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千里荒凉夜雨声
秦希吹响了玉笛,飘扬的声音竟然引来两匹高头大马。
其中一匹全身雪白,不掺一丝杂色,另一匹全身枣红色,看起来就像是飞扬的火焰。
两匹骏马自暗淡的夜幕里奔驰而来,前一秒还在互相比拼着速度,而在来到秦希面前的时候却都不约而同的停了下来。
这实际上并不容易,能在高速奔跑的情况下突然停住脚步,这本来就不是一般的马匹所能做到的。
它们在秦希面前停了下来,洛北几人都抬头望去,只见这两匹骏马非但比平时所见的马匹高大了不少,就算是北方善骑的草原上也极少有这般神骏的良马
马背上的鬃毛还在不停的颤动着,它们停在秦希面前,抬起前蹄,打着鼻响,一阵阵长嘶。
看它们的神情,好像久未相见的亲人般,对少年秦希竟是格外亲近。
这时候,白马竟把红马挤在了一边,被秦希双手捧起马脸,它打着鼻息,摇晃着身子,显示出一身健壮无比的腱子肉。
秦希极是兴奋的摸着白马,把脸凑到它身上笑道:“踏雪,你一定是想我了吧!”
这时,一旁的红马也不愿示弱,竟是以它强壮的腰身把白马硬生生挤开了一个身位。
秦希知道自己跟白马的亲昵让红马很是不爽,于是又大笑着抱起红马。
“红珊瑚,都是我的错啦,不该只顾着跟踏雪亲热而把你放在一旁的,哎呀,你这样也不害羞!”
红马把脸凑到了他怀里,一阵猛蹭,把秦希逗得“咯咯”笑个不停。
两匹无比神骏的马突然出现,与秦希似乎许久未见,一人两马竟好像还彼此吃起醋来,“雷哥哥”、温青青还有洛北都看的傻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温青青和“雷哥哥”相视一眼,都不禁为之莞尔。
一阵欢闹之后,两匹马才在秦希的喝止声中渐渐平静下来。
秦希这才转身面对着三人,颇为自豪的道:“怎么样,有了踏雪和红珊瑚两个家伙,我们一天之内就能跑出八百里,想去哪里都行!”
洛北一怔,有些尴尬的咧着嘴说道:“你倒是去哪里都行,也不问问人家愿不愿意带你一起?”
秦希立即冲他瞪起了眼睛,问道:“我看就是你不愿意带上我对不对?哼,要说现在没有我,你们可能哪里都去不了,要我说某人现在才是最没用的才对,要不然我们不要带上他吧?”
说着,秦希似笑非笑的看向温青青。
温青青也被他逗的笑了起来,转而对“雷哥哥”说道:“要不……我们就一起上路吧,这一路上也能彼此照应?”
“雷哥哥”点了点头,诚然道:“我还要多谢两位在关键时刻出手相助,既然大家愿意一起上路,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只是我们四个人,却只有两匹马,看来只能两人共乘一匹……”
说完,他看了看洛北,又看了看秦希。
秦希自然知道他这是在等着分配谁与谁共乘一匹马,还没等他的话说出口,秦希就走到温青青身旁,挽住她的手,说道:“反正我就要跟这位漂亮姐姐一起,才不管你们两个怎么分配呢!”
温青青摊了摊手,笑着说道:“你给他们两个的选择余地还真是不小哪!”
她被秦希一直叫成“漂亮姐姐”,虽然受用,不过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说道:“我叫温青青,以后可别叫什么漂亮姐姐啦,叫我青青姐就好!”
秦希眨着大眼睛,一脸疑惑的望着温青青,说道:“可是你本来就很漂亮啊,我就是愿意这么叫你!”
温青青见一旁的“雷哥哥”也不禁被秦希逗的笑了起来,脸上突然变得一阵绯红。
……
夜色渐渐散去,天边现出际白之色。
这时候,朱仙镇上起了阵阵寒风。
寒风吹打着某处猎猎飞舞的旌旗,显示着这个冬天格外的凛冽。
远远望去,已经有几处炊烟随着清晨天际上那一缕依稀晨光一起开始冉冉升起。
温青青与秦希共乘白马踏雪,而洛北和“雷哥哥”一起骑着枣红色大马红珊瑚。
即便是两人共乘一匹,这两匹骏马也丝毫没有表现出疲惫之色,反而是彼此竞相飞奔,一会儿你超过我半头,一会儿又并驾齐驱。
于是,四人两马一路出了朱仙镇向南而去。
夜幕的最后一缕暗淡在清晨的阳光露出天际的那一刻开始已经渐渐遁去。
笔直的古道两旁满是干枯的树影,在风中不断的摇曳。
山重水复,骏马奔驰,远处一座座大大小小的村庄在眼前如飞影般闪过。
耳边是呼啸而过的风声,让他们坐在马背上根本听不到其他的任何声音。
马蹄声踏破了清晨的寂静,就连路边栖息在干枯树枝间的乌鸦也被吓的留下两声凄厉的叫声之后便展翅而飞。
天边,两只飞翔的鹰在彼此相距最近的那一刻之后,便各自飞向了更远的天际。
在这个干冷而寂静的冬天里,就连鹰这样的猛禽也逐渐开始学会了早早的外出捕食。
所以,很难想象这是怎样贫瘠的一片土地。
踏雪与红珊瑚都是世上少有的神骏马匹,虽然各自背上都坐着两人,却丝毫没有沉重之感,一路奔行,不知不觉间就已经跑出了数十里。
经过这一路上,洛北发现,跟自己同乘一马的“雷哥哥”骑术竟是十分的高明,就算是秦希与所骑的踏雪心灵相通,也只能勉强望其项背。
洛北坐在他的身后,已经逐渐适应了颠簸起伏的马背。
他望向官道两侧那一处处小小的村落,零星错落的房屋,发现这些房子大多已经破败下来,甚至有些连房顶都塌陷了。
一开始他还觉得这并没有什么,也许很多人只是换了住址,可令他完全没有想到的是,尽收眼底的村子里好像大多都是如此。
随处可见的十里荒村,竟无一声鸡鸣。
……
走过了不知多少个村落,又有多少个镇甸从眼前消失。
在神俊无比的两匹马的马背上,他们感觉时间过得很快,除了偶尔停下来稍稍修整,就一直在赶路的过程中。
也不知道走过了多少路程,从开始的料峭寒风里越往南就会变得越暖和一些。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上了一段艰险的山路,山路狭窄,崎岖难行。
不但如此,晴朗的阳光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渐渐隐入云层之中。
不知不觉,又迎来的夜色。
天空中的明月并没有如约而至。
一切好像都在层云覆盖下,变得灰蒙蒙一片。
灰蒙蒙的天空越来越低,似乎很快就要压下来。
几个人坐在马背上,耳边仍是一阵阵风声,苍茫的古道上,渐起的雾色,竟一时间不能视物。
“能出来可真好,哈哈,江湖,我来啦!我要去更远的地方!”秦希兴奋的大声喊道。
经过这一路上的相处,他们都已经隐约知道,秦希应该是南方某地富贵人家的少爷,平时家教极严,就连出门的机会都不多,而他又偏生好动,被管制的越是严厉他就越想到外面疯跑。
这次好不容易央求长辈带他一起到北方办事,恰好途经朱仙镇,而那位长辈与万如海有一些交情,他就趁着长辈到府上的时候,偷偷跑了出来。
所以,走的越远他就表现的越是兴奋,一路上不管是好的坏的,在他眼里都同样的新奇。
不过当他们问起秦希家承何处的时候,他却总是避而不答。
洛北心里不禁一阵好笑。
“看来秦希他真的是在家里憋坏了,刚一出门就像是脱缰的野马!而像他这样的年纪能知道劫富济贫,也算是很善良的人了……”
“就冲他这一点,以后就算是跟我斗嘴我也不生他气就是……”
这时候,天空中忽然间雷声滚滚,道道闪电从远处的天际划过,就像一把闪着银光的长剑,把夜空都划出一道道碎痕。
“雷哥哥”抬起头仰望天空,有些忧色说道:“看来要不了多久就会有一场大雨!”
秦希正高兴间,被天空上的雷鸣电闪吓得一缩脖子, 抱住了温青青。
“要不……我们还是先找个地方等雨过了再走好不好?”
温青青四下一看,发现在不远处的山坡顶上有一座黑褐色的小亭子,无声无息的伫立山间。
于是,她笑着对“雷哥哥”说道:“看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再走下去恐怕真的会淋的一身都湿透啦!”
就在四人爬上山坡,快要到小亭子的时候,天空上大雨突然倾盆,就像天河倒转,竟在一瞬间倾泻而来。
好在几个人及时来到亭子下避雨,才免于淋成落汤鸡的命运。
踏雪和红珊瑚就丝毫不怕这场大雨,反而在雨下变得更加兴奋,不停的长嘶,在雨中撒欢的奔跑。
这时候天色已经完全变成漆黑一片,天际上黑云滚动,闪电划过长空之后,雷声便随之而来。
雨下的很大。
落在地上很快就形成了一条条涓涓细流。
小亭子的中间是一个小石桌,有四个跟地面筑在一起的石凳,上面落上了一层灰尘,除此之外,还算干净。
小亭子的顶上有一块木制的牌子,上面写着“君山送君亭”五个字,字体挺拔,颇有几分大家的风采。
“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人为了一次送别就要建一座这样的亭子?不过想想还真是别有几分文人墨客的雅意!”温青青说道。
“青青姐,你是不是觉得这四个石凳上曾经坐过李白或是杜甫那样的大文豪,听说这君山上不知道要有多少这样的小亭子,我觉得很有可能是官府建造的……不过这都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我们遇到了大雨,而它就在这个时候出现,为我们遮住了风雨!”秦希接过了话头,说道。
……
……
第73章 君山云海
这一路上,秦希跟温青青变得熟络了许多,却常常对洛北不理不睬。
“雷哥哥”在他们说话的时候,望着远处的山色,不禁出神。
“雷哥哥,这里到我们要去的地方还很远吗?”温青青发现他好像在想着什么于是问道。
“应该不算很远,父亲他们现在正屯兵鄂州,估计还要一天的路程差不多就该到了,这还要多亏了秦希的两匹骏马!”
秦希一听不禁笑起来,说道:“这倒是不假,这两个家伙一出门就像撒了欢一样!”
洛北望着外面下起的大雨,忽然感觉一阵凉意,这里虽然比起朱仙镇温度要高了不少,不过风雨交加的夜晚,也透着寒意。
“看来今晚这场雨要下很久,我们只能在这里休息一夜,等到雨停了再赶路了!”
这时候,温青青把身上背着的小包裹取下来,原来里面竟然早已准备好了一些食物,这个时候也正是大家最需要的东西。
“来吧,我们每人分一点先填填肚子,也好让身子能暖和些……”
四个人吃了些东西,稍微填饱了肚子之后,发现果然不会再那么冷了。
这时候,外面的风雨渐大,雷声如一声声晴天霹雳在耳畔炸响,一时间淹没了亭外那片树林里传来的山兽逃窜之声。
吃完了东西之后,他们都靠在亭子的角落里坐下,把身子靠在柱子旁,裹紧了身上的衣服。
听多了天边的巨雷,便也不会时刻都被吓的精神紧张,放松下来之后,不禁开始生出了一些困意。
山间风声瑟瑟,夜雨迷茫。
见三个人都闭上了眼睛,“雷哥哥”不由的笑了笑,然后目光深锁,望着茫茫大雨之中渐渐笼罩山峦的薄雾。
不禁轻哼起一支小调:“映江雪……远行舟……寒鸦瑟瑟……贺兰山头……千丈惊涛应素裹……万里江山挂银钩……遥问青山何处去……谁知青山一身愁……”
歌声悠悠,充满激昂的同时也沁着些许愁思。
他犹记那年自己尚还年幼,跟随父亲登上贺兰山,同样是在一个很小的亭子里躲避风雪,却与一位武功极高的人物相遇,因为父亲与他一见如故,故而比酒赋诗,这首《贺兰踏雪辞》就是那人酒后所写。
从那次见面之后,那人在雪中肆意乱舞,洒脱不羁的身姿便留在了自己的印象里。
而此刻他自然还不知道,那人现在早已经辞世而去,就是洛北的师父秦慕川。
这一夜对他们来说或许已经足够漫长。
又坐了一会儿,“雷哥哥”也闭上眼睛,渐渐有了睡意。
大雨也下了不知多久,终于渐渐停了下来。
这时候,雷声停了,风也已经息了,夜幕之下,安静的只有时而传来的几声马蹄声。
夜色平静如水,山间不知何时起的雾气像一层层飞舞的薄纱,笼罩着山间的新雨之后的树木,也笼罩着这座灰暗的送别亭。
一滴露水落在洛北脸上,带着一丝淡淡的凉意,他慢慢的睁开眼睛,才发现雨早就已经停了下来。
一觉醒来,外面寂静无声竟让他还有些不适。
他看了看都还在闭目睡着的三个人,温青青倚靠在中间的石桌前,脸上还带着几分倦意,而秦希就蜷缩在她身旁,娇小的身子几乎都倒在了温青青怀里,早已经睡熟。
而温
青青口中的“雷哥哥”也紧紧闭着眼睛,不知道是不是也已经睡着?
洛北揉了揉眼睛,这时候秦希挪了挪身子,把温青青抱的更紧了些,他睡的一脸酣甜,白皙的脸颊上也染上几许晨露,看起来再无醒着时候的调皮之意,只剩下一脸的纯真与可爱。
洛北悄悄站起身来,见几个人还在安睡,他小心的走出亭子,发现雨后的空气清新无比,颇有几分空山新雨的意味。
送别亭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竟下起了大雾。
他抬头远望,只见远处群峰迭起,似乎耸入云霄,雾气栖于山峰之畔,萦绕不散,犹如朵朵白云。
而那层层云雾之间,好像有一处平静的湖水,湖面如镜,放眼望去,竟无一丝波澜。
洛北信手一挥,身边的雾气随之而动,宛如一层层飘荡的轻纱。
轻纱随着空气中的气流一阵荡漾,如海面上涌起的白色海浪,层层叠叠,氤氲而至,渐渐浸透了洛北的脸颊。
洛北在雾气当中呼吸着新鲜的空气,不禁闭上眼,张开双手,感受着一层层的雾气流过耳畔,流过面颊,带着淡淡的清凉。
这一刻,对他来说是如此的平静,平静的甚至有些忘记那个好像还留在耳边的计划。
他这一路上感觉不管是温青青还是不知真名的“雷哥哥”都很是真诚,就算是少年秦希虽然有些任性跳脱,但也毫无矫揉之意。
那么,对待真诚待己的人,一旦伤害了他们,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洛北发现自己此刻竟是如此的矛盾,所以即便是在平静的雨后,他的内心也只是在短暂的平静之后,又开始了不停的挣扎。
突然,他的肩膀被轻轻的拍了一下。
洛北睁开眼,回头就看到秦希正背着手站在那里。
他大大的眼睛又黑又亮,一脸笑意打量着自己。
洛北被他看得有些不知所措,好像曾经做了亏心事偷偷回家时,在父亲的目光下无所遁形的自己。
他忽然有些惭愧。
而这时,却发现秦希根本没有注意到自己的情绪,而是激动的指着远方,洛北顺着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远处的隆隆雾气随着山势连绵起伏,围绕着那片平静的湖水形成了一个白色的云圈。
这一刻,天地竟是如此的神奇、高远,苍茫而壮阔。
天地终究还是在最远处相连在一起。
一如沧海,又似幻境。
“真的好美,君山的云海果然像爹爹说的一样美丽!”秦希的声音很小,却仍像是细细的风一样钻进洛北的耳中。
秦希张开双臂,像是一只将要起飞的燕子,他闭着眼睛,鼻子嗅着空气中的味道,然后一步步的向前走去。
“你有没有感觉到?这儿雾气就像海浪一样,掠过脸颊的时候既清凉又很舒服!”秦希一边闭起眼睛往前走,一边对洛北说道,话里有几分掩饰不住的畅快之意。
洛北看着身子单薄的少年,好像是大户人家在金丝笼里关久了的金丝雀,飞出了笼子就觉得全世界都那么新奇美妙。
他也望着面前的云海,雨后更显奇幻。
“是啊,这里真的很美!”他也不禁叹道。
“洛北……”秦希突然叫了洛北一声。
洛北一怔,抬头间发现秦希回过头正在看着他,那双大眼睛就像两只乌黑的蝴蝶般
扇动着翅膀,一瞬间,好像有某种晶莹之物闪过。
“你说我要是从这里跳下去会不会死了?”
还没等洛北做出回答,秦希用力的向前迈了一步,人便已猛然坠落下去。
这一瞬间的变化来的太快,只见秦希向前一步,人便突然间消失在洛北的视线里,他心中“咯噔”一声,心知不好。
这片山上大雨之后,下起了极大的雾,雾气演变如层层白云,看不清脚下是什么情况,谁知道秦希偏生如此的不老实,现在人影不见,显然是向下坠去。
洛北不及多想,飞身一跃,正想去抓住下坠的秦希,哪知道这一跃之后,身子再也收势不住,竟也跟着从脚下的断崖处飞落而去。
耳边是猎猎风声,下落的身子好像穿过了万丈云海,而下面是完全看不到摸不着的万丈深渊。
洛北在下落的过程中仍在苦苦寻找秦希的身影,可是悬崖之下尽是浮云,又哪里能看到什么?
他不禁在心中一阵叹息,现在恐怕连自己都再也顾不得了,说不定秦希早就……他不忍再想下去。
而就在这时候,身上的衣服好像被什么挂住了一样,坠落之势突然一缓。
洛北几乎是下意识的伸出手向什么抓去,几次尝试之后,才抓住了一根手臂粗细的树干。
他身子在下面悬空着,抬头一看,这根树干竟然是长在山崖峭壁上的一棵歪脖树,树上的叶子很少,也不知道算是什么树种,生命力居然如此顽强。
洛北好不容易稳住了身体,却突然发现头顶的雾海之上,一双乌黑的眼睛正在盯着自己,他不禁吓了一跳,就连唯一抓住树干的那只手也差点因此松开。
而这时,上面的那双眼睛逐渐清晰,一张娇嫩青雉的脸透过雾气露了出来。
秦希蹲在洛北上面的某处,正一脸笑意的看着摇摇欲坠的洛北。
“你怎么也跟着我跳下来啦?”秦希不慌不忙的问道。
洛北顿时脸上一黑,心道“这少年到底是怎么回事,自己若不是为了救他又何苦掉下悬崖?”
