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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西木子     寒门凤华txt下载     寒门凤华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十六章 酸汤鱼和蒸猪肉

    足蒸暑土气,背灼炎天光。力尽不知热,但惜夏日长。

    脚下是蒸腾上升的暑气,背上是灼热的阳光,面颊、脖子和身上的汗水汇合在一起,流进了这片正在被收割的热土地。

    老天应该是仁慈的,热爱着这片土地,也怜惜着这片土地上耕作的人们,一连十天的炎炎烈日,给了安家村人充足的割麦时间,白天黑夜的劳作,总算让他们顺利收割完麦子。

    然又“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好似戏耍了这些质朴又勤劳的人们。

    这麦收时的天,就是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

    收割完麦子的这一天下午将晚,所有人以为今年的老天赏饭,麦子顺利收割,只等大太阳曝晒三日就好,谁知忽然狂风大作,暴雨倾盆而下。

    “哎呀!我的麦子!”

    “我的麦子也还在晒!”

    “快!赶紧把麦子运回去!”

    一时间,人仰马翻。

    田埂上正拉最后一车麦子回去晒的,慌不择路地避雨,却越急越乱,两车相撞,车上的麦子翻到一地,瞬间被雨水淋透。

    本就突遇暴雨焦心,想着能救多少是多少,结果这一下全部淋了个透,还抢救个什么损失?

    就像是为这十来日农忙找了个突破口,索性就呆坐在湿透的麦子上,也有个别一两个心里承受不好的就嚎哭了起来。

    当然也有运气好的,麦子提早收割妥当,在自家的院坝曝晒,即便一时没来得及收起来遭了雨,也损失不大。何况有经验的老农都知道,收麦时节天气变化无常,为防夜里下雨,小麦平摊晒到下午就要弄成麦堆,或是用袋子装起来垛堆盖好,这样即使这会儿突然下雨,更是不会有什么损失。

    刘家属于好运气的那一拨。

    刘千里有一双巧手,编了几床大竹席,收回来的麦子就在竹席上曝晒,又提前运了最后一车麦回来,这一见起风,就赶紧卷了竹席收了麦子,损失几乎没有。

    夏天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

    不到半个时辰,便是雨过天晴。

    总的来说,安家村今年的麦收还算顺利,就是一场突来的大雨,也没有给村民带来多少损失。倒是这场暴雨,将深处的鱼都引了出来,村口那条河里,尽是争先恐后跃出水面的大鱼。

    暴雨下损失小又应对及时的刘家,和春耕时一样,这次又赶了一个先。

    儿女都累了,尤其是小女儿头次参与芒种,累得够呛,舍不得让儿女再下河逮鱼,刘千里就一头扎进河里,捞了两条大鲤鱼。

    刘百里是个有心之人,虽有几分个人自扫门前雪的性子,但念及家里人收麦的辛苦,也从酒肆带了一斤猪肉回来。

    猪肉在这时是上不得台面的吃食,多是贫家小户的桌上餐,可刘万里读书耗资不少,刘家老两口自舍不得花钱从外买吃食,所以刘家人一年到头也就过年杀猪才见得到猪肉。

    有了大鱼,还有外面带回来的猪肉,刘阿婆当仁不让成了掌勺。

    这时没有后世的冰箱,为了让食物保存更久,不论蔬菜还是肉食,都是腌制起来保存。

    春天采的野菜,腌制了两三个月,现在味儿正足,又酸又咸,是一味不错的下饭菜。

    刘阿婆也累了,毕竟已经五十好几的人,没工夫让一鱼多吃,直接将两条大鱼切片,和腌菜一起下锅煮,做了一大锅的酸汤鱼。

    猪肉就更是简单了,没有后世的各种烹饪方法,时下的猪肉一是要蒸,另外便一定要就着蒜来吃。

    刘阿婆守旧,没有创新菜式的想法,将一斤猪肉切片蒸熟,然后配上一大碟切碎的蒜蓉蒜汁,再给上一小碟柳氏拿回来的豆酱油,就是一道时下最常见的猪肉蘸蒜。

    份量扎实的两道菜就够了,毕竟主食除了野菜蒸饼,还有她摊的麦面饼,她阿婆也就没精力和功夫再做其他了。

    尤其刘老仗还压着她,让做足了份量,还要人人都能吃上,她实在割肉般钝痛,还变着花样做个什么劲!?

    如是,一大盆酸汤鱼、一海碗蒸猪肉,三十个野菜蒸饼、二十张麦面饼,成了庆祝收麦结束这晚的暮食。

    别看份量惊人,割麦是真的累人,整天割麦下来,一个壮汉能吃十多个蒸饼,刘阿婆做出的吃食委实不算多。

    “这些日子,大家都辛苦了!”刘老丈喝了一口自家酿得浊酒,晒得黝黑的脸上满面红光,看得出来十分高兴。

    “不过也别松懈!”刘老丈接着又提醒道:“麦地空了,明起就得把瓜果蔬菜种上去,种什么都行,赶在九月中旬前一定要成熟,可不能耽搁了下一季种麦!”

    刘阿婆惦记着豆酱够味,道:“豆酱下饭,大豆也卖得上钱,这会种下,九月就能熟,今年就多种些大豆。”

    刘老丈也喜欢豆酱提味,于是点头同意,然后吩咐道:“老二,就按你阿娘说的!大豆多种一些,其他的你就自己看着办。”

    虽说夏种无早,越早越好。按理当一家协力,尽早把地种了。可大儿媳和小儿媳接下来怕是不愿意下地了,只有他们老两口和二儿子夫妻赶紧把瓜果蔬菜种了。

    鉴于二儿子近来的一些改变,又念及二儿子最疼他那小女儿,刘老丈于是想了想,就招呼起刘辰星道:“好了,大家今天多吃点!特别是我这小孙女可功劳不小,今天就别吃野菜蒸饼了,这面饼是纯麦面做的,卷了猪肉最好吃!阿星,快卷一个尝尝。”

    “哼!”刘宝儿一听,就不高兴了,这个堂妹真是讨厌,自己都被剥夺了学习资格,凭什么堂妹却能有专人授课?现在竟连阿翁也偏着她!

    农家小院,日子清贫,你多吃一口,我就少吃一口,少吃的人如何高兴?

    刘辰星很想的开,也知桌上对自己被招呼吃麦面而不满的人,绝对不止刘宝儿一个。她都去计较的话,饿肚子的就是自己。

    只权当没听见,拿起一张白白的麦面饼,舀上一大勺热腾腾的蒸猪肉放到面饼上,然后浇上蒜汁和蒜泥,再加上一点豆酱,就像老北京鸡肉卷一样卷起来。

    啊呜一大口咬下,满嘴流油。

    再来一口酸汤鱼,又一口酸汤,酸滑可口。

    刘辰星顿时吃得满足极了。

第四十七章 怒从心头起

    民以食为天,畅快地饱腹一顿后,似乎连日来的疲乏也为之缓解了。

    虽少了王氏和小安氏两个劳动力,但却有高壮远超同龄人的刘青山顶了下地的活,随后的夏种也就有条不紊地进行了。

    看上去刘青山乃至他们二房一家吃了亏,不过就像刘千里说的,吃得了亏打得了堆,王氏和小安氏见刘青山不过十岁就下地了,终于不再时不时就挑拨刘青山去柳家读书,累得刘老丈得把放牛的活捡起来。

    有了刘青山下地帮忙,刘辰星就不免落单。

    她和大房的堂哥堂姐一向没交集,三房的小堂弟们又太小,和他们一起就是陪小孩耍,那更累人。

    刘辰星想起回来好些天,都没晨读一次,练字更是丢到脑后,现在正好将这些抓起来。

    果然十天未温故而知新,还是将默背的课文忘了不少,好在刘青山都学过,跟到地里问上一遍,就又重新记起来了。

    知道自己记忆的优劣,刘辰星不敢偷懒,又恢复了每日晨读的习惯,毕竟既然要学,那就认真学。

    又见现在没了柳阿舅讲课,刘辰星便将练字安排在上午,再等用过午食,又跟着小安氏一起去田头送饭,当个贴心的小棉袄,在放牛吃草之余,不时给地里劳作的耶娘和阿兄送口水,当然也少不了刘家老两口的,到底是老人家了,还是她血缘上的祖父母。

    “阿娘喝水。”刘辰星将竹筒递给柳氏,里面是烧开的凉水,可这火辣辣的日头一炙烤,凉水都变成温水了,“太热了,真要中暑了。”

    柳氏顶着烈日在地里忙了一下午,早就大汗涔涔的快脱水了,嗓子眼更是干得快冒烟,她站在地里连喝了几口,才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

    这才把竹筒递还给女儿,说道:“也就两三天的活了,这又入了伏天里,明日和你三婶送了午食就回去,或者干脆就别跟着送饭了。”

    看着女儿晒得发红的脸,柳氏心疼得为刘辰星拭了拭额头豆大的汗滴,继续劝说道:“牛也别管了,拴在一旁的树上,阿娘也能照看到,你就好生待在家里避暑。”

    自进入伏天,天气就更热了。

    尤其中午一过,热得空气里连一丝风都没有,她即使大多时候躲在树荫下面,也是汗流浃背。

    可至少乐得清净,不像家里有个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刘宝儿,一见空挡就来说些她不配用笔墨纸砚,委实不甚烦扰。

    想到家里自第一次见她用笔在纸张上练字,就简直把她当阶级敌人的刘宝儿,刘辰星就赶紧摇头。

    “自我在家练字,大伯母就不高兴了,堂姐更是时常来找事,我虽不怕她们,次数多了却也嫌烦。再说耶娘阿兄在地里劳作,我岂能一个人躲凉快?”说着脑袋蹭上柳氏的腰间,撒娇道:“当然要陪着一起了。”

    娇娇软软的声音,柳氏的心一下柔软极了,她将手上的泥土在裤腿擦净,温柔抚摸上小女儿的头,又望向不远处地里劳作的大儿子。

    小女儿乖巧懂事,大儿子吃苦耐劳。

    这一刻,柳氏觉得所有的辛劳都是值得。

    刘阿婆也在一旁的地里播种,见母女俩腻歪在一起,这不是又偷懒么!?

    “喝口水要这久!?又逮着机会就偷懒!”刘阿婆当场就呸了一声,骂道:“懒妇!”

    刘辰星无语。

    她阿娘这叫偷懒,大伯母和三婶就在家轮流做个饭,还成天说累得不行,又叫什么?

    刘阿婆到底是阿家,柳氏不愿与刘阿婆多冲突,忙答应道:“阿家,儿媳马上就种豆。”回头又催阿星道:“好了,阿娘赶紧把这点地种了,你就先回,我们最多半个时辰也就回来了。”

    刘晨星知道柳氏的心思,刘阿婆又在一旁虎视眈眈的盯着,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点点头拿了竹筒回去。

    “阿星,送水回去啦?”

    “按我说早该回去了,看着日头大的!”

    “就是,可别中了暑气!前儿村尾安六的媳妇,不是在地里中暑晕倒了……”

    “安六的媳妇本就身体不好……”

    田埂上少了遮阴的树,一路顶着烈日走来,都是在地里正劳作的村邻们关心之言,不过村妇在一起少不了东家长李家短,关心了几句后就聊起近来发生的事。

    即使都大下午了,阳光还不见有丝毫减弱的趋势,刘辰星实在耐不住这外面的酷暑,也就没心思听她们道长短,叫了一声伯娘小婶的,就三步并两步赶紧回去。

    村里都是乡邻乡亲,只要不是一家老小都出远门,院门一向是没上锁的,推门即入。

    大约离大家收农具回来没多久了,院门口的灶房里已经传来“咚咚”地切菜声,想来大伯母已经在灶房忙活了。

    之所以不去灶房瞧一眼,就知道是大伯母在做饭,盖因只要这顿是三婶做的,三个小萝卜头堂弟,必要一二三齐扒在灶房门守着,可这会儿三小只正在院坝里疯跑,三婶必是和她送完饭后,就又回了位于村中间地段的娘家。

    “阿姐!”

    不过奇怪,以往一见她就高兴跑过来的小堂弟们,就只有双胞胎过来了,三房家的老大却喊了一声“阿姐”,便躲在了双胞胎后面。

    倒是越发看不惯她的刘宝儿,竟然坐在正房廊下看着她笑?

