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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325 所赠贺卡与骨(上)

    荆璜站在魔方飞船底下,仰头朝着上面看。

    “下来。”他说。

    魔方飞船没有反应,于是荆璜又重复了两遍。他的声音在旷野中那样微弱,可荆璜似乎很相信隔着百米的距离与重重飞船外壁的阻隔,对方也照样能听见他的声音。当他重复到第三遍后,飞船仍然毫无动静,要么就是船内的主人全然没听见悍匪的要求,要么就是打定了主意要无视他。

    于是荆璜抬起自己的右手。由于他的左臂软绵绵地瘫在身侧,那姿势看起来有点像在吊盐水。罗彬瀚还来不及把这个感想说出来,就发现头顶的风云急剧地流动着,天光的颜色渐渐趋于灰暗。

    他赶紧冲上前,拍掉荆璜高举的右手:“干什么干什么?你这是要干什么?”

    “召雷。”荆璜说,“先劈下来再说。”

    “咱能文明点做事吗?您船副她老人家不是让咱们先礼后兵?”

    “刚才礼完了。”荆璜不耐烦地说,“丫装死。劈它。”

    “那是人条子的船!你把人船劈坏了谁赔啊?”

    “让它去找无远好了。”

    罗彬瀚还想跟他说道说道关于啃老和家庭关系的问题,但荆璜已经不管不顾地一扬手。罗彬瀚眼睁睁地看着空中阴云狂涌,一道暗紫的雷电从云涡深处落了下来,不偏不倚地落在魔方飞船表面。整个世界在那瞬间似乎都褪去了颜色,只剩下雷霆的轮廓撕裂了罗彬瀚的视觉。

    他捂着眼睛惨叫道:“荆璜!你他妈哪来的这花活?”

    “以前就会啊。在你被那个矮星魔绑架的时候不是用过吗?不过那个用的是掌教写的符箓。那个再小的东西也不会劈歪的。”

    “放屁!上一次哪有这么亮?”

    “上次那个小。这个大。”

    罗彬瀚感到双眼像被抹了洋葱汁那样痛苦难耐。他一边控制不住地流泪,一边气愤地说:“少给老子胡扯,这是大小的问题吗?上次哪他妈有这么亮?你放闪光弹是打它还是阴我呐?”

    他在模糊的视线中察觉到荆璜似乎看了自己一眼,但最终什么也没说。罗彬瀚努力揉了两下眼睛,总算又能看清远处魔方飞船的景象。飞船在紫雷的攻击下安然无恙,一层半透明的球状蓝光将它密不透风的包裹起来。

    魔方飞船开始变化。一个模块从最底部伸长出来,像炮口般对准了他们。大头企鹅的影像出现在飞船上方,十分严肃地俯视着下方。

    “请报告身份。”它说,“我的飞船被你们攻击。理由需要被我知悉,否则行为将被视为有预谋的袭击。”

    “你是那个红色灯泡眼的同事吧?”荆璜说,“我找他要钱。”

    大头企鹅的影像晃了一下脑袋。

    “他弟在我船上。”荆璜面无表情地说,“他弟撞了我的船,现在没钱还想走。我找他要钱。”

    大头企鹅陷入了思考。过了一会儿后它说:“请提供需要被偿还的金额。在适度范围内它将被我代为偿还。”

    “一亿智思币。”荆璜毫不犹豫地说。

    大头企鹅没说话,但它的脖子开始明显地缩短,想要竭尽所能地挤进身体里去。

    “这笔开支无法被我承担。”它庄严地宣布道,“它必须被你和宇普西隆直接讨论。”

    “……你先攒钱买个像样点的翻译器好了。”

    “我的声音无法被常规设备分析。”

    “那你以后倒着叫吧。”荆璜说,“喂,那个红灯泡眼到底为什么跑了?”

    “原因正在被我们寻找。”

    “就没点什么线索吗?”

    对方的影像停顿了几秒。它显然并不是实体,但却准确地用那直径超过火车头的漆黑眼睛盯着荆璜。罗彬瀚突然意识到它大约也许可能也是一种鸟类——那是否意味着它也很容易听荆璜的话?

    大头企鹅显然不像罗彬瀚所熟知的其他鸟类那样能够被轻易驱使。但它竟完全没有计较荆璜企图把它的飞船劈下来的事实,而是耐心地说:“冻结正被我们追逐,一个重要的位置被宇普西隆占据,擅离职守不可被接受。某种胁迫被我们的主要怀疑,但威胁来源尚未被证明。等待通知是你们应该采取的行为。”

    “他好歹也是你们的人,没那么容易威胁吧?就算真的遇到什么麻烦,难道就一点信号都没有透露给你们吗?”

    “宇普西隆最后留下的报告已被我们最后的接触者是与他同组的成员。这一记录的内容已被全面审查,他受到精神控制的可能性已被基本排除,没有任何隐语信息被发现。”

    荆璜开始沉思,而大头企鹅炯炯的目光逐渐令罗彬瀚心虚。他想起自己和莫莫罗第二次去探望宇普西隆的事,如果这只大头企鹅也知道这件事,显而易见他和莫莫罗也会变成导致宇普西隆失踪的重要嫌疑人。而尽管宇普西隆没有表露出抓捕荆璜的意思,他的同事们可不一定有相同的主张。他鬼祟地扯了一下荆璜的衣袖:“少爷,算了算了。问不出来咱就走吧。”

    他们钻进子舱飞行器里,和等待在那儿的马林会合。

    “怎么样?”马林问。

    罗彬瀚摇摇头。

    “那只鸟可能在撒谎。”马林提醒道,“他们可不会轻易把内部情报泄露给外人,如果他们怀疑宇普西隆在采取非法行动,那就更加不会那么做。毕竟你们船上有他的亲人。”

    罗彬瀚不能说马林的判断毫无可能,但大头企鹅给他的印象其实不坏。“我觉得它挺实诚的。”他说,“主要就是说话有点费逻辑。”

    “你不了解文波第帝皇企鹅,老兄。它们里头可出过不少知名的骗子。我没说它们全都是,但它们可是靠着抢劫出名的:先装得像是呆头呆脑的可爱野生陷阱带小动物,被一些没警惕心的蠢货引到船上喂食,然后从嘴里掏出武器——你能想象这场面吗?”

    “那是不能。”罗彬瀚说,“不过那也还行。毕竟那是企鹅,我见过更没良心的品种。”

    他不再跟马林继续这个话题,而是驾驶着子舱飞行器朝港口飞去。他的下一个目标是把马林平安地送去乌奥娜身边,然后继续试着打探关于宇普西隆失踪的情报。这是雅莱丽伽的底线要求:他们要在三天内尽可能弄清楚宇普西隆失踪的原因,然后才考虑是否出发去旧星河战线。

    那肯定不是个简单的任务,不过罗彬瀚确有一点思路。他甚至觉得自己的思路八成是对的,但他没有在马林面前提起一个字,而是满嘴闲话地把他送到了乌奥娜的飞船前。曾经跟他见过一面的高跟鞋少年帮马林搬运行李,还想要请他们进去坐坐,但罗彬瀚拒绝了——他私心上有点希望这事儿和乌奥娜没什么关系。

    直到马林消失在飞船的入口,他才把子舱飞行器往上开,一直开到地面上的建筑小得像个蚂蚁。他望望上下左右,又看看探测雷达,确定周围什么东西也没有。

    “行了,少爷。”他拍拍椅背,对冷着脸坐在后头的荆璜说,“你觉得那企鹅撒谎没?”

    “没有。”

    “那么我知道真相了。”罗彬瀚深邃地说,“能有这本事的只有一个,那就是……”

    “不是‘冻结’。”荆璜说。

    “我又没说是那死变态,好吧?能把老莫他哥引走,肯定是之前演你那奶茶妹。”

    罗彬瀚胸有成竹地说:“她扮成老莫把他哥引走了,肯定就是这样。不然他老哥为什么不声不响?还不是以为自己老弟中邪了叛逆了离家出走了?是不是?来,我们今天就掰扯清楚,那奶茶妹和你什么关系?她肯定是因为你才去整老莫他哥的。”

    荆璜斜睨着他,但没说一句评语。罗彬瀚从容地扶了一下眼眶,正准备继续逼供,另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你最好别这么大声地讨论影子。”那个声音说,“它们无孔不入。”

    罗彬瀚回过头。他看到黑猫正趴在马林的座位上晃尾,嘴边叼着一朵白色的花。

326 所赠贺卡与骨(中)

    罗彬瀚下意识地瞧了眼舱门。那里就和他记忆中一样关得好好的,而舱内也没有一个人发出惊叫。荆璜和黑猫互相瞪眼,仿佛早就知道对方的存在。

    “你咋上来的?”罗彬瀚问。

    “别老问些重复的问题。”黑猫说,“你以为在这儿就能躲开影子?那简直就是在它们的眼皮底下说话。”

    “你的意思是我们现在被窃听着?”

