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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一眼十方     浮游传txt下载     浮游传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27章 结伴同行

    洛北躺在床上,听着外面老人吹奏的乐声。

    低沉的声音里好像也在诉说着什么,不知道已经天命年纪的老人是否还有解不开的心事?

    他想起了那个生他养他的小村子,严厉的父亲和慈祥的母亲,甚至还有那位不知名却莫名亲切的老人家。

    在栖霞山的四年里他也曾无数次想起,在他年少的记忆里,那些高兴的还有难过的但又无疑都是仅存的童年记忆。

    大白蹲在床边,吃饱了一顿之后又变回那股懒洋洋的模样,这时候突然叫了一声,洛北低头看向它的时候视线竟已有些模糊。

    寂静的晚上。

    小小的客栈里,洛北回忆往事,不觉中泪水盈眶而出。

    少小离家,不见父母,本来算是不幸的洛北其实在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温暖的。

    遇到师父,遇到小婵姐,山上时光虽然没有幼时的玩伴作陪,但他并不寂寞,也并不怨恨,因为只要他知道这世上总是有人关心着自己,如此便也足够,不是么……

    想着想着,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一夜都仿佛在迷迷糊糊中度过,一会儿父亲紧锁的双眉好像就出现在眼前,一会儿又是师父孤独的站在无字碑前。

    当洛北突然醒来时,窗外的光线就已经照进屋中,新的一天终于到来。

    一夜过去之后,蟾月和云沧却没有再回来。

    洛北收拾了一下东西,其实出来的匆忙,本也没有带什么行李之类的物件,不过是随身背着一个小包裹。

    他来到卓小婵身边,发现卓小婵还是原来那样沉稳的睡着,气息很均匀,除了身上鲜绿的斑点日益增长之外,没有什么异样。

    洛北将卓小婵扶起,背上肩头,这时候他已经比卓小婵高了一些,身体也更加健壮,所以背着她也并不算太难。

    他背着卓小婵走出房门,大白好像也知道他们要走了,先行窜到前面的栏杆上,一溜烟的跑出去很远。

    来到前厅,有人走进来,又有人走出去,但人并不多,想来也是天还很早,那个伙计刚一看到洛北出门,就热情的迎上去。

    略一交谈洛北才知道,原来今天清晨很早的时候蟾月和云沧就已经结过了账,然后便留下一封书信先行离开了。

    洛北让伙计准备了一些路上吃的干粮,然后打开信,只见字迹小巧清秀是用拈花小楷写的,一看就知道是蟾月所留。

    大意是他们有一件十分紧急又万分重要的事要去办,所以只能送洛北和卓小婵到此,以后若有缘分自然还会相见。

    最后大致说明了到朱仙镇的路,还有怎样找万神医的宅院,并附言江湖险恶,万事皆小心的临别赠言。

    洛北抿了抿嘴,心里稍微轻松了些,为了自己的事他们两个也算是倾尽全力,现在想想可能已经耽搁了他们很多时间。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侧头看看身后的小蝉姐,心想,自己的路终究还是要自己走完。

    走出这间“沽名客栈”,洛北回头看看挂在大门上的招牌,心想这家客栈的老板还真是会起名字。

    这世间大多数人每天忙忙碌碌不过就是“名利”二字,多少人表面仁义,其实不也就是沽名钓誉,可是真正敢于把这名利之心光明正大说出口的又能有几人?

    出了那条狭窄的小巷子,洛北才发现原来晚上走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看清这条巷子的真正模样。

    两边虽然都是些小店,但看起来风格却比较独特,尤其是建筑颇为古朴,在路的尽头是一面高墙,高墙里面是茂密的松林,想必应是不错的大户人家。

    没走多久就到了正对着城门的那条大街,这时候城门刚刚开启,人也稍稍多了起来,一队差不多十余人的官兵正从大街上走过去,穿的服装甲胄看起来不是大宋服饰,尤其是这些官兵个个膀大腰圆。

    对这些洛北并不关心,自然也没有过多考究,他要去的是西门,从西门出去,是一条通往朱仙镇的官道。

    根据蟾月信上所说,洛北走上了一条名为西门大街的幽静街道,西门大街就在内城城墙外的第二个街道,两边是红门高墙,很是气派。

    但不知为何,平添了许多断壁残垣,看起来竟是有些破败。

    没走出多远,就见到一座大门紧闭的宅院,大概是破败的已经有些年头,大门上的红漆已经剥落,连牌匾也掉在了地上,这应是这条街上最为破败的一家了。

    洛北抬起头向宅院里面一望,只见里面的房屋多已倒塌,瓦片之类也都成烟黑之色,看来曾经发生过一场大火。

    “不知道这家人有没有从大火里逃出来?”他在心里想到。

    他不大的时候因为好奇也在家里玩过一次火,哪知道点燃了家中的被子。

    火势就如春风吹过草地一样蔓延肆虐,没过多久就变成一场火灾,好在父亲及时赶到,才把他从火中救出,要不然他早已经葬身火海。

    一家人就在家门外,眼看着火海将房屋淹没,却毫无办法。

    那次他犯下大错,本以为一向严苛的父亲会对他一顿毒打,没想到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父亲不但没有打他也没有骂他,却是自己三天没有说话,甚至连一粒米都未进过,更像是在惩罚自己。

    第三天过去后,父亲告诉洛北一句话“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

    然后便跟母亲一起重建家园。

    那一次洛北自问一生都不会忘,不会忘记父亲当时绝望脆弱的眼神,他不知道那眼神是不是因为自己,但他敢肯定的是,从此之后父亲再没有过那样脆弱的时候。

    所以当他看到这家被大火烧成废墟的样子,很自然的想起父亲,想起那绝望而脆弱的眼神。

    哀叹一声,他心里一阵愧疚,小时候不懂,如今经历了许多事之后,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对父母的过去一点都不了解。

    现在想想,父母无论从学识还是见识都与那个小村庄是那么的不相符,那么他们来自哪里,又有过怎样的经历,为什么会搬到那个小地方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

    当然,这一切都只有再次见到父母的时候才能有一个答案。

    就在洛北出神想事的时候,突然肩头被人轻拍了一下,他一惊之下从深深的回忆中缓过神来。

    他回过头一看,一个头发白了许多的老人家正笑吟吟的站在他身后,这不正是已经巧遇几次的那位老人么?

    “老人家你好!”

    洛北没想到居然又在这里遇见他,于是打声招呼说道。

    “小兄弟,何故在这座凶宅前怔怔出神?莫非是与这里有什么渊源?”老人问道。

    洛北摇摇头,说道:“我也是路过这里,一时出神罢了,不知道老人家为何称这里是凶宅?”

    老人向里面望了望,眼睛里的目光变得极是惋惜,长叹一声道:“小兄弟有所不知,十几年前这里住着的也是极有声望的人物,可谁知道一夜之间竟起了一场大火,火势凶猛几乎可以说照亮了整座开封的夜空,当时不管是官府还是街坊四邻也出动了好些人,谁知道这家人却还是无一幸免的葬身火海!哎,这不是凶宅又是什么?这也是为什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里却一直没人敢接手的原因了!”

    洛北眼神一暗,想不到这一家人竟是如此悲惨。

    “其实……也莫要伤感,时过境迁,人生本就是如此……

    他大概也不想就此事再说下去,赶紧转变话题问道:“小兄弟看样子是外乡人,不知道远来此地可是有什么事要办?”

    说话间不禁看了看洛北背上的卓小蝉。

    洛北点点头,说道:“我姐姐身染重病,听说离开封不远的朱仙镇有一位神医,所以特来求医的!”

    老人一听大笑道:“哎呀,这可真是巧啊,我正是朱仙镇人氏,此前去往临安府看望一位老友,现下正要回乡,既如此我们何不一起上路结伴同行?”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想要仔细观察一下卓小蝉的情况,洛北不自主的向后退了一步,他便没有再继续上前。

    “不知小兄弟所说的神医可是那位名叫万如海的妙手医仙?”

    洛北一听老人竟也知道万神医,不禁在心里相信他的确是朱仙镇人氏。

    “那一路上就烦请老先生照顾了!”

    “唉,小兄弟何必如此客气,人在异乡谁还没有个困难,大家遇见也是一场缘分!”

    说着老者笑吟吟的看着洛北,却发现洛北身边的一只雪白的猫正用双眼紧紧盯着自己,盯得他心头一阵不适,就好像自己有什么不怀好意之处被它发现了一样。

    老人尴尬的笑笑便赶紧追上已经走出去的洛北,二人一边走路,一边说着话。

    洛北这才知道,这老人名叫苏泉。

    而如今的开封城也早就不是当年宋太祖打下江山时候的汴京了,早在多年前就已经被女真人的金国所攻破,街上穿着异装巡守的官兵也是金国人。

    洛北自小居住在偏远避世的小村子里,对外面的世界发生的事并不了解,苏泉则不同,他久经世事,两人一路出城走上官道,讲起了很多“大事”。

    原来在多年前那场祸患中,金国的黑水重骑攻破了大宋的国都,不但大肆杀掠,更是把两位皇帝劫至五国城,许多朝廷重臣、皇亲国戚都是在劫难逃,那一场大迁徙中被掳走的男男女女少说也有数万人。

    “那景象真是前无古人,女人被辱,男人被杀,哎,至今想想仍是心有余悸啊!”苏泉感慨道。

    洛北回头看向那座古老的城池,想象着当年的情景,怪不得西门大街上还留有许多断壁残垣,想必也都是那场战争所留下的创伤,也不知道要过多少年才能愈合。

    他叹息一声,想不到外面的世界比自己想象的要残酷的多。

    一老一少在官道上一路向西迤逦而行,沿途的许多村里就没有开封城里那般风景了,大多都已经破败,有些甚至已成为十里荒村,看来战争对民间的影响要远远甚于那座皇城里面。

    太阳渐烈,照的大地仿佛也要干裂一样。

    树枝上的叶子和青草似乎都在翘首期盼着一丝清凉,它们要活下去,就要熬过无数个烈日。

    这时候,洛北从苏泉口中得知,脚下的路就已经是朱仙镇属地。

    云沧曾说过,这个毗邻开封的小镇也已经有千年历史,并且历来都是兵家要地,所以这里大大小小的战争就有过无数次。

    一路上太多破败的房屋,一段段倒塌已久的墙壁,看着一家家已经搬得空旷结网的民宅,洛北第一次体会到世间战争的残酷。

    就在他还为沿途遭受战火荼毒的老百姓心痛而显得无比挣扎的时候,苏泉却突然叫住了他。

    苏泉停下脚步,说道:“我们到啦”

    洛北这才缓过心神,他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大门,只见上面写着“万府”。

    他一路上无时无刻都期盼着这一刻的到来,可真正站在此间的时候,他的心却突然一阵乱跳。

    他自己都说不清,为什么会这样紧张。

    ……

    ……

第28章 古镇求医

    朱仙镇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但这座位于古城开封西南不足三十里的小镇,却有着丰富的历史。

    早在春秋战国时期,这里就已经成为南北往来的交通要道,同时也是军事上的必争之地。

    朱仙镇这个名字据说也是由于战国时期一位名叫朱亥的大将而得。

    直到宋太祖建都开封,这里也就自然成为了都城的门户,可见这座小镇其意义之重大。

    走进朱仙镇之后,洛北才知道,原来这个城镇中间有一条河,河并不甚宽,大概也是由于北方进入枯水季节,所以河里也没有多少水。

    根据苏泉所说,这条河名叫小商河,因古时商王经过此处而得名。

    小商河恰好将朱仙镇划分为南北两侧,属颍河支流,南接郾城北邻临颍,是两地交界之处。

    从小商河开始由南到北,需要经过一座小桥,叫做小商桥,这座由巨石堆砌而成的拱桥看起来也已经是岁月斑驳,不知道是不是也与这条小河一样经历了时间和战争的洗礼。

    万府门前两个很大的石狮子,显得很是气派,高大的院墙遮住了视线,让人看不到里面的光景。

    红色的大门分为两扇,还在紧紧关闭着,只有在大门一侧的一个小门虚掩着。

    大概是大门并不常开,那些常常出出进进的府中人员还有往来看病拜访的人也只不过由小门通过。

    门楣上的牌匾很大,黑漆的底色写着两个古体的大字“万府”。

    苏泉指了指大门上的牌子道:“这就是那位妙手医仙万如海的住所了”

    洛北抬头看着眼前的神医府邸,想不到竟然这样庄严豪阔,单只眼前这大门就连他见过最富有的人家也是远远不如,看来京城脚下果然是藏龙卧虎。

    既然已经到了,洛北看向苏泉,感激的说道:“苏先生,这一路上多谢你的照顾……”

    苏泉摆了摆手,笑着说道:“哎,这是做什么,你我相逢就是缘分,何况……”

    他抬头望向万府,接着说道:“这位万老爷对我也有过几分恩情,我也正要感谢他呢!”

    说着,他走上前去,从小门处扣动门栓。

    门栓扣在铁门上,金属撞击发出响声。

    苏泉脚步没动,但转着眼睛从门缝向里望去,不知道能不能看到什么。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人一拉,“吱呀”一声小门大开,过不多时,从门中伸出一个脑袋,头上戴着顶小帽子,那人年纪不大,从穿着来看应该是个看门的下人,长的也很老实,正在揉着一双朦胧的睡眼,想必是晚上睡的并不好。

    门中人迷迷糊糊说道:“谁呀谁呀,你可知道这是谁家的门就来乱敲?”

    他睁开眼一看,站在门外的是为满脸笑意的老者,脸上浮现出惊讶之色,一时间脸上慵懒之意尽散,张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道:“我道是谁,原来是苏老爷,不知您可是有什么事么?”

    这看门的下人嘴里语气虽然显得有几分恭敬之意,但整个人却往门的正中间站了站,并没有想要直接让苏泉进门的意思。

    苏泉也不理会这些,仍是一脸笑意,走上前去在门中人耳边说了几句话,只见那下人眼睛瞟着,看了看门外正背着卓小蝉的少年,然后缓缓的点了点头。

    “原来是带人来看病的,苏老爷那您还是稍等片刻,我先去禀报四叔一声……”

    说着“砰”的一声,竟又把小门紧紧扣死。

    一阵脚步声传来,应该是下人去禀报管家。

    “小兄弟你别介意,这些日子看病的人太多,万神医也是颇为费神,所以这些下人心疼老爷也是有的……”

    苏泉一脸尴尬道:“只是没想到这些下人趁着当家老爷事务繁忙,无暇管教他们,一个一个的倒是越发的不知事了……哎……不必介意……不必介意……”

    洛北心道自己本是求人之事,又哪里有什么介意不介意的说法,主要那位神医能施以援手,他这辈子都会感激不尽才是。

    想到苏泉的话,心想那位神医每日接触的病患也是不少,如果他真要是身体疲惫太重,就不知道还能不能为小蝉姐解毒。

    苏泉大概也是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了担忧,满面笑容开解道:“你也莫要担心,这位神医心肠也是忒善,只要是找他治病的病人从来没有拒绝的,可以说是当世难得的医术和仁心兼具之神医啊!”

    两人说着话的时候,突然间旁边的大门“咣当”一响,没多久,大门打开,洛北和苏泉一起望去。

    只见从门中走出一个中年人,这人全身上下除了有些驼背,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两只眼睛很明很亮。

    驼背人走路很慢,但同时也很稳,一看就是见惯了大世面所以才表现出来的沉稳。

    他头发稍有些银丝,挽成一个发髻梳在脑后,身后是两个年轻的下人,其中一个就是刚刚开门后便回去禀报的下人。

    很显然,这个驼背人就应该是下人口中的那位“四叔”了。

    驼背中年人脚步沉稳又轻快的踏出大门,他虽然也是仆人打扮,但看上去毫无卑微之态。

    他明亮的目光只是稍稍看了一眼苏泉之后,便把目光投在洛北身上,打量了一番之后,他声音洪亮的对苏泉说道:“苏老爷,多日不见,你看起来还是一如当初的春风满面”

    苏泉看到四叔好像有些紧张,脸上的表情变得僵硬起来,听他对自己说话,嘴里有些支吾的说道:“多呈四叔关怀,我……我老了……就想……”

    还没等他完全说完,四叔面上的颜色却突然冷了起来,对身后的两个年轻下人说道:“你们两个,真是好不知事的奴才,竟然让苏老爷在门前等了这么久,如果老爷知道岂能不打断你们的腿,看来不好好整治一番是不行了!以后记住,苏老爷来了先请入前厅再行通报……”

    洛北自然看的出来,这四叔说话极有威严,那两名年轻下人被他说的只有低头认错的份,哪里还敢多说一句。

    “苏老爷,可不要跟这些下人一般见识,勿怪……勿怪”

    苏泉嘿嘿笑了几声,脸上的神采也恢复了几分,摆着手说道:“不怪,不怪,要怪也是怪我不请自来……”

    “苏老爷不必如此谦让才是……”

    “不知此次前来可是有什么事么?若是当年那事……可是约定好了的……”

    苏泉被他一说脸上的神色变得有些古怪,但稍纵即逝,立即笑道:“四叔不要误会,小老儿岂敢……此次主要是因为这位小兄弟千里迢迢带着姐姐寻访神医,正好被我遇到,也就带着他们一起前来,不知先生他老人家能不能给他们瞧上一瞧……”

    说罢,他一拉洛北的衣袖,洛北自然明白,于是上前恳求道:“四叔,我姐姐她……身中剧毒……当今天下也只有万神医能救她了,求四叔你……”

    四叔看了看洛北,没有说话,而是走上前来看了看卓小蝉,只瞧一眼就看到了她颈子上鲜绿色的斑点。

    四叔双眉紧锁,脸上愁容浮现,沉默了许久之后,才缓缓对洛北点头,说道:“令姐身中之毒世所罕见,若等会儿见到老爷,你可要将当时情形仔细说给他听……”

    于是回头对身后两个下人吩咐道:“你们两个快帮这位小兄弟将病人扶进前厅的诊台上,切记,一定要小心才是……”

    四叔说话干净利落,吩咐完之后,对洛北和苏泉说道:“二位先随我到前厅等候,老爷这会儿正在为他人治病,我随后便会报知老爷……”