    那笑容怎么看都有几分幸灾乐祸。

    刘辰星在心里掂量了一下,也思索不出个所以然,便暂放一旁。

    又伸手依次摸了摸双胞胎的头,让去跟着他们的阿兄玩,就径自回了自家厢房。

    柳氏是一个好母亲,芒种如此忙碌的时候,也惦记着小女儿素来喜洁,想小女儿从外面回来满头大汗,必要打了井水清洁,可井水那样凉,小女儿如何受得住?于是早上出门前,就在屋里晾了一盆水。

    就如柳氏所料,刘辰星一回来,就径直回房欲擦洗一二。

    却不及将自己收拾干净,只见厢房外间的矮桌上,自己今早练完字,为赶着午食,便未收拾的笔墨纸砚,此时正狼藉一片。

    砚台打落在地,墨汁四溅。

    未用的纸张,不是溅了墨汁,就是被撕了一个粉碎。

    想起他们兄妹为了节约纸张,大多时候是拿笔蘸水练字,每日只舍得拿一张纸用墨写,可现在却成了这样。

    愤怒,从心头顿起!

第四十八章 阿星抓凶手

    夏日天时长,都傍晚之际,西边的天空还是一片颜色绚烂的火烧云,暑气依旧蒸腾,但空气里总算有了一丝微风。

    刘家正堂里,除了在县城学馆读书的刘万里,其他人都在。

    辛勤劳作了一天,这个时候本该一家人围桌暮食,好生放松一下,却气氛十分不愉快。

    农家日子过得清贫,一针一线都免不得计较,何况一沓纸,碎片的碎片,沾墨的沾墨,明晃晃地摆在暮食碗筷尚未收拾的桌上,怎么看都有几分刺目。

    读书不易,这好生生的纸弄成这样,得浪废多少钱!?

    大家看得既心痛又可惜。

    “自己把纸弄坏了!还想赖阿宝!”刘宝儿被刘辰星突然扔来的纸张唬住,似乎不明白一直无事人般的刘辰星怎么突然发作,更没想到会直接指认她,好在王氏反应迅速,立马跳出来护女。

    她早看不惯刘辰星兄妹读书,更可气他们还有一整套笔墨纸砚可用!

    王氏当下只觉大快人心,幸灾乐祸道:“纸这样精贵的东西,竟然弄成这样,就不是读书的命!”

    刘千里和柳氏也是现在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见纸墨成了这样,痛惜难言,他们相信自己的女儿不会乱说,都震惊不可思议地看着刘宝儿。

    刘青山就没那么克制了,他启蒙五年,至今才拥有一套笔墨纸砚,可谓爱惜至极,每次都斟酌再三才舍得下笔,可现在却被人生生毁了这么多纸张!

    刘青山双目赤红,他也相信自己的胞妹,故愤怒似吃人般盯着刘宝儿,咬牙切齿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刘宝儿还是杵像牛犊子壮实的刘青山,她下意识就有些躲闪,不由气短心虚道:“什么这么做……?我不知道你说什么!”

    王氏虽然重男轻女,可刘宝儿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岂容这辈子都是泥腿子的东西恐吓?

    王氏不高兴了,仗着刘老丈对大房的偏爱,一贯居高临下的说教道:“二弟、二弟妹,你们怎么教孩子的?当着耶娘的面,一个空口无凭冤枉人,一个活像对仇人,这是要做什么?”

    “阿宝就快十岁的小娘子了,名声最是重要。”王氏比起一般只会大吵大闹的村妇强不少,还知道怎么拿腔说话,“可二弟和二弟妹让一双儿女如此泼脏水给阿宝,这不是要毁了阿宝么?甚至连夫君也得受影响,还请阿翁给我们阿宝做主。”

    说到最后,王氏更是聪明的找到做主的人。

    刘宝儿也是聪明,刚才不过被刘辰星和刘青山兄妹吓住,心虚害怕占了上风,这会儿经王氏的话一提醒,想起刘老丈对他们一家的偏心,顿时有恃无恐起来。

    “阿翁,他们冤枉我,我可不能这样被冤枉!”刘宝儿从长凳坐起来,虽有底气了,却到底不敢和刘青山对视,只得指着刘辰星,告状道:“一定是阿星贪玩,自己把纸弄成这样,害怕受罚,才来冤枉我!阿翁可不能轻饶她!”最好把刘辰星读书的机会也剥夺了。

    心念至此,刘宝儿就忙道:“这样不珍惜纸张,有什么资格再读书!?阿翁,就罚她永远不许读书识字,一辈子放牛采猪草,当个累死累活的农妇最好!”说得痛快,不觉把心底的恶意也一吐为快。

    在刘辰星出生前,刘宝儿是刘家唯一的女儿,刘千里曾经极为疼爱这个侄女,如今却听她不但不悔过认错,反而恨不得自己的小女儿受罚。

    如此小的年纪,却有如此的坏心。

    刘千里一时难以接受,错愕道:“以往你们不对付,我只当小娘子家闹脾气,可现在你怎么能这样说?阿星是你的亲堂妹!”

    面对刘千里的指责,刘宝儿又有几分闪躲,她想起二叔平时对自己的好。

    可对自己再好,那也是刘辰星的阿耶。

    这不?

    就只相信自己女儿的话,直接认定是她损坏。

    刘宝儿很快把往日的叔侄情分抛之脑后,嘴硬道:“什么这样说?这是事实!”

    “你……”刘千里指着刘宝儿,怒颤着手指,却到底说不出恶气的话。

    刘老丈知道二儿子是又怒又失望,不愿二儿子寒心,他忙看似公正道:“老二,这次确实是阿星的问题,她突然拿一叠损坏的纸指责阿宝,又无凭无据……我看是不是阿星自己弄坏了,怕你们责备,才诬陷阿宝?”

    听到刘老丈直接把罪安到刘辰星身上,刘宝儿不由更加得意洋洋,又幸灾乐祸地瞧向刘辰星。

    再不出声,估计她这个苦主,直接从原告变被告。

    “谁说我没证据?”刘辰星适时开口道。

    闻言,刘宝儿第一个紧张问道:“你有什么证据?”慌乱间又否定道,“不对,你不可能有证据!”

    如此暴露自己的话,刘辰星很想问刘宝儿一句你怎么知道没证据,不过她还有更重要的事。

    亏不能白吃。

    刘辰星于是听而不语,只问道:“阿翁,损坏了东西,可该赔?”

    刘宝儿毕竟还只是个小女孩,一些言语神情不免有几分露馅,刘老丈一听刘辰星问,忽然就那么不确定,一时未立马回答。

    刘辰星也不着急,又问:“阿翁,如果我冤枉了堂姐,可要把损坏的东西赔给堂姐,算作赔礼?”

    刘老丈没有说话,刘宝儿已抢先道:“这个注意好,你冤枉了我,就该把那套笔墨纸砚都赔给我!”

    刘辰星就又问道:“我冤枉了堂姐,就要赔一套笔墨纸砚。那堂姐损坏了纸张,不是更当赔一套新的笔墨纸砚给我?不然就太不公平了。对吧?阿翁。”

    刘老丈最自诩公平,一听这话,就下意识去瞧二儿子,不想二儿子也望着自己。

    想到芒种期间,二儿子的独挑大梁,刘老丈心一横,又认为刘辰星不过一稚童,能有什么证据?

    而大孙女却已经大了,还对付不了五岁的小孙女么?

    刘老丈终于开口道:“若是阿宝做的,也应当配一套笔墨纸砚。但你的有证据。”说到最后又强调了一句。

    “当然有证据。”刘辰星手指人证道:“三叔家的青海弟弟已经告诉我,他亲眼看见是堂姐弄坏的!”

    话音未落,两个声音同时响起。

    “我什么时候说的?”

    “你答应我不许说的!”

    刘宝儿愤怒地喊出这一声,跟着三房夫妻坐在一旁看戏的刘青海就立马双手捂嘴,“反正鸡蛋已经吃了,我不会吐出来的。”

    原以为还要费一番功夫,没想到才第一句话就炸出来了。

    刘辰星伸出小手,向仍站在桌旁的王氏母女索要赔偿道:“堂姐已经亲口承认了,阿翁也发话,所以请赔一套新的笔墨纸砚给我。”

第四十九章 索要赔礼

    没有比当事人亲口承认更铁证如山的证据了。

    在坐的刘家人,精明如刘老丈或刘百里,早已听出刘辰星分明是诈人。

    就是小安氏虽慢了半拍,却也反应过来,见才四岁的大儿子还在嘀咕自己什么时候说漏嘴,她委实忍不住一个爆栗子轻叩到儿子头上,没好气地斥道:“笨蛋!她诈你!”

    心里却没多生气,她若没听错,儿子可是从刘宝儿那诓了一个鸡蛋,还不算太笨。

    真正蠢的人,是刘宝儿才对。

    刘老丈什么都不问,就要把错安在刘辰星头上,刘宝儿都还能不打自招,这不是蠢是什么。

    小安氏轻视的瞥向刘宝儿,就这脑袋,还想读书?

    平时和她那个娘一样眼高于顶,还以为有多聪明,结果连刘辰星一个五岁大的幼女都比不上。

    此时和小安氏一样想法的人不少,连王氏也这样想,而且又怒又气。

    真是胆子不小!

    她下午瞒着众人给儿子补身子的鸡蛋,竟然让女儿便宜了三房的人!

    现在还被刘辰星一个黄毛丫头给诈得不打自招!

    她怎就生了这么一个蠢货!?

    看着眼皮底下,还伸着手向她要一整套笔墨纸砚的刘辰星,王氏只觉气不打一处来。

    赔一整套笔墨纸砚?

    她自己愿意出那个钱,就不会让儿子到现在,都还只能偶尔用夫君的笔墨纸砚,写几个字罢了。

    可刘老丈最是要面子的人,当着一大家子人说了,怕是真会让她赔些东西出来。

    都是刘辰星这个挑事的讨人嫌!

    王氏恶狠狠瞪了一眼刘辰星,然后转身,就是“啪”地一巴掌掴在刘宝儿脸上。

    这一下又重又响,就是光听声音,刘辰星都觉得很疼。

    刘宝儿到底还没满十岁,比刘青山都还要小几个月,王氏这一巴掌打去,顿时“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王氏却一点也不怜惜,只想躲过赔礼的事,她一把就拽起刘宝儿的衣襟就往外扯,口中也不停地骂道:“我和你阿耶的脸让你丢尽了,竟然敢去弄坏你堂妹的东西!?看我今天不好生教训你一顿。”

    说着话,人已扯着哭得更大声的刘宝儿,回了他们大房的屋子。

    “砰”地一声,门被大力关上。

    紧接着,就是王氏教女的怒骂声,以及刘宝儿一声比一声大的哭嚎响起。

    在切身利益面前,王氏再没有了往日捏着嗓子说话的装腔拿势,只下了狠手教训自己的女儿,好让声音传到正堂里,以此让大家知道,她都这样狠狠教训了,又是一家人,赔礼再如何好意思要?

    就如小安氏听着那一声声嚎哭,都忍不住哆嗦,泛起嘀咕道:“大嫂平时看着斯斯文文,这下起手来可一点不马虎,即便是个小娘子,可那也是自己生的……怎么就……”

    说不下去,小安氏转了话,“不过都这样教训了,赔礼还叫人怎么收,倒是也能理解。”

    刘千里和柳氏虽然心里仍旧愤怒,但也确实不好再计较了,毕竟都是一家人,何况刘宝儿还是他们看着长大的,到底又还是一个小孩子,他们当长辈的能怎么办?

    刘辰星就是不看耶娘的神色,也知道作为长辈他们不好计较太多。

    而且大伯母这样下狠手教训,也确实有些出人意料。

    可这一次顺其意,损坏了不用赔偿,那下次呢?

    一退再退,只会让人得寸进尺。

    反正她这次真的生气了,阿兄有多么珍惜这些纸张,还有阿舅给的这一沓纸是如何省下来的,她都十分清楚。

    以前一些小亏或口角可以算了,但这次她是不愿意再息事宁人,索性就当个得理不饶人的,抢在耶娘开口前道:“阿翁你刚才说了,是堂姐损坏的,就要赔我一套新的笔墨纸砚。家里阿翁最大,大家都听阿翁的,阿翁什么时候让大伯母赔我?”

    “赔什么赔!?”

    老大家哪拿的出钱赔,到时候又是他们老两口出!

