“使者”他也猛然想起了什么,说道:“我去临安府查证过,案发之夜花船上四名百岁阁杀手全部战死,天香楼妓*女也都被沉江,并未找到金国使者的尸体,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尸体当中有一个人很可能是名太监,不知有没有什么紧要之处?”

    中年人听到此言,不禁神色微变,他手在书案上敲了敲,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说道:“百岁阁……太监……看来咱们的兀术大人败于人手之后已经迫不及待的想要将岳鹏举置于死地了!”

    他突然转过身来,郑重说道:“老爹,近些日子临安城里可能不会太平,你一定要看好希儿,其他的事情我自会处理,你不必担心……”

    ……

    高大、巍峨的宫殿,屹立于繁华临安。

    有时人们也会抬头

    向那里望上一眼,但那里对于平常的老百姓来说无异于天上宫阙,仰望之间只觉高处不胜寒。

    而站在宫阙前,恰好可以俯视整座临安城,高低错落的房屋,青瓦朱漆在阳光下和风雨中变幻着,一眼望去远不止两种颜色,也只有那些真正站在高处的人才能有幸一观。

    高台上,身穿甲胄的侍卫像是不远处那些坚固的城墙一样,宿卫着皇宫的安危,手里握着的长枪在阳光下反射着刻骨的寒光,他们如一块木头般一丝不苟,对皇宫里时刻都在上演的“好戏”都充耳不闻,但若有异动,他们一定会以最快的速度做出反应,这是他们的职责,护卫皇上和嫔妃安全。

    白玉阶前,是一个个雕着浮云和走兽的栏杆和浮雕,这一刻,除了风声,大殿外再无其他的声音,更没有任何人敢在这里胡乱走动。

    身穿龙袍的中年男子站在栏杆前,眺望着整座临安城,久久不语,在他身后一个发髻已经花白的太监时刻弓着身等在那里,别看太监年纪已然不小,但耳聪目明,深得皇上信任,这也是他能在总管位置上多年的最大原因。

    “临安自古繁华,有人间天堂的美誉,可是在朕眼里总是好像少了点什么,还记得当年张择端画《清明上河图》,记录下汴京盛景,而如今盛景空留画中,恐怕也只剩下断壁残垣……”

    “皇上这些日子越发思念故都,老奴自然明白,可还是要以龙体为重……”老太监身子弯的更深,即便皇上不曾回头,他也没有任何想要站直身子的意思,恭敬而诚恳说道。

    皇上淡淡笑了笑,他有些苍白的脸色就算是在阳光下也仍能看出一丝病态,这些日子里他确实常常梦到故都,梦到“父皇”和那场惊变。

    皇上陷入了沉默,老太监虽然弓着身子,却好像比一棵老朽的树还要稳上许多,他素来知道皇上性情,所以只有在该说话的时候才开口,不该说话的时候就保持沉默。

    “你说朕到底是该支持岳鹏举收复失地还是与金人议和?”皇上突然问道。

    皇上的声音虽然并不大,但老太监却听得清清楚楚,他微微抬起头,双眸向上看了看,却也只是望见那一身娟秀着飞龙的袍子,然后又很快的低了下去。

    他像是不由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说道:“陛下所问乃关系国家安危之大事,老奴身为宦官如何敢妄议,不过陛下既然垂问,老奴以为自该与秦相等朝中重臣商议……”

    皇上“哼”了一声,说道:“你这个老东西,怪不得宫中上下都在暗地里叫你老狐狸,想不到连在朕的面前答话也这般狡猾透顶!”

    老太监赶紧下拜,称道:“老奴不敢……”

    皇上微微点头,望向长天,轻笑了一声,犹似自嘲。

    “如今满朝文武争论不休,也唯有他还算持重,朕让他秘密出使金国,总算带回了金人愿意议和的好消息,但朕仍是不愿看到朝中文官与武将因此事失了和气,故而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只可惜朝中文臣、武将虽多,却再无当年廉颇、蔺相如矣……”

    两人在大殿外站了许久,这时风渐渐大了些,老太监将手里一直捧着的披风给皇上披在肩上。

    “陛下,殿外风大,还是早

    些回去,免得染了风寒!”

    皇上转身,垂目看了看跟了自己许多年,一直小心翼翼的老太监,眼神缓和了很多。

    老太监搀扶着皇上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对了,听说今日秦相召集瑗儿与璩儿前去商议南城案情,如今十天期限已经过了八天,不知道可有了什么结果?”皇上突然问道。

    老太监小心的扶着皇上迈过了大殿的门槛,说道:“听说做下这件大案最有可能的是前些日子从楚州前来述职的楚州军,不知道是真是假?”

    皇上微微皱眉,说道:“韩老元帅可有什么反应?”

    老太监有些迟疑,似乎没有想到皇上竟会突然问到韩世忠身上,微微思索后答道:“韩大人似乎并不知情……”

    “哦……那便是了,依他的性子怎么可能牵扯到这种事情,即便真是楚州军所为,也必然与他无关,若是谁想将此事攀扯到老元帅身上,那便是处心积虑,唯恐天下不乱……”

    老太监有些心惊,好在自己在回答时刻意小心,要不然还真的成了“唯恐天下不乱”之人。

    他在心里暗暗庆幸,想起当年“苗、刘兵变”之时,皇上被苗傅、刘正彦逼破退位,最终还是韩世忠力王狂澜诛杀乱军,平定叛乱。

    故而即便当今皇上自叛乱之后再也不曾信任有大功的武将,可对于韩世忠也还是一直心存感念,所以即便他性子耿直,常常顶撞皇上也未曾受到重罚。

    就在这时,皇上突然停住了脚步,把手从老太监手上拿了下来,说道:“朕听闻此次事件还有一个神秘的组织牵涉其中?”

    老太监仍低着头,缓缓点了点头,说道:“这个组织名叫百岁阁,向来神秘异常,老奴所知亦不多,不知道这次怎会牵涉其中?陛下可是觉得……其中有什么非同寻常之处?”

    他态度谦恭而小心,这是皇上早就习惯的了。

    皇上淡淡的笑了,说道:“朕可听闻这个百岁阁不但神秘,而且厉害的紧,在临安城里有传言说朕为白昼之主,而百岁阁阁主为临安暗夜之王,不知道是真是假?”

    老太监立即双手禀与前,叩道:“陛下若是想要将其铲除,老奴这就去安排……”

    皇上大笑起来,说道:“算了算了,他百岁阁若是真能替朕将黑夜守住,倒也算是有些能耐,只要他不逾底线,不为大恶,不扰朝廷,朕又何必理会……”

    “相反,若是楚州军真的是南城惨案的行凶者,那便是十恶不赦,朕要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即便曾立下赫赫战功,自然也不能饶恕,你可将朕的此言原话告知秦相,朕等着他的处置结果!”

    皇上说完,手在老太监仍旧保持着搀扶姿势的手臂上轻拍了两下。

    老太监微微仰起头看向皇上走向龙书案的背影,赶紧应道:“老奴遵旨……”

    ……

    秦相府上,此刻正紧闭着大门。

    就连府中的丫鬟、仆人也都少有出来走动的,因为很早的时候就已经有人传下话来,今天老爷请来了两位贵客,连同临安府、大理寺和卫城司的人都在。

    他们有要事要商议,所以不得惊扰。

    ……

第256节 结案

    距离轰动天下的南城惨案发生已经过去了八天,皇上曾明旨限期十天破案,并将十恶不赦的凶手绳之以法。

    临安城里,一切仍如往常,百业兴盛,看不出与往日有什么不同,夜晚灯红酒绿,湖光璀璨,繁华背后夜幕之中是渊源流淌的长河,不但浇灌着这片土地,也滋生出善良与罪恶。

    这一天,当几个衙门的主理从秦相府中缓缓离去后,虽然没有明旨诏令,但临安府、大理寺以及卫城司几个衙门的官兵共同出动,这本就是万中无一之事,平时他们各有职责,互不妨碍,甚至是互相之间看不顺眼,但这一次却出奇的一致。

    他们天色刚破晓之时便已出门,老百姓多年未见此等景象,还以为是战火燃至临安,赶紧跑回家中关门闭户,哪知道大军出门之后便再无动静,这才敢于出门观望。

    直到黄昏十分,几路大军才缓缓归来,在重重看押的中间竟是几座木笼囚车,囚车当中是满脸络腮胡子的铁甲大汉。

    数个囚车沿着长长的街道一直驶向了大理寺天牢重地,厚重的铁门轰然打开,等在门中的除了大理寺卿齐麟外,还有南城惨案主审秦相和副主审太祖七世孙赵瑗和赵璩。

    火光冲天,戒备森严,看到这般阵势,白白净净的赵璩不禁有些紧张,他自小便跟在吴皇后身边,娇生惯养,自然没见过关押在天牢当中的罪犯。

    倒是赵瑗,表情平静,目光仍旧坚韧不似少年。

    这些当然都逃不出秦相的眼睛,他淡淡而笑,似乎对于皇上和百官都最为关心的立储之事一点都未曾放在心上。

    他当然也明白,皇上之所以在得知南城惨案后下圣旨让自己作为主理,而派两位皇室子孙为辅,这不但是在两人之间观望,更是在等待着自己的态度。

    秦桧抚了抚须髯,除了两个少年的背影外,还有火光映入眼中,他深知古来立储之事无不至关重要,作为皇上家师也是天下事,但说到底还是家事,多少大臣牵涉其中,最终善始者未必都能善终。

    可是,他更知道,这一次无论如何自己也再也不可能再故作不知。

    天分黑白,人有善恶,路至岔处非左既右,没有人能逃出命运的藩篱,既然如此,何不顺应时势。

    他笑了,心中还是有些感叹,两个少年各有千秋,但若说到立储之事,论的可就不只是两人的才气和能为,更多的还是要看皇上的心思,这是朝廷当中大多数臣工在争论不休之时完全忽略的事,而偏偏是这被忽略掉的细节,才是最终决定性的要素。

    说到皇上心思,秦桧自认为满朝文武还没有谁能比自己还清楚的,所以他一直都在权衡,想必皇上也清楚无比,这一次不过是在逼迫自己做出选择而已。

    当晚,楚州军几名将领皆被关押至大理寺,而秦桧会同三司衙门等人连夜审讯,为的就是在明日早朝之事将最终的结果公布天下,同时也是告慰南城罹难者亡灵。

    这件事的行动迅疾而低调,所以在民间尚未有太多波澜,但是各司衙却不同,许多人都因为如此阵势、手段感到背心发凉。

    为了保证消息不会泄露,官府当中只要

    稍有可能与之相关的都采取禁闭措施,这也正是为什么楚州军主要将领全部缉拿归案的原因。

    ……

    夜幕降临,临安街上又变成一片寂静。

    月光垂照,灯火依稀间唯见树影摇曳。

    千古以来像这样的城市从来都不缺少故事,但是每一个故事的发生却不只是几本史书可以说得清的。

    金殿之上,帝王仍手捧着奏折反复查看,时而眉头紧锁,时而长吁短叹,显然是心中愁绪难解。

    站在御案下的老太监看到皇上如此模样,心中也甚至着急,只是朝廷政事向来忌讳宦官赘言,他又怎能不知,故而也只能站在下面静候,等皇上有什么吩咐时可以第一时间走上前去。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皇上放下手里的奏折,问道。

    老太监赶紧弯身鞠躬道:“禀陛下,现在已经是二更天了!”

    皇上点点头,站起身来,忽地 有些轻微的摇晃,这时候就发现老太监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来到身边,两只手已经小心翼翼的扶在了他的胳膊上。

    “陛下您这又是坐的太久了,身子总要活动活动,老奴本有心提醒,只是怕搅扰了您的思绪!”

    皇上淡淡的笑了笑,放心的把身子的重量压在老太监身上。

    “是啊,不知不觉都这么晚了,身子僵直之后便没了知觉,要是不起身还真不知道……”

    “扶朕到大殿外走走吧……”

    老太监小心翼翼的扶着皇上走出大殿,外面是一片星空,星河璀璨如海。

    “抬头是天,俯首是民,这大概就是朝廷之所为为朝廷,而百官之所以为百官的缘故吧!”皇上俯视脚下的错落房屋,心生感慨说道。

    “陛下这是还在惦记着南城案的情况吧?秦相天黑之前还差人前来禀奏,说今夜一定会有个定论!”老太监说道。

    “哎……”皇上有些叹气。

    “这满朝文武也只有他最解朕的心思,南城惨案发生之后令天下震惊,临安城无数百姓终日惶恐,我们总要给出个交代才是!”

    “朕知道朝中不管是文臣还是武将,大多都在立储之事上花了心思,只要不因此胡作非为,朕本不愿多管,但行事莫要舍本逐末,涉及社稷之根本时那便是大忌,便是朕的逆鳞,这件事上秦相还是颇为妥善,故而此事朕命他主审……”

    “只是不知道那两个孩子行事又是如何?”他说这话时目光看向老太监,只见太监始终低着头看不到表情,于是只能苦笑着摇摇头。

    这时候,从不远处缓缓走来两名小太监,见到皇上与老太监正在殿外,不经意间吓了一跳。

    老太监看到二人微微皱眉,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朝远处看了两眼,似乎正好个伟岸的身影负手等在那里,他轻声在皇上身后说道:“陛下,有人在外面等候!”

    随后对二人说道:“在外等候的可是秦相?”

    二人赶紧点头称是。

    皇上一听不禁也来了精神,立即吩咐道:“快快有请,大殿中说话!”

    ……

    大殿当中,往日书生打扮的中年人

    换了一身束装,头上戴着一顶乌沙帽子,躬身跪倒,道:“臣秦桧拜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上走下御阶,双手做搀扶状,微笑着说道:“爱卿快快请起,这里只有你我君臣二人,那些礼仪就免了罢!”

    秦桧这才站起身来,但仍弯着腰说道:“陛下,臣同二位公子会三司各衙门将楚州军控制后,立即对主将进行羁押,带回大理寺审讯,好在不负圣望,终于将事情原委查个水落石出,臣未敢稍有停留便立即前来向陛下禀报!”

    皇上眉间的忧色终于稍缓,说道:“爱卿,快给朕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秦桧俯首道:“此事其实并不复杂,陛下知道,钱塘江上近年水患颇为猖獗,沿线各州府皆受其扰,州府之间联合共剿数次却无功而返,大约也是因为这些水匪更熟水性,后来朝廷提议由兵部调遣熟知水上作战的楚州军前往剿灭……”

    皇上静心倾听,不置一言,脸上、眼中也没有什么表情。

    秦桧继续说道:“只是钱塘江上水匪极为狡猾,楚州军调来数日甚至连他们的踪迹都未曾找到,期间还发生多起案件,朝廷催促之下,主将心急异常,这才升了杀良冒功之心,于是便选了大雨之夜从江上乘船于南城外登岸,诛杀数百名百姓,将头颅尽数割去,充做水匪!”

    他叹息一声,说道:“如今一切水落石出,楚州军主将尽皆认罪,愿意伏法,作为本案主审,特将始末写成奏折,请陛下亲阅!”

    说着,他从怀里小心的取出一个方形小本子,却没有直接走向皇上,而是把目光移向了老太监。

    老太监一直在一旁静听,这时便走了过去,将奏折接过,就在那一刹那,二人目光交互,各自一笑。

    “有劳萨公公!”

    皇上从萨公公手里接过奏折,认真的翻看一遍,缓缓放在了御案之上,紧接着一只手重重的拍在上面。

    “好个楚州军,为了积累功勋、升官发财,竟迷失本性,做出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罪不容诛,罪不容诛!”