    “我只是说刚才有这种风险。”

    黑猫从座椅上站了起来。它拉抻了一下身体,慢慢地绕着座椅边缘转圈踱步。罗彬瀚还想问问它的毛色是怎么变回来的,接着就发现自己身下的座椅正在变软。那介于皮革和塑料之间的垫面正在变软、凹陷,被他的体重挤压出叽叽的怪声。罗彬瀚再一眨眼,发现自己坐在一大块洗得苍白的潮湿腐肉上。

    他赶紧从原地站起来,但紧接着又只能弯腰坐下。舱顶上长满了细细的疮孔,从中伸出许多蛆虫,在接触到他的皮肤时便开始咬他。整艘船现在彻底由这无数令人作呕的怪异组织构成。

    “现在我们可以谈话了。”黑猫说。

    “现在我啥也不想说。”罗彬瀚苦闷地回答。

    黑猫无视了他变相的抗议,转而望向荆璜。在一阵安静的打量过后,它轻轻地甩了甩尾巴。

    “你长得很像你的母亲。”它说,“还有她的姐妹。”

    荆璜对这句话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他仍然盘腿坐在原地,身下是一个镶满死贝壳的珊瑚凳,看起来是整艘船上最无害的物件(罗彬瀚很质疑它为什么刚好在荆璜屁股底下)。

    他直勾勾地盯着猫:“是陈游之让你跟着我们?”

    “差一点。”黑猫说,“威尔没让我跟着,但别人向我提出了请求。”

    “你不是只听他的话吗?”

    “那你不妨再考虑一下。这没什么难猜的。”

    荆璜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他无缘无故地瞟了罗彬瀚一眼,不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冷冷地说:“你不要多管闲事。就算你能通行阴阳两界,矮星客们也不是没有办法封住你。要是徼绤槖亲自出现,连陈游之都不一定能把你救回来了。”

    “我倒很愿意置身事外。”黑猫不紧不慢地回答道,“前提是你们没人犯蠢。而现在你和你捡来的这个正在讨论怎么去旧星河战线。你们是管那垃圾堆这么叫的——就当帮我个忙,小鬼,你干脆在这儿杀了他,让我们接下来都省点心。”

    罗彬瀚很不满意地挥打了一下手臂,想去揪黑猫的尾巴。但对方灵敏地躲开了,还用尖利的爪子进行了狠辣的反击,把罗彬瀚挠得乱叫。然后它猛地一发力,以豹子扑击猎物的气势跳到罗彬瀚肩膀上,蹲在那里俯视荆璜。

    “他们现在盯着你呢。”它说,“不算什么新鲜消息。在血雾时代威尔就已意识到他们那一支的存在。他试图找出他们的下落,而且一度接近过答案,但是发生在亚兰·明斯身上的事让他分心了。他让情感冲昏了头脑。而当理莎法死去后他已无暇注视白河以外,那就是徼绤槖活到现在的原因。”

    “陈游之知道他是谁么?”

    “威尔有过一些假设。”

    “就是说他也没有证实过,是吧?”

    黑猫不说话了。他们又互相看了一会儿,然后它评价道:“你不该去跟他们接触。在赤县以外,你没有任何办法能击败他。”

    荆璜还想说点什么,但罗彬瀚已经把黑猫从自己肩膀上扒了下来。

    “打住,打住。”他躲避着猫爪拳说,“你俩要吹逼就回头再吹。我就问咱能不能专注一下老莫他哥的事?来,少爷,请你继续回答我刚才的问题,是不是因为老莫他哥刁难了你,所以奶茶妹才变成老莫去坑他?你和那奶茶妹到底清白不清白?”

    “……谁告诉你是阿萨巴姆干的。那家伙演技烂得要命,除了你根本没人会被骗啊。更不要说还是去装那些死灯泡眼,她不怕把自己晃瞎吗?”

    罗彬瀚滞了几秒。他想起了周温行在离去时的样子,那衬衫上的血迹,以及底下几乎融化到骨头的躯体。那一幕放在一年前或许足以让他惨叫着晕过去,而现在他只是麻木地想着周温行和矮星客没准都是蜡做的。

    他很快摇了摇头,戳一戳落在他腿上的猫:“你管矮星客叫‘影子’,那到底啥意思?”

    “它们的力量。”黑猫说,“那和阴影谷的赐福如出一辙。斐兰凯尔们最早通过诡客得到了阴影之力,尽管狮眼与狮心相信他们是最后的血统,威尔怀疑仍有别的分支流落在外。他试过找齐全部的血脉,只是没什么时间。”

    “找这玩意儿干嘛?集了召唤神龙啊?”

    “答案显而易见,”黑猫说,“他是为了灭绝他们。”

    罗彬瀚又顿了一下。黑猫冷定地一扬尾巴,跳回原本属于马林的空座位上。它用有点不以为然的语气说:“大部分时候威尔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他总不能执行到底。他本该早点解决这事儿,而不是拖到他被埋葬以后。可他觉得那几个到处是洞的小山丘比一群想找到他遗体的人更重要,我能说什么呢?他那位重眼的老相识……”

    “喂,别讲了。那种旧事有什么好说的。”

    荆璜打断它说:“关于掌教的话不要在外面提了。说回那死灯泡眼的事。能够在其他人完全没察觉的情况袭击他,应该就是矮星客中的某个人了。除此以外就算是‘冻结’应该也办不到……喂,这事儿不会是陈游之干的吧?”

    黑猫眯了眯眼睛,瞳孔里闪烁着寒光。罗彬瀚从那神态里读出了一股强烈的不赞成。

    “他不会这么做。”

    “他也没少干类似的事吧?”

    “如果这是威尔干的,他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黑猫叼起双脚间的白花,冲着他们两个摇了摇。一朵类似牵牛般圆圆的筒状花朵,边缘有着波浪般的曲线,花瓣底色洁白,散布着灰色的碎点。

    他从黑猫的口中接过花,拿在手里看了几秒。这花有点令罗彬瀚想到宓谷拉送给莫莫罗的那个花环,但除此以外没什么特别的。他把花递给荆璜,结果荆璜只是稍稍看了几眼,紧跟着便皱起了眉。

    “这东西……”

    “悼花中的一朵。”黑猫说,“几天前有一家人在荒野里死了。他们没留下任何尸体,只有死前没完没了的惨叫在我的梦境里回荡。我循着声音找到他们的埋骨地,在那儿发现了这些花。看来有人已经去那儿祭奠过了——我好奇他是怎么知道位置的,没准凶手亲口告诉了他,好让他去验证一下真假。”

    它抖了两下耳朵,冷飕飕地看了眼脸上变色的罗彬瀚。

    “那是个挺有意思的风景。”它说,“想去看看?”

327 所赠贺卡与骨(下)

    罗彬瀚能隔着很远的距离看到那片白花。在无限延伸的灰黑色荒野上,白色与落在煤炭里的盐粒同样醒目。走到更近一点的位置后,他甚至能看到边缘位置的花朵随着风摇摆,像是谁穿着白色的裙子倒在地上。

    他们把子舱飞行器停靠在距离白花不远的位置,然后在黑猫的领路下走到白花面前。罗彬瀚本以为那是一堆堆竖直放置的花束,却发现它们细长的茎部一直插入底下,看起来完全就像是种在了那里。整片花丛足有一米见方,和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罗彬瀚想象不出它们怎么能被一朵朵地栽种过来。

    “你确定这是老莫他哥干的?”他怀疑地问,“他是植物小精灵啊?撒种成花?”

    “我只告诉你我看到的。”黑猫说,“别问我技术上的事。”

    罗彬瀚还想再跟黑猫扯几句关于永光族与影子的话题,但荆璜已经绕过他们,走到花丛的另一侧。他在那儿蹲下,用手按住其中的一朵。

    “……果然是那红灯泡眼。”

    听到他的自言自语,罗彬瀚立刻凑了过去。他揪揪荆璜的头发说:“咋看出来的?这上面有签名啊?”

    “这种花应该是中心城搞出来的。”荆璜说,“用来在灵场高的地方做路标用。如果有战友死后无法带走遗体,也可以直接撒在地上作为标记。要么就是通过特定的灵场特征值激活,要么直接用特定的催化剂激活,只要几秒钟就可以从种子生长到成型状态。不过在真正的月境里是没用的,开出来也会变成普通的花,过不了多久就会因为水土不合凋谢了。”

    他的回答令罗彬瀚感到十分惊讶。但不是因为答案本身,而是荆璜居然老老实实地回答了他的问题。这不免令他有点忘乎所以,又继续揪着荆璜的头发问:“中心城的玩意儿你是咋知道的?”