    刘阿婆当下就骂道:“还嫌一天事不多?都吃了饭还在这干嘛!?阿婆我下了一天的地,可没闲功夫陪你们耗!”说罢,就拉上刘老丈要回房。

    刘辰星打定了主意,就不会让刘阿婆糊弄过去。

    再说他们这样一走,和王氏的做法有什么不同?

    刘辰星也不担心会更惹刘阿婆讨厌,就直白道:“阿翁,大伯母走了,你和阿婆也这样走了,是不是阿翁说话不算数,不想让大伯母赔我?”

    说完见刘老丈脸色难看,却依旧不打算做声,心中越发肯定一件事,刘老丈真是变了,以前可是说一不二,至少表面上很是公平。

    这可不是个好兆头,他们一家四口日子怕是会更不好过。

    心里忧患意识一闪而过,刘辰星觉得今天更不能退让了,于是继续言语相激道:“难怪村里人都说阿翁偏心大伯和大伯母”

    一语未完,已经从桌边起身,准备回左边屋子的刘老丈立时止步,怒道:“谁这样说的!?”

    刘辰星只当自己初生牛犊不怕虎,顶上刘老头的怒视压迫,头一扬道:“难道不是?”

    “君子一言九鼎,阿翁已经说了,若是阿宝弄坏的,就当赔!”纸墨是他和阿妹的,这个时候不能让阿妹独自承担阿翁的怒火,刘青山挺身而出,挡在刘辰星的面前,与刘老丈隔着大木桌对峙。

    刘青山这个孙子,他还是很看重。

    再过几年,又是一个壮丁。

    大儿子读书越来越花钱,他已经有些力不从心了,将来还得多指望他们父子出力。

    刘老丈权衡之下,很快做决定道:“我并非说话不算数,只是在想你们大伯读书无产出,如何赔得出来一套新的?就打算让他将用旧的笔墨纸砚先赔给你们。”

    刘辰星不信,不过要到才是正理,哪怕是一套用旧的,于是从刘青山背后探出小脑袋,道:“那什么时候赔?”

    刘老丈忽然觉得刘阿婆说得没错,这个小孙女确实有几分讨人嫌,远不如她父兄实诚,他压下心中不喜,道:“芒种结束,你大伯就该回来,到时让他找给你们!”

第五十章 纳绢代役

    刘老丈是刘家当家作主的人,有了刘老丈这句准话,刘辰星就不担心要不到赔礼。

    只可惜好好的一沓纸,全都被刘宝儿弄坏了,一时也找不到可以练字的纸,毕竟这年头纸张还是精贵物,寻常人家是可是连半张都没有。

    初学书法,临帖为先。

    首先,对临将范本置于眼前,看一笔写一笔。

    其次,背临不看范本,只凭印象将诸字临写下来。

    最后,意临临写范本时,追求行气及整体的神韵和意境。

    当然,刘辰星现阶段还在对临,勉强有个别字能背临。

    刘宝儿毁去的不仅有未用过的纸张,还有柳阿舅给的一张字帖。

    所谓“字无百日功”,前几日割麦子,她已经拉下了多日未练字,如今是不愿意再耽误了。

    好在她现在记忆力不错,可以“背临”练字。

    于是每日上午,刘辰星就以笔蘸清水在木板上,凭印象将诸字临写下来。

    共同学习能促使人进步,刘青山因为每日要下地播种,一天下来还是颇累,但见自己不用科举、年仅五岁的胞妹都如此用功练字,他不免大受激励。

    遂于每日早起半个时辰,就着麻麻亮的青灰色天光,在院子里的石上练字。

    刘青山启蒙多年,练字早有一定基础,所以他现在既是练字,也是默写所学的诗文课本。

    人上了年纪睡眠变少,而且起夜频发,刘老丈没过一两日便于早起时,发现刘青山一大早就独自在井水旁的石头上蘸水练字。

    大概默写的太过专心,刘青山并未发现刘老丈。

    刘老丈也无意叫刘青山,他就站在正房的廊下,看了良久,终是叹了一声,沉默地转身回房。

    之后刘老丈像是刻意回避一般,再未大清早的出现了。

    同样少出现于人前的,还有刘宝儿。

    毕竟都是一个小娘子了,知道难为情了,先当众承认做了坏事,又脸上被王氏掌掴的地方还肿得老高,自也不好意思见人。

    是以,刘宝儿每日除了一日三餐必要场合出现,其余时间都关在大房的屋子里不愿出来。

    被生母打成这样,也是有些惨。

    但刘辰星自认为不是圣母,何况刘宝儿到目前为止都没找她道过歉,或表示过一点儿的歉意,她又何必枉做好人?

    刘辰星自是乐得耳根子清静,眼前也消停不少,终于没有人再时不时找她麻烦了。

    这样又过了五六日,该种的总算种完,却不等大家高兴一下,里正召集全村村民告知,每户每丁就今年朝廷服役之事该筹备了。

    朝廷规定:凡丁,年满二十者,每年服徭役二十日。不应役者,按每日缴纳三尺绢折抵徭役。

    一日三尺,二十日便六十尺。

    十尺为一丈,四丈为一匹。

    六十尺,即六丈,一匹半。

    换句话说,一个年满二十岁的成年男丁,可以缴纳一匹半的绢代替服役。

    这种由朝廷律法明文规定的徭役为正役,其服役范围一向超出本州县管辖范围,且多是大型的力役,如修宫殿、陵墓、军事运输等,力役强度十分大。

    像现代广为流传的故事孟姜女哭长城,便有提到古代的徭役。

    秦时徭役繁重,其夫被抓壮丁修长城,不久饥寒劳累而死,尸骨被埋藏于长城之下。孟姜女身背寒衣,历尽艰辛,万里寻夫来到长城,却得到丈夫的死讯,之后方有孟姜女哭长城的故事流传。

    虽然是讲述的爱情故事,却也客观反应了古代老百姓的徭役之重。

    而且服役是无偿的,期间还得自备粮食,服役之地又路途遥远,这一来一回就得数月之久,不仅耽误了农事,还费时费力毫无收入。

    加之现在医疗低下,又是地广人稀,路上许多地方为荒郊野岭,万一服役期间有个好歹,那真是有去无回了。

    故此,时下百姓几乎都选择这种向朝廷纳绢的方式代替服役。

    一匹质量较好的绢,市价要五百文一匹。

    一个成年男子一年纳绢代役的花费,即为七百五十文,相当于每天向朝廷缴纳约三十八文,便可不用长途跋涉的服役。

    朝廷又规定,丁男年五十可免役。

    刘老丈早年逾五十,不用服役。

    刘家达二十岁以上标准的,只有刘千里他们三兄弟,故需缴纳代役的绢,共四匹半,即二千二百五十文。

    一斗小麦三十五文,一斗相当于九斤。

    也就是说,刘家三兄弟一年代役所纳,折算成小麦,大约需要六十四斗,五百七十六斤。

    彼时一亩地,可产小麦一石,即十斗。

    刘家六亩半的田地产出,便可替代兄弟三人的徭役。

    且不说如今小麦刚收,拿出七亩地不到的产出代役不难。

    加之每月又有刘千里和刘百里交公的钱,还有家里女人们织布的收入,徭役又是大事,刘家老两口早就准备好了代役的钱帛,便是春耕请人务农那样急缺钱,刘老头都压着这一笔钱不敢动,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今年小麦能顺利收割。

    刘家已备妥今年男丁代役的钱,村里其他人自也如此。

    只是不像刘家一个儿子艺高人胆大能挣活钱,一个又在县城酒肆领工钱,村里大多农户手上都少有现钱,如今要交代役的绢,他们索性直接交了粮食,再有村里人统一拉去县城换绢,也正好顺道就将绢上交给县尉。

    刘老丈深谙处世之道,不会做那打眼的事,自然随大流交粮食。

    “点好了,就运走吧。”再三清点过应交的粮食数量,刘老丈终是不舍地挥手,让二儿子用牛车将这六石半的小麦运走。

    小麦是今年新产的,应该能换个好价钱。

    陈粮就留着自己家吃吧。

    刘老丈叹息一声,转身回了院子。

    院门外,刘千里架着牛车,身边一左一右坐着儿子和女儿。

    他没有刘老丈那样不舍,反倒觉得粮食交上去,今年的任务算完成一项,也能松口气不是?

    “坐好!走!”刘千里一声吆喝,就架着牛车交粮了。

第五十一章 寡妇找上门

    自本朝确立不限年龄皆可纳绢代役后,各地负责征收此税的县尉,为确保税收能在九月份送达京师,都会提前一两个月开征。

    这时的县尉除了征税以外,其他事务类都似于现代公安局的职权范围,所以县尉就是现代一个地级市的公安局局长,自然不可能亲力亲为到辖下每个村或坊去收税,如此便需要更下一级的负责人。

    里正,就是每个村具体征税的人。

    其职权可以理解为一村之长,也可以理解成介于居委会主任和街道办事处主任之间的一个公务员,通常是由本地富户或者退伍兵来当。

    安家村的里正安福生,就是当地的富户。

    世代居于此地,家中行六,和刘老丈是一辈人,已经五十开外了。

    整个村大多沾亲带故,村民虽一向尊称他为里正,但见面时为以示亲近,刘千里那辈人会唤一声六叔,刘辰星这辈人则是更亲热的喊阿翁,连排行都省去了。

    安福生一家位于村子中间地段,是整个安家村除刘家以外,唯二用木头造屋的人家。

    不过比起刘家,作为里正的安福生一家更为气派。

    虽也是篱笆小院,但院门外有一片极为宽阔的空地,可供整个村子的人聚集一起仍有空余。

    空地上有一株古槐,树大叶茂,据说至今已有上百年,在前朝便已存在。

    如今这株古槐,仅树干连两个成年大汉都不能将其合抱。黄土地下树根虬曲盘错,树冠如云昂首,枝柯交错,阳光穿过枝桠缝隙投下一地斑驳的金色光点。

    尤其夏天的时候,这柱古槐树下,俨然成了村里老人们聚集活动的地方。

    就连刘老丈,一旦农闲,就会来这里。

    讲究时卷一张草席,嫌麻烦就随手在路旁扯一片树叶,然后到树下席地而坐,与村里的老人们唠嗑闲话。

    若不是今天一来就要交五百多斤粮食,刘老丈怕自己看得难受,不然早就来了。

    这会儿,里长安福生就在古槐下亲自点收粮食,身后已经堆叠了不少用麻布口袋装好的粮食。

    在一旁打下手,用笔逐一做记录的,是安福生的大儿子,安长兴。

    年纪和刘大伯差不多,幼时也读过几年书,平时除了务农,就是跟着安福生处理村务。

    近年来,安福生每次去县里交差或跑腿,都会带上大儿子安长兴,几年下来,安长兴也在县衙里混了一个眼熟。若不出意外,等安福生退下来,下一任安家村里正就是安长兴了。

    自古以来,县官不如现管。

    在刘辰星眼里,安家父子可是他们值得交好的对象,哪怕就是面子情也行,反正以不得罪为原则。

    “阿翁!我们来交粮啦!”刘千里赶着的牛车还没停下来,刘辰星就已经坐在车上朝安福生打招呼了。

    整个安家村,就属安福生和刘家的家底最厚,刘大郎虽屡考不中,但到底是村里唯一读书科考的学子,怎么也要给刘家面子。

    何况刘二郎自己也是个出息的,下地种田,上山打猎,都是好手,又还有木匠技艺傍身。

    这样的后生晚辈,安福生最是待见。

    “哎呦!我们阿星来了!“

    是以安福生也极待见刘辰星,尤其和村里的小孩一比,刘辰星简直就是别人家的孩子,乖巧嘴甜不说,从来都收拾得干干净净,不像自己的孙子孙女,早上才换的一身衣服,不到一个时辰就满身的泥。

    真是没法比较。

    安福生一把将刘辰星从牛车上抱起,就感手臂一重,不由笑道:“长肉了!重了不少哟!”

    四下都是交粮的村民,来的大多以男性为主,也有个别几个女的,都是刘阿婆那个年纪,在自家能当家做主。

    站得最近的一老妪,听安福生这样说,就伸来一只手,在刘辰星的脸颊上捏了捏,笑得一脸喜欢,“看着是胖了不少,瞅瞅着脸蛋,尽是肉!”

    都是一个村的,还有在这株古槐下时不时交流闲话,谁家不知道谁呢?