可是,他知道现在还不是说这种话的时候,要不然秦希翻脸不认账,或者干脆做出点什么过火的事情,那自己可真是命悬一线了!
秦希见洛北不说话,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于是伸出一只手递给洛北。
洛北见一只柔嫩细腻的手伸向自己,不禁心头一软,用除了抓住树干的另一只手抓住秦希的手掌。
秦希咬牙用力,洛北借着树干回弹之力,身子向上一纵,便落在了秦希身边。
洛北脚终于踏在了结结实实的地面上,这才四下一看,发现两人脚下的是一块大石,不过也只能勉强容下两人而已。
而那根树干就是从大石下面的石头缝里硬生生的长出来的。
这时,秦希已经坐在了大石的最外沿,抱着双臂,脚悬向山崖,不停的摇晃。
洛北心中一叹,本想去责骂他几句的,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秦希你……你这样太危险了!”
秦希正抬头望着远处,然后微微侧过头,对洛北道:“洛北,在这里看云海可比刚才那里好看多了,你说不是么?”
他眨着大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让洛北有再多责备的话一时间竟都说不出来了。
……
……
第74章 秦希的心事
洛北只好也暂时坐了下来,不过却不敢像他那样紧靠着崖边。
“你这样从家人身边跑出来他们一定会很担心你的!”
听到洛北一句貌似安慰的话,秦希身子却轻轻的颤抖了一下。
他仍遥望云海,却陷入了少有的沉默,很久之后,才缓缓说道:“也许吧,他们应该会到处找我,不过……是不是都出于真心,可就很难说啦!”
洛北有些不解,不过他能察觉到一向外表阳光乐观甚至是调皮跳脱的秦希似乎一直都有什么心事。
“为什么要这样说呢?”洛北问道。
秦希忽然低下了头,看着身上颇为华丽的衣服,笑了起来。
却不像他那样的年纪的少年应该有的笑容。
“我爹和我哥从我很小的时候就一直对我很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娘却一直都不喜欢我,有人说……我不是她亲生的,而是我爹跟外面野女人的私生子……”
“不过那时候我一点都不信,甚至还狠狠的教训了那些多事的下人,从那之后,他们见到我时都格外的尊敬我,其实我都知道,他们都不喜欢我,还私下里叫我小恶魔……”
“洛北,你是不是也这样觉得,我本来就是个小恶魔?”
洛北看着眼前那张青雉的脸,那双大大的眼睛闪着晶莹的光芒,当他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时候,好像期待着某种答案。
可是这种期待又很奇妙,好像也带着些许自卑,一种隐藏的极深的自卑感。
见洛北没有回答,秦希扬起脸,望着远处茫然无际的云海镜湖,在视线的最远处,苍茫的天地已经浑然一色。
洛北心里不知怎么的竟也一痛,低声说道:“不,你……你本来就很好啊!”
秦希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忽然大笑起来,笑的几乎都快岔了气儿。
笑到最后,他又似笑非笑的看着洛北说道:“洛北你可真是太老实了,像你这样的人可是很容易被骗的啊!”
洛北被他这样一说,也稍有尴尬的笑了起来,说道:“真不知道哪个才是真实的你!”
秦希突然板起脸来,认真的对洛北道:“洛北我要你记住,在你眼前的每一个我都是真实的我,所以,我也要你不管什么时候对我都要真实……”
见洛北认真的点头,秦希继续说道:“今天这些话我从来没有对除了你的第二个人说起过……”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清楚为什么要把这么多年一直憋在心底的话跟你说出来……不过你可不要对任何人说呦!”
洛北认真的点了点头,无比诚恳的说道:“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秦希满意的点头,然后突然站起身来,高声向远处喊道:“如果有一天我死了,我一定要葬在这里,每天都看着这片天湖!”
洛北坐在了地上,听到他的话时不禁很是吃惊。
他望着秦希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个外表看起来阳光活泼的少年好像也有一肚子心事,他很难想象秦希这些年到底都经历了什么。
他为什么在刚过十岁的年纪就会想到那些根本不是他这个年纪该想的事?
看着精灵一样的少年,想着他那精致的模样,一身华丽的衣服,对全世界的满不在乎,他忽然发现自己是不是真的太笨了?
洛北在心里笑了笑,也不再把他的话当真。
就在这时候,从远处传来阵阵喊声。
洛北竖起耳朵才终于听明白,
应该是温青青他们二人正在寻找他和秦希。
秦希依然笑着对洛北说道:“今天玩够了,我们也该回去啦,免得他们担心……”
他眨着眼睛样子颇为神秘的对洛北道:“今天我们俩说的话你要当成秘密,不能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洛北点头,看着秦希又变回那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他实在是有些分不清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他摇头苦笑,然后又突然呆住,这是他一生当中所拥有的第二个“秘密”,上一次还是从“真灵棋境”走出来后蟾月要他保守的秘密。
想到蟾月,他在心底叹了口气,不知道她与云沧不辞而别之后到底去了哪里?看他们的样子应该是确有急事,他们要办的事会顺利吗?以后是不是还有机会再见?
在他还在想这些的时候,秦希已经来到崖壁之下,望了望头顶上光秃秃的悬崖峭壁,看不出到底有多高。
洛北也来到他身旁,他实在很难想象这么高的山崖到底该怎样上去?秦希说起来好像很轻松一样。
秦希脸上没有一点难色,就看他从怀里那股一个类似竹筒模样的黑色物件,然后拔去上面的盖子,然后一只手在最底端轻轻一弹。
只见竹筒里不知道什么东西“噌”的一声弹了出去,留下一道白色的烟,好像一条长长的尾巴。
做完这些之后,秦希不再往上看一眼,而是转过身去,怔怔的望着眼前的景色出神。
过不多时,就见一条长长的藤条缓缓从上面送了下来。
秦希大笑道:“这下你就不用担心了吧?我用流星弹告诉青青姐他们我们在这里,他们就一定会想办法救我们的!”
说着,他双手紧紧握了握藤条,力量从藤条传递到上面,上面也拉了拉,秦希一笑,手握藤条,双脚蹬在山壁上,缓缓向上爬去。
见秦希已经爬进了隆隆雾气当中,洛北在心里一阵叹服,也依着他的样子抓紧藤条向上爬。
雾气萦绕,耳边风声荡荡。
洛北很想再看一眼那片天湖云海,却怕一回头就再也保持不了冷静。
爬到山崖的顶端时,一只强有力的手已经早早伸了过来,洛北知道,这是“雷哥哥”的手,他把手递了过去,然后借着对方的力量向上一窜。
这时候,秦希已经站在温青青身旁,笑嘻嘻的看着洛北。
不知道为什么,洛北发现他上来的时候,几人都在看着他,没有人问到底经历了什么,可样子却显得有些奇怪。
他看了看自己身上,除了衣服上有几处刮痕其他好像也没什么异样,他只好尴尬的笑了,以一种尴尬来掩饰另外一种尴尬。
这时候,山间雾气已经渐渐消散,东方的天际上也现出一色鱼肚白。
“既然大家已经休息了一晚上,我们现在就起身赶路吧!”温青青说道。
遥远的天际,高山隆起,水色环绕。
缥缈如云的雾气萦绕在山水之间,让这一路的山光水色看起来是如此的奇伟而渺然。
清晨,一切都还在朦胧的安静当中。
几人仍骑着两匹骏马飞奔与崎岖的山道之上,似乎这样狭窄陡峭的山路对踏雪和红珊瑚的脚程并没有造成任何影响。
直到天色已然大亮的时候,四人纵马立于一处山冈之上,向下面放眼望去,只见清晨的薄雾之中是一处行辕大帐。
行辕之中,一座座排列有序的帐篷有如白帆,一队队小如蝼蚁的人影步伐整齐的绕着整个
行辕正缓缓而行。
一切都处于清晨的静谧当中,可是,眼前的景象给人的感觉却是一种肃然而起敬意。
“雷哥哥”面色有些凝重,伸手一指,说道:“下了这道山梁就到大营了!”
……
军营之前,仿佛有一股让人默然紧张的肃杀之气。
行辕的门前是一杆巨大的旌旗,黑金如墨,龙帆飞舞,上面镌绣着一个大字“宋”。
洛北站在营前,望着大旗不禁呆立。
这时候才真切的见到,在山梁之上看到那一排排渺小如蚁的巡营士兵尽是身披鲜明甲胄,他们一个个手持戟钺面色冷峻,看起来就像是随时准备冲向敌人阵中的勇士。
大概也见到几人在军营前流连张望许久,几名士兵巡逻至此,其中一个领头的出了队列,缓行过来朝他们大声叫道:“军营重地,闲杂人等不得窥视!”
“你们几个是新来的吧?”为首的“雷哥哥”问道。
那人被他疑问,有些疑惑的打量起眼前的几个人。
“你是谁,怎么知道我们几个是新来的?”他打量了半晌也没看出什么,于是问道。
“你先告诉我你们是哪只队伍的,我便告诉你们我怎么知道的!”“雷哥哥”笑道。
那士兵转念一想,大怒道:“你们莫不是哪里来的奸细?”
于是,几个手持长矛的兵士都围了过来。
就在这时,有人在背后叫住他们。
“什么事,吵吵闹闹的!”这声音如洪钟般巨响,听在几人耳畔就如同一声炸雷,不禁让几人浑身一颤。
这时候,只见一个身穿布衣的束发男子走了出来。
这人脸庞黝黑,眼睛圆圆的,而且很小,高高的身材,魁梧至极,看上去就像是一副黑铁铸就的身躯。
他眨着小眼睛,一脸怒意,在众位士兵眼里看起来极是威严,见他信步走来,都自觉地站到了一旁
“雷哥哥”见到这人脸上浮现出微笑,虽然没有主动说话,但他的表情早就显示出他与此人很是熟悉。
见黑汉已经走了过来,他不禁大笑道:“牛叔叔,难道连我都不认识了吗?”
那姓牛皋的黑汉一眼望见眼前挺拔的小伙子,先是一惊,然后也随之大笑起来:“好哇,小雷子你这次跑出去这么些日子,可终于知道回来了?”
两人竟是认识,那些手持长矛的兵士都愣在当场。
洛北和秦希也愣住了,没想到眼前黑汉居然叫他“小雷子”,这名字既奇怪又滑稽,只有温青青抿嘴发笑。
说着,黑汉大喝一声,对身边的士兵道:“你们这些小兔崽子,还不快点给我把辕门打开,这可是我老牛的二侄子!”
辕门打开,“雷哥哥”带着洛北三人走了进来。
黑汉一只大手用力的拍在他肩膀上,只见他浑身一震,才用力抵挡住黑汉的大力。
“哈哈哈哈,小伙子不错不错,身子上的肌肉还没跑丢”
说完,他看着眼前几个呆愣住的士兵,说道:“这几个是你董先叔叔的踏白、军新招进来的,不认识你也是正常”
“雷哥哥”对几人微微而笑,毫无计较之意。
可这时候,黑汉却站住了脚步,小眼睛转了转,好像突然间想到了什么。
他闷声说道:“不行……我……我还不能带你回去,二小子,你还是趁着现在没被发现快些逃跑吧!”
……
……
第75章 军法不容情
“雷哥哥”听了黑汉的话,不禁极是奇怪,他停下了脚步问道:“牛叔叔,你实话告诉我,是不是父亲他身上的毒……”
黑汉赶紧摆手,把头摇的像个拨浪鼓一样,可是他那双灵活的小眼睛却仍然显得极不自然,看起来十分犹豫。
“大哥他没事了,只不过……哎,你也该知道他一向视军法如铁律……”
“二小子,我说你还是快点离开,要是被大哥抓住,就算是你牛叔把肩膀上的脑袋别进腰带里,恐怕也保不了你!”
“雷哥哥”这才听明白,原来父亲所中的毒已经好了,不过他当时为了替父亲寻找解毒灵药,情急之下未及告假便私离军营,对于身负军籍的他,自然是免不了受到军法处置。
他慨然一笑道:“牛叔叔,侄子知道你关心于我,不过既然是我自己犯下的错,就该由我自行承担,这也是父亲一直教育我们几个兄弟的道理,要是我现在逃离军营,不但要陷父亲于不义,也是辜负他多年来的教诲……”
“只要他身上的毒治好了我也就没有什么遗憾了!”
黑汉见他还在不缓不忙的说这些大道理,急的直跺脚。
“我说你这小雷子怎么就这么倔啊,你可不知道,你走了之后,大哥他发了多大的火!你这是犯了他的大忌你知道不?”
“雷哥哥”回过身去,不管黑汉如何着急,笑着对温青青说道:“青青,你几年都没见过父亲他老人家了,我带你去见他……”
温青青望着他,然后又看向黑汉,温柔的眼眸里尽是忧色,不过,听到他的话,她还是点了点头。
说完,“雷哥哥”也不再多管黑汉,而是带着温青青、洛北和秦希向中军大帐走去。
黑汉一脸无奈,又气又忧的长叹一声说道:“臭小子跟你老子一个德行,哎,老牛拿你没办法,我得赶快把董二哥他们找过来,他脑子转得快,说不定能有办法劝动大哥……”
想到这里,他瞟了一眼离去的四人,转身向着另外一个营地走去。
温青青与“雷哥哥”走在前,洛北和秦希跟在他们身后。
洛北看着几人一队的士兵不时从身边行过,他们每个人似乎都有一种特殊的精气神儿,手持长枪,目不斜视。
走进军营之前,看到里面一片肃杀之意,而真正进来之后,洛北发现,这里的每一个人身体里都透着一股钢铁般坚毅的气质,可当他们彼此点头示意时的目光里却又带着亲人兄弟间的情义。
与洛北不同,秦希看到军营里的一切都格外新鲜,一会儿指着这里对洛北说两句,一会儿又跑到那里好奇的问些问题。
“喂,洛北,你说他们身上的盔甲到底有多少斤?看他们走起路来的模样怎么感觉一点都不重呢?可那些明明都是钢铁打造的啊!”
“你看你看,那里好像就是军营里做饭的地方,你说他们能做出什么好吃的饭菜?”
洛北见军营之中忙碌有序,虽然不知道这些营帐、哨卡布置上有什么学问,但也能看出几分不凡之处。
见他有些出神,没有及时回答自己的问题,还惹得秦希一阵阵怒气相向,洛北只好赶紧赔上笑脸。
这时候,温青青和“雷哥哥”停在了一处极大的营帐前,这座营帐看起来比所有他们经过的都要大上许多。
帐前两名卫兵挺着腰板,手里紧握着长枪,甲胄鲜明,站在那里一丝不苟。
“雷哥哥”站在帐前,吸了吸气,一直微笑的脸上也变得紧张起来,不知道里面的人到底是什么人?
会不会就是他嘴里所说的“父亲”,洛北在心里想到。
他看向这座大帐的周围,有两座偏帐,都有卫兵时刻把守,每个人似乎都严阵以待,冰冷坚毅的面容让他们看起来就像一座座石柱雕像。
清晨的雾气还没有完全散去。
远处是一座看不到尽头的城池,炊烟袅袅,徐徐而升。
脚下的这片土地附近并没有什么村庄,就连房屋都很少,军营的安扎位置前面是一道山梁,山梁上是洛北他们走过的盘山路,背后依靠着一座古老的城池,其余两侧有水道,有耕田。
水道和耕田空旷,视野极好,但不利行军,城池和山梁将军营夹在中间,分别布设两道辕门,恰好也是人们经过的道路。
这时候,一旁的秦希发现气氛好像有些不对,于是拉着洛北的衣袖,在他耳边小声说道:“你说大哥哥为什么不进去?是不是也跟我一样偷跑出去犯了错啊?”
洛北点了点头,然后又很快摇头。
“犯错应该是吧,不过跟你一样就不一定吧……”
秦希奇怪的看着他,说道:“我怎么觉得你从进了军营之后就有些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是不是被这里的气氛吓到了?”
洛北一愣,想不到自己在心里想事情的同时竟然全部都被这个激灵的小鬼发现了,不知道温青青和“雷哥哥”有没有发觉?
“我……我是第一次到这种地方……”
秦希弯起嘴角,笑道:“我就知道你没见过这样的大场面,不过别怕,凡事有我在呢!”
他拍拍胸脯,一脸得意之色。
洛北见他很是诚恳,于是敛了敛心头的焦虑情绪,问道:“你……以前就到过军营吗?”
“这算什么……我以前去过的地方比这里人要多上好几倍……那些人个个跟狼一样……”
说着,他突然闭上了嘴,眼睛使劲儿转了转,然后贴在洛北耳边,神秘的说道:“我……我不该说这些的,你可要替我保密……”
洛北被他说话时吐出的热气吹的心头一阵酥痒,赶紧移开。
“放心吧,一切有我呢!”他学着秦希刚才的口吻,拍着胸脯保证道。
秦希见他学着自己的模样,瞪起了眼睛,不过脸上的笑意却越来越浓。
他们两个一说一笑的,前面站着的温青青和“雷哥哥”却丝毫不觉,好像两个犯错受罚的孩子,没有得到里面尊长的许可,就一丝不苟的接受“罚站”。
这时候,大帐前的门帘被人从里面掀起,然后走出来一个人。
这人身穿一身银色盔甲,鲜明无比,一头长发梳理的很好,在头顶上挽成整齐的发髻,别了一根银簪子。
他高高的鼻梁极是挺拔,厚眉大眼,五官极富棱角,个子比“雷哥哥”还高出半个头,看起来英武有力。
那人走出大帐,抬起头时一眼就看到面前站着的人,先是一愣,转而变得很是惊讶,一双剑眉皱紧在一起。
他快步走出来,还没等“雷哥哥”开口,一把抓住他的手,把手指竖在嘴边,做了个嘘声的
动作。
“老二,你怎么这么突然的跑回来?你难道不知道依照父亲的性情,一向是治军如铁,这这次擅离军营,犯的可是重罪!”
“雷哥哥”一怔,然后脸上原本还紧张的表情放松下来,说道:“大哥,我离营去找解药,虽然还是失败了,可我总是要回来的,难不成还真当个逃兵?”