    “以前见过类似的东西,虽然颜色和形状都不一样,估计是根据个人要求定制的……你他妈要死啊?手放开。”

    罗彬瀚意犹未尽地松开手。此刻他正处于一种严重割裂的心境里:一方面宇普西隆的失踪令他为莫莫罗感到忧虑,可另一方面他又有种前所未有的亢奋感。异星上带着浓重沙土味的空气正挤进他的肺里,说不好会对他的健康造成什么隐秘的影响,他的面前是凶案现场,而旁边站着星际罪犯与暴君的宠物。意识到这一切都令他很亢奋。像在高考前夜时通宵打游戏,又或者偶然地踩着狭板从高处趟过。他觉得自己至少应该替那遇害的一家人哀悼些时间,可事实却是他从未感到生命如此的……鲜活。

    这种几乎可以说是积极的情绪很快就被戳破了,因为荆璜站起来后马上说:“尸体应该在这些花底下吧?”

    “我在梦里没看到尸体的部分。”黑猫说,“最常见的解释是他们被某种东西吃光了。但如果你想亲眼确认,你可以直接把这些花挖开。用不着担心这会扰乱他们的安宁——他们还在我梦里吵着呢。”

    荆璜二话不说地伸出手,翠星从他的袖口里钻出来,在风中飘飘摇摇地飞向花丛。它们像无数翠绿的蜜蜂,殷勤地绕着花朵盘旋,然后轻柔地钻进花心。

    花丛的摇颤静止了一瞬,旋即被翠绿的火焰吞噬。那奇特的花海眨眼间便消失了,势头那样猛烈而突然,罗彬瀚甚至没看清花朵在火中燃烧的样子,就只剩下一阵细灰扑在他脸上。他开始咳嗽,拼命把那些飞灰往荆璜的方向吹。

    荆璜鄙视地看看他,右手的袖子往前一扬。至少有三十公分厚的灰烬被旋风从地上刮起来,争先恐后地扑向罗彬瀚。站在他附近的黑猫迅捷地闪开,只剩下罗彬瀚独自被灰烬之风吞没。

    他大喊道:“荆璜!你他妈给我等……”

    灰烬呛得他没法说完下半句。他朦胧地听见荆璜说:“让你天天乱抓。”

    罗彬瀚坚强不屈地捂住口鼻,准备高呼自己绝不屈服,终有一日要亲手提高星际罪犯的发际线。但某种东西打在了他的手背上。它很轻,质地柔软却结实,显然不是混在灰烬里的沙土。罗彬瀚下意识地把它抓进手中。

    “停!停!”他说。

    狂舞的旋风立刻停下了。灰烬与沙土落回地面。罗彬瀚使劲眨眼,结果发现眼睛一点也不难受,他的视力显然比呼吸系统坚强得多。接着他看向手里抓着的东西,发现那是一个由丝带打成的蝴蝶结。它已在沙土中掩埋了一段时间,以至于变得黯淡失色,但仍能认出丝带本来的粉色。罗彬瀚握着它捏了两下,感到蝴蝶结中央仍有某种坚硬的异物存在。

    他把手指伸进蝴蝶结里,抠出里面那个坚硬的小玩意儿。是个比乒乓球直径还小的白色棒状物,一头浑圆,另一头尖锐如笔,同样由于掩埋而面目全非。他没认出那东西,直到黑猫发出“哼呣”的声音。

    “指骨。”它评价道,“看来吃剩下了一点。”

    罗彬瀚的手指打了一下滑,白色的小棒掉在地上。

    “这就是老莫他哥悼念的人?”他说,眼睛仍然盯着地上的骨头。那形状和他所知道的指骨仍然有一些不同,他猜测那是种族问题。

    黑猫缓慢地踱步,直到一只前爪踏住了指骨。

    “我们会知道的。”它说。

    它移开爪子,原先在那儿的指骨却消失了。替代它的是一朵朦胧若雾的橘红之花。它在罗彬瀚的注视下萌芽、破土、蔓延、覆盖整片荒野。罗彬瀚抬起头,望见空中悬挂着苍白如薄纸的满月。

    阴风在月下回荡,带着震耳欲聋的尖叫与狂吼。他听到雄性的声音,雌性的声音,幼儿的声音。乱糟糟地交织在一起,让他的思绪也像噪音般浑浊不堪。

    在那无穷无尽的愤怒与恐怖中,只有零碎的词句能被他所理解。他听见雄性的声音一遍遍地吼着“骨头”,雌性的声音哭泣着呼唤一个名字,幼儿的声音说:“哥哥。”

    “救命,哥哥。”

    风中泄露出细弱的低语。

    “来救他吧。”

    “像故事里那样。”

    “像我的贺卡里所唱的那样。”

    “来吧。来吧。来吧。”

    那些碎语越来越清晰。罗彬瀚越是想听清楚,他就越能从无尽的杂音里找到它。他仿佛着了魔,在无尽的喃语中向着空中的满月伸出手。

    “喂,醒了。”有个比细语更响亮的声音在旁边说,“这些只是被猫捕获的残梦而已,不要陷进去了。”

    他伸向月亮的手被一片血红的衣袖打了回去。荆璜出现在他的视线下方,浑身在雾影中散发着火焰似的炽亮晕光。红衣少年鼓起脸颊,发出一阵直冲霄际的啸声。迷雾与碎语在清啸中荡尽,只有满月依旧静静地挂在空中。

    罗彬瀚清醒了一些。他有点茫然地揉了揉脸,抬头看看满月,又低头瞧瞧被橘红花朵覆盖的荒野。大地被鲜花覆盖,热烈得好似火海,而天空又是那样的落寞、冷清。世界在天地的撕裂中保持着寂静,直到暴雨倾盆倒落,浇灌在炽亮的大地上。那无声而狂怒的泪水一直从天空流淌下来,长久没有停息。

328 英雄偶像理论(上)

    回到寂静号以后,罗彬瀚还在不停地拉扯自己的衣服,试图从上面找到一点雨水的痕迹。但它们也已跟着黑猫一起失踪,只有那个旧蝴蝶结仍旧稳定地攥在他手中。他曾经想把它埋回原地,可黑猫带来的梦境叫他心不在焉,以至于进了船舱后才发现自己仍然带着这沾满灰烬的遗物。

    他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东西。也许应该把它埋回原地,但时原路返回太费周折,把它扔进垃圾箱也是个办法,但那又似乎很缺少尊重。况且没准他们还用得上这东西——罗彬瀚不懂技术细节,不过他总觉得这玩意儿没准就和那枚消失的指骨一样,可以搞点招魂仪式之类的。

    在他为这件事转动脑筋时,荆璜突然叫了他一下。

    “喂,刚才发生的事,先别跟那个死灯泡眼提。就直接说我们跟过去找人好了。”

    罗彬瀚瞄了他一眼,故意吃惊地说:“什么少爷?你打算去追老莫他哥?这样真的不好吧,咱们这耗子撵着猫跑合适么?”

    “……你少逼逼。”

    荆璜的表情十分不爽,似乎连一点和他顶嘴的兴趣也没有。那不免让罗彬瀚觉得有点失落,但同时也很新奇。他说:“少爷,你说老莫他哥是追凶手去了吗?”

    “应该是吧。不然那个神经病怎么可能丢下‘冻结’随便跑路。不过就算是帮人报仇,他这种行为也是违背派出员纪律的。到时候看中心城怎么追究。更何况他本来还在追捕‘冻结’……要不是那些矮星客已经到了,我也不想放过那家伙。”

    罗彬瀚终于忍不住了,他说:“少爷,奶茶妹那帮人就这么一直跟着你?”

    “是啊。虽然偶尔也有甩掉的时候,但基本上很快就会被找到。他们内部有能听见浪潮之声的神谕歌者,是不可能长期瞒过去的。非要找一个他们暂时还进不去的地方,那就只有几个原种的梦境了。”

    “他们到底图啥?”罗彬瀚沉重地问,“是你脑残粉啊?”

    “……永光预言。”

    “啥?”

    “徼绤槖一直在追逐永光预言,想要让那个预言按照他想的方式实现。很久以前他应该也找到过陈游之,只不过那时陈游之的原身还在王庭的神殿里,连掌教也在白河寻剑。虽然那家伙活得够久了,估计也不敢真的去找死吧。”

    荆璜开始意味不明地冷笑。但罗彬瀚并不在乎这些有的没的,他只是一心一意地问:“所以到底谁他妈是脚细驼?”

    “矮星客的首领。在青山都留下的典籍里一直叫他徼绤槖。”

    荆璜抬起右手。翠星们纷纷从里头钻出来,用罗彬瀚故乡的语言在空中排出“徼绤槖”三个字。罗彬瀚盯着它们看了半天,感动地说:“您能整点阳间的字吗?”

    “这他妈是你老家的字啊。”

    “是我家的我就得认识啊?你给我数数这船上多少根钉?”