    “爱卿,你替朕拟一道旨意,为告慰亡灵,现立即剥去楚州军封号,并案所犯之罪一律严刑,至于这些主要首脑,不杀不足以平民愤!”

    秦桧听罢,立刻俯身跪倒。

    “陛下圣明,臣即刻去办!”

    “爱卿不必多礼,此事你处置妥当,深慰朕心,朕定有重赏!”

    皇上接下来话锋一转,笑道:“只是不知道此次赵璩和赵瑗二人可有给丞相添了什么麻烦没有?”

    秦桧暗自一笑,似乎早就知道皇上会问及此事。

    “陛下,两位公子自受领圣旨办案起,便深体陛下苦心,四处查找线索,为案件破获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倒是臣琐事繁杂,加之近来身体不适,反倒不及二位公子用心了!”

    皇上面上虽然笑着,但是心里却大骂秦桧这是在“故作糊涂”,他明明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问到此事,又想从他嘴里知道些什么,可是他却偏偏做出一副“不敢居功”的样子,而且是对于赵瑗和赵璩二人并没有表露出直接的态度。

    ……

第257节 权衡

    皇上表面上笑着听完了秦桧的话,依然笑道:“爱卿何须自谦,此次朕让两个孩子协助爱卿审理案件,也是为了给他们一些锻炼的机会,朕也知道他们二人性子迥异,但终究是年纪尚轻,许多事都欠了火候,只是希望以后丞相能不吝教诲啊!”

    秦桧听罢赶紧拜倒,言道:“陛下对臣实在是过誉了,只要事关陛下,事关大宋,臣定当尽力而为……”

    他跪在御阶前,不禁心跳有些加快,因为他没有想到皇上居然会在自己面前说的如此直白。

    满朝文武都知道当今皇上自己并无子嗣,就连太宗一脉也在靖康之难中多被金人掳走,可谓是血脉凋零,反而是太祖一脉显得人丁要鼎盛许多,而皇位传承自然是要血脉相承,既然太宗一脉后继无人,也只好委曲求全从太祖后裔中选出一人,怎么都好过皇权旁落。

    近年来皇上一直把赵璩交给后宫抚养,后来又给予从金国五国城逃难而回的赵瑗极大的礼遇,作为皇帝自然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些事,所以对于二人择其一作为储君满朝文武早已心照不宣。

    可在秦桧记忆当中,皇上从未就此事有过表态,这也是他一直未感表露出自己态度的原因。

    “难道皇上心中已经早有抉择?”他在心里默默想道。

    即便心里这么想着,秦桧脸上仍是没有任何表情,他知道皇上想要从自己的言行举止当中找出“蛛丝马迹”,他不知道表露出来到底是好是坏,所以只好“按兵不动”。

    “爱卿,你可有听说过百岁阁?”皇上突然转变话题问道。

    秦桧一愣,但很快反应过来,他自然也知道,南城案件虽然是楚州军杀良冒功所致,但其中还有许多疑点尚未查清,而皇上心急想要给百姓一个交代,所以他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楚州军主要将领擒下,并至此结案。

    花船上的事情他如何能够毫无察觉?他眼神微转,答道:“陛下,臣曾闻百岁阁为临安夜幕之王,只是这个组织格外神秘,极少出现,更从来不去招惹官府和普通百姓,故而并未深究,想不到陛下也有耳闻!”

    皇上微微思索,说道:“萨公公,你把你知道的跟丞相也说说吧!”

    老太监一直侍立在旁,静听二人对话,本以为案件至此而完,哪知道皇上突然又问起百岁阁,并让自己开口。

    他向皇上躬身,然后又对秦桧使了一礼,说道:“秦相,百岁阁是个杀手组织我想这您也一定知道……”

    秦桧没有说话,只是看着萨公公,眼神悠然,百岁阁他自然早有耳闻,也曾派人调查过,但这个神秘的组织不仅神秘,还有着很多高手,几次派去调查的人最终都有去无回。

    虽然百岁阁最终也没有出来真正的做过什么,但这无疑也是给了自己一个台阶下,意为“互不招惹”,他再清楚不过,所以后来他不再深究。

    可是,在南城案件当中,手下之人从花船上搜得一封无字信件,还有四名百岁阁杀手的死尸,这不禁让他把百岁阁这个组织跟金国在临安的另外一枚棋子联系起来,这就不能不让他心生疑惑。

    藏在袖

    子里的手紧紧握了握,他笑着不语,等萨公公把话说下去。

    萨公公在心里暗暗骂他,而皇上此刻更是盯着自己,只好继续说道:“不知是不是偶然,案件发生之后,就在南城外也找到了百岁阁的踪迹,至于两者是否有什么关系,还要请秦相调查清楚!”

    说完这番话,他稍微抬起眼睛瞟了瞟御座上的皇上,见他表情未有变化,这才看向秦桧,淡淡的笑了起来。

    秦桧刚好也望向萨公公,嘴角微倾,点了点头,说道:“有劳公公叙述的这般详细……”

    他面向皇上虔诚下拜,然后又道:“回禀陛下,在此案当中确有百岁阁的踪迹出现,臣也曾发觉,但……未有足够的证据显示两者是否有所牵连……”

    “臣以为,如今结案给百姓一个交代刻不容缓,权衡之下百岁阁的事尚可稍缓,到时再派遣得力臣公秘密调查,若是真有什么阴谋……便让他做不成那个‘暗夜之王’就是……”

    “爱卿所言深得朕心,一切就依丞相所言!”皇上看了看秦桧,微微点头,其所说所想几乎跟自己如出一辙,原本阴晴不定的脸色变得和缓了很多,说道。

    说完,皇上轻轻的阖上了眼,仿佛老僧入定般养起神来。

    秦桧见此,与萨公公对视了一眼,见他微笑着伸了伸手,做了个“请”的手势,才缓缓下拜,并没有开口打扰皇上。

    萨公公和秦桧的步子都很轻,小心的走向大殿之外。

    这时候,皇上突然睁开了紧闭的双眼,目光炯炯,哪有疲累之态?

    看着两个人慢慢的迈出大殿的门槛,皇上沉了沉声音,自言自语道:“如今满朝文武就只有你们二人最能揣度朕的心意,若是哪一天生了异心,可叫朕该如何处置?”

    ……

    萨公公与秦桧一前一后做出大殿,外面是无边的夜色,头顶星河粲然。

    “夜幕降临之时,不知道临安城里的暗夜之王是不是也该开始行动了呢?”秦桧忽然笑着打破安静,说道。

    萨公公也平和的笑了笑,说道:“秦相当着陛下的面不是说了,随时都可以叫他做不成这暗夜之王,陛下对大人的信任可是越发的深重了啊!”

    秦桧停下了脚步,双手环抱在一起,盯着萨公公看了许久,嘴角露出一丝似笑非笑的神情,说道:“萨公公跟随陛下多年,只怕说到信任,这天下再也找不过第二个人了吧?”

    “秦相谬赞,老奴怎能当得起大人此言……说笑了……实在是说笑了……这话若是让御史听见,必然要以妄议朝政之嫌奏老奴一个大罪!”萨公公面色丝毫不变,一边笑着一边说道。

    秦桧抖了抖袍袖,再看了萨公公两眼,笑着迈开步子向台阶之下走去。

    萨公公在他身后又说道:“秦相慢去,老奴这就回去还要伺候陛下,恕不远送了……”

    秦桧连头也没有回,好像跟根本没有听到他最后的话,下得最后一级台阶,他抬头望向夜空。

    “老菩萨……老菩萨……一个杀手组织又能有什么菩萨之心,叫这样的称号可真是莫名其妙……”

    ……

    第二日,早朝。

    满朝文武静立两旁,太监总管萨公公宣读圣旨。

    经过秦相与其他协助审理的有司衙门一起努力之下,南城惨案发生的第九日,一切终于水落石出,为奉旨剿袭水匪的楚州军杀良冒功所为,此举可谓人神共愤,将楚州军主脑尽数压入天牢,并于几日后处斩。

    从此之后,曾经立过无数战功的楚州军将从大宋军队之中尽数抹去,史书之中也只会留下最后的这一页。

    在宣读处置之后,另外一道明旨则是褒奖此次办案的有功之臣。

    秦桧作为此案主审,自然少不得奖赏,其他人等皆有不同封赏。

    最后,萨公公念道:“在此案当中,赵璩勤勉奔走、不辞辛劳,于纷乱之中找到关键线索,对案件的最终破获起到了关键作用,可谓体朕心,知民意,现敕封赵璩为恩平郡王,赏玉如意一对儿!”

    白白胖胖的赵璩立即跪倒阶前,扣头谢恩。

    就在众大臣望向萨公公的时候,他却收了圣旨,显然是圣旨宣读已闭,再无其他内容。

    赵瑗站在人群当中,正有些出神,好像根本就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同之处。

    可是,此刻有无数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当初圣旨命赵瑗和赵璩二人共同协助秦桧审理南城案,而现在,圣旨当中对赵璩可谓是极大的褒奖,却完全没有提赵瑗一个字。

    这说明了什么,自然都不言而喻。

    有人早已抑制不住心中的喜悦,若不是早朝未散,皇上还坐在御座之上,恐怕早就过去对“恩平郡王”进行祝贺恭喜了。

    有人欢喜有人忧,那些武将皆双眉紧皱,他们都知道赵瑗在此案中做了什么,不但亲去现场,更是陷入险境,可偏偏圣旨未有一句褒奖之词,不禁也心生不忿,将目光齐刷刷的投向了韩世忠。

    哪知道一向脾气火爆的韩世忠居然保持了沉默,这实在是大大的出乎意料,在大家的印象当中,韩世忠曾为了一件不公之事当着满朝文武的面直言反驳当今皇上,那一次若不是因为当初苗、刘兵变当中曾有大功,恐怕早已削去爵位拿入狱中。

    可是今天,明显圣旨有所不公,不但赵瑗站在人群当中呆望出神,好像此事跟自己毫无关系,就连韩世忠也出奇的保持了沉默。

    众武将皆不解其意,但碍于圣旨既出,自也不敢再说什么。

    秦桧目光也跟大家一样望向韩世忠,发现这位大宋朝如今战功最为卓著之人不知怎么突然间好像老了许多。

    他在心中不禁哀叹一声,想道:“看来在朝中久了,终究是能明白的更多,连你都开始学会保持沉默了!”

    他又望向深藏在人群当中,看起来并不起眼的赵瑗,再次看到这个少年的瞬间,就连见惯风雨的他也不禁眉头深锁。

    “这个少年到底是经历过什么,竟是一番与年纪完全不符的神情,如果不是诸多事情牵连其中,怕是仅凭一个娇身冠养的赵璩在争储之路上未必是其对手,怪不得韩世忠等武将愿意扶持一个刚刚逃回临安不久的少年……”

    ……

第258节 跟踪

    自从早朝之后,韩世忠回到府上就一直坐在书房里,凝视着亡妻的画像,久久不语。

    平时他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即便是在洛北等人面前也是谈笑风生,并不是如何顾忌身份之人。

    赵瑗跟在他身后,见他进了书房,伫足在外。

    “韩大人他这是怎么了?”洛北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于是问道。

    赵瑗摇头苦笑:“你知道此次做下南城惨案的是什么人吗?”

    洛北摇摇头,说道:“不是说很可能是军队所为?”

    赵瑗并不否认,而是长长的吸了口气,说道:“不只是军队,而且还有当年御封的称号,名叫楚州军!”

    “当年韩伯伯与爱妻梁氏驻守楚州,以缺兵少将之军据敌金国虎狼之师,如今年华虽然老去,但回首还是风采依旧!”

    “楚州军?难道是韩大人当年的部下?可是……”洛北不说话了,突然间好像意识到了什么。

    赵瑗知道洛北也大致明白了韩世忠为何如此的缘故,继续说道:“后来皇上特下谕旨,当年的驻守之军将永享楚州军的御封封号,可算是对韩夫人巾帼不让须眉的祭奠,而夫人梁氏早亡,韩伯伯一度消沉,也是近年来才平复了些……”

    洛北有点不明白,明明赵瑗才从北方逃回临安不过数月,又怎么对朝廷之事了解的这么清楚?

    赵瑗见洛北的表情就立即明白他心中想的是什么,于是笑道:“这些大多都是回到临安之后才听他们讲起的往事……”

    “楚州是韩伯伯伉俪一起并肩作战的地方,所以当他知道做下滔天大案的是楚州军,最难过的一定也是他……”

    洛北吸了口气,原来韩世忠回来后一直躲在书房里不肯出来的原因竟是这样,可是事实如此,谁也无法改变什么,或许作为驰骋的大将军,他只是再次听到楚州军这个名字勾起了回忆,而且这很可能也是他最后一次再听到这支军队的封号,伤心也是难免的。

    “可是……”

    赵瑗把事情解释清楚之后,心里的疑惑却一点都没有减少。

    洛北抬起头,看向他的时候,就发现他眼里尽是忧虑之色。

    “难道你还在担心什么?”

    “有件事我一直没有想明白,明明所有人都知道楚州军跟韩伯伯渊源匪浅,可是早朝时却没有一个人提出质疑或是其他什么的,我见皇上目光深邃,停留在韩伯伯身上许久,最后也没有说任何话,不管是责备还是安慰……”

    “这就不能不让人心中疑惑,既然大家都知道两者之间的关系,却出奇的保持了沉默,只是把楚州军治罪便立即结案,除了朝廷要给天下百姓 一个交代急着想要有个结果以外,会不会还刻意的隐藏了什么,我想不明白……”

    赵瑗从早朝之时就一直旁若无人的思考着这些,就连圣旨中完全没有提及他有任何功绩都毫不在意,除了他早就明白朝中大多数人都在背后支持赵璩成为储君,甚至很有可能连秦相也是其中一个,他更关心韩世忠的安危。

    如果因为韩世忠与楚州军的关系,想要把这件事或多或少的牵连到他身上也不是不可能之

    事。

    “可惜虞晗有急事已经走了,要不然凭他那么聪明,一定能帮你想明白其中的关键!”洛北说道。

    “算了,人世上的事常是如此,不管你用多少心思去猜测,也还是有猜不完也想不明白的,尤其是朝廷这样的地方,一切都不会止于表面,既然如此,我们也只能坚守本心,哪怕逆风而行,又有何不可?”

    “说到虞晗,不知道他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急事?以他的性情,凡事都计划周到,本不该如此匆忙离去,只怪我们那天未及多问……”

    两个人就这样在韩世忠书房门外站了许久,里面既没有笑骂之声,也没有长吁短叹。

    ……

    轰动一时的南城惨案终于告破,虽然其中还有许多没有解开的隐秘,给很多人心中留下了一层薄薄的阴霾,但这完全不影响普通百姓对朝廷此次办事迅疾,而且严惩了一众恶人的赞许,在他们往常的认识中,当官的总是护着当官的,又怎会因为百姓的“贱命”处置那些有权有势之人?

    所以,在官府四处张贴昭告天下的告示时,无数百姓就围在了一起,大赞当今皇上圣明,还有秦相等人的“竭尽全力”。

    叶知秋抱着小来,站在人群外,也凑了凑热闹,许多日子以来临安城里好像都没有人这样聚集在一起了,就连夜晚灯火辉煌的天香楼也比之不及。

    他踮起脚来向里面望去,告示上画着几个人的画像,然后以朱砂在头上狠狠的划上两笔,互相交叉,意思是这些人已经上了死刑榜,用不了多久就该推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人群中时不时有人大声叫好。

    叶知秋却淡淡的笑了笑,然后就抱着小来转身离开。

    可是,当他目光扫过人群时,却发现人群中有几个人人影闪烁,而且在自己转身之际,目光还曾时刻不停的盯在自己身上,在自己转过身后,立即压低了头上的毡帽,好像是在刻意隐藏形容。

    他微微的皱了皱眉。

    这时候,小来在他耳边说道:“老叶,那几个人是不是一直在盯着咱们啊?”

