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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寒门凤华txt下载     寒门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十一章 柳家在柳家村

    外家,也就是柳氏的娘家柳家。

    柳家所在的村子,和安家村有些类似。

    都是以姓氏命名的村落,村子里十之有九都一个姓,而且大部分人还沾亲带故,便以柳姓为名形成了柳家村。

    安、柳二村比邻而居,都背靠巍峨的后山建村,所以离得并不远。

    一家四口在旭日东升的时候出门,待到日上中天,正好走到柳家村口。

    柳家在此地已居有百年之久,在前朝还是一个资产颇丰的小地主。

    前朝始创科举,给了寒门庶士子弟科举出仕的机会,柳家先祖那时有钱有地,就差出身,于是大肆购买书籍,并送儿孙们读书,只求有朝一日改换门庭。

    可没等到柳家先祖看到自家儿孙出息,却突然改朝换代,他老人家也先一步撒手人寰。

    柳家先祖虽然走了,却给柳家留下了书香底蕴,自此柳家父传子、子传孙,都以读书出仕为己任,至今读书求仕已经是第四代子孙了。

    柳家先是地主之家,如今虽家道中落,但数代为读书人,在柳家村可是远近闻名,尤其柳氏还曾是村里一枝花,多少儿郎的梦中人,又是多少女郎嫉妒羡慕的对象。

    此时又恰逢赶回家用晌午之时,所以一家四口才踏入柳家村,到处都是招呼他们的人。

    “柳大娘子回来了啊!”

    “唉哟!儿子女儿都这么大了!”

    “可我看柳大娘子还是出嫁时的样子?她倒是会长!”

    柳氏会做人,不管是热情招呼,还是拈酸吃醋,她一律笑容以待。

    俗话说伸手不打笑脸人,柳氏都嫁了十年了,之前一些小女儿之间的小打小闹早不重要了,不一会儿都是夸他们一家子的人了。

    柳家位于村子中间靠后的地方,等他们这一路走过去,就连刘辰星也得了特别热情的乡邻给塞了两个鲜果子。

    一看便知,柳家在村子里人缘不错,平时柳家阿婆和阿舅应该也是广结善缘,不然他们也不会有这样的待遇。

    身为柳家的亲外孙女的,刘辰星还是知道些缘由。

    当年柳家阿翁走的早,剩下孤儿寡母三人,柳家毕竟曾是地主人之家,祖传下了不少东西。

    乡亲是质朴,却人有贪念,和柳家沾亲带故的人家不免会欺压他们娘三,道是柳家阿婆年轻,连朝廷都鼓励寡妇再醮,柳家阿婆是肯定要改嫁的,就硬逼柳家阿婆交出一大半财产。

    后来幸亏柳家阿翁在学馆的先生同学相帮,拿律法说话,柳家阿婆又表态绝不改嫁,才得以保住家产。

    但人走茶凉,没有好处谁愿意这样出力?

    柳家几代人存下来的古籍孤本少不得要作为谢礼相送。

    而这以后,为了在村里平安生活下去,凡村中任何红白喜事,柳家都是大肆出钱出力,什么地方需要了也是能帮就帮。

    刘辰星常想,阿娘在刘家处处忍气吞声,可是因为从小起,柳家就在村子里都是百般忍让之故?

    “阿姐!姐夫!”正百无聊赖地胡思乱想,只见一个清瘦单薄的身影,远远朝他们招手。

    来人约莫十**岁,和路上见到的乡邻村民明显不一样。

    一身白色的旧布袍,已微有些破烂,却收拾的极为干净整洁。

    长身肤白,剑眉星目,琼鼻唇红,一张瓜子脸上,颇有些俏女郎的清秀,但顾盼之间,自有少年人特有的朝气灵动,并不会让人将他认作女子。

    盛世美颜难以抗拒,刘辰星一见就高兴极了,伸长脖子招手道:“阿舅!阿星也来了!”

    清俊少年郎不是外人,正是柳氏同胞幼弟柳文苏。

    “早看见你了。”柳文书走近,先向姐姐姐夫行了一个叉手礼,才笑着从姐夫手里抱过刘辰星,逗趣道:“你让姐夫抱着走,就属你最显眼。”

    刘辰星闻言望天,她也不想被抱着走。

    可无奈腿短步子小,又走了一个上午,还得想法赶上午食,她只好抛开淑女体面,任由阿耶抱她在手臂上赶路。

    在柳氏眼里,尽管幼弟现在已经比她高了,但总觉得柳文苏还是幼时那样,需要她的保护,或者是这么多年来为他操心惯了,一见就忍不住关心道:“阿星敦实,你抱着吃力,让她自己走好了。”

    她敦实?

    刘辰星觉得自己有些幻听了。

    再看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只能默默感叹,果然有阿舅在,她瞬间就从亲生的变成捡来的。

    柳文苏也哭笑不得,道:“阿姐,我已是弱冠之年,不再是三岁小娃了。”

    柳氏知道幼弟的意思,她这不是习惯了么?

    又上下来回将柳文苏打量了一遍,似乎几月不见又高了一节,人虽还是偏瘦,但抱着刘辰星的手背上却骨骼清晰,透着力道。

    心里不由感慨幼弟真长大了,又想离家不远了,便不再纠结此事,任舅甥俩亲近,另外闲话家常道:“文苏,都快用午时了,你怎么过来了?”

    刘辰星其实也不爱让柳家阿舅抱,毕竟阿舅可不像阿耶那般壮实,这么清俊的少年郎还是用来欣赏的好,不过见柳氏姐弟已经说上话了,自己还是别打扰了好。

    如此,柳文苏就一边抱着外甥女往家回,一边与长姐叙话道:“阿姐虽然嫁到安家村,可在我们村都知道柳大娘子的贤名,你和姐夫一进村,就有人过来告诉我了,我便前来接你们。”

    “我哪有什么贤名,取笑我吧!”柳氏笑嗔道:“对了,你今日怎么在家,学馆不用去么?”

    柳文苏一一相告道:“春耕前,接到阿姐的口信,说是今年春耕回不来了。便估计忙过春耕,阿姐肯定是要回来的一趟的,就一直在家里等着阿姐。”

    柳氏一听就皱眉道:“专门留在家等我?可耽误了你学业?”

    刘文苏摇头道:“我们是私学,有不少农家子弟,是以每年春耕都会放假三日,阿姐也是知道的。只是这次学馆有些事,索性就趁春耕给大家放了个长假。”

    闻言,柳氏一下就揪起心来,忙道:“出了什么事?这假又要放到何时?要不我回头问问阿星他大伯,你换到她大伯就读的学馆?”

    柳文苏委实无奈自家长姐这操心的性子,不过若不说清楚,长姐必然不安,只好四下看了看,才凑耳轻声道:“老师说太后估计要临朝称制,下半年多半会增开恩科,让我和另外几位师兄回家温书,专心备考。”

    太后临朝称制?

    刘辰星听得瞪大眼睛,这是又要出个武则天?

第三十二章 柳家生活真滋润

    大概“女皇”在之前是闻所未闻,也不知道是不是想温水煮青蛙,所以本朝太后时不时要放出一些临朝称制的风声来。

    试想,如果不是太后有意放出风声,他们小老百姓们又怎么会知道?

    反正刘辰星来到这个世界五年了,还是在这穷乡僻壤的小乡村,每年都会听到几次关于太后要君临天下的话。

    例如两年前某官员在黄河发现一块古老的巨石,上面写有:圣母临世,永昌帝业。

    被发现了就发现,结果本朝太后还为此举行了一个盛大的迎神石活动,并自封圣母神皇,其称帝之心昭然若揭。

    之后又弄出什么天女转世,当为天下之主……总之这类的舆论造势不胜枚举,还在县乡大肆宣传,成为老百姓们茶余饭后的谈资。

    而这期间,她的亲生儿子当不了几年皇帝就要被废,好在她生的儿子也多,如今都换到第三个儿子当皇帝了。

    老百姓们从一开始的震惊,到后来也见怪不怪了,甚至都开始等太后到底什么时候才君临天下。尤其是她现在尚存活的儿子,都当过皇帝了,如今坐在位上的是小儿子,他过后就再也没有可以轮换的儿子了,是以近年来猜测太后要当女皇的消息越演越烈。

    如此之故,乍一听到柳文苏这样说,一家四口确实一惊,等回过神来,想到年年都有太后当女皇的传闻,顿时便也无甚大惊。

    反正都是他们母子的天下,虽然女皇主天下有些骇人听闻,但对他们小老百姓影响委实不大,毕竟如今的朝堂都还是这位太后把持着呢!

    柳氏觉得幼弟是在拿话安慰自己,但又一想幼弟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且当下又不是说话的地方,便也不再就学馆的事多问。

    刘辰星当然更是处之泰然,一点都不觉得稀奇,天朝的历史上可是出了一位女皇武则天,这里与唐朝的风俗习惯如此相似,再出武则天第二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

    如是,母女二人想法倒也殊途同归,然后在当下都把注意力转到了午食上。

    出嫁的长女,又是当了母亲的人了,回到娘家只想帮父母兄弟多做些事情,弥补不在身边的愧疚。

    柳氏一到家,就抢过了柳母在灶房的活计。

    一下多了四张嘴,柳母开始准备的午食肯定不够,又赶着用午食,刘千山自然被征用下厨房了。

    为了晚上能吃上野菌炖鸡,这个时候就得把带来的野鸡炖上,于是刘千山就负责处理杀鸡剁鸡,柳氏就腾手做午食。

    三个鸡蛋一打,蛋黄蛋清搅散,加入三分之一的温水,撒上几许毛毛盐,再滴上几点时人最常吃的胡麻油,也就是现代的亚麻籽油,然后上锅一蒸,便成了现代人都常吃的鸡蛋羹。

    柳家一直靠吃老底过活,这么多年过去,又舍不得卖书换钱,日子很是清贫,但数代人养下来的精致生活习惯,却不是朝夕能改。

    像柳家灶房就比刘家强不少,必备的盐不提,胡麻油已经用过了,竟然还有酱油,不过这时候叫酱清或豆酱油,说是与柳文苏同在学馆求学的一农家子所送,此乃其母自己用大豆做的,让送给学馆里的先生和亲近的同学。

    和刘辰星这个苦孩子不一样,至今就在刘万里买回来的炙鸭上尝过一回酱油,柳氏在生父过世前却是常吃豆酱下饭,以及豆酱油调味的荤食素菜。柳文苏又估计着柳氏他们要回娘家,便在春耕后养了一些鱼虾在家里。

    有了这些食材,柳氏就不愁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了。

    河虾熟得快,中午赶着吃正好,柳氏动作利索的掐掉虾头,取出虾背部的泥肠,再一刀将虾背一剖二,随之均匀撒上盐,倒豆酱油和浊酒,再加些姜丝,便放上热腾腾的蒸锅开蒸。

    小女儿不喜欢吃生鱼片,柳父在时身体不好,柳家也不大吃这种生冷的,柳氏就一刀切下鱼头和带来的野菇野菌一起熬汤,鱼身就着豆酱和豆酱油一起上锅清蒸。

    柳氏真是手脚利落,刘辰星只感自己和阿兄在正堂,陪柳阿婆和柳阿舅没说上一会儿话,阵阵饭菜的香味就飘了过来,勾得她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跑出来了。

    等到一盘盘菜上桌,刘辰星已经控制不住地挣开柳阿婆的手,跑到桌边暗暗流口水了。

    虽然不是她最爱又心心念念的炒菜米饭,但今天的午食着实不错。

    一盘鸡蛋羹,一盘清蒸河虾,一盘豆酱蒸鲤鱼,一碗菌菇鱼头汤,这是柳氏做的三菜一汤。

    还有刘阿婆一早准备的老河北醋芹,豆酱油蒸菘菜,这菘菜就是后世的大白菜,在河北地界算是最常见的一种家常菜了。

    算算正好五菜一汤,还有终于不是野菜蒸饼做的主食,而是杂粮蒸饼,虽然也就是现代的杂粮馒头,但总归换了口味不是?

    更重要的是,这里可没有生怕她多吃一口的刘阿婆,只有担心她吃不饱的柳阿婆。

    “阿星,再来一勺蒸蛋。”柳阿婆白皙的手指挑开虾皮,将虾放到蒸蛋上,“蛋羹加了虾肉一起吃,味儿更好。”

    看!