被他叫做“大哥”那人,攥起了拳头,一拳打在他肩头,把他打的往后退了两步,虽然只是兄弟之间的动作,不过也可以看出他手上力气之大。
“你个臭小子,还敢来揶揄大哥……”
说完这话之后,他回头看了看帐前的两名卫士,把声音压的很低,说道:“小雷子,你赶快离开这里,先去董叔叔的游奕军暂避一下,等大家有了商议之后再来见过父亲……”
“雷哥哥”看着面前为自己担忧无比的大哥,笑着摇摇头,声音不大,但也没有刻意压低说道:“大哥,我不能……我们岳家男儿又岂能这般没有了担当?”
还没等“大哥”说话,只听大帐里传来一阵颇为洪亮而威严的声音,说道:“好,这才是我的好儿子!”
“云儿,既然老二回来了,就带他进帐来吧!”
听到里面的声音,“大哥”也只能无奈的摇摇头,狠狠的看了弟弟一眼。
“走吧,父亲在等你……”
“雷哥哥”对哥哥点了点头,然后并没有立即走进去,而是回过身看着温青青,说道:“青青,我这就要进帐去见父亲,你带着洛北和秦希先到偏帐休息,不用为我担心……”
说完,他甚至没等温青青说话,就立即转头进帐去了。
“大哥”这才注意到还有三个人,他看着面前的女孩儿,有些惊讶。
“云哥哥,难道你把青青妹子都忘了吗?”温青青看着已经走进大帐的背影,脸色微白,对眼前的人说道。
“你……你真的是青青妹子?”
“云哥哥”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脸上出现一丝喜色,不过很快就消失了。
“我当年随父出征的时候你才多大,想不到如今都已经变成大姑娘啦,时间过得可真快!”
“云哥哥,雷哥哥他会不会有事?”温青青担忧的问道。
“云哥哥”苦笑着摇头,叹息道:“父亲他一生磊落,最重军中法度,虽然这次小雷是因为他才私自离开军营,可就算是明知如此,他多半也要按照军法处置……”
温青青脸色更白,眼睛里的忧色更重,问道:“那要是按照军法处置会怎么样?”
“云哥哥”看着温青青担忧的样子,脸色也很凝重,但他还是轻轻的拍了拍她的肩膀,说道:“青青,你也不必太过担心,我跟牛、董诸位叔叔一定会力劝父亲的,毕竟小雷虽然是触犯了军法,也总是情有可原!”
“就不陪你在这里叙话了,我还要进去看看情况,就让卫士先带你们去偏帐休息片刻,稍后若是有什么情况我自会来找你的……”
说完,他对身后的卫士吩咐了几句,然后会转回头,再看了一眼温青青,也略微看了看她身后的两个少年,不再稍有耽搁,回身走进大帐之中。
温青青在帐前静立了很久,还是秦希叫醒她,才勉强放下眼里的担忧和不舍跟着卫士离开。
……
……
第76章 行刺
偏帐就在离中军大帐不远的地方,里面除了两个火炉外并没有太多的东西。
秦希大概也看出温青青满怀的心事,也不再说话,出奇的保持了安静,洛北自然就更乐的如此。
不过,他们都没有去打扰她,只能看着她在营帐里紧张的来回走动。
偏帐里很是安静,就连营帐外也好像变得一丝声音都没有。
安静,有时更让人饱受折磨,尤其是那颗悬着的心还紧张的不能放下的时候。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就听到外面一阵嘈杂之声传来。
温青青好像突然从梦中猛然惊醒,再也顾不得军营重地,掀起帐前的帘子就跑了出去。
帐外一队正在巡逻的士兵也不免好奇张望,有人问道:“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突然变得这么热闹?”
另外一人瞪了他一眼,有些惋惜的道:“那个地方还能有什么事,自然是有人严重触犯了军法,要说我们大帅不管是战场决断还是爱兵如子那都是没的说……只有这一点,把军法看的太死,不管是谁也不管什么原因,只要犯了军法那必然是无情可讲……真是可怜了这位二公子,他本来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啊……”
温青青就站在他们身后,听到他们说的话时,她俏生生的脸上一瞬间变得无比的苍白,眼眸里的泪珠不知不觉的落下来,从脸颊上流到唇边,然后滴落下去。
这时候,秦希和洛北也走了过来,只见温青青沉默的站在那里,那些巡逻的士兵早已经离去。
秦希有些不知该怎么办,于是去看洛北。
而这时候,温青青本来就十分单薄的身子轻轻的摇了摇,就像一棵孤独的小树,在风浪中饱受折磨,终于在心中所有的担忧彻底爆发的一刻,身子一轻,再也无力支撑的向后倒去。
……
温青青在得知“雷哥哥”将要受到军法处置的时候,一时昏厥过去。
现在她已经躺在了偏帐里的床榻上。
秦希在不停的走来走去,这时候,突然走到洛北面前,万分不解的问道:“你说这到底算是怎么回事啊,当爹的要杀自己的儿子?要是在临安……我真该到皇……黄老爷那问问这是谁定的规矩,军营也不行啊!”
洛北看着温青青并没有太大的异样,只不过是一时心急,急火攻心才会晕厥过去。
他站起身来,对秦希说道:“我出去看看,你先留下来照顾她好么?”
秦希眼神一转,故意用鼻孔出着气,显然是大不乐意。
“不行,你去哪里我都要跟你一起!”
“不行,这里没人照顾怎么能行?”
“外面不是有人吗?我才不要自己留下来,而且你这个人脑子笨,嘴也笨,带上我一定会有帮助的!”秦希脸色一转,变得一副笑嘻嘻的模样,摇着洛北的胳膊求道。
洛北实在拿他没有办法,只能答应两人一起出去。
他们两个走过中军大帐的时候,发现就在前面不远处的校场士兵们围了好几层,根本看不清里面的情况。
洛北到处看了看,发现就连大帐前的两名卫士也都已经不见踪影。
他看着那座中军大帐,有些微微的出神。
就在这时候,秦希拉着他的衣袖,说道:“我们要不要去那边看看?”
他指着前面人最多的地方,一脸期待的问洛北。
一队七人的带甲卫兵手持长枪从大帐前经过,他们看到
洛北与秦希站在大帐前,都有些惊讶,为首的一人停下了脚步,询问道:“二位为何不呆在偏帐休息,军营之中可不能乱走,要不然容易发生危险!”
洛北看这人身材颀长,星目剑眉,只是鼻子格外的大,在对他们说话时带着微笑,显然并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
洛北向人多的地方望了望,说道:“我们担心一起来的那位朋友,所以才出来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不会乱走的!”
那军人面色变得有些凝重,叹息道:“二公子也算得上年轻一代将领中的翘楚,可惜这次是撞在了大帅的枪口上,任谁说也是没有办法的了……哎……”
说罢,军人再不多说,只是嘱咐道:“二位切莫乱走,这军营当中是大帅依照伏龙卦象所布置,就是我等走错了方向也容易迷路,如果无其他的事还是先回到偏帐中,现在大公子和几位将军都在想办法……”
他望了望中军大帐的方向,淡淡一笑,便转回头向着已经离去的队伍跟了过去。
他走的好像有些匆忙,却不知道从背后掉下来一样什么东西,洛北弯腰捡起来,放在手里微微一看,是个只有纽扣大小的六角形黑铁物件,看不出是做什么用的,只是上面雕刻的一个飞鹰惟妙惟肖。
洛北微微愣在那里,哪知道秦希竟身手奇快的一把抢了过去,放在手里掂量着,笑着看向他说道:“这个东西看起来挺好玩的啊!可是这是干什么用的呢?”
洛北皱起眉道:“秦希别闹了,快还给我,这是人家丢的东西,该还给人家才是!”
在洛北伸手来抢的时候,秦希早就跳了出去,然后一边笑着一边摇着头对他吐了吐舌头道:“我才不管,我就要把玩够了再说!”
洛北见被他抢去已经很难收回来,只能板起脸说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这明明是别人的东西……”
哪知道他才说两句,本来还一脸笑容故意气他的秦希突然冷起脸来,“哼”了两声,居然把东西直接丢在地上,气道:“有什么了不起的,比这好一千倍的宝物我都不稀罕,你以为这是什么,给你就是……”
说完,他气冲冲的向着偏帐的方向走去,根本不管愣在那里的洛北。
洛北捡起物件,看着秦希生气离去的背影,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极大的自责感,不过他并没有立即去追,而是转向中军大帐。
他望着大帐缓缓的闭上了眼睛,连他都不知道自己心里到底藏了些什么,把物件装进怀里,然后竟毅然向着大帐走去。
……
中军帐里,并没有想象的那般华丽,甚至还显得有些暗淡。
里面的空间很大,不过除了一张木架子上摆着很长的地图之外,就是一个极大的作战沙盘,三面都是木制的长椅。
很显然,这里是军中将领集中讨论作战任务的地方。
洛北站在帐门前,向里面望去,一抬头就能看到里面最显眼的地方横挂着一幅草书,上写“复我山河”四个大字。
字幅下是一张巨大的书案,上面摆着的书简很厚,但却极是整齐的摆成了两叠,很显然,是分为看过的很没有看过的。
背后是一张软椅,上面正坐着个人,身上披着一件兽皮长袄,正垂着头,手里端着一本厚厚的书简,看的很认真,就连洛北走进来都并未发现。
书案后面是武器架,鲜明的盔甲撑在架子上,上面的一条条深浅不一的痕迹显示着那是一件“饱经风霜”的战
甲。
洛北发现自己虽然只是站在这里,面对着一个认真阅读书简的中年人,可自己心里却像是起了惊涛骇浪,这种紧张的情绪在此之前从未有过。
他一步步向前走去,一只手伸进衣袖。
一步,两步……每一步似乎都让自己的心脏跳的更快……
他的脚步好像也变得更加沉重,不知道为什么,当他走进来的一瞬间,就发现自己可能在做一件错的事。
他甚至希望那人能早点抬起头,看到他。
可是,椅子上坐着的中年人看的很认真,一边看,一边锁紧了眉头。
就在洛北逐渐接近他的时候,中年人突然一阵愤怒,手重重的拍在桌子上,竟把一幅很长的手书从桌子上拍落下去。
手书掉到了桌案下,洛北低头一看,只见上面的字迹极是刚劲,每一笔都入纸极深,似乎都带着一腔怒意写下的每一个字。
可是,这幅字看在洛北眼里,不禁让他大惊。
靖康耻,
犹未雪。
臣子恨,
何时灭。
驾长车,
踏破贺兰山缺
壮志饥餐胡虏肉,
笑谈渴饮匈奴血。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待从头,收拾旧山河,
朝天阙……
看到手书的一瞬间,洛北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的心变得更加紧张起来,就连呼吸都更加急促。
不为别的,当初第一次走进师父秦慕川的草庐中,他就曾见过半幅字,那笔迹和其中的韵意无不与今天这半幅字极其的相似。
“愚兄鹏举题”
他曾问过师父这位“愚兄”是什么人,可是秦慕川却只是告诉他那是一位“尚不得志的知己”,他们虽互为知己但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并没有提及那人的真正姓名。
这时候,中年人才缓缓抬起头,他的脸色有些蜡黄,精神并不很好,显示出一股病态。
他看到洛北的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多少惊讶的神情,而是目光和蔼的看着眼前的少年,抬起一只手抚了抚那缕须髯,笑着道:“少年,你是一个人来的么?”
洛北有些诧异,不知道那人怎么会这样问,他没有回到,因为他认为这个是显而易见的问题,于是勉强的装作平静说道:“你……认识一个叫鹏举的人么?”
中年人一听不禁笑了,然后整了整披在身上的长袄,依然温和的说道:“原来你真的是在找我啊!不过我并不叫鹏举,我叫岳飞,草字鹏举!”
就在中年人报出姓名的一瞬间,原本无比安静的大帐里突然起了一阵风,就连几盏蜡台上的烛火也都开始剧烈的跳动。
洛北大惊,大声叫道:“小心……”
在慌乱之中,衣袖里一直藏着的匕首竟然也顾不得掉了出来,“当啷”一声落在地上。
而这时候,大帐的穹顶处发出一声巨响。
然后紧跟着的就是穹顶大帐的帆布被利器快速撕裂的声音。
很快,快到洛北都来不及反应。
从大帐的穹顶处便已经飞身落下数道黑影。
刚刚要站起身来的岳飞就算是已经见惯了沙场生死在那一瞬间瞳孔也不禁开始收缩。
随着几道黑色身影的出现,无数道寒光乍现,便已逼近岳飞的周身要害。
……
……
第77章 三军统帅
就在洛北大声提醒岳飞“小心”的同时,大帐的穹顶处突然杀入数个黑影,每一个都手持钢刀。
这些杀手出现的一瞬间,就见无数道寒光向岳飞周身要害袭来。
这些突袭来的太快,显然也经过了周密的布置,可说是几乎避无可避。
眼看岳飞就要死于非命,洛北再不忍多看,只有闭上眼睛,眼眶中是滚滚热流。
谁知道,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大帐之中一道人影犹如电闪,手里也不知道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如一张巨大的网一样,竟然把岳飞面前的所有空隙都遮住了。
然后那人手上丝毫不停,“大网”一闪便收,竟一丝不差的将那些寒光冷器全部都收入大网当中。
要说这人身手快的实在是出乎意料,不但一瞬间将所有暗器收在网中,更是几个闪烁之间,飘在每一个黑衣杀手身边,却不见如何动作,甚至就连那些突然出现的杀手也来不及反应,便向后倒了下去。
岳飞依然站在桌案后面,全身上下都并没有受伤,只是身后披着的那件皮袄不知什么时候掉了下去,就连他自己好像都没有发现。
洛北睁开眼睛的时候,所有杀手都已经倒在地上,不知生死。
看到岳飞安然无恙,洛北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居然很是庆幸。
岳飞身材极是魁梧,可脸色颇为不好,不过他连一眼都没有看那些倒在地上的黑衣杀手,只是面色和蔼的看着面前的少年。
这一切自然都不是意外,都早有预谋,他当然也不会丝毫不知,眼前的刺杀他也同样等了很久。
而那个快如闪电的人影就是他的护身符,不管对方派来多少杀手,他相信那人都足以应付。
而现在,那人在点到了所有杀手之后,已经飘然出了大帐,他虽然不知道是否还有什么危险隐藏在暗中,但那人一丝都没有停留的出帐而去,显然是还有什么让他都感到紧张的人或事。
这时候,大帐外已有一队卫兵冲了进来,为首的竟是洛北曾经见过的那个黑汉。
黑汉手里持着一把斧子,一进大帐,见岳飞并没有受伤才稍稍放心,他看了看地上躺着的黑衣刺客,然后有些怀疑的看着洛北。
“大哥,你没事吧,这小子怎么也跑到这里来了?”
岳飞摆了摆手,对黑汉道:“我没事,你只管把这些刺客收押,等他们醒了再行审讯就是……”
黑汉对岳飞的话不敢反驳,可目光里却仍有些疑惑的看着洛北。
这时,一名卫兵走过来,对岳飞和黑汉分别行了行礼,禀报道:“大帅,牛将军,这些人都已经死了,看来是行动之前就已经服下了慢性毒药”
“牛”姓黑汉犹豫了一下还想要说什么,可是岳飞一摆手,说道:“老牛,你先带人下去吧,有什么事稍后再说……”
黑汉无法,只好应声带人离去。
这时,大帐中只剩下岳飞喝洛北。
岳飞温和的笑了笑,对洛北说道:“少年,你认识我吗?”
洛北脸色也变得极是苍白,见岳飞问自己,先是点了点头,很快又摇头。
“既然你没见过我,那又是怎么认出我的呢?”岳飞问道。
洛北伸手一指落在地上的那幅手书,说道:“我从来没见过你,可我在师父那里见过一幅字……不,应该说是半阙,字迹跟你写的一样
……”
岳飞微微皱着眉,在回忆洛北说的话,过了一会儿面露喜色道:“你……你是秦穆川的徒弟?”
洛北听他说出师父的名字,鼻子微酸,点了点头。
这时,岳飞走到洛北身边,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高兴说道:“你师父现在人在哪里?我……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见过他了!”
洛北看着眼前的中年男人,鬓间已经有几缕银丝,眼角的皱纹也很明显,面色带着些许病态。
很难想象居然就是那个名满天下的大宋名将三军统帅,在他的印象里,那样的人物难道不应该是一脸威武浑身铁胆,拥有着杀伐果决睥睨天下气势。
可是,眼前的中年人却是如此的慈祥,好像跟普通人也没有多少区别,也会老,也会病。
大概是看出他眼里出现的疑惑,岳飞笑着说道:“怎么,难道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洛北点点头,只好承认道:“有点不一样”
“你是不是觉得领军征战纵横沙场的岳飞不该是我这副既苍老又一脸病容的样子?”
洛北再一次点头。
岳飞笑了,这次他笑的带着些许苍凉之意。
“除了那些国家百姓需要我征战沙场哪怕是马革裹尸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普通人啊……”
“既然是普通人,就一定会老也一定会生病,除此之外,我甚至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还是几个孩子的父亲!”
这时,洛北才发现原来那些流传在别人嘴里的人物也并没有那么神奇。
“现在你能不能告诉我你师父他如今人在何处?”岳飞再一次问道。
洛北神色一暗,垂下了目光,说道:“我师父他……已经去世了……”
岳飞一听,脸色顿时大变,后退了两步才站稳。
听到噩耗的他好像一瞬间遭受了极大的心里冲击,闭上了眼睛,不禁长叹道:“从此后人世间再无知己……”
……
岳家军的行辕外,高山之中。
一个头戴斗笠身背长剑的人已经伫立了很久,甚至连一丝动作都没有,整个人就像是一把随时都会出鞘的利剑深深嵌入脚下的巨石当中。
直到身后的一个灰影出现,他也没有回头。
那灰影全身被斗篷裹起来,看不清模样,只是看起来身形有些蹉跎。
他从出现开始就一直盯着眼前的灰影看了很久,才说道:“飞云使大人,为何不亲自出手?”