    叶知秋又看了看几个隐藏在人群当中的人影,无奈的笑了笑,说道:“别管他们,我们该找个地方吃点东西了,人不管是遇到什么,首先总是要填饱肚子才行!”

    小来一听也来了精神,高兴的笑了起来,丝毫没有受任何影响。

    “那我们去吃上次那家面条吧,你身上的银子应该还够吧?这一次你可千万要小心了,要是再被别人偷了去,咱俩可就又要饿肚子啦!”

    她一连串的说了许多,清澈直入心扉的声音让叶知秋也一扫心中的点点忧虑。

    捏了捏小来肉呼呼的小脸,抱着她的那只手臂又用了用力,而另外一只手里握着的剑也微微的提了提。

    叶知秋冷眼横扫了一下人群之中的那几个形迹可疑之人,拧了拧双眉,然后便钻出人群,向小来说的那家面馆走去。

    以他的敏锐自然不可能感觉不到,当他走出人群之后,有一个头戴毡帽,身穿黑衣之人也前后走了出来,他们虽然在刻意隐藏行迹,但无疑还是在跟踪着叶知秋父女。

    “老叶,那几个人是不是一直都在跟着我们?”小来问道。

    叶知秋淡淡的笑了笑,把手指竖在唇边,低声说道:“我们不必理会……你不是说过了,天塌下来都没有填饱肚子要紧!”

    小来大为同样的点头,眼睛完成了月牙的形状。

    ……

    黄昏之中,夕阳的余晖照在临安高大的城墙上。

    这里的城墙很高,高到站在下面不管怎么仰望都无法看到一丝里面的人和正在发生的事。

    人们都知道,这道城墙里面住着的是皇上和“后宫佳丽三千”,也许就像是清冷的月宫里一样,有美丽的宫娥,价值连城的宝物和世间少有的山珍海味,但高墙却永远的把里面的人与世界相隔绝。

    夕阳自然是不会管哪里是皇宫,哪里又是贫民百姓住的地方,把红晕投射在城墙和外面那天长街上。

    但似乎有一个地方是阳光完全照不进去的,而此刻,正有三个人站在那个深邃的街道尽头。

    一个身材窈窕,凹凸有致,显然是个女子。

    另外两个都是男子。其中一人身穿乌黑的宽大披风,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一双浓眉,刀刻如石像般的脸,散乱的头发,给人的感觉如同深渊爬出的厉鬼恶煞。

    在他身旁站着一个肩膀既宽且厚,看起来比普通人都要壮实了许多,他上身穿的是一件破旧的皮制的衣服,裤子虽然比上衣干净了些,但却短了一截,不知道是他身材的原因找不到合适的衣物还是穿的太久,久到已经超出了时间给予的成长。

    三个人站在那里好像互相之间根本就不认识,谁也没有看谁,更没有想理会其他人的意思。

    夕阳依然落了下去,只留下一丝余韵在高墙以上。

    “牧煞,摩柯,人已经走进了巷子很久,等他出来时我们就该动手了!”女子望着长街远处的一个巷口说道。

    牧煞轻拍了两下如同蝙蝠翅膀的披风,眼里满是怀疑之色,说道:“白霜,老大这样的安排是不是太过了,让我们三个人一起动手去对付一个整天拿着把锈剑的落魄剑士?他凭什么?”

    白霜皱了皱眉,冷哼了一声,说道:“牧煞,你这是在质疑老大?”

    “难道就因为他坐上了百岁阁头把交椅便不能有人质疑?他也并不是神仙,什么能料事如神!”牧煞冷眼看了看白霜,就因为她此刻的表情和语气,自己变得更加生气。

    “你不服?”白霜的声音变得冷的吓人。

    “不服又怎么样,你以为我牧煞会怕?”牧煞丝毫都愿退步。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在一旁一直抱着双臂的摩柯突然插了句嘴。

    “你说什么?”这一次白霜和牧煞几乎异口同声对摩柯说道。

    “首先,我们是在执行任务,你们不该这样小孩子脾气,见面就打算试试彼此的身手;第二,老大安排的事情向来都没有差错,这一点毋庸置疑,第三……”

    他望着渐渐逝去的夕阳,嘴角露出一丝笑意,眼里满是敬佩、向往之色,说道:“牧煞,你的确不是老大的对手……”

    ……

第259节 遇险

    叶知秋和小来在小巷子里各自吃了一大碗面条,也算是心满意足,他们这对父女其实也很是奇妙,整日流浪居无定所,好在内心里要求不多,也容易满足,常常能有一顿饱饭来吃都能高兴好一阵。

    黄昏里,长街仿佛也被时光染遍,这里此刻没有其他的行人,小来并未求叶知秋抱着,而是互相拉着手,缓慢而闲适的向前走着。

    小来时不时扬起笑脸,指着前方说上一两句,叶知秋有些出神,常常反应迟缓,但小来似乎并没有因此失了心情,望着高不见天的城墙,眼里没有畏惧,只是向往着里面到底有多奇幻。

    “老叶,你说这里面住着什么人?为什么偏要把墙砌的那么高?”她手指城墙的里面,问道。

    叶知秋目光微抬,向里面望了望,吐了口气说道:“反正跟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那他整天被这么高的墙围起来,会不会也像我们这样高高兴兴的呢?”她又问道。

    叶知秋苦笑,他自然知道里面是什么地方,那是皇上住的宫殿,自己虽然没有亲眼见过,但可想而知,必然是富丽堂皇,不但奇珍定然是应有尽有,还有后宫佳丽三千,这大概也是古往今来总有人不顾牺牲、流血也要争夺那个位置的原因!

    他垂下眼帘,看着小女孩,对于她的思维逻辑自己也感到很奇怪,按说这样的话不该是她这般年纪能问的出来的,但是细想这些年来她跟着自己的确是经历了太多都不该是她这样年纪经历的事情,所以她的成长总是出人意料。

    有时候叶知秋自己也在想,这对她来说是不是太过残忍?

    自己注定一生都要颠沛流离,可她呢,自从跟在自己身边,便是同命相连,自己想的最多的就是怎样护她安全,让她免于饥饿,可是这真的该是她最好的人生吗?

    她那么可爱,那么乖巧,本该有更好的生活,至少一世平安,也许早就是时候给她找个安稳的家了……

    想到这里,叶知秋心中多了太多的感慨。

    但很快,他就发觉自己已经沿着这个思绪想的太多,这对他来说很可怕,因为儿女情长可以软化人心,会让他在拔剑的瞬间有了犹豫,那么他们父女俩在危险面前就会少了几分胜算。

    他这半生以来,走过太多的路,但少有坦然之途,所以在找到真正可以让他们父女二人停下脚步歇息的地方之前,他不敢停下来,也不敢稍有放松。

    “我想……未必吧……”他失神的望向那道高墙里露出的宫殿一角,仍显巍巍之意。

    他们俩一边说话一边向前走,留下一大一小两个影子正落在墙上。

    这时候,突然有一阵风掠过,吹动衣衫,不知道为什么,叶知秋感觉墙上的两个影子有了轻轻的晃动。

    “那是什么?影子怎么可能会被风吹的乱动?”他在心里立即想到。

    是啊,影子是阳光照在人的身上,然后投射到墙壁上,它只会跟着人的脚步稳稳的向前移动,又怎么会被风吹的一阵晃动?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叶知秋皱眉,抓着剑的那只手下意识的握的更紧了些,他经历过很多生生死死,所以对危险有种奇特的感知能力。

    小来似乎也感觉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她想要回头去看,却被叶知秋阻止。

    “别回头,快走出这条巷子……”

    这时候,叶知秋才发现这条巷子里明显不对,现在虽然是黄昏,但天

    还没有完全黑下去,何况这里是皇城与最热闹的小吃街毗邻的位置,怎么可能漫漫长街上连一个人影都没有,想到这些他不禁在心里一阵“哀叹”,果然自己敏锐的神经已经开始变得迟钝,要不然又怎么会连这样明显的破绽都没有发觉。

    他抓住小来的手,并没有急于抱起她来,因为危险虽潜在身侧,但对方并没有动手,或许还在等待什么,他还不能太过着急的露出加快速度逃跑的意图。

    可是,这条街不知道为什么又突然变得又慢又长了许多,平时不知不觉就走到头的路,现在却感觉要用一生才能走完。

    他们父女并不是没有遇到过各种各样的危险,可这一次叶知秋知道对手并不普通,从人群里发现有人莫名跟踪,到此刻,那些人不但没有散去,似乎有打算就在这条街上动手的打算,要不然也不可能提早的把街上“清理”的这么干净。

    就在走的速度最快的时候,他突然停住了脚步。

    微微抬起头来,他就看到了一张狰狞的脸。

    站在他对面的人并不比自己高大,可不知道为什么,竟好像把前方的路全部都挡住了一样,让他完全没有办法绕开对方穿过去。

    牧煞环抱着双手,一只手摸着自己稀疏的几根小胡子,半笑半不笑的看着面前的一对父女。

    叶知秋回头,有两个人等在那里,一个身材颇为高大,另一个则是个女子。

    三个人一个在前,两个在后,死死的挡住了叶知秋和小来的去路,还有退路。

    “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要挡住我的路?”叶知秋心里虽然明白对方明显就是专门来找自己“麻烦”的,但表面上还是漫不经心的问道。

    牧煞冷漠的笑了笑,说道:“你的路?”

    “你说这里是你的路么?”

    “也好,我这个人就喜欢走别人的路,让对方无路可走!”

    “既然是专程来寻我的,总该报个姓名!”叶知秋问道。

    “你又何必要知道的那么清楚,反正……”牧煞龇了龇牙,露出满嘴“锋利”的牙齿,好像虽然都会把别人的脖子咬断一样。

    因为他发现小来正目不转睛的看着自己,眼里居然一点惧怕的意思都没有,这令他非常“不爽”。

    “反正你们也不可能活着从这条街上走出去!”

    这句话说的可谓狂傲至极,叶知秋双眉深锁,瞳孔微微收缩,他在脑海里闪电一样的搜索着信息,因为他知道这个世上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爱,更不可能有无缘无故的仇和怨,杀人是件费力、费心的事,谁又能无缘无故的去杀跟自己毫无关系的人呢?

    他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一个传说中的组织。

    “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找上我?”他问道。

    这次牧煞没有回答,而是阴恻恻的笑着,好像对面的人已经是具尸体一样。

    叶知秋在问这句话的同时,并没有准备得到什么答案,他只是借着这个空隙在小来的手上轻轻的弹了一下,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暗号。

    小来并没有害怕,而是毫无抵抗的随着他手臂上传来的力气荡了出去,小小的身躯很快就夹在了叶知秋的腋下。

    叶知秋再没有一丝犹豫,因为他知道对方既然处心积虑的出现在这里,就不可能仅凭几句话就放过他们,所以他将小来夹在腋下,然后身形快如闪电般袭向了牧煞。

    牧煞手里没有武

    器,在叶知秋动手的瞬间似乎还站在那里,脸上狰狞的笑容好像已经凝固。

    就在叶知秋踢向牧煞的脚快要接近那个透着阴森笑意的人时,他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他伸出一只手来,化作鬼爪迎着叶知秋的脚便抓了过去。

    这一变化来的太快,就连叶知秋也不得不佩服牧煞,在自己出手之后他才有所动作,但却后发先至,这说明牧煞对付叶知秋胸有成竹。

    牧煞眼睛里是轻蔑的光芒,他一直就觉得夜烬派他们三人对付一个落魄已极的剑士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大材小用。

    但很快,他就对叶知秋刮目相看,因为他突然伸出的手并没有触碰到叶知秋。

    叶知秋竟然像是一只长了翅膀的鸟一般硬生生的在半空中化作一道弧线向相反的方向飞了出去。

    他手里的锈剑带着丝丝劲风,正是袭向白霜的面门。

    白霜并没有像牧煞 一样托大,她手里突然出现两把斜月般的匕首,匕首闪着寒光,犹如她名字一样里外都透着霜冷之气。

    在叶知秋袭向她的时候,她便也有了动作,手里舞着两把匕首犹如高速旋转的陀螺般带着寒光迎着叶知秋刺了过来。

    锈剑与匕首相撞,一触而回,叶知秋也像是一片轻叶般弹了出去。

    他落地时仍站在三人中间,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他凝眸而视,轻轻的喘息,刚才他脚踢牧煞是虚招,剑出白霜也是虚招,这两招他都没有想要伤敌的意思,只是在试探,现在来看,非但牧煞武功不弱,就连三人当中的女子也厉害之极,而且还有一个高大威武的敌人动也未动。

    试探之后,即便知道三人都不好惹,他也没有要举手投降的意思。

    脚刚刚触地,他的人影又立即飞起,似乎根本不会累一样,这一次他并没有袭向某一个人,而是锈剑化作数道剑影或斩或刺,分别袭向牧煞和白霜,他必须要占据主动,要不然等到三人一起动手,他就已经无路可逃。

    可这一次牧煞和白霜都没有出手,三人竟不约而同的向后掠去,而在那瞬间,从深邃的巷子里如鱼般跃出无数黑衣身影。

    这些人每个都着紧身黑衣,手持如水长剑,目光敏锐,足有四五十人将叶知秋围在了中间。

    叶知秋没有去看这些人,他目光仍紧紧盯着落在黑衣杀手外的三个人,三个人环抱着双手,较有意思的看着自己,一副看热闹的表情。

    他深深的蹙眉。

    但留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因为黑衣杀手已然展开真正的厮杀。

    一连数人将叶知秋围在中间,剑光有如一道密布的网,时时刻刻将他罩在中间,叶知秋一只手抱着小来,另一只手握锈剑应对。

    令人奇怪的是小来面临大敌,非但没有惊慌失措,就连多余的叫喊声都没有,也许只有这样叶知秋才能专心对敌。

    叶知秋手里的那把剑已经有许多年未曾出鞘,甚至锈的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还能不能从剑鞘里拔出来,可是此刻在他手中仍然锋利无比。

    血从身体里飞溅而出,在剑光和身影转换之间,飞舞如血蝶。

    不过转眼之间,已经有数名黑衣人被叶知秋的锈剑割破喉咙倒在了血泊当中,可这些黑衣人却丝毫没有退却之意,甚至更像是冲向火焰的扑火飞蛾。

    “看来想要活捉这人并不容易……”站在人群之外的摩柯说道。

    ……

第260节 小来被挟

    叶知秋剑透过一名杀手的胸腔,然后又立即拔出,鲜红的血液从锈迹斑斑的剑鞘上如水般流淌。

    他的眼睛已经有了几分猩红之意,握剑的那只手也开始有了少许的麻木感,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这些杀手都只是来送死的,对方是想要用这些人的命让自己的动作慢下来,然后再次出手。

    叶知秋战到现在也终于明白,对方似乎有意避开他和小来的全身要害,这说明他们要的不是自己的命,而是想要生擒。

    可是为什么呢,他仍然想不透这一点。

    他更没有太多时间去用于思考,因为他感觉到自己的手已经出现轻微的颤抖,他一直都是一只手握剑,一只手护住小来,原本也没有因此带来动作迟缓,可是时间一长,很多问题自然就出现了。

    四十多人的杀手已经倒下了大半,剩余之人仍蜂拥而上。

    敌人有人冲来,有剑欺身,所以他就不能停下来。

    血染红了长衫,但小来身上竟无血迹,这并不容易却是叶知秋刻意为之,因为在他看来,小来跟着自己已经受尽磨难,就不能让她身染滴血。

    可是他还能坚持多久呢,即便眼前所剩的杀手全部被自己杀光,还有武功更为深不可测的三个人等在那里,到时候大概也只能束手就擒。

    但他现在不能停下来,也没有停下来的理由,战到最后一刻也不能认输。

    “现在看来老大的预料并没有错,这人每一招既快又狠,连一分多余都没有,虽然看不出到底是何门何派,但其实跟我们都很像……”摩柯低头看着仍旧注目眼前血粼粼的战斗的白霜,说道。

    “如果他选择放弃那个孩子,就算我们三个出手,也未必能留得下他……”白霜脸色微白,眼神里闪烁着异样的光辉。

    “这个世上要是真的有如果,很多事就不会发生,很多人也不会死,我们也未必还活着,那个孩子是他此生最大的软肋不假,但是……”

    摩柯眯起了眼睛,看着厮杀不停的身影,还有他渐渐变得迟缓的动作,却仍然保护着小女孩避开纷飞的鲜血,这是何等动人的场面!