    走进幽深高大的院墙之内,这座外表庄严而显得豪阔的府邸终于出现在洛北眼中。

    走进大门,是一条很长但笔直宽阔的石板道路,石板大约有半人大小,而且每一块石板大小形状都很均匀,平直的道路一直延伸到一座很是气派的房子前,应该就是所谓的前厅了。

    道路两旁连接着很多岔路,蜿蜒到达的远处是一排排屋舍。

    小路不似大路那边宽敞平坦,是用块石依照步伐大小镶嵌在土地里的,两旁栽种了很多细小的翠竹之类的,极为优雅别致。

    这些通幽的曲径将整个院子分成很多个小块,每一块里种植着各种不同的奇异花草,有的鲜花盛放,有的则已结起了果实,有的又已经进入衰败。

    见洛北看的好奇,四叔给他解释道这都是万神医精心培植的各种草药,生长期和入药期各有不同,所以才呈现出差异如此巨大的景象。

    经他一说,洛北仔细闻了闻,果然有一种淡淡的草药香气。

    前厅是一间很大的屋子,在前厅正对面是一个不大的池塘,池塘中间人为的修建了一座别致的小山,池塘里的水很是清澈,偶有两只鱼儿闲游一番,在水面上惊起道道涟漪。

    绕过了池塘,可以看见一座很高的石碑,石碑应该是极为坚硬的岩石,即便暴露在外,也并未受到太多侵蚀。

    洛北仰头一看,只见石碑上面刻着几个大字“功在百草”,后面落款是宣和二年赐赠。

    苏泉告诉洛北,这块丰碑石是宣和二年时万神医为当时的皇上看病之后皇上亲选,由时任大将军的韩世忠督造立于此地,以表彰万神医医术高超。

    至于落款上没有留下姓名,却是万神医百般恳求,毕竟皇帝之名太过尊贵,不适于万府这个治病救人人来人往的地方,因此才作罢,所以很多人并不知道这块石头的由来。

    前厅里很大,但很空旷,除了一把椅子外更多的地方被临时改造为看诊的场所,几张临时增加的床铺上物品还有些凌乱,显然看病的人走了没多久还没来得及收拾。

    四叔让人帮忙把卓小蝉先抬到一张干净的病床上,然后又吩咐人给洛北和苏泉上了一些茶点之类的物品。

    打点好一切之后,他告别二人,说是要去看看老爷此刻正在为人治病的情况。

    洛北看得出四叔说话间的神情有些担忧之色,但他欲言又止,洛北自然也不好多问。

    ……

第29章 妙手医仙的坚持

    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檀香的香气如清晨的袅袅炊烟在屋中萦绕,然后缓缓上升。

    里面的光线很暗,甚至都无法清晰的看见脚下的地面。

    四叔的脚步很轻,好像生怕出现一丝声音而影响屋子里正在进行的事,但即便这样他却没有碰到屋子里的任何一样东西,说明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走进来。

    这间屋子的门窗都很小,窗户上贴着很厚实的窗纸,看起来封闭的很是密实。

    所以即便外面正是日上三竿,光线也仍然很难真正照进屋中,让屋中显得密封而黑暗。

    几个角落里的烛台上燃着蜡烛,烛灰悄然滴落,烛焰时而会轻微的闪动。

    外面的风不会透进来,说明风是来自屋子内。

    四叔停下脚步,他没有出声,就连呼吸都控制的很好,因为他知道,这里才是神医万如海真正为重病之人治疗的地方。

    而目光所及,在屋子正中间处,那个穿着灰色袍子背对着他的那个人就是世人所称道的妙手神医。

    四叔看不清万如海面前垂头病人的情况,只见到万如海一会儿双掌,一会儿又化指,在病人背心的数个大穴处或轻揉或重按。

    他每一次的力道或是真气的运用都恰到好处,即便是当今天下最好的大夫也绝不可能比他手法中对穴道的辨识度更为准确。

    灰色袍子在他干瘦甚至有些干瘪的身体上突然间鼓舞起来,真气从他的身体上不停的游走。

    最后从宽大的袖子里渐渐推入指间,然后又由指尖倾泻而出,如倒灌的海水般的气势和力量看起来都无比的惊人。

    最终,真气透过手指凶猛的灌入在他身前的那人背心的两处大穴。

    四叔看不见那人的脸,但他却能看得出,那人已经松弛的肌肉瞬间绷紧了起来。

    真气从最初汹涌的灌入,在接下来持续中渐渐衰败了许多,想来任谁也无法持久如此的外放真气。

    这时候,那人的身体又起了变化,只见他腰杆突然挺直了起来。

    然后缓缓从耳孔中流出血液,那血看起来并非正常的鲜红色,而是成了深紫色。

    四叔自然知道,这种深紫色的血是因为某种剧烈无比的毒素。

    万如海双掌翻转,那人身子竟是自动的划了一个圈,从背对着他转身过来。

    万如海双手在胸前划了个法印,然后分开来,单手扶着身子下的蒲团,可没想到身子竟是出奇的虚弱,好在四叔及时走上前去扶住了他。

    他的声音有些沙哑,拍了拍四叔的手说道:“这些年好在有你时时在我身边,要不然……可怎么得了啊!”

    四叔皱紧的眉没有解开,脸上担忧的神色反而更深了。

    “老爷你这又是何必,天下的病人哪里能救的完,这些年来治病救人,见多了生生死死,也该明白人世间的生死本是平常,你的心结也该释怀了,何况你的身子……哎……”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就像数年间每次的劝谏一样,心知无法说动他,可又偏偏忍不住要说,最终也只能变成长长的叹息。

    万如海清瘦的脸上有些苍白,几缕胡须顺直而干净,他微微深陷的眼窝让他的精神显得差了些。

    但此刻,他的脸上却浮现出笑容。

    “四叔,难道你能忘得了她那时痛苦的眼神么?所以……从那个时候我就告诉自己,我要学世上最厉害的医术,救治疾苦,不让那样绝望的眼神再次出现在我面前……”

    “所以……即便我背叛师门却从未有负医者之名……”

    四叔微微的闭上眼睛,他还能说什么呢,这些年他又怎能不知道眼前这个自己称之为“老爷”的人到底是怎样的脾性!

    他扶住万如海的手上正在承受更多的重量,这说明他此刻已经极度虚弱,就算是多说一句话,都让他的身子开始微弱的颤抖。

    这种颤抖即便再微弱,四叔也能清楚的感觉到,因为这些年来,这样的情形他真的是太熟悉不过了。

    过了许久,万如海的气息终于平息下来,可就在这时候,他身体的温度开始出现明显的下降,血管里的血液像是开始凝固一般,就连四叔都忍不住要打个寒战。

    “老爷……你的血毒……”四叔更加担忧的说道。

    万如海平静的摇了摇头,然后缓慢的从怀里出去一个只有两指大小的白色瓷瓶,打开瓶塞,里面的香气很快就溢了出来。

    他小心的从中倒出四粒极小的药丸,,默然的看着那几颗小小的药丸,眼睛里出现了极大的厌倦之意。

    他将四粒药丸倒入口中,扬起头直接咽了下去,然后疲倦的说道:“最近发作的期限又缩短了,看来当年的誓言终究要到兑现的时候了……”

    四叔沉默了片刻,然后眼神一暗,说道:“要不要我去安排……”

    他还没有说完,万如海轻轻摇了摇手,有气无力的说道:“走吧,前厅又来人了吧,带我回房,沐浴之后再去见他们……”

    四叔点头,他知道万如海的意思,每次从这里走出去他都习惯性的要重新沐浴更衣,好像风尘仆仆的归人总要卸下一身的尘色。

    推开门,耀眼的光线瞬间照进屋中,似乎连同新鲜的空气一起鱼贯而入。

    万如海长长的吸了一口外面的气息,脸上的苍白稍稍缓和了许多。

    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在门外一直站着一个人,见他们走出门的瞬间,便突然跪在万如海面前。

    万如海一看,原来是个年轻的女子,她仍然有些青涩的面容虽算不上美,但白皙的皮肤吹弹可破,那双又黑又亮的眼睛就像夜空中闪烁的星辰。

    “万神医,我哥哥他……”

    万如海微微笑道:“康雨,快起来,你哥哥康玉龙身中的赤火蝎之毒虽然是当世奇毒,不过……也不要太过担心,我已经打通他周身经脉,并用真气将毒素引入右臂,暂时已无大碍,现在只需要天心草便能将毒素彻底排除……”

    康雨仍没有起身的意思,她望着脸色苍白的万如海,大大的眼睛里涌出泪水,许久才说道:“我哥哥他是为了我才中了这种奇毒,三年来日夜煎熬,生不如死……若万神医能救他痊愈,小女愿意舍身……”

    万如海见康雨情绪有些激动,心生不忍,强行将她扶了起来,想不到她柔弱的身躯里竟有几分倔强和坚毅。

    “放心,这天心草虽然贵重,但也并非世所难求之物,我已经遣人去北疆万灵山借此草药,想来再过些时日就会回来了……”

    万如海服用过那四粒药丸之后,体内深寒的血液已经逐渐恢复了温度,他的脸色也好了许多。

    他离开了四叔的扶持,没有再继续停留下去,因为他知道也理解眼前这个年轻女子的激动和真挚。

    所以他不想再继续纠缠在这里,每一次治病之后,他都不愿意多看一眼那些充满真诚的感激目光。

    他总觉得每次看到这样柔和而充满温情的目光比那些绝望的眼神更令他茫然,令他心软,而像他这样一个人,如果心太软了,那绝不是一件好事。

    因为他知道,不管是作为一个江湖人还是一个医者,都需要有一颗强大和坚定的内心……

    万如海走上前面长长的曲水回廊,四叔看了一眼正望着万如海背影发呆的看起来盈盈弱弱的康雨,淡淡的笑了笑,拍了拍她的肩膀。

    “放心吧,他还从未放弃过一个病人……”

    听到四叔的话,康雨更加呆住了,她从未见过一个这样的大夫,试问世上的人哪有不求名利、不索金银,却愿意为了救人而损伤自己的呢。

    “只要你能记得这份恩情就好……他的身体实在是……”

    四叔的话不知道到底是在说给康雨听,还是在自言自语,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里的异样神色一闪而过,然后又对康雨说道:“算了,现在跟你说这些也是无用,快去看看你哥哥吧!”

    说罢,他深深的皱着眉,快步去追万如海。

    康雨在转身之前,深深的向已经远去的神医万如海鞠了个躬,因为她对这位妙手神医是由衷的感激。

    所以她说的话并没有掺假,如果能治好她的哥哥,就算要她以命来偿还她也不会稍作犹豫。

    ……

    万府的确很大,那间漆黑的小屋位于后园,而整座后园才是万如海真正的府邸,前厅所处的位置大多是为了招待外来之人所建的。

    后园除了几间房子外,外面的空间全部被一个很大的湖所占据。

    湖心有一座飞檐小亭,荷花正含苞待放,连接每一个房间的通道是位于湖面以上架空而成回廊。

    回廊顶端的宇盖雕刻着栩栩如生的画面,仿佛讲述着朱仙镇这个小镇千年来所经历的历史,战争和修复,就像神明的两只手。

    不久之后,万如海和四叔一起从前厅与后园之间的门廊来到前厅,这时候,洛北和苏泉已经等了许久。

    万如海已经更换了一身淡黄色的长衫,干净但很是简单,甚至连一个花纹都没有,看起来根本不像拥有这样一座豪阔宅院的主人。

    四叔跟在他身后,微微驮着的背好像弯的更深了。

    在踏入前厅大门的时候,万如海的脚步先停了一下,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上的阳光,任阳光洒在脸上而不惧炙热。

    “阳光可真好啊!”

    四叔一愣,也抬头望了望头顶上有些刺眼的阳光,同时好像想起了什么,低头不语的跟在万如海身后。

    ……

第30章 医者之心

    洛北蹲在病床边,看着好像陷入沉睡的卓小婵,轻轻抚过她额前散乱的头发,长长睫毛下的美丽双眸紧紧闭着,跟曾经的那个小婵姐并没有什么不。

    只是一向喜欢热闹,喜欢跟人说话的她却已经许久没有说过一句话。

    “小婵姐,你知道吗?我们终于找到神医,你很快就会好起来,到时候我们一起去看看汴京,那里很热闹,听说还是皇上住的地方,你一定会喜欢的……”

    也许是等的太久,苏泉也变得有些焦急,从最开始悠闲的坐在椅子上吃着点心喝着茶到不停的在屋子里来回踱步。

    他不时的透过屋子背后的窗户向后看去,目光深锁,看模样像是在寻找什么,只不过又每次匆匆一望,便又很快转回身来。

    洛北看到苏泉的举动觉得很奇怪,自从他走进这座府邸之后,他的神色就变得有些慌张。

    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曾到过这里,而这里是不是也有过什么经历或是什么人,让他久久不能释怀,洛北想不明白,他自然也没有多余的心思去多想别人的心事。

    对这位带他来到神医府的老人,他心存感念,但此刻,他心里更担忧卓小蝉。

    他怕,怕神医来了不答应为她解毒,亦或是神医也无能为力。

    阳光从窗子和屋门照进来,像是倾泻无余的天河之水,又像是突然闯进黑暗来的光明,就在那黑白交错的一刹那,便又是一个新的人间。

    天地有黑白,但也从来不只有黑与白,就像人心的善恶一样,人心在最初的时候一定都是善良的,也是渴望善良的。

    而恶常常就是在最渴望善良的时候便开始滋生,没有人是绝对的善良,也没有人是绝对的恶毒,所以黑白也从不绝对。

    洛北现在就是最渴望善良的时候,他渴望自己善良待人,也渴望被待以善良。

    他蹲坐床边,一边在卓小婵耳边说着话,一边望着眼前的一寸光束发呆。

    就在这时候,在他抬起头时就看到一个身穿淡黄色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很轻,轻的几乎没有声音,清瘦并不高大的身影在那炽热的光阴里缓缓走来,一眼看去竟显得无比高大。

    洛北看到了一张脸,一张比他整个人还要清瘦的脸,微微发白的脸色,有些深陷的眼窝。

    但跟四叔不同,他的腰杆拔的很直,就像一棵古老而挺直的青松,给人的感觉是即便大雪压枝,也不会有丝毫的屈膝。

    四叔就跟在这人身后,那么这人显然就是传说中的妙手神医万如海了。

    还没等洛北反应过来,一直焦急踱步的苏泉先看到了万如海,他先是一惊,然后脸上露出喜色。

    “万先生……”他惊呼般叫了一声,赶紧加快脚步向前走了两步。

    万如海看到一位老者,不禁有些吃惊,然后好像才缓过神来。

    “哦?这不是苏先生嘛!真是多日不见,多日不见……”

    但他的目光没有在苏泉身上停留,而是看向洛北,和他面前躺在床上的女孩。

    只见他脸上浮现出笑容,在洛北眼里那笑容是那么的柔和,那么的富有亲和力,就像沙漠里的一道清泉,足以让每一个病人依靠。

    洛北看到苏泉在对面指了指面前的清瘦中年人,然后又点了点头。

    万如海走向洛北和卓小婵的方向,他的脚步虽轻但走路很稳,就如同他在为每一位病人治病时不管是施针也好还是用药都稳健无比且分寸恰到好处。

    “万……神医……求你……求你……”他连续说了数个求你,一时间激动的连一句完整话都没有说出来。

    见洛北要跪下恳求,万如海笑着将他扶起,洛北被他双手一托,整个人轻飘飘的站起来,好像根本没办法反抗一样。

    万如海宽大的手掌拉住洛北的手,轻轻拍了拍,告诉他不用急,他会全力以赴。

    就是这“全力以赴”四个字,便如同一道生命的光辉,照进濒死绝望之人眼。

    即便只是第一次见面,即便他们之间说过的话还不足十句,但在洛北心中,这四个字就足以信任,足以生命相托。

    万如海没有耽搁,而是直接来到卓小婵身边,俯下身子,看了看卓小婵颈子和手臂上已经爬满的斑点。

    苏泉站在身后也跟着看了一眼,一见这密密麻麻的鲜绿色斑点,他差点吐了出来。

    万如海仔细的查看了卓小婵身上几处,然后又坐下来为她观脉。

    他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有双眉微微挑了挑,然后又恢复如常,在场的只有四叔一眼便能看得出,眼前这个年轻女孩所中的毒应是当世罕见,其毒性甚至远超康玉龙身上的赤火蝎之毒。

    万如海轻轻把卓小婵的手放好,然后伸手打开她的眼睛看了看瞳孔。

    做完所有检查之后,万如海回头看向洛北,郑重的问道:“另姐中此毒有多久了?”

    洛北在心里一算之下,回答道:“从中毒到现在足有七天……”

    万如海低下头好像在想些什么,然后沉思道:“这毒……毒性之烈世所罕见,中毒者不到三日必定会被绿斑封喉,到时就是神仙也难救,这七天中到底是怎么挺过来的……”

    “是有人喂了一颗治疗毒药的丹药,所以才……”

    洛北不知道该不该把蟾月和云沧的事全部说出来,好在万如海也并没有详细追问。

    “也罢,四叔,快将女孩抬到后园,路上一定要平稳,一个时辰后我先为她施针……”

    万如海的话出口坚定利落,然后他又洛北说道:“另姐所中之毒乃是数百年前就已经绝迹的幽冥樱火,我也只是从一部古医书中看到过,却从未见过,所以……能不能治还未可知,我也只能尽力而为……”

    四叔稍稍踟躇,脸上的忧色显而易见,但最终他还是没有多说,而是按照老爷的意思出门前去安排。

    洛北听云沧说过卓小婵所中之毒的来历,如今在万如海这里得到印证,心知不会有假。

    他郑重对万如海行了一个大礼,然后说道:“万神医,请你一定治好我姐姐的毒,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万如海一笑,拍了拍洛北的肩膀,温和道:“小兄弟,你要相信,对我等医者来说生死从无小事,但也从无十全之术,还要看看施针之后的情形……”

    这时候四叔已经重新回来,仆人按照他的吩咐抬来软架将卓小婵小心的抬出前厅,奔后园而去。

    “去吧,在我施针的时候她一定会希望你在场的……”万如海知道洛北放心不下,拍着他的肩头说道。

    洛北投去万分感激的目光,没有多加思索便跟着已经出门的两个仆人一起离去。

    这时候屋子里只剩下万如海和苏泉、四叔三人。

    “苏先生,这几年不见你也老了……”万如海说道。

    苏泉不知是被什么勾起了心事,垂下头去,沉默不语。

    许久之后,万如海又说道:“你这又是何必,去后园见见她吧……”

    这时候苏泉突然抬起头来,只见他眼睛里有泪水纵横,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

    “我远远的看看就心满意足了……”

    望着跟着下人离去的苏泉,四叔叹了口气,担忧的说道:“老爷,当年谷主也曾说过这幽冥樱火之毒早在两百年前就已经名列天下奇毒,比之赤火蝎的毒厉害了何止百倍,你的身子……”

    万如海沧桑一笑,仿佛回忆起多年前的往事中,说道:“四叔,你可还记得当年我们二人被谷主收留,跟游师兄一起拜入门下,发誓终生不离玄谷……那时有谁能想到,如今我们三人都已违背誓言,我跟师兄一样承受着血毒复发千疮百孔之痛……而你”

    他的声音里出现了一些情绪上的波动,这是连四叔多年来都极少见到的波动。

    “谁又能想到你曾经风华正茂的样子……”

    “所以,一切都是报应……”

    四叔身子微颤,他脸上的皱纹就像树皮上深深的印痕一样,显得是那样的老迈而蹉跎。

    “往事已如云烟,又何须提起……”

    万如海目光悠远,望向天边,千里无痕的云天之上几缕白云悠然飘过,宛如蔚蓝大海中缓缓游曳着的银白飞鱼。

    “四叔,你可还记得寒山山麓那块天石上刻着的字么?”