    老妪下一句便道:“看来去你外家住是对的,看你阿娘性子,就知道你外家都是厚道人。”

    言下之意,刘辰星以往长得瘦,都是刘家苛待了。

    刘千里听得尴尬,近来心里本就存了一点想法,如今见连外人都这样说,不由越发有了比较,下意识地一看,就见小女儿确实比以前圆润了许多,不像以前瘦瘦小小的一只。

    人老成精,安福生又是一村的里正,自然有几分看人的眼色,见刘千里神色略显尴尬,隐约之间还有一些其它,就心里称奇。

    莫不是这刘二郎终于知道不平了?

    可是意识到不公平又如何?

    刘家一天未分家,刘二郎就别想有私房,挣得一文都是大家的。

    想要从刘家解脱出来,除非刘大郎中举,不然以刘老丈的精明,又怎么会放走刘二郎这个吃苦耐劳又无怨言的儿子。

    再说

    安福生看向一旁都赶上他高的刘青山。

    这一看就是又一个刘二郎,眼看就要成丁,刘老丈更不会放走刘二郎一家了。

    所以,这刘家要分家,他实在不看好。

    就是这对父子有些可惜了……

    安福生心下一叹,便不再多想,毕竟若他是刘老丈的话,也会一样的选择。

    农家要出一个读书人有多难?

    必然就要有牺牲。

    什么公平不公平,这个世上本就没有公平的事。

    “这芒种家家吃得好,看把小阿星都吃圆了一圈!”但这不妨碍他对刘千里这个人的好感,安福生这就帮着圆场道:“哎!老了!小阿星,阿翁都快抱不动你了!”

    那就赶紧放她下来吧!

    刘辰星真是无奈,变小就是这点不好,一上来不是捏她脸颊,就是揉她的头。

    得,看吧!

    安福生倒是把她放下来,手却也顺道揉上了她的头。

    “大郎,你过来!”安福生一句揭过刘千里的尴尬,就言归正传,“先给你刘家兄弟,把这粮食从车上抬下来,清点了!”

    古代社会,就是典型的封建家长制。

    安福生在他家也是说一不二的当家人,这一招呼,大儿子安长兴立马放下手上的记录,过来率先清点刘家交来的粮食。

    “安兄,又麻烦你了!”刘千里忙拱手告谢。

    安长兴也是爽朗的北方汉子,只是常年在安福生身边做事,更精通世情。

    他当下就拍上刘千里的肩膀,朗声笑道:“你我兄弟,不必客气。”

    二人刚将粮食抬下车,还不及清点记录,只见两三个孩童从村头跑来,大老远就在喊:“阿星!有个寡妇在你家门口闹!”

第五十二章 寡妇找二郎

    乡下一点风吹草动,都能引起全村关注。

    又是农闲时候,正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一声寡妇找上门,顿时引了槐树下交粮的庄稼汉们好奇。

    那已经交完粮的,比刘千里父子女三个刘家人还要积极,一听就忙往村口的刘家跑。

    所以,八卦不是女人的专利,好八卦的男人其实一点不少。

    刘千里还在榆树下交粮,等兄妹俩先一步赶了牛车回来看稀奇,刘家的篱笆小院外已是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看热闹的村民。

    男女老幼,一个不缺。

    “阿兄,快点!”现在的生活太需要调剂品了,刘辰星不等刘青山把牛车停好,就灵活地跳下牛车。

    什么寡妇能引起这么多人围观?

    肯定是年轻的寡妇,再带上些桃色纠纷。

    她有预感,寡妇绝对是来找刘大伯的。

    刘辰星脑子转得极快,一下就想到数月前的晚上,大伯母和大伯上演的武斗。

    她心里顿时像猫爪一样想知道答案,这便丢下还忙着将牛拴上树的阿兄,迈着两只小短腿朝人群跑去。

    却才跑了几步,脚下就是一个悬空,她被人一把抱了起来。

    “阿妹,你腿短,我抱你!”

    刘青山也是少年心性,心里好奇得紧,嫌弃自家阿妹跑得慢,把牛一拴好,就一把将刘辰星抱起,往围观的人群里挤。

    刘辰星:……

    “刘青山,你以后再敢这样抱我,我就”

    刘辰星欺软怕硬的抗议还没喊出来,只听一个柔媚的女声哭道:“儿要找的就是刘二郎,他答应要娶儿回家的……可半月前拿了儿存的贴己钱,就消失不见了……”说着又嘤嘤哭了起来。

    刘辰星兄妹却像被雷劈了一样,呆立当场。

    她听见了什么?

    儿,她知道,是时下女子的自称。

    只是乡下不讲究这些,都是“你”、“我”的直来直去。

    可这个自称儿的寡妇,要找刘二郎……?

    不是应该找刘大郎么!?

    刘辰星听得着急,刘青山又生得壮实,抱着她半天挤不到人群前面。

    索性趁着刘青山发愣之际,双手往刘青山胸口一撑,屁股往后一翘,人就顺着刘青山身上滑下地,然后顾不得多说一句,就仗着年幼人矮的优势,见缝插针的直往人群里面钻。

    这时,周边围观的村民已经七嘴八舌的议论开了。

    “天啊!真是看不出来!刘二郎居然是这样的人!”

    “就是!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呢!”

    “可不就是嘛!柳氏那样的长相,他居然还有外心,哎哟!”

    村里的男人都去交粮了,围观的不仅女人最多,还都挤在最前头。

    女人难免多口舌,这一议论起来,就有些难听。

    人群外围的男人们一听,不由念及柳氏的容貌,心下也认为刘千里过分,有这样容貌出众又贤惠的妻子,竟然还勾搭寡妇,若换成他们那是捧在手心都怕摔了!

    一句句难听的话传入耳里,眼前还有找上门的俏寡妇,柳氏双手在袖内紧握成拳,让自己镇定下来。

    丈夫不是这样的人,她要相信他。

    柳氏深吸口气,终于从院内走出来。

    “哎呀!柳氏出来了!”

    看热闹不嫌事大,一见柳氏出来,众人的声音更大了。

    还有人为寡妇介绍道:“这就是刘二郎的妻子,柳氏。”

    “柳氏长得这样好,刘二郎怎会和你有私情!?”柳氏人缘好,嫁进安家村十年,都不曾与人红过脸,便有人为柳氏说话,“你可别认错了人!”

    俏寡妇就站在刘家小院外抹眼泪,听见村民的介绍,忙拿眼睛去看。

    这一看,心里顿时凉了一大截。

    刘二郎不是常说他乡下的妻子貌若无盐,还年纪一大把么?

    可眼下……

    莫不是真找错人了?

    俏寡妇一见柳氏容貌气度,忽然就有了几分不确定。

    柳氏却一决定泰然面对,便越发镇定了,迎面就道:“我是刘二郎之妻,柳氏。我们夫妻感情甚笃,我不相信他与你有私情。所以,你看可是找错人了?”

    听柳氏谈吐,确实与一般村妇不同,“刘二郎”也说过,他那个妻子出自书香门第,这一点看着倒契合。

    “那我与你说说,你看是不是?”

    俏寡妇也怕认错人,便收了眼泪,与柳氏细道:“儿的刘二郎,名叫刘千里,家中耶娘健在,有一兄一弟,妻子是读书人家的娘子,生了一儿一女,儿子叫刘青山,女儿叫刘辰星。”

    闻言,众人哗然。

    “就是刘二郎没错了!”

    柳氏仿若晴天霹雳,脸上瞬间惨白如纸。

    王氏站在院门口,见柳氏备受打击,身子都摇晃了几下,不由得意。

    长得好又如何?

    还不是和她一样,看不住自己的男人。

    不,她强多了,至少没女人找上门。

    俏寡妇同样心下一喜,看来她没找错人,不过这丑妻变美妻,她就是顺利进了刘家,却是偏房,又没正房生得好,那以后还有她立足之地么?

    虽是这样想,俏寡妇面上还是一副伤心的模样,问柳氏道:“儿可有认错?”

    柳氏惨白一张脸,死咬下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刘辰星终于挤进来,也把俏寡妇的话听完了。

    这俏寡妇也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生得确实不错。

    瓜子脸,大眼睛,白皮肤。

    身材苗条,一身平民女子的窄衣窄裙,淡青色的布料质地,显得颇为婀娜。

    但和柳氏站一起,明显不够看。

    尤其和柳氏还是同一个类型的女子,免不得一比较,就成了低配版的柳氏。

    既然她阿耶有了更高配版的,又怎会招惹低配级别的?

    什么妻不如妾,家花没有野花香,反正在她阿耶那里就不可能!

    刘辰星舍不得她江南美人似的娘伤心,当前就站了出来,道:“只要是村里的人,都知道我家的情况,谁知道有人冒名没?”

    这句话正好截中俏寡妇的心里,俏寡妇被问得一怔。

    刘辰星走上前,握住柳氏的手,继续道:“你看上去当是县城来的,我阿耶就一个庄稼汉,你又怎会看上我阿耶?”

第五十三章 刘老丈的污蔑

    一句话,问到了众人心坎里。

    即使他们不觉得自己比城里人差,可也不得不承认,在城里人眼中,他们就是乡下的泥腿子。

    甚至扪心自问,他们愿意变成城里人,还是继续在乡下种地?

    毫无疑问,他们都想成为城里人。

    那么,就有问题了。

    “她一个县里来的,怎么会看上刘二郎一个乡下泥腿子?”这就有人说道,“我每回去县里,那县里的娘子们就像我是什么脏东西,捂着鼻子躲得老远!”

    “对,县里人,都看不起我们!”

    众人附和。

    见围观的村民都怀疑自己,俏寡妇一急,忙道:“刘二郎虽是农家子,但却识文断字,而且出手大方,时常给儿买衣食之物,一看就是家底殷实的!”

    见了美貌更甚自己的柳氏,还有伶牙俐齿的小丫头,她现在人是不想要了,只想要回自己的贴己钱。

    俏寡妇把话一解释清楚,就又抹起眼泪,提起钱帛道:“……呜呜……也是因为这,儿才把贴己钱给了他……谁知他拿了钱就跑了……”

    俏寡妇哭得伤心,一副被骗弱女子的样子。

    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愿意和有妇之夫无媒苟合,俏寡妇也不是完全无辜。

    刘辰星可没有怜香惜玉的心思,又道:“我阿耶出手大方?怎么可能!在场的乡亲都知道,我们刘家没分家,阿耶收入十文,至少有八文要交给阿耶阿婆,剩下的一两文则给我阿娘!”

    一句话又引得众乡亲附和。

    刘辰星满意了。

    俏寡妇却真急红了眼,“儿没说慌,刘二郎真给儿买了不少东西!”

    刘辰星慢条斯理道:“若你没有说谎,可我阿耶又真没钱,那就只有你认错人了。”

    俏寡妇被刘辰星话一堵,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话。

    但她又不愿意承认是自己认错人了,毕竟看刘家这院子,应该有点家底,总能赔自己一些钱。

    何况那人既然敢用刘二郎之名,即使不是真的刘二郎,也和刘二郎有关系。

    俏寡妇早打定主意要赖上刘家,把自己被骗的钱讨回来。

    她这辩驳不过,便也不说话,就一味的哭。

    刘辰星没兴趣欺负一个被骗得人财两空的女人,她不依不饶地设套问话,不过是想洗清阿耶身上的污名。

    俏寡妇能独自找到这里,就不是一个简单人。

    还张口闭口都是她被骗了钱,这会儿与其说是要寻负心汉,还不如说是想把钱给要回来。

    万一俏寡妇找不到人,就想随便赖一个人,先把自己的损失找回来,到时候她阿耶就百口莫辩了。

    所以,即使有阿耶过来当面对质,还是得让众人先有个印象,她阿耶就是被人冒名了。

    刘辰星思路清晰得很。

    这俏寡妇可以一次不答,总不能次次不答,现在还是得趁阿耶闻风赶来前,让事情再明朗话些。

    于是,刘辰星又锲而不舍地再道:“我阿耶还在交粮,要一会儿才回来。但在场都是乡里乡亲,对我阿耶可熟悉了,你不肯承认找错了人,那就说说我阿耶长啥样!”

    “对!你别光哭,先说长啥样!”刘辰星说得在理,人群中就有人喊道。

    俏寡妇被逼的无法,看着才到她腰高的刘辰星,简直暗恨得牙痒。

    刘二郎是有些小聪明,怎么就生出这么个刁钻的!

    暗恨了一声,突然灵光一闪。

    对了,这样刁钻的女儿,还有如此美貌的妻子,怎可能是周边这些庄稼汉的妻女?