    “但是到底是谁成全了谁,又有谁能说得清呢,在我看来,这个小女孩恰恰也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白霜没想到摩柯会说出这番话,不禁抬起头望向了他。

    就在他们两人仍在说话的时候,站在对面的牧煞早已等不不耐烦了,他正在为起初对叶知秋的轻蔑感到懊悔,但同时也多了兴奋之意。

    所以,没有与白霜和摩柯有任何商量,更没有依照之前的约定,他已经决定出手,他可不想等到对方累的倒在自己面前再去折磨他,那样他必然会留下遗憾。

    牧煞铁掌击向空中,瞬间好像有稀薄的空气在虚空中环绕游荡,然后双掌化作鬼爪,掌心多了几分吸力,挡在他面前的黑衣杀手便被这种吸力吸引着倒退而去。

    那些人手里的长剑还在向前递去,当看到那个狰狞的脸时,就立即停了下来,眼神里尽是惧意。

    这些人并不怕死,但在看到牧煞出手的时候,眼里似乎下意识的有了惧意,这说明牧煞人如其名,他所掌管的修罗堂向来也是如此。

    叶知秋单剑退了几名杀手,身后压力不知为何顿时一轻,但很快又变得紧张起来,他没有回头却也能够感觉到一个比黑衣杀手更加危险的

    存在正在逐渐临近。

    这时候,面前刚被退去的几名杀手又纵剑欺身而上,他不得已只能以锈剑化秋水挡出,顿时一道血光连成一串,鲜血从颈子里喷涌而出,让他眼前也不禁一阵模糊。

    而此刻,身后的凛冽之意已经逼近,他没有停下动作,立即以剑身回转,想要以此卸去牧煞的力道。

    牧煞鬼爪不偏不倚的击在叶知秋锈剑的剑身上,力道之大,竟极大的出乎了叶知秋的预料。

    他的人连同他的长剑一起飞了出去,这一次小来发出了一声轻“哼”。

    叶知秋拿剑的手忍不住颤抖,他低头看了看小来,小来也正抬起头来望向他,抿着嘴小声说了句:“老叶,你是不是受伤了?”

    叶知秋摇了摇头,知道小来没有事,他稍稍放心,然后横眉看向正在缓缓走来的牧煞,牧煞嘴角轻扬,凶狠中带着几分讥诮。

    牧煞突然出手,就连白霜和摩柯都未曾想到,这时见他正缓缓接近叶知秋,白霜不禁双眉紧皱。

    “他这是要干什么?”

    “牧煞这个人身上戾气向来极重,下手便不留性命,可是这次……他好像并不是因为这个人,更像是在否定老大的命令……”摩柯捻着手指,沉声说道。

    听到摩柯的话,白霜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说道:“不能让他破坏了老大的计划!”

    话音刚落,白霜的身影便已经掠了出去,她手里的双匕刺破宁静流淌着的空气,霎时间已入人群。

    “哎!牧煞你这又是何苦,当真以为夜烬多年不出手便退步到连你都能胜过他了吗?”摩柯叹息一声,知道事到如今自己也不能不出手了,他拳头在另一只手的掌心轻轻砸了两下,人影也随之掠出。

    叶知秋轻轻抚了抚小来的额头,小来张开嘴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点了点头。

    叶知秋笑了,他知道小来想要说些什么,她一定是感觉到自己此刻遇到的是前所未有的劲敌,已经不能再抱着自己的同时去对敌,但她没有说任何担忧的话,而是坚定的点了点头,让自己放心出手。

    他很感激这个小丫头,如果没有她,自己可能也不会活到今天。

    就在他与小来短暂对视的时候,牧煞把一切都看在眼里,他并没有打算留给叶知秋父女任何时间,哪怕是话别。

    只见他双手轻分,身形犹如捕食的飞鹰般掠向叶知秋,两道劲力如江河之水倾泻而来。

    叶知秋猛然回头,他深深痛恨,没有想到牧煞不但在自己深陷困境的时候突下狠手,竟然连小来也不肯放过,他双手劲力顿出,是想要把自己的命还有小来的命同时收走。

    此人之狠毒,人所不及。

    叶知秋没有犹豫,他握着锈剑的那只手早已无法出招,此刻,另外一只手便握在了剑柄上,有一股熟悉的感觉顿时传遍全身,这种感觉已经有许多年未曾有过。

    这把锈剑跟随他多年,自从他身边有了小来,不管遇到多少危险,他都没有再拔出来过,就连今天在与四十余名杀手厮杀,随时都可能血溅当场的时候他也未曾出剑。

    而此刻他已经别无选择,因为牧煞威胁到小来的生命,他便无路可退。

    手上只是轻轻用力,甚至连叶知秋自己都未曾想到,原来这把锈剑并没有锈死,只要他愿意,仍旧随时都可以将其拔出,但是

    这一次他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守护……

    剑出有如一道白光,但很快一道黑色的身影就从他身后冲了出去。

    牧煞心中的确想要直接把叶知秋父女“处理掉”,所以双手用出了他浸淫多年的“修罗掌”,可是,两道幽光突然出现在他面前,袭来的速度之快让他来不及反应。

    他自然知道这不可能来自叶知秋,因为他此刻已经没有能力在护住小女孩的同时向自己反击,那么是谁?

    “白霜,你要干什么?”他突然大叫道。

    果然,两道幽光如闪电一般斜跨而来,牧煞只能避退,这样一来只能放弃原本的“目标”。

    叶知秋手里的剑只拔出一般,白光照的他自己眼前一阵茫然,最终牧煞的“修罗掌”并没有击下来,却有另外一个人影倏然出现在他身后,令他措手不及。

    长剑终于与剑鞘分离,他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在冲出剑鞘的瞬间,便划秋水斩向身后,这一招已经用上了他毕生所学,因为他容不得任何人威胁到小来。

    哪知道身后的人更快,在他出剑的瞬间又立即退去。

    叶知秋喘息着,可是还没有等他把气息喘匀,便赫然发现身后已变得空荡荡的,小来哪里还在?

    牧煞被白霜所阻,双手攥成了拳头,怒道:“你要跟我动手?”

    白霜毫不示弱,手上双匕微翻,说道:“有何不可?”

    “我们今日的任务已经完成,现在可以回去复命了!”摩柯把小来拎在手里,笑着说道。

    叶知秋咬着牙,手上的剑虽已出鞘,却未敢轻动,因为小来已经在对方手上。

    “你们牺牲这么多人的性命,却故意不肯杀我,到底为了什么?”他目光紧紧盯在摩柯身上,一刻都不肯放松。

    摩柯笑了笑,眼里的神色似乎还有些歉意。

    “实在是抱歉,我们今天来并不是想要谁的命,要不然……你活不了这么久,只是你还是让我感觉很意外……”

    小来被摩柯提着衣襟悬在半空当中,却没有哭喊,这让摩柯也感到很是意外。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小女孩,说道:“像你这样的人真的不该带着一个孩子在身边,谁都能看得出,她是你的软肋!”

    叶知秋没有否认,但他不后悔,只是可怜小来跟自己颠沛流离,连一天好日子都没有过着。

    “你应该听说过百岁阁吧?”摩柯说道。

    叶知秋点点头,就在刚才他已然想到了这个临安地下最神秘的杀手组织,能在皇城地下顷刻间出动数十名杀手,这说明他们并没有打算掩盖身份。

    “我们三个都是百岁阁十二罗刹之一,我叫摩柯,她叫白霜,还有牧煞……”他仰头看向白霜和牧煞,好像介绍熟人一样给叶知秋介绍。

    “你们把她放了,我可以跟你们走,去哪里都行!”叶知秋将长剑还鞘说道。

    哪知道摩柯却还是摇摇头,说道:“我们不要你,也不要她,只是想让你替我们找到两样东西……用来换取她的性命……”

    “什么东西?”叶知秋皱眉问道。

    “一封信,还有一块乌黑铁牌!不要问我那到底是什么,我想只要用心,就一定能找到”

    “百岁阁就在西湖边上,你也一定能找得到,三天后带上东西,我们再见!”

    ……

第261节 你过得好吗

    清晨,在太阳真正出来之前,白色的雾越来越浓。

    洛北走在雾气当中,看不到前面的路到底是通向哪里,他只是漫无目的的向前走,雾是水做成的,一挥即散,但很快又会重新聚拢。

    他想起曾经在君山之上,那一层层稀薄的雾气,犹如云海,看起来浩渺至极,比眼前的不知要美上多少倍。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万如海竟是那样的恶,还天真的以为神医能为他救回他的小婵姐,与如今相比,心境已算是纯真无比。

    在那之后,他的小婵姐死了,死在神医万如海的魔爪之下,在那场生死劫难当中,他背负了太多的东西,也再没有那时与秦希一起站在云海边上举目眺望胜景时的心境。

    想到秦希,洛北不禁苦笑起来,想不到自己与她相识那么长时间,一直都没有发现她竟是个女孩子。

    所以,在花船上再见到她时,秦希已经不是那副少年模样,而是换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女,即便深陷危险当中,她也还是脸上仍旧洋溢着那般阳光的笑容,给人的印象是富家子弟的任性和骄纵,还有就是阳光、洒脱。

    但在洛北眼里,秦希不止有这一面,她也曾彷徨,也曾失落,还有她“劫富济贫”时的善良。

    洛北挥了挥手臂,想要把面前的雾气散开些,可是流动的雾气很快就又跟着衣袖扇动后的风游了回来。

    他有些哭笑,不知道怎么就突然想起了秦希来。

    他自己明白,秦希是当今皇上面前的红人秦丞相,那是何等的尊贵,她平常交往的人大概也都是“临安公子”汪锦瑜那般的人物,自己只要抬起头看到他们的时候,都会感到莫名的自卑。

    没有目的,也不辨方向,他很早出门,就这样胡乱的走着,今天的雾气格外的重,但也挡不住逐渐升起的太阳。

    太阳从东方升起,阳光便倾泻千里,穿透了流云一般的雾,也照在洛北脸畔,把雾气留下的细小露珠渐渐晒干。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就看到了一座高大的门楣。

    朱红的大门前站着带刀的卫士,两座石狮子守在两侧,高傲的扬起头颅,作怒吼状,几步台阶一尘不染,里面的大门紧闭着。

    里面一株大树长的很是茂盛,许多枝干伸出了高大的院墙,上面大大小小的好像结了果实,两只黄雀正从一个树梢上蹦到另外一处,低下头用尖嘴啄在树杈间,然后发出几声清脆的叫声。

    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府邸,庄严中透着股清幽、静雅之意。

    于是他抬起头望向门楣正中间的那处匾额,却发现赫然写着“秦府”两个大字。

    心跳不知是怎么突然加速,没想到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居然便来到了这里,不用猜测也该知道,临安秦姓虽然不会少了,但似这样高大、庄严的府邸,又有卫士目不斜视的守在外面的绝不会有第二家。

    就在他发呆的时候,朱红的大门突然响了起来,然后缓缓打开,洛北自己也不明白为何一阵慌张,赶紧踱步到院墙的角落里。

    门开了,可是并没有立即走出人来,洛北见没有动静便又想要向前张望,哪知道就在这一刻,一声马嘶之声传来,然后雪白的身影倏然从门里蹿了出

    来。

    这来的太过突然,不只是洛北,就连大门外的带刀卫士都吓了一跳。

    一匹极为神俊的白马从里面跑出来,很快就冲出去数十丈远,洛北在后面眺望着背影,那匹白马竟是如此的熟悉。

    马背上的女孩轻叱一声,白马会意,一丝都没有停留,径直向前奔去。

    这时候,两名卫士才反应过来,互相望着不知道如何是好,从后面就又奔出一匹乌黑宝马,上面坐着一个锦绣公子,洛北一看,不正是“临安公子”汪锦瑜又是何人?

    汪锦瑜拉住马缰,对两名卫士说道:“二位可去禀报相爷,就说我这就去追小姐,等她消了气我便立即带她回府,请相爷不必担心!”

    两名卫士对汪锦瑜早已熟悉,于是只能按他的吩咐进府回禀,他们虽然被秦希突然骑马跑出去吓了一跳,但反应过来之后并没有十分着急,很显然,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洛北望着骑马追出去的汪锦瑜,想着刚才白马上的背影,那上面紧拉着马缰的女孩似乎也曾轻轻的啜泣着。

    “难道她有什么烦心事吗?”洛北在心底不禁问道。

    ……

    西湖胜景,自古以来便传遍天下。

    雪白的雾气漂浮于湖面上,氤氲一片。

    一个手持一把锈蚀已久长剑的落魄之人就在西湖边上的来回的走,他目光扫过一排排房子,好像要从中找到什么。

    叶知秋的眼里第一次有了慌张之色,此刻他形单影只,身边缺少了一个小小的身影。

    一座并不起眼的小楼出现在他的目光当中。

    这座小楼从外表看起来与其他的房子并没有什么不同,不奢华,也算不上破旧,檐上好像有几滴水珠正缓缓滴落,然后落在青石铺成的地面上,溅起更为细小的水花。

    叶知秋走向小楼,抬头向上面望去,没有再去看一眼其他任何一个地方,仿佛小来此刻正在这座小楼当中。

    根据他的经验来说,眼前这座小楼应该就是传说当中的百岁阁落脚之处,因为这里与其他地方都有一个不同之处,那就是少了烟火气。

    此刻正值清晨,西湖岸边也炊烟袅袅,唯有这里一直安静如死寂,这说明里面一定不是普通的百姓。

    叶知秋突然皱起了眉,当他望去的时候,楼上似乎也有一个小小的黑点正望着自己。

    他握住了剑柄,犹豫许久,终究还是放弃了心中的想法,仅凭他一个人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闯进百岁阁,更不可能将小来安然救出。

    他想起一个人来,那人修为早已非凡俗之辈,一定可以,可是他在哪里谁也不知道。

    “一封信,一块铁牌,到底是什么呢?你们又为什么一定要选上我?”他自言自语的问道,却没有得到答案。

    ……

    洛北自从看到秦希骑马而奔的背影之后,就一直担心秦希,不知道她是不是又遇到了什么不快之事,让原本阳光、任性的她那般气愤的跑出了家。

    好在有汪锦瑜跟在她身后,这样她便不会有事。

    可是自己又忍不住想来看看,于是接下来的几天里他都好像着了魔一样,每天清晨和黄昏都会出现在秦府院

    墙的那个不起眼的角落里。

    也许,在她不快乐的时候,想找个人说说话,别看她平时一副骄纵的样子,可实际上真正的朋友并不多,也许自己能算得上一个。

    三天来,洛北每天都会等在那里,即便没有机会说话,若能见她安然回来也好。

    直到第三天,夕阳带着最后的余晖就要落下山去的时候,秦希才牵着白马缓缓出现在相府门前,汪锦瑜也牵着那匹黑色大马跟在秦希身旁。

    晚霞落在秦希精致的脸上,反射出明媚的光,她笑着,步伐轻快已极,显然不再是三天前生气离开时的模样。

    汪锦瑜一直在说着什么,逗的秦希任不住大笑着弯下了腰,踏雪踏了踏马蹄,仿佛对两人因为说笑而慢下来的脚步感到很是不耐烦,可是它的“抗议”并没有引起秦希的注意。

    看到小姐回来,门前守护的卫士不禁喜形于色,赶紧小跑着打开大门,做出迎候状。

    站在台阶下,秦希停下脚步,抬头望向里面,脸上的笑容顿时收敛起来。

    “小希,我们快进门吧,秦熺大哥放下话来,要是不能把你安然带回来,可是不会放过我的,就算是为了我这条小命,你也总要行行好才是……”汪锦瑜笑着和声说道。

    秦希垂了垂眼帘,显然心中仍有挂怀,但还是撅了撅嘴说道:“他若是那般惦记我为何不自己出门寻我,又何必来威胁你?”