    这就是区别。

    回到柳阿婆这里,她就是宝宝,连手都不用动。

    刘辰星啊呜一大口,塞了满满一嘴的食物,还是香滑的蛋羹和鲜美的虾。

    咀嚼间,胡麻油的香和豆酱油的鲜,在味蕾里共同绽放。

    好吃得都要将舌头吞下了。

    刘辰星幸福地眯起眼睛,没有经历过饿肚子和常年清汤寡水的生活,真不知道满满一口的美味食材是多么珍贵。

    柳氏这对长相出色的姐弟,虽然与柳阿婆容貌不大相似,但柳阿婆年轻时应该也是个有不俗长相的女子,如今五十还不满的柳阿婆,依旧肤色白皙,眉目温和,说话也慢条斯理,和寻常村妇十分不同。

    刘辰星享受着柳阿婆的照顾,也不吝啬地“阿婆”、“阿婆”喊地亲热。

    柳阿舅更是暖心的少年郎一枚,专挑鱼肚子上最嫩的鱼肉夹给她,还细心的将鱼刺一根根剔除,目光温和地看着她,笑容干净明媚,若不是知道这是自己的嫡亲阿舅,她心里都快小鹿乱跳了。

    “看阿星吃东西就是香!和小猪崽似的!”只是柳阿舅肯定是腹黑一枚,如此纯良无害的外表,吐出的话却不那么愉快了,“来,多吃点!吃饱了就犯困,耳边就清净了。”

    这是什么话?

    笑她像小猪崽?

    还是嫌她吵?

    刘辰星分神地想了一下,又被阿婆、阿舅挑碗里的美食俘获。

    心想,在柳家的日子真滋润,如果天天都如此就好了。

第三十三章 姐弟谈话

    正如柳阿舅说的,吃饱了就犯困。

    两口菜一口杂粮蒸饼吃了一肚子,又一碗盛满了菌菇的鱼头汤,小肚皮就撑了一个溜圆。

    柳阿舅说,猪吃饱了都还要拱两下圈,可她还没下桌就呵欠连天。

    刘辰星有心反驳,奈何人返小了,什么都像小孩子似的,上一刻还精神百倍,下一刻就趴在柳氏的怀里睡着了。

    吃饱吃好了再睡,真是滋味美美的。

    和昨晚一样,刘辰星又是一觉酣睡,嘴边还泛起了甜甜的笑。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只想着可不能一觉到晚上了,野菌炖山鸡还等着她呢!

    鸡汤的魔力无穷,凭着对暮食的强烈渴望,刘辰星硬挣扎着从越睡越困的觉中醒来。

    这是阿娘出嫁前的房间,这么多年没人居住,卧榻上的被褥都还有浆洗过的气味。

    刘辰星躺在卧榻上回着神,却还不及动一下,就听见少年郎阿舅的声音在说话。

    “阿姐,我真没拿女皇称帝要开恩科的事宽慰你……老师确实认为教得差不多了,我可以回家自行温习功课。”

    柳氏索性直接道:“那好,除了今年可能要增加一次科考外,还有什么原因使得你回家温习。”

    “……”

    柳文苏无语凝噎,看着对案而坐的长姐,半晌才无奈道:“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今年正月进士科考试,本县官学无一人考中,反而是我们学馆一位师兄高中,且名次靠前,免不得招人嫉恨。”

    “阿姐,你也知道,官学里不仅学子乃官宦子弟,就是先生也都是领朝廷奉禄之人,我们学馆与他们对上无异以卵击石。是以,馆长决定暂避锋芒,借春耕之由,闭馆一段时日。”

    说到这里,柳文苏唇边勾起一抹嘲讽的冷笑,“不过也算顺了他们的意,今年我们学馆过了县试的有两人,加上以前过县试,并欲参加本月州试的,共有六人之多。他们以为闭馆会扰乱试者之心,来年进士科考试就少了竞争,实乃可笑。”

    柳氏听明白了前因后果,不由也气愤道:“想高中进士,当提高自己的学识,这样打压你们,于他们也并无益处!”

    “损人不利己!”柳氏越说越气,忍不住低声怒斥道。

    柳文苏垂眸,眼睑下一片剪影,“世道便是这样,与其说他们仗势欺人,不如说我们太弱。”

    “文苏……”显然没想幼弟会这样认为,柳氏一愣。

    柳文苏一岁丧父,柳母良善却也软弱,他自幼就由长他近十岁的柳氏照顾,第一句话是柳氏教的,第一次学走路是柳氏拉着他的手,乃至后来为他启蒙的也是柳氏。

    所以对于柳文苏而言,柳氏是他至亲至信之人。

    在柳氏面前,柳文苏不再少年老成,少有的露出心思道:“阿姐,你还记得父亲走后,我们是如何被欺辱的。还有你本与父亲知交好友之子定亲,却因父亲早逝,那人又中进士后,欲为其子悔婚不说,其子却还纠缠于你,想纳你为妾,才迫使你不得不下嫁”

    柳氏打断柳文苏的话,“如今也已时过境迁,我们就不提过去了。再说我是心甘情愿嫁给二郎,我现在过得很好。”

    柳文苏没有急于表达自己的观点,他等柳氏说完,方淡淡一笑,道:“姐夫待阿姐十年如一日,我知阿姐如今夫妻恩爱,儿女懂事,算是不错。可阿姐在刘家过得什么日子?”

    柳氏不赞同道:“我家务虽比妯娌繁重,但也是因我要还情,才愿如此。嫁到刘家这十年,尤其是刚出嫁那几年,我几乎每月都要回来,还有二郎不收一文半子为柳家村人做木活。这些都是刘家和你姐夫,在我们最困难时施以援手,所以我如今忍让一二也是应当。”

    听到这里,刘辰星总算明白阿娘为何包揽刘家大小家务也从无怨尤,原来竟是为了还当初之情,当然也是为了让阿耶不难做。

    不过阿娘当初还有一个未婚夫……

    刘辰星一点不担心自家阿娘还惦记着那个颇有陈世美之风的前未婚夫,她怎么说也是个如假包换的女人,当然看得出自家耶娘感情甚笃,如此又有何担心?

    只是这会儿一听,不免有些好奇当时发生了什么。

    脑袋转了一转,大概从这只言片语中,脑补出了一个故事。

    却不及深思,只听柳阿舅愧疚道:“阿姐,都是我太弱,才使得你受这么多苦。”难得看见柳阿舅这样感情流露的时候,但下一刻柳阿舅的语气就是一变,“所以,不论是于阿姐的事上,还是这次学馆被迫暂时关闭,追根究底都是太弱所致。”

    柳文苏目光越过柳氏,看向柳氏身后的床榻,“这次县考,我未下场,乃老师压我,让我再积淀几年。然,我已等不及了,我急需变强。年底我就将弱冠之年,三年之内需进京某官,再熬十年资历,还是一切顺利的情况下,才能给青山和阿星一个好出路。尤其是阿星,我不能让她再嫁田舍郎。”

    说到最后,柳文苏放在桌上的手不觉紧握成拳。

    不过让人惊讶的是,这个不及二十的少年郎,每一字每一句都透着野心与远谋,但说出的语气却平静极了,没有一点起伏。

    刘辰星倒是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不过还是惊讶地张了张嘴,却是在想,怎么话题就这样一转,转到了她的身上?

    还是十年之后,那么遥远的事。

    更违和的是,少年郎阿舅在操心她的婚事……?

    这下好了,本来还想着偷听他们谈话有些不应该,她该不该出声表示自己醒了。现在也不用纠结了,还是继续装睡吧。

    什么婚姻大事的,她自己都没想过。

    正准备继续装睡,哪知柳阿舅真是老奸巨猾……

    这样形容为自己操心的少年郎阿舅似乎不好,应该是柳阿舅真是眼力好,发现了她早已醒来,“阿星,醒来了,就不要装睡。”

    刘辰星心中垂泪,柳阿舅你知不知道,当面揭穿人太要不得了。

    “呵呵。”刘辰星尴尬的坐起,向着柳氏姐弟俩笑道:“阿星才醒,什么也没听到。”

    此地无银三百两。

    说完,刘辰星只想自打嘴巴。

    柳文苏就不厚道地乐了。

    “哈哈哈。”

第三十四章 阿星是块读书料

    俗话说,冬吃萝卜夏吃姜,一年四季喝菌汤。

    菌汤鲜香清淡,四月的天头喝最适合了。

    当然对于一年少见荤腥的农家人而言,即使现在一天天热起来了,比起纯粹的菌汤,还是汤上浮了一层淡黄的鸡油更棒。

    刘辰星少不得放开肚子敞吃。

    一口野菌一口鸡肉,再来一口鲜汤,直舒服的她连连叹息。

    下午的时候,刘青山没有自家阿妹那般幸福,可以饱餐一顿后再饱睡一觉,直接就被刘千里带到后山砍柴,顺手也捡了一些野菌野菇回来。本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下午又卖了一身的力气,这会儿用起暮食来,可谓食量惊人。

    至于刘千里和柳文苏就更不用说了,一个魁梧大汉,一个瘦归瘦,却正是二十啷当能吃的时候,自然也是食量不少。

    转眼间,一阵风卷云残,野菌炖鸡吃了一个干净,也就到了刘辰星一家四口该走的时候。

    在柳家的日子,就是掉进了福窝,一回到刘家她就又成了讨人嫌。

    真不想走。

    刘辰星拍拍小肚皮,吃得太饱,就了一个饱嗝儿,舒服得她继续依偎在柳阿婆的腿上,赖着不想走。

    村里和县城里不一样,没有夜禁,就不怕巡夜的武侯将他们抓起,晚些回去也不碍事,就是走些夜路罢了,顶多再受刘阿婆的脸色。

    柳氏难得回来一次,收拾完了碗筷之后,便任由小女儿赖在柳阿婆的怀里,她也好和娘家人多待一会儿。

    柳家人少,只有柳阿婆和柳文苏母子俩个,用不上高足大桌,还是旧时的四方矮案,他们就盘腿围坐在正堂的矮案说话。

    彼此从正月后一直聊到现在,外面的天色渐渐暗了,矮案上燃起了昏黄的油灯。

    柳文苏就刘辰星误打误撞挣钱一事,一针见血道:“今天姐夫采回来的菌菇,在山下虽不常见,山上却是常有。你们昨日能卖到十二文一斤,当属运气。之后打算继续卖,价格极可能会拦腰斩。”

    “此外,物以稀为为贵,一来你们卖的次数多了,二来邻村的人即使不敢上后山,难保远处村子的人见你们卖的价高,也从其他地方采收了来卖。所以,你们不要期望太高。”

    刘辰星点头,其实她也觉得以后卖菌菇的次数多了,难免价格会下去。再则钱帛动人心,必然会有人学他们。但是再少也是一笔生意,积少成多,长年累月下来应该也是不错。

    “不过。”柳文苏一个转折,与刘辰星的想法不谋而合,“这些菌菇以后哪怕价格拦腰斩,一年下来也是收入不菲,再加上金钗石斛花的收入,要供青山进学也不是难事。”

    “只是……”柳文苏再次转折,目光看向了对案而坐的刘千里,面露迟疑。

    刘千里会意,说道:“文苏,都一家人,你有什么直说就是。”

    柳文苏这才说道:“刘家尚未分家,姐夫每文所得都需上交父母。然而,姐夫即使多交一笔钱,刘家也不会拿这份钱供青山读书。”

    刘千里面红耳赤,这些话他都无法辩驳。

    刘老丈偏心长子,刘阿婆疼爱幼子,若多了一份束,即使这份束是他交上去的,最后进学的名额也不会落在青山头上,十之**会是长兄的儿子青云,即使青云不要这个名额,也会给三弟年仅四岁的儿子青海。

    当着岳母和妻弟的面,刘千里只觉格外愧对柳氏母子女三人。

    见状,柳文苏清亮的黑眸闪过一抹暗光,嘴角微翘,但很快又压下去,继续说道:“刘家对姐夫收入状况了若指掌,若知道姐夫一力送青山进学,必然会怀疑姐夫的收入。”

    刘千里也想过这个问题,不禁愁道:“阿星她大伯读书费钱,近来又要去官学借读,花费不少,他们阿婆对我的收入也盯得越发紧了。”说着就是一叹。

    “官学借读?”柳文苏听得玩味,却也没就此多说,只含笑看了刘辰星一眼,道:“这个办法我本也没想到,还多亏阿星将送笔墨纸砚的名头给了我,倒让我想出一法子。”

    “依旧是借我名头,就说我现在就读的学馆,因我的引荐同意青山勤工俭学,而减半的束也由我出。”柳文苏转向刘千山,“这样一来,刘家众人应该无话可说。”

    又要欺瞒刘家老两口,刘千里不觉犹豫。

    然转念一想,若知道自己有钱送儿子进学馆,刘阿婆会善罢甘休么?到时儿子还能读书么?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而答案很简单。

    大概有了隐瞒收入一事,再次做类似决定就不那么难了,刘千里点头道:“就按文俗说的办。”

    柳文苏轻翘嘴角,微微笑道:“我凭白得了一个好名声也说不过去。正好我们学馆要闭馆几个月,期间我都在家中温课,就让青山过来跟我学上些时日,也好在秋后进学馆有个准备。”

    兄妹俩一个样,都喜欢来柳家,更重要的是自己进学馆的事在柳阿舅一番话下可行多了,刘青山不等自家耶娘回应,已忙不迭点头如捣蒜,“阿舅,这就说定了!我今晚就不回了,明儿起就跟你学习!”