    四叔一愣,随即说道:“你是说……青山不老,谷神不死,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万如海微微点头,淡淡的笑着道:“谁能想到这世上真的有这样的纯阳之体……”

    “你是说……”

    “对,这是他的机缘,也是我的机缘……”

    四叔狂喜道:“那岂不是越快越好?何不先……”

    万如海望着远方,目光也变得十分遥远,许久才说道:“四叔你该知道,我作为一个医者治病救人从无虚假……至于这身血毒……嘿,如锥入骨如影随形,可真是惨啊……”

    “纯阳之血是世上至阳之物,用以医治至阴血毒最好不过,但两者若直接融合即便是身具高深修为也必定难以承受,你还记得那只从寒潭中带回来的灵虫吧?”

    四叔瞬间恍然,说道:“老爷放心,我自去准备……”

    看着四叔迎着门外阳光离去,渐渐融化在暖阳之下的背影,万如海微微的眯起双眼,负手站在门中,沉默许久。

    “能够这样身披霞光的感觉可真是让人羡慕啊……”

    ……

第31章 千针一线

    暗淡的光线中,白色的熏香正在徐徐上升。

    烛火照在卓小婵平静的脸上,看起来像是夕阳下的一抹红霞。

    洛北坐在距离万如海施针治疗处大约几丈远的地方。

    他屏住呼吸,生怕在这样安静的环境里,自己的无知举动会影响神医的每一次判断和举手投足间的细微动作。

    万如海又换回那身灰色的长衫,腰间系了一根长带,把长衫紧紧扎起来,这身灰色的长衫穿在他身上看起来有几分道士的感觉。

    开始走进这间屋子的时候,洛北还在奇怪,为什么这里会如此暗淡?

    现在他终于明白,因为仆人将卓小蝉抬到这里后,把她轻放在一个很大的软垫上,然后又进来两名年轻女子,都是下人打扮,她们为卓小蝉换下了身上的衣服,穿上一件很薄的丝质衣物。

    这种衣服虽然也能蔽体,但如果是在光线充足的时候,整个人的身体曲线几乎可以算是一丝不漏的暴露在人的面前。

    洛北心想,这位神医果然想的周到,这样下来,他既可以不必隔着厚重的衣服施诊,又可以避免尴尬。

    没过多久,万如海便也走了进来,这时候卓小蝉的衣服已经换好,瘫坐在软垫上。

    只见万如海抬头轻轻的看了洛北一眼,对他微微点头,然后从香台下取出一个方形包裹,包裹叠的很整齐,他一层层打开,小心无比。

    去除外面严实又厚重的牛皮纸,出现的是一个褐色皮质的软包,他将叠起来的皮包横向一层层展开,露出来的是无数根细长的银针。

    这些银针有长有短,长的足有一尺,短的不过两三指。

    银针虽多,但都被一层层隔开,摆放的并不混乱。

    万如海似乎有意让洛北看清他手里的无数银针,不见他如何用力,只有手指微曲,好像生出一种极大的无形吸力,本来瘫坐在软垫上的卓小蝉竟然毫不费力的挺坐起来。

    而接下来,从他真正开始运针,到银针恰到好处的破肤入穴,每一根细小无比的银针就像是生了一双眼睛一样,都准确无比。

    银针接连拔出,只有一刹那间,就已经在卓小蝉身上几乎每一寸皮肤都留下一个细小的针孔。

    洛北忍不住仔细的去看,才终于发现,无数银针竟是不偏不倚的落在那些密密麻麻的鲜绿色斑点的正中心处。

    万如海的双手上就像是生出了一根看不见但又灵动无比的线,牵动着数百根甚至上千根银针。

    大约半柱香的时间,卓小蝉身前身后,除了脸部没有爬满斑点的地方,几乎可以说都被银针占据。

    这时候,万如海盘膝而坐,将双手放在膝前,掌心向上,他一边轻轻的喘着气,一边闭目养神。

    这千针一线之术一直都是万如海治病行医的绝技,即便不用眼睛,他也能极好的拿捏分寸。

    但这一次,纵然洛北看不出来,万如海自己却十分清楚,他再一次施展这千针一线的绝技仅仅半柱香的时间,就已经开始气息紊乱。

    他闭着眼睛,眉间却已经无法似以前那般放松,他手指微曲,然后猛的一弹,真气在全身游走。

    他在心中长长的出了口气,好在血毒并没有在此刻突然发作。

    接下来,他睁开眼睛,只见那千百根银针的最底部,已经有绿色的液体顺着银针一直上爬,如同从一弹翠绿的碧潭中抽离的死水。

    万如海双眉稍霁,知道这方法已经奏效。

    但实际上,这治疗却才是刚刚开始,所以他眉间的隐忧丝毫未减,甚至变得更浓更重。

    他再次闭上眼睛,进入无声的养神当中,好像根本不知道这间屋子里还有个人在他身后一直处于惊讶和震惊当中。

    洛北瞪大了眼睛,却根本无法看清万如海运针施针的快速手法。

    直到此刻,看着卓小蝉身上布满的千百个绿色斑点像从骨肉中间被硬生生的抽离出去,他已经完全被这神乎其技的针灸之法震惊到了。

    “妙手神医果然神妙,这两个字用在他身上真是再适合不过了……”

    可以肯定的是,大多数人见到万如海这般神技一定都会赞不绝口,可是真正见过他用此技能的人却并不多。

    洛北看得出,神针入穴,真正的治疗却才刚刚开始,所以即便他心中无比惊叹,但也不敢稍稍做声,生怕会影响到这才浩大的治疗。

    万如海挺拔的脊背对着洛北,像是一棵绝壁上的青松。

    洛北根本看不到他的表情,可他能想象的出,这样的治疗之法要耗费多少精力,即便是神医如他也要时间去恢复。

    时间如江河之水汹涌入海,从未见归。

    只是在这间密不透风的黑暗屋子里,时间好像并不那么明显,只有心跳声在不停的响着,就像是有一座无形的时钟那两根长短不同的针在不停的交错,又很快分离。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万如海才又缓缓睁开眼睛,看到那些细小的圆斑上被渐渐抽离的颜色已经在针体上停留许久都再未动过。

    他知道,自己要等待的时机已经到了。

    洛北紧张的下意识攥紧了拳头,手掌里沁出了汗水,可他却丝毫没有发现这些汗水已经聚成水滴掉落在地上。

    在来时的路上,一名年纪稍大的仆人对洛北能进这里观看神医治病感到十分惊讶,据他所说,这间屋子除了神医和病人,就只有四叔进过。

    就在他心中产生无数个乱绪时,万如海突然伸双掌。

    只见他双掌在眉心处一挥之下,速度极快,顿时双掌如电火般闪出碧光,碧光涛涛,隐约的好像一层淡淡的雾气,使人看不真切。

    他双掌突然猛翻,掌心推向卓小婵,然后又在无限靠近千根银针的表面时戛然而止,没有完全挨上。

    接下来,不见他如何动作,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气流,但见他全身衣服尽数鼓起,让他本来清瘦的身体看起来突然变得充盈起来。

    与此同时碧光迅速扩大,将他的身子都笼罩其中。

    万如海一头梳洗的极为整洁的长发迎风而舞,就连距离他如此远的洛北也能感到一股股深沉而源源不断的气流弹在身子上,那种感觉清凉如初来的春风。

    气流在接触到洛北肌肤的瞬间又转瞬即没,并没有对洛北造成任何伤害。

    万如海和他身子下的蒲团一起像是被一种极大的推力推涌着,向后挪动了数尺。

    然后只见他双掌微分,竟将卓小婵整个身子上的银针都囊括其中,那些银针的针柄全部轻轻晃动,像是在狂风暴雨中摇曳的树林一样。

    洛北刚从慌乱之中回过神来,这时候他才明白,万如海几乎用尽全身真气和修为,竟是要以真气化作一种无形的引力,将那千百根银针同时从卓小婵肌肤之中硬生生牵引而出。

    万如海自然没有提前告诉洛北,这种剧毒之所以能称为天下奇毒,并且在上百年前就已经成为全天下的禁术,并不只是因为这种毒之剧烈。

    更多的是因为它只要沾染人身,就会渗入血液之中,然后通过血液游走于全身奇经八脉,就像蛊虫的无限分裂,在短时间内就会占据整个身体。

    直到毒素外溢,在全身上下出现鲜绿色斑点,斑点爬满全身之时,那时候就真正的无药可救了。

    天底下像万如海一样在医术上造诣深湛之人不在少数,但只要见到有人身中此毒,却又全部被判定为死亡,是因为即便知道银针拔毒之法,也没有人能够施行此法,因为所要拔毒真正的重点就是“同时”二字。

    千针同时入体,同时引毒,如果在拔针之时稍有偏差,那么即便能够祛除毒素,只要还有一丝留在体内便会迅速分裂,就等于所有的努力都是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银针质地轻便,所以不管是运针入体还是捻拔,都毫不费力,可这千根银针同时拔出,对人要求的就不只是医术。

    万如海以毕生修为施行千针一线之法,这时候洛北才明白,为什么四叔会在听到“幽冥樱火”之后皱起双眉,面露担忧之色。

    同时,他对万如海的敬佩由心向外,不着一丝假色,再次看向他的背影时,觉得那才是一种真正的高大。

    千根银针同时开始松动,眼见着就要同时拔出。

    碧光之下,万如海的脸上已经透明如纸,他原本就苍白的脸色在此刻几乎没有一丝血色,他深邃的眼窝好像也陷得更深了,脸上的皱纹宛如泥泞地上的车辙般愈发深邃。

    在洛北看来,他好像突然老了十多岁一样,但此刻依然紧紧咬住牙关,因为他知道这时候不能有一丝的松懈。

    如果他精神亦或是真气稍有不济,那么所有的努力就将全部功亏一篑。

    看到眼前渐露生气的小女孩,他嘴角也露出淡淡的笑意,这才是他想要的结果啊!

    可是,这极为微小的笑意很快就被心头的一片阴云所笼罩,因为他隐约的感到,体内的一股气息正在蠢蠢欲动。

    他之所以会晚些时候才到这里,是因为他担心血毒复发,特意去服用了几粒备用的药物,而那种药物本不该过多使用的。

    双眉微凝,但他的身姿依旧挺拔,这些年来,不知已经经受过多少次血毒复发时的痛苦和挣扎,但每一次他都未曾倒下,他相信这一次也一定能够挺过去。

    而眼前治疗,已经只差那微微的一线之隔。

    于是,他再一次用力的运起全身的真气,真气催动,许多银针在晃动中针柄与针体相交处几乎弯折。

    “啊……”他咬着牙用尽全身力气,仿佛从身体的最深处发出了一声低沉的叫声。

    无数银针即将破体而出,这一刻,针尖将要露出肌肤的瞬间,也是整个过程最为关键的一刻。

    就在这时,忽觉一阵寒意袭来,体内的真气不由得一阵紊乱。

    万如海心知不好,想要再次催动真气,没想到一股股气流顺着身体窜入气海,又由气海向四肢百骸游走。

    “噗……”

    一口鲜血终于还是喷涌而出。

    万如海像是被一股大力向后弹去,同时捂住心口,不住的喘息,再看眼前的女孩,已经斜着倒了下去,全身上下的银针已经回落,并未取出。

    这一瞬间的变故实在来的太快,洛北甚至都还来不及反应。

    但可以肯定的是,在关键时刻的失败,已经意味着此次祛毒功败垂成。

    ……

第32章 万如海重伤闭关

    洛北坐在后园湖心的曲水亭上,低头看着一池的荷花,硕大的鲤鱼不时浮上水面,然后一转头便又潜下水去。

    天边的骄阳已经变成一轮又红又大的落日。

    把庭院、水榭都染成暖洋洋的金黄色,湖水四周的回廊上人影急匆匆的走来走去。

    这时候,距离万如海为卓小婵治病失败已经过去两个多时辰。

    万如海是被软架抬出去的,洛北看到他紧闭着双目,脸色惨白,嘴角的鲜血还没有干,他亲历治病的整个过程,可以说真的是艰难万分,甚至可以说是凶险,但没有想到的是,在最后关头,还是失败了。

    此刻,他的心情复杂,卓小婵的毒虽然没有好,但也没有更坏。

    可他不明白的是,所有的过程万如海都拿捏的极为准确,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只差那么一点。

    这是一点疑惑,但他没有急于要一个解释,因为这时候全府上下都在为老爷的事忙个不可开交。

    “别的不说,这位神医真可以称得上医者父母心,想必他也知道此次祛毒风险极大,可在病人面前还是没有丝毫犹豫,哪怕冒着自己身受重伤的危险……”洛北在心里想着。

    就在他想事情的时候,忽然发现湖水中的鱼竟然都划着一道道水波朝不远处游去,那阵势也有几分千军万马的感觉。

    洛北顺着鱼游去的方向一看,只见尽头处的回廊上正站着一个人,披散着头发,脸上的胡子粘结在一起,凌乱不堪。

    他身上的衣服质地一看就是上等布料,可又沾了不少的油污,一眼望去竟像是个街头的乞人。

    这人身材倒是还算魁梧,尤其肩膀极宽,他倚在栏杆上,手里拎着一个酒壶,一会儿往嘴里灌上一大口,然后又往湖水里倒酒。

    那些鱼群竟是往他倒酒的方向游去,洛北看到这番情形差点被他逗的笑了出来,见过有人喂鱼食,却从来没见过有人给鱼喂酒,更没想到的是那些鱼群竟好像也极为欢快。

    “那是老爷的堂弟,名叫万雨棠……”

    洛北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头时,正看见有些驼背的四叔已经站在他身后。

    “四叔……”洛北叫了一声。

    四叔不知道何时走来,双手负于身后,看到洛北的目光后笑着微微点头。

    他抬头望向散漫倚在栏杆上的男子,有些无奈的说道:“他以前当过兵,后来不知怎么生了一场大病,回到家中后四处寻医也毫无办法,最后家里人把他送到府上,老爷治好了他身上的伤,可从此之后他却不知怎么变得十分消沉,整日酗酒,就成了这副模样……”

    “万雨棠……”洛北默默念了一句他的名字,倒似文雅之中还有几分硬朗之意。

    洛北再次看向回廊上那个男子,有一种奇怪的感觉,看他那副落魄的模样怎么也无法跟这个名字完全联系在一起。

    四叔告诉洛北,万如海在闭关之前已经安排好卓小蝉的治疗之事,她身上的毒虽然在最后关头并没有成功祛除,但也没有变的更糟。

    现在已经用绝世的辟毒之物“寒蝉”将她的身体进行了冰封,在万如海出关之时再次施针驱毒。

    洛北想不到万如海身受重伤竟还惦记着卓小蝉的伤势,不禁问道:“四叔……神医他到底怎么样了?”

    四叔双手在身前攥在一起,大概也知道洛北会问到,可他还是捏了捏手指,脸上的笑意消失了,然后叹道:“老爷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恐怕要闭关休养一段时间了……”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洛北有些歉疚的说道。

    四叔在亭子里踱了两步,抬头望向渐渐西沉的阳光,脸上神情几乎跟天色一样苍茫。

    “这又怎能怪的了你,遇到的每一个病人他都是不遗余力,甚至不顾自己的身体,何况他……”

    “哎……”四叔又是一叹,并没有把“何况”之后的话说出来。

    洛北目光一暗,然后又问道:“四叔,我想知道神医他……到底怎么了,整个过程每一个环节他都安然无事,为什么会在最后关头突然吐血昏倒呢?”

    四叔犹疑了一会儿,好像才终于下定决心说道:“也罢,这事他本是不让我告诉任何人的,尤其是他的病人,可惜他太过于不爱护自己的身子,所以也才有今日的状况发生……”

    “他原本是医术与修为都无比高深,只是他更偏重于医道,这些年来治病救人数不胜数,每一次他都竭尽全力,年深日久也落下一身的病根,更是为了不停救人治病,没有好生调理,致使如今竟生了一种血毒……”

    洛北一听,心头无比骇然,这“血毒”二字虽然从未听说有人得过这样的病痛,但仅从字面理解,也一定饱受痛苦。

    “他医术高深,自然知道这种血毒的厉害,可他这人说来又有些执拗,竟然硬生生的依靠高深的修为压制住血毒的发作……哎,说来也是可笑,人到了某一种程度竟也变得无比的天真,想想这种病又怎能压制的住……果不其然,直到两年前血毒发作,那种痛苦我至今记忆犹新……”

    “从此之后,虽然苦苦寻觅救治之法,却已经是难上加难,所以他自己配制了一些抑制复发的药物用以维持,直至今日……”

    “那……现在还有办法吗?”洛北颤声问道。

    四叔突然垂下头来,他看着洛北,似乎想要更仔细的看清楚眼前的这个少年,他眼中露出很深的犹豫和挣扎的神情。

    从洛北真诚而纯净的目光里,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多年前的熟人,然后他很快的收回目光,可眼眸之中却有一层淡淡的薄雾。

    这是他多少年来不曾再有过的情绪。

    “如果……”他说出这两个字的时候仿佛很艰难的走过了一条很长很长的挣扎之路,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不说出来他一定会后悔。

    “这样一个艰难的选择又怎能丢给一个还未长大的少年?”他在心里暗自说了句,想不到自己已经变得如此阴暗。

    “如果什么?”洛北见他再一次犹豫,追问道。

    “如果你能帮他……你愿意吗?”四叔沉默了一会儿才道。

    洛北有些吃惊,但几乎没有一丝犹豫的脱口而出:“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要是这个过程会有些痛苦呢?”

    洛北重重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愿意……”

    ……

    西边天际上最后一缕晚霞也已经落下山去,地平线处还有仅存的一丝光晕。

    洛北离开后园时,四叔告诉他一会儿会陆续把府中的病人全部集合在一起,这次老爷受伤影响不小,那些前来治病的人还都并不知晓。

    在闭关之前,万如海交代过每一个病人的情况和暂时延缓病情的方法。

    黄昏中,洛北坐在前厅前面那块“功在百草”的巨石旁,望着渐渐逝去的夕阳,一个人发呆。

    四叔说如果要救万如海,需要自己的帮忙,但他只说会经历些痛苦,并没有完全说出到底该怎么帮。

    洛北捡起地上的一根已经枯死的树枝,在地上随意的划着,看到几只蚂蚁正搬着一只濒死的蜻蜓,一路颠簸的向远处行去。

    蜻蜓几乎已经失去了生命,只有晶莹透明的翅膀时而颤动一下。

    洛北突然觉得它很可怜,对于渺小的蚂蚁而言,蜻蜓也算是庞然之物,可偏偏被对方捕食之后却又挣扎不出,只有乖乖等死,做它们的腹中之物。

    不知道是哪里来的一丝怒意,迅速占据了洛北的全部思想。

    “为什么人总是要杀人,就连这些小小的虫蚁也是一样,难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就没有一块平静的天地?让人也安然无恙,它们也能安然相处……”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伸出手想去帮那只垂死的蜻蜓脱离苦海,然后同时把那些“罪犯”绳之以法。

    “难道你真会这么天真的以为伸手救下一只蜻蜓杀死几只蚂蚁就能改变这个世上丑恶的杀戮?”