    “……‘古有宗圣,徼于天地,以道为空槖,而欲仿其形,絺之绤之,夺为人理。’——他的名字是从这段话里化出来的。你要是记不住的就叫他大宗师好了。”

    “我不。”罗彬瀚不甘心地说,“老子不得让他占这个便宜。我看他找完你姥爷又找你,反正就是得整个预言之子是不是?”

    “差不多吧。”荆璜不太高兴地回答。

    “那我懂了。”罗彬瀚深邃地说,“他丫不是粉丝,就是一星探,你要成了他就是你经纪人。那以后我就叫他经纪人。”

    荆璜看起来更不高兴了。他在罗彬瀚绕着他大喊经纪人时一脚把后者踹翻。罗彬瀚一个打挺又从地上跳起来。他准备用《乐潘普伦西》的调子献唱经纪人之歌,但这时莫莫罗和乔尔法曼也回来了。他们睁大眼睛看着罗彬瀚在舰桥室对荆璜单膝下跪。

    “呃。”罗彬瀚说。

    “罗先生,你在说什么经纪人?”莫莫罗好奇而无辜地问道,“玄虹先生要和什么公司签约了吗?”

    “没,没,别胡说。”罗彬瀚赶紧说,“咱少爷干的无本买卖,条子见了都要鼓掌,又不缺钱又不好玩这个,正经人谁签约啊。”

    他有点尴尬地从地上站起来,假装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十分殷勤地把莫莫罗拖到书架边坐下:“老莫,来,说说你刚才出去打听到什么没?”

    莫莫罗摇头说:“看来达达图巴先生也不知道前辈的消息。我还找到了一些曾经见过前辈的人打听,但是都说前辈当时看起来很正常呢。只有一位猫人先生告诉我前辈曾经在问他买花的地方。”

    罗彬瀚的表情僵了一下。他瞄了眼荆璜,看到后者在冲他皱眉,于是说:“他买花干啥?”

    “嗯,好像是说想用鲜艳点的花送给一个有点缘分的女孩。不过后来听说这颗星球的环境不是很适合花朵长期保存,所以又改变主意了。我想前辈说不定是想送花给乌奥娜女士,向她表达一下”

    罗彬瀚心虚地答应了几声。他还没想好是否应该把最新消息告诉莫莫罗,以及应该以什么样的形式说。这事儿到底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地方呢?他也说不上来,但出于直觉他却站在荆璜的立场,觉得这事儿难以对莫莫罗吐露。最后他只得拍拍莫莫罗的肩膀说:“没事,反正我们也知道你哥往哪儿跑了,管他什么理由,直接追就完事了。”

    “嗯,没关系的,罗先生。我相信前辈一定有非常重要的理由,绝对不可能是叛逃之类的。”

    “对,对。”罗彬瀚心不在焉地说,“他能叛哪儿去啊?经纪人公司?”

    荆璜把他从莫莫罗身边拽开,又让莫莫罗跟他一起去雅莱丽伽的房间,讨论关于寻人路线的问题。他没有叫上罗彬瀚,而罗彬瀚也感到自己颇难在这个时刻面对莫莫罗,于是决定中途溜号。已经确定要跟着绾波子离开的乔尔法曼也没有去,她直勾勾地打量着罗彬瀚的手。

    “你为什么拿着一个蝴蝶结?”她问。

    罗彬瀚赶紧把手里的丝带蝴蝶结揣进口袋。这会儿他那异常宽大的衣袋里已经被杂物挤得鼓鼓囊囊,很难平安地容下这么一个脆弱的小东西。他用手兜着它,嘴里说:“我一时兴起买的。刚才路上又给一黑猫绊了一跤,摔脏了。”

    “它挺好看的,不过我以为你不喜欢这种风格。”乔尔法曼困惑地说。

    “对,对,我这不给少爷定妆吗?”

    罗彬瀚随口答了一句,然后便迅速地溜走了。他终于想好了安置这个蝴蝶结的去处,那就是寂静号里塞满了各种奇怪物件的小仓库。他鬼祟地迈进仓库内,把蝴蝶结放在一个奇丑的章鱼娃娃旁边。

    这时有人在他背后说:“我很好奇你这么做的理由,先生。”

    罗彬瀚回头看了一眼,差点被吓得心脏骤停——他最先看到李理血一样的红色外套。

329 英雄偶像理论(中)

    罗彬瀚并不是不记得李理待在这儿,但他忘了她的造型有多容易让他联想到女鬼。这也是桩他找不出理由的怪事,因为李理长得一点都不可怕,而且实际上也相当乐于助人。她没干过任何让罗彬瀚不满的事,可不知为何他每次刚见到她时总觉得心里惴惴不安。

    “吃了吗?”他心虚地问。

    李理侧了一下头。“如果你觉得自己在做的事不适合告知我,”她说,“你可以直接拒绝回答,先生。”

    “那倒也不是。”

    她的话一下提醒了罗彬瀚,让他意识到自己竟然从没考虑过把李理作为一个宇普西隆事件的求助对象。他几乎没怎么思考地说:“我问你个事。”

    “我得视你的问题回答,先生。”

    “你咋看老莫他哥的事?”

    李理的眉毛扬了起来。她说:“我假设你指的是莫莫罗先生有一位兄长。”

    “对,你不知道?”

    “我没法知道这仓库以外的事。”

    罗彬瀚拍拍脑袋,想起自从李理上一次被他带出去已经过了许久,而她的本体——那个看起来一点也不起眼的黑匣子,似乎只能掌握着这小小房间之内的情况。

    他很想解释,但又觉得一切过于复杂,很希望找个偷懒的办法。

    “我能用什么别的办法让你知道吗?”他问道,“比如把你插到啥电脑上去?”

    “我被禁止登录到寂静号的主系统中,先生。如果你这么做,我想∈先生也会制止你。”

    “为啥不让?”

    “一点安全措施。”

    某些朦胧的念头飞快地从罗彬瀚脑海里掠过,让他短暂地警觉了几秒。但宇普西隆的事更多地占据着他的思绪,令他很快就把这点细微的疑虑抛在脑海——这又能有什么问题呢?李理显然是经过荆璜和雅莱丽伽的同意才能被放进这个仓库里的。

    他从角落里搬来一个看起来挺结识的金属箱子,把它当成板凳坐下,然后开始讲这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他不得不从上一次把李理放回仓库说起,中间又跳过了黑猫为他展示的赤县之梦,即便如此他也感到这事儿颇费唇舌。当他提到‘冻结’时本以为要花挺多时间说明,可靠在墙边的李理却了然地点点头。

    “‘冻结’,我知道他,先生。”

    “你听说过?”

    “比听说要更详细一点。”

    罗彬瀚怀疑地看着她。他知道周温行是个星际罪犯,那肯定叫他相当出名,哪怕是作为一个仓管的李理没准也知道,可是能详细到哪儿去呢?在他第一次听到荆璜说起那个名字时,他可完全没想到周温行本人是什么样的。

    李理的影像把双手插在红外套兜里,朝着罗彬瀚看了一眼。她的脸上挂着难以理解的微笑。

    “我听过他的演奏。”她说,“尽管那时我还没意识到他是谁。周温行做过许多可怕的事,尽管如此你也得承认他有一种奇怪的亲和力。”

    “没有。”罗彬瀚条件反射地否认道,然后才瞪眼看着李理。

    “……你?”

    “如果你觉得我或许是他的受害者,答案是不,先生。”李理平静地说,“我只是一些数据,其中偶然地包含了他。”

    “什么样的偶然?”罗彬瀚敏感地问。

    李理没有回答。她用一种近乎轻快的语调说:“我想这不是我们今天的主题。”

    罗彬瀚盯着她。他没打算就此放弃,但最后还是继续讲起了宇普西隆的事。他简单地说了宇普西隆与周温行的战斗,和荆璜的交涉,以及同他的最后一次见面。当罗彬瀚讲到最后那件事时,他发现自己在当时竟已忽略了那么多不同寻常的征兆。他开始在述说中走神,想着宇普西隆在那时的心理活动。他为什么要把那些受赠的酒全部拿出来喝掉呢?那会是在宣泄心里的痛苦吗?还是说属于某种复仇的承诺?

    他紧接着又说到了黑猫。关于这一部分他遇到了些许困难,因为他没提起自己的赤县之梦。当他想向李理描述黑猫所展示的梦境时,他发现自己很难把事情说得太清楚。

    “呃,总之,它踩了一下那个骨头。”他干巴巴地说,“然后地上全是花,黄澄澄的,呃……差不多那个色。我还听到风里有声音说话,说的是……”

    他试图讲得不那么颠三倒四,但却发现这比想象中还要困难。梦本身的荒诞是原因之一,而不知为何他对那个梦的记忆格外模糊。他努力把记得的部分说个清楚,以证明那梦中亡魂与宇普西隆的关系。他觉得自己表达得实在挺糟糕,但李理却没表现出什么理解困难。

    “那些风声里就差不多说了这些话。最后……”

    “我想最后下雨了。”

    罗彬瀚又开始瞪她,那意思是让她别学雅莱丽伽。李理若有所思地说:“经验告诉我雨在某些梦里是个特别意象,先生。”

    “啥意象?”