灰影仍旧没有动,他的声音甚至都很冷漠,冷漠的没有一丝感情。
“因为有一个人在他身边,而这个人我还没有把握胜过他……”
“你的任务是救人,我的任务是杀人,完成好你自己的事就行……”他的话也同样简洁,甚至好像并不是为了解释什么,更像是在叙述一个简单的事实。
蹉跎的人影愣了一下,然后态度极是恭敬的拜了拜,并没有说任何告别的话,便悄然退去。
飞云使也站起身来,朝山下的军营淡淡的看了看,然后扶了扶背后的剑,人影一闪,也已经从山上消失不见。
……
大帐外,站在两个人,其中一人全身穿着甲胄,头上戴着头盔,面色微白,不过眉目之间的英武之气也显露无疑。
另外一个人身材极为高大,甚至比身边的将军还要高出一个
头。
他一身黑衣,衣袖很是宽大,脸色微黑,看样子大约三十几岁模样,他望着大营靠近山的那个方向,眼神里一种夹杂着紧张又有些兴奋的复杂之色。
将军问道:“雷兄,你一直盯着那里看,难道是担心这些刺客还有什么后手?”
黑衣大汉这才回过神来,“哼”了两声,说道:“就算是真还有什么后手,我雷霑难道还会怕了不成!只不过……小晴说过,这次来的人里可能会有一个真正的高手,让我不可掉以轻心,刚才我在那里好像看到一个影子闪过去,就是那么一闪,让我感到又紧张又兴奋……”
“不过,现在没事了,那个人应该已经离开了,我也该走了……再过些日子就要去赴俞老四的约定啦!”
将军道:“雷兄,为何不能多留些时日?”
雷霑大笑道:“再过些日子就要到去赴与俞老四的约定啦!我可不能迟了被他说我不守时!何况这一次,小晴也一定会来的……”
“不过很感谢董将军的款待,特别是你那几坛陈年老酒……”他眼里带着一丝狡黠之色,手忍不住的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又忍不住开怀大笑起来。
董先也被他的模样逗的忍俊不禁道:“雷兄的酒量董先是见识过了,既然还有要事,我也只好替大哥送别雷兄,如日后雷兄有暇之时,我等兄弟再痛饮一番就是!”
雷霑“哈哈”大笑,说道:“好,要不是还有重要的事,我还真不舍得剩下的那些佳酿啊!”
“我给雷兄留下便是……”
董先只是一低头之际,再抬头时,发现雷霑高大的身影已经去的远了。
……
洛北是跟着岳飞一起走出大帐的。
岳飞的手很有力,他抓着洛北的手让洛北感觉有一种暖意。
他侧着脸看向身边坚如磐石的身躯,很自然的就能让人产生一种可以依靠的厚重感。
可是,他们刚走出大帐就停下了脚步,要不是有岳飞攥着他的那只手,他甚至会被眼前的情景吓到,
在大帐外竟然跪满了人。
跪在最前面的也是军中的主要部将,黑汉牛皋和白面将军董先,还有就是洛北曾经见过的“云哥哥”。
数十人跪在岳飞面前,挡住了大帐前的去路。
牛皋性子最急,见到岳飞出来,第一个大声说道:“大哥,小雷子他是为了你才……你就行行好饶他一回吧!”
岳飞脸色微沉,目光突然变得极是严厉的看向牛皋,就是这一眼,让牛皋好像变成了霜打的茄子般,低下头去,不敢再多说话。
他低着头仍在偷瞧岳飞的脸色,然后还用胳膊顶了顶他身边的董先。
董先目光沉了沉,他知道岳飞此刻的脸色极不好看,可还是把心一横,毕竟是一条人命,于是说道:“大哥,我知道你一向秉公无私,但如今社稷倾危,大战在即,正是用人之际,不如先记下此次大过,让他戴罪立功也好!”
“小弟愿保他的性命!”
在他身后一应众将无不拜道:“末将愿保!”
数十人声音如雷,不禁让人肝胆欲裂。
他们说完之后,都再无声音,一双双眼睛都在看着岳飞脸上的表情。
洛北能清楚的感觉到岳飞抓住他的那只手攥的更紧了许多。
……
……
第78章 月照小重山
这时候,秦希不知道从哪里钻了过来,他拉了拉洛北的衣袖,在他耳边说道:“这好大的阵势啊!”
见洛北脸色也很是难看,于是他吐了吐舌头,不再多说。
“你们这样做……”
“难道是在陷我岳飞于不忠不孝之地么?”
“你们可还记得当初我等一起追随宗泽元帅时所立下的誓言,那块由宗帅亲笔所题的复我山河四个大字今日仍在我的大帐之中”
岳飞长叹一声继续说道:“我又何尝不知岳雷他虽然是擅离军营,却是为了救我这个父亲,可军法就是军法,我不能为了他是我岳飞的儿子罔顾了军方法,你等莫要再为他求情,就当是成全了他的孝义了吧!”
岳飞的话声音如雷,可是洛北却能感觉到,他说完这些话的时候,手竟也是微微的在发抖。
显然,这世上哪有父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可是,当忠孝不能两全,家国不能相顾时,有些人选择了忠军报国,有些人则选择了回归家庭。
选择小家的也许度过了一世平凡安稳的生活,选择了忠军报国的成全了千古忠名。
可不管你想要做怎样的选择,在那一刻都一定是无比艰难的。
所有人都眨着眼,看着眼前这位三军统帅,也是他们多年来征战沙场冲锋陷阵的精神支柱。
这些人里有些还是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在他们眼中,岳飞就是铁打的,可就在此刻,当说完那句“成全他的孝义吧”的时候,突然感觉到他也是一个父亲。
一个就要执行军法处置自己儿子的父亲,所有人都能体会到他此刻的艰难。
风,突然停了下来,变得出奇的安静。
这时候,一直站在洛北身旁的秦希突然就走到了岳飞和跪着的众将中间。
“大将军,你这是要杀大哥哥吗?”他眨着眼睛一脸无辜的问道。
洛北反应过来的时候,皱着眉对他说道:“秦希,你快点过来,别闹啦!”
秦希白了他一眼,仰着头看向岳飞,继续说道:“我不让你杀大哥哥,他可是很好的人呢!”
秦希突然的站出来,让所有人都愣住了,要知道军中无戏言,连数十人跪地求情都无法保下触犯军法的岳雷。
谁知道这时候一个一脸青涩的少年居然站出来说他不准?
岳飞低下头,看着面前的少年,而是微微的摇摇头,对卫士说道:“把这位小兄弟带离这里……”
于是,几名带甲卫士向秦希围了过来。
秦希面对一身甲胄手持佩剑的武士却丝毫不惧,而是把一只手伸进了怀里,然后对着那些卫士怒指喝道:“我告诉你们别过来啊!再过来我可就要亮出杀手锏啦!”
那些卫士自然不会害怕他的威胁,他们也不会伤害他,只是要把他带走,以免这么严肃的场合被他这样无休止的破坏下去。
秦希见没有人听他的话,小脸突然变得冷了下来,抿着嘴说道:“这可是你们逼我的,那就让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说着,他把手里的东西一亮,洛北一看,只见那是一个巴掌大小的椭圆形金光闪闪的牌子,两边雕刻着的是飞跃在天的金龙,栩栩如生。
中间的凹槽里是整整齐齐的四个小字“御赐金牌”。
看见秦希手里握着御赐金牌,岳飞先是一愣,随即跪在地上,那些卫士见
他跪地而拜,自然也立即丢下手里的佩剑,尽皆跪了下来。
“吾皇万岁万万岁……”
所有人山呼拜倒。
只有洛北还愣愣的看着秦希,秦希对他使了使眼色,才跟着跪了下去。
“见金牌如见陛下,岳飞听旨,现在我命令……不,是陛下命令你把大哥哥放了,不许再追究他犯的错,以后也不许记仇!”
见岳飞了众将都没有反应,秦希眼睛转了转,说道:“钦此,你们还不领旨谢恩?”
岳飞无法抗旨,只好领旨谢恩。
……
天色已晚,月照青山。
因为秦希突然拿出金牌,岳雷才得以免罪。
所有人都感觉奇怪,这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少年到底是哪里来的御赐金牌?
可是,没有人敢问,因为那是跟皇上有关的事,谁敢多嘴?
就连岳飞也没有多问,他只是问了洛北跟他一起来的少年叫什么,是哪里人,洛北告诉他少年名叫秦希,好像是什么临安人,他也不知道那是哪里,应该是个很大的地方。
岳飞微微思索了片刻,并没有再追问下去。
牛皋与一应青年将领杨再兴、张宪高宠之类为了给岳雷庆祝劫后余生,在得到了岳飞的默许之后,在校场前的空地上摆起了烤架,点起了火把,这时候已经与营中众将士兵一起热闹起来。
一阵阵大笑,一阵阵高歌。
军中多的是热血儿郎,他们一起在沙场上拼命杀敌,互为兄弟。
而此刻,他们扬着一张张青稚也写尽沧桑的脸颊,一起笑着,一起高歌。
火焰的光芒照亮了他们的脸,照亮了他们的眼睛。
一个人的死里逃生,就像是他们所有人都死里逃生一样高兴。
岳雷还有哥哥岳云也坐在他们中间,就连温青青和秦希也被他们拉了进去。
尤其是秦希,是他关键时刻救下了岳雷,所以大家为了感激他,把他围在了正中央,让他成为了游戏的主角。
秦希本来就爱热闹,这时候,所有人都围绕着他,他更是无比的高兴,拿起一碗烈酒,一仰头就往嘴里倒,哪知道酒劲儿实在太大,把他呛得一顿咳嗽。
满脸通红的他更是高兴,对酒意上头也毫不在意,跟大家玩的更加开心。
跳动的火焰啊,
像是那从黄昏里撕下的晚霞,
你落在谁的眼眸里,
是那驰骋疆场的热血男儿,
抛洒热情,
挥舞长枪,
踩着雄浑的号角,
唱着嘹亮的高歌,
我们生的激昂,
死也壮烈,
我们是千里山河最后屏障,
保着父母平安到老,
护着妻儿一世安康,
纵有刀枪剑戟,
哪怕十万铁骑,
绝不后退一步,
铸就铁血忠魂,
我们是千里山河最后屏障,
保着父母平安到老,
护着妻儿一世安康。
……
月亮在云层间不停的穿梭,时明时暗。
只有背后的山峰依然伫立无语。
天地纵横,万物寂然。
洛北也跟着一起喝了一碗酒,那是很大的一碗,所以现在他
发现自己有点晕晕乎乎的。
好不容易才脱离了那般热情四溢的军中勇士,他赶紧跑出来,打算先找个地方醒醒酒。
离开了人多的地方,他忽然听到一阵阵琴声,缭绕于耳畔。
不知不觉,走到了大帐后的一片草地间。
只见幽暗的月光下,一个身穿皮袄的中年男人正在抚着琴,刚刚听到的琴声也就是这人所奏。
洛北听师父秦穆川弹过很多次琴,对这样的声音并不陌生。
所以他很容易就能听出琴声之间的区别,这人所弹奏的曲调虽然带着几分铿锵之意,可细听之下也能分辨出其中的索然味道,只是与师父相比琴艺造诣要更显生涩。
虽然离的还有些远,但洛北一看就知道,正在弹奏的那人就是岳家军的三军统帅,岳飞。
忽然在弹奏之间,琴弦崩断,琴声瞬间变成了凌乱的金属声。
岳飞脸色变得有些苍白,眼神里俱是悲怆神情。
他双手按在琴弦上,不禁怆然道:“
昨夜寒蛩不住鸣。
惊回千里梦,已三更。
起来独自绕阶行。
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
旧山松竹老,阻归程。
欲将心事付瑶琴。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这时候,岳飞抬起头,就看到站在对面的洛北。
他弃了瑶琴,缓缓起身,慢慢的向洛北走去。
洛北看着岳飞此刻缓慢走来的步伐,发现自己眼里的三军统帅,突然间变得无比的衰老。
岳飞一边走,一边对洛北招了招手,让他过去。
“这些年来,率军出征,早已见惯了生死,可是直到现在,我还是无法接受你师父他已经去了……”
洛北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亲手所埋,他又怎会愿意相信这样的事实?
可是,秦穆川的确已经死了,即便不相信,这也是事实。
所以,即便洛北没有回答,岳飞眼里的神色也表明他实际上也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
岳飞看向洛北的目光依旧是温和而略带笑意的。
“洛北,陪我走走吧!”
……
“其实我一直都很想明白,到底是什么人让你参与这次刺杀行动?”
“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会跟他们有什么关系?”
岳飞跟洛北一起走在军营外的田埂上,这时候已经过了耕田的季节,所以地里连水都很少有。
洛北也并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心里还有太多不解的地方,想了想说道:“他们只是让我跟着岳雷一起到他要到的地方,行动的任务是刺杀金国的什么王子,什么兀术的!”
岳飞听他一说,好像想到了什么,说道:“莫非是金兀术?”
洛北摇摇头,当时他听到四叔万如海等人说的并不是这个名字。
“完颜兀术?”岳飞又问道。
洛北看向岳飞,以一种难以置信的神情。
“你也认识?”
岳飞点头,这个人他如何能不认识?
他笑了笑,目光变的悠远起来,说道:“这个人就是我一生中最大的对手!”
……
……
第79章 归程
入冬的田埂上尽是干枯的草。
两边的稻谷早就已经收割。
这时候,月光透出云层,洒在夜幕中的田地里,宛如一层薄薄的银辉。
岳飞与洛北坐在田埂间,他知道洛北心里一定有什么事没有说出来,而对这场刺杀计划,他也只不过是知之一半,不知一半。
“洛北……”岳飞突然叫了他一句。
洛北低着的头抬起来,看向身边这个和蔼的长辈,可目光还是下意识的想要避开他的眼睛。
“你是不是还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
洛北低着头,没有回答他的话,岳飞温和的笑了笑,然后站起身来,说道:“当年我曾在贺兰山上与你师父相遇,两人把酒望月,闲话古今,虽然相处不多,但可以算得上互为知己!”
“没想到他如今英年早逝,洛北……以后,你就叫我一声岳伯伯吧!”
说完话,他没有再等洛北的回答,而是朝着军营的方向走去。
洛北看着他离去的身影,不禁陷入了深思,但他很快也站起身来,不禁脱口而出:“岳……岳伯伯……”
岳飞回过身,目光里尽是温和之意。
“岳伯伯,我……我现在也充满了疑惑,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因为……我姐姐她还命在旦夕!”
洛北终于还是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此刻的他感觉突然间轻松了很多。
“她中了一种极为罕见的奇毒,我带她下山就是为了找万神医治病,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策划这场刺杀,也许是中间出了什么错,也许……不管怎么样,我还是相信他是好人,他救了那么多人的命,害得自己也得上了一种病!”
岳飞微微皱着眉,嘴里反复的重复道:“万神医……万神医……”
“这个世上真的有如此之人吗?”
不过他并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强加给洛北,因为他知道,有些事一时间让他还很难接受。
“洛北,岳伯伯想让你答应我一件事……”
洛北抬起头,望着他,说道:“岳伯伯……我不能……”
岳飞笑了,摇摇头道:“先别急着回绝,岳伯伯知道你心里自有抉择,更不会勉强你做任何违背本心的事,我只想让你答应我无论什么时候都要保护好自己……”
“如果有一天……天下百姓需要你的时候,不管天下如何负你,你都能想起今天的岳伯伯,放下心结,庇护他们一世平安!”
洛北听了岳飞的话,见他说的那么认真,哪有一丝玩笑的意思,可是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相信,这居然是对自己说的话。
“庇护天下百姓一世平安”那岂不是救世主?
可是,直到今天,自己也不过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少年。
看着岳飞殷切期盼的目光,他即便有再多的不解,还是认真的点了点头。
岳飞仿佛终于卸下了什么沉重的心事,望着头顶上透过云层出现的月亮,他静静的闭上了眼睛,任凭月光洒在脸上。
许久,他才睁开眼,说道:“走吧,我们回去看看那群孩子,他们……很久没有这么放松过!今日之后,也许更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洛北觉得心里突然有一股伤感,他知道岳飞那句“也许更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意味着什么。
沙场征战刀剑无情,多少同袍今日还在一起欢笑一起高歌,明天就要身首异处。
就像那首歌唱的一样,他们的背后是父母妻儿,所以哪怕是十万铁骑,他们也
绝不后退一步。
听起来慷慨激昂的歌,同样也满是苍凉之感。
“岳伯伯,你放心,我一定会记住你的话的!”洛北在心底大声对自己说道。
……
翌日清晨。
军营内外下起了很大的雾。
昨天夜里,所有人都玩的很是高兴,最后都横躺竖卧的倒在火堆旁,一个个渐入梦境。
洛北起的很早,此时正在中军大帐前,来回的踱步,似乎在犹豫着什么。
他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很显然,昨天夜里他睡的并不好,躺在床上,他一直在想着岳飞昨天夜里说的话,还有……四叔跟刘文静甚至是万如海。
“难道是万神医他们的计划里有什么失误的地方?”
“要不然为什么会把真正的岳家军统帅当成了金国的四王子?”想到这里,他没有再想下去,因为再想下去他自己都不敢相信。
最后,他只能暂时放下心中这些难解的问题,重新思考自己现在该怎么办?
最终的决定就是,他还是要回去,不只是为了找到答案,更是为了小蝉姐的安危。
他不知道万如海的病情如今是不是好些了,卓小蝉身上的毒是不是已经解了?
但是,他思来想去都不知道该不该把心事告诉岳飞,直到此刻,他站在大帐前也还在犹豫。
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在清晨的冷空气里变成了淡淡的雾气。
心里的犹豫也像清晨的雾气一样在空气中凝结,他终于下定了决心,于是调转了身子,准备向行辕外走去。
“喂,你就打算一个人这样走啦?”