    刘千里看着像脱缰野马般的儿子,一时手痒,正好儿子就坐在跟前,这就又一个爆栗子过去,没好气道:“等回去给你阿翁阿婆告诉一声再说!”

    就知道会这样,刘青山摸着被爆栗子的脑袋缩回一边。

    刘辰星顾不得同情自家阿兄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之举,也来不及感叹柳阿舅的厉害,忙从柳阿婆的腿上坐直身子,指着自己的鼻子,急切地为自己福利道:“阿舅,你就让阿兄跟你上学,那我呢?”

    没了最佳盟友,让她一个人面对刘家人?

    想想那场景,简直生无可恋。

    刘辰星如临大敌地赶紧摇头。

    看着小外甥女瞬息万变的表情,柳文苏不由扶额。

    姐姐姐夫都是沉稳内敛之人,刘青山虽被他教诲的外憨内精,却也去脱不开一个稳,唯有这小外甥女永远不知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

    念及小外甥女昨日的创收壮举,柳文苏收回神游的思绪,轻咳一声,正色道:“阿星灵秀,是块读书的料。且阿星如今还小,若我和青山都走上科举,阿星的未来绝不止于一个安、柳二村,甚至于青阳县。”

第三十五章 阿星也要上学了

    柳文苏语气依旧平缓,却有种莫名的自信与笃定在其中。

    柳氏骤然想起幼弟下午的话,再念及昨日挣的那些钱也多赖小女儿,其运气和聪慧均非寻常,当下表态道:“文苏,阿星也有劳你了。”

    话未说明,但柳文苏已明白柳氏的意思,就像柳氏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般,点头应承道:“以前阿星只是随青山旁听,今后我将对他们兄妹一视同仁,正式教导阿星。”

    一视同仁……

    刘辰星默默望天。

    阿兄读书是为科举出仕,她却是为了更好的嫁人,这能一样么?

    罢了,虽然阿娘和阿舅他们目的不纯,但能读书总归是好事。

    更重要的,如此一来,以后想到什么发家致富的法子,也有借口了。毕竟她是正儿八经蒙学读过书的人了。

    想到发家致富,刘辰星忙小手捂胸口。

    心里烫烫的,浑身充满了干劲,这种感觉太棒了。

    “阿舅,我们今晚回去就给阿翁阿婆说!那你什么时候给我们授课?需不需要我们住过来?”事不宜迟,她还等着给发家致富找借口,当然能到柳家以学习为名小住一段时日,就目前来说更重要一些。

    刘辰星两眼巴巴的望着柳文苏,那黑葡萄般圆溜溜的大眼睛里只写满了一句话

    快点说需要过来住!

    柳家也节省灯油,矮案上就一盏不甚明亮的油灯,但柳文苏觉得自己硬生生从小外甥女的眼睛里读出了这句话。

    “咳咳咳。”柳文苏放下手中的粗瓷水杯,忍不住遮眼隔开小外甥女的视线,那目光实在太过殷切了,自认为非良善之辈的他都不好忍心拒绝,“阿星啊,如果你刘家的阿翁阿婆同意,你们兄妹随时过来住都行。”

    柳阿婆年少守寡,又道是寡妇门前是非多,少不得要关门闭户的过日子,这日子可以想见的有多冷清。尤其是女儿嫁了,儿子又到县城求学,十天半月才省家一次,平时都是自己一个人关着门过日子,耳边除了织布的机杼声就再没有其他了。

    听到孙儿孙女要来住,柳阿婆比什么都高兴,“好,等你们过来住了,阿婆天天给你们做好吃的。”抚摸着小外孙女有些发黄却柔软的发丝,心想她得去换些黑芝麻回来,等外孙女住过来了,每天给吃一勺烤熟的黑芝麻,头发应该会变得又黑又亮。

    想到在柳家的滋润生活,刘辰星恨不得立马就住过来,她惬意地又倚回柳阿婆的腿上,“以后阿星每年都要陪阿婆住。”

    柳阿婆一听顿时笑眯了眼,连声说好。

    柳氏见母亲如此高兴,心中不由酸涩,也知这些年母亲过的冷清,如果兄妹俩能过来住上一段时日,想来也是不错。

    “行吧,先回去和你们阿翁阿婆说说。”柳氏笑应道,只是一提及刘家老两口,就不禁有些愁眉。

    看着妻子儿女都想住到柳家来,还有眼前和刘家截然不同的融洽气氛,刘千里心里颇为复杂,不禁对自己产生了一丝怀疑,为了刘家和睦,让妻子儿女也跟他一样息事宁人真的对吗?

    蓦然地,脑海里闪过昨日对刘家人隐瞒真实收入,妻子儿女们高兴的样子,刘千里不由沉默,半晌才道:“时辰不早了,我们该回去了。”

    此话一出,正在侃侃而谈到柳家小住的众人顿时谈性尽无。

    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更是不加掩饰的一脸失落。

    柳氏面上虽然看不出什么,但笑容也淡了不少。

    刘千里看得心里发慌。

    好在已经定了兄妹俩过来上课的事,时辰也确实不早了,外面的月亮都出来了,一家四口告辞。

    临走时,照旧推脱不过,被硬塞了一个竹篮过来。

    里面装的东西不多,但也能抵得过那只走礼的山鸡。

    五斤面粉,一斤胡麻油。

    还有柳阿婆见刘辰星十分喜欢吃豆酱,就将剩下的半瓦罐豆酱也一起拿出来让带走。

    刘千山是懂得照顾妻儿的,夜路不好走,他把刘辰星放进背篓里背上。竹篮约有十斤重的样子,便没让柳氏提,也一个人提在手里。

    要入夏的夜晚,月华如练,繁星璀璨。

    星月之光洒在田埂上,照亮一家四口脚下的路。

    春夏之交,白日虽已有些热起来的样子,但早晚依旧很凉,尤其在空旷的乡野,夜风中还带了几许寒冷。

    刘千里沉默地走着,不时看看身边的妻儿。

    儿子虽都要比妻子高了,但毕竟还是一个差半年才十岁的男童,走了一个多时辰夜路,此时已经有些昏昏欲睡,头时不时垂到胸口,全靠妻子这会儿牵着同行。

    如果今日出门时,耶娘同意将家里的黄牛给他们用,他就可以套了木板车,让妻子坐到车板上,儿子也能靠着妻子打会儿盹。

    刘千里闭上眼睛,好几次张口,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

    一时不妨夜风拂来,柳氏回头捋过耳旁的碎发,正好看见丈夫的欲言又止,不由轻咦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刘千里有些措手不及,但在妻子比天上月光还温柔的目光下,他慢慢平静下来,道:“惠娘,以后回柳家,我们都像阿兄去王家一样,坐牛车来回。”大概一直走路没有说话,嗓音有些沙哑。

    柳氏听得讶然,然后却点头,轻轻“嗯”了一声,唇边却情不自禁地微微上翘,她没有嫁错人。

    听到妻子的回应,刘千里莫名地很高兴,有些发沉的心头也松快了许多。

    他想儿女跟着他们阿舅上课后,去柳家的次数必然会多起来,所以无论如何,也要求得耶娘同意他们用牛车。

    刘千里浓眉大眼的脸上多了一抹坚毅,上前一步,握住妻子不复当年柔软的手,心里却觉得比以前更踏实。

    月上中天,月光越发皎洁明亮。

    一家三口的身影在月光笼罩下,拉得很长。

    或者应该是一家四口,还有刘辰星在父亲的背篓里酣睡,不知道已经做梦到哪里去了。

第三十六章 被资助的外孙们

    人变小了,似乎什么都像小孩子一样。

    到了熟睡的点,怎么也吵不醒。

    刘辰星这一觉就是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完全不知道昨晚差点进不到门。

    许是忘了他们一家当晚要回来,刘家的院门被从里面反锁了,亏得这时土黄色的篱笆院墙不高,不需要刘千里这个当父亲作为,刘青山就直接翻墙入院开门一气呵成,他们一家四口这才得以回房。

    其实当天回去的晚,还是有一个好处,柳家给的回礼,不用像往常一样先到刘阿婆手里。

    估计是怕公婆不喜自己在娘家待的久,柳氏比往常起来的还早,在刘家人起来之前已经在灶房开始着手朝食了。

    刘家一日三餐的口粮,都被刘阿婆锁在库房里,每顿都要由她开门取出。

    这会儿刘阿婆尚未起身,柳氏就用带回来的那五斤面粉做朝食。

    面粉是柳家麦田里的麦子石磨出来的,没有现代磨面先去麦壳的机器,这个时候用石磨一遍遍磨出来的面粉都带了麦壳。柳阿婆心思细腻,磨麦子的时候就早有打算了,自己一个人的时候吃壳多面少的,儿子回家时吃稍细的粗麦面,给女儿带回公婆家的,自然是要又白又细的精面。

    刘家儿子孙子多,外孙不一定能吃得好。

    小外孙女瘦瘦小小一只,而且年纪又小,更是要吃细面才行。

    是以,这五斤麦子面粉,都是柳阿婆用簸箕反复筛过麸皮的细面。

    北方以面食为主,刘家一年到头几乎都是吃有麸皮的粗面,为了让麦面吃得更久一些,还要在里面加入野菜。柳氏知道柳阿婆为何送细面给她,便没有多犹豫就直接将加水揉面,做了,也就是后世的面片汤,这在时下是最主要的一道主食。

    面片,是细白的精面。

    面汤,是用含了豆酱油的豆酱调味,菌菇做配菜,最后再加上一大勺胡麻油提香。

    于是,这一天早上,刘家众人就在刘阿婆的尖叫声中开始了,“老二家!你做的是什么!?”

    酱油和胡麻油的味儿就是香。

    粘稠的汤汁,薄薄的面片,嫩绿的葱花,色香味俱全。

    这热腾腾的,勾得人食欲大开。

    许是刘阿婆本就肤黑,大家似乎没发现现刘阿婆正黑着一张脸,都大汗淋漓地吃着。

    刘阿婆的脸色就更黑了。

    柳氏也似未察觉,依旧神色温婉,只是到底放下手中的野菜蒸饼,对刘阿婆道:“阿家,这是我阿娘亲手筛的细面,说是将要入夏了,煮一碗热给大家,正好去体内的湿气。”

    说时忆起幼时还未到伏天,柳阿婆便早已隔三差五地给自己做除湿气,柳氏脸上不由多了一丝笑意,对大家道:“细面不多,得先将就了老人小孩,所以只给阿公阿家,还有侄儿侄女他们几个小的先吃上。另外大伯兄读书辛苦,便多给大伯兄做了一份。”

    刘万里素来面子功夫做得好,听见柳氏提及自己,也是吃人嘴软,少不得为柳氏说上一两句,道:“还是二弟妹想得周到,我读书确实伤神费脑,需要多补补。”

    柳氏一向少与刘万里正面说话,当下只听而不语。

    这时,刘百里也出人意料地帮腔道:“二嫂娘家送的细面,二嫂却没给自己做上一口,都孝敬耶娘,照顾小辈了,当让小弟敬佩。”

    刘百里当酒博士的,本就会说,大家自不意外刘百里能说出这样一番话,却惊讶向来不偏不帮只管自己的刘百里竟然帮柳氏。

    尤其是挨坐着的小安氏,最是不忿,这柳氏都敢先斩后奏把细面做了,却偏偏还让他们吃野菜蒸饼,三郎做甚还帮柳氏!?

    越想越不高兴,小安氏就在桌底踹了丈夫一脚。

    刘百里猝不及防吃痛了一下,见大家看向自己,忙掩饰地笑了笑。

    人上了一定年纪,不知不觉就开始顺从儿子的意思,即使不想承认,认为自己还是说一不二的一家之主,刘老丈还是在儿子们表态后,训斥老妻道:“这是老二家的孝心,你还不赶紧吃!”

    到底是几十年的夫妻,刘老丈还是给老妻颜面,一句训斥揭过柳氏的做为,就转移话题道:“老大家的,你不是有话要对大家说么?”