    也许想到了“哥哥”,秦希说完这句话后又笑了起来,显然兄妹二人平时关系就不错。

    汪锦瑜赶紧陪着笑,生怕她再生气,说道:“你说的极是,只是这话我可不敢当着他的面说,也就只有等你回去帮我报这‘一箭之仇’!”

    秦希背着手,突然对着汪锦瑜板起脸来,认真说道:“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心思,这次我也不跟你计较,要是以后让我发现你有什么事欺瞒于我,我便再也不会理你!”

    汪锦瑜知道秦希这话说的并非是开玩笑,而是极为认真,脸上的笑容尽去,还想再说什么的时候,秦希已然牵着马走了出去,显然是并不想从他那里得到任何“保证”。

    他只要无奈的摇摇头,也紧着走了几步跟上去。

    洛北不知不觉的走到相府门前,望着一前一后*进入大门当中的两个人,忍不住幻想着跟在秦希身后的那个人正是自己,想象着在她生气时的样子,还有自己该如何哄她,可是人影终将离自己越来越远,直到消失。

    “秦希,你过得好吗?”他轻声问道。

    等了许久,仍未见回答,洛北开始有些失落,就像天边渐渐消失了的光阴,沧桑又无奈。

    等待的人历经黑白交替,却忘记了时间从来如流水般,去了便再也不会回来。

    看到台阶下站着个少年,呆呆的望向相府之内,两名卫士刚才露出的笑容早已化作严肃和警惕之色,手握了握腰畔的佩刀。

    “喂,你是什么人?”

    洛北被刀上反射来的冷光照的心中一颤,目光从孑然孤寂开始冷却,但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站在这里已然失态,更不合时宜,便低着头看着自己脚下的影子,转身走进从天边降下的夜幕当中。

    ……

第262节 孤舟

    夕阳既去,月露长天。

    临安城脱去喧闹,沉浸于黑夜之中。

    月光垂照千里,俯视天地山河与千万黎民,在圆缺之间更替、变换着,犹似无情。

    银辉如一层薄薄的纱铺在水面上,随着水波荡漾成无数褶皱,然后又伸展开,水面上涌起的涟漪缓缓荡向远方,谁也看不见终点到底是去向了哪里。

    一支轻舟飘荡,随着水面上的波涛不停的起伏着,好像早就失去了逆流而上的勇气,又好像悠闲至极的一根芦苇。

    船上斜倚着一个赤膊汉子,手里拿着一只酒坛,时不时往嘴里灌上一口,他双眉如剑锋,鼻梁挺直,身上的肌肉结实无比,也许是已经喝了太多的酒,所以双眼看起来有些朦胧。

    在他身边,放着一把剑,通体乌黑,就连月光照在上面也不会反射一丝光芒,剑身既厚且宽,但两侧却无锋芒,俨然是一把完全没有开刃的铁剑。

    他悠然的躺在船上,自顾自的喝酒,好像浑然没有发觉江面上渐渐兴起的风浪。

    风,不知何时从极远处吹来,仿佛也吹动了一江春水,然后在耳边变成了呼啸之声,声音越来越大,很快就再也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响。浪涛好像也随着呼啸声一起骤然出现,最开始的“哗啦”声在风声面前根本不值一提,但没过多久,水声霍然变大,犹如惊涛骇浪,与江上的风声分庭抗礼。

    江上的天气本就极易变化,所以眼前的一切常常转瞬即逝。

    风浪乍来,再无安闲悠然之景,但不知为什么,那支小船上的人似乎对这带着无比骇人气势的风高浪急根本没有在意。

    他喝下一口烈酒,目光渺远的望向远处,月光犹如一个巨大的漏斗般从天际洒下,轻轻的落在了水面上,如一层极薄的轻纱,却没有办法照进江水深处,因为那里实在是太过深邃,谁也看不穿到底都隐藏着什么。

    一道巨浪突然涌起,足有一丈之多,好像一个隐藏在虚空当中的力量肆意推涌着水波,一路毫无阻碍的驰向小船,好像刻意为此而来。

    浪涛也许正在好奇,为什么如此夜晚还有这样一支小船敢于悠闲的飘荡在此,于是化作一只漆黑的大手,从水底的深渊伸出,想要举手之间把小船彻底吞没。

    他实在不允许有谁敢于挑战自己的“权威”。

    可是,就在波涛一惊而起的瞬间,船上男子的手突然拍在了船边,卸去水势的力量,让转眼要被掀翻的小船又稳定下来。

    男子终于起了身,两步走上船头,昂首望天,月下风浪正湍急不止,他却一阵大笑。

    “天地有风云……万古无长夜……”

    说罢,只见他单掌击出,逆着风掀起一声长鸣,如同在密布无间的风里划出一道巨口,将其彻底穿透。

    这声长鸣遁向远处的瞬间,江面上,风浪中,竟被什么无形之中斩出一道细长的缺口,缺口形成之后既没有扩大,也没有缩小,而是从里面涌出蕴含着不尽力量的江水,一直冲向天际,足有数十丈之高。

    男子驾着小船一路穿行,在月下,在风中,不惧天地之势,反而乘势而上。

    “千古以来,王朝兴时自有天时,历百年而亡,实则已失其势,不知天下这只麋鹿将来又有何人逐之?”

    他五指伸开之际,掌心形成气旋,斜靠在船板上的那把铁剑像是活物

    一般,立即射向他的手指。

    即便是在月光照耀之下,乌黑的剑身上仍旧没有一丝光亮。

    他目光垂在剑上,却蓦然长叹,说道:“师尊,如今正逢王朝更替之时,圣尊离山,天地之息异动,恪守了百年的铁律被灵犀山首先打破,种种看来是不是已到魔教再次席卷天下,劫难来临之时?弟子又该如何应对?”

    铁剑突然发出一阵鸣响,与他身上真气相合,犹如琴瑟之音。

    他手在剑身上弹了弹,再次露出笑容。

    “不管如何,有我在一日,便不会让圣庭阁的百年盛名失之毫厘!”

    铁剑挥出,天地间仿佛一道神雷,顿时在耳边炸响,风声、水势,好像也在应声而舞。

    没过多时,江上风浪尽去,小船又恢复了平静。

    男子举目而望,就看到了江岸上的那个渺小人影,他手握铁剑,脚下只微微用力,便轻松调转了船头,划出水线行向岸边。

    江岸上的人手里也握着 一把剑,一把生了锈的剑,与江上男子的铁剑一比,简直太过渺小。

    他目睹了刚才发生的一切,他没有被风浪吓住,却因船上男子所展露的气势而心生骇然,即便他早就知道这位男子身负绝世修为,即便知道他不似凡尘中人,但还是没有想到,此人竟能凭一人之力,独抗天地之威。

    眨眼之间,男子已乘小舟来到近前。

    叶知秋心中一阵颤抖,脱口而出道:“大先生……”

    “世人都当你是个落魄的剑士,却不知道你游荡人间,早已脱胎换骨,想来世间福祸相倚,你眼神中的急切和关心莫非是因为那个孩子?”船上男子声音如江上的风浪一样,吹动叶知秋身上褶皱的衣衫,也让他的心一阵凄然。

    “若不是小来,我绝不会多活这么多年……”

    “她现在已是我的一切……”

    男子点了点头,说道:“百岁阁不会无故出手,他们想让你做些什么?”

    叶知秋道:“让我找两样东西,一封信,一块铁牌,铁牌在洛北手中,我可以拿到,可是那封信……”

    “那封信也曾被遗落于花船之上,在你们去之前就到了秦桧手上!”

    叶知秋听到男子的话,默然皱眉,本该为知道信件消息的他却没有因此而感到任何喜悦,因为从男子口中说出的人身份非同寻常。

    秦桧是当朝丞相,可谓是除了皇上之外,少有的权力中心人物,对于这个人世人争议极大,有人提到他便想起大宋与金国之间牵连多年的议和之事,强征赋税以填补求和纳贡,多有不耻、喝骂,但也有人则心生颤抖,畏之如虎,甚至比听到皇上还要惧怕三分,故而少有人会直呼其名。

    男子提到这个名字的时候没有畏惧,也没有不屑,平和的好像在说一个千万人之中最平淡无奇的名字一样。

    “为什么会是他?”叶知秋问道。

    男子笑了笑,声音却没有传到叶知秋耳中,他望着比夜幕更为深邃的江水,说道:“这个世上会发生很多事,就像今夜月色明媚,江上也仍会有风浪,平静的江面下更说不定早已波涛暗涌……”

    叶知秋抬起头,望着男子高大的身影,好像静立于天地之间的一尊神像,目光更是骇然。

    男子又看了看叶知秋,只见他身上衣衫破碎,伤痕累累,于是说道:“

    看来你已闯过百岁阁!”

    叶知秋点了点头,却低下了头。

    “我败了!他们之所以没有杀了我,还是为了那两样东西……”

    “哎……”男子叹息一声,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叶知秋,当年白骨累累中,叶知秋满眼血色,那时的他就像是一只地狱之兽,哪怕所有同伴都已丧命,他也未曾有过丝毫退却之意。

    “真想不到曾经的绝情之人,如今也会因为他人而陷入困境,你的确已经变了!”

    叶知秋猛然抬头,好像有一双刺眼的目光正看向自己,他眼里仍是带着一丝茫然,说道:“我发过誓,这把剑不会再为杀人而出鞘,它剩下的所有意义就是为了守护小来!”

    “好……”

    “你替我去做件事,我带小来回来见你!”男子的声音在风中并不显得很大,但每一个字都清晰的听进叶知秋耳中。

    叶知秋全身一震,虽然对男子的话还有他的实力没有任何怀疑,但仍旧没有想到他居然会主动应下此事,要知道与他认识这些年来,叶知秋从不敢以自己的任何事前来打扰。

    ……

    杀生这些日子习惯了将军府的一切,最大的快乐莫过于不用再为吃喝发愁了,他也不挑食,吃饱就好,吃完之后就到处换着法的玩,有时候会到后面的小菜园子里挖蚯蚓,有时候也会跑出门去,找个地方钓鱼,然后回去拿到后厨,起初府中的人都对小和尚的做法感到很奇怪,时间一久,反而觉得这个毫无心机的小和尚颇为可爱。

    洛北回到将军府,杀生正好玩够了,一看到他就高兴的奔了过来,可是洛北并没有什么精神,反而像是有些失魂落魄。

    洛北无奈的笑了笑,没有说话,与兴致冲冲的杀生擦肩而过,杀生转身看着他,瞪圆了眼睛,然后挠了挠光头。

    “洛北,你这几天是怎么啦?”

    洛北听到杀手的问话,忽然顿下身子,没有回头,在杀生眼里他好像变得佝偻了起来,显得有些垂头丧气。

    杀生正捉摸不清的时候,就发现一个高大的身影站在了他身旁,他回过头,一看是韩世忠,不禁咧开嘴笑了起来。

    韩世忠本来一直因为朝中的事心有不快,倒是这两天来发现小和尚颇为有趣,与之闲谈竟被杀生稀里糊涂的言语说的稍缓心中郁结之事。

    他抱着双臂,也看着洛北的背影,说道:“你知道他这到底是为什么会变成这般模样吗?”

    杀生摇摇头,说:“我又没说我怎会知道?”

    看到韩世忠笑而不语,杀生顿时有些狐疑,问道:“难道……你知道为什么吗?”

    韩世忠慨然而笑,说道:“他这多半是为情所困!”

    看到杀生不解的神情,韩世忠又笑道:“当年我初识红玉之时,又何尝不是失魂落魄至此,少年心性,为情所困倒也正常!”

    “你认识阮红玉?”杀生等着眼睛问道。

    韩世忠微一皱眉,“哈哈”大笑起来,大手在他光头上轻弹了一下,说道:“想不到你这个小和尚不但喝酒吃肉,竟然连那些地方都不曾放过,哎,真不知道以后长大了又该如何面对佛祖……”

    “我说的是亡妻梁红玉……”

    杀生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可是洛北又会喜欢上谁呢?”

    ……

第263节 兄妹被抓

    夜色深沉,就连月光也躲到了云层背后,娇羞的不肯出来。

    这时候,临安城里许多地方行人未散,还极是热闹,但相府门前早已进入了一天以来最安静的时候。

    人们都知道,这座府邸在临安是除了皇宫以外最有权力之人的住所,所以没有人敢在夜里轻易到这地方来,怕是随时有可能被官兵以“擅闯”之罪抓紧官府,到时候少则一顿毒打,甚至有可能丢了人头也未可知。

    相府门前异常安静,两座雄浑的石狮子仍旧昂首挺胸,愤怒的裂开大嘴,露出锋利、尖锐的长牙,如两只生猛的恶兽般守卫着,让人更是不敢接近。

    一个长相不算英俊,但浓眉大眼的男子身穿华丽的锦衣,手里甩着一根翡翠链子,迈着大步摇摇晃晃的往前走。

    迎面走过来一个丫鬟打扮的女子,看到男子的一刻,不禁有些紧张,赶紧要转身,可是还是迟了些,被男子眼尖看到。

    “嘿,你怎地见了本少爷就转头想跑?难道当我是凶神恶煞要吃了你不成?”男子立即开口说道。

    丫鬟虽然不愿跟他照面,但被他看见也不敢就此逃跑,到时候他若记起仇来,怕是有的自己好受,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有些别扭的转过身来。

    她盈盈一笑说道:“原来是大少爷,我当时什么人来找小姐,正要速去回禀呢!”