    那声音很轻,但一字一句都清晰的进入洛北耳中,显然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洛北抬起头,只见一个穿着一身紫衣的女子正站在自己面前,俏生生的样子,脸上眼神里却带着一丝十分明显的不屑之意。

    洛北站了起来,眼前的紫衣女子说是女子或者不如说是女孩,她的个子跟洛北相差不多,长发扎成一个辫子像一只长耳朵一样挑在脑后,看其样子也不过比洛北大上几岁而已。

    看到女孩满脸的讥讽之意,洛北心中一怒,“哼”了一声道:“我救蜻蜓因为我想,踩死几只蚂蚁也是因为我想踩死它们,反正没有碍着别人,别人就管不着……”

    女孩听他说话满是怒气,自己反而笑了出来,然后轻轻地叹了口气,摇着头说了句:“幼稚……”

    然后女孩便再也没有理会洛北,自顾自的向前厅的方向走去。

    洛北被女孩说的一肚子气,可她既然已经离去,他只能看着对方的背影干跺脚。

    他望着女孩一身紫衣的背影,脑袋后那条长长的辫子不停的摆来摆去,就像是一根很长的钟摆一样。

    “呦,这位小兄弟,莫非是温青青那个臭丫头把你给气成这样的?不要理她就好……”从洛北身后又传来一个女子的声音,光是听这声音就有一种妩媚娇柔的感觉,让人不禁从手到脚一直酥到了心里。

    洛北转回身,就见到一个身穿红衣的女子正一脸脆笑的站在那里看着他。

    她笑的眼睛都弯的像月牙一样,脸微长,但五官得体又匀称,双手轻漫的叉在腰间,腰却极为纤细,就像是湖边的一根垂柳,随风摇摆。

    不管是那笑容还是身材都无不透着一种极致的妩媚。

    女子不但妩媚也很年轻,但这种年轻与刚刚过去的紫衣女孩不同,更多的是带着一种成熟的妩媚。

    所以虽然看不出年纪,可一定是比那紫衣女孩要大上不少。

    洛北只是看了一眼,就发觉自己的脸好像在发烧一样,赶紧垂下了头,不敢多看。

    女子看到洛北的窘态,不禁又是一阵脆笑。

    “怎么,小弟弟你这么大点儿的年纪居然也会害羞?”

    女子一边笑着,一边留下呆呆的少年,走向前厅。

    洛北望着女子的背影,心中好像松了一口气一样,不觉想到“四叔说是要召集所有的病人到这里来,可这两个人哪里看得出生病的样子?难道……她们是这里有问题?”

    他下意识的伸手扶了扶自己的头,不禁在心里想到。

    ……

第33章 奇奇怪怪的病人

    天色已黑,前厅里早有下人燃起了蜡烛。

    屋子里原本空旷的大部分地方也摆放了两排木椅,这时候已经坐下了不少人。

    这些人里有男有女,看样子有夫妇也有兄妹,除了前不久在外面见过的那两名女子外,其他人洛北一个都不认识。

    其中有一对中年男女,女子眼角已经有些皱纹,但身材颇为丰满,算是风韵犹存,看起来也极为和善,不管是遇到谁投来的目光,女子总是报以微笑。

    中年男子却是坐着一个轮车被女子推着进来的,洛北看到他双腿一直以来一动未动,想来不是天生残疾就是后天所致。

    这男子脸色偏白,但并不是因为缺少血色,而是真的很白,白皙的脸上一直不着一丝表情,反而是一双眸子里黝黑显得有些深不见底。

    他眼角的余光一直没有离开自己的妻子,不知道会不会对妻子与他人的热络目光感到厌恶?

    在他们旁边的是一个年轻的男子,男子头上戴着一顶冠帽,个子并不高,人也有些清瘦,衣服将整个人包裹的很严实,就连脖子上的皮肤也少有露出。

    自从进屋之后一直闭目养神,从未跟任何人有过交流。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病怏怏的男子,一脸衰败之气显而易见,垂落的目光偶尔撩起,正好落在对面的男子身上,然后又立刻离去。

    在他身旁站着个年轻女子,人长得还算清丽,她十分关心病怏怏的男子,隔不了多长时间就会蹲下身子问男子是否有什么不适,反而是男子总是有些不耐烦之意。

    每一次女子从新站起来的时候,就会把愤恨的目光投向对面闭目养神的男子,不知道三人之间到底有什么过往。

    再之后除了洛北见过的紫衣女孩和红衣妩媚女子外,就只有一个穿着极为普通的少女。

    少女模样也很普通,除了长相衣着之外,她的皮肤微黑,一头长发编成了一条很长的辫子,她低着头也不看其他人,双手一直揉着那个又长又粗的大辫子。

    如果跟这一屋子各有不同的女子相比,她大概只能被人当成个丫鬟,普通的甚至让人都无法注意到她。

    “四叔让人召集大家到前厅来,难不成万先生有什么重要的事?可是……天都黑了,先生怎么还没有来?”红衣女子盈盈一笑,说道。

    “我看过午之后府上丫鬟仆人来往频繁,难不成是发生了什么大事?”病怏怏男子身后的年轻女子说道。

    “要我说就算是天塌下来神医也不会有事的!”中年夫人道。

    “天自然是不会塌下来,人有没有事谁知道呢!”一直冷脸漠然的中年男子瞅了身后的妻子一眼说道。

    他身后的夫人看到他漠然的表情后,尴尬的笑了笑,不再说话。

    “哎呀,我看呢,不管是什么事,等先生到了自然就知道了,大家也别这么紧张好不好!”红衣女子“噗嗤”一笑,打断了他们的话。

    坐在她旁边的紫衣女孩斜着眼睛看了她一眼,眼神里尽是不屑之意,然后说道:“某些人起了头,又来说让人不要紧张的话,可真是讽刺!”

    女孩的话明显是有些针对她,但她也不生气,又是妩媚一笑,笑眯眯的看着女孩道:“青青妹妹,你这是在跟姐姐说话么?你这小丫头可以越来越漂亮了,要不要姐姐给你介绍个年轻的才俊呢?”

    被她称作“青青”的紫衣女孩白了她一眼,大概不愿意再继续接她的话,开始不再去看她。

    青青刚转过脸,一眼就看到了角落里的洛北,嗓子里闷声“哼”了一下。

    洛北看到女孩,不禁有些无语,看来她也不是仅仅看自己不顺意,原来她对谁说话都是这般呛人。

    如此看来,她说自己“幼稚”也算不得什么了。

    洛北看向屋子里的每一个人,有人闭目养神,有人不停的向门外观看,脸上神色颇为焦急,也有人在你看看我,我又看看你,但却没有人再说话。

    一时间,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洛北能够猜到他们之所以面露焦急的原因,这些人来到万府自然都不会是平常无事,肯定也都跟自己一样,要不是身染重疾就是为救他人而来,所以,万神医对他们来说格外重要。

    可是他们都还不知道万如海已经身受重伤,闭关休养的消息,如果知道了会怎样呢?

    洛北不敢想象,想到这里,即便这些人看起来都奇奇怪怪的,但他还是能够理解他们。

    沉默不知道持续了多久,人少的时候,安静让人平和,让人能够有更多的思考空间。

    可在人多的环境下,安静就显得有些微妙,微妙的甚至让人感到有一丝微微的窒息。

    就在这时候,门外的脚步声传来。

    所有的人目光几乎同时看向那扇敞开着的大门。

    洛北自然早就猜到是谁,所以并没有什么意外,可见到四叔缓缓走来,许多人的眼里都显示出一丝失望。

    四叔身后跟着两名年轻的仆人,每个人手里平稳的端着一个方形托盘,上面盖着白布,不知道里面放着什么。

    四叔见到众人,看到摆放好的椅子竟还有两把是空着的,不禁微微迟疑了一下。

    然后轻轻摇了摇头,有些无奈说道:“只有白姑娘和二老爷没有来,也罢,白姑娘是奉师命前来,二老爷么……也许又在哪里喝醉了也未可知……”

    他所说的“二老爷”自然就是洛北见到的那位以酒喂鱼的万雨棠了,可是“白姑娘”又是谁,洛北却从没有听说过。

    他负着手走到众人中间,目光望向众人,脸色变得郑重起来。

    “老爷他日前为人治病时不慎受伤……现在已经闭关休养……”

    他的话刚一出口,屋子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无比安静,然后马上变成一番嘈杂的议论声。

    四叔轻描淡写的说是“不慎受伤”自然是没有人相信的,毕竟他们都知道万如海并不只是一般的医生,更是身具上乘修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受伤的。

    至于“闭关休养”,那就关系到每个人的安危,毕竟他们还都在等着神医出手相救。

    这些人彼此相看,大概都在猜测到底是为谁治伤的时候发生的意外。

    四叔大概也知道每个人的心思,于是又说道:“老爷在闭关之前特别交代……”

    他的声音并不十分响亮,但此刻所有人的声音好像都被他的声音盖住了。

    “老爷特别交代众位不必担心,他的伤势并无大碍,只是需要些时日,在他出关之前,已为大家准备了暂缓病情的药物……”说罢,他对身后的两名仆人做了个手势。

    那两名仆人各自端着方形托盘,打开之后,上面各放着几个不大的瓷瓶,瓷瓶上还贴着一个布条,写着小字。

    “上面写着各位的名字,众位请各自收好,这小瓶里的药物足够大家服用旬月有余,到时候老爷自会再做区处……”

    “四叔,先生他真的没有大碍吗?”红衣女子柳飞燕取了小瓶之后,对四叔问了句。

    “飞燕姑娘放心,老爷确实并无大碍……”

    “那就好……”柳飞燕拍了拍胸脯,微微放心的说道。

    跟她说完话,四叔走向那个一直闭目不语的男子面前,说道:“颜先生,老爷嘱咐说你此生不适合再练武功……”

    那本来一直平静无波的“颜”姓男子听了四叔的话不禁眼睛里闪出异样的光芒,然后又很快平静下来。

    “多谢,颜春柳谨记……”

    这是洛北听到他说的第一句话,简单干脆,声音里竟有几分少年时稚嫩的清脆感觉。

    四叔点了点头,又走向那对兄妹。

    “上次老爷为你疗伤之后可有好转?”他对那个病怏怏的男子问道。

    男子声音有气无力,但他的眼睛里却显得很是激动,说道:“经上次疗伤之后已经不会再每夜经受那种入骨之痛,可是……万神医所说的天心草乃是绝无仅有之物,就算是整个康氏寻遍江湖,也少有人听说过,更何况是要找到……”

    四叔想了想,对他身后的女子说道:“康雨,照顾好你哥哥,每日按时服用药物,至于天心草……既然老爷已经答应了你,必然是不会食言的……如今派往北疆万灵山的人已经出发两日,我想必然不会让你们失望的……”

    最后的两句话他故意加重了语气,令男子也无法反驳。

    “风夫人……”

    那中年夫人见四叔叫自己,她温和的笑了笑,并没有说话。

    那“风”姓中年男子开口道:“四叔,我这腿已经有二十年未曾动过,神医真的有办法?”

    四叔指了指他手里的那个小瓷瓶说道:“如果说别人都需要老爷亲自动手医治,唯有风先生你不同……这小瓶里的药物本就是老爷亲自调制出来转为接骨生筋所用,至于效果如何,还是先生自己用后便会知晓……”

    洛北这才知道,原来在场的人全都是或伤或病,每个人手里拿到的药物也并不相同,有些只是延缓病情,有些却能真真正正的治病。

    四叔几乎对每个人都说了一番话,虽然他并不是神医,但似乎所说的话也有一种很深的说服力。

    这些人即便刚才还满脸漠然,而此刻,或多或少的变得关切起来。

    只有紫衣女孩温青青手里托着小小的瓷瓶,闪着大眼睛看个不停,好像格外好奇。

    洛北见四叔并没有对温青青说什么,不知道这个有些蛮横的姑娘到底得了什么病。

    在场所有人都得到了一瓶药物,每个人或多或少也都说了几句话,可是洛北注意到,整个屋子里还有一个人跟自己一样一直坐在角落里,甚至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一直埋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就是那个最不起眼最普通的女孩,如果不是她手里一直在摆弄那条又粗又长的大辫子,大概洛北也不会注意到她。

    ……

第34章 深夜浮影

    众人离去之后,四叔告诉洛北,这些人都是前来治病之人,言谈举止有时候虽然看起来有些怪异,但都不是什么坏人,只不过人在经历了病痛折磨之后,大致就会与常人有所不同了,这些事在这间院子里不知看过多少,所以大家也早就习惯了。

    洛北明白,因为他自己何尝不是如此,想起中毒未醒的小婵姐,他也时常一个人出神发呆。

    他问四叔自己怎样帮助万神医治伤,四叔笑笑,告诉他今夜先去好好休息一晚,什么也不必做,也什么都不用想,一切等明天再说。

    所以,洛北带着心事来到安排好的房间里,这间屋子并不大,就在前厅去往大门方向不远处的地方,屋子里的一应设施都很齐全,陈设不算华丽,但简单中又透着精致和细腻。

    这时候他才知道,这个大院子里竟然还有这样一个一个的小天地,这里不仅是房间布置的很好,出门之后还是一个小院落,四周是竹子围好的篱笆,里面摆放着许多盆景,篱笆之外是一圈很茂盛的翠竹,竹叶鲜嫩,看起来很是怡人。

    尤其是夜晚,月光洒下,安静的银辉下,这样的小院子里更显得优雅怡然。

    洛北坐在门前的台阶上,望着天上的一轮银月,双手托着下巴,想起了山上的时光。

    山上的月色与这里的有些不同,清冷,但也独特。

    他忽然有些迷惘,因为除了等待万如海出关,他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好心的神医重伤,小婵姐也仍处于昏迷之中。

    “哎……”他轻叹了口气,眼睛里露出倦意。

    突然,一阵嘈杂之声传来,洛北顺着声音望去,看到不远处的一个跟他所住同样的院落里还亮着灯。

    好像有两个人在为什么事吵架,其中一个男声,另一个则是女声。

    这时候,男子的声音猛然提高,但声音有些软绵无力,没说上几句,就变成一阵阵咳嗽声。

    两个院子距离不远,但也不近,所以洛北虽然能听到吵架的声音,可又听不清到底吵的是什么。

    男子一阵咳嗽,女子的声音就变得低了很多,好像很紧张男子的样子。

    虽然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从声音听来,洛北能猜到应该就是康氏兄妹。

    夜晚的风声渐大,天上乌云乍起,遮住了月光。

    院子里的翠竹在风中迎风而舞,这一刻,像极了山上那片树林。

    风起时,云飘远,树影摇曳如昔如梦。

    洛北从心底感到有些羡慕,即便吵架,兄妹间的感情也不会因此有丝毫妨碍,最后又都会变成互相之间的关心,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这样的情感更真挚,更令人羡慕呢。

    这时候,房檐上一阵轻响,洛北下意识的感觉到有一道黑色的影子从上面飘过。

    当他抬头去看时,就看到了一个已经消失在他视线里一天的家伙。

    大白轻飘飘的从房檐上跳到矮墙上,又从墙上窜上篱笆顶,就这样三两下就来到洛北坐着的台阶上。

    它抬起猫爪在耳朵上挠了挠,然后低低的叫了一声,便丝毫不管洛北,自顾自的向屋子里走去。

    洛北苦笑,对这个家伙真是无话可说,它好像从来都没把自己放在眼里一样,就是对云沧那样的高手也是恶脸相向,倒是一起走过一路,对蟾月倒是有了几分好感。

    他早就已经习惯,不能以常理去看待这个家伙。

    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一定很难想象,活跃,懒惰,聪明和满满的好恶之心竟然集中在一只猫身上,真的算是匪夷所思的事情了。

    洛北哑然。

    天色已经很晚,云层渐厚。

    他望了望天边,月亮已经隐身在乌云之上,想想寒宫里的仙子大概也该回去休息了。

    “今天晚上应该会下一场雨吧?也好,就让初秋的新雨清干洗净这一路所有的尘色,明天或许会是一个新的开始……”他自言自语的说了句,然后起身。

    在打开门的一瞬间,他发现刚刚还在吵架的康氏兄妹已经没有了声息,于是又侧过头向旁边的屋子望了望。

    他微微皱了皱眉,因为他看到一个黑色的影子就在康氏兄妹所住房间的窗外。

    那黑影的头顶差不多是跟房檐齐平,就那样一动不动的贴在窗子边,好像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幽灵一样。

    洛北不禁觉得背后冒起了一阵冷汗,夜深人静,一个浮在窗边的黑影,任谁也会忍不住心生恐惧。

    可就在这时候,一声尖锐的响声从房子后面的树林里传来,转眼没入黑影当中,快到洛北根本没反应过来。

    只见那黑影一阵微微的摇晃。

    也许是听到了外面的声音,康氏兄妹屋子里的灯光突然间全部熄灭,没过几秒钟的时间,从门中蹿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洛北隐约可以看出,那正是那对兄妹中的妹妹康雨,她穿着一身紧身衣,手里提着一把长剑,看起来颇为气愤的四下里查看。

    他被康雨的举动吸引住目光,等他再回过头时,那个浮在窗边的黑影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

    洛北有些不相信,就是一眨眼的瞬间,黑影竟然就已经消失无踪,他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看花了眼。

    但仔细想想也并不可能,看康雨的样子应该是发现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呢?

    黑影消失,自然没有人能给出答案。

    康雨手里紧紧握着长剑,见四下无人,她站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子却转向挨着他们所住小院的不远处。

    那里也是一间几乎相同的院子,但没有一丝亮光。

    稍稍伫立之后,康雨又返回屋子里,洛北听到她用力关紧房门的声音。

    洛北静静的看着大院里一个个优雅别致的小院子,心想,静谧的夜幕下终究还是隐藏了太多为人所不知的东西。

    这时候他想起云沧和蟾月的对话,他们说:在这样一个乱世中,偷盗乃至烧杀掳掠之事本就十分猖獗,人命都变得越来越不值钱,这就是乱世命贱的道理。

    但洛北实在是想不出,即便世道艰难,又有谁能忍心来搅扰这里的安宁?

    不知道万神医救治了多少人,大宋,大金,亦或是辽国,然后才能在这样一个战乱之地保有一块净土。

    难道来的人并不是针对万如海,而是康氏兄妹?可是……

    洛北实在是想不明白,可是现在回想起来,刚刚那一幕也实在是有些吓人,就连现在那个悬着的黑影好像还始终在洛北眼前一样。

    这时候外面的风渐渐息了,雨滴缓缓落下,这场雨终于来了。

    没过多久,雨滴便越来越浓密,渐渐变成了一张大网似的雨幕。

    细雨如丝,打在地面上,竹叶间,响成一片。

    在这个原本安静的夜幕里,突然添上了一首奇特的乐曲。

    洛北回到屋子里,大白从床上跃起,一下跳到他怀里,大概是一天没见,一人一猫竟变得十分亲昵。

    闹了一阵,大白才算消停下来,毫无顾忌的躺在床的正中间,没过多一会儿就像个人一样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睡着了?