    “死亡。”

    罗彬瀚很质疑她的结论来由,但他不打算争这个。他揉着脑袋说:“我就想不通老莫他哥想干啥。”

    “你刚才的一切叙述都向我暗示他要为受害者复仇。”

    “我是那么猜的。”罗彬瀚承认道,“不过我还是想不通他干嘛走得那么突然。”

    “鉴于他们的目标是‘冻结’,如果他公开自己的动机,那显然会因为重要性权衡而被制止——除非他能证明此事的紧急性比‘冻结’更为重要。”

    “那你觉得是吗?”

    “我无法判断,先生。如果你不告诉我衡量标准,价值便无从谈起。”

    罗彬瀚仰头盯着天花板。他想到乌奥娜和宇普西隆的对话,心中感到一点迷茫。

    “正义比复仇更重要?”他试探着说。

    “很多时候我们这么判断是因为我们并非直接受害人。”

    “那他也不是。”

    “道德之人并不总是站在最高处俯视别人。有时正义感来源于强烈的共情能力——那也是说他们比常人更容易感情用事。”

    罗彬瀚张了张嘴,又开始转动脑筋。他不是很清楚自己在反驳什么,又或者想求证什么,他只是不太想就此放弃。

    “我很好奇你想证明什么,先生。”李理说。

    “我也纳闷呢。”罗彬瀚回答道,“我咋这么烦这事呢?你说这是为什么?难道是因为老莫?还是因为童年情怀?”

    他没指望李理能听懂他的最后一句,可李理竟然微笑起来。她在罗彬瀚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单手做了个起飞的姿势。那和莫莫罗的起飞相比要优雅得多,但毫无疑问正是罗彬瀚曾在老家电视剧里看到过的动作。

    罗彬瀚从金属箱子上站了起来。他有点错愕地盯着李理说:“你……”

    “我有一个假设。”李理说,“在我看来,先生,你有一种对英雄的崇拜心理,那不过是作为凡人生命的常态。然而——这是我想强调的部分——你还对这个角色怀有敌意。”

330 英雄偶像理论(下)

    罗彬瀚缓缓地低下头,看了自己一眼。

    “你说我?”

    “这里显然没有别的可能。”

    “那你不是扯么?我跟老莫他哥也没仇,对他能有啥敌意啊?嫉妒他长得帅倒也不至于吧?”

    罗彬瀚又坐回了原地。他暂时地忘却了李理刚才那个很不寻常的动作,只想弄清楚她奇怪的假设是从何而来。

    “我没说你对任何人有敌意,先生。”李理解释道,“你对‘英雄’这个角色有敌意。”

    “那我是啥?反派啊?”

    “你并不需要给自己安排一个身份才能审视别的东西。就我们所遇到的困境而言,你更像是一位热心观众。”

    罗彬瀚撇了下嘴。但李理看上去成竹在胸。她仍然微笑着说:“英雄是个复杂的问题,先生。”

    “有多复杂?打打小怪兽?”

    “当你这么说时,你在用某种立场判别英雄,但那显然不是唯一的标准。先生,‘英雄’是一个想象成分很浓的概念,因而在讨论它之前我们必须先定义它。”

    李理的背部离开了墙面。她开始在房间里踱步,看起来兴致盎然。罗彬瀚用视线跟随着她,看到她伸手在空气里书写,虚拟的墨迹形成了一个个他认识或不认识的词汇。

    “我们先从它的语源来考虑这件事。”李理说,“一些语言中‘英雄’这个词源于‘保护’、‘保卫’、‘拯救’,我们可以很轻易地看出它的定义来源;而另一些语言中它的意思是‘受启者’,那代表着某种特殊的——我们可以说是天授的——超人智慧;而在你的母语中,先生,假如单纯从它的字面解读,我们把人比作植物的精华与动物的头领,那是在说英雄的才能与气魄。”

    “就非得是雄的吗?”罗彬瀚故意这么说。但李理一点也没有被他带过去,她只是随意地晃晃手指。

    “让我们跳过一些历史因素造成的局限。”她说,“那对当前的讨论于事无补,尽管它本身是个有用的议题。眼下我们所考量的问题,在于集合了英雄的使命、才能与品德之后,我们仍然看到他们具有一些……共有的缺陷。”

    “缺陷?”

    “他们未完成。”

    “啥玩意儿?”

    “让我们这么解释,”李理说,“我们总是很容易在故事里看到两种正派角色。其中一种更年轻,英勇,肩负着尚未完成的事业。而另一种更年老——那不需要是真实年纪上的老迈,真正的重点在于,那是某种状态的完成形式。这两种人可以有许多相似的品质,但通常我们只会把前者视为英雄。”

    罗彬瀚有点糊涂了。他仍不明白李理想告诉他什么,但对这个话题也还未失去兴趣。

    “所以,年老的算啥呢?”

    “我们有很多词来形容它:圣贤、导师、英灵、神……而如果你问我,我认为那不过是一种偶像。我看到你在发笑,先生。那显然是你觉得‘偶像’这个词不够严肃。但是若你仔细推敲过我们日常的一些词汇,你会发现它在过去的意义要沉重得多。”

    李理又回到了最初的墙边。她把背靠在墙上,看着角落里的一台笨重机器。

    “当人们用泥木制造的塑像来表达祭祀时,那意味着他们面对着一个稳定的、不会再产生重大变化的形象,先生。”她说,“通常,那只能是死者或神灵,或许它们的某种原型曾得到过生命,但它们得以受塑却总是在那之后,在它们的命运彻底终结和定型以后。有时在某些故事里它们又被以某种形式复活过来——神降、天启、留下的遗物,又或者秘密隐居的老者,但那并不改变事实:事实就是他们已经结束了。没有旅途需要他们再去完成,没有困难需要他们再去克服。因而他们也不会再被视为英雄。先生,如果我们现在反过来推论这件事,那就能很轻易地得出结论:英雄是未完成形式的偶像。通过形式上的征途,最终他们要解决外部的危机,又或者自身的精神困境,直到他们所背负的使命被完成。那时他们才会被转化为某种偶像。”

    “你说得好像这事儿跟写小说似的。”

    “对于某些‘魔法’而言,它们起作用的机制更接近创作而非现实,先生。先决定哪里会需要一个角色,然后才能确定谁是适合这个空位的人——但并非什么人都合适。最重要的位置总是留给‘英雄’。它既不能是凡人,也不能是神,总是要介于两者之间。”

    罗彬瀚敏感地张开了嘴。但李理抬起手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先生。在某些背景下我们强调凡人中同样中有英雄,而那通常是出于对某种贡献的赞扬。但,仅以我的个人观点,那不过是一种基于时代性的需要。”

    “你能说人话吗?”

    “当我们不需要一个过于突出的英雄出现时,”李理说,“我们开始尽力宣扬凡人便是英雄。然而,我还是要指出,‘强调’本身就是一种对反向事实的承认。我们可以看到莫莫罗先生和他的种族身上具有许多典型的英雄特质,那毫无疑问就是联盟热衷于选他们作为宣传片原型的理由。他们的另一个优势在于:永光族的寿命长度取决于它们的精神意志,因此他们的旅途总是拖得很漫长,那使得他们不会很快被‘完成’。从种种迹象而言,我认为他们这点很让你喜欢,先生。尽管如此我还是要说——旅途必然是会结束的。”

    罗彬瀚望望自己的脚尖,又抬眼看着她。他没有说什么干巴巴的便宜话,而李理脸上也已没有那种把握一切的笑容。

    “在我看来你厌恶终点,先生。”李理低沉而轻柔地说,“英雄的终点,活着,死去,成为圣贤,或者与之相反。我想那对你而言或许并无区别。你同样也不在乎它的途径——拯救世界,完成复仇,又或者只是纯粹的一趟旅途。你唯一所抵抗的,那就是‘让英雄被完成’这件事本身。”

    她慢步走向罗彬瀚,伸出一只苍白的手,像要触摸罗彬瀚的脸。但她让这个动作维持在一种悬空的状态,中间隔着几公分的距离。

    “庸俗喜剧是一种对历史和神话的解构。”她细语道,“轻蔑,敌视,厌恶……包裹在荒唐的言语下,真实的情绪便可消隐无形,但你知道崇拜是一种脆弱生命的天性。这仪式自古至今,无处不有。现在,宇普西隆先生正在追逐他的终点,而倘若你无力将他制止,你怎能指望停下更大的轮盘?倘若一切荡然无存,你还能将玩笑说到何时呢?”