    没错的,她没有认错!

    俏寡妇一下来了底气,便详细描述道:“刘二郎高约七尺……”

    才一开口,人群里就响起了疑惑声。

    “不对,刘二郎高八尺。”

    俏寡妇心里咯噔了一下,暗叫不好,面上却装作无事,强行解释道:“儿对身高不敏感,总之刘二郎不矮。”

    这时正是午后,太阳正大。

    俏寡妇擦了擦额头上,不知是热出来的汗,还是急出来的满头大汗。

    她再次开口,就显然没了刚才的底气,声音不自觉低了几分,“……刘二郎面白有须。”

    尾音未落,围观的人群里已有人直嚷错了。

    “真认错人了!”

    “刘二郎黑得像炭一样!”

    “咦,身高七尺,面白有须……这不是刘大郎么?”

    刘万里作为整个安家村唯一读书科举的,实在太过醒目,众人一听就联想到了。

    柳氏顿时大松了一口气。

    倚在院门口看热闹的王氏,脸上的笑容却瞬间僵在脸上。

    刘辰星早已猜到和大伯有关,所以并不惊讶,只打算乘胜追击,将阿耶彻底从这场无妄之灾中摘出来。

    却不及说一个字,一直闭门不出的刘老丈突然刹了出来,一脸暴怒道:“老二竟然做出这等骗财骗色之事!”

    一句定了刘千里的罪,不等众人反应,就立马对俏寡妇说,“你赶紧随我进来,有什么尽管对我说,我老丈绝不护短!”

    刘阿婆和刘老丈不愧是几十年的老夫妻,二人默契至极。

    刘老丈话才落脚,刘阿婆已冲了出来,一把拽住俏寡妇就往刘家院子里拉。

    俏寡妇吓了一跳,本能地就要反抗,但一听刘老丈的话,就知道自己讨钱这事有戏。

    而且这么多人见她去了刘家,这一家人也必不敢对自己如何,倒是这好不容易逼出做主的人,可不能凭白错过。

    俏寡妇脑海里一霎那闪过诸多念头,也就不反抗了,顺从地随刘阿婆进了院子。

    见状,刘老丈松了一口气,赶紧遣散围观的众人,“今天的事,我老丈一定会弄清楚,还望各位乡亲给个面子,先离开吧。”

    说罢,连最在乎的面子也不要,挨个朝众人作揖。

    到底是一个村子里的,刘老丈都这样行大礼了,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总要给些薄面,这才看热闹不嫌事大的遗憾走了。

    刘老丈见众人开始散了,他怕里面闹起来,顾不得再多留,就赶紧回院子。

    眼看就要洗清污名,刘老丈却这样不分青红皂白,直接定了阿耶的罪,未免太过分!

    刘辰星愤怒地张臂阻止道:“身高七尺,面白有须,分明就不是我阿耶,阿翁怎能诬陷我阿耶!”

第五十四章 真相大白

    围观的人还没完全离开。

    刘辰星这一喊,众人又嘀咕起来,磨磨蹭蹭不愿走。

    刘老丈好不容易才圆场过来,哪能让刘辰星破坏,忙让柳氏和刘青山将刘辰星带进屋。

    母子俩又怎会愿意?

    人言可畏,这种污名不能背!

    柳氏低头没动。

    刘青山没柳氏的顾忌,直接走到刘辰星身边,兄妹俩一起抗议。

    刘老丈顿时涨红了脸,当然都是气的,“都说是找刘二郎了!你们不要再胡闹!”

    硬生生解释完,恐露出更多漏洞,刘老丈顾不得仗老欺人,直接从挡在前面的兄妹俩身上撞过去。

    刘老丈毕竟是亲祖父,这一撞上,他们兄妹可脱不了一个和长辈动手的恶名,周边还有那么多村民在看。

    刘辰星赶紧往一旁闪开。

    刘老丈虽五十好几,却是常年干农活的人,一身力气可是不小,刘辰星不过五岁,哪经得住撞。

    柳氏吓得忙一两步跑上前,抱住刘辰星,就慌忙问道:“阿星,没事吧?”

    “阿娘,放心,我没事!”

    可她是没事,但刘老丈却已躲回院子了,阿耶的污名就一时澄清不到了。

    刘辰星真觉得无语。

    刘老丈为了让她阿耶背黑锅,居然连最起码的脸面都不要。

    看来她的三观和底线都还不够低。

    刘青山是外憨内精,也察觉了刘老丈的意图,他愤怒地双手握拳,忍了忍,才冷静道:“阿娘、阿妹,你们先进去看什么情况,别让人钻了空子。”

    自家阿娘虽内有乾坤,但顾及太多,刘青山最后一句嘱咐直接向刘辰星说。

    明白刘青山的意思,刘辰星点头道:“阿兄,你放心,我看着呢!你尽管去找阿耶,把阿翁怎么做的也说了,让阿耶心里有个底。”

    刘青山也是这样打算的,遂点头。

    真不愧是成天混在一起的兄妹,都想到了一块去。

    兄妹二人不谋而合的打定主意,便分头行事。

    刘辰星和柳氏一起进了院子。

    她们前脚才进,被刘阿婆吩咐在门口守着的小安氏,“啪”地一声就又把门关上了。

    小安氏声音有几分兴奋道:“快看!”

    只见一向因自持身份而拿腔作势的王氏,正在院子里和俏寡妇扭打一团。

    王氏生的五大三粗,又是做过农活的,所以准确的说,应该是王氏把俏寡妇按在院子头的黄土地上撕拉抓扯,女人打架的手法是全部用上了。

    就他们在外面耽搁片刻的功夫,俏寡妇梳得油亮的发髻乱成鸡窝,雪白的脸上更有几道触目惊心的红抓痕。

    好在前几日,王氏教女的凶狠模样,大家早已见识过,这会儿倒也不惊讶王氏的泼辣。

    毕竟绿云盖顶,换成任何人都没法心平气和。

    只是刚刚王氏还幸灾乐祸,怎么就这一会,王氏便认定和俏寡妇偷情的人是大伯?

    刘辰星纳罕。

    王氏已经打红了眼,嘴里什么话都跟着骂了出来,“不要脸的东西!竟敢偷我的陪嫁镯子!”说着越发气氛,“啪啪”几个耳光狠狠煽在俏寡妇脸上,就不管不顾地从俏寡妇手上拔镯子。

    俏寡妇还不知死活的辩驳道:“不是儿偷得,这是刘二郎送儿啊!”

    这话无疑火上浇油,才说出口,王氏就又一巴掌响亮的甩去,骑在俏寡妇的身上,怒不可遏道:“都是你这个不要脸的勾引夫君!看我不抓烂你那张脸,看你还怎么去勾引男人!”

    女人狠起来是真狠。

    有时候也奇怪,女人对女人下起手来,更是毫不留情。

    王氏看着俏寡妇那张白嫩的脸,这时忽然就聪明了,专朝刚才抓的那几条红痕下手,是铁了心想让俏寡妇破相。

    俏寡妇也不蠢,立时察觉王氏的动机,心里害怕到了极点,她可是靠这张脸吃饭!

    “你再敢抓我的脸!我就去县衙告状!”讨生活的脸都要毁了,她还顾忌什么,倒也急中生智,大声威胁道:“我就告你男人骗财骗色,这辈子别说科举,就是堂堂正正做人也别想!”

    王氏说到底也就是一个乡野村妇罢了,听到说要告官,本能畏惧,下意识就不敢动手了。

    刘老丈恨俏寡妇上门闹,王氏上去撕打,他自不会去帮。

    刘阿婆这回就要好很多了,在她阿婆看来,勾搭有妇之夫就是不要脸的,活该被打!抓破脸了更好!

    可这一听俏寡妇的威胁,刘家老俩口就都吓住了。

    大儿子可是他们的希望,若不能科考,还要吃牢饭,他们这么多年的投入怎办?

    刘老丈最先反应过来,呵斥道:“老大家的,还不快起来,这样像什么样!你阿耶可是堂堂举人。”

    王氏怕赔了男人的前途,更怕连自己也惹上官司,当下就停了手,可是心里却气愤难当,一把抓起俏寡妇的左手,将她的陪嫁镯子给夺了回来,又一口唾液“呸”地吐到俏寡妇脸上,才犹自不甘地退到一旁。

    刘辰星眼尖,看得分明,那就是王氏宝贝成命根子一样的陪嫁镯子。

    这时的平民女子除了婚嫁,可以戴金银玉翠之类的首饰,平时几乎没有任何首饰装扮。

    王父虽然重男轻女,但为了彰显自己举人身份的不同,还是给王氏陪嫁了一只银镯。

    王氏将银镯宝贝的跟什么一样,平时根本舍不得戴,也就过年的时候才会戴一下。

    而按王氏的性格,又怎会不炫耀一番?

    所以,刘辰星便有幸见过王氏的陪嫁银镯。

    但与其称之为银镯,不如说是一个银圈,连一缕雕花都没有,还又薄又细,顶天有五克就了不起了。

    一两,约四十克。

    一两银子一千文,五克银子就是一百二十五文。

    再算上银匠的工艺费,王氏这只陪嫁银镯,绝对不超过一百五十文。

    见识过现代的银饰随便买,曾经她便不觉得王氏这只银镯有多贵重。

    不过经过卖石斛花时杜世友的科普,她算是知道现在的银子可矜贵了,普通人估计一辈子都难拥有一件银饰,王氏这样宝贝也是正常。

    也好在有王氏的这只银镯,现在都不用再多对质了,就已经真相大白。

    刘辰星据以力争道:“现在总算真相大白,形容的外貌和大伯一般,手上的银镯又是大伯母的,还有我们家就大伯读书科举。”

    一口气将所有证据都综述了一遍,不让刘老丈有任何和稀泥的地方。

    刘辰星才指着俏寡妇道:“所以和她有私情的是大伯,阿翁可不能再污蔑我阿耶了!不然我就去找里正阿翁主持公道!”

第五十五章 刘千里心寒

    以为有了里正安福生压着,就可以让刘老丈歇了用刘千里顶污名的心思?

    事实证明,姜还是老的辣。

    斜阳西照,橘红色霞光照进刘家的篱笆小院。

    本是炊烟袅袅的时候,刘家的厨房里却是冰锅冷灶。

    正堂的大木桌上,也是空空如也。

    不过除了罪魁祸首刘万里,刘家其他人都聚在正堂里。

    刘老丈独坐在木桌上首,愧疚道:“老二,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可那寡妇只认定‘刘二郎’,我和你阿娘好说歹说,赔了整整一贯钱,连你大嫂的陪嫁银镯都舍了。”

    听到自己的宝贝银镯,王氏的眼睛一下就红了。

    再想到寡妇走时的得意神情,王氏更是恨得不行。

    她也不是一个能忍的,当下就不甘不愿地“哼”了一声。

    刘老丈不快地瞥了一眼,王氏立马低头,再不敢宣泄什么了,就老实地带着一双儿女站着。

    看大伯母这样子,哪愿意把她的宝贝银镯赔给俏寡妇这个情敌。

    而大伯惹了这么大的事,刘老丈还能一个眼神就压住大伯母,肯定又许诺了什么。

    更重要的是,家里都穷得顿顿野菜了,刘老丈宁还宁愿大出血,都不愿大伯名声有污,看来是铁了心要把污名安在阿耶头上。

    这个家真是没法呆了。

    刘辰星默默看向自己阿耶,这次可千万别妥协,不然他们一家以后只会被压榨的更厉害。

    不仅刘辰星意识到在这个家生活越发难了,就连刚回来才知道来龙去脉的刘百里,也不禁心生忧患。

    和寡妇偷情,这倒还好说。

    毕竟男人谁没个花花肠子,心猿意马的时候?

    即使现在被人议论几句,等过几年村民淡忘了,这事也就可以翻篇了。

    可现在的问题是,全村人都知道寡妇被情郎骗了钱,这就不是风流韵事那么简单了。

    骗色骗财,在安家村这种地方,那是要被人唾沫星子淹死,就连儿女也得跟着遭受白眼,再严重点婚嫁都会受影响。

    人老成精,刘老丈怎么可能不知道?

    却为了大兄的好名声,让为家里当牛做马的二兄背上这样的污名。那下一次长兄拿他的名讳犯事,刘老丈是不是也要让他顶罪……?