    洛北只能躺在床边上,才发现蜡烛还没有吹灭,只好再次起来,他走到窗前,看到外面的雨已经下的很大。

    翠竹在雨中随风摇曳,一场秋雨一场寒,风从半掩着的窗缝中吹进来,一股寒意让洛北一缩身子。

    他回头看了看已经睡熟的大白,然后把窗子关好,吹熄了蜡烛,然后摸着黑走到床边。

    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外面的雨声渐渐清晰起来,在阵阵雨声中,好像还有一串串清脆的风铃声传来。

    清脆入耳,即便是风雨声中也能分辨的真切。

    风铃声在洛北脑海里渐渐模糊,然后风声雨声也渐渐模糊,直到一切都变得模糊起来时,他就已经进入梦乡。

    ……

    在一片茫然无际的沙漠之中,虽然没有了白天似火的烈日,但夜幕降临之后,凛冽的寒风几乎能割断藏在衣服里的骨头。

    沙漠如海,上一刻还沉寂安静的黄沙,在清冷的月色中,会突然变成汹涌的暗流,哪怕是一支千军万马的部队,在这里如果不懂得生存的技巧,也随时都可能葬身黄土。

    在一处土丘下,两个人围坐在火堆前,一个全身黑衣,一个则是完全相反的白衣。

    这两个人正是送洛北到达开封后不辞而别的蟾月和云沧。

    很难想象,没有几天的时间,他们两个就从开封城来到了极西的沙漠当中。

    云沧手里拿着一根木棍,扒了扒火堆,让火燃的更好些,顺便又填了些不知道从哪里找来的干木头。

    “沙漠这么大,好像每个地方都一样,沙漠之眼瀚海之心到底在哪里?不会真像方靖舟说的那样,这个说法本身就是假的吧?这月亮可很快就会圆了!”云沧有些没有底气的说道。

    蟾月抬起头,望向天空上将圆未圆的月亮,眼睛里闪烁着如月光一样的光辉。

    “我相信他……”

    “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会说谎……”

    蟾月的声音很低,但却坚定异常,不容置疑。

    云沧幽幽的叹着气,这些年来,他们两个人足迹几乎踏遍千山万水,可那个传说中的地方仍然像是一个谜团,谜底到底在哪里,如果不是眼前这个丫头,他可能真的已经放弃了。

    有时候他也在想,放弃难道真的不好吗?自己可以悠闲的去钓钓鱼,蟾月也就不必整天把心事藏在心里,或许她也可以有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啊,空活了这么些年,即便像他们这样体质特殊能有普通人无法比拟的生命长度之人,也该轻松的去过对自己更有意义的生活啊!

    云沧笑了,笑的很无奈,虽然蟾月从未说过,但他知道,那个人在她幼小的心灵里种下了一颗种子,生根发芽,即便那人的目光从未真正在她身上停留过,可对于一个崇拜英雄年纪的她,他就已经成了一切。

    何况,他真的是举世无双啊……

    沙海之中,无边无际的黄沙在悄悄滚动,犹如暴风雨前平静的海面。

    寒风如刀,可端坐在沙丘里的云沧和蟾月好像根本不受影响。

    月光从万丈高空下垂落,照在每一寸大地上,亘古以来从未变过,难道这不是一种无情吗?

    蟾月从怀里拿出那支翠笛,在唇边轻轻吹响。

    笛声断断续续,迎着沙海,迎着寒风,就像是一只逆风而行的海鸟。

    不知道能不能在暴风雨来临之前穿过那片黑暗的礁石。

    又或是,在风雨之中,跟着风暴和海浪一起沉入海底,回归蔚蓝。

    ……

    ……

第35章 阳光下的思念

    清晨的阳光,柔和而温暖。

    这一夜洛北睡的很好,大概也是因为这一天里经历了太多事,精神和身体都变得同样疲劳,所以,昨夜入睡之后,甚至连梦都没有做,一睁开眼就看到清晨从窗子照进来的阳光。

    此刻竟是如此的耀眼。

    洛北还没有完全睁开眼,却发现自己的脸居然有些湿润,好像沾满了浆糊,皱在了一起一样。

    他伸手在脸上一摸,发现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液体,微微的粘稠。

    当他顾不得有些晃眼的阳光努力的睁开眼时,发现一张雪白的脸,两只黝黑的眼珠正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

    他下意识的挥舞手臂去挡住面前的“东西”,然后才恍然发现,这“东西”自己是再熟悉不过。

    长长的喘了口气,没好气的正要去抓住大白的脖子,哪知这家伙实在是狡猾无比,就地向后一跃,轻轻松松的就跳到了床边,让洛北再也够不着。

    “好你个大白,居然还敢把你的口水舔了我一脸……”

    这个“还”是下意识的,几乎触碰到他的某个弦一样。

    “看我抓到你不把你身上的毛都拔光了的……”说罢,他故作气势,正要从床上翻起来,哪知道,肚子里开始“咕噜咕噜”的响个不停。

    大白看着洛北,一只爪子抬起来摇了摇,好像在满不在乎的说“就凭你想要碰到我身上一根毛都难吧!”

    不知道睡了多久,起来时肚子已经空空如也。

    洛北没有再跟大白打闹下去,他起床打开前后窗子,让阵阵清新的空气透进来。

    昨夜一场新雨,清晨如洗过一样。

    突然一阵“叽叽喳喳”声传来,听起来好不热闹。

    洛北向后面的窗外一望,原来在房子后面的围墙外是一片很深的树林,树木高矮不一,但却格外茂密,树枝相连,浓密的树叶也交错在一起,让树林看起来密不透风,甚至连阳光好像都无法完全照射进去。

    洛北昨天听仆人介绍的时候,知道院墙之后有一片很深的树林,他们叫那里“飞鸟林”,那里不但树木茂密,在树枝上也有许多各种飞鸟所筑的巢穴,所以才有了这样一个名字。

    这时候,清晨的阳光正好。

    雨后的空气也格外清新,打开窗子,便是阵阵鸟鸣,不禁让人有一种心旷神怡之感。

    洛北淡淡一笑,心想要是这时候能再有一盘可口的点心吃就好了。

    这个世上的确有很多巧合,尤其是那些被流传下来的故事。

    如果不是巧合,牛郎织女就不会相遇,也就不会有隔着银河相守的凄美和鹊桥相会的动人。

    可洛北真的很难想到,在他脑海里刚闪过点心的时候,门就被敲响了。

    打开门,站在门外的是一个丫鬟打扮的年轻女孩,看到洛北打开门后愣愣的站着不动,也不说话,她不禁笑了出来。

    洛北这才反应过来,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女孩手里端着一个茶盘,上面有一盘水果,还有一盘点心。

    “四叔说了,你这会儿差不多该起来了,送些点心正是时候!”女孩说话有点快,让洛北联想到飞鸟林里叽叽喳喳的鸟叫。

    不知道是不是被洛北的呆愣惹到了,还是本来就是急性子,女孩见洛北还是没什么反应,于是干脆把托盘推到洛北怀里。

    努了努嘴道:“你这人怎么这么呆呀!”

    洛北只好接过送到怀里的东西,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对不起,我……有点懵……”

    见他如此诚实,女孩轻快的笑着,正要转身离去,好像想起了什么,又转回身来,眼睛挑了挑,说道:“先吃东西吧,四叔在后园等着见你呢……”

    女孩洋洋洒洒的走了,洛北端着盘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这时候,听见脚下一阵叫唤,低头一看,正是大白那个家伙目光诚挚的看着自己。

    洛北大喜,知道这个家伙是看到自己手里有了吃的,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表情,于是大笑起来,把一块软绵的糕点送进嘴里。

    “嘿嘿嘿嘿,这下么……怎么求我……”洛北一边勉强咀嚼着嘴里的食物,一边支支吾吾的说道。

    大白低声叫着,再也没有刚才的气势,然后和善的摇着尾巴,活脱脱的一副摇尾乞怜的样子。

    ……

    洛北走出门的时候,门没有关紧,因为大白还留在里面,其实他知道即便锁上也没有什么影响,毕竟以那个家伙的能耐,又怎会被一把锁困住?

    他走出小院时,又抬起头向旁边康氏兄妹的住处望了望,昨夜那一幕仍让人记忆犹新,不知道是自己看错了,还是真的有人突然出现,可一眨眼的功夫那个黑影就已经消失,难道这世上真有身法如此敏捷的人?

    如果说是鬼怪之类的,洛北并不相信,不管是父亲从小的教育还是师父秦慕川,都是坚定的无神论者。

    但即便如此,世上还是有很多现象无法解释,至少以他暂时的见识还不能完全理解,也可能真的有那么快的身法,武林之中向来都是天外有天。

    康氏兄妹住处的房门还紧紧的关着,窗子也没有打开,大概是天色还早,那两兄妹还没有起,又或是昨晚的事让他们深夜难眠,所以这个时候可能还在梦乡之中。

    阳光洒在脸上,洛北顾不得想昨夜的事,眯起眼睛,感受着早上的阳光,既不炎热,又很温暖。

    风声徐来,翠竹还很细的竹竿在风中一阵摇晃,几片竹叶落下,落在两排翠竹中间静谧的小径上,让前途脚下都像极了一幅美丽的画卷。

    洛北无法想象,打理这样一座府邸需要怎样的人力物力,又要怎样的细心耐心,但目光所及,这里似乎每一处都是那么的精心,既不显得浮华,也没有太过奢侈。

    这条小径让洛北想起栖霞村田间的小道。

    秋天的时候,田里的稻谷都已经变成一片金黄,走在中间的小道上,头上是蔚蓝广阔的天空,脚下是肥沃而淳朴的土地。

    风刮在脸上,听着近处远处一片蛙声蝉鸣。

    晨光之下,扬起脸,想不到一切都仿佛还在耳畔,而不知不觉中自己离开家乡已经有几年的时光了。

    说实话,他真的有点想念家乡,想念父亲母亲,想念那些“摸爬滚打”的伙伴,不知道他们现在都还好不好,如果自己回去,他们还会记得自己吗?

    父母当然会时刻的记挂着他,尤其是母亲,这些年一定会无时无刻都在挂念着这个不孝的儿子,泪水多了应该也会伤害眼睛吧。

    他想好了,等卓小蝉的毒治好以后,他就带着小蝉姐一起回一趟那个小山村,告诉爹娘,自己一个人在外也过得很好。

    温暖的阳光,单纯的少年,单纯的思念,是因为他还处在一个单纯而善良的年纪。

    当他走到“功在百草”石前的时候,已经有一个中年仆人在那里等候,洛北知道,这是四叔安排前来接他的。

    不得不说,万府的确很大,洛北不知道京城里的王府是什么样子,但这里已经是他能想象的最大最豪阔的地方。

    而作为这样一个地方的管家除了需要辛苦之外,还要有超出常人的头脑才能把点点滴滴都安排的极为妥当。

    四叔就是这样的人,从外表看去,他其貌不扬,微微的驼背甚至让他看起来还不如普通人,但稳健的脚步,锐利的目光,还有遇事处乱不惊的态度,这些都非常人能够相比。

    中年仆人走在洛北前面,他的态度很谦逊,走在前面却没有拉开距离,时而又会回头做出“请”的手势。

    他们两个人经过前厅门前,然后是一道不算很高但足以挡住视线的围墙,围墙有一道拱门,进入拱门之后,要上数级台阶,就到了洛北曾经走过的那条回廊,回廊是木质的,上面有凉棚,雕梁画柱,颇有几分韵味。

    在回廊前方的不远处,洛北就看到一个人正负手伫立,面向湖心处的小亭子,看的正在出神。

    这里洛北曾经来过,只是那时候还没有太多注意,而那时湖中还含苞待放的荷花如今已经有很多都已开放。

    粉色的花瓣像是一朵朵画中的莲台,绽放于硕大的绿叶当中,妩媚但不妖艳,出淤泥而不染。

    大概是感觉到有人走过来,四叔收回眼神,一眼便看到洛北,他脸上的皱纹很多,看起来就像是个年纪颇大的老人,但实际上四叔也才不过四十几岁。

    洛北猜想,作为大院的管家毕竟不那么简单,上上下下的人,许许多多的房间,甚至是每一处花草,都少不了要看上一眼,最重要的是管理事情又不失分寸,所以大事小事都不容易。

    “你来了”

    洛北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些,但实际上他心里仍旧很忐忑。

    “我来了”

    他们说话都很简单,因为不管是洛北还是四叔都对今天要做的事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只是洛北还完全不知道自己到底能做些什么,才能对万如海的伤起到帮助。

    四叔大概是看出了他心中的紧张,于是给他介绍起这座府邸的情况。

    “如果在高处看,你就会发现,整座后园实际上是依照先天八卦图布置的……”

    洛北一看,湖心小亭、回廊,房屋的布置,一条条线果真如八卦图的棱角线条。

    洛北奇怪道:“为什么要按照八卦图来建呢?”

    四叔淡淡的笑了笑,拍了一下旁边的画柱道:“因为老爷师门供奉道家,所以他也算是半个道士……”

    听到四叔这样说,洛北想起万如海穿着黄色或是灰色长袍时的样子,不禁一笑,心想也的确有点像个道士的模样。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洛北才逐渐轻松下来,他甚至有点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变得如此紧张,就连四叔这一路上也没有说到底要去哪里,要做什么。

    两人好像在故意保持一种默契。

    后园虽然没有前面大,但精致程度又高了很多,雕栏画栋,亭台水榭,应有尽有,只是房间并不像前院那么大,就连坐北朝南的正房也不过三四间的样子,门窗紧闭,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

    四叔对洛北说起当年他跟随万如海天南地北行医的事,北方广阔的草原,南方轻盈的小雨,他们去过最贫穷的地方,也进过金碧辉煌的皇家宫殿。

    但医者之所以为医者,是因为在他们心中,生命从来不分贵贱。

    走着走着,他们下了回廊,从正屋侧面的台阶上下来,进入一个很小的辕门,里面是一个幽深的别院,四周围着竹子编成的栅栏,再往里看是个小屋子,这间小屋子跟整个府邸并不相称,但也格外幽静,四叔告诉洛北,这里除了他和老爷,只有洛北一个人来过。

    小屋子后面是很高的围墙,往不远处看,是一个很漂亮的亭子。

    亭子里坐着一个人,洛北一看就知道那蓬头垢面胡子拉碴就是万雨棠,他支着一条腿懒散的倚靠在柱子上,隐约的好像在哼着什么。

    四叔往那里一看,无奈的说道:“哎……雨棠他终究还是太消沉了些,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有什么解不开的结,这些年也算是荒废的太多……”

    在屋门前,四叔停下了脚步,这时候阳光已经高高的挂在头顶,天色接近中午。

    四叔推开门,带着洛北走了进去,里面没有灯光,光线也很差,屋子里更是什么都没有,空荡的屋子里只有一个很大的木桶。

    木桶里装满了水,上面飘着热气,显然,水还是热的。

    四叔定了定神,对洛北说道:“洛北兄弟,我要带你来的就是这里了……”

    ……

第36章 迷雾下的血腥气

    洛北看着空空荡荡又暗淡无比的小屋,看着那个很大的木桶,还有木桶里正在逐渐上升的热气,他心里更加疑惑。

    “不是说要我帮神医他……怎么?”

    四叔扶着木桶的边缘,不假思索的说道:“你要做的很简单,就是在这里沐浴,静静地睡上一觉,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所以你也不用紧张……”

    洛北有些吃惊的看着眼前的大木桶,还有里面清澈温热的水,他有些不明白只是在这里洗洗澡就能帮助万神医治伤?这简直是太过匪夷所思……

    也许是看出洛北的疑惑,四叔沉默了片刻,说道:“老爷所中的血毒属天下至阴之物,而你恰好是万中无一的纯阳之体,气血阳刚可与之互补,只是老爷不愿作出伤及你身体的事,故而想出了这个办法……”

    四叔一指屋子里数个角落上,洛北这才看清,那些地方分别放着香炉一应之物,连起来形成了一个奇形怪状的模样。

    “这是一个阵法,而你沐浴这个木桶的位置就是阵眼,里面的水很热,你坐在里面,以水的热量将你体内的纯阳之气蒸腾出来,老爷闭关的所在就与这里一墙之隔,他便借此解毒……”

    “四叔你说的过程中会有些痛苦……难道说的就是这……热水?”洛北张大了嘴巴问道。

    四叔微笑着点了点头道:“难道你以为要光着身子躺在滚热的水里很容易?”

    洛北低头看着还在冒着热气的水,不再说话了。

    心想:这热水应该也不会太热吧?

    ……

    洛北脱光了衣服,跳进木桶之中,水的确很热,以至于他三次试着把脚伸进去又忍不住赶快拿出来。

    最后,他只能强忍着热度,让整个人全部浸入水中,在最初的时候他很多次都差一点跳起来,直到最后皮肤渐渐适应了高热的水温。

    洛北躺在木桶当中,除了几个角落里香炉里点燃的香亮着点点火光,屋子里几乎不见五指。

    四叔交代好一切之后,便把门关上兀自离开。

    看着那几个香炉所摆放的位置,大致可以连成一个四方形的模样,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样的阵法。

    “阵法”这个词最早的时候是听蟾月在“真灵棋境”中说过,她说那里有一座看不见的阵法,把山洞封闭形成了一个密闭的空间,直到最后阵法消失,山洞也随之倒塌。

    “这个世界可真是神奇,阵法……如果几个香炉排列在一起就能形成一个阵法,那么世间群峰迭起、水系纵横,岂不是一座更大的阵法?”

    想到这些,洛北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实在不可思议,世间的山也好水也好,不知道已经存在了几千年,甚至几万年,如果谁能运转这样一个阵法,那将会是一种怎样的力量?

    心想自己实在太过妄想了,这又怎么可能?