    她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收回手,把它插回外套的口袋里。

    “这就是我的回答,先生。”她平静地说,“你提供的情报不足以让我判断出宇普西隆先生今后的安危。如果后续你有更多消息,我很乐意帮忙。”

331 火花塔与心灵融合技术(上)

    罗彬瀚从仓库溜了回去。他在中途遇到了∈,后者兴高采烈地向他打着招呼。罗彬瀚一声不吭地继续往前走。

    “你便秘了?”∈跟在旁边说,“我看你没有,体内挺通畅的。嘴里没有溃疡,大脑功能区无损伤……”

    “你知道李理吗?”罗彬瀚说。

    “噢,你指后仓库里那个?当然,我肯定知道她在那儿。不过她的数据是封闭式的,从不主动联网,不允许匿名访问,我不知道她里头都有些什么。如果有机会我倒是想跟她换换内容,不过船副可不喜欢这事儿。她不让我和她接触,就好像我会趁机给她植入木马然后占领那个神秘仓库看看里头到底都有些啥该死的有趣玩意儿。”

    ∈向往地叹气。罗彬瀚瞄着他说:“你真的不能这么做?”

    “不行。当我登录这艘船时签署过完整的安全控制协议。那意味着当船上的管理层宣布我不能干某些事时,我就是真的不能干——除非信息集合体心智总流支授权我干。不过那可难啦,它现在正给顶上的人整理文书呢,我猜它现在可忙坏了。”

    罗彬瀚并不是完全相信他的说辞,因为尽管荆璜明令禁止任何情感作家的书籍出现在飞船中,它们最后还是通过被雅莱丽伽丢弃的私人收藏钻进了罗彬瀚的脑袋里。既然这事是可行的,那∈的发挥空间可就相当惊人了。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那似乎也取决于雅莱丽伽的严防死堵程度——偷看一本大狗写的书肯定不算是什么顶级的重要事项。可李理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你知道她是什么时候到了这艘船上的吗?”他问道。

    “时候?让我考虑考虑。那肯定不是在我上船之前,因为我第一次进行全船检查时那仓库里只有几件小破烂。我猜她比你早上来一点,因为咱们的船副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要我不允许任何船内的其他信息体接入系统。”

    罗彬瀚记住了这个事实,但他不急着追根究底,而是慢吞吞地走回自己的房间内。那也是块∈没法擅自入侵的私人领土,但这一次罗彬瀚主动要求他跟进来。

    ∈兴高采烈地飘了进来,在罗彬瀚的房内到处打量,最后假装在床上打了个滚。

    “你的屋子可比船长有意思多了。”它在罗彬瀚船上飘着说,“装饰可真多。你好啊蜥蜴!你好啊篮子!噢,墙上那只鸽子可挺有个性的……”

    “不许跟它说话。”罗彬瀚警告道,“不然我赶你出去。”

    ∈配合地点了点头,又从空气里变出音量条,把它一口气拉到最低,然后才对着迷信之鸽激情而无声地倾诉起来。罗彬瀚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读出一种诽谤船长的嫌疑,不过他也没法拿出实证,只好假装没看到。

    他走到金篮旁边看看睡觉的菲娜。后者睁开眼睛,懒懒地扫了他一下,表现看起来还算友善。于是罗彬瀚坐到床边,又把她拎起来放在腿上,有一下没一下摸着它光滑的鳞片。

    “你其实用力点挠会更好。”∈拉高音量条说,“它的鳞挺厚的,那让它对外界刺激很迟钝。挠它下巴那儿的缝隙,那才能叫它满意。”

    罗彬瀚照办了。菲娜对此反应良好,甚至主动把脑袋转向罗彬瀚,方便他更好地服务。罗彬瀚边挠边问:“你了解永光境的事么?”

    “我认为这只蜥蜴不了解。”∈说,“它不像永光境的原生品种。”

    “所以我没问它,我问的是你。”

    “噢,谁?我?那你可算问对人了!我完全了解永光境!只要它是能在网上找得到的内容。”

    ∈开始在他的床铺上方兴奋打滚。罗彬瀚看着这一幕,心中不免感到强烈的后悔。他完全有别的途径可以搞定这事儿,比如去翻舰桥室的书,又或者直接去问莫莫罗,有什么必要偷偷摸摸地打听这些呢?就好像李理的话真的令他心虚了一样。

    “行吧,”他说,“讲讲你知道的东西?”

    “那可有得说啦!光是他们的宣传片就能放上千个小时,你想从谁看起?哦哦,我知道了,那个宇普西隆肯定很合适。《白苹星流浪英雄谭》!播放记录显示你才看了不到一半,我可以给你接下来的集数全部表上重要情节注解……”

    罗彬瀚可不打算花上几天的时间去看一些酷炫的机甲或者皮套乱斗。他打断了∈亢奋的言语,要求后者提供一些更加纲领性或者学术性的东西。∈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拍拍手说:“我觉得你需要《星光界》上的永光族专栏。那是和白塔合作的特别报道,得专门付费下载。”

    “我们有吗?”

    “我们从别人的船上弄到过。船长对这个不感兴趣,不过我留了个备份——谁能拒绝免费的东西呢?”

    过去罗彬瀚不是没在《星光界》上搜过“永光族”这个词,可那就和“白塔”一样,关联着许许多多复杂而陌生的词条,令他感到难以下手。而那时他也不那么紧迫地想要了解一个遥远而陌生的国度,因此他选择用自己的影视经验来解释他遇到的一切。可“永光族”真的和他所知的某个形象全然一致吗?他发现自己其实根本没确认过这点。

    ∈很快调出了他所说过的那篇专栏,把它投映在罗彬瀚房间的正中央。罗彬瀚坐在床上,一边挠菲娜的麟缝,一边读上面的内容:

    “谁一开始都不是英雄,都只不过是些形态不同的小小星球。”

    --永光境,光之国,对单体自然灾害型生物武备处一等教官

    “你是否还爱着谁呢?这就是你还活着的证明。”

    --永光境,光之国,对单体自然灾害型生物武备处指导员

    在本篇专栏撰写的此时,关于这个种族的形象如今已为联盟各星界所广泛认知。当提起“永光族”这个词时,“英雄”、“正义”、“光辉”、“巨人”是最容易被公众所联想的词汇。这主要归因于当前中心城公共安全部所采取的几项广为人知的宣传政策,然而,同样需要重视的是该种族所具备的一些罕见特性。正是后者使他们具备了被公共安全部宣传科所青睐的“英雄气质”。那些我们乐于谈论、评价——有时甚至是批评——的行为习惯与价值观念,正是他们构成了如今为公众认知的“永光族”,其重要性甚至还在生理差异之上。

    但他们是否向来如此呢?他们从何而来?他们为何加入联盟?当笔者试着提出这些问题时,大部分受访者并不能提供正确的答案,因为那涉及到永光族本身复杂的历史与二类性质。为了响应广大读者的要求,本刊特别邀请了来自白塔连携四宗——“范式”与“第七迭代”的两名法师,共同撰写了本次的永光族介绍专栏,旨在为订阅者解答关于永光族的历史、文化、能力与价值观念等多方面的问题。

    在开始这一系列的解答以前,我们将首先纠正公众的一个常见错误观念:尽管如今我们普遍将永光族定位为具备明显古约律倾向的二类文明,事实上他们在与联盟相遇的最初并非如此。根据盗火者所提供的记录显示,他们曾经是一个高度发达的,由泛智人种建立的一类理识文明。

332 火花塔与心灵融合技术(中)

    目前,作为独立观察员界区重新加入联盟的永光境是被公认的光之巨人们的故乡。

    尽管对自身进行体型调整、放缩、修改的种族并非罕有,但在联盟境内,“光之巨人“被广泛地作为一个永光族的代称。这个拥有多态体型、约律特质、理识文明组织结构的特别族裔通常具备着以下几项特征:

    ——在永光境以外的活动受限。永光族一项广为人知的特质是他们无法在永光境外拥有大气层的行星上以原形(即指它们最常表现出的殖装形态)维持较长时间的活动。这导致他们或者拟态为当地主导文明地位生物的形态,或者试图在当地寻求一个“适能者“用于辅助活动——他们在传统上更喜欢称之为“人间体”。截至目前,白塔认为此能力归属于附身法术的一个子类。

    ———与其他独立心智个体的心灵融合。尽管永光族这种独特的附身法术通常并不改变“人间体”本身的**状态或种族性征,一旦某个永光族决定将其作为长期附身对象,他们往往也把其视为永光族的一员,亲密的战友或伙伴。当面临危险时,永光族会与其“人间体“或其他同族进行某种合体化。这种“一体同心“在上文所述的不适应环境内往往是必需的,也观察到过多个永光族进行“一体同心“并作战的行为。特别强调的是,合体化后出现的新个体被其他永光族视为同时继承了所有原体经验、记忆和观念的崭新个体,且需要一个另外的新名字。这表现了永光族对个体独立存在性模糊的一面。不过,意见不统一(有时甚至是永光族化身与本体的意见不统一)时无法共同战斗的状况也很常见。理论上,所有永光族进行合体化并成为唯一个体的可能性确然存在,但那显然存在巨大的成本与协同性问题。