    原来这男子不是别人,正是相府的“大少爷”,秦桧与妻子王氏一直并无子嗣,后来便从王氏之兄王唤处过继了一个男丁,取名秦熺,如今也有二十余岁。

    秦桧平时公事繁忙,少有时间在家,家中多以王氏为尊,王氏年轻时也是风华无限,只是年纪既大,渐渐失去了育有子嗣的希望,性情也变得冷漠、严肃了许多,倒是这位“大少爷”在王氏面前乖巧无比,但只要一远离王氏的视线,他便立刻变得不正经起来。

    秦熺常以捉弄、调戏府上丫鬟为乐,这是众所周知,但他从不真正以少爷身份欺负下人,这也是大家对他并不如何反感的原因。

    在秦熺还不到十岁的时候,秦桧从外面抱回一个还在襁褓当中的婴孩,放在家中抚养,并对婴孩一直钟爱有加,如同掌上明珠,相府上上下下都看在眼里,便都从小叫起了“小姐”,这便是秦希。

    这个小姐身世离奇,来的也很是突然,最关键之处是秦桧十多年来从未对任何人解释过一句,于是大家在背后都说秦希是“外府”所生,只是没有人敢于明面上提及此事,但从夫人王氏对秦希一直看不顺眼的态度来说,也都心如明镜。

    这两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便成了“兄妹”,全府上下都知道秦桧对秦希疼爱异常,从小不管秦希闹出多大的事来,都不从不会稍加责备,含笑骂上两句已经算是到了极限。

    本以为秦熺会因此而心生醋意,对这个“妹妹”明里暗里的不待见,哪知道完成出乎所有人的预料,秦熺竟然对妹妹也无比疼爱,只要有什么新奇之物都会第一时间跑来炫耀,炫耀之后都是只要秦希喜欢,最终也没有再带回去。

    秦熺一脸坏笑的伸出手,快速的在丫鬟脸上捏了一把,然后在她的

    白眼下高兴的大笑起来。

    “小希是不是正在房间?她这两天没有再生气吧?我这会儿进去会不会触霉头?”

    他一连串的问了几个问题,丫鬟却只顾着用手握着那半张被他捏过的脸,眼里满是掩饰不住的嫌弃之色。

    秦熺见丫鬟这般模样,知道也得不到答案,他手里的翡翠链子发出一阵轻响,这是他近来寻到的一件名贵之物,看了一眼便满脸的得意之色。

    他不禁早已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之情,想要到秦希面前炫耀一番,于是跃过了丫鬟,大步走向秦希的房间。

    秦熺把耳朵贴在门缝处,一边仔细的倾听,一边摆手让身后的那名丫鬟先不要声张,哪知道这时候有人猛然把门打开了,他差点摔进去。

    “在自己家里也喜欢这么鬼鬼祟祟的,真不知道相府的教养都去了哪里!”

    秦熺好不容易站稳了身子,整了整衣衫,看着门里面正站在的美丽少女,他咳嗽了一声,然后又很快满脸堆起了笑容,说道:“你这丫头都在说些什么,你大哥我来看自己的妹子哪里又与相府教养扯上了关系?”

    “这些日子没见,有没有想大哥?”

    秦希狠狠的瞪了他一眼,上下打量了一番,说道:“又有什么新奇的东西就赶快拿出来吧,欣赏完了就快些回去,免得母亲知道了又要说我自己不务正业偏要拉上你!”

    秦熺见妹子见了自己并没有什么好气,刚才路上左思右想的话竟都说不出来了,哀叹了一声,大大咧咧的步入屋子里坐在椅子上。

    “说实话,我也真是想不明白母亲怎么就总是那么不喜欢你,我虽然从小就在他们面前装的乖巧,但这府上哪里会有什么秘密,我背地里什么样子他们又岂会不知,你明明比我乖巧的多啊!”

    “哼,有自知之明就好!”

    显然秦希并不想提及母亲,作为大哥的何尝不知,他把手里的翠珠猛然放在秦希面前,在她脖子前比了比。

    “嗯,不错,这串东西是云南侯带给爹的,翠**滴,无半点杂色,我一看就特别喜欢,故而从爹那里赚来,看你是否喜欢?”

    秦希用眼睛瞟了瞟,却无半点欣喜之色,只是说道:“这么好的东西还是你自己留着吧,心意我领了!”

    秦熺突然从椅子上跳起来,说道:“哎呀,我的妹子,看你这般,我心中也实在是难过非常,你说吧,你想做什么,哥哥我上刀山下火海一定不说半个不字!”

    秦希又是“哀叹”一声,仍提不起兴致来,低下头去说道:“我那日与母亲吵了两句嘴,后来父亲就罚我在家禁足,我不高兴!”

    “什么?”

    “你被父亲禁足啦?”

    秦熺瞪大了眼睛,好像完全无法相信这是真的,然后又差点笑喷出来。

    他使劲儿点着头,却不敢笑出来,但越是这种表情就越是可恶。

    “你再这样我就把你赶出去,以后都不让你进我房间!”秦希撂下狠话。

    “别,千万别这样,我只是好笑,像你这样的疯丫头居然被禁足,这岂不是要把你憋死,爹还

    是爹,总能知道怎么样惩罚咱们才是最有效的……”

    秦希不说话了,这话倒是真的,这不到一天下来,她就已经快要受不了了,其实她也知道,父亲平素疼爱自己,更纵然自己,只是这次与母亲公然吵起来,他也碍于母亲的颜面,只能做出惩处,想要的不过是让自己认个错而已,而并非是想要惩罚自己。

    可是,自己又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

    想起母亲不说话时的那个眼神,她就心底 一凉,不禁想道:“自己大概真的是父亲在外面生的野孩子,才会让母亲如此的忌恨,直到今天都不肯原谅,可是自己又有什么错呢……”

    多少次她都想当面问出来,但每一次最终都还是落荒而逃……

    秦熺见妹妹这般模样,不禁是真的从心底疼惜,他突然好像想到了什么,“嘿嘿”笑了起来。

    他把翠珠收了起来,拉住妹妹的手,说道:“走,不就是禁足吗?以前我多了去了,不怕!”

    秦希狐疑的看着他,两个人终于还是出了门,秦熺小心的把门关上,然后“贼眉鼠眼”的四处张望,见没有人才拉着秦希准备往后面的小门方向去。

    秦府后院有个小门,是后厨和下人方便进出的地方,此刻天已黑了,一路上并没有人出现,只有一间小屋子里还亮着灯。

    秦希这时也明白,哥哥这是看自己太过憋闷,于是打算带自己从小门溜出去。

    两个人就像两只蹑手蹑脚的老鼠一样慢慢的接近那扇有些破旧的木门,亮着灯的那间小屋子里是相府负责倒后厨和其他屋子里脏污的秦二狗的住处。

    那盏昏暗的蜡烛忽然一阵颤抖,可以看得出,前面坐着两个人,似乎正在说着什么。

    四下漆黑无人,只有阵阵蝉鸣犹在耳畔。

    秦熺平时虽然喜欢捉弄下人,但胆子却小,要不是为了这个受了委屈的妹妹,他是绝不肯一个人跑来这种地方的。

    “哎呀,你别碰我啊,这大晚上月黑风高的,你是不是想吓死我?”秦熺有些不耐烦的说道。

    “秦希,我跟你说了别碰我,我害怕!”

    秦熺用手弹了弹那只扣在他肩头的手,以为秦希实在跟他开玩笑故意吓他。

    哪知道那只手却没有松开,他突然像是被什么勾住了胆,从脚底到头顶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当他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秦希像是一只偷东西被抓后的老鼠一样,缩着脖子战战兢兢的看向他,眼里显然满是求救之意。

    秦熺的心开始往下沉。

    “这下可完了!”他不禁一阵感叹。

    “你们这是要到哪里去啊?”一个中年妇人的声音就出现在他耳畔,像是一只正伸出爪子的老虎。

    秦熺脸上一抖,随即出现一种既无辜又无邪的笑容。

    “娘,这大晚上的您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身后站着一名中年妇人,华衣锦服,眼角处已经有明显的皱纹,身上并没有过度发胖,她一双锐利的冷眸就像是两颗来自天际的星辰,清冷到让人不敢直视。

    ……

第264节 意外挨打

    王夫人眯着眼睛瞟着秦熺,冷笑道:“难道这府上有什么地方只许你兄妹二人来得,我却来不得吗?”

    秦熺一龇牙,说道:“那怎么可能?母亲自然都去得,去得……”

    他看了秦希一眼,然后赶紧鞠躬道:“夜里太闷,可能又有大雨将至,我跟小希出来透透气,没想到糊里糊涂的就走到这里来了,天黑的厉害,要不咱还是快点回去吧!”

    说完,他便要拉着秦希赶快逃离,却被王夫人身后的两个身肥体宽的年老下人挡住了去路。

    “这就想走了?”王夫人淡淡的说了句。

    秦熺和妹妹两人立刻站住了身子,他们知道此刻被王夫人逮个正着,绝不可能有这么容易就放他们离去。

    秦熺感觉到妹妹手上传来的丝丝凉意,还有她正在发出的抖动,还没等她开口,又转回头来,笑道:“母亲,有什么事情你就责罚我好了,小希她……都是被我蛊惑的……”

    王夫人看着满脸堆笑的秦熺,微微皱了皱眉,当她眼神瞥向秦希时,却变成了一种难言的厌恶之意。

    “相府自有规矩,不管是丫鬟、仆人还是少爷、小姐皆不能免,既然你自己承认犯错,那便扣你三月银两,禁足十日不得出门!”

    她说话声色俱厉,秦熺哪里还敢反驳,只好点头应下,只盼能由自己全部承担下来。

    秦希绷着一张小脸,低头不住的看着脚上的鞋,好像能从上面看到什么出路一样。

    “秦希……”

    果然,王夫人处罚了秦熺后并没有打算就此放过她。

    秦希听到那个声音的时候,就像是有一个魔咒突然响在耳畔,她全身仍忍不住一抖,却连 一丝声音都没办法发出来。

    “上次你犯了过错,我让你在府上禁足三日,如今仍未满期,你不思进取,又要出门胡为,真是与生俱来的劣根终究是难以去除!要不是仗着老爷的宠爱……”

    “劣根”

    “与生俱来”

    这样的话显然已经不再是说一位相府的千金,人分三六九等,与生俱来的劣根无疑指的是藏在人心深处的身世。

    在秦府当中,秦熺过继而来,但身世清白,唯有秦希,从襁褓当中被秦桧抱回来,却从未提起过她到底是哪里来的,又是怎样的身世?

    秦希平时爱笑,也任性,人们以为这是因为秦桧的宠爱,但实际上她何尝不是自卑,但是从小她就告诉自己,不管在谁面前,都不会轻易把内心深处最真实的那一面表露出来。

    夫人的话说出口的一瞬间,秦希美丽的双眸里含满泪水,豆大的泪珠未曾滚落,她想要把这轻如鸿毛也重于泰山的悲哀再次咽下去,却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可是……”

    “我什么都不知道,又有什么错了……”

    “我知道自己身世不明,就连府里的丫鬟都在背后说……我……我是爹在外面所生……的……的野种……”

    “可是没有任何人告诉过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也没有人问过我想不想做这样的掌上明珠?”

    秦希说到最后已呜咽不止,泪珠潸潸而落,这一次终于还是触动了她最脆弱的那根神经,于是她再也忍不住想要把心里藏了许久的话说出来。

    王夫人似乎完全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皱眉间一阵嗔怒,虽然知道她一向无矩,却没有想到今天竟会像是发了狂,手遏制不住的抬了起来。

    “啪”的一声脆响。

    秦熺愣住了,就连王夫人好像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秦希捂着脸,突然笑了起来,大大的眼睛里泪珠犹如清晨结起的清露。

    清清楚楚,也明明白白的话这些话,即便挨了一巴掌,秦希也毫无后悔之意,这些话她在心里想了无数次,终于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她猛然用力挣脱哥哥的手,又用尽全身的力气冲开那道极小的门,跑的不知踪影。

    那扇年久失修的木门仍在不停的开合之间挣扎,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像是一口老到已经掉了牙的古钟,颤抖着诉说世俗的悲哀。

    秦熺见妹妹就这样奔出了门,下意识的想要追出去,却被王夫人严厉的叫住了。

    “既然知道自己是野种,那就不要再回这个家门!”

    “今天你只要敢出了这道门,从此之后便再与秦府无关!”

    秦熺回头,望着夫人那张仍旧冰冷的脸,一瞬间好像也看到了沉积在岁月当中的某些尘埃,那一定是从未有人碰触,也从来没有扫去一丝的凄凉。

    他挠着头,摄于夫人平时的威严,他再也无法迈出一步,虽然他此刻心里满是对秦希的担忧,却也有自己无法挣脱的束缚。

    ……

    秦希夺门而出,眼泪模糊了双眼,让她看不清前面的路。

    外面的路并没有想象的那般漆黑,只是月光此刻似乎格外的清冷也寂寥,照亮了前面的路。

    有人说,不管多么遥远的路,只要有月光,就能找到自己的家乡,明月寄相思,可是明明夜空那么遥远,明月也毫无慈爱之心,又如何能解痴人之苦?

    没有了往日的笑容,在清冷的月光下,泪珠带着满心的脆弱和晶莹掉落在尘埃之中,秦希也不知道自己跑出来多久,终于开始气喘吁吁。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该回头去看看,可是漫漫长街早已没有了人影,只有淡淡的月光洒在那里,她又忍不住一阵伤感。

    虽然早就没有什么期待,但回头看到空荡荡的长街时,仍会忍不住失落莫名。

    “哥哥一定是被母亲像抓小*鸡一样按在那里,要不然他一定会追出来的!”她不禁在心中这样想到。

    伸手擦了擦眼角的泪水,秦希咬着牙硬是挤出一丝笑容,虽然那笑容一定不会真诚,也不会好看,但她习惯让自己变得高兴起来,忘掉那些不快,这样才不会在心中堆积太多的阴霾。

    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东看看西看看,曾几何时,她也走过临安的晚街,却从来没有意识到竟是这样的冷清。

    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条街道,平时她不是乘坐轿子就是骑着踏雪,唯有今天是一个人步行,好像也没有那么容易累。

    一阵风吹来,迎面而来的是一阵凉意。

    远处树影斑驳,就连夜晚鸣叫不停的蝉似乎都已经安睡。

    前面有一座桥,桥下的水在月光下亮如明镜,水波不兴,万籁俱寂。

    秦希抬眼一眼,那不正是临安最是著名的断桥吗?

    “原来不知不觉都到了西子湖畔!”

    她摇头苦笑,望着平静的湖水,还有那座断桥,她不禁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那时候她不过**岁的样子,父亲还不是大宋的丞相,父女二人泛舟湖心,听着琴瑟妙音,看着远远荡去的一池湖水,仿佛一切仍在咫尺。

    踏上断桥,夜幕深处仍可望见几座孤坟,

    据说其中就有一座传说中的西子墓穴,西子别夫差远走他乡,终因此处景致美轮美奂而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光。

    远处,山光云雾朦胧,缥缈仿佛云烟笼罩,薄纱披落,空濛山色犹如美丽女子淡雅而精致的妆容,潋滟水波如俏丽脸膛上浓艳丰绝的粉脂,真如一名绝色女子,生的是那样的天生丽质,又带有绝无仅有的天然神韵。

    不知道这里是不是真的因为西子相伴而变得如此动人?

    再远处,是一座仿佛高耸入云的巍峨高塔,藏在夕照山上,便是那座雷峰塔,传说中有痴情之人为与爱人相见而许下雷峰塔倒、西湖水干的誓言,只是不知道是否真的有实现的那一天?

    “生我的那个人,你是谁,你又在哪里?”秦希突然大声喊道。

    声音传出去很远,却不知道是否送到了她想要送到的那人耳畔?

    断桥上,迎着微风,秦希满头青丝飞舞,发丝落在唇边,她狠狠咬住,好像这样就能咬住命运当中某些易逝的光阴。

    但是,她终究还是什么都咬不住。

    “为什么你生下了我却不肯要我?”