    闻言,王氏一喜,顿时忘记只能吃野菜蒸饼的不快,将手里的筷子一放,就忙道:“昨儿我娘家大兄过来,说我阿耶见青云是块读书料,实在不忍青云年都十岁还未进学馆,思前想后决定资助青云读书。”

    “噗!”刘青山才喝下的面汤,一个不注意喷了出来,好在汤汁正烫,只喝了一小口,喷也就喷在自己碗里。

    刘辰星要好一些,只轻咳了一声。

    王氏不高兴了,板脸怼兄妹俩,“你们两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我阿耶堂堂一个举人还资助不起外孙!?”

    “你都说是外孙了!”小安氏接口道:“自己家都有好几个孙子,怎么可能不送亲孙子进学,反倒送外孙去?”

    小安氏嘴巴比脑子快,接着就一脸疑惑道:“还有昨儿王大郎什么时候来过的?我怎不知道?”

    刘百里本无奈小安氏冲到第一个质疑,但听到小安氏后面的话也不由深思。

    王氏本有些怒色的脸一僵,回头看了一眼刘万里,才重新镇定下来,却没了刚才的底气十足,道:“你当然不知道了!你说二弟他们回柳家,于是你就带了三个侄儿回了安家。”

    确实是这样,小安氏一时不好反驳,却还是觉得这事有蹊跷。

    王氏见小安氏不说话了,大为松了一口气。

    刘万里却看不下去了,蠢妇!一点小事也办不好!

    “岳父还有儿子孙子要供读书,虽看中青云聪慧,却奈何力不从心。是以,只答应出一半束,另一半束由我为学馆每日抄书相抵。”刘万里亲自解释道:“其实学馆早看中我父子二人的读书天分,给了束减半的入学条件,可是耶娘兄弟供我已不易,怎能再供青云?好在岳丈得知后,也是权衡再三,一来认为青云实在聪慧,二来供外孙进学于他名声大益,方才愿意。”

    如此倒还算合情合理,三房夫妻都无话可说。

    小安氏却忽然惊喜地叫了一声,道:“呀!青云进学馆了,大伯兄岂不是空闲更多了,正好能给我儿子青海启蒙么!?”

    刘万里脸色瞬间像吞了蚊蝇一样,吐也不是,不吐也不是。

第三十七章 勉为其难的阿星

    刘辰星吃下最后一口汤浓面软的,感受着豆酱油和胡麻油在舌尖缱绻的滋味,不由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其实只要日子不是那么清贫,当个看客,坐看农家小院的鸡飞狗跳,还是挺有意思。

    可惜只有这一亩三分地,不争不抢那只有连骨头都被啃了的份。

    像刘老丈视刘万里为希望,也是家里最了解他的人,见刘万里极力憋住的神色,哪里不知道刘万里如何想,他心底一叹,再告诉自己大儿子这样是怕资源被分薄了,等来年大儿子中了举人,乃至高中进士做了官,也就好了,那指缝里流出些碎末,都够其兄弟子侄受之不尽。

    于是刘老丈再一次偏颇刘万里,板脸呵斥道:“青云不用老大教了,正好给老大精力备考,等老大明年中了举,还愁你儿子不能启蒙!?”

    这个家里,小安氏也最杵刘老丈,一被训斥就没了声息。不过她也没什么损失,反正她儿子还小,明年启蒙都不晚,她时不时提一提,也是想让老两口记得,他们还有一个孙子要读书。

    没了小安氏的掺和,正堂就安静了,刘老丈清了清嗓子,道:“能读书是好事,青云以后学有所成,要多孝顺他外翁。”

    王氏的娘家在邻村,王父是周边村落仅有的两名举人之一,名头甚是响亮。

    其中一项就是,王父十分重男轻女。

    若问王父,女儿和女婿谁重要,王父肯定答曰女婿重要。

    又问王父,外孙和亲孙女谁重要,一样出人意料的会道外孙重要。

    所以,王父对刘青云这个外孙还是很疼爱,尤其自幼就随父启蒙了,更是颇为看重。

    但彼时读书就是一个奢侈的行为,不算上一年笔墨纸砚的消费,仅束就是一笔巨资。

    村里没有学馆,要读书只能去青阳县城的学馆。

    青阳县地处河北道,历来是士族文豪辈出之地,故才有称南方为不开化的蛮人一说。

    又毗邻“宰相之乡”清河县,受其影响,青阳县内亦是学风昌盛,共有一家官学,两家私学。

    官学只收官宦子弟入学,剩下的两家私学

    其一名青阳馆,是从前朝便有的老牌私学,以本县为名,学员多是贫户农家子弟,柳阿舅便在青阳馆就读。因学员家中多赤贫,是以一年的束就读书而言尚不算贵,约一年一千文的样子,分上下半年两次交。另外还不算一年四季各类节礼,好在这些不大要钱,自家养的鸡鸭猪肉都行,或是河里逮一条不要钱的鱼也成。

    另一家私学,则是大伯就读的青文馆,乃近十多年方兴起。据说学馆背后之人乃是清河县一致仕的官绅始建,所就读的学员不是县城的当地富户,就是乡绅地主子弟,其束也就十分可观了,一年要一千五百文,也分两次交齐。

    也就是说,即使青文馆给刘青云束减半,但一年也要交七百五十文。

    王父膝下两子五孙,都要进学可不是一个小数目,又哪里来钱为刘青云这个外孙一年交七百五十文?

    虽觉得王父没有这么慷慨解囊,不过又没有找他们伸手拿钱,也就懒得管刘青云进学馆的钱从哪里来,遂大家对此都无甚意见。

    刘老丈见状,长吁了一口气,拿起筷子重新吃起。

    王氏得意洋洋,欣慰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儿子。

    见大堂兄读书的事告一段落,刘辰星忙看向自家阿耶,现在正是说事的好时机,如果阿耶不主动说,她也得将读书的事趁此说了。

    想到以往阿耶的为人处事,刘辰星觉得十之**阿耶不得出声,正心里盘算着如何开口,出人意料地阿耶说话了。

    “阿耶,阿娘,儿子也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刘千里一口将手里最后点蒸饼连同野菜粥咽下,赶紧说道。

    刘阿婆没好脸色的迁怒道:“你有什么事好说的!?要说赶紧!”

    对自家老娘的黑脸,刘千里早已习以为常,也不在意,只斟酌道:“青山他阿舅,已与就读的学馆说好,同意束减半收青山入学,而且剩下的一半束,他阿舅则愿意一并出了。”前日向老两口隐瞒收入,只是沉默以对还好,这次却是要空口白话,刘千里一句话开头时不免吞吐,好在起了个头后也就自然说下去了。

    刘辰星颇有些诧异,不由多看了自家阿耶一眼,没见到想象中局促的阿耶,倒看见自家阿娘微翘的嘴角,仿佛早已料到般。

    咦?

    奇怪。

    难道昨晚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的事么?

    念头一闪而过,刘辰星想了一想,想不出什么,便旋即丢开,眼前还有问题没解决呢。

    “你是说青阳馆要束减半收青山?还有柳小郎愿意资助青山读书?”刘万里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刘千里听出了长兄语气里的怪味,他皱了皱眉,还是心平气和地好生道:“没错,就是这样。不过青阳馆暂时闭馆数月,要秋后再开馆。所以青阳也要到时才会进青阳馆就读。”

    听到更详细的解释,刘万里反倒一脸失望的摇头叹息,劝道:“二弟呀,为兄知道做父母的都望子女出息,可是你何苦说谎呢?到时青山没能入学,不是更找难受。”

    外家资助儿子读书一事确实是打个幌子,见兄长立马揭穿自己,刘千里不免涨红了脸,一时没了话说。

    “大伯这话好奇怪。”刘辰星摸了摸吃得圆鼓鼓的小肚皮,适时开口道:“为什么大堂兄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真的,而我阿兄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说谎?”

    刘万里语塞,他总不能说会笃定刘千里说谎,是因为他就是这样。

    王氏虽有心为丈夫怼回去,不过到底还是忌讳刘辰星的话,只重重冷哼了一声。

    一个泥腿子而已,还想读书?

    她儿子才是刘家孙子辈唯一能读书的人,她就看他们哪来的钱交束。

    这样一想,王氏看向二房一家的目光又居高临下起来。

    刘辰星才不理会大伯母甩脸色,她笑眯眯地看向刘老丈,这才是能当家作主的人。

    “阿翁,我阿舅要在家呆数月,正好能给我和阿兄上课,不过柳家村离得远,得让我们住过去才行!”刘辰星说着就是一叹,“可是我们吃得多,总不能白吃阿舅的粮食,阿翁你能给我们些粮食带过去么?”

    刘老丈皱着眉头还在思索二儿子的话,未料小孙女已经问他要去柳家住的口粮,他微愣了一愣。

    刘阿婆就已怒道:“柳小郎自己让你们过去住的,凭什么还要交口粮!?”一想到兄妹俩去吃住柳家的,能为自家省下不少粮食,就急急忙忙地催促道:“你们要去就赶紧去,今天就走都行!”

    刘辰星等的就是这句话。

    不过面上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她长叹一声,勉为其难道:“那好吧,就听阿婆的,我和阿兄今天就走。”

第三十八章 学前准备

    今天就走,显然不可能。

    不过婆孙二人,还是这样你一言我一语说定了。

    刘老丈虽心中存疑,却也不好多言,毕竟就像小孙女说的,为什么青云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真,而青山有外家资助读书就是说谎。

    再说二儿子夫妻也不像拿得出来钱的人,退一万步说便是他看走眼了,二儿子夫妻以前瞒过他存了不少私房,离秋收总还有四五个月,他何必急于现在弄清楚?

    刘老丈心里计较一番,便任婆孙俩把话说定了,只是想着后面要看紧二儿子的收入,又怀疑柳家真有余钱资助青山,更重要的是柳家数代人读书,柳小郎也不过二十年少,在柳家有能力供读下,不定真能就此一飞冲天。他可还记得当初隔壁村的柳老丈才名出众,后面其至交好友似乎还高中进士。

    不想还罢,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些年不该由老妻任意刁难柳氏,乃至还和柳家颇有些不对付。

    但这也不怪老妻,谁让二儿子当年一意孤行非要娶柳氏,明知道大儿子读书花钱,还将每次收入全部送去柳家做聘礼,更给柳家村村民做了两三年的木匠白工,不见一文钱。

    旧事,刘老丈也不想提,只顾及着柳家也许未来极有可能翻身,故对刘辰星兄妹两去柳家小住一事,说道:“凭白去柳家小住,也要不得!以后十天半月,就让老二打些猎物,再采些山货,还有砍些柴,给柳家送去。”

    刘老丈话一说完,一桌子人都感到诧异。

    刘阿婆是枕边人,最是了解刘老丈,听到更是惊讶出声,“老丈你……”

    刘老丈板脸,“吃饭!”话说一完,就埋头吃饭,一副拒绝多言的样子。

    刘阿婆见状,凭借几十年的默契,知道刘老丈心里多半另有计较,虽不明白,更百般不愿意,还是依了刘老丈揭过不谈。

    刘辰星看着老两口的反应,越发觉得刘老丈突然如此大方,其中多半有猫腻。不过这于他们二房来说,可是大好事,这样一来阿耶不就更能名正言顺的上后山了?

    思绪辗转之间,刘辰星只暗暗警惕了自己一句,要让阿耶注意财不可外露,便也揭过此事,心思都飞到要去柳家小住上了。

    有道是学无止境,活到老学到老。

    刘辰星对于正式蒙学,还是很期待的。虽然目前只能学到秋后,等柳阿舅复学以后,又怎么学习还是个未知数,但这完全不妨碍她的积极性。

    人总要有一门自己的爱好,尤其是古代的精神生活还是如此贫乏,那就更要给自己找一爱好度过接下来的数十年。

    时人的爱好主要有两种,文则琴棋书画,武则骑马蹴鞠,至于其它就太小众了,刘辰星也找不到去哪儿给你自己培养。

    至于这些主流爱好,虽然都是烧钱的奢侈行为,但有一样却是她可以找到个好师傅领进门。

    书!