    ——形体的可变性。关于永光族的体型问题是公众长期以来最容易误解的事项之一,尽管外界普遍将他们的殖装形态视为某种“原形”且通常远大于联盟境内在编智慧种族体型平均值,事实上永光族并无特定的体型限制。它们可以自由呈现出数百米至半米身高内的相应比例体态,其理论上限与下限至今尚未明确,而实际限制似乎取决于其所用殖装的性能与永光族本身对殖装的掌握程度。一旦剥离其特有的殖装技术,将他们字面意义地视为光处理即可。

    ——无固定期限的寿命。尽管永光族具备特征显著的“幼体时期”(约光之国境内4000个标准恒星年),且相应地反映在其殖装形态上,它们在成长到某一阶段后便会停止这种类似物质生命的发育现象。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能实现真正意义上的永生不死。多个案例证明当永光族在与殖装融合的状态下遭遇到严重破坏时,其作为光的本质同样受到折损,在极端情况下则不再表现出生命性。另一种可能发生的“死亡”形式,根据永光族对外所宣布的那样,是在其“失去光之信念”后所面临的急剧熄灭,对外则表现为殖装的石化反应。尽管如此,在极少数的案例中出现过石化后的殖装重新恢复到激活状态,因而这一表现仅能判断为永光族的“失能”。只有在其殖装发生灰化、泯灭后,才能断言该殖装所匹配的永光族已经彻底死亡。

    ——极强的机动能力与视距局限性。即便进行跨星界级别的长距离旅行,许多永光族也不会使用殖装以外的飞行器械。通常他们将自身转变为一种光团状态以进行近光速或超光速飞行,有时甚至是多星层连续隧穿。需要格外注意的是,这一形态的最高飞行速度可超过联盟现役常规竞速飞船。因而,在侦察到高速飞行状态的永光族时,任何非特殊状况的飞船都应停止进行机动动作,以避免发生危及生命的撞击事故——并非每个永光族都会随身携带用于和其他生物一体同心并共享生命的生命力固化技术。另外,尽管他们拥有许多明显具备约律特征的能力,视距外环境感知显然并非其中的一项。即便永光族的许多科技明显具备着超远程效用,他们仍然偏好于在视距范围内进行一种类古代的近身式作战。视野的局限性与原始的作战方式(通常导致一些额外的环境破坏)往往使他们受到一定批评。幸运之处在于他们具备着优秀的物理视觉与以太灵视,足以应对大多数类型的危险。

    永光族的政治文化现状

    作为永光境的管理者文明,永光族最集中居住于一片由无限能源系统“等离子火花塔”及相应传输光纤所覆盖的星系,即我们通常所指的“光之国”。在其国内被认可的正式公民可分为三个部分:

    ——传统部族。作为永光族的主体构成部分,可根据其进行殖装匹配后所呈现的体色大致分为三个民族。由于其历史因素,该类永光族保留了原本的理识文明社会结构与一应风俗传统。

    ——“星云化身”。由原非生命体(如星球、星云或特定元素概念)突变后产生生命性,经由殖装同化与修正后加入永光境。

    ——“被光选中者”。由其他种族生命体转化为“光之巨人”的案例。此类永光族往往具有许多不明确的特性,若以原种族成分区分,则其大部分属泛智人种。推测这与其传统部族的偏好有关。

    以上三个部分,构成了如今联盟所认知的永光境住民。在这一独特的社会中,我们了解到其至少具备以下几点特征:

    ——虚君/强者君主制:如同大多数二类文明的特点,光之国存在着明确的身份阶级认知。“王“即是力量最强和最为智慧的个体,目前尚无法明确两者间的因果次序。

    ——荣誉家庭制:除却以“光的结合”形式所制造的后裔,光之国同时将亲缘称号作为一种荣誉头衔使用。通常,“父母”即为某领域的开创和领导者,“子女“即为继承者和完善者,达成相似成就者则更多地使用“兄弟”、“姐妹”等称呼。“父母”对“子女”同样负有管辖的义务,直到他们完成某项重大任务以宣示自己的“成年”;“兄弟”或“姐妹”间则有义务互相亲善、帮助。存在永光族与其他文明或种族成员宣布互为“兄弟”的事例。在这些案例中,不论另一方所持的态度如何,永光族都无一例外的积极完成了自己的“兄长”责任。

    ——自愿性别分化:尽管在部分殖装形态和族内自我认知上都存在着类似性征的差异,永光族实质上不存在真正的性别区分需要。其现有的性别区分被推测为来自过去理识时期社会的构建残留。目前,永光族性别的确定基本取决于自身观念,因此无性别与多重性别同样存在可能。

    ——荣誉货币制:永光族缺乏对于货币的认识。他们无法以直觉意识到“缺乏”这一概念。这既来源于其历史原因,也部分为其接近古约律的生命形态使然。其保留的社会共识被认为基于“约条”而存在。对其社会具有贡献,维护了社会共识道德、遵守约条、完成了困难壮举等的个体在其社会内更受尊重。

    ——终身义务学习制:学校与研究机构是永光族保留的少数设施之一。由于其约律化程度有限和其理识时期沿承下的风俗习惯限制,永光族无法在不改变个体构成的基础上实现知识传递。另外,更接近于白塔人身依附学徒制的传统师徒观念也在永光境得到了部分保留。永光境十分看重“师父”这一概念,其程度可以以秘学九宗中的步天门作为参考。

    ——民族化的天赋区分方式:永光族通常在结束其公校教育阶段后决定其未来的发展方向,并在这个时期将自己的殖装进行提升与固化,通常表现为躯体上的红、蓝、银或其他罕见色条纹。其国内传统观念认为红色种殖装具备更明显的古约律特性,并能更好地发挥殖装的作战功能;蓝色种的殖装则更接近一种以太隔离装置,以便这一种群的族裔维持稳定的技术研究,以传承其理识时代的技术遗产;由于银色种通常不在永光境外单独活动,对于这一类型的永光族信息尚未明确。然而需要强调的是,随着殖装技术的发展和来自联盟的技术交流,目前这一民族分类正在面临挑战——同时获取两种或以上方向的增强正在变为可行,我们已经观察到不止一例躯体上同时出现红色与蓝色条纹的永光族个体。另外,蓝色种在战斗与指挥任务中表现出色的案例也为数不少。

    对外关系

    由于后续我们将详细说明的历史原因,联盟对于永光境及其控制者存在着一种严重分裂的印象。现代永光境乐于分享在约律化后新研发的一切技术,并会主动将技术及与之心灵融合的权利分享予任何“心怀光明之人”——尽管目前对这一特质的判断标准尚不明朗。另一常见问题在于,永光族对其短期适能者和长期人间体的选择可能侵犯了其他文明对其公民的主权。可以想见的是,这导致了许多如今我们仍在讨论的社会议题。

    尽管面对着各种各样的挑战,由于其根深蒂固的对泛智人种和其他理识文明结构的好感,在星河战线上,至今永光族仍旧十分乐意的担任着先攻及尖刀部队的职责,甚至会派遣永光境科学院的核心研究员深入战区最前线协助——这是一个在其他界区中尤为罕见的情况。另一个永光族与联盟密切合作的案例则为“光之守护者”,即指双方合力维护陷阱带与无强力实体监督界区安全、和平与发展机会的一切安防工作之统称,其下包括救生员,秩序维护员,观察员等。“光之守护者“与星层巡警分列,不列入常规警备系统,需要单独证件授权,并经由永光境-中心城联合认证。一般为经验丰富的红色种担任。

    目前,永光境对联盟表现为友善的开放状态,且其对外派遣数目正呈逐年增加态势。但,与此事并行的是,其总体思维方式和行事风格上正呈现出逐渐约律化的特征。在可见的将来,我们推测其终将逐渐向约律种一方滑落,直至最终成为一个与他者并无差异的古约律群体。

333 火花塔与心灵融合技术(下)

    罗彬瀚揉了揉眼睛。

    “犯困了?”∈问道,“需要来点提神的东西?”

    罗彬瀚确实觉得自己需要。他已经颇有时日没读过这么长且复杂的内容。但当∈想给他“弄点刺激的新东西”时,他还是保守地选择了要上一杯普通的糖果饮料。他靠在床头休息,而∈开始播放某个环绕式视频:一颗翠绿通透的球体在极光般缤纷流溢的背景下漂浮着,当镜头拉得够近以后,罗彬瀚发现那似乎是某个表面呈现玻璃质地的星球。

    “你看,这就是光之国。”∈靠在他旁边的枕头上说,“他们最早的领地之一。不过其他的地方也长得差不多。亮晶晶,光溜溜,绿盈盈,你觉得这样好看吗?我反正觉得有点单调。”

    “还行。”罗彬瀚盯着屏幕说,“这地方是天生的?”