背后是一个熟悉的声音。
洛北身子一动,不用回头,他也知道背后站着的人正是秦希。
“你要是想走其实也没什么,不过呢要真是不辞而别那可就是有点对不起大家啦!”秦希装作嗔怒的说道。
洛北回头,就见秦希正背着手,眨着那双大眼睛看着他。
“我……我得回去了,小蝉姐她的毒还不知道怎么样了!”洛北诚恳的说道。
“笨蛋,要是没有我,难道你就凭着你那两条腿就像走回去?”秦希板起脸,好像有些生气的说道。
洛北正支吾着,不知道该如何说下去的时候,从大帐里走出来两个人,正是岳雷和温青青。
“洛北,谢谢你……要是哪天你需要帮忙,一定要第一时间想起我……”岳雷含笑说道。
温青青目光如水般看了看洛北,又看着秦希,突然笑了起来,笑颜如花。
秦希被他笑得有些不好意思,撅起了嘴,直朝她瞪眼睛。
洛北不知道他们两个神神秘秘的到底在做些什么,只当是离别前的某种告别亦或是什么约定。
温青青好不容易停止了笑,对洛北说道:“洛北,我知道你一定要回去找你的姐姐,不过,我还是想提醒你,万……你自己要一切小心!”
她刚说了一个“万”就没有再说下去,洛北发现这对父女之间好像有着很深的隔阂,也许永远都无法解开。
岳雷和温青青一路上把洛北和温青青送上了军营外的山坡上,秦希已经跳上白马踏雪。
在最后的告别之际,洛北犹豫了很久,还是把装在怀里的一封信递到了岳雷手里。
“帮我把这封信交给岳伯伯,这里是我没有说出口的话,也许……能对他有些用处吧!”
说罢,洛北跳上了红珊瑚,回望一眼之后,与秦希一起跃马而去
岳雷手里拿着那封信,突然觉得这封本来很轻的信一瞬间变得重了很多。
当岳飞拆开信件的时候,发现里面连一张纸都没有,只有一个很小的黑铁铸成的牌子,上面栩栩如生的雕刻着一只正要展翅飞翔的雄鹰。
岳飞皱着眉沉默着思索了许久,最后才长长的吐了口气,说道:“原来一切竟然是这样……”
……
回去的路,自然还是来时的那条路。
不过,洛北骑在马上虽然是一路潇洒,可在他的心里却是有些沉重的。
因为,他实在是不知道回去之后要面对的是什么。
秦希就没有他想的那么多,一路上仍是高歌猛进,仿佛笑谈人生。
可以肯定的是,他出来这一趟可算是玩疯了,如果可能,他大概都不想再回家了。
这一路上,他没有再讥讽洛北,也没有再提起一句在君山上两人看云海时说过的那些话,好像就是一场梦一样,醒来就全都不见了。
可是,洛北却发现,越是接近那条路最开始的起点,秦希的话就会变得越少。
洛北以为是自己哪里惹他不开心了,所以也问了两次,秦希笑得有些奇怪,他低下头的瞬间,目光里好像也闪烁着轻轻的失落。
但很快,当他扬起头的时候,又是一脸阳光般的笑容。
他说:“起点有时候也是终点!”
洛北只能在心里感叹,这个看起来比他还要小上几岁的少年,不知道究竟哪里来的那么多奇怪的心思。
每当想到这里的时候,洛北都会惊奇的发现,其实对这个小小少年,自己了解的好像一直都很模糊。
他敏锐时就像精灵一样,高兴时会笑的一脸灿烂,可是有些低头的瞬间,又似总有解不开的心结。
他每每说话和做事都出人意表,甚至还拿出了“御赐金牌”,这些都让洛北完全摸不着头脑。
可就算这样,他还是觉得秦希在他面前非常真实,至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洛北不知道。
大概就是感觉吧,他在心里对自己说。
白马踏雪,身影如雪中轻鸿,红马怒缰,官道上一骑绝尘。
马蹄仿佛是踏着黄昏回到朱仙镇的,这座古老的小镇好像从没有变过,一直是那样的坚毅而略显沧桑。
一层薄薄的清雪覆盖着眼前的大地,显然,在他们离去的这些时日里,又下过至少一场雪。
黄昏里,夕阳好像就站在小镇外的官道上,瞪着大眼睛,注视着镇子上的一切。
晚霞宛如美人娇羞的脸颊,在红晕渐渐褪去的时候,还带着些许不舍。
秦希勒住马缰,踏雪前蹄高高跃起,一声长嘶。
他回头看着跟上来的洛北,笑道:“你看,要是没有我,你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赶的回来嘛!”
洛北看着他的表情,就好像在对自己说“要是没有我你可怎么办呀!”
洛北笑了,其实他从心底都很想像秦希那样笑靥堪比温暖热烈的阳光。
可是,学人家的东西大多都会变得不伦不类。
这不,看到洛北满脸的笑容,秦希就忍不住大笑起来。
“你……你笑的可真丑啊!”
洛北心里有些失望,但他也不恼,跃马驰过秦希的时候,狠狠一巴掌拍在了踏雪的后臀上。
只见,踏雪一声怒鸣,看着前面跑过去的一人一马,撒开四蹄就追了上去。
……
……
第80章 离别与约定
秦希与洛北一起回到了久违的朱仙镇,这里似乎又新下了一场雪。
雪看起来还是不大,不过还是让到处都覆盖上了一层洁白之色。
骑马进入到镇子里的时候,就连黄昏的那轮夕阳也已经渐渐落下了地平线,只有一丝火红的余韵还留在天际上。
洛北骑着红珊瑚走在前面,他回头一看,发现不知不觉当中,秦希骑着踏雪已经落后了很远。
他调转马头,又重新往回奔了一段。
“秦希,你怎么越来越慢了?”他问道。
秦希本来还低着头似有所思,听他一问,抬起头来,望着他时,眼里似乎有些不快之意。
“你……你怎么啦?”洛北问道。
秦希把目光移向了远处,坐在马背上的身子微微一动,然后才转回头来,拍了拍踏雪的颈子,对洛北说道:“我们快走吧,天马山就要黑啦!”
说完,秦希纵马就已经蹿了出去。
洛北望着少年的背影,心里有些纳闷,不知道这家伙到底是怎么了。
他摇摇头,也一拍红珊瑚,紧紧的跟了上去。
天色已黑,弯如银钩的皎洁月亮挂在了天边。
马蹄踏着青石板,发出“哒哒”的声音。
一白一红两匹骏马驮着背上的两个人并肩来到小商桥,桥下的河里也已经掩上了一层薄薄的浮雪。
从桥边渐渐踏上拱桥的最高点,踏雪和红珊瑚不费一点力气。
洛北抬头往桥对面望去,发现四下无人的路上,早已有一辆华丽的马车等候在那里。
他回头去看秦希,却发现秦希拉住马缰,踏雪停了下来。
他低着头,反复的攥着踏雪颈子上的鬃毛,让踏雪也不禁直甩头。
“洛北,我……我这就要回家去了,不能再跟你一起去看你的小婵姐啦!”
看到那辆马车的一瞬间,洛北就已经感觉到了什么,可是直到秦希说完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竟然满心的不舍。
可是,他私自跑出来也总要回家的吧?就算是自己有再多的不舍也不能自私的让他留下来,就算留下来又能怎么样呢?
此刻,洛北感觉自己心情竟是如此的复杂。
他在心底无奈的自嘲着,接下来将要经历什么连自己都还说不清,不如让他早些跟着家人离去的好。
想到这里,他也埋下头,低声道:“哦!”
秦希忽然抬起头,脸上的神情变得轻松起来,眼睛也笑的弯弯的,跟平常那阳光般的笑容并无两样。
“好啦,哪里来的那么多离愁别绪,我走啦,老爹他们在等我呢!”
说罢,他一拍踏雪,“哒哒”的走向了马车。
这时候,马车前正站着一位老者,正是秦希口中常常说到的那位“老爹”。
在马车前不远处,秦希跳下马背,扑在了老爹宽厚的怀里。
老爹慈祥的抚摸着秦希的头,目光却望向依然呆立在桥上的少年。
秦希在老爹怀里一阵啜泣,然后扬起脸,眼眶里满是晶莹的泪珠。
老爹捧起少年青雉的脸颊,“呵呵”笑道:“小希,离别并不是结束,也许只是开始哩!”
“去吧,跟那个少年告别,我跟你爹就在这里等你,告别之后,我们一起回家!”
老爹的声音很慈祥,让原本心中很不是滋味的秦希心中一暖,他看了看背后的那辆马车,撅了撅嘴。
“老爹,我想把红珊瑚留给他,不知道……”他虽然在跟老爹说话,可目光却一刻未变的看向马车。
老爹抚着他的脸颊,帮他把脸上
眼角的泪水擦去。
“不管是踏雪还是红珊瑚,它们都是属于你的啊,你想怎么处置都不必问我或是老爷!”
马车里没有传来声音,老爹的话似乎也得到了同样的默许。
秦希高兴的点着头,然后直接用袖子擦拭眼角的泪水。
“老爹,那我去啦!”
说完,他就飞奔一样的跑向了洛北。
“哎,老爹,这可真是女大不中留啊!”马车里传来一声长长的叹息,然后说道。
那声音极富有慈祥,听起来应该是个中年男子,也许就是老爹口中说到的那位“老爷”。
老爹望着秦希奔向少年的背影,不禁笑了起来,他自然早就知道一身男孩打扮的秦希本就是个女孩子,只是平时有些贪玩,好以男装示人罢了。
他笑的仍旧很是慈祥,仿佛在看着自己最心爱的掌上明珠。
“老爷,小希她总要长大,她也该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啊!我们……都不可能跟在她身边守护她一辈子……”
马车里的人沉默了许久,就像每一个父亲当他看到自己了的女儿奔向另一个男人的时候,总会不自主就产生那种愁绪。
女儿是父亲前世的恋人……
这句话看来真的是古今都一样适用。
“哎,这些年我又怎能不知,也真的是苦了她了……”
老爹也微微沉默了片刻,随后说道:“老爷,有些事你总该跟夫人说清楚的!”
中年人苦笑道:“这也是我多年来一直都纠结的事,我何尝不知这是她心里的一个结,可是……我还是很担心,一旦希希的身世被除了你我之外的第三人知道,她将要面临些什么,恐怕再也不是你我能控制的了的……”
“到那时候,我们这些年苦苦隐瞒的心血恐怕也都将付诸东流……”
说完了这些话,马车里的中年人没有再说话,老爹也变得沉默了下来。
人生一世,似乎总是有一些让人无法决断的事,哪怕你已经饱受世间沧桑,哪怕你资产丰盈位高权重。
秦希跟洛北一起站在桥边,手扶在小商桥的栏杆上。
他望着桥下干枯的河,故意不去看洛北的表情,说道:“洛北,你喜欢红珊瑚吗?”
洛北不知道他突然的问题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好老实的说:“嗯,它很好”
“要不然我把它送给你好不好?”
洛北一惊,这一去一返的路上,他又怎能不知,以红珊瑚的神俊,可能放眼天下也找不出几匹这样的宝马。
见洛北没有说话,秦希继续说道:“不过……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我才把它送给你……”
“什么事?”洛北立刻问道。
秦希转过身,轻轻抬起头,与洛北目光对视,认真说道:“我要你答应我……最多两年,不管你身在哪里,遇到什么事,都一样要骑着红珊瑚到临安来找我……”
洛北愣住了,因为他不知道秦希为何会这样说,两年的时间似乎很长,可是又似乎并不是很长,他的确不知道两年之后自己会身在何方,又会遇到什么样的人,什么样的事。
也许,那时候小婵姐的病已经好了,他原本是打算再回到那个小村子,去见一见久别的父母。
可是,这些话,这些计划,此刻在面对着秦希的时候,他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最后,他认认真真的看着秦希点头。
秦希见到他点头之后,不禁又高兴的笑起来,就好像收到了心爱玩具时露出兴高采烈的样子。
临走时,他还不忘提醒洛北道:“洛北,我可要警告你哦
……”
“这辈子你都不能骗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说完,他就再没有回头去看洛北的表情,蹦蹦跳跳的奔着马车的方向跑去。
在秦希离开的一瞬间,红珊瑚不停的踏着脚下的石板,一定盯着秦希的背影发出阵阵嘶鸣,似乎也极为不舍。
不过,它并没有冲出去,大概宝马最通人性,这句话的确不错。
洛北看着秦希的背影,直到他上了马车渐渐离去,他都还在呆呆的站在那里。
他脑子里全是秦希笑起来阳光一样的脸颊,还有临别时最后说的那一句话。
“这辈子你都不能骗我,要不然你一定会后悔的”
他默默说道:“我这辈子都不会骗你的……”
……
告别了秦希,洛北满怀心事,一路上牵着红珊瑚来到万府门前。
当他看向那扇熟悉的大门时,就发现了正坐在门前的那个人。
那个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身子斜靠在旁边的石狮子上。
他仰着头,望着天边的月亮,好像在想着什么事。
是红珊瑚的马蹄声让他回过神来,当他回过头,看到面前牵着马的少年时,他的脸上喜色油然而生,但很快又变成了一丝担忧。
洛北也看着他,突然感觉有点熟悉可又陌生。
程敏从台阶上跳起来,有些神秘的笑着,说道:“洛北,好久不见!”
洛北发现他好像跟从前有些不同,可不同的地方到底在哪里,他又说不清楚。
“好久不见!”
“唉”程敏走过去拍了他一下。
“这些天你都去了哪里,我一直在等你回来!”
洛北说道:“我……出了一趟远门,你的事情办的怎么样了?”
程敏稍稍迟疑了一下,然后拉着洛北的胳膊把他拉到一边,问道:“我离开之后你有没有发现这府上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洛北把程敏走了之后温青青偷入后园的那扇铁门身受重伤,以及苏小红的死,还有那天夜里万雨棠雪中舞枪,第二天又不告而别,再之后柳飞燕也突然失踪的事一一告诉程敏。
曾经对这些事洛北也很是不解,当时他就觉得要是有人能掀开整件事的真相,大概也就只有程敏了。
程敏摸着小胡子,他的习惯可是一点都没有变,在思考的时候都会重复着同样的动作。
说完这些事之后,洛北问道:“当时你们府衙来的人说万雨棠是最大的嫌疑人,好像还拿走了他留下的什么证据……”
程敏微微皱紧了眉,想了一会儿,说道:“万雨棠?这不可能……”
“为什么他不可能?”
程敏笑了,说道:“你还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吧?这些天我离开除了办了些事,还顺便了解到万雨棠的一些往事……”
“以前我只知道他曾在军中效力,但没想到他当时其实是跟如今的岳飞元帅同为前军将领,后来因为受了很重的伤才离开的,而这一次他的离开并不是什么犯案后的潜逃,而是……”
“而是接到了岳元帅的亲笔书信,像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会杀死一个无辜的小女孩,然后又畏罪潜逃……”程敏从怀里取出一个很小的手帕卷成的包裹。
他一层层打开,然后从里面拿起一张纸条,纸条边缘有被烧过的痕迹。
“这个就是当时我同僚搜集走的证据,其实就是岳帅亲笔写下的书信……”
洛北接过纸条一看,上面还残留的“棠亲啓”他一看就知道,正是岳飞的笔迹。
……
……
第81章 你的程大哥又回来了
程敏一边摸着胡子,一边说道:“康氏兄妹死了,颜春柳和苏小红也都死了,柳飞燕莫名其妙的离开,那么现在剩下的还有谁?”
洛北想了想,除了府上的人外,病人就只剩下卓小婵还有风氏夫妻。
“风氏夫妻……”程敏眯了眯双眼,陷入了很深的思考当中。
很快,他认真的对洛北说道:“洛北,我知道你回来完全是因为卓小婵,不过你一定要记住我的话,不管发生什么,一切都要等我回来再做决定,在这之前什么也不要做,什么也不要管,你知道吗?”
洛北奇怪道:“怎么,你还要走?”
程敏点头,说道:“我还有一些事需要去查清楚,不过应该很快就会回来……”
看到洛北答应了他之后,程敏没有再停留下去,而是对他笑笑,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喂”洛北叫住了他。
“你答应过要告诉我当初为什么会那么相信我的……”
程敏停下脚步,缓缓回头。
“等我回来,我一定告诉你……”说罢,他身形一闪,脚步极其灵敏的跃了出去。
……
洛北回到万府的时候,很快就见到了万如海和四叔。
不过,他们都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样的神情,甚至都没有问起那场刺杀的失败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们更关心的是洛北能安然归来。
跳动的烛火前,万如海的脸色依旧很苍白,洛北看到他的时候,也想起了岳飞。
同样是病态,岳飞已渐好转,而万如海似乎要严重的多。
万如海想要极力的压制住咳嗽,可最终还是难免会咳出声来。
就像他身上的血毒,如果当初刚出现的时候他能给予足够的重视,现在大概也就不会这般严重了。
万如海目光氤氲的好像有一汪水雾,深陷的眼窝里眼眸是那样的深邃,洛北感觉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竟是那么的炙热,让自己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看了洛北一会儿,万如海轻轻的拨了拨蜡烛已经燃了许久的烛芯,然后放下剪刀,哀叹一声说道:“真没想到,情报竟然出了这么大的失误,好在岳将军还有洛北兄弟都安然无恙,要不然你我真是百死莫赎……”
“只是可惜了那些无辜死去的兄弟们!”
他的话自然是对四叔说的,四叔一直站在烛光以外的阴影里,洛北看不出他脸上有什么表情,此刻,万如海说完话,他也只是微微的点了点头。
洛北看着他的一举一动,仍旧很和蔼,一如从前仙风道骨的妙手神医,可是,自从这件事之后,他已经不像从前那么容易就信任万如海的话了。
万如海似笑非笑的看着洛北,很难想象此刻他心里正在想些什么。
“万神医,我姐姐她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我很想见见她……”洛北说道。
万如海无奈苦笑,说道:“在你离开之后,我让人配置了一些药物,使她全身浸入其中,以求减轻樱火之毒,尚还有些效果,可如今要想完全祛除毒素也只有我再施展一次千针一线之法才能做到……”
“只可惜,以我当前的状况,恐怕……”他犹豫了一下,没有把“恐怕”之后的话说完,因为他知道即使不说出来,听者也应该明白其中之意。
“不过,你也不要太过着急
,经过这些日子的疗伤,血毒已经有所压制,只要修为稍复,我必定竭尽所能……哪怕只是为了你这次帮了我们这么大的忙也好……”
洛北别过头去,他实在不想跟万如海对视,他甚至怕自己藏不住心事一眼被他看破。
……
洛北走后,屋子里只留下万如海和四叔。
万如海轻撵着手里的一小块圆形之物,借着烛火一眼,竟是跟洛北临走时交给岳飞的那块刻着展翅雄鹰的黑色铁牌无比的相似。
“四叔,我们还是太不小心了啊!”