    站在一旁的刘百里想的有点多,但却和刘辰星想到了一起,先不管长兄名声受损可会影响到科举,二兄这次至少也要反抗一次,让刘老丈以后处事起来,心里多少也有个顾忌。

    所以,刘百里只希望刘千里能反抗一下,但还是不认为刘千里能违抗刘老丈的意思,便有些同情他一向老好人的二兄。至于心中隐约的忧患,毕竟还没发生,也就是乍然而起的一丝远忧罢了。

    好在刘千里近来改变了不少,才听刘老丈起了一个头,他错愕又震惊之余,就毫不犹豫地拒绝道:“阿耶,这样的污名,儿子无法认。”

    刘辰星一听,心头顿时一松,她阿耶总算没糊涂。

    刘老丈知道这污名是为难二儿子了,可没想到自己话都还没说完,二儿子就断然拒绝,不由想起老妻私下里的嘀咕,二儿子越来越和他们离心,现在看来果然如此,心里的那些愧疚不觉就淡了不少。

    心想,他这样做固然委屈了二儿子,可还不是为了他们这个大家。

    等以后老大科举出仕了,好处还能少了老二家的么?

    大不了到时候,他督促老大给二儿子一家多些补偿就是。

    这样一想,心里更觉得没什么了,再看二儿子梗脖子红脸的样子,只觉以前倒是错看了这个儿子,其实这二儿子还是自私,不过自己到底是他阿耶,也不能多计较。

    刘老丈的心思转了又转,总之开口前的愧疚和为难是没了,只一门心思想着会给二儿子补偿,便很坦然地继续开口。

    “老二,但凡有另外的选择,我也不会让你背上这样的污名。”

    “我是你的阿耶,难道我忍心让你一辈子在村里抬不起头吗?”

    刘辰星听得直望天。

    又来了,知道她阿耶的性子,每次都拿亲情来说动阿耶。

    她真怀疑,阿耶到底是不是刘老丈亲生的,不然哪有这样坑亲儿子的?

    还有若在现代,刘老丈的演技绝对甩一众流量小生小花一大截,看这声情并茂的样子,台词一流。

    “可我真是没办法了啊!你阿兄一旦背上这个骗财骗色的名声,还有拿兄弟冒名的恶名,他这辈子就别想科举了!”

    “供他读书到现在,我们家付出了多少!?眼看他就要中举,有了进京科考的资格,怎么能在这节骨眼上出问题!?”

    “老二,寡妇那边已经说好了,她只认定‘刘二郎’这个人,现在只要你对乡亲们承认,那个人是你,即便大家有所怀疑,可当事人都承认了,他们外人也不好多说。”

    难怪大伯母才把银镯抢回来,这会儿又送出去,原来是为了封俏寡妇的口。

    刘晨星觉得刘老丈不只演技好,还特别会算计。

    一切都安排好了,这不是逼她阿耶非承认不可么?

    刘千里并不蠢笨,几乎同时就明白了刘老丈已经算计好一切。

    可就怎么笃定自己一定会同意吗!?

    刘千里双拳紧握,手背上青筋腾起,似乎用尽了全身力量,才抑制住此刻的不平、痛苦、愤怒……种种情绪。

    半晌,才哑着嗓子,问道:“阿耶,你可有将我当你儿子?”

    没有激动,也没有指责,只是声音平静地问刘老丈。

    可莫名地让那个刘老丈觉得心慌,仿佛自己再要求二儿子顶罪,他真要失去了这个儿子,一时间他忽然不敢再开口了。

    可一想到若二儿子不顶罪,还要科举的长子怎么办?

    刘老丈心一横,骤然起身,道:“老二就算阿耶求你了,就承认是你吧!”

    说罢,就要向刘千里跪下。

    可父亲向儿子下跪是什么事?

    要让儿子天打雷劈么?

    众人一惊。

    “老丈!”

    “阿耶!”

    刘阿婆和刘百里站的最近,惊呼一声,就赶紧去拉刘老丈。

    刘千里闭上眼睛,黝黑刚毅的面上尽是痛苦,“阿耶,我认!”

    刘老丈立时停住下跪的动作,惊喜道:“你同意了?”

    刘千里没有睁眼,就木桩一样站在正堂门口。

    他默认了,心也寒了。

第五十六章 分家苗头

    见阿耶又一次妥协了,刘辰星黑葡萄似的大眼睛一下写满了失望。

    刘青山更是难掩愤怒,仰头问道:“阿耶,难道你就不怕影响我科举?”

    刘千里高大的身躯一震,怔怔转头,见儿女都一脸失望地看着自己,他喉头艰涩,张了张口,半天才唤出一声,“青山……”

    刘青山撇过头,不愿对视。

    兄妹俩站在一起,刘辰星就看见刘青山泛红的双眼。

    只是少年人倔强又傲气,不愿让人看见自己的眼泪,才深深忍住。

    看着这样的阿兄,刘辰星有些心疼。

    他们兄妹俩历来形影不离,没有人比她更清楚阿兄有多用功读书,渴望有一天能从这个偏远的小乡村走出去。

    刘辰星可不愿意为了帮大伯,把她阿兄的前途全毁了,她仔细思索起来。

    科举确立之前,历朝历代一直用察举制选拔官吏。

    察举制以“声名”取士,重名声、舆论,像“举孝廉”就是察举制之一。

    如今,科举尚在草创阶段,制度不太完善,在一定程度上还受以前“察举制”重声名的影响。

    柳阿舅就说过,因为现在科举评卷没有标准,考官常以名气大小作为考评,所以现在请托之风盛行。

    俗话说文无第一,文人都心高气傲,除非真是不世之才,否则难以服众。

    在文人圈子里不容易经营出才名,又一心想出仕者,便将自己写的诗,陈启给达官贵人,以期才学被赏识从而知名,再科举则较易出头。

    如天朝的唐代诗人韩愈,就曾三举而不中,第四次投文公卿间,才名被广知,方得以及第。

    也就是说,对于科举的学子而言,声名是很重要,但最重要的还是才学之名。

    换句话说,阿耶即使背了这污名,对阿兄未来科考影响应该不大。

    阿耶既已妥协了,现在当然是先为自家谋福利,可不能凭白背了这污名,不然以后在刘家的日子就真不好过了。

    刘辰星脑子转得飞快。

    也就一两个念头间,就把思绪理清楚了。

    刘辰星旋即道:“阿耶,你老说一家人不要计较太多,可每次吃亏受苦的都是我们!这就是家人吗?”

    说时,伸手拉住刘青山的手。

    这默契就又来了。

    刘青山心中一动,赶紧收起故作的失望。

    不过他也真是失望,只是多了些刻意。

    没办法,谁让柳阿舅逮到机会就要教育他一番。

    上有阿娘,下有阿妹,阿耶又是极重情的一个人,难免被阿翁阿婆牵着鼻子走,他身为小家里唯二的男人,一定要担起来。

    刘青山这就回握住刘辰星的手,终于正视刘千里道:“这次为了大伯科举,可以背污名!下次若大伯杀人放火,也要阿耶去顶罪!?”

    “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

    阿妹是女孩,刘家老两口不看重,分家的话她说不得,但他来说正好。

    刘青山心下冷哼。

    别以为他不知道,刘老丈根本把他当作阿耶第二。

    想他以后卖劳力,好供大伯乃至大堂兄继续读书科举。

    有了这层顾忌,刘家老两口再不喜欢自己,也不会把他怎么着。

    刘青山心里也一门清,不愿刘家老两口记得刘辰星挑的头,他索性更直言不讳道:“阿耶,我们从这个家分出去吧,你就不用再背污名了!”

    不愧是她阿兄!

    就是反应快!

    刘辰星觉得若不是不合时宜,她都要竖大拇指点赞了。

    刘老丈这个人有三点最为在意。

    一,刘万里科举。

    二,分家。

    三,脸面。

    刘老丈本就恼怒刘辰星的话,再一听刘青山直接说分家,果然暴跳如雷,指着刘青山就怒骂道:“小畜生!想分家!没门!”

    刘辰星撇嘴。

    她阿兄当然知道就这样分家不可能。

    但不是想让他们阿耶背污名么?

    哪能那么简单!

    刘辰星一步上前,张臂维护刘青山道:“阿耶,阿翁都骂阿兄畜生了,你不要给大伯背坏名声!”

    一句话如醍醐灌顶,顿时将刘老丈浇醒。

    刘老丈生恐刘千里改口,顾不得教训两个小畜生,连忙对刘千里道:“我这是气糊涂了,才骂的!”

    “青山又不是当事人,能影响他科举什么!?现在重要紧的,还是马上就要科考的老大!”

    说完见刘千里还无动于衷,一双眼睛只看着自己的儿女,又加重语气,“老二,你要怎要才肯答应!?”

    “好!阿耶这就下跪求你!”刘老丈一把挥开拉住自己的人,就作势下跪。

    刘千里这才转头道:“不用,我答应了。”

    刘老丈闻言一喜,却不及笑意上脸,只听刘千里又道:“不过,我要分家。”

    语毕,堂内有一瞬间的安静。

    谁也没有想到,一向最是老实寡言的刘千里,会说出分家的话。

    兄妹俩最先反应过来,简直大喜过望,他们真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阿耶!”

    “二郎!”

    兄妹俩惊喜地望着刘千里,就是柳氏也一脸惊喜的抬头。

    终于不再从儿女脸上看到对他这个阿耶的失望,还有妻子脸上也一脸再清楚不过的喜色。

    是的,该从这个家分出去了。

    他前半生为这个家做牛做马报答耶娘生养之恩,如今也该为妻子儿女作想了。

    刘千里红着眼睛,心里却从未有过的轻松,仿佛束缚在身上的层层枷锁终于解开了,他向妻子儿女如释重负地笑了。

    “逆子!”

    这一幕落在刘阿婆眼里,简直刺眼至极。

    果然就是一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畜牲!

    刘阿婆扑上去就是一阵又撕又扯又打。

    “你也是个畜牲!早知道你是个娶了媳妇忘了娘的畜牲,我阿婆当初生下你,就该把你给掐死!”

    这个时候骂人的词汇还不多。

    时人最常骂人的,就是将人骂作牲畜,其中以“狗”当仁不让位居第一。

    于是,刘阿婆一番话又打又哭完,就左一句“狗东西”右一句“畜生”。

    刘千里生得壮实,皮也厚,便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任刘阿婆打骂。

    刘阿婆身体着实不错,足足打骂了快一刻,才停下来。

    刘老丈一直冷眼看着,这时方痛心疾首道:“老二,你真要这样伤你阿娘的心?”

    刘千里“咚”地一声直跪在地。

    时隔十年,他再一次在刘家老两口面前如此坚决。

    十年前,执意娶柳氏。

    十年后,执意要分家。

    “我答应背私通寡妇的污名,但唯一的要求就是分出去。”

    “做梦!你敢分家,我就死给你看!让你们一辈子都抬不起头!”

第五十七章 刘老丈让步

    一哭二闹三上吊,虽是撒泼使混的无赖行径,但不得不承认确实也是某些人出奇制胜的“法宝”。

    刘阿婆只要刘千里敢分家,她就立马以死相要挟。

    即使知道刘阿婆绝对舍不得一命呜呼,可这以头枪地耳下去,万一有个好歹,哪怕只是额头磕出了血,刘千里也脱不了干系,就连挑起分家事端的刘青山,乃至刘辰星,都可能落个不孝子孙的罪名。

    到那时候,就不只是名声不好听,影响兄妹俩个的婚嫁,刘青山是真的不用科举了。

    所以,封建社会以孝治天下,讲究“孝道大于天”,是值得传承下去的美德,但当遇到长辈不慈的时候,也是儿孙身上的沉重枷锁。

    刘阿婆以誓不罢休的气势,秉承你不顺我的意,我也不会让你好过,哪怕两败具伤也在所不惜,让刘千山再说不出分家的话。

    刘千里却也心凉透了。

    他了解自己老娘的性子,知道自己阿娘是有些泼辣,不会轻易让自己分家出去,却万万没想到刘阿婆会狠心要挟,只要他敢分家,她阿婆就要让他们一家四口背上逼死长辈的不孝罪名,是铁了心要他们一家即使分出去也别想好过,一辈子受人唾骂。

    代价太沉重,他只能妥协。

    “好,我不分家。”刘千里笔直地跪在那里,他再一次为双亲妥协了,却也咬紧了牙就是不松口,“但阿兄犯的污名,我不背!”