    “为什么……”

    她是多么此刻能有人回答,可若是真有人出现在她的面前,她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

    身子轻轻地颤抖,好像一棵在风中摇摆的垂柳。

    她不知道,此刻正有一个身影站在她身后,望着她失神错落的样子,心疼也担忧。

    洛北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秦府门前,他正要回去的时候,就发现了跑出来的秦希,于是就一路跟着她来到西子湖畔。

    听着她面对湖水撕心裂肺喊出的每一句话,洛北也都随之一阵轻颤,果然,表面快乐的她心里还是装满了太多的碎片,不管怎样拼凑,那些记忆还是会时时刻刻的撕扯着她脆弱的内心。

    他不知道该不该走上前去,也许她并不想要别人听到那些藏在心里的话,于是他就站在月光下,尽量不发出一丝声音。

    可是,站在断桥边上的秦希身子一阵摇晃,好像随时都可能坠入湖中。

    洛北再也等不及了,于是化作一道轻影跃了过去,刹那之间,他抓住了一丝衣襟,那一刻心中好像有一块沉重的大石终于落了地。

    “秦希……别……”

    他想要说“别想不开”,可是话到嘴边却不及手上的动作快些。

    手抓在了秦希外衫上,哪知道手上的力量不知为何竟是一轻,哪里又有一个人的重量,大惊之下,他还想再二次出手,可是无奈却已经迟了。

    “啪”的一声脆响,洛北就感觉自己脸上好像被一阵劲风刮过一样,很快就变得火辣辣的,像是有一团火正在燃烧。

    他捂着脸,回过头时,就看到秦希正叉着腰,愤着一双俏目,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只是身上的衣服却凌乱不堪。

    他这才意识到刚才情急之下的出手竟让自己实实在在的挨了一巴掌。

    “你当本姑娘是可欺之辈,一路上不紧不慢的跟着,还以为我没有发觉?”秦希揉了揉那只刚打过人的手,叱道。

    洛北刚才脑海当中酝酿着的所有情绪顿时消失无踪,原来自己一路上小心翼翼的跟在她身后都没能瞒过她的耳目,真是有些可笑。

    秦希见洛北只是捂着脸,没有丝毫歉意之心,不禁更是大怒,正要伸手再打。

    “秦希别打了,是我……”

    ……

第265节 没有什么不敢的

    秦希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有点抱头鼠窜意思的少年,月光下那张并不如何清晰的脸仍旧轮廓分明,与从前相比只不过是多了些沧桑感。

    “洛北?”“你是洛北?”秦希举起的手还没有放下,却惊讶的问道。

    洛北脸上还火烧火燎的疼着,没想到秦希看起来是个柔弱少女,下手竟然这么重,他咬着牙,说话有些不自然。

    “是……是我……”

    “这么晚了你怎么会跟着我身后,我还以为是遇到什么坏人了呢!”秦希确定面前的人确实是洛北无疑之后才放松下来。

    秦希半笑的看着眼前仍有些窘迫的洛北,刚才心里的阴霾好像一瞬间消失无踪,她终于憋不住“噗呲”的笑了出来,这些日子里虽然跟洛北再次相见,却因为当时情况微妙,实在是无法过多叙话。

    洛北低着头,眼睛忍不住去看面前的少女,她此刻笑如春花,好像突然跟刚才变了一个人一样,她的眼睛虽然好有些红,却也闪着明亮的光,她笑时露出的浅浅酒窝让人看了心神为之一荡。

    “快说,你为什么要跟踪我?”秦希把双手扣在背后,弯起了腰,把脸凑的离洛北更近了些,说道。

    洛北还在愣神,被她吓了一跳,支支吾吾的好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一样。

    “我……我正巧路过相府……看到你跑……跑出来……怕你有危险……于是就……”

    秦希“咯咯咯”的笑了起来,笑的花枝乱颤。

    “原来如此,你大晚上的跑到街上只是随处看看,于是就迷迷糊糊的走到了我家门前,然后又正巧看到了我,你就一路尾随着我来到西子湖畔,看到我站在这断桥边以为我想要跳湖自尽,就一跃而起,想要救我,是不是这样呀?”

    洛北更加愣住了,想不到自己绞尽脑汁在想的话竟都被秦希说了出来,那么他还能说什么呢。

    可是,可是看秦希的样子,好像并没有那么相信啊!

    “好啦,我相信你,我都相信还不行吗?反正……我已经被你救了一次呀……”

    “不过我可提醒你,救人的时候最好别只去抓人家的衣服,要不然可会被当成流氓也说不定!”

    洛北看了看手里紧紧抓着的那件衣服,尴尬的挠挠头,实在是不知如何是好,好像一瞬间就又回到了当初初次相遇时的窘迫。

    “还愣着干什么,快把衣服还给我呀!”

    洛北只能依言伸出手把衣服递了过去。

    ……

    断桥之上……

    望天地悠悠……

    沐浴星辰之华……

    恨不能高歌平生……

    抒尽满腹曲折……

    人世间常有爱恨……

    又有离愁别绪……

    我欲慨然相对……

    只望相见莫无语……

    琼楼玉宇峰叠起……白云深处渺人烟……沧海一粟潮升平……一起一落到心间……

    秦希站在断桥的最外缘,她伸开双臂,任风吹拂长发与衣袖,闭上双眼,洛北也跟着踏了上去,向脚下的湖水一望,不禁心头一颤。

    想不到平时看起来平静无波的湖水此刻竟是如此的幽深,仿佛悬崖畔深不见底的深渊,它依然平静无波,但却显得如此狰狞。

    好在洛北历经生

    死,即便他心底有些悬起,却也没有一点要后退的意思。

    “在这样一个漆黑的夜里,站在深渊面前,看不到前路是什么,洛北,你怕吗?”秦希突然问道。

    洛北斜过脸来,看着秦希,那半张脸上的肌肤,眉梢还有抿起来的嘴唇都变得无比清晰,刚才心里还有些颤抖,此刻不知为何竟突然变得平静起来。

    “不是已经陪你跳过一次悬崖了吗?”他说道。

    秦希也转过头望着洛北,没想到他竟然会说出这样一句话,眼睛眨了眨,透出的光芒好像比月光还要明亮,至少此刻在洛北眼中就是如此。

    “那你敢再跳一次吗?”秦希又扬起脸说道。

    洛北微微一怔,低头看着一片墨色的湖水,好像还有淡淡的寒气正不停的上升。

    “有什么不敢的!”他说出的这句话声音并不大,好像也不是想要给任何人听,更像是说给自己。

    两个人又再一次从断桥上跃下,风在耳边吹着,像是有人在耳畔细语。

    秦希回过头眼睛一丝不眨的看向洛北,笑着说道:“你怎么这么傻啊?”

    洛北也笑了,却没有回答,只是有些叹气,人生又何从说起呢?

    离湖水越近,那股看起来极为单薄的寒气就变得越是清晰,渐渐浸透身上的衣服,但此刻的两人心中没有畏惧,没有对生活艰难的感叹和退缩,甚至没有想到任何一次人生路上的艰难,有的似乎只是内心里的平静。

    下落不过是一瞬间,眨眼之后就要钻入深不见底的深渊,秦希突然大声说道:“我还不想死,也不能死啊!”

    然后她的一只手就猛然搭在了洛北肩上,洛北身子一重,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往下坠,但此刻他已然明确,他们两人不能就此落入湖底。

    在秦希手搭在他肩上的那一刻,身体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力量,一瞬间遍布全身,他只是轻轻的用了些力气,下坠的身体便慢了下来,好像有一块无形的云正托住他。

    秦希仍旧在下坠当中,洛北双眉一凝,闪电般伸出手抓住秦希划过他肩头的那只手。

    秦希望着洛北,就算如此危急时刻,她仍然满含笑意,好像在说“我就知道你是不会让我掉到冰冷的湖水里去的”。

    果然,在洛北抓住秦希的那一刻,她便没有在继续下落。

    洛北咬了咬牙,两个人身体的重量对他来说越来越明显,他只能单手运尽体内的真气,顺势向下击去,真气磅礴而出,如一柄力量奇大的长剑落入水中,平静无波的湖面上立时被激起无数水花。

    就是借着这股力量,两个人下坠的势头终于止住,他手上一股真气消去,又有一股真气生出,仿佛生生不息一般。

    洛北紧紧拉住秦希,踏着湖面,留下一道道涟漪不停的散去,几次激跃之后,终于到了湖岸上。

    脚下的草长的极好,长长的堤坝将湖水和地面清晰的分隔开来,夜色当中犹如一条长龙,堤坝两侧长满了青草,落在此处的洛北和秦希都能闻到一股草色味道。

    秦希长长的呼吸之后,直接坐在了草丛当中,她抬起眼望着洛北,许久之后,才有笑着说道:“想不到你武功变得这么好了!”

    洛北也不禁感慨,说道:“跟你分别之后,我经历了很多事情……”

    不尽的草丛当中有一棵很大也很古老的树,像是一个手掌撑起了一片天空,隐约可以看到,树下有一座坟茔,坟上并没有太多杂草,显然是有人时常清理。

    秦希望着那里,有些出神的说道:“你说那里埋的会不会就是传说中的西子啊?”

    洛北摇摇头,他听过勾践卧薪尝胆灭掉吴国的故事,里面范蠡与西施,西施与夫差之间的关系对当年的他来说还太过复杂,但是西施西子的盛名可是连小孩子都知道的。

    “不知道,不过死后能埋在这样的地方也是不错的选择!”

    “是啊,不过我还是希望有一天自己可以埋在君山云海当中,那里比这里更安静,离仙境也更近些!”秦希说道。

    洛北也坐下来,望着那颗古老的树,摇摇头说道:“我亲身经历过战争,见过太多的白骨累累、血流成河,人命脆弱的不值一提,但是……活着还是很重要……”

    两个人坐在西湖畔的草丛间,闻着野草的香气,望着看不见边际的寂静湖面,遥想西子风姿,沐浴月光与清风,像当初在君山之上一样,说着埋藏在心里的话。

    一个乡野少年,一个相府千金,独特的经历让就这样忘却身份的悬殊,指着头顶的星空,甚至想要写下一纸长书。

    洛北从来没有想到,在这世上自己竟能当着一个人的面说了那么多话,在卓小蝉面前没有,甚至当初在母亲面前都未曾如此。

    秦希双手捧着脸,即便夜色深沉也看不出一点疲倦。

    她突然撅起了嘴来,洛北嘴里的话还没有说完,张着嘴巴停在那里,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那句话让她心生不快。

    哪知道秦希又“咯咯”的笑出了声音。

    “我……我饿啦!”

    洛北也笑了,原来两人不知不觉的聊了许久,经秦希这么一说,他才发现自己肚子里何尝不是空空如也。

    他扫视一圈,突然眼前一亮,蹦起来说道:“有了,你在这里等我,我去找些吃的来!”

    说完,还没等秦希说话,他像一只兔子一样跑了出去。

    秦希望着洛北的背影,眉眼弯弯,仿佛是天上那轮纯净又明亮的月亮。

    没过多久,洛北便回来了,可是他却不是跑出去时的样子,头发和衣服都湿漉漉的,头上的水顺着下巴连成串滴下来。

    但洛北根本没有在意这些,他双手紧紧攥着更湿的一件外衣。

    “吃的来了!”

    说完,他小心翼翼的将那件外衣打开一条缝隙,却不敢太大,秦希好奇的望去,原来洛北手里的衣服当中竟裹着几只肥美又鲜活的鱼。

    “哇,你这是从哪里抓来的鱼啊?”

    洛北擦了擦脸上的水珠,憨憨的望向那一片寂静无声的西湖。

    两人很快捡来了干柴,废了好半天力气才学着古人钻木取火,洛北一刻没停的把几条鱼收拾干净,架在火堆上面烤了起来,这才在秦希的催促当中脱下湿漉漉的衣服放在火旁。

    干柴在火焰当中烧的“噼啪”作响,肥鱼的肉质鲜嫩,没过多一会儿便烤出了油脂,香气随之而来。

    腹中饥饿太深,加上野生湖鱼越烤肉便越香,让秦希和洛北几乎同时咽下一口口水,两人对视当中不禁都笑了起来。

    ……

第266节 梦有两面

    鱼终于烤好了,秦希早就等不及了。

    看着洛北从容的取下已经烤的一片焦黑的鱼,秦希不知是否真的能吃,洛北小心的剥去外面结成的黑色坚硬外壳,就立即露出了雪白娇嫩的肉质,让两个饥肠辘辘之人望之便如大快朵颐。

    “这可真神奇,外面看起来已经烤的焦黑,里面的肉却还保留的这么好!”秦希接过洛北递过来的鱼肉,不禁说道。

    “这就叫外焦里嫩!”洛北也没想到自己第一次动手就能做的这么好,颇为骄傲说道。

    秦希咬了两口鱼肉,虽然只是鱼本身的味道,可此刻也算得上是难得的美味了,何况她刚从阴霾中走出来,心中也是少了些许郁结之气。

    她没想到洛北居然也会用这种骄傲的语气说话,而且如此郑重,被他都的笑了起来,说道:“你是从哪里学来的手艺?”

    洛北一边往火堆上加些干柴,一边翻了翻还在烤着的鱼,眼中是跳动的火焰。

    他吐了口气,经秦希这么一问,他想起了刚从“迷离芥子”走出来的那个晚上,就在山脚下,四处都是荒野,看不到人烟,天又黑又冷,他跟赵瑗、芸娘,杀生还有杨再兴、穆心蕊几人露宿野地。

    大家分工明确,有人拾柴,有人生火,杨再兴还打来了野味,吃饱了肚子又躺在温暖的地上熟睡。

    也算是人生至贫处,犹有温情在。

    可是,他没有想到后来经历的一切竟是足以改变他一生的惨烈。

    为了救下被金兵作为人命靶子的大宋百姓,英勇无匹的杨再兴独骑血战,掩护百姓,最终战死小商河,而这些人当中就有穆心蕊的父母、弟弟。

    杨再兴的尸首被抬回来的那天,穆心蕊就跪在外面,她告诉洛北,是自己一路告密,所以才引来数次围剿。

    洛北虽然心疼,却也没有责怪于她,因为他知道这一切杨再兴早就心有了然,既然他都原谅了她,自己又有什么权利去责怪她呢,何况杨再兴的死她比谁都痛苦。

    最终带着弟弟在松林外搭了间草屋,打算用自己的一生来陪伴他。这又是何等的情意?

    从那一刻起他才明白,人生当中很多事很多人都不是一句简单的好坏、善恶所能说得清的,人性复杂,情意与现实之间的选择好像永远都那么的艰难和充满痛苦

    “短短的几个月,很多人已经不在了……”

    秦希看得出洛北脸上写着的痛苦,想象着他可能经历过的一切,发现这世上并不只有自己一个人心中深藏着一道伤疤,她叹息一声,竟有大笑起来,她伸手拍了一下洛北的肩膀,说道:“没事,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我们俩认识的时间并不长,却一起跳了两次深渊,最终都活了下来,你说这说明什么?”秦希问道。

    洛北感叹又无语,他们俩的确相识不久,在君山上跳了一次悬崖,今夜又一起投湖,这可是大多人一生都难得一见的大偶然、大奇事,也不知道这算是缘分深重还是遇人不淑?

    “说明什么?”洛北问道。

    秦希把吃的精光的鱼骨头远远的丢了出去,然后望着无边的湖水迎风说道:“这说明此生的一切都是命中注

    定啊!”