    香炉里的香气渐渐萦绕在整个屋中,那香气很特别,很淡却又足可以让你心神荡漾,好像飘荡在外边的瀚海之中,遥望远处漆黑的山峰,看不到边际。

    水是荡漾的,水波宛如蓄势中收敛的海浪静静涌来,一阵阵涌上心头。

    洛北能够感觉到自己全身的毛孔好像被迅速打开,热水的温度顺着打开的毛孔接连不断的流进自己的身体里,而似乎也有一种温度从自己身体不断的流出去。

    然而,他发现自己眼前正在逐渐变得模糊,不知道是不是在热水里沉浸太久,以至于头晕脑胀,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感觉。

    也可能是屋子里的香气逐渐变得太过浓郁,就像是清晨山峰下的雾气,不但笼罩了头顶的天空,也遮住了自己的眼睛。

    洛北摇了摇脑袋,尽量让自己保持清醒一些,这时候他已经完全习惯了水里的热度,但屋子里安静的气氛让他有些气闷,于是,他干脆闭上眼睛,好让那几个显得孤零零的火光从眼前消失。

    他本来是不想睡觉的,可没想到,眼睛刚一闭上,一种很沉的倦意便袭上心头。

    也是,在这样一个安静的让人喘不过气来的黑暗里,不犯困那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挣扎了几次,耐不住困倦之意越来越浓,所以他干脆不再挣扎,任梦境袭来。

    迷迷糊糊当中,洛北好像听到一阵细微的声音。

    “沙沙”“沙沙”

    听起来就像是厚实的皮物与坚硬的地面不断发生的摩擦,在完全安静的环境里,即便这声音极小,听在洛北耳朵里,还是感觉很清晰。

    不知道是不是梦中,但这声音太过真实。

    洛北想要抬起手把太过沉重的眼皮努力的支撑一下,可没想到,自己的全身好像都已经麻木了。

    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没有再次出现,洛北心想自己应该是已经睡着了,一切都只不过是梦中的幻觉而已。

    他发现自己已经能够很清晰的感觉到木桶里水的温度,甚至水里十分轻微的波痕他都能感觉的到。

    他的身体几乎已经跟身边的水连成了一体,全身的血管好像也膨胀变成了一条条河流,那些咆哮着、奔流着的液体不知道是水多一些,还是身体里的血多一些。

    洛北感觉右手手臂的某一处微微一痛,像是被很细的针轻轻扎了一下,然后没过多久,一股血腥气传来,洛北不禁皱了皱眉,几乎在同时,他就觉得身边的水开始逐渐变冷。

    冷水之中,一条鱼游了过来,它脊背上的鳍在水面上晃来晃去,洛北仔细一看,发现这条鱼的鳞竟全部都是金黄色的。

    在离洛北不远处,鱼嘴里吐出一连串的泡泡,接下来就开始围绕洛北不停的游来游去。

    而在金鱼身边,是无数漂浮着的各色小鱼,有些已经开腹破膛,有些则丢掉了整个头颅,还有血慢慢的渗出来,把水面染成了一片红色。

    显然,那股浓重的血腥气就是从死去的鱼群当中传来。

    而那条金色的鱼在一片血红的水中熠熠生辉,仿佛十分欢快的样子,不停的摇着尾巴,在死鱼之中来回穿梭。

    洛北被金鱼吸引,那一刻似乎忘记了周围正在逐渐变得冰冷的温度。

    最终,鱼停在面前,睁着两只很大的眼睛,一眨未眨的与他互相对视。

    就这样对视了许久,洛北能感觉到这双眼睛看起来十分熟悉,可却又想不起来到底是在哪里见过,又是谁的眼睛。

    眼睛很美,让他不禁想到某个凄美的夕阳下,天边的一抹轻红。

    而就在这时,那条鱼突然张开了一张极大的嘴,露出一口锋利如刀的牙齿。

    洛北心中一凛,然而硕大恐怖的鱼嘴带着锋利的牙齿竟然闪电一样向洛北咬来。

    脑子里生出一阵慌乱,洛北不停的挣扎,可他好像陷在了一个洞穴当中,竟然连手脚都无法伸展,更别说挣脱了。

    洞穴很小,所以洛北陷在里面,反而让那条黄金大鱼无法咬中他,可看到那颗颗尖利的牙齿,洛北还是忍不住心生恐惧。

    就在他沉浸于梦境中不停的慌乱挣扎时,突然传来一阵既觉沧桑无比又不失豪迈的歌声。

    “怒发冲冠,凭栏处,潇潇雨歇……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恨……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歌声殷殷切切,高缓有度,仿佛有一个身披战甲手持长剑的青年将军,望千里江山不禁心生感慨,随之竟手起剑落,迎风而舞。

    这样一幅画面浮现眼前,即便明知是在梦中,也难免让人听了热血沸腾。

    洛北忽然心神一荡,脑海里模糊的一切开始逐渐变得清晰起来。

    恍惚中他想起栖霞山上师父的草庐中挂着的那幅笔力刚劲的字迹,而如今师父已死,难道是师父在梦中与自己相会?

    梦,大概是要醒了,随着身边的潮水退去,那条金色大鱼也早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洛北突然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没有变,木桶还在,里面的水没有多也没有少,只是香炉里已经没有了亮光,大概是香已经燃尽。

    转头一看,几个香炉里的香都全数燃尽,屋子里的烟雾已经很重,那种淡淡的香气好像有一种沁人心腑的感觉。

    洛北轻轻抬了抬手臂,仍有些酸痛,但已经可以勉强抬起来,他努力的扶住木桶的壁,把身子支撑起来,然后他努力的站了起来。

    这时候他才发现,木桶里的水已经变得完全冰冷,就好像跟梦里的感觉一模一样。

    他也没有多想,撑着还有几分酸软的身体走出木桶,然后把放在一旁的衣服穿起来,心想,这时候香都已经燃尽,想必阵法的作用也该差不多了。

    他打开门时,抬头一望,外面星河灿烂,竟已不知不觉的到了晚上。

    外面的天已经完全黑了。

    天空上悬挂着一轮浅浅的月亮,月光浅淡,星河灿烂。

    安静的院子里听见几声蛐蛐的叫声。

    眼角的余光一道白影闪过,几个飞纵之后,那道白影很快的来到洛北身边。

    洛北没有躲避,因为不用多看,他也知道,那个白影是谁。

    大白窜上他的肩膀,不住的用头蹭着他的脸颊,模样就像是许久未见的小夫妻,颇为亲昵。

    洛北被它身上的毛戳中痒处,不禁大笑了起来。

    梦中初醒,能看到这个家伙真好!

    几个时辰过去,洛北好像迷迷糊糊当中睡了一觉,他心里记挂着万如海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但看看天色已经很晚,大院里空无一人,他摸着大白柔软的白毛,笑了笑,决定还是先回住处,不管什么事,明天找到四叔问问就知道了。

    好在他还记得来时的路,要不然夜深人静,在这样一个深宅大院里迷了路可真不是闹着玩的。

    大白趴在洛北肩头,十分高兴的四处张望,好像也对这个院子颇为好奇。

    洛北看到大白贼眉鼠眼的架势,心中不禁苦笑,这个家伙可真是不经夸啊,怎么就变成这副样子了呢!

    ……

    ……

第37章 深夜巧遇温青青

    洛北走出神秘的小屋,月色沉吟如水,刚刚经历的一切就好像一场梦幻,好在身体无恙,大白也出现在眼前。

    月光下,他寻觅着来时的路,只是觉得走在坚硬的石板路上的时候,这股真实劲儿反而开始变得有些不那么真实。

    走着走着,大白从肩头跳到他怀里,洛北没有办法,只能双手抱着它,才发现这个家伙居然又长胖也长大了不少。

    大白的尾巴盘在一起,缩在洛北怀里,它的前爪和后爪也都更粗壮了些,要不是洛北在栖霞山上锻炼的结实了不少,恐怕要抱动这个家伙还真是不容易。

    他一边艰难的抱着沉重的大白,一边看着脚下的路,生怕一不小心就摔个大跟头。

    月色好像比刚才的时候更加清冷了些,天上的星辰就像是无数双闪闪发光的眼睛,让人不禁感觉天穹宛如就在头顶上不远处。

    很快,他到了就要上台阶的地方,前面就要踏上回廊,沿着回廊一直走下去,过了前后院的那道门就很快能到自己的住处了。

    黑暗处闪过一道白色的荧光,洛北凝目一看,只见不远处那座小亭子里正坐着一个人,看不清样貌,但从身形来看像是个女子,月光下,她手里拿着一个不知是什么物事,竟泛着冰冷的寒光。

    洛北一紧张,手里一抖,竟把大白直接扔了出去,大白在空中大叫一声,翻了个跟头,然后跳上了回廊的栏杆。

    亭子里的女子似乎被大白的叫声吸引,目光幽幽的望向洛北,这时候借着淡淡的月光,洛北恍惚中认出原来亭子里的女孩正是那次在“功在百草石”前讽刺自己的紫衣女孩温青青。

    不远处的女孩站起身来,不知为何,竟是好像在朝洛北轻轻招手。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会儿再想逃走也没什么用处了,只好硬着头皮走过去,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那座小亭子其实并不小,只是因为站在远处看的原因,亭子整体呈青色,四个角同时飞起,高高的穹顶上镶嵌着琉璃瓦,即便是在深夜月色也同样显得很亮。

    穹顶高耸,就像是一个盖在亭子上的巨大帽子。

    洛北慢步走到亭子下,上面还有三个台阶,他看到眼前的正是温青青,只不过,这一次她并没有穿那身紫色的长裙,而是换成了一身黑色的紧身衣,外面罩着一件黑色的薄纱,看起来干净利落。

    他一眼就看到温青青手里拿着的一把匕首,知道那一瞬间看到的寒光应该就是来源于这把一尺长短的匕首。

    温青青一身黑衣,头发用一根发带系在了脑后,站在亭间月下。

    月光如水般倾泻在她晶莹的脸上,仿佛披上一缕银霜,显得是那么清幽而雅致。

    洛北自从上一次见过温青青之后,对这个女孩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特别是她说他的“幼稚”那两个字,更是在他心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看着温青青半晌没有出声,洛北轻轻的咳嗽了一声,自己都觉得有些尴尬的问道:“这么晚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你难道不是一个人?”温青青的话还是那么简洁,简洁的让人实在有些无法接下去。

    洛北被问的回头看了看,发现大白那个家伙早就不见了身影。

    他只好无奈的点了点头。

    “你为什么要来万府?”

    “是不是也是来找他治病的?”

    “你……答应了他什么条件?”

    洛北被她一连串的问题问的有些不知该如何回答,甚至发现对方说完之后,自己竟好像没有听清第一个问题是什么。

    看到洛北瞪大了眼睛望着自己,一脸吃惊却又没有回答自己的问话,温青青板着脸道:“看你傻呆呆的样子,就是被人卖了也不会知道的!”

    这句话说得让洛北有些摸不着头脑,憋了半天也只是说了句:“我姐姐中了毒,我带她来看病!”

    突然,两个人都没有再说话,一切都安静下来。

    夜色也同样安静,安静的洛北都能听到两个人的心跳声,他在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紧张,所以才会出现这样的幻觉。

    他抬起头,望向温青青那张白皙的脸,发现她根本没有注意自己,而是目光深锁,一直在盯着亭子背后的一个大铁门看。

    亭子背后是一道很高的围墙,围墙四周别无进出的地方,只有一道很牢固的铁门,铁门上是一把很大的锁,上面已经生了许多铁锈,看样子是有很久没有打开了。

    洛北看不懂,温青青为什么会望着一把陈旧的锁发呆,有心想要说些什么来消除眼下的尴尬,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算是自己想走,也不知道该怎样开口。

    忽然,温青青又问了句:“你的家在哪儿?”

    洛北听到她问起家乡,不觉的低下了头,心里有些酸楚,说道:“在一个很少人知道的地方……”

    “你想家吗?”

    “想,我八岁就离开家了,也不知道爹娘现在怎么样了……”

    “你呢?”洛北回问道。

    温青青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道:“我都快不记得我娘的样子了……”

    “那你怎么不去找她?”

    温青青摇了摇头:“我……”

    “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盯着那个铁门没有再说下去,当她转过头时,洛北发现她眼里已经满是泪水。

    洛北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同情她,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可以想象得出,一个女孩子,也只不过比自己大上几岁,没有娘亲的日子又是怎样艰难的度过呢?

    想到这些,洛北不由得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好在他还有大白,还有躺在病床上的小蝉姐。

    那么她呢,也许除了一份牵挂,什么都没有了吧!

    两个人又陷入沉默,又过了好一阵儿,洛北忽然说道:“有机会就去找找你娘吧,她也一定在想着你……”

    温青青回过头瞪着眼睛看着他,手里依然拎着那把匕首,洛北不禁往后退了两步,背后一寒。

    好在温青青及时收住了脚步,没有再往前走,要不然洛北可能这的要落荒而逃了。

    “她丢下我的时候我只不过是个婴儿,一个没有爹娘的婴儿,现在十六年过去了,我根本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子……”

    她把匕首反握在胸前,嘴角露出凄然的笑容道:“而这把匕首就是她留给我唯一的东西……”

    “一个生我却没有养我的娘,就连给我留下的东西也是这么奇怪,不知道她有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话呢?”

    她黑亮的眼睛里涌出泪花,但在此刻,洛北分明从她的眼神里看到一道寒光。

    “所以……我一定要找到她,为的就是让她给我一个交代……”

    洛北看着眼前这个比自己大了几岁的女孩,这时候他才明白,原来女孩拿着匕首仅仅是因为那是她母亲留下的。

    他无法想象温青青的童年是怎样度过的,在没有爹娘的照顾下,她又是如何长大的。

    温青青把匕首收回袖子里,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也许她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会对一个只见过两面,而且上一次自己还无故讽刺过的少年说起自己的身世。

    也许,是在心里压抑太久了吧!

    也许,是眼前这个少年看起来真的是人畜无害,要不然自己又怎么会说出这么多压抑在心里多年的往事呢。

    “要不等万神医伤治好以后求他帮你找找,他那么厉害,一定认识很多达官贵人,也许能帮上忙?”洛北忽然想起了万如海,于是建议道。

    谁知道温青青听了他的话不禁蹙着眉,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缓了下来,冷着脸说道:“你可真是幼稚……”

    说完这句话,温青青下了台阶,沿着亭子前的一条石径小路走了出去,留下洛北愣愣的望着她的背影。

    这是他们两个第二次见面,没想到无一例外的温青青每一次都说自己“幼稚”,上一次洛北心里一阵怒气,可这一次,他心里竟是如此平静,或许是因为知道了她身后悲苦的身世,亦或是出于一种同情。

    “你一定会找到你娘的……”洛北望着她渐渐离去的背影,大声说道。

    “我想她之所以留下你,一定是有原因的,不管怎么说,这个世上的母亲又怎么会不爱自己的孩子……她也一定是爱你的……”洛北自言自语的说道,也许温青青根本已经听不到了。

    温青青走入深夜的黑暗之中,远远地,留下一个窈窕轻盈的背影,她伸出手,在脑后轻轻挥了挥。

    好像是在跟洛北告别。

    “我一定会找到她的,哪怕是她的尸体……”温青青一边挥着手,一边冷冷的自言自语说道。

    洛北见温青青的背影已经消失在黑暗之中,摇了摇头,想不到深夜里竟也有一场不知所谓的邂逅。

    这时候,东方的天际好像已经现出一丝清凉的白色。

    他发现自己好像还是毫无睡意,望着眼前这个略显古典的亭子,亭边竖着两块黑底白字的牌子,上面分别写着一幅对联。

    洛北念了出来:“权兮利兮不胜缥缈……云兮月兮自在逍遥……”

    好一座缥缈亭,好一个云与月,自在逍遥。

    月光如水,云卷云舒。

    谁不是深陷权、利的贪欲之中,又有几人真正能得到一分自在和逍遥。

    ……

    ……

第38章 突如其来的命案

    洛北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已经渐有亮色,这一夜终于要过去。

    打开门,屋子里已经有人清扫过,水果点心也都换了新的,他四处看了看,没有看到大白的影子,不知道这家伙没有回来到底去了哪里。

    这时候,他还是感觉有些疲惫,所以躺下去之后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恍恍惚惚的梦里,他看到一个背影,一个纤细的背影,如果不是头发的颜色不同,他还以为是蟾月。

    女子缓缓的转过头来,这时候洛北才看清,原来女子正是温青青,她的手里依然握着那把匕首,不但闪着寒光,而且上面还在不停地滴着鲜血。

    温青青看到是他,没有说话,竟是温柔的笑了起来,在他看来,那笑是那样的轻松,就好像刚刚了解了一生的心愿才有的轻松。

    她笑着,但眼角却含着眼泪,泪珠从大大的眼睛里突然流下来,她下意识的用手擦了擦流在脸颊上的泪珠。

    手上不知是哪来的血,竟也把洁白的脸颊上染上鲜血。

    洛北吓了一跳,眼前的女孩看起来竟是那样的可怖,完全不像那个看起来无比纯洁又有些神秘的紫衣女孩。

    如果杀了人就可以放下,那么梦中的她放下了吗?洛北问自己。

    这时候,温青青手里提着匕首,一步一步的向自己走来。

    她眼神里原本温柔善意的笑容忽然变了,变得是那么阴沉,阴沉的让洛北感觉快要喘不过气来。

    眼看着对方逐渐逼近,洛北只好一步步向后退去。

    直到最后,洛北终于退无可退,而面前的路已经被温青青封死,他已经无路可走。

    该怎么办,即便是明知自己在梦里,在锋利寒冷的刀锋面前,他仍然感受到死亡的威胁,脑子里瞬间就好像被“该怎么办”四个字占据。

    温青青脸色铁青的举起匕首,猛然间刺向洛北,洛北避无可避,心底一寒,放弃了所有的生机。

    没有死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死的那一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是紧张亦或是坦然,是仍旧带着眷恋和遗憾,还是真正的心如止水。

    一切都不重要了,死便是死了,哪怕只是在梦里……

    洛北突然睁开眼睛,眸子里带着紧张和惶恐,瞳孔微微收缩,他发现脸上湿漉漉的,于是用手轻轻一擦。

    还以为满是血迹,没想到竟都是些透明的液体,瞬间他就想起了上次醒来的时候,某个家伙正在伸着黏糊糊的舌头舔着自己的脸。

    他缓缓了心神,就看到大白正四爪蹲在床边,微张着嘴看着自己。

    果不其然,又是这个家伙……

    这一次,大白早早的退到了床边,估计是做好了逃跑的准备。

    可这一次洛北并没有去追它,而是擦了擦脸上额角生出的汗珠,温和的看着大白,仿佛劫后余生遇到了亲近的人。

    也许是因为洛北迟迟没有动作,反而让大白有些奇怪,瞪着眼睛看着他,估计在想今天是怎么了,上一次可是追了好久呢。

    洛北心中一酸,抱住大白,不知道是不是相互感应,这一次大白也没有逃跑,而是任他抱住。

    “这场梦可真长啊,还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洛北自言自语说道。

    ……

    洛北走出门的时候,才发现外面的天居然是阴着的,风吹得翠竹乱摇,落在地上的竹叶被卷起,然后又在不远处落下来。

    刚一出门洛北就有些后悔了,秋风秋雨终究是让天气更加凉了些,出门的时候没有看天色,真该穿上一件衣服才是。

    他刚要转身回去,就看到来来去去的人影从前厅前面那条路上过去了,不一会儿又陆陆续续走回来,脚步匆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洛北有些奇怪,自从他来到万府,还从来没有见到过任何一个人,哪怕是丫鬟、仆人走路的步伐都是稳稳当当,不急也不慢。