    这一次没有任何转圜了,无论刘阿婆再要死要活,刘千里就是不答应。

    不愿意给长兄背污名,所以亲娘要以死相逼,这到哪里都是刘阿婆站不住脚,一时刘家老两口倒也拿刘千里没办法。

    看到一贯被拿捏在手上的儿子,竟然这样逼自己,刘老丈只觉一家之主的权威被挑战了,心头怒火炙烧,但更觉得心慌,近年来对三个儿子压不住的力不从心冒出了头,他隐约有种预感,这个家真的要散了。

    刘老丈顿时恨极了刘千里,连挑起事端的刘青山也恨上了,甚至老帮腔的刘辰星一样恨。

    不过他现在必须要维系这个家,更不能让老二父子俩跟自己离心。

    刘老丈闭上眼睛,再三深呼吸,让自己快气炸的心肺慢慢顺气下来,才睁眼道:“你们都是我的儿子,我不会偏袒任何一个。只是老大科举,事关我们一大家人的命运,我才逼不得已这样。”

    见刘老丈的目光扫向自己,在站一旁刘百里适时的低下了头。

    刘老丈目光方又回到刘千里的身上,继续道:“老二,我知道这次是真委屈你了,但希望你不要怪阿耶。我在这里答应你,若老大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就是你们不提分家,我也主动让你们分出去!”

    “老丈!”刘阿婆不赞同地叫道。

    刘老丈罢手,表示他意已决。

    刘阿婆不甘闭口。

    刘老丈痛心疾首地问道:“老二,这样你可满意了?”

    想分家,除非他老丈死!

    今日之后,他定要将老大看紧。

    刘千里从来不是笨人,他知道经过这一次,刘老丈一定会看紧兄长。

    可自己一旦背上这样的污名,却得让妻子儿女一起承受他人的异样目光,他这还堪为人夫人父么?

    他要弥补他们。

    刘千里道:“从今往后,我要自留五成收入。”

    明面上收入宽裕了,至少能让他们不时吃顿好的,小女儿就再也不用羡慕三弟家的侄儿们有羊肉蒸饼,阿兄家的孩子有老两口背地给的精细吃食。

    想到这些,刘千里忽然觉得自己以前真不是东西,兄弟们都背地里护着自己的女儿,只有他让儿女们跟着吃苦,常夜里饿得起来灌水喝。

    刘千里眼睛不觉又红又酸。

    刘阿婆同样红了一双眼,今天先是交了五百多斤粮食,又赔了那寡妇快一贯半的钱,她就像挖心一样痛,现在还要让她少拿一半的收入,这不是要她命么?

    “哎哟!不活了!不孝子要逼死我了!”刘阿婆打骂刘千里也着实累了,再打也就那个样子,她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就是拍着腿哭天抢地。

    刘老丈同样心痛,可是他看得更远,现在想要挽回不孝子的心,少不得要多做些让步。

    此外刘青山已经是大半个劳动力,这次芒种可是出了大力,有刘青山为家里出力,倒也抹平了老二每月少交的帐。

    刘老丈算得一清二楚,于是答应道:“好,就五成,这也算阿耶对你的弥补吧。”

    刘千里听得一愣,没想到刘老丈会这么容易就答应了,他有些错愕,“阿耶……”

    刘老丈心中得意,对自己刚才的决定十分满意,面上却一副不愿多谈的模样,只长叹了一声道:“老二,就这样吧,什么也不说了。阿耶老了,只想一家和睦,你阿兄科举出仕,带着你们兄弟……”

    没说下去,似乎有些伤感。

    刘百里是个机灵了,立马抬头表示道:“阿耶,儿子们让你操心了。”

    刘老丈摇头,对刘百里另外交代道:“你知道你长兄在哪,明日就把你长兄找回来,我会让他给大家一个交代,尤其是给老二一个交代。”

    言语间,一派公允之态。

    刘辰星看到这里,她算是知道大伯像谁了。

    原来和刘老丈一脉相承,难怪大伯是刘老丈最看重的儿子。

    至于大伯回来会有什么惩罚,估计也就是跪在大家面前痛哭流涕一番,然后再给她阿耶道一个歉,表示发达之后绝不相忘。

    说来说去,最后吃亏的还是他们二房一家。

    但又不全然如此,阿耶的改变才是最大的收获。

    更重要的,经过这次,她总算看到从这个家分出去的希望了。

    “阿妹,你傻笑什么?”刚跨出正堂,刘青山就道。

    天已经快擦黑了,今晚也没人做饭,又闹了这一大下午,他肚子早已饿得咕咕叫。

    刘辰星白了自家阿兄一眼,牵上刘千里的手,仰头道:“阿耶,你今天没向阿翁阿婆妥协,坚持要五成收入的补偿,好棒!”

    刘千里闻言止步,立在院子里,粗糙而温暖的大掌抚上小女儿的头,道:“这些都给我们阿星买好吃的。”

    刘辰星笑眯了眼:“阿耶,那多买点肉。”

第五十八章 刘家又被围观了

    未来的生活是可期的,但眼下的窘迫又是客观存在的。

    刘阿婆掌握一家的口粮,一日三餐都由刘阿婆按人头从库房取了粮食,柳氏才能做饭。

    今天损失惨重,想让刘阿婆再拿粮食出来根本不可能。

    尤其刘阿婆这会对刘千里一家正又气又恨,都恨不得没生过刘千里这个儿子了,哪还管一家四口会不会饿肚子?

    能饿一顿更好,她阿婆还解气些呢!

    所以这天晚上,刘辰星别说吃肉,连一口野菜粥都没喝上。

    伏天里,刚入夜的时候,空气里还有白日未消的暑气。

    没有风扇和空调的古代,只有门窗大打开,靠夜晚的自然风解暑。

    刘辰星坐在自家房门口乘凉,看着对面两间门窗紧闭的厢房,大房和二房的人多半正关门吃东西。

    咕咕

    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

    刘辰星摸了摸干瘪的肚子,心想如今家有余钱,得让耶娘备些吃食在屋里才是,这饿肚子的滋味真不好受。

    于是一家四口早早睡下。

    此时夏天夜短,过了是夜子时,没熬几个时辰就天亮了。

    大概饿着肚子睡不着,一家四口都起来的格外早。

    刘家老两口上了年纪,夜里睡眠少的很,也一大早就起来了。

    按刘阿婆的意思,都敢每月少交那么多钱了,还管二房一家口粮作甚!?

    刘老丈更有大局观,外面的污名还等二儿子去背,如今又给寡妇赔了不少钱,大孙子刘青云秋后又要入学读书,样样都需要钱,家里没那个底气让刘阿婆这样闹,也只能昨夜饿过二儿子一家就算了,然后该怎么过还得过下去。

    刘阿婆再是满腹不高兴,还是听刘老丈的吩咐,掏钥匙从库房里取了粮食。

    “懒妇!快做!”刘阿婆看也不看在井口洗漱的父子女三人,一径去了灶房里,把粮食往灶头上一丢,又恶狠狠地瞪了柳氏一眼,转身就走。

    不一时,刘家灶房里就燃起了袅袅炊烟,开始了新的一天。

    这一天显然不好过。

    正所谓“皇权不下乡”,这时的乡下是唯宗族邻里自治,自治又靠伦理道德约束,自有一套“乡规民约”。

    是以,村子里出了骗财骗色这样的事,当事人少不得要向里正说明一二。

    现在安福生这里,正是人来人往交赋税的时候。

    刘老丈带刘千山一出现,村民们立马围观了过来,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昨天的事。

    “昨天那寡妇到底找谁?”

    “真是刘二郎么?不应该啊,二郎媳妇生的可比那寡妇强多了!”

    “就是,听那寡妇形容,倒有些像刘大郎,咱们农家人哪有白脸皮的!”

    ……

    刘老丈见怀疑大儿子的人越来越多,他赶紧来到平时闲话的古槐下,向正征收赋税的安福生道:“老二媳妇是个贤惠的,又为我们刘家生儿育女,我真没想到老二会……”难以启齿,说不下去了。

    “唉!”

    重重叹了一声,刘老丈才说道:“……会和寡妇有牵扯!”

    一语激起千层浪,这可是实锤了。

    众乡邻一下惊了,但念及刘二郎平时的为人,又觉不可能,都纷纷为刘千里说话,认为弄错了。

    刘老丈一急,梗着脖子就吼道:“怎么会弄错,昨天下午二郎回来和寡妇一碰面,就弄清楚了!”

    毕竟不是自己的事,被刘老丈这一吼,众人都不大高兴了。

    刘老丈这个当阿耶的,都急着把污名给儿子安上,他们这些外人急个什么劲?

    一时间,众人都不说话了,只围观看热闹。

    刘老丈松了一口气,忙继续道:“那寡妇说面白有须,是因为二郎借钱时拉了他兄长一起,用给他阿兄交束的名头借的,所以寡妇才说了大郎的面相。如今我已经给这孽子把一贯钱还了,以后寡妇不会再来了。”

    事不关己,谁也不会往深里想。

    听刘老丈这一解释,倒似乎说得通。

    众乡邻顿时哗然,直呼真没看出刘二郎是这样的人,骗财骗色不说,还拿自己兄长的名头骗钱。

    到底是自己的亲儿子,被这样当着面骂,当阿耶的自也面上无光。

    刘老丈又素来是个在乎脸面的,这会儿只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这孽子做出这等事,我实在无脸面对大家,就不再大家年前丢人现眼了,回头我定要好好教训这个孽子!”既已为大儿子说清楚了,刘老丈也不多待了。

    安福生若有那么好糊弄,就白当了几十年的里正。

    他看了眼刘老丈身后全程不发一言的刘千里,见人一直低头看不出任何表情,但两侧紧握成拳的双手,还是泄露了一些情绪。

    这刘老丈倒也狠得下心,分明可以私下找他说明,却偏要大张旗鼓地来,真是把刘二郎往泥地上按。

    不过刘千里自己都愿意背污名,他一个外人又何必管那么多。

    安福生遂安慰刘老丈道:“儿女都是债,既然已经还了钱,再和那寡妇断了往来,也就没什么,你回去也好好说,二郎应该知道悔改。”

    刘辰星和刘青山怕被发现跟来了,藏得有些远,听不到刘老丈他们说了什么,但围观乡邻的唾弃声还是听了个全。

    刘青山一掌拍在树干上,“可恶!”

    刘辰星张大的口默默闭上。

    还以为阿兄要像电视剧男主角一样,一拳砸上去,好在知道疼,临到树干前,拳头变成了一掌。

    不错,孺子可教也。

    刘辰星点了点头,道:“言语有时候比利器还伤人,如今又是农闲,阿耶得被议论一段时间了,真是倒霉。”

    “不是倒霉。”刘青山手依旧放在树干上,道:“阿舅说的,当不够强的时候,只能任人宰割。阿翁会毫无顾忌地让阿耶背黑锅,就是因为我们不够强。”

    这一点刘辰星很赞同。

    特别是在毫无人权的古代,不够强真的只有任人宰割。

    农家子想出人头地更是难,唯科举一途。

    刘辰星不放心道:“虽然觉得这事应该不至于影响阿兄科举,但还是再问问阿舅,稳妥点!”

    刘青山点头,问问放心。

    这时,刘老丈已经带刘千里回了,兄妹俩也边说边往回走。

    远远就见刘家的篱笆小院外,又被人围观起来吃瓜了。

第五十九章 古人看病真玄妙

    “呜呜……”

    “你要有个好歹,我们母子几个也不活了……”

    “我的儿哟,他们也太歹毒了,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刘阿婆和小安氏这对堂姑侄兼婆媳,正扑在三房屋里的床榻边,哭得死去活来。

    榻上,平躺着的人,正是刘家老三刘百里。

    他是被消失了大半个月的刘家老大刘万里找人抬回来的。

    据刘万里的话说,刘百里早上到酒肆请了假,欲去青文学馆找他。结果才出酒肆,就被三四个赌坊的人围殴。

    幸亏事发地就在酒肆附近,酒肆的人很快发现了刘百里,又知道还有他这个亲兄长在,便将他找来。

    打刘百里的人应该是赌坊专门蓄养的打手,出手狠辣,刘百里被打得十分严重。先是面上被打得鼻青脸肿,接着又把刘百里左腿打折,看刘百里奄奄一息躺在地上,这才停手。

    他一看刘百里情况不妙,又担心赌坊的人再来,就赶紧找了两个人,先把人抬回来。

    安家村离县城不远,他们回来的时候还不到正午。暑气尚未大盛,村里的妇人就趁这当头在村口的河边洗衣,正巧看见刘百里被抬回来这一幕,于是不少人又跟到刘家围观。

    刘万里口才不错,三言两语就将来龙去脉说了清楚。

    刘百里虽然被打了一个半残,但意识是清醒的,对刘万里的话没有反驳,只嘴里反复的激动喊道:“冤枉啊冤枉!我刘三冤枉啊……我连赌坊都从来没进过……就背了欠赌债的黑事……”

    小安氏是完全信任刘百里的,一听就嚎啕大哭了。

    “……呜呜……三郎肯定是被冤枉的!阿翁!阿家!你们可要为三郎做主啊!”