四叔低下头,有些自责的说道:“我们几乎算尽了每一个细节……没想到还是遗漏了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个人……”
万如海轻轻的叹息道:“你也不必自责,连飞云使都不愿出手与之交手的人物,恐怕这世间也不会太多……”
“四大门派!终于也都开始忍不住出手了!”
“看来这件事越来越有趣了,他们这些人难道不是早就已经不问尘事,为何会突然插手天下格局,真是让人好生想不透啊!”
万如海一边轻揉着白近透明的手指,一边看着面前的烛火,突然好像想起了什么,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对四叔说道:“后园的那些东西应该已经制作好了,让他们尽快移走,我有种预感,风雨就要来了……”
“是,老爷,我这就知会刘文静……”四叔点点头,正要告辞离去。
万如海叫住了他,背对着他说道:“四叔,现在已经到了最后关头,我已实在无路可走,一切就都交托给你了……”
四叔身子一颤,微微的侧过头去,余光正好看到烛火下的那道人影,这一刻,他的背好像显得更加佝偻了很多。
“老爷……”
“我都明白……”
……
洛北回到留给自己的那间房,外面满是皑皑白雪,甚至连一丝痕迹都没有。
打开门,里面一应物品跟他离去时并没有什么区别。
只是,好像少了一丝人气。
“哦,不是人气,应该是猫气才对!”洛北忍不住自言自语道。
原来他走了许久,竟一时间把大白都忘记了,不知道这家伙知道了会不会怪自己。
想到这里,他赶快飞奔向门前,打开门,看到外面尽是被雪覆盖的地面之后,他又有些失望。
一看这一地的雪就知道已经下了有些日子。
可惜,连一丝印记都没有,那就说明,大白早在下雪之前就已经离开了,要不然也不会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想必它也不会亏待自己,至少比我还强吧!”洛北叹道。
洛北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准备好生睡上一觉。
可事与愿违,他发现自己越想入睡就越清醒,不但清醒,就连这一路上发生的那些事也都开始萦绕于心。
他想起那天行刺时突然从大帐穹顶落下来的黑衣人,在那千钧一发之际出现的那道人影,他甚至都没看清那人长的什么样子,然后无数的黑衣人几乎在同一时间都倒了下去。
他知道岳飞没有追问他这个计划的始末是不想他为难,对于岳飞,洛北其实也不清楚到底为什么会对他那么的相信,其实除了听到过这个名字之外,他也只能以字迹辨别出其与师父曾经的相识。
如果说一定要找一
个理由,那么一定是岳飞那慈祥而真挚的目光,让洛北感到无比的亲切。
想起了后园的那道铁门,洛北不禁攥紧了拳头,他直到现在才发现,自己曾经坚定的相信并愿意为之保守的秘密,就连那道神秘的圣旨自己都不曾看过一眼。
看来人家说的没错,这个世上最复杂的还是人心。
洛北一夜心思复杂,然后在复杂中睡去。
梦里他没有再想起这些让他思之不解的事,这让他自己都觉得奇怪。
因为在他的脑海里,似乎一直都被一个人占据着,或者说是被一样笑脸占据着。
那张笑脸一直都洒满阳光,仿佛可以洗去这世间的所有阴霾。
……
从回来之后,洛北除了跟着四叔去看过一次卓小蝉外,就很少出门,甚至连吃饭也都是由下人送到屋子里的。
直到第七天傍晚。
黄昏的夕阳美不胜收。
洛北在门前的石墩上闭目享受着最后一缕阳光。
直到面前的阳光突然被阴影遮住。
他还在想阳光怎会如此快的落下山去,当他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面前正站着一个人。
程敏抿着嘴,笑不漏齿,这时候洛北才发现,其实他这个人一直都没有大笑过,至少笑的时候都没有让牙齿漏出来。
“怎么样,你程大哥又回来啦!”程敏抱着双手,较有意思的说道。
这样的出场方式洛北从来都没有想过,如果说他能想象的程敏总该是一副神秘的笑容加上他敏锐的头脑。
而此刻出现在洛北面前的他,一开口就让人有些忍俊不禁。
“你……找到答案啦?”洛北问道。
程敏神秘的笑了,然后朝他眨了眨眼睛,这一刻,他笑的胸有成竹。
“这一次我走了趟很远的地方,为了查找一个证据……”他说道。
“很远的地方?能有多远?”洛北紧接着问道。
程敏好奇的看着他,忍不住想打他一拳,没想到他居然注意的不是“证据”而是“地方”。
他白了洛北一眼,继续按照自己的思路说道:“你知道吗?在所有的证据链当中,只有一个东西一直都解释不清楚,那就是摄骨沉香的由来,要知道那东西可算得上是凤毛麟角之物,而这件东西也最重要……”
“你查到了它的由来?”
程敏坚定的点头道:“不但查出了它的由来,更知道它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洛北一惊,他张大了嘴巴,等着程敏的答案。
“喂,你把嘴张这么大,莫不是觉得我秀色可餐?”程敏打趣他道。
洛北不想跟他开玩笑,于是追问道:“别说笑,到底是这么回事?”
“你先不要问我,你觉得万神医这个人到底怎么样?”
洛北有些犹豫,不知道该怎样形容,所以他想了很久才说道:“他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医者,为了病人甚至害得自己都得了很严重的病”
程敏没有感到奇怪,好像早已经料到了什么一样,长长的出了口气,似乎这样才能让心里变得平和些。
“说实话,要不是有了足够的证据,我也不想承认整件事的凶手竟然是那个人,我想你一定也不会愿意接受这个事实吧!”
……
……
第82章 凶手到底是谁
第二天清晨,朱仙镇下起了很大的雾。
等到雾气散尽,阳光就已经有些耀眼。
前厅里集合了全府上下的所有人,包括所有的下人和管事。
自然也包括了老爷万如海,四叔和洛北。
而前厅外面,是十余名佩戴腰刀的军士。
他们此刻都在等待,等那个把所有人都召集在一起的人。
那个人就是昨天还跟洛北见过面的程敏。
旧事重提,说的是要还逝者一个真相,生者一点清明。
要不是有万如海跟四叔坐在屋子里,恐怕所有人都早就等的不耐烦了,正因为有他们二人在此,自然就没有人敢说什么。
洛北向外面张望着,不知道程敏这家伙为什么会这么不靠谱,说好了的事到现在已经至少迟到了一个多时辰。
这时候,从外面传来了一阵阵脚步声,显然不是一个人。
从那扇门透过来的阳光被人影挡住,洛北抬头一看,不是程敏又是何人?
他今天换了一身很正式的标准官服,对襟圆领,头上戴着一顶小毡帽,不知道是不是临时找来的,跟他的脑袋并不那么合适,稍稍大了些。
程敏一进门,脸上就堆满了笑容,在跨过门槛的时候,头上的帽子一颤,差点掉了下来。
他尴尬的笑了笑,然后直接把帽子拿下来,一甩手就丢给了身后的差役。
“各位,不好意思,我来的晚了点……”
看他的态度虽然还算谦恭,可洛北真的从他脸上没看出一点因为迟到而感到的歉意。
所以这些话只不过是场面话而已。
果然,万如海端坐不动,对他微微的点了点头。
“程大人太过谦谨,我等也不过稍候片刻而已,不打紧的”
程敏双手叠在一起,用力的搓了搓,似乎想要把从外面带来的寒气搓掉。
“程大人有什么事要把全府上下人等都召集在此,还请明言吧!”四叔看着外面站的那些官衣差役,然后淡淡的说道。
每个人的目光都盯在程敏身上,他们自然也不会单纯的以为是召集大家闲情叙话。
程敏搓着的手缓了缓,脸上的笑容瞬间遁去,说道:“我这次来是要给大家揭露一个谜底的!”
这时,一旁的中年管事奇怪道:“谜底?什么谜底,难道跟我们大家也有关系?”
程敏转身看着这名管事,好像见过,也好像没见过,不过他也不奇怪,因为万府上下这么多人,即便见过也很难全然记住。
“是不是跟大家都有关系这很难说,不过我相信这里的每一个人都有知情的权利!毕竟逝者逝矣,可凶手究竟是谁还没有一个肯定的答案”
见大家都一脸的疑惑,程敏也不在意,继续说道:“那么闲话就不再说……”
“大家应该都还记得当时在府上离奇死亡的康玉龙,还有消失无踪的康雨吧?”程敏摸着胡子,问道。
“自然记得,那不是颜春柳所为吗?后来他也畏罪**了……”刚刚那名管事接道。
程敏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大家记得就好,那么我就继续说下去”
“康玉龙身中赤火蝎之毒,此毒的厉害非同小可,他也是受尽了煎熬,而在他死的那天夜里,颜春柳的确也曾出现在他的窗外”
“而且也惊动了一直守在康玉龙身边的康雨,康雨发射三支独门暗器的确打伤了颜春柳,这个从当时地面上留下的血迹还有窗子上那个整齐的针孔不难得知”
“然后康雨提剑而出,一脸怒意,很显然,当时的她也知道窗外的人谁……”
“这时候正好被正在门外的洛北看到,
他可以证明”
程敏分析到这里,目光转向洛北,见洛北点头,他微微笑了笑。
四叔也淡淡而笑,说道:“大家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怀疑颜春柳就是凶手,而在被大家发现之后,他当晚甚至都没有出现,再之后就是那场大火畏罪自杀,我想程大人应该也还记得那晚的情形……”
听四叔一说,许多当时亲历此事的人无不点头称是。
程敏对四叔点头道:“四叔说的不错,就凭这些,要是怀疑颜春柳就是杀死康玉龙劫走康雨的凶手似乎也并不为过……”
“但是……凡是杀人总要为点什么,颜春柳出现在康氏兄妹窗外,然后被被康雨打伤,要是正常情况下,他第一时间想到的会是什么?”
他走到一个管事的面前,看着他,等着他给出答案。
管事的一怔,然后老实的说道:“要是我受伤了……我肯定最先想到的就是快点离开”
程敏含笑点头,说道:“不错,一般人肯定都是这样的想法,何况康氏兄妹虽然康玉龙重伤不能动,仅凭一个康雨他也未必就能对付的了”
“其实,颜春柳也并不是无缘无故的就到他们窗外……”
程敏似乎又回忆起那晚大火中的情形,苦笑起来。
“他其实是个苦命痴情的女子……”
说完,他简要的说起了颜春柳与康玉龙之间的关系,还有他们原本都是世家子弟,在他们之间横亘着的那些历经百余年的恩怨,让他们最后也是悲惨结局。
“我前不久走访了川蜀之地,也都去过两家,他们两人的故事远比今天说到的这些还有痴缠……”
说这些的时候,程敏紧紧握着的手掌里是一块并不很大的圆形玉佩,依旧温润顺滑。
还有那上面的两句话“花开应有色,春江入海流”,直到前不久他才知道,康玉龙原字海流,而春江自然就是颜春柳,花开应有色,说的就是他们当初相遇的时候,犹如春江拥入大海的怀抱。
情深之意,可见一斑。
看着所有人有些呆滞的面容,程敏轻轻的咳了两声,把他们又叫醒到现实当中。
“当时,我能想到的最大疑点就是消失不见的康雨……”
“而在不久之后,还是洛北提供了线索,那就是那片幽深无比的飞鸟林……”
“我们两个也正是在那片树林里找到了康雨的尸体,同时还有无数死去的鸟尸”
他一指门外,说道:“就在刚刚,我已经带人把康雨的尸体从林中取了出来,虽然有些腐化,不过一切都还依稀可见”
屋子里顿时一片寂静,每个人的神色都并不相同,有人震惊,有人因害怕而缩紧身体,也有人依旧面色平静如水。
不过,此刻没有人再说什么,都在眼巴巴的等着他说下去。
“除此之外,一切线索就都断了……”
程敏沉吟了片刻,他目光看向万如海和四叔,见他们没有要发表意见的意思,于是摸起了胡子。
“我详细的检查过当时康玉龙的死亡情况,还有康雨的尸体甚至是那些鸟尸……”
“康雨全身**,身体肤色很白,虽然人死了之后尸体会因为血液的凝结而略显苍白,但也不会变成那个样子,现在想想,应该是有人以奇特的方法把她全身的血液全部都放空了……”
他讲到这些的时候,有些胆子稍小的丫鬟身子已经有些颤抖,显然一想到这些可怕的情形,实在是很难让人接受。
“而这两件死亡事件里最大的疑点就是一件已经早就从江湖上消失的东西”
“就是摄骨沉香”
听到他说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万如海沉静的目光微
微变了变,似乎连他也感到有些吃惊。
“你说的是产自白水涧的摄骨沉香?”他问道。
程敏笑着点头说道:“不错,万神医果然见识卓绝,非常人可比”
“那时候正巧府尹大人传来急令,我也只好暂时离开”
“没想到后来再次发生命案,当时府衙主簿袁大人带人前来调查,回去之后他把所有的情形都描述给我”
“死者苏小红,被一截断枪钉与墙壁之上,血流了一地”
“而那截断枪正是万雨棠之物,这时候,万雨棠又离奇的离开的府上,加上所有的疑点都直接的指向了他,所以府衙发下了通缉文书……”
“我们暂不说凶手到底是谁,但大家可以想一想,康雨的死还要苏小红,其实有一个很大的相同点……”
“那就是血”
他刻意把这个“血”字加重了语气,不禁让所有人都浑身一冷。
“康雨全身鲜血被放的一干二净,而苏小红被杀的现场也满地鲜血,难道这真的只是巧合吗?”
没有人说话,这时候大家似乎变得比刚才冷静的多了。
“说到了这里,我想让大家互相看看,府上还有没有什么人没有在这里?”程敏眼神里出现了一种很深的悲哀之色,然后低声说道。
“风……风氏夫妻好像很久没见到出门了呐!”不知道人群里是谁颤抖的说了一句。
程敏神情变得无比的悲戚,缓缓说道:“那我们就去风氏夫妻的房间看看吧!”
说完,他目光移向万如海,只见万如海这时候缓缓起身,眼睛里也尽是悲悯之色。
“四叔,你就带着大家一起前去看看,我身子此刻极是虚弱……就让洛北陪着我在这里等你们回来吧!”
四叔点头,对程敏说道:“程大人,请……”
程敏有些疑惑的看着万如海,然后又看向洛北,不知道万如海为什么偏偏让洛北留下来,但看到洛北对他微微点头,他也只好跟着四叔与众人前往风氏夫妻的住处。
临出门时,他又忍不住回头去看洛北,然后微微的摇了摇头。
风氏夫妻的门窗都关的很严实。
当几名下人强行打开门时,一股浓厚的**味道扑鼻而出,似乎里面还夹杂着某种让人闻之即呕的血腥气。
程敏带着几名差役走进屋子里,打开门窗后,外面的风灌进来,让里面的气息也渐弱了不少。
这时候,几名下人才勉强跟了进去。
屋子里的摆设好像已经很久没有人用过一样,都已覆盖了一层灰尘。
程敏轻轻捻起桌子上的灰尘,目光却紧紧盯着里面那间屋子。
当他们走进去之后,所有人都惊住了。
在窗畔,风子青好像还好生生的坐在那个轮车上,眼睛瞪的很大,一直盯着对面的卧房方向。
很显然,他已经死了,而且死了很久。
他眼角和唇边都有残留的血迹,程敏发现他嘴闭的很严实,扒开嘴唇时才赫然发现,风子青竟是硬生生自己咬断了舌头。
程敏面对着已经死去的人,不禁闭上眼睛,要说他这些年的确见过太多的死人。
但在眼前的人面前,他忽然觉得一股莫名的悲凉。
他即便临死都不愿闭上的眼睛里,是愤怒、愧疚还是脆弱的无能为力,也许都有吧。
程敏慢慢的弯下身子捡起掉在地上的那本书,又重新放在了风子青的手里,然后用手拂过他的眼眸,让他瞪大的双眼缓缓阖上。
他长长的出了口气,心中方才轻松了些,然后调转身子,走向那间暗淡的卧房。
……
……
第83章 救人与杀人
掀开卧房的门帘,程敏感觉脚下有些湿黏,于是一低头,就看到了地面上还没有完全干燥的血迹。
这一次,他没有再因为眼前所见而扰动心神,因为这一切都早已在他的预料之中。
屋子里不管是梳妆台还是其他的任何地方都很干净,只是因为外面的光很难透进来,所以才显得有些阴暗。
而且,在阴暗的空气里有一股难闻的味道。
程敏手微微的揉了揉鼻子,这种味道他曾无数次闻到过,可刚才的一刹那还是有些不适。
卧房的床边撂下了对称的纱帘,里面的被子平铺着。
程敏走向那张床,心里不知为何竟有些紧张。
轻轻的掀起纱帘,里面平铺的被子下好像正躺着一个已经睡熟的人。
他慢慢的掀起被子,眼前的一切瞬间让他木然。
又是**的女人,散乱的长发盖住了她的脸。
原本丰腴的身躯显得苍白而干瘪,而且隐约的还有一种很奇特的味道。
程敏自然并不奇怪,尸体放的久了总是会有一种味道,要不是如今已经入了冬,这种味道肯定还会更重。
终于还是印证了他的想法,风夫人死在了自己的床上。
他没有惊慌,而是很轻的把她的头发散开,露出她的脸。
那是一张半老徐娘的脸,程敏深吸一口气,努力的回忆她曾经的样子。
可以说是风韵犹存吧!
他已经见过很多这样的尸体,所以并不会因为一具**的女尸而感到任何异样,要是像洛北那样的少年,恐怕多看一眼都难以接受吧!
他的动作很轻柔,显示着他对尸体的敬畏。
但他查的很仔细,想要发现风夫人身上是否有什么足以致命的伤口?