    可是他们为什么会如此的行色匆匆,难道是府上出了什么事情?洛北有些好奇,所以他连回去拿衣服都没有,就直接走过去。

    几个年轻的下人行色匆匆的走过去,好像根本没看到洛北一样。

    洛北本来想要拦下他们问问发生了什么,可他们的脚步很快,又好像故意在回避什么,所以他只好跟在他们身后。

    他们往前走了并不是太远,然后转身上了一个小道,洛北一看,这里离自己住的小院很近,看样子应该就是康氏兄妹所住的地方。

    这几个年轻的下人手里各自拿着些什么,也没管后面跟着的洛北,一股脑的向里走。

    地面上落了很多竹叶,但小路上几乎没有什么叶子,大概是因为走来走去的脚步太多,所以青石小径上格外干净。

    前面的几个年轻人迎面遇到一个年纪稍大的中年,一身麻布衣服,脸上长着很多络腮胡,中年人对他们好像交代了几句什么,然后一抬头就看到了洛北。

    洛北认得出,这人常常跟在四叔左右,应该是颇得管家四叔信任和重要的人。

    洛北脸上好奇的表情让他即使没有说话,也完全暴露出自己的想法。

    “洛公子……”中年人放过了几个下人,朝洛北缓步走过来,脸上露出笑容,只是显得有些僵硬。

    洛北朝里面看了看,没看出什么,于是问了句:“我看他们行色匆匆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所以跟来看看……”

    “这里……发生了一点事情,四叔已经在处理……”中年人说话有些含糊,似乎并不想告诉洛北究竟发生了什么。

    同时,他就站在小径中间,几乎挡住了进去的路。

    就在这时候,在他身后出现了一个声音。

    “既然是洛公子,就让他进来吧……”

    中年人一回头,正看到负手站在他身后的四叔。

    四叔的背好像更弯了,眼神里带着很深的倦意,但他的声音依旧是那么沉稳,似乎从来都不会因为什么而起任何波澜。

    洛北见到四叔,刚要说话,四叔就侧过身去,轻轻的挥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竟是让洛北走在他前面。

    进入小院,洛北就发现刚才过来的几个下人就站在外面,甚至连房门都无法靠近,而房门外站着几个大汉,头发和胡子就像钢针一样,身宽体壮,比那些年轻下人粗壮了不知多少。

    他们个个腰里都挂着腰刀,身上皮甲已经磨的很旧,洛北很快想起了开封城门前的一队守门士兵,知道这几个人的装束就是官府中人。

    而依云沧所言,他们应该是“女真”,而不是大宋官府中人。

    见到洛北走过来,迎面的两个大汉把手里的腰刀一横,瞪着眼睛,嘴里说着有些生硬的汉话道:“这里发生了命案,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洛北一听,不由得向后退了两步,虽然他也有了点心理准备,可还是没想到,居然突然发生了命案。

    四叔宽大的手掌在洛北肩头轻轻拍了拍,说道:“康玉龙……死的很安详……要不是今天清晨终于有了天心草的下落派人来告诉他好消息,恐怕还没有人发现……”

    “对对,我今天一大早来告诉他好消息,谁知道敲了很久的门没有回音,所以我就打开门,然后就看到康玉龙正坐在对着房门的椅子上,垂着眼睛好像在想什么,我叫了他几声却还是没有见他回应,我只好上前叫他,谁知道……”中年人断断续续的说道,似乎对遇见死人的事还心有余悸。

    “二哥,死的那人是被杀的还是……”在他身后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好奇问道。

    “看样子……身上没有血迹也没有伤痕,不太像他人杀害的……”中年人仿佛在回忆当时的场景说道。

    四叔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几人的说话。

    “一切官府自会给出定论,你们切不可妄言,问到你们的时候把所看到的知道的知无不言就是……”

    见四叔发话,几个人都立刻禁了声。

    “是自杀还是他杀现在还不能下结论……不过四叔这句话说得很好……”从屋子里传出来一个声音,这声音很特别,虽然都是男人的声音,但这声音即便放在很多人的人群中也很容易让人记住,因为这声音里似乎有一种别样的磁性。

    是那种女人听了一定会驻足回头的那种磁性声音。

    但洛北却根本没有注意这声音,因为更让他感兴趣的是这人说话并不像门前那些士兵那样生硬,反而带着一种独特的中原口音。

    很快,一个身穿紫黑相间官府的男子从门里走了出来。

    这人不像门前几名大汉那样身强体壮,在他们面前反而显得有些清瘦,高高的个头,长长的脸,小小的眼睛,高挺的鼻梁。

    很显然,这人并不是女真人,而是个完完全全的大宋朝子民。

    与他富有磁性的声音相比,哪怕就是放在人群里他的长相根本算不上好看,唯有鼻子下面留着的两撇小胡子十分特别。

    小胡子修的很整齐,就像女人修的很好细长的眉毛,除此之外,其他地方都修剪的很干净。

    男子看到门前站着的几个人,不缓不慢的先伸手摸了摸胡子,然后淡淡的说道:“留下两个人封锁这里,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进入……”

    汉语生硬的大汉似乎对这人的话很是听从,立即挺直了身子,大声回道:“谨遵程大人吩咐……”

    男子竟被这人两逗的笑了起来。

    “我充其量就是个捕快的头,你们要是再叫我大人,到时候我就真的吃不了兜着走啦……”

    两个大汉竟都瞪大了眼看着他,然后嘿嘿的憨笑起来。

    男子收敛了笑容,向四叔微微抱拳,说道:“四叔,多谢你的理解,请你把府上人员集中起来,我有些话要当面问一问……”

    四叔点头道:“程捕头辛苦……我替老爷谢过……”

    然后他转头对身边的人说道:“快去通知前后院的所有人到前厅集合……”

    中年人和几个年轻下人答应了一声便赶紧离去。

    程捕头眯着小眼睛看着几个人离去的脚步,说道:“四叔,不知道万先生他可还好啊?”

    四叔沉默了片刻才道:“老爷他前不久在为人治伤的时候不慎受伤,现在正在闭关当中,所以……实在无法亲自相见……”

    “哦?……”程捕头微微迟疑了一下。

    然后很快点头道:“理解……理解……”

    “这位小兄弟不知怎样称呼?”程捕头突然看着洛北问道。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闷声道:“我叫洛北……”

    “不知道洛北兄弟住在哪里,可与这里死去的康玉龙认识?”程捕头又问道。

    洛北被他问的有些不太舒服,于是看了看四叔,见四叔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回道:“我就住在那里,跟康氏兄妹就见过一次,也算不上认识……”

    程捕快朝洛北指着的方向看了看,有些出神,他的手摸着小胡子若有所思的说道:“原来如此,康氏兄妹……他竟然还有个妹妹……”

    ……

    ……

第39章 消失的康雨

    平静的万府随着神医重伤闭关之后好像也不再平静,康氏兄妹之中的康玉龙安详的死在自己的房中,引来朱仙镇官府的调查。

    原本归属于大宋的北方诸镇在战争中多已被金国占据,所以这些官府也多由金国从国内调遣而来,可没想到,这次调查的主要人物竟是一个地地道道的中原人。

    其实按照当时的情况,大宋子民即便能够在女真体系中为官也多受排挤,无法进入真正的核心,更是被来自金国的同僚嘲笑和瞧不起。

    可这位姓程的捕头在洛北眼里,除了那两撇奇怪的小胡子外,他这个人的目光显得十分敏锐,更难得的是他手下的几个女真人竟然对他十分尊崇,看起来这个人不是得到上面人物的重视就是真的极为有能力。

    那个时候北方的民族还常常以彪悍著称,他们崇尚勇武和真正有能力的人。

    洛北一想到他摸着那两撇小胡子出神静思的样子,就觉得这个人总是给人一种一眼看不透的感觉。

    前厅的大屋里再一次坐满了人,上一次还是四叔宣布万如海闭关的事情,而这次比上一次人更多,就连府上的丫鬟下人差不多也都尽数到场。

    有些人坐着,而那些丫鬟下人大多都站着,屋子里眼神传来传去,但却出奇的安静,竟是没有人发出一点声音。

    因为所有人都在等,等该来的人的到来。

    门前站着四个官府的官差,他们站的很直,有些一丝不苟的意思,不止洛北,几乎所有人都感到奇怪,大宋朝甚至是金辽等国,官府的差役都很少能有真正保持这种纪律的,不知道到底是领头的程捕头的功劳,还是当地官府要求严格,这几名官差竟有些与众不同。

    温青青又换成了一身紫衣,她坐在洛北对面,脸上仍带着那种稍稍的不屑神情,似乎一切都与她无关一样。

    洛北目光看向她的时候,她也正好在看着洛北,目光微微一闪,瞬间又垂了下去,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竟没有再看他。

    洛北只好也把目光移开,看了看屋里的人,不禁发现,除了丫鬟仆人外,居然有两个人是上次没有见过的。

    一个男子,胡子虽然很乱,但头发已经梳洗干净,可满头披散下来的长发仍然显得有些不通顺,显然是不常梳洗所致。

    他的眼神很孤寂,好像屋子里的人越多反而令他越是孤寂,他的手指很长,原本也应该十分有力,可因为长期沉溺酒水之中,即便只拿了个很小的酒壶也时不时就会轻轻发抖。

    这样一个人坐在众人当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所以他根本不去理会任何人,自顾着自己手里的酒壶,隔不了多久就又送到嘴边。

    虽然没有这么近的见过此人,但洛北知道,这人就是四叔所说的万雨棠,在府中生活了几年,却几乎不与人说话,洛北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正在给湖水里的鱼喂酒。

    另外一个却是一个十分干净,也十分好看的白衣女子,白皙的脸颊,如水的目光,一头青丝用一根晶莹的蝴蝶结盘了起来,身穿一身白衣一尘不染,就仿佛尘世之外飘然如仙的仙子。

    女子坐在距离门最近的椅子上,就在她刚刚进门的时候,即便是屋子里已有温青青,柳飞燕和风夫人等风格迥异的女子,也不禁在她面前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倾慕、嫉妒,甚至是淡淡的恨意,出现在每个人眼中,却表露出许多不同的情绪。

    这个时候,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

    洛北跟所有人的目光一起望去,只见为首的四叔脚步停在门前,然后做了一个请的手势,接下来缓缓的走进来一个人。

    这个人自然就是那位姓程的捕头,从康氏兄妹住处离开的路上洛北听四叔说起过这个人,他叫程敏,是地地道道的汉人,而且来历不凡,在徽宗时期曾在京城开封做过京师总捕头,据说当时的大案要案多数都是他侦破的,就在靖康之变那一年突然消失,后来竟然来到了朱仙镇这个小地方做了金国官府的一个小小的捕快,不过很快就受到认可,成为了捕头。

    程敏跨着小步,边走边扫视屋里的每一个人,他的眼睛虽然小,但很有神,他的目光在每个人脸上停留,似乎在有意观察每个人的表情。

    只有在白衣女子身上停留的时间稍稍久了些,然后伸出手摸着自己的两撇小胡子。

    他与四叔前后脚来到正对着门摆放的两把椅子前,没有直接坐下来,而是颇为客气的让四叔先坐,四叔淡淡的笑了笑,倒也没有客气,毕竟老爷闭关,他就俨然成为了这里的主人。

    “众位……大家应该都已经知道康玉龙突然去世,虽然看起来并无什么异象,但府上还是请来了镇上总捕快程敏先生前来调查死因……大家也不必慌张,今日把大家召集在此也是为了配合调查,我想这也是我等每个人应对死者尽到的职责……”

    说罢,四叔目光炯炯的看向每一个人,再他突然变得炙热的目光下,每个人都不禁点了点头。

    “如此……接下来就请程总捕头问话吧……”

    程敏有些不好意思的摆了摆手笑着道:“四叔你真是太过抬举我了,不过就是个小小的捕快,哪里当的上一个总字?”

    他简单的客气了两句,四叔没有反驳他,也没有继续说什么,而是在等他说下去。

    “那么接下来我有几个问题,分别要问一问大家,事涉案情,还请大家都知无不言,同时……先不要问我为什么,到时候我自会给大家一个确切的答案……”

    “刚刚在四叔的带领下,我大致看了看院子里的布置情况,前厅外两侧算是客房,东西各有五间,每一处都不相连,而是各自有一个小院,康玉龙所住的位置是前厅的西侧最中间的一间,那么现在我想知道,与他住的院子相邻的两个屋子都是谁在住?”程敏说完,目光如水波一样荡漾而去,停留在每个人脸上。

    这时候,洛北站了起来,他看到在自己旁边坐着的那个稍微显得有些瘦弱的颜春柳也站了起来。

    “两位可是与康玉龙住处相邻?”

    颜春柳几乎跟洛北同时点头。

    这时候,四叔在他身后补充道:“这位是洛北,这位名叫颜春柳……”

    “原来是洛公子,颜先生……”

    “那么请问两位,昨夜两位都在哪里,又做些什么?”

    洛北看了看颜春柳,这个人看起来很瘦弱,好像随便一阵大风就能吹倒一样,可洛北看到他的时候,总觉得他包裹极为严实的身子里像是有一种能量,一种跟他身材体格看起来并不匹配的能量。

    看了颜春柳两眼之后,洛北说道:“昨天夜里我在后园,这个四叔是知道的!”

    四叔点点头,说道:“洛北公子的确在后园,直至深夜才独自回去,至于做什么……”

    他淡淡的看了看程敏,又接着道:“这个与本案无关,还请程捕头详查……”

    程敏轻轻的点头,他的目光里仍旧是那副神秘的看不到底的样子,他向前踱了几步,然后迅速的走向洛北,又在距离他很近的时候突然伸出一只手向他的肩膀扶去。

    就像一个走路不稳,要摔倒的人一样,洛北下意识的往后退去,但还是没有避开,只能任他的手压在自己肩头。

    好在只是微微一沉,没有特殊的感觉,程敏的身子也没有继续倒下去。

    他目光从洛北身上移开,说道:“四叔的话我自然是相信的”

    “那么,这位颜……颜春柳先生请问你呢?”他的目光就像是两把锋利的刀一样,盯着颜春柳。

    这时候,颜春柳才缓缓把头抬起来,直视着程敏,说道:“我一直在房间里,从来没有出去过……”

    程敏笑了,一只胳膊横在胸前,然后把右手拄在胳膊上,摸着小胡子,轻声问道:“那么前天呢?”

    颜春柳似乎没有想到他会这样问,眼睛里浮光一闪,然后很快又恢复了平静,说道:“我每天晚上都不会出门……”

    听程敏问起前一天晚上,洛北忽然想起自己在进门的瞬间看到的那个黑影,还有提着剑出门怒目而视的康雨,可是康玉龙明明是昨天晚上死亡的,为什么……又是前天?

    不只是洛北一个人,大概所有人眼睛里都流露出这样疑惑的目光。

    程敏突然转过身看着洛北,问道:“你呢?”

    洛北看到他的眼神,就好像自己所有的心事都被他瞬间看透一般,不禁向后退了一步,本来那天夜里发生的事就很奇怪,他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于是也从未跟任何人说起,更不会想到有人会突然死亡,那么那个黑影到底是什么人?是不是凶手?是来自于这个院子里还是另有其人?

    一瞬间所有的问题萦绕于心,洛北不知道该不该把那天夜里的事情说出来,可就是这样简单的犹豫,就让所有人的目光指向了他,甚至有人带着某种特殊的目光看着他。

    就在气氛陷入沉默和尴尬的时候,一个下人打扮的年轻人突然急匆匆的跑了进来。

    四叔看到来人微微皱了皱眉,冷着脸说道:“万福,什么事如此慌里慌张的?”

    那叫万福的下人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有些怯懦的说道:“四叔……到……到处都找过了,没有找到康雨小姐……”

    程敏“咦”了一声,问道:“康雨又是谁?”

    四叔不再管万福,解释道:“程捕头有所不知,死者康玉龙还有一个妹妹名叫康雨,今日发现康玉龙死在屋中,便没有人再见到过康雨……”

    程敏搓着小胡子的手更加用力,好像要生生的把胡子从嘴唇上搓下来。

    “哥哥突然死亡……而妹妹又突然消失……一切看起来也太过巧合,巧合的真是让人有些不解……”

    而程敏接下来的话惊住了所有人。

    “太多的巧合背后一定就是阴谋,虽然现在还没有证据,但我想康玉龙的死并不是那么简单……”

    ……

    ……

第40章 突遇擎天沙暴

    洛北有些不解,不只是程敏最后说的那句话,更让他不解的是程敏居然提出来让自己跟他一起勘察现场。

    洛北站在康氏兄妹住处的门外,低着头看着自己的影子,门前的两名差役一丝不苟的守着,并没有让任何人再次走进这个屋子。

    大概是发现洛北停下,程敏一只脚踏进了门中,然后又退回来,笑着对洛北道:“既然心里有不能理解的事,就该说出来……”

    洛北抬起头,认真的看向程敏,许久之后问道:“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我跟你一起来?”

    程敏咧着嘴笑着,两撇小胡子变成了一个大写打八字。

    “原来就是这个问题……”

    “首先,我认为你不可能是凶手,更不可能跟凶手有任何关系,再者,在前厅你没说完的话,一定跟这件事有关……我想让你单独告诉我,这也许对案件很重要……”

    经过程敏的解释,洛北大概明白,可他的话又让他陷入了更深的不解,于是干脆问道:“可是你凭什么相信我既不是凶手,也不会跟凶手有任何关系呢?”

    程敏依然笑着,可笑容在洛北看来实在是有些神秘。

    “我办过很多奇奇怪怪的案件……直到今天为止,只有一件案子……”

    他摇了摇头,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往事,神情变得有些落寞。

    “往事不说也罢……我可以告诉你,凭你的身手是绝对不可能完成这样一件案子的,至于为什么会信任你……我自然有自己的道理,只是现在还不是时候告诉你,但你一定要相信我不会作出任何伤害你的事就是……”

    不知道为什么,程敏明明没有说一句让洛北能够听得懂的话,更是一直保持着一副神秘又有些玩世不恭的态度,可洛北却仍旧下意识的想要相信他,他连自己都有些不解这种直觉到底来自哪里?