    小安氏哭得就像天崩地裂,好在到晌午了,院子外围观的看客都走了。

    不过刘百里被打的抬回来已经人尽皆知,加之昨日寡妇闹上门的事,刘家这回在村子里是彻底红了,不出意外,应该坐稳了安家村年度第一热门话题。

    刘老丈脸沉得都可以滴水了。

    “来了,孙神医来了!”

    烈日当空,刘千里跑得一脸通红,身后跟着一个五十上下的中年男子。

    典型的古代道人打扮,山羊胡须,布衫宽袖,左肩上搭了一个麻布袋子,右手举了一个简陋的幌子,上书“悬壶济世”四个大字。

    乍眼一看,和现代古装电视剧里招摇撞骗的江湖术士还真像。

    不过正所谓“十道九医”,又敢叫神医,在医术上应该还是有几分刷子。

    据说本村,还有周边的几个村子,有不少疑难杂症都是孙神医给治好的。

    虽然刘辰星是从没有见过孙神医治病的。

    这也没办法,农家家贫,不是病入膏肓,谁家有那个闲钱请医。

    大多时候一些小病小痛,都靠民间偏方,自己采些乡下常见的一两种草药下肚,服个几天便也好了。

    所以,这时的医疗条件真是低到令人发指。

    也许那几味草药真有效果,但大家能熬个几天就好,多半还是靠自身免疫力硬挺过去的。

    刘老丈却显然不这样想,一见到孙神医,就立马迎了上去,道:“孙神医你总算来了,三郎他……无大碍吧?”

    最后几个字问的小心翼翼。

    他虽最看重大儿子,可这小儿子也是亲骨肉,他真怕有个好歹。

    孙神医似乎看不见病患家属的着急,他还是按着自己的节奏,一步三晃首的慢悠悠走过来,道:“你们今天运气不错,老道今日正好在家。至于刘三郎的病况,还得老道看了再说。”

    闻言,刘老丈忙不迭让开路。

    心里着急,脾气也就大了起来,回头见婆媳二人还扑在榻边嚎啕大哭,刘老丈顿时脸一拉,就喝斥道:“哭什么!?还不让开,别误了孙神医看病!”

    婆媳俩一听,忙收了眼泪,退到一边。

    小孩子也会看人脸色,三房家的三小只一见,也跟着不哭了。

    刘辰星和刘青山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再不安静,他们的耳朵都要被吵聋了。

    古人看病,望闻问切少不了。

    孙神医上前先把刘百里看了一遍,问道:“刘三这是怎么回事?”

    小安氏“呜呜”答道:“三郎遭人陷害,今早在县上被赌坊的人给打了……呜呜……腿都打断了……这要好不了,可叫我们母子四人怎么活……”说着,就哭起了自己。

    孙神医也嫌小安氏吵,赶紧打断,“好了,老道知道了。”

    这就到了最后一步,指摸脉象,一并查看刘百里的伤情。

    孙神医一番摸脉,又检查了一下刘百里的全身伤情,那时而皱眉又时而摇头的样子,把一屋子人弄得紧张不已。

    好不容易等孙神医直起身,刘老丈就忙问道:“孙神医,三郎他……如何?”

    孙神医手捋胡须,沉吟道:“刘三伤及元神,且容老道先为他画符一张,以定元神!”

    “咳咳……”

    刘辰星猛地呛咳出声,好在大家都紧张刘百里的病情,没人注意到她。

    “用符啊……”刘老丈也有些迟疑。

    刘阿婆最是了解刘老丈,知道刘老丈定是舍不得符的钱,可这符效用多神奇。

    疟疾那么要命的病,符咒都能治好,更不要说她儿子这伤了!

    所以符再贵,她阿婆也愿意舍了钱!

    “三郎每月交的钱还不够一张符么?”刘阿婆为了小儿子,不惜怼上刘老丈,“若三郎延误了治疗,我定和你没完!”

    受老妻一要挟,再一想符确实效用神奇,刘老丈只好一咬牙,认了!

    “孙神医,就劳你为三郎开定神的符吧!”

    孙神医满意一笑,今天亏得没去县城,这不生意就来了。

    只见他一探手,从自己左肩上的布袋里取出朱砂、白纸、毛笔在案上铺开,便是一阵奋笔疾书。

    刘辰星踮脚一看。

    不错,方正工整的楷书,比她写的好多了。

    上面内容则是关于三叔的介绍,有父母是谁,现生什么病况,然后就是鬼神之言。

    “去灶房焚了,化水端来。”孙神医将写好的符拿出。

    不一时,刘千里将符水端来。

    见精明如三叔,先感激地看了刘阿婆一眼,就毫不犹豫地一仰而尽。

    刘辰星实实在在地深吸了一口气。

    她决定了。

    以后卖石斛花的时候,不管用什么法子,一定要赖着杜世友,学几招自治之法。

第六十章 倒霉的刘百里

    符水治病,显然太玄幻了。

    何况刘百里还是外伤。

    退一万步看,即便外伤太重,导致伤到五脏六腑,成了实打实的内伤,符水也不能立马药到病除。

    所以,孙神医在符咒治疗后,还是用了更接地气的治疗法,正确复位、夹板固定、内外用药等法子治疗刘百里骨折了的左腿。

    终于看到和现代中医差不多的治疗手段,刘辰星总算替她三叔松了一口气。

    不过在她看来,着实有些不靠谱的孙神医,这收费却一点不便宜。

    一道符咒,接骨一次,然后再拿出一包据说是用古铜钱煅淬七次才得的屑末,让每日服用少许,可接连服用半月的量,一共收二百八十文。

    其中,符咒值一百二十文。

    孙神医亲自接骨费为六十百文。

    那一小包古铜钱煅淬的屑末药又一百文。

    至于刘百里脸上的伤,或者五脏六腑可有被打坏,都不在孙神医治疗范围。

    用孙神医的话来说,他的符咒已经给刘百里稳定了元神,这些伤只要好好将养个把月,自然就会康复。

    所以,真不能怪村里的老人一遇到请医看病,便说“有病不治,常得中医”。

    意思得了病哪怕不治硬抗着,结果也和找个中等水平的医工来治差不多。

    看来在发达之前,她一定不能生大病。

    为什么呢?

    有钱有势的人都惜命,自然不可能这样草率治病,就肯定有更靠谱的医工和药材。

    而要请得起好医工,就得有钱。

    她也不奢望大了,像杜世友看起来就挺靠谱,以后若她不幸生了大病,至少让她找杜世友这个级别的治病开药吧。

    至于现在,她也就每年小风寒一两次,应该能靠一碗热姜汤,再加上自身免疫力抗一抗?

    刘辰星越想越觉得人生健康堪忧。

    刘老丈则是深感现在的生活才真愁,这又要两三百文钱。

    他好似割肉般将诊费给了孙神医,便一脸苦大仇深道:“老三,你实话说吧,到底怎么惹了赌坊的人?”

    刘百里自服了符水,整个人就镇定了不少。

    待骨折了的左腿被接上,又用了铜屑化的药,人便完全冷静了。

    看得刘辰星都差点和刘阿婆一样,感慨孙神医果然医术了得。

    刘百里这会儿眼里已透着往日的精明,只是那鼻青脸肿的模样,委实看不出什么,但不影响他清楚地阐述自己的观点。

    第一句,当然是撇清关系。

    “阿耶,我敢赌咒发誓,我刘三绝对没有进过赌坊,更不欠一文赌债!”

    刘百里坐卧在榻上,一字一句地斩金截铁说,大概说到后来情绪激动,牵扯了嘴角乌青的伤口,立时就哆嗦着“嘶”了一声。

    前一刻还大义凛然,转眼就疼得直叫唤,再加上那一副被打得耶娘都不认识的模样,实在有几分滑稽可笑。

    不过却没有人笑出来。

    发誓赌咒,对时人来说是极为严肃的一件事。

    尤其在普通民众心中,誓言不可轻易发,一旦相左,是要背负惩罚的。

    他们普遍过得辛苦,现世无力改变,就只能寄希望于死后的世界。为了来生过得丰衣足食、幸福美满,一般不起誓,立誓便无假。

    是以,大家都相信了刘百里的话。

    刘阿婆和小安氏这对婆媳顿时就又哭上了,直呼无妄之灾。

    刘老丈愁眉不展地在榻边来回踱步,半晌才停下来,长叹一声道:“赌坊的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围殴三郎,势力应该不小,老三这次挨打我们只能自认倒霉,算了!”

    刘百里到底年轻气盛,挨打的人又是他,他忘不了被往死里打的滋味。

    “凭什么算了!”刘百里牙齿一咬,恨声道:“我刘三一没赌,二没欠赌债,他们无故打我!我要告官!”

    “你要告官!?”刘万里惊呼出声。

    大概知道惹出俏寡妇这事,刘万里除了一开始送刘百里回来时说过话,之后就一直默不吭声地站在一旁,这会儿突然声音拔高八度的跳出来,众人都奇怪地看他。

    刘万里一愣,反应过来,忙咳嗽一声掩饰过去,就又急忙罢手道:“告官,万万不可!”

    “青阳县就一家赌场,幕后东家据说来头不是一般大,就是我们青阳县县令都要给他几分薄面,我们家一穷二白,哪告得过人家!”

    平头老百姓本能的怕官,再一听他们的父母官都要矮赌坊东家一头,刚被刘百里升出的告官心思,一下就没了。

    小安氏更是犹犹豫豫地看着刘百里,底气不足道:“三郎,别人这么势大,要不我们就……”

    想说算了,可见青梅竹马的丈夫被打成这个模样,委实心里不甘,话便说不出口了。

    刘万里见火候差不多,于是又道:“再说老三也不是全无辜!”

    刘阿婆最心疼三儿子,一下不高兴了,“老三连赌坊都没去过就被打了,怎么不无辜!”

    刘万里摇首道:“酒肆人来人往,有赌坊的人来并不稀奇。三弟成天在酒肆跑堂,说不定就得罪了他们而不自知,所以这才糟了无妄之灾。”

    刘百里一听,确实有这个可能。

    小安氏沉不住气,立马就交代了干净,“三郎,你不是常贩卖县里的消息么?会不会有些消息和赌坊有关,不然他们怎么无故找上你。”

    因为刘万里惹寡妇的事,王氏自觉在妯娌间抬不起头,这会儿难得逮到三房的短处,她这就哼道:“什么钱都敢挣,难怪挨打。”

    刘百里沉默不语,显然他曾道过和赌坊有关的消息。

    刘万里长呼了一口气,危言耸听道:“赌坊人行事霸道,有人在赌坊闹事,结果被赌坊的人找到他们家,把全家人都打了个半残,弄得人家破人亡。”

    小安氏害怕道:“难道就没王法……?”

    刘万里冷笑道:“官字两个口,官官相护,谁管你这平头百姓?告可以,先把你关起来一顿打,死活不论,看你怎么告!”

    小安氏倒吸一口凉气,不敢再问下去了。

    刘百里沉默半晌,道:“我即便想自认倒霉,也算不了。他们走时说了,限我三日之内,必须赔偿十贯钱,否则他们就会找到家里来!”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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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男阿耶美貌娘,阿兄是个护妹狂。奈何极品亲戚多,你方唱罢我登场。好在女皇掌朝堂,开天辟地女科举。上下历史五千年,知识站在巨人肩。再现将相本无种,巾帼女儿当自强。今朝还是农家女,来日就登天子堂!一句话,且看农家穿越女,如何发家致富,登上天子朝堂。******看前提示:1、日常生活种田向,发家致富是主流,啪啪打脸爽文风。2、大致以唐朝武则天时期为背景,架空,勿考究。寒门凤华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寒门凤华,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寒门凤华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