可是,让他有些吃惊的是,这具身体上除了跟康雨当时一样的白之外并没有任何明显的伤口。
可以断定的是,她也是被放干了全身的血而死的,所以她的眼睛里还残留着痛苦的绝望,可是问题是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直到他在风夫人脖颈上看到了两个极为细小的针孔。
程敏似乎想到了什么,然后站起身来,把被子盖了回去。
在床前,他陷入了深思,仿佛默默哀悼。
从卧房里出来之后,他告诉手下准备两口棺材,同时也要保护好现场。
“四叔呢?他不是跟你们一起进来的吗?”程敏突然问道。
几名手下互相看了看,一脸的疑惑,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一起走进来的四叔已经不见了。
程敏瞬间皱起了眉,急促的说道:“你们留下四个人处理这里的事情,其他人跟我走”
……
程敏急急忙忙的赶到前厅的时候,前厅已经空无一人。
他再也顾不得手下跟不跟的上,一个人飞身而出,一溜烟的奔向后园。
此刻,他最担心的就是洛北的安危,不禁大是后悔,那时候真的不该留下洛北跟万如海独处。
等他到了后园的堂屋门前时,心才安定下来,因为洛北仍然是安全的。
不但安全,而且正坐在屋子里,万如海背着身好像在做些什么。
门外,是万府全部的管事、下人和丫鬟。
他们都跪在门外,甚至连话都没有说,只是跪着。
万如海缓缓把燃好的香分别插在几个香炉里,然后缓缓转过身,对洛北说道:“洛北兄弟,谢谢你耐心等我……”
说完,他走到门前,看着门外的众人,和缓说道:“你们何必都跪在这里,都去吧,从此之后,天涯路远,天地辽阔!”
哪知那些人不但没有起身离开,反而尽是虔诚拜了拜,有些甚至已
泪流满面。
其中尚没有完全被泪眼模糊的管事者也不禁泣道:“老爷,我们这些人都是曾经深受您的大恩,自愿留在府上,其实大家谁不清楚,如今这大乱之时,我们走出这扇门,说不定早已尸横路野……府上不只是一席乱世净土,这些年来也是我们的家啊!”
说完,满头银发的老人缓缓拜倒。
“老爷,这里是我们的家,我们要是走了又能去哪里……”人群之中有人恸哭道。
哭泣之声连成一片,程敏站在人群外,看着发生的一切。
坐在屋里的洛北也不禁为之动容。
“我想大家的确应该留下……”
一个声音的出现盖过了所有的哭泣之声。
大家回过头去的时候就看到了站在最外面的程敏。
程敏抱着双手,一只手轻轻的摸着胡子,目光却一直穿过了那扇门,正与门里的万如海相对。
那些跪在地上的人有些年轻力壮的小伙子,一看到程敏就咬紧了牙,因为在他们心里,老爷之所以要撵他们走就是因为这个人“找麻烦”。
万如海似乎一点都不急,反而露出了少有的笑容,面色也极是温和的说道:“既然程大人已经找到了真相,那就跟大家说说吧……”
说完,他就坐在了洛北对面的椅子上,一副等着听故事的模样。
“我刚从风子青房中回来,不出所料,那对夫妻已经死了……”
“从尸体的腐烂程度和皮肤上出现的尸斑可以大致断定,已经死了至少有几天时间”
程敏挠了挠头,才做出了这样的判断。
“风子青是自己咬断舌头自杀的,而且他眼睛临死都没有阖上,我想那是因为他满心的愤怒和无奈,才让他死不瞑目……”
他一边说话一边有意无意的看向万如海,却发现宛如脸上一直保持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眼神里的目光深得看不见底。
“风夫人死在床榻上,不出意料,也是流进全身血液而死,几乎与康雨、苏小红如出一辙……”
“我想这世上没有这么巧的事情吧?”
他穿过人群,来到屋子里,笑着看向万如海。
“这个世上巧合的事很多,程大人既然已经胸有成竹,那就说说他们到底是怎么死的吧?”万如海丝毫不避开他的目光,淡淡说道。
程敏眯起眼睛,表情变得郑重起来,就像他每次对待尸体那样一丝不苟。
“原本我也很奇怪,除了苏小红外,康雨和风夫人身上并没有明显的伤口,可明明她们全身的血都是被放光了的……”
他似乎有意的停顿了一下,说道:“知道这次仔细检查过风夫人的尸体后我才明白,其实并不是没有伤口,只是那伤口太小也太隐蔽,只要稍有不慎就很容易被忽略……”
“风夫人的颈动脉处留下两个很细小的针孔,我想凶手就是通过这种奇异的方式把她全身的血液都抽离体内!”
他的这些推断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不只是在场的其他人,就连他自己都有些怀疑到底是真是假。
“然后呢?”万如海问道。
“然后……我想万神医应该比谁都清楚然后该说些什么吧?”程敏突然目光炯炯的看向万如海,出其不意的问道。
万如海大笑起来,似乎笑得他那张太过苍白的脸都变得多了几分血气。
“看来程大人已经认定了凶手……就是万某了是吗?”
万如海话一出口,所有人包括洛北无不大惊,虽然他们都觉得程敏分析的很有道理,可是,要说杀了这么多人的凶手是万如海,他们一定是无法相信的。
“我想,全府上下除了万神医之外,恐怕再难找出有人能有此技能将人全身血液一
丝不留的抽离体外,还有……”
“我去过白水涧,已经查得摄骨沉香的确曾流入江湖……”
“而得到摄骨沉香的那个人不是别人……就是万神医……”
“我说的没错吧?”说完他目光氤氲的看着一直端坐的万如海。
万如海没有看他,而是缓缓站起身来,走到正对着门的位置,从门外照进来的阳光正好洒满他全身。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刻意感受着阳光的温度。
许久,他的嘴角稍稍上倾,说道:“我十二岁入门学医,十九岁踏入江湖开启行医之路,如今三十年来,从生死边缘救回的性命不计其数,不管王侯将相还是普通百姓,在我面前都没有轻重之分……我曾以为这世上的病痛无出我手……”
“可是,有一句话说的很对,不管你的医术有多高超,也总有治不了的病痛,而最让人苦恼的就是,这个病就像跗骨之锥一样长在自己的身上……”
万如海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跪着的众人,然后把小臂上的衣服拉起来,露出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
“你们大概都无法想象,我的这身血毒已经伴随我足足三十年,不但日夜痛苦,而且每一天过去,它都会让我全身的血液变得更加冰冷……”
“这血毒的猛烈程度比之赤火蝎之毒甚至是幽冥樱火都有过之无不及,要不是我,恐怕再没有人能忍受这样的痛苦活过三十年……”
“原来如此,我虽然想明白了你杀人的可能性最大,但一直猜不透的是你为什么要这样做?”程敏突然了然道。
万如海目光依旧很柔和,似乎仍是那个救人济世的妙手神医,就算是到了这个时候,所有看向他的目光都还满是疑惑,很难把他跟那个杀人放血的凶手联系在一起。
“我想你一定还不太明白,我为什么只选择了女人的血,而康玉龙和风子青虽然也死了,但身上的血液一丝未少?”万如海问程敏道。
“难道你所用血液还有分别?”程敏似有所悟道。
“果然不愧是当年名满京师的神捕……其实,我这身血毒为天下至阴之物,如果按照常人思维,那一定是补充男性血液以阳气抗衡阴气为益,其实不然……这至阴之物如用阳气直补,则必发生反噬,使我全身经脉尽断……”
“所以,我只有寻找女人之血,为的就是让我不断变冷的气血回升一些温度而已!”
“可是,你救了那么多人,难道真的能下的了手?”洛北突然站起身来问道。
如果不是万如海亲口说出,他也许一辈子都不愿意承认,眼前这个妙手神医居然能为了治疗自己的血毒而一次次杀人。
万如海看向洛北,目光依旧可亲,就像看着自己的晚辈一样。
“我救了成千上万的性命,现在只不过是杀几个人,几十个人,难道这也不应该?如果他们的牺牲能换回我的性命,我还是会接着去救那些需要我的病人,难道这不值得?”
听到万如海说出的话,程敏赶紧自己瞬间头皮发麻,他浑身不自主的颤栗。
“想不到在你这样的大医者眼里人命竟还有贵贱之分,如此看来你也不过是罔行了三十年的医,又或者你根本不懂得救人和杀人之间的大区别……”
万如海微微一笑,目光里荡出摄人精光。
“我这一生,救人时从来不遗余力,杀人时却非本心……”他的声音宛如一声凄凉无比的长叹。
阳光如细碎的尘埃,洒在万如海脸上。
终于说出了藏在内心深处那个最阴暗的角落里的话语。
此刻的神医,好像突然从天上落入人间。
“如果没有这身血毒该多好啊!”
……
……
第84章 以血换命
程敏这次不再是摸自己的那撮小胡子,而是用手狠狠的在搓,好像要把所有的胡子一起硬生生的剥离下来一样。
他目光里尽是难以置信的神情。
然后他开始大笑,笑的洛北都有些发毛。
看着他大笑没有人说话,或许也是还没有从万如海平静的叙述里脱离出来。
笑罢之后,程敏的目光突然变得无比狠辣,说道:“万先生,万神医,你自己也说过,病人不分贵贱,你救人自然是功德无量,而你杀人,也自有法度惶惶……”
“那么……杀人者当以命偿,这是千古以来天下至理,也就不需要我再说什么了吧?”
在他说话的时候,万如海一直都在认真的看着洛北,好像根本没有要注意程敏的意思。
当他说完时,万如海淡淡的笑了笑,笑的很是平和,就像这一切都跟自己无关一样。
“法度,杀人偿命,也许是吧……”
“不过……洛北兄弟,你也这样认为吗?”
这时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洛北缓缓站起身来,走到程敏面前,他垂着头,不敢抬眼去看程敏的眼睛。
“程大哥……我……我不能让你带走万神医……”
“可是,他是杀人凶手,你也曾见到惨死的康雨和康玉龙等人,甚至是那场身陷火海的颜春柳,都直接或是间接的跟他有关……”程敏微怒,大声对洛北说道。
“对不起……我还是不能……”
程敏看着站在自己面前,说话时身子甚至都有些微微颤抖的洛北,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分明是坚定异常,有种不打算后退半步的意思。
他微微皱起了眉,眯着眼睛看向万如海。
心里忽然一沉,想起一直未曾见过的“小婵姐”,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万如海要单独把洛北留下,想必早已盘算好在他心里放下了一根钉子。
他往后退了两步。
这时候,一直在外面倾听的下人丫鬟等人突然对着程敏大拜说道:“程大人,我们知道老爷犯了杀戒,触犯了律法,可是他也是我们这些人的救命恩人,如果一定要拿人问罪,就让我们来顶替吧!”
苍老的声音带着泣泪之声,在外面恳求道。
程敏望着在外面跪成一片的人们,不禁在心里一阵哀叹,想不到这份恩情居然能让人们如此的不分是非黑白,甚至能主动提出来要为万如海顶罪。
“可笑……可悲……”
程敏冷冷的看了看那些人,也冷冷的看了一眼洛北,显然此刻,他没办法再捉拿万如海归案,要不然这些人大概也不会那么容易放自己离开。
他笑了,笑的很是神秘。
“看来就算是我有心想拿人恐怕也不能够了”
“既然这样,我就再给你最后三天时间,请万神医尽快料理家中琐事,到时候我会与府尹大人一同上门,要万府杀人大案的凶手缉拿归案”
“还世间以清明……”
说罢,他两步走到洛北面前,一拳打在洛北肩上,洛北应激之下伸出手去抓住他的拳头。
但他还是被打的后退了两步才站稳,看来程敏心中的愤怒已到了几点。
“我就最后卖你个人情,不过……你要记住,世间的黑白永远都是黑白,真相也从不会被埋没
……”
程敏甩了甩大袖,一脸怒意,却再没有停留的朝外面走去。
……
那些对万如海感激涕零的下人丫鬟们已经回去。
屋子里只剩下万如海和洛北两个人。
万如海木然站在牌位面前,看着缓缓滴落的香灰,心思难测。
“你知道吗?这个没有名字的灵位就是青青她娘”
他把灵位拿在手中,细细摩挲。
“她娘名叫温如玉,温润如玉,说的就是她啊……”
“年轻的女人总是把故事的开头想象的很好,只可惜,结果常常不如人意”
“这一生是我有负于她,唯愿她来世能有个好去处……”
万如海形容渐入枯槁之色,悲戚之意不言而喻。
“你姐姐……”
洛北一直处于倾听的状态,没想到万如海突然话锋一转,说到了卓小蝉。
他不禁身子为之一紧。
万如海笑了笑,把手里的灵牌小心的放了回去,然后说道:“真希望你姐姐她妙龄之年能有个好的人生,平安度世……”
“万神医,还请你救救我姐姐……”洛北低着头,不敢去看他的眼睛,手指扯着衣角颤声求道。
“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救她,自然不会食言,只不过……”万如海说话依旧很是平和。
可这一刻,这样的平和不禁让洛北想起他叙述杀人时那平和的语态,竟是如此的可怕。
“只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想让洛北兄弟答应我,如何?”
洛北霍然抬起头来,看着万如海,脱口问道:“什么条件?”
“以血换命……”
当万如海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就知道洛北一定是不会拒绝的,他也无法拒绝,要救卓小蝉的命就要付出代价。
果然,洛北并没有回绝,不过他想要在那之前先去看看卓小蝉。
万如海自然也不会拒绝,这也是人之常情。
……
黄昏,日落。
夕阳的光辉仍旧给人带以温暖。
洛北坐在后园湖心的曲水亭中,背对着夕阳,看着自己的影子。
湖里的水面也结起了一层薄冰,隐约还能看到几条鱼游上来,在看到洛北的瞬间,又立即掉头潜入水中。
洛北苦笑,想不到鱼也不愿多看自己一眼。
他知道自己这么想不过是妄自菲薄,鱼儿哪里又会想到那么多呢。
万如海答应他在最后的关头前隔着窗子去看看卓小蝉,然后,在他完成交换的最后一步后,就会见到活生生的卓小蝉。
洛北知道,那所谓的“以血换命”是以自己的血换回卓小蝉的命,在这次从岳家军军营回来时他早就已经做好了这样的打算。
只要能换回小蝉姐的命,哪怕让自己以命偿还又有什么干系?
想到这里,他缓缓站起身,抬起头直视阳光,夕阳的光辉照的他睁不开眼睛。
“是时候去看看久违的小蝉姐了……”他孤独的背影在夕阳下拉的越来越长。
在一间小屋外,窗子是紧紧封闭着的,里面已经早早的点燃了一盏蜡烛。
火苗带来的光对于这样一间小屋子也是极其微弱的,不过,透过窗纸仍旧可以看到里面
的情形。
那是一块很大如玉般的冰床,上面还微微冒着寒气,而冰床上面正安详的躺着一名女子。
女子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依稀可见,一身水绿色的长裙犹如初见那般。
洛北心头一痛,看到安详如睡的卓小蝉,一刹那间所有的心绪顿时涌上心头。
泪水一滴一滴落下来,但他没有哭出声音,生怕扰了冰床上女子的安眠。
哭了不知多久,他擦干眼角的泪水,可新的泪珠又仍不住流出来,洛北甚至有些恨自己为什么竟是如此的不争气?
可是,有谁又想过对于一个只有十三岁的少年来说,要承受的这一切是不是也太过沉重?
“小蝉姐,我会永远都陪着你的!”
朦胧的泪眼中,卓小蝉好像仍旧是那样温暖的一边笑着一边摸着他的头,眼中出现晶莹的泪水。
虽然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感,但山上两人对话的瞬间,还是一阵莫名的感到。
“你呀,可别现在说说,以后就忘了!”
洛北依旧如那时一样使劲儿的摇头,就好像冰床上躺着的卓小蝉跟曾经一样,含笑说道。
卓小蝉自然没有醒来,更不会知道洛北曾经来过。
“小蝉姐,你醒来的时候也许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就当你的洛北弟弟食言了吧,不过我一定会在最遥远的地方时时刻刻望着你,想着你的……”
“你也不要忘了我好不好……”
洛北勉强忍住了眼泪,用袖子使劲的擦了擦眼角的余泪。
“我不哭,小蝉姐你一定想看到一个坚强的洛北弟弟对不对?”洛北自言自语的说着话,他也不知道躺在床上的女孩儿是不是能听得到,可是在他心里,好像有一肚子话想要说出来。
因为,对他来说这就是最后一次告别,以后也许就再也没有这样说话的机会了。
月亮不知是什么时候已经悄悄爬上枝头。
流光熠熠,濯濯而皎。
渺远苍茫的万里长空,早已习惯了无数的阴晴圆缺。
可是,人间的故事又怎经得起太多的离别聚散。
一只全身墨色的乌鸦不知哪刻栖上枝头,发出了极其粗鄙的叫声。
让窗畔少年隔着窗子的对话显得也一样的孤寂。
“时间过的可真快啊!”“小蝉姐,你以后要自己保重!”
洛北长长的叹息一声,他知道,月上柳梢头的时候,也就是他前去赴约的时候。
他毅然站起身来,最后望了一眼安详躺在冰床上的卓小蝉,突然笑了,昂首挺胸的离开,哪怕卓小蝉仍旧处于昏迷当中,他也不愿显露出自己心中最深的恐惧和胆怯。
冰床上,寒气渐渐升起。
一只小巧的寒蝉在卓小蝉胸前的小盒子里微微扭动着身子,就像一个懒惰已极的胖娃娃。
而与此同时,卓小蝉平放在胸前的双手不知为何竟轻轻的动了一下。
她白皙的颈子上幽绿色的斑点已经褪去了很多,那张美丽如皎洁明月的脸颊跟从前没有什么不同。
只是这时,一颗豆大的泪珠竟是从她长长的睫毛下悄悄溢出,然后流下来,滴在冰床上,结成了璀璨的冰晶。
……
……
第86章 再见卓小蝉
洛北睁开眼睛,发现屋子里弥漫的烟雾已经消失。
他动了动手臂,虽然还有一丝生硬感,但已经充满了力量。
而且,这种力量感从来没有如此强烈过。
缓了缓身体,他勉强从地上爬起来,可是一抬手,竟有一种明显的赘物感。
他一低头,就看到一只手臂上正悬着一个极长的东西,以某种触角似的针状物深入洛北的血管之中,他下意识的想要把那东西甩掉,可是发现吸附的十分牢固。
看来恍惚当中插进自己身体里的钢针就是来自这个神秘奇特的东西,洛北一狠心,直接把那东西连同刺入自己血管里的针状物一起扯了下来,手臂上一阵绞痛。
洛北拿着那东西,有一种阴柔顺滑之感,可仔细一摸好像全身满是细小的鳞片。
身体长如灵蛇,可是蛇全身皆是软骨,哪有那些细小但坚硬的鳞片,洛北胆子不知为何竟大了很多,他抓着这东西便朝外面走去,既然自己侥幸没有死在它的手上,就一定要看看它的模样。
打开门的时候,外面一股清冷但也新鲜的空气顿时迎面扑来。
洛北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只见外面已现盈盈浮白之光。
他把那东西托在手上,发现其身长约一尺三寸,全身黑褐色,扁圆的身体上长满指甲大小的坚硬鳞片,头成怪模怪样的三角形状,在最前端长着两根又细又尖的触角。
很显然,那对触角就是这东西用来吸食血液的吸管。
这时候,这种说不上名字的奇怪东西已经完全干瘪,甚至连一丁点血肉都没有了,只剩下一层阴柔顺滑的外皮,就好像蛇蜕落的皮一样。
洛北越想越生气,心想自己差点就死在它的手里,于是咬牙切齿想要把它的残躯撕成碎片。
可没想到,这东西的皮竟是如此富于韧性,无论他怎样撕扯都无法损坏分毫。
这时候,他也渐渐平静下来,心想既然撕不坏扯不断,就暂时先留下来,他日或许还能得知如此阴毒之物到底来源于何处?