    世人常说“字如其人”,可见字的重要性。

    这时的科举,书法字迹也是考试的评分标注之一,是以时下的读书人都十分重视练字。

    刘辰星就选中“书”作为自己未来几十年的爱好之一培养下去。

    当然还有: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柳阿舅都说了,要正式给她启蒙,不再像以前当阿兄的陪读,她只需要背个《千字文》,会写自己的名字就行了,她自然要给自己准备一套笔墨纸砚。

    打定主意,于是有了父子女三人的第二次后山之行。

    有了第一次的经验,第二次上起后山来,要轻松不少。

    一路爬山设套,到了要进入后山深处的那条小溪边,离日头升到头顶都还要一阵,估计比上回快了约有半个时辰。

    如今都知道了这小片长于岩石缝里的金钗石斛价值上千文,父子女三人一到首先看了看其长势,见还完好无损地在那里,这才松了一口气,然后分工做事。

    打猎果然全凭运气,尤其比起上次的大丰收,这次可谓少得可怜,就只逮到了一只野兔。好在父子女三人都各自采了一背篓的野菌野菇。

    本说好要给柳家送一只野味,权当是给兄妹两去小住的伙食费,但见二儿子只带回来一只野兔,刘阿婆立马变卦,非要扣下这只野兔,还说刘辰星既然认为野菌野菇是山珍,那就都给柳家拿去。

    刘千里想到这些山货的卖价不比野兔低,自觉已算是欺瞒了老俩口,不说还有假借柳文苏之名送儿子读书一事,更是心觉愧疚,便认了刘阿婆作为。

    倒也因差阳错,让刘阿婆觉得刘千里还是以前那个事事听她的儿子,甚至于夜里入睡前,私下和刘老丈说二儿子夫妻没有存私房的胆子。

    这些事刘辰星自是不知道,却也体谅阿耶的不易,毕竟那是他的亲生父母,乃至阿耶还用日后多交一成的收入,换得家里牛车的使用权,也没有在心里多腹非一句。

    反倒由此又萌生了一条挣钱之路,那就是牛车拉人。

    只是后来一想,村里离县城近,村民多半不愿意交钱坐车,二来黄牛是家里的,不说刘老丈舍不得耕牛每日拉人拉货,估计阿耶累死累活拉车一天还得不到多少报酬,便又暂时打消念头,等以后机会成熟了再说。

    这就抛开杂念,只等阿耶两三天赶出一批竹筐竹篮等竹编物什,然后就一起去县城摆摊卖货。

    才隔了七八日而已,他们又来卖山货了,加上这次没有一只就要好几十文的野味衬托,野菌野菇又采了四十斤之多,价格自然就卖不到那般高,也多亏了有上次的价格做比价,这次一斤八文,还是很快卖了出去。

    四十斤,共卖了三百二十文。

    虽有金钗石斛的茎,在秋收后能卖出好价供刘青山读书,但为了以防万一,还是得现在就存些钱,再则以后真进学堂读书,笔墨纸砚和节礼的花费也不少。

    刘辰星也知道细水长流的道理,只要了一管二十文的毛笔,至于墨和纸张,就先和自家阿兄共用上回买的那套便是。

    如是,一切准备妥当,就等第二天去柳家了。

第三十九章 从羊肉汤开始

    次早,刘辰星和刘青山两兄妹惦记要去外家小住,兴奋得睡不着,都随父母起了一个大早。好在时将入夏,天亮得一天比一天早,倒也不用摸黑收拾,兄妹俩自行洗漱。

    不用照看儿女,柳氏早上依旧不得闲,照例一早先给刘家老小做朝食。

    日子又回到了往常,一日三顿离不开野菜粥和野菜蒸饼。

    春耕及之后连吃了几顿不错的,这又吃回没滋没味的野菜杂食,不免口中寡淡没有滋味。尤其上了年纪,味觉慢慢退化,调味多少偏重。刘老丈有独一份的醋芹还好,刘阿婆却和儿孙吃一样,不由砸了砸嘴,怪不是滋味。

    “老二家的,上回你带的豆酱还行,今儿回娘家也捎带些。”刘阿婆想起昨午食就食完的豆酱,又拿惯了柳氏每次走娘家后的回礼,遂不假思索地直接就道。

    刘辰星默默啃着小儿拳头大小的野菜馒头,心里委实不懂刘阿婆如何作想,前几日要给柳家的野兔被她克扣,让三叔拿去酒肆换了二十文钱,这会怎好再主动问柳家要东西?

    柳氏却是好性,至少不论心里如何想刘阿婆,面上还是对刘阿婆很恭敬,轻声答道:“阿家,这是我阿弟学馆的同学所赠,也不知柳家还剩多少,今儿媳妇去看看,有就捎带回来。”

    刘阿婆有些失望,原来不是柳阿婆自己做的,不过孤儿寡母能吃多少,不定有剩,遂点了点头道:“那行,看剩多少,就带多少。”

    刘辰星简直听得瞪大眼睛,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刘阿婆居然还让带。

    她深吸口气,又抿了一口见不到几粒黄小米的野菜粥,觉得自己对刘阿婆的认识还有待提高。

    柳氏不是涵养好,就是够了解刘阿婆,一点也不见诧异,或是面上有丝毫难看,她从善如流地笑应道:“好的,阿家。”

    自家老娘这样霸道不讲理,妻子却还要忍辱负重应下,刘千里看在眼里,怜惜在心里,不由在桌下悄悄握了握柳氏的手。

    柳氏依旧神色自若,只是低头喝野菜粥时,柔和的嘴角微微上翘。

    刘万里听着柳氏截然不同村妇的柔声细语,余光下意识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妻子。

    真是不堪相较!

    再一想王氏半点不吃亏地对自己逼迫,柳氏却温顺至极,刘万里当下直摇头叹息,听得王氏以为丈夫吃不惯这杂食,心里盘算稍后得去老俩口那要点细面和鸡蛋,私下再给丈夫吃顿好的。

    且说刘辰星这几日嘴也被养刁了,只想快点去柳家改善生活。

    一时朝食毕,柳氏知道儿女的心思,昨晚就收拾好行李,便不再多耽搁地向刘家老俩口说要走。

    大概昨日拿到刘千里卖竹编的钱,而且按约定比以往多交了一成,于是老俩口也没多说什么,直接让刘千里牵了黄牛套木板车,赶上牛车带妻子儿女去柳家。

    刘千里也是懂得礼尚往来的,哪有让儿女凭白住外家的道理,再说柳文苏还要给儿女蒙课,是以早打算了今天去柳家之前,先到县城买些东西。

    同路的,还有刘百里。

    他见自己二兄一家出了村子,不是去柳家村,反倒载着自己一起往县城去,说是要去给柳家买些走礼之物,心里就越发清楚感受到,自己素来老实吃闷亏的二兄变了。

    昨日就在市上摆摊,不顺便把东西买了,反倒今天去,分明就是担心昨日东西拿回家就有去无回了。

    也是占惯了二兄一家的方便,发现之后不免皱眉,随之又一想这个家能维持到现在,也多亏二兄十年如一日的做牛做马,还从无一句怨言。如今二兄终于醒悟,有了自己的打算,这个家还能继续维持下去么?

    以目前看,至少维持到长兄明年科考没问题,自己也正好再多看一年。

    刘百里很快想明白,便对二兄的改变一念揭过,他只当未见,还好心情地与小侄女逗趣。

    感受到三叔的有意交好,刘辰星不难发现对方定是察觉了什么,毕竟阿耶昨日不顺道买东西,反倒今日专程跑一趟,明摆着说明有问题。

    只是看三叔的表现,想来也无碍。

    她这位三叔果然是个长袖善舞,懂得与人方便的社会人。

    刘辰星放下心来,与聪明守礼的人打交道就是轻松。

    如此,一路有说有笑到了县城,与刘百里一分开,一家四口就开始赶着牛车逛市了。

    钱有时候就是底气,昨日的三百多文,还有上次剩下的一百来文,柳氏不算上以往的积蓄,光近几日的收入都有四百五十文之多。

    有了这沉甸甸的三四斤钱,加之逛街许是女子天性,柳氏虽然很多年不曾来县城的市上,但买东西的架势却是十足十,更别说哪里买什么,怎么讨价还价,也都是一门清。

    有了柳氏这个当家主妇在,刘辰星自然乐得轻松,就安心坐在敞篷木板车上,东瞧西看。

    来回逛了两遍,柳氏才东挑西选,货比三家,把给柳家的东西买齐。

    因为有上回刘辰星买回去的布,柳氏用了半匹给柳文苏连夜赶制了一袭长袍,便未再给柳文苏买其他了。

    柳阿婆如今上了年纪,又常年一个人关门闭户过日子,对穿戴看得平常了,柳氏想着母亲一个人常吃的简单,也有心让两个孩子在柳家开小灶吃些好的,尤其是小女儿长得瘦小,头发稀黄,确实是这些年吃得差,还不给吃饱之故。

    于是,柳氏今日所买,几乎都是吃食上的。

    大儿子吃长饭的时候,小女儿又需要补身体,米面油不能少,十斤米十斤面一斤胡麻油是至少的了。

    儿女长这么大,吃糖的次数屈指可数,母亲这些年更是过得清贫,蜂蜜是好东西,虽有些贵,还是要称上一两斤。

    另外不愧是母女,柳氏也惦记这女儿头发黄,当然也觉得柳阿婆头发白了不少,虽是人老了自然要长,仍称了一斤黑芝麻,想给母亲女儿一起用。

    给自己娘家买了东西,不给婆家买也说不过去,特别刘阿婆今早还主动说了,自己女儿又十分爱吃豆酱和泡豆酱的豆酱油做菜,这便又分别称了两斤,一斤给柳家一斤给刘家。

    等到一切置办妥当,已快要午时。

    难得一家人出来,还手中有钱,自是要下馆子的。

    上次没有柳氏一起吃羊肉汤,算是遗憾,这次一家四口就直奔羊肉汤摊子,一人一碗羊肉汤,再一人一个夹了羊肉末的胡饼。

    刘辰星看着身边的父母兄长,吃得满嘴流油,心里也满足极了。

    柳家寄读生活,从一碗羊肉汤开始了。

第四十章 晨读

    时下女子地位虽说空前拔高,但在闭塞落后的偏野乡村,一些旧制仍是不成文的规矩。

    至少出嫁的女儿,不是远嫁回门省亲,就是被婆家送回去,否则一般不会在娘家过夜。

    柳氏才嫁到刘家的前两年,担心寡母幼弟,十天半月会回柳家小住几日,使得这么多年过去,她在柳家仍免不得忍气吞声。

    如今幼弟已长大成人,足以顶家立户,她再动辄回娘家住便说不过去了。

    是以,这日下午向晚的时候,柳氏把一双儿女送到柳家,又忙着和面做了一锅,就和丈夫刘千里赶牛车连夜走了。

    估计当了五年的小孩,心性受了些影响,看着消失在茫茫夜色中的耶娘,刘辰星乍然有一种前世被送去寄读之感。不过前世的父母是因为离异之后,都不想要她这个拖油瓶,才会送她去学校住宿,今生可完全不一样了。

    刘辰星也就对在柳家的寄读生活充满了期待。

    但要说最高兴的,还属柳阿婆。

    大概爱屋及乌,也有柳氏当了十年的独生女之故,柳阿婆对女儿相对更偏爱。知道小外孙女是一个爱干净的,今天又见小外孙女在外奔波了一天,黄沙滚滚,惹了一身尘埃。

    柳阿婆也不嫌弃费柴火,烧水给小外孙女从头到脚洗了一遍,再给换上干净的衣服,才带了小外孙一起回房就寝,大外孙自然就让儿子带去睡。

    刘辰星没想到来的第一天,就能洗上热水澡,还是连头发都一起洗了,她真是太喜欢柳阿婆了。

    不怪她激动,来了古代,才知道原来连洗澡也是一个奢侈的行为。

    一来洗一次澡十分不便,二来就是费柴火了。

    这时讲究一点的人家,也才十日洗一次。

    在村里若有人十天半月就洗一次,必是要让人说闲话的。

    前世,头发三日不洗就油得无法见人,如今也不知可是食得少荤腥油腻,空气又清新少污染,头发竟到五六日才见油,可十天半月不洗澡还是难受至极。

    好在柳氏自己也素来爱洁,常将每日做饭剩下来的柴火捡起来,隔上二十来天,趁着深更半夜烧了水,就在房里悄悄擦洗一下。

    她人小头发少,用不了多少水,因此倒也能跟着隔上大半个月清洗一下自己。

    但就这样,刘阿婆虽未发现灶房有少柴火,可第二天见她们母女头发少了油腻,仍要找话训上一二。

    今天能痛痛快快地洗一个澡,真是不亚于一个意外惊喜,刘辰星甚至觉得自己都要轻上一斤半两了。

    还有柳阿婆知道他们兄妹要来住,更是早洗好了被褥。

    又是春夏阳光明媚的时候,被褥拿在太阳底下晒上两天,睡在上面似乎都还有暖暖的阳光味。

    刘辰星一点也没有念床的习惯,在柳阿婆的榻上睡得香甜极了。

    迷迷糊糊间,感觉到了平时起床的时辰,但奈何被窝太舒服,而且在柳家又不用担心起晚了没饭食,刘辰星便任自己意识又沉了下去。

    不知道回笼觉睡了多久,暖烘烘的脸颊上骤然一凉,她顿时就一个激灵醒了过来。

    “刘青山!”以为是阿兄恶作剧自己,睁开眼才见一袭白袍的柳阿舅站在榻前。

    刘辰星也是欺软怕硬的,起床气一下就偃旗息鼓了,她坐起来哀怨道:“阿舅,这是做甚。”

    柳文苏没有说完,看了一眼身旁的外甥。

    刘青山本想为他们兄妹叹息一声,一见阿舅看过来的眼神,立马正色道:“阿舅说一天之计在于晨,早晨的记忆力最好,所以以后要在卯时就起来读书。”

    卯时……

    不就是早上六点便要起来!?