    “可是我始终都无法明白,命运到底是什么?人活着是命,人死也是命,眼看着亲人、友人死在屠刀之下是命,就连自己难以预料的一生都是命,那么我们到底又算什么?只是被命运捉弄和玩耍的人偶吗?”洛北也站起来,目光幽幽,想到这几年所经历的事,心中仍旧困惑的说道。

    秦希转过头来,笑着说道:“错了,至少不是只有悲惨才是命运,这世上还有高山流水、琴瑟和鸣,有孔雀东南飞,有忠臣志士舍生忘死,有……人和人莫名其妙的相遇……”

    天空之上,乌云渐去。

    明月出,青天万丈。

    夜色沉寂无语,秦希和洛北吃饱了肚子,渐渐的也有了困意,于是洛北就学着穆心蕊那样将烧尽未冷的灰烬用新土盖住,好让秦希不会在夜幕当中受了风寒。

    秦希坐在他身旁,开始数起了天上的星辰,洛北穿上已经烤干的衣服,静静的听着她说的每一句话,当他转过头去看她的时候,秦希已经困的合上了眼睛,身子一阵阵的摇晃,好像随时都要倒在地上一样。

    最终秦希的头靠在了洛北的肩头,她气息均匀,睡得竟是那么的香甜。

    风轻轻的吹拂,让火焰一阵晃动,像是一棵招摇的赤红之花。

    洛北望着夜空,又低头看看倚靠在自己肩头睡熟的秦希,不着粉脂又精致、富有弹性的脸上好像还挂着淡淡的笑容,长长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

    任性又极度敏感的她此刻放下所有的戒备安然入睡,说明她对洛北足够信任。

    这种信任建立起来并不容易,因为她生长的环境让她时刻都感觉身边的人并不可信,所以以往来说,只有父亲、老爹是她心中真正的亲人,可以无条件的信任,除此之外,在她眼里,所有人看到她时的目光似乎都在疑惑和嘲笑。

    “这是老爷在外面养的私生女!”

    “夫人一直都把她视为眼中钉,她自己还在仗着老爷的宠爱而洋洋得意!”

    “什么千金小姐,不过是个身世不明的野丫头而已罢了!”

    秦希没有质问过谁,也从没有因此而难为那些下人、丫鬟,她每天走出那扇门以后都会挂满笑容,笑的肆意,笑的嚣张,她要让所有人看到她就是父亲最宠爱的千金,她不想被别人的风言风语吓倒,更不想让人看到她脆弱的一面。

    但实际上,日复一日,她心里也已经疲惫不堪。

    “娘,你到底在哪儿?”

    “为什么不肯见我……”

    “一切真的像他们所说的那样吗?”

    她的呼吸不再像刚才那样平静,变得有些急促,洛北低头去看,身子却不敢乱动,发现秦希并没有醒来,只是梦中正在啜泣,然后又渐渐变成了呜咽之声。

    看的出来,即便是梦中,她仍然在时刻的想着一个人,一个未曾谋面,却是她这辈子都无法避开的人。

    晚风袭来,星光与月光混在一起,像是从天际上泼洒下来的倒悬湖水。

    洛北仍然没有半点睡意,身子长时间保持着一个姿势,一动未动,直到此刻已经有些麻木僵硬,但是洛北仍然坚持着,不想把秦希从梦中叫醒

    因为此刻她虽然哭着,但脸上的表情却是幸福的,也许在这场梦境当中,她真的见到了那个人,两人在倾诉着满心牵挂,也许她正依偎在那个人怀里,再次蜷缩成襁褓中的婴孩。

    梦中的一切都不会是真实的,因为只要是梦就总有醒的时候,当你醒来的时,一切都变成了镜花水月,正如佛家所言,如梦幻泡影,来的快失去的也快。

    那么人该不该有梦?

    也许应该,既然人生常有不幸,梦中若能取暖,又何妨真假?

    干柴烧成了灰烬,被风吹到了远处。

    火焰也很快就要熄灭了,洛北没有去添柴了,因为此刻一抬头,就能看到镜面一样的湖水最远处,已然有一道鱼肚白正在悄然游上天空。

    他忽然觉得喉咙里干涩的快要裂开,眼睛也有些酸涩,于是,即便没有十足的睡意,他也打算闭目养神。

    大脑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一片空白,肩头的重量忽然一轻,他觉得应该是秦希醒了,把头从他肩上挪开,于是他正打算睁开眼睛去看,可是当他真正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不是清晨该有的模样。

    那更像是一个黄昏,暮色挂上枝头,天际上好像是被火烧红了一样快要裂开。

    “难道我一闭上眼睛的功夫就睡了这么久?如果秦希醒了,那么她为什么不叫醒自己?”

    洛北低头,眼前一阵模糊。

    恍惚中他看到了一双手,一双染满了鲜红血液的手。

    惊讶之余,心里忽然莫名的疼痛,再看时,那双手竟然就是自己的。

    而脚下倒在地上一直没有移动半分的身体突然间又动了动,然后一只手抓住了他的裤脚。

    这一下洛北脑中一阵轰鸣,好像有一团环绕不去的雷声在里面翻滚,随时都可能炸响,他就带着这种感觉低下头。

    但是,刚做出这个动作的瞬间他就开始后悔了,隐约中他感到只要看上一眼他一定会后悔终生。

    可是他看了,只是那么简单的一瞥,那一张微微抬起的脸,那双布满血丝仍旧满是怜悯和祈求的眼睛,都让洛北一瞬间如坠深渊。

    “秦希,你……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洛北想要蹲下身子把伤重欲死的秦希扶起来,可是不管他怎么努力,近在咫尺的人仍遥远如在天涯。

    秦希没有回答他,不知道是已经虚弱到说不出话来还是他根本就无法听到。

    洛北伸出手,想去够她,她也颤抖着伸出手来,只是那短短的距离却仿佛隔着一整座银河般,让他们用尽了毕生之力也无法接近彼此半分。

    “为什么会是这样?”

    “为什么?”

    “难道我真的会变成劫戮天下的恶魔?难道那些预言都是真的?”

    洛北感觉自己的眼泪都快要流干了,不管他睁着眼睛还是闭上,都是秦希最后的那个眼神,怎样都挥之不去。

    “洛北,你快醒醒……别……别吓我……”

    洛北醒来的时候,就见到秦希正抱着他的肩膀,满脸都是忧色。

    难道梦竟有两面,一面是喜,而另外一面是……悲?

    ……

第267节 欲把西湖比西子

    洛北醒来的时候,秦希正抱着他的双肩,使劲儿的摇晃,脸上尽是忧色,眼里早已湿润。

    他胸前不停的起伏,大口大口的呼吸。

    这一刻他像是一条大江般瞬间崩裂,水从全身涌向眼睛,然后又从 眼里不由自主的流下来。

    可是,他感觉自己像是换了一个世界。

    还好秦希仍在他面前,而且完好无损。

    他这一路走来实在是太过悲惨,师父战死栖霞山,卓小婵丧于万如海手中,方浴月、山泽魂魄消散,杨再兴,无数的英雄卫国之士沙场陨落,无岸大师、了然大师都是世上难得一见的高僧。

    他们的死没有为了自己,却同样倒在自己面前,把一个个悲伤的背影留在他眼前,终究变成一块足以掩埋他视野的伤疤。

    那么这一切是否都是命中注定?他曾经坚决的不相信,但是,一次一次上演之后,他发现自己不再那么坚定。

    这世上除了生死还有什么是命中注定的呢?

    “难道我此生注定如此悲惨,与我亲近之人都要死于非命……甚至……死在我的手上……”

    洛北在心里不停的想着这句话,所以即便此刻的洛北已经睁开眼睛暂时逃出噩梦,但他的眼里仍旧是一片灰蒙蒙的,心也犹如死灰。

    “没事了,醒了就好……”秦希被他吓的不轻,但还是努力的安抚着说道。

    洛北缓了很久,才渐渐清醒过来,直到真真正正的确定秦希安然无恙,他才吐出了一口气,那是一口浊气,梗在心肺之间,若吐不出来,那便一生都无法真正醒来。

    “我……我梦见……”

    洛北抓住了秦希的手,秦希下意识的想要缩回去,但想到他如此模样又不忍心,只能任他抓着。

    “你梦见了什么?”秦希问道。

    洛北眼里又是一阵暗淡,经历了这么多以后,他不再是那个懵懂少年,明白自己所做的那些奇怪的梦绝不只是一场梦而已,很可能都在预示着什么。

    “我梦见你就倒在我面前的血泊里,很虚弱,可不管我怎样努力都无法抓住你的手……我……”他再次哽住了喉咙,说不下去了。

    秦希一愣,但随即却轻笑了出来。

    “梦就是梦,这你也信以为真?”

    “喂,快说说,是不是你杀的我呀?”秦希瞪大了眼睛,满是好奇和戏谑的问道。

    洛北也看向她,心头一颤,他没有打算欺骗她,只是心里对此事有着太多的芥蒂,一时之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但是他还是缓缓点头。

    “我的手上染满了鲜血,你悲哀的看着我,伸出手……”

    看到洛北这般认真,说出的话仿佛撕心裂肺一样,秦希也有些不忍,刚才洛北梦中的样子仍在眼前,本来是想跟他开开玩笑,此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好了好了,开玩笑而已,这么认真干嘛?”

    洛北低下头去,对于秦希那双善良又含着 荧光的眼睛,他不敢多看。

    如果说他心头有一座山,那么那里就一定有一片海,善良而纯粹的人眼神

    就像是一面镜子,不但可以看到这个世界,还能看到自己的影子。

    清晨,太阳还未升起,雾气早早的就到了。

    不远处的一片树林笼罩在隆隆雾气当中,鸟叫声让安静的晨光变得热闹起来。

    东方极远处有朝霞渐渐升起,天空看起来既高且远。

    湖面上水波荡漾,似是露珠落入无边水域,也能惊起片片涟漪,但最终又混合在一起,忘却了自己到底是身居异乡还是彻底找到了家。

    一个晚上就这样过去了。

    洛北自己也不知道到底睡了多久,做了那样惨烈的一个噩梦,实在是还不如醒上一夜好些。

    倒是秦希,昨夜睡的很好,要不是后来被洛北的噩梦惊醒,恐怕要一眠到天亮了。

    “我们去那边的大树下看看到底是不是西子墓穴好不好?”秦希手指着大树的方向,说道。

    洛北就这样的跟在她身后,看着秦希蹦蹦跳跳像是树梢上欢快的喜鹊一样的身影,跟昨夜那个失魂落魄从相府跑出来的女孩子好像完全不同,不知道她心里的阴霾是不是也如昨夜的夜幕一样消失无踪?

    他叹息一声,心里想道:“要是没有昨夜的那场梦该多好,现在的我大概也会像她一样高兴吧!”

    只是此刻他确实高兴不起来,如果有机会回到玄青寺,他一定会到了然住持面前,让他带着自己走到观心黄泉那里,他要再仔细的看看黄泉当中显示的那张脸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如果自己真的是这个世上的劫难,那么昨夜的梦很有可能会成为现实。

    若真有那么一天,自己又该何去何从?

    变成令举世颤抖的魔王?还是舍身而去?他想不明白,很想找个人问问,他想到了藏在身体里的那颗“杀神珠”,里面最厉害的那屡魂魄属于千年以前的战神,号称“人屠”,那么他一定会知道什么,可是从自己走出“十方世界”大阵以后,他便再也没有出现过。

    难道他也已经烟消云散?

    洛北又想起了当初带他到栖霞山的那位白须老者,他总是透着参透了岁月般的智慧,或许他能为自己解惑,但自从山上一别之后,老者便再无任何消息,也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机会再见。

    这时候,秦希已经率先到了大树下,她正向洛北挥手,大声叫着他的名字。

    洛北长长的吸了口气,发现自己的困惑实在是越来越多,他只能强忍着暂时不去想它,加快了脚步。

    从远处看,这棵大树很大,但绝没有在树下的感觉更为深刻。

    在这里,它就像是一把巨大的伞,遮着了风雨,也撑起了一片天空。

    千百个大大小小的枝干伸出去,像是神话里观音大士的一千条手臂,弯曲的树枝变换成各种手势,那些挤在一起的树叶便是手掌。

    清晨的露珠落在这些“手掌”上面,晶莹而剔透,仿佛雾气中跳动的音符般,缓缓从绿色的叶片上滑落,落到最深的泥土里,化作一阵淳朴的芳香。

    大树下赫然是埋着一座坟茔,也只不过是一个从地面上隆起的“土丘”,没有任何的碑文,所以不管是不是当年化作

    传奇的西子都没有任何证据给予考证。

    坟上没有荒草,显然还时常有人前来打理,只有从大树上落下的叶片,失去了根须的支撑,落叶变成了枯叶,像是老人般在坟墓前变得衰败。

    秦希蹲下身子,把坟墓上过多的落叶清理出来,想要看清楚坟墓的本来面目,但实际上不管她如何清理,坟墓也只是坟墓,坟墓里的人也不会再走出来。

    “以前听人说这里埋着的很可能就是西施,我从没有到这里看过,但现在我敢肯定,这里面一定不是名垂千古的西子!”秦希缓缓说道,口气十分的坚定。

    洛北不解,问道:“你是怎么样知道的?”

    秦希笑了笑,眼睛完全垂在上面,然后再收回目光,说道:“感觉啊,这样的地方虽然很美,但并不是什么安静的去处,墓前没有留下碑文,说明她早已洗尽铅华,不再喜欢吵吵闹闹的环境,又怎会把自己留在这里,让接下来的一千年甚至更久的岁月都在这样的地方度过?”

    洛北也四处看了看,这里是眺望整座西湖的极佳之地,也是绝无仅有的一座孤坟,到底是怎样的人才会死后长眠于此?如果不是西子又会是谁呢?

    他不明白秦希的这些道理到底是怎么样想到的,但也实在没办法否定。

    在湖水的远处,群山连绵、起伏,在雾气当中迷茫一片。

    天边刚升起的旭日,像是初升的婴儿般艰难的穿过大雾,照在湖面上,西湖水碧波粼粼,真像是刚下过了一场雨,洗透了这里的铅华,露出本来之色。

    水光潋滟晴方好……

    山色空蒙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

    淡妆浓抹总相宜……

    “就算是这里埋的不是西子又有什么关系,苏东坡不是已经把整座西湖都比作了西子吗?它们都一样会永远的留在这里……”

    秦希在草丛当中欢快的跑了出去,像是一只刚刚醒来的小鹿一样,忘却了昨夜的烦恼,在太阳升起的那一刻,她又满血复活。

    这时候,从远处渐渐传来了急切的呼唤声。

    秦希和洛北一样惊讶的站住了脚步,按常理来说,此刻距离一天的开始还很早,就算是闲来无事要到西湖边散步的老人也不会来的这么早。

    而且这种呼唤声显得很急,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秦希站在风中,头发被吹的有些凌乱,但她没有顾得上去整理,因为在听到这些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时,她像是被雷电击中了一样,就那样钉在那里。

    从秦希脸上的表情洛北也开始明白,她此刻还是偷跑出来的,虽然母亲因为身世问题并不待见她,但她还是那位高高在上的相府千金。

    想必那位相爷早就急坏了吧,在他们两人于湖边烤鱼种种的时候,临安城里大概也因为寻找秦希而闹的不可开交。

    果然,一匹颇为神俊的黑色良马不久后就站在了断桥旁。

    洛北一眼就看得出,那片马正是临安公子汪锦瑜的乘骑,马背上衣袂飞舞的翩翩公子不是那位如美玉一样的富家子弟又是何人?

    ……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131/ 第一时间欣赏浮游传最新章节! 作者:一眼十方所写的《浮游传》为转载作品,浮游传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浮游传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浮游传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浮游传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浮游传介绍:
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