他摸了摸怀里空空如也,突然想起那本由老者赠言的“奇书”,他赶紧回到屋中,将地上的书捡起来,然后满怀激动的走出门。
再次翻开奇书,哪知道里面竟又是一页一页白纸,跟曾经一样连一个字都没有。
他将书缓缓合上,只见灰色的书皮上写着“微末之术其一盈缺卷”。
洛北闭上眼睛,想起无名老者慈祥的模样,不禁有一种沧海桑田的感觉,这一夜他实在是经历的太多。
想不到在关键时刻,竟然是老者所留的奇书救了自己。
他将盈缺卷小心的收在怀中,倍感亲切。
此时天色已亮,自己非但没有死,好像还把这个奇怪的东西给“吸干净了”,就不知道万如海到底会不会兑现承诺?
……
离开了无名小屋,这时已是朝霞漫天,风徐来而微凉。
洛北在冬天的风里几乎可以说体无完肤,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身上的衣服破的不成样子,看来应该是与昨夜的拼死挣扎有关。
他自然也没心思顾及形象的事情,可让他感到惊奇的是,全身上下好像充满了某种奇异的力量,那种充盈感是他前所未有的。
天边的旭日初升,还没有太多暖意,站在阳光下的洛北,眯
起了眼睛。
一夜挣扎,让他在生死间徘徊而过,现在,竟也有种重生之感。
当他一步步走回到后园的时候,发现所有人看他的眼神都很是奇怪,但没有人说话,只是快速远远的躲开。
洛北只好无奈的苦笑,不知道是不是跟自己一身衣衫褴褛有关?
不多久,来到湖边的回廊上,只见下面的湖面已经结起了一层薄冰,但并不很厚。
看起来这里入冬之后也并不是太冷,要不然水面上的冰层也不会如此的薄才是。
目光扫过湖心的那座飞檐小亭时,他身子忽地一颤,再也无法往前走上一步。
小亭里站着两个人,一个面对着自己,一身灰色长衫,形容偏瘦,眼窝深陷,自是万如海无疑了。
而另外一个刚好是侧脸对着他,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穿着一件厚实的披风,披风垂地,显得很长又格外宽大, 并不合身。
湖心的风吹的长发飘飘,细细的雪花不知从哪里飞来,落在她乌黑的发丝间,宛如点点星辰。
洛北怔怔的看着女子的背影,一时间恍如隔世。
曾经,影影绰绰的黄昏里,清风徐徐,夕阳照的那块巨大的望月石一片金黄,而在石头上抱腿而坐的女孩一身水绿色长裙。
那是一种很神奇的印象,只此一眼,便足以令一个少年终生难忘。
就在昨夜,洛北满怀心事的在那扇窗外看了很久,自言自语了很久,而那个平静躺在冰川上的女子好像安然睡去,一眼未睁。
但他不知道,安然入睡的女子眼角也曾有泪珠悄然滑落。
这时候,站在女子对面的万如海似乎看到了站在回廊上的洛北,微微一怔,然后面带微笑的朝他招了招手。
女子也感觉到身后站着的人,然后缓缓转身,明眸微抬,正朝洛北那里瞧来。
洛北发现自己的心跳的格外厉害,甚至比昨夜独自面对黑暗还要紧张。
期盼已久的相见,终于在某个瞬息间达成,他都开始怀疑这到底是真实还是梦境?
卓小婵脸色仍有几分苍白,显然是奇毒刚退不久,人还虚弱,可在见到洛北的第一眼,她也兴奋的无以复加。
“洛北兄弟,你们姐弟许久未见,难道还要一直这样隔空对望?”万如海笑着说道,声音有些沉弱,但也传的很远,足以洛北听的真切。
洛北是跑着下的回廊,然后又是跑着来的曲水亭的。
这一刻的欣喜他等了太久,所以高兴来的太快,他甚至都来不及反应。
紧紧数十步的距离,他跑着,渐渐温热的阳光照的他眼睛都有些睁不开。
“小北,真是难为你啦!”卓小婵微笑着张开怀抱,等着向自己跑来的少年。
哪怕他此刻衣衫褴褛也毫不在乎。
他扑在卓小婵怀里,一瞬间,再也忍不住泪水。
卓小婵轻轻的抚摸着他的头,也格外欣喜,说道:“你看你怎么变得这么爱哭鼻子啦,小婵姐这不是没事了嘛!你长的可这快,现在都已经比小婵姐还高啦!”
洛北这才松开卓小婵,有些不好意思的看向她,然后努力的擦干眼泪。
“小婵姐,你……你真的好了吗?”
卓小婵微微抬头手臂,笑着说:“难道你还以为这是梦里呀
!”
洛北摇摇头,高兴已极,几乎都说不出话来。
正在这时,一旁的万如海说话了。
“洛北兄弟,我答应你的都已经做到,现在我正要等你还血与我啊!”
洛北一惊,身子不禁轻颤,卓小婵似乎感觉到他的异样,顺手将他一拉,正好拉到自己的身后。
她微笑的看向万如海,恭恭敬敬的说道:“万神医,我卓小婵十分感激您的救命之恩,不过小北他年纪还小,有些恩情还不能让他代为偿还,请见谅!”
万如海脸色依旧很是苍白,苍白的没有血色,他站在亭子下面,阳光下唯一留下的阴影里,一时阴晴不定。
他忽然笑了笑,胡须在微风中轻摆。
“看来这件事还没有想象的那般容易了啊!”
“想不到姐姐刚一醒来就开始护着弟弟,可真是姐弟情深啊!”
洛北想要脱离卓小婵的保护,但被她硬生生拉住,她虽然不全部了解,可也能想象自己身受奇毒的这些日子里,洛北为了救自己受了多少折磨。
既然她醒来,便不能再让人欺负洛北。
任何人都不能……
看着卓小婵柔中带刚的样子,万如海长叹一声道:“想不到啊,世间绝无仅有的寒山灵虫居然没能在你的手里讨得好去,反而被你把全身血脉吸食一空,要是可以,我真想知道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他的话自然是说给洛北听的,“寒山灵虫”也是洛北第一次听见,至于“寒山”到底是个怎样的地方,他从未有过听闻,但也能感觉到那一定是个无比寒冷甚至阴寒之地。
洛北下意识的摸了摸怀里的那张如同“蛇皮”的东西,心知他说的灵虫应该指的就是此物。
“那……那东西阴寒的厉害,至于它是怎么死的,我也不知道……”洛北想起昨夜的事,不禁心头一紧,结结巴巴说道。
“要说这物世间稀少,大概也只有极北苦寒之域那寥寥数只,当年出谷时我偷偷取了一只,这些年来养之不易,不但需要到处寻找那些难觅的食物,更是要遮阴避光,不敢稍有懈怠,为的就是解我这一身血毒……”
“也许到现在你们还是无法理解,一个救人的医者又为什么会变成了杀人嗜血的凶手,如果你们能知道这血毒的来历,又是怎样的跗骨之痛,或许也就能够体谅我万如海几分心涩之苦……”
“想我万如海虽然算不上这世上最绝顶一样的人物,但也曾于天下最为神秘的地方修身学艺数年之久,尝过绝世无有的美味,站在高绝之地眺望千里寒山,领略修为飞升之妙境……”
“而这一切其实都只是一个开始……”
他抬起头望向天边越升越高的太阳,阳光洒在脸上,可他的身子却仍旧处于暗影之中,他脸上的神色是难以形容的光彩。
这是很少从他这张白的透明的脸上看到的神情。
可是,这种神情只短暂的出现很少的时间,随后,便是一种极难用语言形容的痛苦。
可以想象,似他一般的人物,普通的疼痛根本不会被放在心上,也更不可能如此真切的出现在脸上。
“然而……一切美梦开始的地方也就是噩梦随之而来的地方”
万如海的声音变得无比低沉。
……
……
第87章 血毒的由来
山峦起伏的北疆,一年四季冰雪覆盖的千里山河,山脉纵横,没有一丝杂色。
这里是历朝历代的军事力量都无法掌控的地域,甚至是凡人的足迹都无法踏足其中。
雪崖畔,一只雪白的飞鸟微微扇动两下翅膀,要不是它偶尔还动一两下,甚至让人以为它就是雪崖的一座浮雕。
眨了眨眼睛,飞鸟突然振翅而起,盘旋而上,背后是一座何止千丈的雪峰。
雪峰上常年积雪,从未有过融化的时候。
有人说,哪一天这里的积雪融化了,也就到了世界末日来临的时候。
冰封入云霄,
千丈雪影遥。
一剑天地瑟,
斩断红颜老。
这座山峰有一个名字,据说是某位初到此处的前辈高人所起。
寒山,千丈冰封,如一柄参天利剑直入云霄。
就连常年生活于此的雪鸟都只能飞到半山腰处,可见寒山之高,飞鸟难至。
就在雪鸟振翅而飞的瞬间,从陡峭光滑的山麓一路攀岩而上的几道人影,虽然费力,但也有惊无险的缓缓上行。
很难想象,这世上竟能有人徒手攀上如此险峰。
一个穿着月白对襟便服的少年一只手终于抓住了雪崖的石壁,手已经冻的通红,但他丝毫不敢放松,因为寒山遍布积雪,只要稍不留神,一脚踩空,都随时可能跌落深渊。
就在这最后一步,他努力抓住雪崖下的石壁,脚下使劲一蹬,正想要凭借这一脚之力跃上雪崖。
哪知道,这一脚下去,脚下冰雪崩塌,可他的身子还留在下面,只有一只冻得通红的手还紧紧扣住石壁,而他的身子已经全然悬空。
这一次,实在是到了最紧要的关头。
可是少年并没有显示出生死一线的紧张,反而更加冷静。
只见他抓住石壁的那只手仍旧紧紧扣着,不敢放松,等身子稍稍稳定之后,他双脚向上一抬,恰好蹬在崖壁上,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只扣住石壁的手可以作为支点。
身子还没有完全平衡下来,就见他另外一只手在身前用力一推。
这一推力量似乎奇大,让他整个身子都向后荡去,但那只扣住石壁的手却似乎极其稳定,并没有因为身子后退而稍有松动。
身子猛然向后荡去,仍旧以那只手作为支点,他竟是要借着这样的力量纵身而上。
只见他在半空中如一只雪猿般飞身一纵,身子就轻飘飘飞上了雪崖。
站在雪崖上,望着眼前苍茫天地,一片银白之色,不禁高兴的大笑,丝毫不管那只红的发紫的手。
笑罢之后,他俯身向下望去,只见一片皑皑白雪之间竟还有一个渺小无比的灰色身影正缓慢向上。
“如海,要不要我帮你?”少年朝下面的人影喊道。
下面灰色人影听到雪崖上少年的声音,定了定神,有些勉强的抬起头来,向上面望去,只见走在自己前面的少年竟然已经上了雪崖。
他微微深陷的眼窝里那双乌黑的眼眸微微失色,显然,自己比人家还是要逊色太多,不过,这种卑微之色并未在他眼里停留太久,就很快变成了坚毅之色。
然后,
他轻轻摇头,也不管雪崖上的少年是否能看到,他不再往上多看一眼,开始自顾自的向上攀爬。
最终,灰衣少年也凭借自己的毅力艰难的爬上雪崖。
坐在另外一个少年身旁,口里仍旧喘着粗气。
“游师兄,你……你又精进啦!”说话间带着几分黯然神色。
被他叫师兄的少年望着远方,眼神悠远的正在出神。
听到师弟的声音,不禁笑道:“如海,咱们从小一起在死神谷长大,每天望着寒山,爬着雪峰,虽然大家都说我的天赋比你高些,但就凭你这份毅力,以后的成就一定会比我高的……”
“所以,无论什么时候都一定不要有放弃的念头,相信我不会有错的!”
万如海听到师兄的话,胸中不禁也升起一阵豪气,说道:“师兄,我听你的,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有放弃的念头……”
师兄高兴的摸了摸他的头,说道:“如海,你有没有想过以后要干什么?”
万如海抬头看着师兄,说到以后他眼里不禁一亮,然后说道:“我想到一个医者,能治天下所有疾苦的那种医者……”
师兄看着还有些稚气的师弟,没有说话。
“师兄你以后想干嘛?”万如海问道。
师兄深深的吸了一口气,目光有些低垂,苦笑了一声道:“我们注定这辈子都要留在谷里,命运早就一定定死了的,哪里又能由得我们自己!”
说完,师兄转过身去,举目遥望,似乎想要穿过一片片苍白的雪山,穿过那无数缥缈的云层,看一看外面的世界。
万如海看着师兄的背影,沉浸了许久,突然小声的说了句:“师兄,要不……我们就……偷偷下山吧……”
这声音虽然极小,但却极为清晰的出现在两个少年心间,就像一块坚硬磐石的某处突然出现的一道细纹。
即使一开始很是细小,可一旦种在少年的心中,便会滋长,直到变成一条足以裂开心扉的沟壑,或者说是深渊。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对于两个从未离开过极北雪域的少年来说无从知晓,但是那里至少有不同于寒山雪峰的颜色。
哪怕眼前永远都是天底下最为洁白的颜色,可对于生于雪山,长于雪山,甚至还会死在这里的少年来说,天地也就只有黑白两色。
少年心性里,也渴望着哪怕是一点黑白之外的东西。
……
万如海轻轻叹息,形容苍老了许多。
“那年我跟游师兄一起避过了死神谷众多机关偷偷下山,最初为的也就是看看外面的世界……”
“过了几天,我们各凭本事也在外面的世界闯下一丝薄名,人们叫我医仙,而他则成了毒圣”
“你说的可是生死林的毒圣游云骇?”卓小婵有些吃惊的问道。
万如海也面露讶色,不过转瞬即逝。
“想不到似你这般年纪也能听说过他的名字,真是不易”
他目光留在卓小婵身上,似乎想要看穿她的来历,可最终还是放弃了,因为此刻对他来说一切都不重要了。
“直到后来身体突发异样,才知道原来自从我们走进寒山雪谷的那一天开始,就已经被
种下了一种天下至阴至寒的奇毒,这种毒只要不出那片雪域就不会有丝毫影响,一旦走出那个奇寒之地就会渐渐侵染全身血脉……”
“血毒日益侵蚀全身,身体里的每一滴血都不停的变冷,不但如此,血毒发作时如千虫蚀骨,那种痛苦我这辈子真是再也不想经历了”
“如今我大限将到,本来只想安然度过此生,谁知道这时候你们姐弟突然出现……”
万如海看着普通甚至看起来一无是处的洛北,不禁笑道:“在死神谷入谷关隘处有一天降神石,上面写着青山不老,谷神不死,大哉乾元,万物资始”
“这块神石历经千万年之久,而这四句话十六个字也就是在外界看来最为神秘的死神谷一切秘密的根源”
“这句话也正是当年不死谷神有一天望着寒山雪崖时说起的,那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见他露出人的情感……”
说到“不死谷神”的一瞬间,万如海眼里露出既崇敬又恐惧的神情,看来这“不死谷神”的名字早已深深刻在他的骨子里,如果不是必须,他甚至再也不想提起这个名字。
见卓小婵和洛北都在认真倾听,万如海微微一笑,笑的却有些复杂的味道。
“洛北,你可知道你正是天下万民万中无一的纯阳之体,印证着大哉乾元,万物资始的意义,也就是我能够解除一身血毒的关键,从那一刻起,我对生又燃起了希望……”
他依然笑着,但那笑容看在洛北眼里,第一次有了贪婪凶狠之意,哪怕就是那时叙述杀人经历的时候,万如海也保持着平静的神态,而此刻,他眼睛里的目光已经悄然发生了变化。
“本来还想以灵虫吸食你的血液,然后我再以其阴阳调和的血液解毒,谁知道那只奇虫竟然也死在了你的手上,看来这一切都是天意……”
他目光里精光乍现,一股凌厉已极的气势突然出现在卓小婵和洛北眼中,让他们不禁后退数步。
“既然天意不让你活下来,那么我也只好亲自动手了!”
他话音刚落,一身灰衣在风中飘飘而舞,满头披散着的长发变得凌乱异常,仿佛这一瞬间,一向以济世救人怜悯众生的神医万如海终究落入凡间,甚至零落成魔。
他炙热的目光分外摄人,但从他周身散发的无形之气竟好像已经把卓小婵和洛北紧紧的禁锢于小亭之中,让他们哪怕连逃跑都毫无办法。
“小婵姐……他……他要的是我……”洛北的声音很小,但清晰无比的钻入卓小婵的耳畔。
“小北,你要记住,你永远都是小婵姐的弟弟……”
“哪有姐姐会看着弟弟有危险而放任不管的呢?你说是不是?”卓小婵的声音平静异常,就像是曾经在栖霞山两个人望着天边的星河漫无边际的说话。
洛北全身微颤,听到卓小婵的这句话,突然让他哽住了喉咙。
“何必如此歉然,虽然我万如海一生自命行医问道,可是既然已经杀了那么多人,自然也就不会在乎多一个还是少一个”
只见他身子仅仅微动,万道银丝便已向二人射来。
在这样一个微小狭窄的亭子间,卓小婵和洛北几乎避无可避。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