    正午过后,太阳已经开始逐渐西斜,这时候仍是阳光最好的时间。

    一阵风吹来,让还呆立门外的洛北变得清醒了许多。

    程敏已经走进屋子里,洛北回头望了望身后温暖的阳光,又低下头看看自己脚下的影子,忽然发现,世界也不过就是阳光和阴影而已,即便自己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总该接受才是。

    何况自己不过就是个寂寂无名的小人物,他那句话说的很对,自己的身手的确不怎么样,所以程敏并没有理由欺骗自己。

    但是他在踏进那道门槛的时候仍旧是怀着一颗忐忑的心。

    ……

    天边的云,总是聚了又散,每一场秋雨过后,地上的黄叶便又多了几分。

    可毕竟没到深秋,大多数植物仍旧是一片绿意,绿色如海,充分的显示着生机。

    而在遥远中原大地最西面是一片广袤的沙漠,这里哪怕是万物复苏的春天,也很少能有一场足以滋养大地的雨。

    所以,这片沙漠之中除了极少的几种能够适应环境的植物外,根本就是一片颓然,一眼望去,就像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金黄色海面。

    平时看起来寂静无波,但每到有风来时,海面就会涌起一道道看似波浪一样的沙梁,沙梁缓慢的流动,看起来就像是世间亿万年才会有的沧海桑田。

    而平静的表面下,谁都不知道会在哪一刻变成一场巨大的暴风。

    这就是沙漠,一个充满了画意,也遍布着危险和绝望的地方。

    这时候,已近黄昏,太阳变成一个巨大如车轮的红色日头。

    可即便是快要落下山去的太阳似乎还有几分余力,炙热的力量仍旧足以灼伤任何露在外面的皮肤。

    在这片无边沙漠的最深处,除了一道道沙梁外看不到任何一丝其他的影踪。

    就是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有一前一后两双脚印如轻鸿般掠起,一转眼就已经到了十几丈远的地方。

    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宛如两只翱翔于海岸线上的飞鸟,轻盈无比,似乎是在寻找着什么。

    云沧望着无边的沙漠和头顶炙热的太阳,微微眯起了眼睛,有些泄气的说道:“我们在这里找了这么久,除了烈日就都是沙子,哪里有什么眼啊门啊的?”

    另外一个自然就是蟾月,他们两个与洛北在开封不辞而别之后,就一路来到沙漠深处,要不是他们都身具高深的修为,恐怕在这样的地方也早就坚持不下去了。

    云沧的话自然也不只是抱怨,如果你也曾在无边无际的沙漠或是其他的什么地方寻找一个根本只是传说中的地方时,你一定就能理解他此刻的想法。

    蟾月没有说话,但她理解,因为她本身就是其中的一部分。

    这些天来云沧时常会抱怨两句,但他从来没有提过一句放弃的话,所以每当他说这样的话时,遇到了蟾月的沉默,他总是会自动闭嘴。

    如果说云沧的抱怨还能让自己得到一些发泄,那么蟾月已经好几天没有再说一句话,云沧想到这里,心里不禁也有些沉重。

    希望愈发渺茫,她就愈发沉默,她并不是没有心事,只是她渐渐的把所有的心事都放进自己的内心深处,甚至都不愿意过多的抱怨一句。

    云沧甚至有点想直接的问她一句:你是不是已经要崩溃了?人真的不能把什么事都放在心里,这样会憋出病来的。

    他自然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她倔强的性子,如果自己不能走出来,谁说什么也绝不会有用,所以说他又怎么能问出口呢?

    天空上,一只雄鹰盘桓了许久,终于也在清鸣之中飞向了远处。

    天上的云卷云舒,游走的极快。

    云沧眯着眼睛望着天空,他突然感觉在天地间好像有一条看不见的线,隔绝着时间,也隔绝了他们所要寻找的真相。

    这真相他们寻找了很多年,却从来没有像现在一样觉得希望渺茫。

    蟾月伫立在夕阳下,白色衣裙在风中飘舞着,她仍是一脸倔强的望着看不到边际的沙海。

    就在绝望的情绪几乎要充斥他们两个人的全部心神的时候,突然,天空之上,云层开始翻涌变幻。

    白色的层云聚散之间形成了一只奔驰的骏马,四蹄撒开的瞬间,便踏着万里晴空,从东南方一路奔向西北。

    于此同时,原本平静的沙海之上,一阵阵凛冽的风声从远处呼啸而来,那气势无比的巨大,转眼间就灌进两人的耳朵里。

    一瞬间,除了风声就根本再也听不进其他的任何声音。

    “不好,沙暴就要来了!”云沧在风中忽然大叫道。

    可蟾月却一直盯着位于西北方向某处的一道起伏极大的沙梁出神,好像根本没有在意即将汹涌而来的沙暴。

    风声越来越大,原本一直平静的沙海就在突然间,就如同海平面上惊起的一道巨大的海墙,不断的卷着黄沙,向云沧和蟾月的方向席卷而来。

    沙墙身后是遮天蔽日的无边巨浪。

    风卷着黄沙,打在两个人的脸上,像极了刀锋刮着肌肤的感觉。

    云沧再也顾不得那么多,他一只手搭在还没有反应过来的蟾月肩上,于是,两人在沙漠之中惊掠而去。

    可是在巨大的沙暴面前,脚下的黄沙竟也好像流动的海水般很快就失去了支撑,地面不断的塌陷下去,还没等云沧稍稍停下脚跟,脚下就成了一片虚无的空间,他只能再提真气,再次掠起。

    蟾月挥走他的手,在风沙之中对他微微点头,没有了蟾月的重量,他感觉身子一轻,如果在平时,即便是肩负着一个人走上一天的路,他也丝毫不会觉得有什么,可是眼下,真是一丝重量都可能让两个人同时葬送在沙海之中。

    云沧也曾经到过沙漠深处,大小经历了无数场风沙巨啸,可是眼前突然袭来的一场暴风,也是他平生仅见。

    于是,两个人只能艰难的在不断塌陷也不断隆起的沙海之中飞掠,宛如两只迷失了方向的海燕。

    在无边沙海之中,面对着遮天蔽日的沙暴,人终究是渺小的,哪怕你曾是武林中的佼佼者。

    不知道过了多久,沙暴的气势却一直没有减弱,似乎还在不断的增强,沙墙之上,哪里还有天穹,目光所及之处,已经变成了一片黑暗。

    云沧和蟾月一直凭借着高深的修为在巨大的沙暴中勉强支撑,在风沙之中仓皇逃窜,身后是百丈高的滚滚沙墙,一路追着二人向前逃去。

    只是他们没有注意到,他们正在不断的向着西北方逃离,而且越走越深。

    就在这时候,蟾月脚步微微一滞,真气显露出一丝不济,很快,身后正在不断塌陷的巨坑便将她卷入其中。

    蟾月一只脚陷入塌陷的巨坑之中,云沧感觉到身边的白色身影就那么轻轻一滞,心知不好,来不及多想,便赶快回身,就看到蟾月已经被席卷天地的黄沙一寸寸吞噬下去。

    在暗淡的光线下,蟾月身后的一片空间早已经变成了一个巨大的虚无之地,宛如一张巨大的血口。

    云沧不及多想,像一只矫捷的黑兔一般飞身扑了过去,落地的一刹那,他甚至不敢睁开眼睛,生怕没有抓住那只手。

    好在殊死一瞬,他还是紧紧的抓住了蟾月的手臂,几乎没有一丝停顿,他用尽了全身的力量,才勉强停下了蟾月被沙漠吞噬的趋势。

    脚下的黄沙被风吹卷着,一路奔袭,身在其中的人自然无法看到这是一场怎样的灾难。

    好在身后的塌陷没有继续下去,两个人半身都已经陷在黄沙当中,就是刚刚那短暂的一瞬间,在生死面前,他们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直到这一刻,他们才可以稍稍的松口气。

    可沙暴似乎并没有想给他们留下太多的世界,甚至还没等他们真正的喘完一口气,就在两人迎着天空上巨大的轰隆声抬头望去的一刹那。

    他们终于知道,天地自然的力量是怎样的可怕,哪怕像他们一样,练就了一身上等修为,在这样的灾难中也终究太过渺小。

    天穹之上,无边的沙墙聚集在一起,像是两个睥睨天下的巨人,头顶上是呼啸滚动的风云,渐渐变成两只巨大的蛇头,似乎正在圆睁着两只巨大的眼睛俯视着脚下蝼蚁一样的人。

    下一秒,巨大的蛇头带着身后的滚滚烟尘,轰然向下袭来……

    一切好像突然间停滞在那一刻,蟾月望着云沧,眼眸里是复杂的情绪。

    寻找那个传说中的地方,是她这么多年来唯一的寄望,而此刻,她自己都有些疑惑,为什么会在最绝望的时候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云沧曾经说过,是她的执念太深,是啊,那个人她一生之中也不过就见过三次而已,在他的眼里也许从未有过她的位置。

    可是她却一生都无法忘记,那翩跹的青衫,那绝尘的身姿,那举世无双的气概,这世上大概也不可能再有人能像他一样……

    即便日夜思念,她却从未想象过,如果自己能再见到他,她要怎样,说什么,或是做什么。

    人有时可真是“愚钝”啊,情感莫名其妙的来,莫名其妙的存在,然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莫名其妙的消失……

    其实,谁在红尘之中能过得轻松呢,牵绊从未停止过。

    目光相视的一刹那,云沧淡淡的笑了,心中没有遗憾。

    ……

第41章 分析案情

    康玉龙的尸体还在正门对面的椅子上,面对着门的方向,看起来跟疲倦的人小憩时候的样子没有什么区别。

    程敏站在尸体面前,抱着双手,一直盯着看,看的很仔细,哪怕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都不肯放过。

    洛北看到屋子里的布置其实跟自己住的地方差不多,只是稍大了些,分为左右两个卧室,应该就是康氏兄妹各自住的地方。

    康玉龙身后是一个长条桌子,上面有一个香炉,背后的墙面上挂着一把剑的剑鞘,只是里面并没有剑。

    而在康玉龙身后大概一丈的位置一把剑倒在地上。

    程敏蹲下身子,把脑袋伸到了康玉龙所坐的椅子底下,用手在地上搓了搓,然后撵着手指放在鼻子边又闻了闻。

    洛北实在看不明白程敏查案的方式,只有坐在康玉龙左手边的椅子上。

    很快,程敏从椅子地上钻了出来,正好看到已经坐下的洛北,眼睛一眨,好像在想些什么。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舒服,刚要起身,却被程敏拦住。

    程敏的手很自然的摸了摸胡子,甚至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他想了一会儿,笑着对洛北说道:“别动,你这个位置坐的很好……”

    然后他走到洛北身后,面向康玉龙的方向看了看。

    嘴里“嗯”了一声,然后又快速的走到康玉龙身后的桌子边,两只手指抓了些香炉里的香灰捻了捻,又闻了闻。

    “你发现了什么?”洛北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程敏眼睛转了转,笑着说道:“康玉龙死前,这个屋子里曾经有过三个人……”

    “三个人?难道除了他们兄妹两个还有其他人来过?”洛北不解的道。

    程敏笑起来有些神秘,稍稍沉思之后说道:“对,一定就是这样……”

    他走到洛北面前,转过身看向康玉龙,开始解释道:“你看,康玉龙身子虽然是端坐在椅子上,但他的身子微微的向右侧倾斜,说明他曾经面向你坐的这个位置,那么意味着什么呢?”

    洛北知道他的意思,于是说道:“也可能是他妹妹康雨坐在这里,他们兄妹两个人说话……”

    程敏摇了摇头,否定了他的假设。

    “你说的也有可能,但你往那里看……”他一指康玉龙身后倒在地上的那把剑。

    “那……应该就是前天夜里我看到康雨出门时手里拿着的那把剑……”洛北看着长剑,想起了那天晚上的情景。

    程敏点头道:“这种可能最大,但你想过没有,那把剑为什么没有回到剑鞘里,而是倒在地上?”

    洛北道:“也许是掉在地上了……”

    “应该不是意外,如果康雨坐在你这里,那么她没有把剑还鞘,就应该放在自己的身边,你说不是吗?”

    “也有可能是康玉龙……”洛北仍旧有些不服道。

    程敏笑着看向洛北,说道:“那更不可能,康玉龙身中赤火蝎剧毒,身子虚弱甚至连普通人都还不如,他又怎么会无端拿着一把剑,更何况,你看那把剑倒的位置,至少距离他一丈远,这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他身后原本是站着一个人的……”

    “所以,我推断这里曾经有三个人,应该就是在你看到康雨之后,她拿着剑回到屋子里,还没等她把剑还鞘,那个人就出现在屋子里,也就是坐在你现在的位置,而康雨则站在康玉龙身后……”

    “可是……康玉龙死的为什么会这样奇怪,没有一丝挣扎或是打斗的迹象,如果说康玉龙手无缚鸡之力,可康雨手里是拿着剑的,为什么也连一点动手的痕迹都没有……这是为什么呢?”程敏开始自言自语的说着,虽然想通了屋子里曾经出现过第三个人,但仍旧有很多疑团没有解开。

    “康雨……康雨又怎么会不明不白的消失了呢?”

    “不对,不是不明不白……而是那第三人在杀死康玉龙的同时劫走了康雨,或者说是他本来的目的并不是康玉龙,而是康雨,对这样就说得通了,康雨消失,而康玉龙只不过是间接死亡……”

    “那也不对啊,你不是检查过康玉龙身上根本没有伤痕,他甚至连一点挣扎的意思都没有,就好像平常睡觉一样”洛北听他在那里自言自语的分析案情,突然的说道。

    程敏来回踱步,然后走到洛北面前,俯下身子双手扶在洛北所坐的椅子上,然后把脸凑过来说道:“你知道这个世上杀人的方式可以有很多种,有些是用钝器例如斧子之类的,那大多数是有几分蛮力但多是愚蠢之人所做的事情,而江湖上也有很多高手,用刀用剑,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武器,他们杀人很快,有时候甚至连血都不会从伤口上流出来人就已经断气了,但是这些都有一个相同点,就是会留下伤口,哪怕再细微也会有的……”

    “当然,也有修为高深的人物可以催动内力将人杀死,但是都不可能出现像康玉龙这样的死法……”

    “他轻阖上眼睛,好像一个疲倦已久的人终于可以睡上一个好觉,而且他的神情是安详的,这能说明什么?”

    “现在我们的分析都是基于康玉龙是被害的基础上,所以如果康玉龙只是自己死亡的,那么一切都不会成立,那么他到底是被杀还是……”

    案件的分析进入了最关键也最艰难的地方,如果这个问题找不到答案,那么所有的推论都会被推翻。

    他知道洛北不可能给他答案,他也从没有指望洛北,自己几步走到桌子前,身手在香炉里抓了一小撮香灰,重新查看了一番,然后再一次蹲下身子,在康玉龙身子下面的地面上摸了很久。

    洛北多这人的印象越来越不清晰,初次见面的时候,正是他刚从这间屋里子走出去,脸上带着一丝笑容,眼睛里是深邃的看不见底的光芒。

    他的思维很跳跃,很犀利,洛北总觉得他那双眼睛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而此刻,他就像一个大孩子一样兴奋的钻到一个死尸下面,难道那地上能找到他想要的答案?

    程敏从地上爬起来,他两只手上都沾满了灰尘,但他并没有急于除去肮脏的尘土,而是颇为兴奋,也十分仔细的撵着,不时又放在鼻子前仔细的闻着。

    终于,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走回到洛北面前,把两只手同时伸到洛北眼前。

    “你看这两种香灰有什么区别?”

    洛北抬起头看了看他,然后把目光放在他的两只手上,他左右两只手上都沾着粉状灰尘,细腻的跟任何香灰都差不了多少,如果单看起来,你根本不会发现有什么异常的地方,但是两种放在一起,就会呈现出细微的差别。

    “它们的颜色好像有一点不一样……”

    程敏笑着道:“不错,它们的颜色是不一样,一种是正常香灰的灰褐色,而另一种则是很特别的灰白色,区别就在于,一种褐色多一点,另一种白色多一点,如果是单看一种很难看出差别,但是两种放在一起的时候,起区别就会很容易看出来……”

    洛北点头称是:“可是即便这两种香灰不一样,这难道就能解释康玉龙的死因?”

    程敏沉思了半晌,然后神情变得有些郑重。

    “这世上的香灰虽然多有不同,但其用途都不过如此,只是大多数人可能都不会知道,这世上曾经有过一种香是可以在无形中要人的性命的……”

    洛北没有打断他,可是他还是停顿下来,似乎还有很大的犹豫是否要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神情变得很是萧索,洛北还从没有见过他如此紧张。

    “我说过,从事这个行当的这么多年来,只有一件案子是我没有找到真相的,也是这些年来一直藏在我心里的一个伤疤……”

    “那一家人死的很惨,一场大火烧了一夜,全部都变成一片白地,一家老少数十口没有一个生还……”

    “那最后的真相是什么呢?”洛北听的也心里一颤的问道。

    “真相?”

    程敏惨笑的摇了摇头说道:“如果每一件事都能找到真相,那么这个世界上就不会有那么多惨案,至少能给亡者一丝告慰……要说一场大火伤亡在所难免,但是一家人数十口,全部葬身火海,这本来就很不正常,当时这件事甚至惊动了朝野,可是,突如其来的开封惨变,让一切都就此被搁置,真相也就此掩埋……我第二次走出那个大门以后,就再也没有回到过那座城,后来就来到了这里,当了个异族的小捕快,度日而已……”

    “那一次我走了每一个房间,在一片瓦砾中查到了一种奇特的香,它本不该出现在那个地方,因为它一旦点燃足以让武功高强的人都失去抵抗能力,如果是普通人恐怕药力会更猛烈些,这让我想起……”

    他闭上眼睛,好像回到了那个痛苦的回忆中,然后有些挣扎的说道:“而那种奇特的香本来就是江湖上的隐秘,甚至早已一百多年前就从未再出现过,它的名字叫……摄骨沉香……”

    洛北轻轻的念道:“摄骨沉香……”

    这个名字好像很奇怪。

    “这种香之所以会呈现出灰白色,是因为它的主要成分是一种来自苦寒之地的动物骨骼,用这种骨骼磨成粉末,掺入其中,就可以让人完全的陷入麻醉当中,即便修为再高的人也难以幸免,所以,留下的香灰才会显示出与众不同的灰白色……”

    “据说当年是某大门派专门研制出来为了对付一位江湖中的大魔头,让其暂时的失去武功,而那个门派如今也是声名显赫的正道大宗,所以自从那个大魔头伏诛之后便没有人再用过此香,没想到如今又再次出现……”

    程敏的眼神变得深邃而空洞,他的手又在不自觉的情况下开始挼搓那两撇小胡子,甚至比每一次都要更加用力,洛北知道他还沉浸在当年的那场事件当中,看来他也并不只是看起来那么轻松和洒脱。

    人可能都有一些往事留在心底,时间久了,以为会渐渐变淡,其实只是沉积的更深……

    “为什么它会再次出现?”

    程敏在心里问道,也许连他自己都很难发现,只要是自己紧张的时候,就会不知不觉的摸着那两撇胡子。

    洛北被他逗的差点笑了出来,原来他手指上沾着香灰,也没多想就又去摸胡子,结果把两撇小胡子变成了白胡子。

    程敏不知道洛北为什么突然滑稽的笑起来,看到自己手上的香灰才猛然想到,不禁也大笑起来。

    ……

    ……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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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游传介绍:
一首沧桑曲,杯酒断人肠。少年洛北历经浩荡历史、乱世风云,又背负着魔教余孽名头辗转世间,逐渐揭开一个天大的秘密,谱写一首乱世真情侠义长存的奇幻之歌。浮游传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浮游传,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浮游传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