    刘辰星一下瞪大眼睛,她现在真的彻底醒了,忙眼巴巴地望着柳文苏,为自己争取道:“阿舅,我也不用科举,卯时起来会不会太早?”

    无视小外甥女两眼里的渴望,柳文苏一本正经道:“你虽不用科举,但我已说要一视同仁,自然不能厚此薄彼,纵容就是对你不负责,现在就起来晨读。”

    刘辰星很想大声说尽管对我不负责,却到底屈服于柳阿舅的淫威之下,抬起小胳膊小腿爬起来了。

    虽还是卯初时分,在现代不到清晨七点,天却已经亮昭了,远方的天空依稀可见一线红霞出来。

    毕竟尚在轻晓时分,尤其是地旷人稀的乡野,这时天还有几分凉意。

    柳阿婆和柳氏一样心细,趁着烧火做饭的灶头余温,温了一锅热水给小孙女洗漱。

    灶房里柳阿婆还在准备朝食,刘辰星已经自己洗漱完毕,还梳好了左右一边一个小花苞,就和阿兄站在院子里,等候柳文苏的考校。

    早晨确实是读书的好时候。

    彼时和前世初、高中的早自习类似,还没用朝食,不会因为饱腹产生困顿。又值刚梳洗起来,状态正好,呼吸着清晨特有的新鲜空气,刘辰星只感格外精神,头脑也极是清晰。

    柳文苏看着把自己收拾整齐的小外甥女,不觉意外。

    似乎师兄家的女儿还要大半岁,却常听师兄唠叨嫂夫人家务繁忙,早晨不但要准备一家人朝食,还要给女儿梳洗。

    可小外甥女怎么就已经能饬自己了?

    疑惑一闪而过,柳文苏只当自家外甥女聪慧,便敛下讶异,负手问道:“阿星,上回教你的《千字文》,你可还记得内容?”

    刘辰星不假思索道:“记得!”

    声音果断又干脆,分外悦耳。

    柳文苏听得一笑,俯身近距离道:“阿星,吹牛可是要受惩罚的。”

    外甥四五岁时,便由长姐为之启蒙,等有了一定基础,才于三年前随他学习。

    虽然每月自己最多也就能授三天课,有时这月未能休假省家,那就是一月连一天课都授不到。

    但到底有三年多时间,他对外甥已学到何种程度还是心中有数。像《千字文》这类启蒙教材,外甥自是早已背得滚瓜烂熟。

    至于外甥女,他虽不否认有几分早慧。也听长姐说,外甥女自去年随外甥放牛时,就会跟着外甥背几句诗,或者认几个字。甚至在自己教外甥的时候,外甥女也会跟着像模像样的听起来。

    然,自己不过数月前顺手教了一两回《千字文》,外甥女又怎么会记得?

    有些习惯必须从小纠正,不愿小外甥女长成好大喜功的性子,柳文苏一番思索,就直起身,严肃道:“若背有差错,我可定不轻饶。”

    “阿舅,《千字文》她早就倒背如流了!”刘青山还等着早些晨读完用朝食,见阿舅仍在诱导,一个没忍住,便开口证实道。

第四十一章 出众的记忆力

    一道:“天地玄黄,”

    一答:“宇宙洪荒。”

    又道:“学优登仕,

    又答:“摄职从政。”

    ……

    再道:“矩步引领,”

    再答:“俯仰廊庙。”

    ……

    “‘日月盈昃,辰宿列张。’何意?”沉默一二,方问。

    答者张口就道:“太阳正了又斜,月亮圆了又缺,星辰布满在无边的太空中。”

    ……

    问着深呼吸,追问:“‘治本于农,务兹稼穑。’何意?”

    答者不假思索道:“把农业作为治国的根本,一定要做好播种与收获。”

    一试二试三试,再试,仍无一出错。

    柳文苏道:“你怎知其意?”

    刘辰星望天。

    太阳已经从东边升起,旭日金辉照进了整个柳家小院,柳阿婆从灶房里忙活出来。

    她真是眼尖,一眼就瞅见柳阿婆捧盘里端的朝食。

    黄澄澄的小米粥,黏稠极了,面上凝了一层米油,一看就是下足了米,熬够了时辰和火候。

    还是小儿拳头大的蒸饼,虽仍是泛黄的粗面,却没有野菜参杂,反而在顶部切开一个十字口,里面抹着透亮的蜂蜜。

    有粥有饼,自是少不了佐餐的小菜。

    一碟儿河北老醋芹、一碟儿现成的豆酱,还有一碗鸡蛋羹,那乳黄色的蛋羹上,油亮亮的一层黄油,必是蒸蛋时加了亚麻油,起锅时又滴了豆酱油,才使得二种调料油在蛋羹上泾渭分明,再均匀撒上几粒嫩绿的葱花沫,煞是好看。

    一粥一饼三小菜,即使在现代,对于普通人家的早饭而言,也已经很不错了,何况是物资极为匮乏的古代?

    舅甥三人都看得眼睛发直,不禁下意识地咽了咽唾液。

    刘辰星实在忍不住直白提醒道:“阿舅,你考问之前就说了”说着就鹦鹉学舌,“阿星,《千字文》我给你讲过一次其意,现在我就考你可还记得。”

    看着似模似样学自己说话的小外甥女,年少老成的柳文苏也难得尴尬了那么一瞬,微咳嗽道:“嗯,阿舅一时忘了。”

    他确实是一时忘了,被惊忘了。

    也问了外甥可否给外甥女温故而知新,外甥却说没有讲过《千字文》的意思,只听外甥女背了一遍《千字文》便算了。

    这如何不让他惊讶!?

    不过五岁而已,《千字文》跟着念了几遍就能倒背如流,听了一回讲解居然就把意思全部领会!

    意识到自己发现了什么,柳文苏倒吸了一口凉气。

    刘辰星看着自家阿舅难掩震惊的双眸,她当然知道是为什么了记忆力。

    也就是从学《千字文》开始,她的记忆力突然变得很好。

    有些像前世武侠电视剧说的过目不忘。

    只要她看过的内容,便能记下来。

    不过能完全记下来也只在前几天,然后就会慢慢淡忘。

    她今天能把《千字文》倒背如流,也是因为每日随阿兄放牛的时候,她闲来无事,觉得《千字文》背起来挺朗朗上口,便一日复一日的背起了,时间一久,《千字文》便被她背得滚瓜烂熟了。

    对此,她自己也总结了一下。

    她记忆力确实有几分不俗,但也不至于到惊世骇俗的地步,毕竟记下来后若不巩固记忆,还是会忘记的。

    正因为此,她觉得也无甚好惊奇,今天便正常的表现了出来。

    不过看样子还是把阿舅给惊了,她觉得解释一二为好,遂道:“原来阿舅忘了呀,阿星也是这样的。就《千字文》本来当日便记下来了,可几日不背,也忘了不少。多亏阿兄让我背时,他提醒了许多,我这才又记起来,所以我现在每日必背诵一遍。”

    经刘辰星点拨,柳文苏明白了。

    不过仅此而已,已称得上记忆力奇佳。

    柳文苏不由感慨道:“看来我柳家几代人的读书天赋,不是到我身上了,而是到你那去了。”

    刘辰星逗趣道:“阿舅是想说,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么?”眼睛一转,想到阿舅今早叫醒自己的粗暴手法,忍不住小心眼报复道:“还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

    柳文苏这次却没被小外甥女人小鬼大的话噎住,他只见小外甥女小小年纪,就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看来不止记忆力奇佳,而且真是聪慧过人,不由深陷于自己的思维中,兀自感慨道:“只可惜你不是男儿身……”想到当朝太后欲君临天下的传闻,又另外感慨,“如果传闻成真,再开一个女子科举就好了。”

    后面这一句感慨声音太小,刘辰星只听到前面一句,顿时冷汗直流,相比于变成男儿身,她还是觉得维持现状好,遂忙打断柳阿舅的胡思乱想道:“阿舅,都考问完了,是不是可以了。阿婆还等着我们吃饭呢!”

    柳文苏是一个极务实的现实主义者,被小外甥女一打岔,思绪也收拢回来,不再多想这些可有可无之事,便好笑了自己一下,又正色道:“既然你《千字文》已经学完了,你阿兄也该习字了,那饭后我就教你们如何用笔。”

    “有道是‘字如其人’,空有一身学识,若无一手好字,也不会被当今主流所接纳。”说到“主流人士”,柳文苏嘲讽地勾了一勾唇,随之却继续教诲道:“记住,若想肆意自我,就要先成为主流,这便是要出世,必先入世。”

    兄妹俩已经在院子里被考问了大半个时辰,早是腹饿,哪还听得进柳文苏话中的深意,皆立马点头如捣蒜的表示懂了。

    柳文苏看出兄妹二人的敷衍,见今早考校的也差不多了,便顺他们的意道:“你们去用朝食吧。”

    兄妹俩一得准话,立马发足奔向正堂。

    柳文苏负手立于院中,看着牵手跑向正堂的兄妹两,不由一笑。

    小儿少忧,唯吃为大。

    一口软糯糯的小米粥下肚,整个胃都舒服极了。

    再一口抹了蜂蜜的粗面蒸饼咬下,蜂蜜馒头的甜甜滋味就充满了整个味蕾。

    甜食,果然是最棒的。

    刘辰星笑得眉眼弯弯。

第四十二章 儒学与作诗

    不过很快,刘辰星就笑不出来了。

    柳文苏虽看上去是一个温和清俊的少年,但一授起课来,却不那么温和了。

    刘辰星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前世的应试课堂。

    每早卯时要在院子里晨读半个时辰,然后方有半个时辰的时间用朝食及休息。

    一天则分为上午和下午两堂课。

    因为课数少,故课时较长。

    上午的课为讲学,从辰正开始,到午时结束,也就是现代上午九点到中午十二点。

    下午的课为自习,一般用于习字、巩固上午所学,或者完成上午所布置的功课。从未时开始,到申正结束,时间为现代的下午两点至五点。

    总的来说,除多了清晨一个小时的晨读外,上午下午都各学三个小时,和现代小学的学时差不多。不过现代一节课上四十分钟,就可以休息十分钟缓解一下,现在却是要连上三个小时,在刘辰星看来,这样的课时堪比现代初高中强度。

    柳文苏从小看尽村邻的各种嘴脸,他擅于察言观色,自是轻易从兄妹二人脸上看出他们对课时安排的想法。

    柳家书房内,柳文苏负手立于敞开的窗户下。

    书房位于正房,坐北朝南,朝阳的金辉斜斜照进室内。

    柳文苏看着各自席地而坐,一人面前一张矮案的兄妹俩,他薄唇一勾,笑容干净温和,口中却道:“青山秋后就要入青阳学馆就读,我便按学馆的课时定课。说来这还算轻松,学馆可未留下午的课给你们完成每日作业。你们现在就按此作息,等入学馆了也才能更快适应。”

    不错,说得很有道理,而且考虑周全。

    可是刘辰星很想反驳一句她不用入学馆就读,但鉴于当下读书十分不易,柳阿舅也就这几个月有时间教他们,以后她想这样系统的上课,还不知道去哪呢?

    刘辰星便也默默接受了,只是心下不由感慨,古代的教育一点不比现代轻松。至少现代一般读完大学就算是个头,古代却要从四五岁启蒙,一直寒窗苦读到考中为止。

    如此,也难怪古人会感慨“书山有尽勤为路,学海无涯苦作舟。”

    当真是唯“勤奋”一条路,唯“刻苦”常相伴。

    柳文苏为科举出仕而读书,所学自也以儒家经典和史书等科考内容为主,其内容还根据难度和份量的不同分成所谓“大经”、“中经”和“小经”。

    《礼记》、《左传》为大经。

    《诗经》、《周礼》和《仪礼》为中经。

    《易经》、《尚书》、《公羊传》和《毂梁传》为小经。

    除此之外,还要能兼通《孝经》和《论语》。

    柳家藏书破百卷,柳家数代人皆以科举出仕为己任,其藏书当也是科考内容相关的书籍。

    是以,柳家是没有《女戒》这类书籍,柳文苏更是不曾读过这类书,又思及长姐柳氏自幼也随父学儒家经典,索性直接为刘辰星选了儒家经典习之。

    然,时下又诗风盛行,吟诗作对不仅是文人骚客日常雅事,更是科举必考科目之一,并且所占比例颇重。可见举国上下皆好诗风,还形容称之“花前月下山水之间,吟诗作对最是乐事。”

    为了不让外甥和外甥女被摒弃于文人圈,柳文苏自然要教他们吟诗作对。

    作为一个现代应试教育出来的人,刘辰星能拍着胸脯说,什么大经小经虽是拗口生涩,但靠死记硬背还能学习一二,尤其前世毕竟还是古汉语专业出身,但吟诗作对她就真的无能为力了。

    于是为兄妹俩上了半月的课后,柳文苏就发现少而聪慧又记忆力奇佳的小外甥女,竟然在全民皆崇尚吟诗作对的当下,完全无吟诗的天赋,连最基本的对仗也学不会。

    如今又没有女子科举,女子想要传出才女之名,是少不了要做出一两首脍炙人口的诗,哪怕作不出好诗来,往后与通文的女郎来往也得参加诗社,那么至少也要会做诗,即便是打油诗也得会做。好在见外甥女年纪尚小,柳文苏觉得还可以扭转,这便每日额外抽时辰,着重培养刘辰星的诗感和韵律。

    如是,刘辰星唯有勤能补拙,以刻苦作舟,在漫漫诗海中泛舟。

    果然不论今古,学生时代都是最简单而快乐的。

    儒家经典虽生涩拗口,但好在对词文理解有一定基础,加之柳文苏为防贪多不烂,每日讲课内容并不多,刘辰星学起经义这类可谓游刃有余。

    诗文是弱项,这也没办法,而且刘辰星也期待自己有朝一日能作出七言五言的诗来,所以尽管学的吃力,还是颇为自娱自乐。

    至于书法,她前世就羡慕写一手好书法的人,今生更将书法作为爱好培养,她自也学得兴致勃勃。

    学习找到了自我调节的乐趣,便也不苦,也不枯燥了。

    每日还有柳阿婆变着法子的做各类吃食,又每隔十日耶娘会来看他们,并买上米面油等吃食作礼,她也就吃得更无负担了,简直过上了穿越以来最丰衣足食的生活。

    唯一可惜的是,阿耶虽仍要上山采山珍野味贩卖,还有阿娘也要陪同一起叫卖,可野菌野菇的价格到底还是下来了,如今三四文钱就能买上一斤了。一月卖三次,一次还不好多卖,顶天三十斤,一个月下来倒有三百来文,也算收入颇丰了。

    “阿星,刚才我讲到哪了?”

    不好!

    开小差被抓到了!

    柳阿舅是严师,在课堂上对他求情讨好,甚至撒娇卖萌都没有用。

    刘辰星心下一叹,也不做无谓辩解,直接认命的伸出右手。

    柳文苏挑眉,对外甥女的识时务不予置评,拿出一把柳家不知传了几代的戒尺,“啪”地一下打上了刘辰星的手心。

    “说吧,在想什么?”柳文苏收回戒尺,慢条斯理地问道。

    刘辰星抬头望向站在案前的柳阿舅,眼眶湿露露的。

    不是她想哭,是那一下真疼,手心都还有几分火辣辣的。

    耸耸鼻子,缓和了下泪意,才道:“纸和墨快用完了,我想阿耶每次来前都会去一趟县城,便想下次先去县城等阿耶,好一起买纸和墨。”

    所以,读书在古代就是烧钱,这才习字了多久,一百张纸和一两墨就要用完了。

    柳文苏听明白了,这是想去县城逛,他也该去拜见老师了,遂点头道:“行,还有六七日姐夫就又要来,我到时带你们去县城等。”

    “耶!”话音未落,兄妹俩已齐呼出声。

第四十三章 芒种

    在柳家寄读的日子过得极快,倏忽就是一月。

    刘辰星已经习惯了现在的作息和生活,但小孩子当了五年,到底染上了孩童心性,很是添了几分耍心。

    自柳阿舅说了要带他们兄妹去县城,刘辰星就开始扳着指头数日子。

    一日,两日,三日……

    怎么之前觉得日子过得飞快,现在却才过了三日而已?

    刘辰星望着正午的烈阳,不耐地嘟囔起嘴。

    柳文苏走到正堂门下,见外甥已经进正堂坐等开食了,而一向对吃最积极的小外甥女竟还没跟来,纳罕地一回头,就见小外甥女的嘴噘地老高,可以当壶嘴了。

    “怎么不走了?”柳文苏索性立在正堂外的廊下问道,“今天学了一上午,还不饿?”

    柳家和刘家一样,都是正房三间,中间为正堂,右边是柳阿婆的房间,左边就是柳文苏的书房。

    刘辰星闻言,从书房外的廊下,蹭蹭几步跑过去,仰头望向柳文苏,“这天一日比一日热,等去县城和阿耶汇合,还指不定有多热呢!”她不怕冷,毕竟冷了可以加衣,热了却一点办法也没有,“大热天的出一趟门,想想就烦!如果这两天能去县城就好了。”

    已经走出书房,就是下课。

    柳文苏也不再约束兄妹俩,他低头看向小外甥女,见小外甥女一头微黄却柔软的头发,不由手痒地揉了过去,逗笑道:“我看你是皮痒呆不住了,想去外面玩!”

    一下就被说中了心思,刘辰星尴尬了那么一瞬。

    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成人的芯子,却像小孩子一样好动贪耍。

    尤其是之前野惯了,成天随着阿兄上蹿下跳,如今老实安静地学了一个月,她委实还真有些皮痒了。

    不过也就不好意思了那么一瞬,刘辰星便放下了成人芯子的负担,大胆央求道:“阿舅,来这么久了,都还没逛一下村子。今下午就早点下课,带我们去逛逛吧。”

    刘辰星都呆的皮痒,更不要说正是好动年纪的刘青山。

    他还在正堂坐着,就大嗓门的声援道:“阿舅,我逮鱼可是好手,下午我去逮两条鱼……”说着就见柳阿婆端了午食过来,也学了刘辰星嘴甜,还一并迎出门口,“逮了大鱼,就给阿婆添菜。”

    柳文苏也看见母亲来了,这便走下院子。

    见捧盘里今天的午食,除了每日必见的豆酱和醋芹,还有一碟清蒸菘菜,上面铺了不少的蒜蓉沫,一看就是将就小外甥女的喜好。

    一眼看过,柳文苏就顺手从捧盘里端了最重的土瓷盆,里面是扎实的粟米饭,也就是小米干饭。

    柳阿婆笑看了一眼立在廊下的兄妹俩,才对儿子道:“我看他们学得也够用功,不比你小时候差,今下午就放他们出去玩一会好了。”

    柳文苏本就深谙劳逸结合的道理,也有心让兄妹俩出去放松一下,便从善如流道:“嗯,今下午你们练半个时辰字就成!”

    兄妹俩一下高兴欢了。

    柳阿婆就喜欢兄妹俩充满朝气的笑容,这让她觉得连柳家这座院子都变得鲜活了,甚至连她自己也活得更有动力,她眉梢眼角都是慈爱的笑容,“那阿婆就等你们的大鱼,晚上给你们做鱼头山菌汤,再清蒸鱼身。”

    话还未落,就有熟悉的声音传来,“那赶巧了,我正好逮了鱼过来!”

    这声音正是再熟悉不过了!

    “阿耶!”

    刘辰星立马认出来,顺着声音望过去,就见柳家篱笆小院的门口,半掩的院门正被推开。

    门开之处,赫然就是刘千里,一旁是柳氏,身后还有刘家的黄牛套着木板车停在外面。

    正是赶得早不如赶得巧,一见就知是大早从刘家过来的,这才正好赶上午食。

    彼时已是五月的天,特别是前几日刚过了端午,日子也就越来越热了。

    刘辰星一直以为古代少污染,没有各种工业废气和汽车尾气,夏天应该不会太热。

    结果确实没有现代那般炎热,却也是酷暑难当。

    大中午的顶着炎炎烈日赶路,便是一直坐在木板车上,刘千里和柳氏夫妻还是满头大汗,浸湿了衣襟。

    “阿耶,阿娘,你们喝水,这是阿婆泡的菊花。”

    儿子大了,很多地方用不到柳阿婆细致入微的照顾,柳阿婆就将满腔热情都用在了外孙和外孙女身上,端午还没到时,柳阿婆就采了野菊晒了,然后每日一早就拿陶罐泡上菊花水,再放上一勺蜂蜜,等兄妹俩渴了,就可以立马喝到凉水了。

    刘辰星见耶娘被晒得满脸通红,忙利索地从桌上倒了两碗菊花茶递过去。

    一大碗放了蜂蜜的菊花凉茶下肚,饶是粗糙如刘千里,也不禁舒服地长吁一口气。

    还想再来一碗,但又顾忌蜂蜜精贵,生生忍了这口腹之欲,只砸了砸嘴,回味着口里那一丝丝淡甜。

    柳氏小口小口地喝着,她同样太多年没尝过甜味了,也不由细细品着蜂蜜的甜甜滋味。

    柳文苏见姐姐、姐夫缓过了劲,便问道:“阿姐,姐夫,你们怎么这时过来了?”

    刘辰星见阿耶一口气咕噜地就把凉茶灌了,哪能解渴,又忙倒了一碗过去,然后就竖起耳朵,她也好奇怎么突然过来了,按常理应该还要四五天才是。

    刘千里拗不过小女儿热情,还是任小女儿给他倒了一碗菊花凉茶,这会舍不得一口灌下,他也小口地喝了一口,一丝甜味沁到口里,也直沁甜到心。

    果然还是小女儿贴心,不像大儿子,这会儿只顾着刨饭。

    刘千里放下茶碗,脸上却是歉意道:“马上就要芒种了,本来要按往常一样过来帮忙,前几天走时便没有多说,哪知……”

    顿了一顿,颇有几分难以启齿,但终归还是说道:“我阿兄要去官学,耗资不菲。家里请不起割麦子的人,我得跟着抢收,所以今年芒种也过不来了,这才和惠娘提前来,先把芒种的事安排了。”

    柳家母子不是务农的料,但对农事还是知道,只不过往年农忙都有刘千里过来帮忙料理,柳文苏起初年幼,后来学业繁忙,柳阿婆又是县城长大的,加之性子软弱,时间一久便由刘千里全权处理。

    这时听刘千里一提,也才记起要芒种了。

    对于刘千里找个姐夫十年如一日的照顾他们柳家,柳文苏是记在心里的,也从来都不认为刘千里有义务过来料理农事,便道:“这些年都全靠姐夫过来安排农事,如今我已要弱冠,早该撑起门户,姐夫勿要为此觉得有愧。”心想母亲柔弱,今年春耕他也独自经历了,以后这些农事他也该挑起来。

    一旁,刘辰星也听明白了。

    芒种到了,又是农忙时。

    所以这时的乡亲们真是不易,一年忙到头,少有闲时。

第四十四章 还是那个刘家

    芒种,忙种。

    麦黄农忙,秀女出房。

    春耕大忙,女人们大多还尚不用下地。可到了芒种时节,就是房里忙着纺织的女人们,也要跟着下地抢收麦子了。

    麦子熟得快,常言道“九成熟十成收,十成熟九成收。”麦子一全熟,麦粒就往地里脱落,这至少得丢一成的麦子。

    农家人一年到头就指望地里的粮食糊口,如何舍得损失这一成的收入?

    夏季又多暴雨,若赶不及暴雨前收麦,让雨水一淋,成熟的麦穗极易发芽,既减产又降低品质。若再不幸遇上几天阴雨,使收获后脱粒的小麦不能及时晾干,又易引起发芽、霉烂。

    这样一来,就不是减产了,而是下半年的粮食都没了着落。

    所以,芒种就是跟老天争时,哪怕全家老小齐上阵,都要忙着收麦晒麦。

    芒种农忙自是不言而喻,刘千里和柳氏夫妻见今年芒种已帮不上忙了,自不能再将兄妹俩继续留在柳家,让柳家母子又要忙农事,又要分心照顾他们。

    柳阿婆一切都看儿子的,柳文苏也知道芒种干系重大,尤其独自经历了春耕的忙碌,清楚自己这期间也没时间和精力再教兄妹俩,遂也不强留人,只嘱咐二人回去后不可耽误学习,待芒种结束回来,他必会一一考校。

    如此一番话晓以大戒后,柳文苏见兄妹二人纸张和墨都快用完,又拿出自己的纸和墨,这便再顾不得兄妹俩,开始着手芒种请人事宜。

    柳氏不放心幼弟,总觉得柳文苏还小,不在一旁见柳文苏如何安排农事,再殷殷叮嘱一番,她是舍不得走的。

    这一耽误,便是下午向晚。

    女儿女婿带了鱼来,没道理让他们饿着肚子离开,外孙们这一回去又是十天半月见不到人,柳阿婆委实舍不得,自是要留一家四口吃了晚饭,才舍得放人。

    “阿娘,已经够了,别做了。”和柳阿婆一起端了刚出炉的暮食过来,见柳阿婆还要回灶房做菜,柳氏忙拉柳阿婆坐下。

    四个成人,两个小孩,五菜一汤,确实紧够了。

    柳阿婆算了一下,又听儿女孙儿都一个劲的劝,这才擦着额头上的热汗坐下来,就忙招呼外孙和外孙女,眼里满是不舍,“你们一回去,阿婆也照看不到了,这顿就多吃点。”

    刘辰星就是想多吃点,毕竟回了刘家可没有这些吃。

    于是这就将注意力全放到桌子上。

    汤,是鱼头山菌汤,熬得又白又浓。

    菜,有蒸有烤,还有凉拌。

    蒸有:鸡蛋羹,清蒸河虾。

    烤有:烤鱼身。

    凉拌有:蒜蓉豆酱油拌秋葵。

    汤和菜有了,也不能少了主食。天热要吃“冷淘”,也就是凉面。揉面擀面,面条煮熟,在井水里泡上一个来时辰,就冰凉得很,再切了黄瓜丝、梨子丝,淋上豆酱一拌,味道不比现代的凉面有差。

    只可惜“冷淘面”少了一些辣椒油和小米辣,刘辰星便总觉得欠了那么一丝爽快味儿。

    农家食材不多,像样的菜翻来覆去也就那几样,鸡蛋和鸡都是招待客人能拿出的最好主菜,若还不够,就是去河里逮了鱼虾蟹来。

    在物资极度困乏的当下,能有鱼虾和鸡蛋,刘辰星已经很满足了,毕竟知足才能常乐,而且鱼虾鸡蛋都是高蛋白质食物,她现在长身体正是需要。

    想到回了刘家后可没有这些吃,刘辰星这一顿又是吃了个肚子溜圆。

    好在近来荤食油腥吃得多了,身体早适应了,没有一吃就滑肠跑肚子。

    不过就算要吃坏肚子,刘辰星觉得自己也要大吃一顿,果然这回到刘家就又是野菜蒸饼和野菜粥,还不管饱。

    一个月未见,刘阿婆一点也没有想她这个孙女,头天早上见她食得心不在焉,也是委实这一个月把嘴养叼了,野菜蒸饼自然吃得不甚合口,刘阿婆却逮到机会就冷嘲热讽。

    “哟!柳家大鱼大肉吃惯了!都看不上我们这的糠菜了!”

    刘阿婆一见刘辰星喝粥吃饼,她阿婆就觉得割心肝般难受。

    老二媳妇果然是个奸滑的,孙子已经是大半个劳动力,让接回来割麦子正好,可这孙女就是一个赔钱货,除了吃帮不上一点忙,就该留到柳家养着,也不知接回来做甚!?

    刘辰星当然知道刘阿婆不高兴什么。

    像柳阿婆生怕她少吃一口,刘阿婆则是生怕她多吃一点。

    刘辰星所幸一大口咬下手里最后点蒸饼,不出所料就见刘阿婆一副肉痛的样子,她笑眯眯地回应道:“阿婆,马上就要芒种了,吃得应该比春耕时还好吧,所以我们家才不是吃糠菜的!”

    刘阿婆一听,顿时更加痛心疾首。

    她阿婆总算弄明白老二夫妻的好打算了!

    竟然是盼着芒种的伙食上头。

    刘阿婆一下被膈应地都吃不下东西了,想让二儿子带走小孙女,可二儿子又是春耕的主力,这……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刘老丈已经拍板了,“我刘家的小娘子,哪有常留在外家的道理。芒种期间每日都有鸡蛋菜,阿星回来的正是时候。”

    老丈都这样说了,她阿婆还能说什么?

    刘阿婆只有捏着鼻子认了。

    刘千里却听得多了一份欣慰,不由心满意足地摸上刘辰星的头,为刘家人说话道:“阿星,我们家人口多,平时分到每个人头上的不免少些,但只要有好的,你阿翁阿婆还是先紧着你的。”

    闻言,刘辰星默默喝粥,心里却再一次为刘老丈叹服,果然姜还是老得辣。

    即使走了一个月,阿耶也变了不少,可是刘家依然是那个刘家。

    这不,大伯就适时出声了。

    “哎!真是不巧。”刘万里长吁短叹一声后,便是满脸愧疚道:“过几日有个诗会,若能在这个诗会上博得才名,于我明年县考将有大裨益,所以我明日就将住在学馆,提前准备几首诗,这次芒种又帮不上家里了。”说着直摇头叹息,“惭愧,惭愧。”

第四十五章 来之不易的麦面

    刘大伯都三十好几的人了,从没见他下过一次地,干过一次活。反正家里一有农忙,他总有这事那事得办,都是一家子骨肉至亲,又有谁不知道谁,就从没有指望过他能帮忙。

    对于刘万里芒种期间不在家,大家都无二话。

    甚至连刘家老俩口都觉得大儿子不在也好,免得农忙起来,还得劳心顾及他。

    如是,刘大伯如他所说,第二天一早就走了。

    夜里,干热的暖风从南方吹来,麦子仿佛一夕之间就被吹黄了,田地里到处都是起伏的金黄色麦浪,弥漫着成熟的麦香,就到了“芒种忙,麦上场”的时候。

    金黄色的麦穗和雪白的麦面,两种炫目的颜色,大概是驱动所有人不惧酷暑辛劳的最大动力。

    星月还没影去,将将寅时,也就现代的凌晨三四点,下地的人便要早早起来,囫囵吞两个野菜蒸饼,就赶紧趁太阳还没出来前先把麦子割起。

    先弯下腰,再舞起镰刀,左手抓上麦杆往刀口一送,右手把镰刀从麦杆底部一拉,手中的麦就割下来了。

    割一茬,往右腿边放一茬,再继续割。

    这样一茬又一茬的麦子被割下,从看不见人的清晨开始,到擦黑的夜晚结束。一天下来,安家村的人都好似不知疲惫的机械,只知道反复挥舞镰刀。

    在所有的农活中,割麦子应该是最辛苦的活了。

    这时的阳光是炙人的烈火,火辣辣直晒在背脊上,草鞋下是地面熏蒸的热气,蒸烤得人似乎都要冒烟了,却只能强忍着继续弯腰割麦。

    即使常年做农活的人,开始几天,握镰刀的右手也会很快被磨出一片片血泡。不过最难受的还是腰,仿佛骨头和肉分开了,酸疼得直不起来。

    然而,割了一天的麦子,还不是一个头。

    麦子要晒,当成捆的麦子被装上车往回拉时,人多也精疲力尽了。村里有耕牛的人家很少,就人拉着木板车,在坑坑洼洼的土路上走,一不小心就会翻了车,散了一地的麦。

    这个时候,往往是最煎熬人的,谁都累了一天,不免心里着火,重新装车时少不得埋怨几句,有时候男女一方说话重了,另一方便不服气,自然就容易吵起来。

    是以,最是农忙的时候,田埂上老是有吵架声响起。

    刘家就是时常有埋怨和争吵声的人家之一。

    有了春耕时女人们的齐下地,这次割麦子更是少不了她们,刘家三个儿媳妇都得下地。

    又小辈里,刘青云到底是长子嫡孙,还是有优待,只需负责照看三房家三个小萝头堂弟。其妹刘宝儿是十岁的小娘子了,刘阿婆重男轻女,即便是大儿子之女,这期间也得把一家几口人的伙食操持起来。

    刘辰星是讨人嫌的孙女,那就更没资格留在家里,和大半个劳动力的胞兄刘青山一起,也都得下地。

    刘青山毕竟才十岁,不能太早弯了背脊,倒不用割麦子,便用牛车托运割下来的麦子往返。

    刘阿婆是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见割麦子时总有零碎的麦穗落下,刘辰星便被安排背上小背篓,跟在割麦子后面,一一捡落下的麦穗。

    安家村里像刘辰星这样捡麦穗的孩子不少,不过大多都在自家地里捡麦穗,只有家里实在不好过又少田的人家,才会到别家的田埂边上拾麦穗,或者跟在别家运麦穗回去晒的木板车后,捡一些掉落的麦穗。

    都是一个村的乡邻,又见是妇孺,何况自己也没精力再拾了,干脆就让他们捡就是了,一般都不会多说什么。

    刘阿婆看到这些田埂上拾麦穗的小孩,却像是割她肉一样的难受,按她阿婆的性子,这些在自家田埂上拾麦的小孩就是贼,都该一扫帚给挥跑。奈何长子是读书人,还要科举做官,她这样做难免落人口实,一个不好给长子招了霸凌乡亲的恶名,刘老丈绝对饶不了她。

    不能赶走这些贼孩子,刘阿婆胸口的恶气出不来,头上还有火辣辣的日头烤得她汗流浃背,腰杆就像断了般直不起来,心头就更是窝火了,见刘辰星又偷懒地直起腰擦汗,立马就恶声恶气地骂道:“成天就知道偷懒!家里的麦穗就要被小贼偷完了!还不赶紧去田埂上捡麦!少了的麦,都从你口粮里扣!”

    周边还有其他人的麦田,刘阿婆的嗓门又大,听得一旁的村邻不由皱眉。

    不过村子里多是沾亲带故,刘阿婆这左一句“小贼”有一句“偷”,虽是说得难听了,可骂的是自家的孩子,他们倒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是这刘二郎家的小女儿就可怜了,正是烈日当空的大中午,他们这些成人都有些遭不住麦地里的温度,何况五岁的小女童?

    这个时候,哪家不是让孩子先去树下避暑,毕竟孩子体弱,晒中暑了可如何是好?掉在地上的麦,再是精贵的粮食,也就那一口半口,不值当拿孩子的身体去换。

    大家虽没有说什么,可刘老丈还是能感大家谴责的目光,他脸上顿时更加火辣辣的,连忙停下割麦的活,大声喊道:“阿星,这会儿日头烈,都叫你到树下去躲一会儿,怎么又下来了!快上去!”

    说完又对邻田的一个田舍翁说,“她阿婆就是嘴硬心软,看这大的日头,阿星又不上去,只好骂了。”

    听到刘老丈的解释,她真不知道说什么了。

    不过刘辰星也无力计较了。

    反正被刘阿婆骂惯了,她早都免疫力,又不伤筋动骨,高兴了就回个嘴,不高兴就权当没听见。

    这会儿,就是自动屏蔽了刘阿婆的骂声,她真的是太累了。

    日头正大,干燥的麦田尘土飞扬,呛得人嗓子眼难受极了,不时就要干咳两声,哪还有力气回嘴刘阿婆。

    所以,刘阿婆身体是真的好,这种情况下还能大嗓门的骂人。

    刘辰星望了望头上晃眼的日头,白晃晃的一片,又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小身板,见真是再扛不住了,她才不舍地再看了一眼掉落的麦穗,缓缓走上田埂。

    虽有刘阿婆压着不让她休息,却也是她自己愿意的。实在是割麦子太苦了,麦面来之不易,她不知不觉就变了,舍不得少捡一根麦穗,不完全为多食那一口,就是莫名地舍不得,这些都是辛苦与汗水换来的。

    疲惫地终于走到树下,刘辰星顾不得放下背篓,就一下瘫坐在地上。

    不远处的金色麦田里,她看见,赤着上半身的农夫,拭着汗水的农妇,还有不断被割下的麦穗,芒种何时才能结束?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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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男阿耶美貌娘,阿兄是个护妹狂。奈何极品亲戚多,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在女皇掌朝堂,开天辟地女科举。上下历史五千年,知识站在巨人肩。再现将相本无种,巾帼女儿当自强。今朝还是农家女,来日就登天子堂!一句话,且看农家穿越女,如何发家致富,登上天子朝堂。******看前提示:1、日常生活种田向,发家致富是主流,啪啪打脸爽文风。2、大致以唐朝武则天时期为背景,架空,勿考究。寒门凤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凤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凤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