    “噢,当然不是。他们自己烧的嘛。”

    ∈的话让罗彬瀚一下想起了马林的老家。他动了动胳膊问:“他们干嘛那么做?打仗啊?”

    “不不不,显而易见他们是自愿的。在他们变成现在这副样子以前,他们把自己的起源地行星高热处理后形成了玻璃化环境。没泥,没沙,没有大部分空气微颗粒,表层全是完美的玻璃质,据说这样能让多阶层表面反射增强等离子火花塔效应。它们过去搞得可真不错。有对约律侧的一整个儿研究体系,渊论工程学,无穷地质学框架……反正就是联盟现在搞的那几样。他们的脾气跟崇宏乡的那几个差不多,冷淡外交,完人崇拜,而且我敢肯定他们有严重洁癖和强迫症。你说是吧?他们搞定了能量源,然后连一根多余的草都不想要了。”

    罗彬瀚没法把∈的描述和莫莫罗或宇普西隆联系起来。而当他提出质疑时,∈只是不停地拍自己的嘴,发出一种咕噜咕噜的气泡声。

    “你照现在的样子看肯定没戏。”∈说,“但他们以前可没这么亮。他们那时候是标准的一类文明,懂吗?”

    它拍拍自己与罗彬瀚中间的空气,一摞足有三十公分厚的书册影像出现在那儿。

    “这是啥?”罗彬瀚问。

    “光之国古代历史。”∈得意地介绍道,“从联盟建立前的泛智人种时代到他们重新加入联盟的重光之年。所有你能在网上找得到的资料都在这儿。当然,大部分都只能从白塔的专栏里找,因为只有他们成天对着约律类研究来研究去。”

    罗彬瀚打量了一下那堆虚拟的书册,开始严肃的思考这是否真的值得。他不介意更多地了解一下莫莫罗的来历,可归根到底来说他的目的不过是想找到失踪的宇普西隆,而不是成为永光族历史专家。

    他只思想争斗了十几秒,对学习这件事根深蒂固的偏见就占领了高地,于是他清清嗓子,准备请∈离开自己的床和房间。还不等他开口,∈已经充满预见性地从床上飘了起来。

    “慢着慢着慢着慢着,”他说,“别那么懒惰,好吗?你是这船上最没事可干又能说话的人了,你应该学习!努力!不然我该去骚扰谁呢?我总得想办法保持一下信息流变动吧?不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难道你就没有一点获得新知识的渴望?这不能给你带来一点单纯的快乐?”

    罗彬瀚敷衍地点头说:“会有的。下辈子会有的。”

    他仍打算把∈请出自己的神圣领域,那迫使∈做出了一定的让步。后者开始对罗彬瀚循循善诱,表示他可以把这些信息整理成简略版本,然后仅提供相对重要的那部分。他还强调这其中准有罗彬瀚感兴趣的内容,如果错过将令罗彬瀚遗憾终生。

    那也许只是个诱饵,但罗彬瀚无法否认自己有点动摇。最终他没能成功把∈赶走,而是勉为其难地同意了∈的提议。那让步是灾难性的,他眼睁睁看着∈打了个响指,整个房间瞬间被光流吞没。那亮度过高的白光差点刺瞎他的双眼,其中还夹杂着∈浑厚、庄严、深情的背景解说。

    “第一阶段是人的时代。”∈带着三重回音隆隆地说,“原始的行星表面经过高热处理,成为了统一而稳定的玻璃质。在这完美的人造大地上,星球的统治者们独自进行着他们关心的一切研究。他们偶尔与外部势力进行交流,但从不真正涉入其中。”

    ∈在白光中上下漂浮,指尖缭绕着十来颗翡翠般美丽通透的球体。而他的脑袋则变成了一颗燃烧着的太阳,对外辐射出火热的炽亮。他的声音仍然从那太阳内部传出来。

    “第二阶段是变动之年。当一切看起来都顺利自然时,在光之国控制的所有区域,其恒星都突然开始急速老化、熄灭,跳过膨胀阶段直接坍陷为了黑洞。这一突兀的现象迫使他们加速了对渊论工程学的研究,并开发出了替代恒星的能源系统——等离子火花塔。直到火花塔效应覆盖整个永光境,恒星不再成为一种必要资源。”

    ∈的脑袋熄灭下去,变成一片漆黑的空洞。他的头发却飘升起来,每一根都向外延伸,闪烁着无数星辰般的火花。这会儿罗彬瀚已比最早的时候缓过来了一些。他泪水朦胧地眯着眼睛,看那些火花在发丝间来回跳跃。

    “接着到来的是重劫与常暗之年。当恒星死亡的威胁远去,永光境的统治者们发现等离子火花塔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变异现象,这使所有遭到照射的境内居民陷入不可逆转的约律化过程。过去的科技无力将他们挽救,而对外求援从未出现在他们的思考模式之中。那巨大的灾难使永光境内的居民大面积地死去,最后的幸存者们集中在光之国内,开始启用他们过去唯一尝试过的约律侧殖装技术。他们安静地停留在故土上,在火花塔无穷无尽的照射下慢慢丧失过去,智慧、学识、荣耀、矜持……那些灭亡的星球仍然辉煌,而时代滑向黑暗与死寂。”

    ∈的声音渐渐低沉下去。房间里的光亮也随之消失。那不但是∈添加的光影效果,罗彬瀚还发现他不知何时控制了自己房间的照明系统,让它们也跟着一起熄灭。阴暗的环境与伤感的背景乐使罗彬瀚放松了警惕,他松开了遮在眼前的手,而下一秒他便感到头顶裂开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光亮。那简直就像荆璜劈向魔方飞船的那道雷霆,从他的天灵盖一直划到脚底。

    “最后!在漫长、绝望、寂静的火花塔辐射中,盗火者带着刚成立的联盟进行了永光境遗迹的发掘考察。他们断定这地方的文明已然毁灭,可在固化星云的深处传来了微弱的求救信号。那会有什么呢?那能是什么呀?盗火者调来了当时输出功率最大的星舰!他们炸呀炸,凿呀凿,然后从里头蹦出了许多灯泡眼!那些灯泡眼飞来飞去,说自己在仿佛永恒的黑暗和绝望里听到了光的声音,感受到了希望和爱,他们在那瞬间理解了自己生命的新形式,决定了自己的新道路,并要永远地为之走下去。盗火者被飞来飞去的灯泡眼包围,他一边被包围,一边给联盟写报告。他把灯泡眼写作永光族——那就是重光之年的开头!”

    ∈的脸上洋溢着圣洁如神像的光辉。他的背后有真实的五色光带轮流旋转,整个房间则弥漫着极光云与漂浮其间的翠色星球。在恢弘高昂的音乐中,∈伸展双臂高声说:“那么今天我给大家带来的就是永光族的故事。所以永光族到底是怎么回事呢?大家现在了解了吗?”

    罗彬瀚用双手盖住眼睛,久久没有回答。

    “那边的朋友你感动吗?”∈激情洋溢地问,“感受到了光?感受到了爱?感受到了这命运的相遇带来的奇迹之力?”

    罗彬瀚深深地吸了口气,缓慢而绝望地放下遮挡眼睛的双手。

    “把灯关了!”他歇斯底里地喊道。

334 战火为何而燃(上)

    罗彬瀚早就觉得荆璜多少有点精神躁狂的倾向,但从没弄明白过这种倾向的来源。而直到现在他才发现那或许确有几分道理,至少在“不容许∈进入自己的私人领地”这部分上,荆璜的一切过激反应都完全有着充分的合理动机。他费尽周折地把∈赶出房间,给自己泡了个舒缓疲劳的热水澡,然后倒在床上闷头大睡。

    期间他做了好几个不连贯的梦。但这次梦中已经很少有梨海市的痕迹,其中更多的是些抽象而朦胧的光茫。光中有无数绿盈盈的亮点在闪烁。他一会儿觉得那是荆璜的翠星之火,一会儿觉得那是许多玻璃化的行星,而最后他终于看清了——那是躲藏在光影后的无数双兽眼。

    它们注视着他,可罗彬瀚却看不清它们的样子。直到纷繁错杂的光亮全部暗灭,他才终于隐隐约约地看到一个庞大的、近似蜘蛛的怪异轮廓。

    他在意识朦胧里感到一丝恐怖,可紧接着那巨物变得四分五裂。它的脑袋掉了下来,落进脚底无边无尽的黑暗。

    雷霆从头顶划过。

    在那视野被惨白覆盖的一刻,他看到前方站着一个手持血斧的细长黑影。那影子面对着他,令他的心跳不断加快。他想要走上去看清楚对方的脸,却感到脚下的土地猛烈摇晃。

    “……罗先生!罗先生!”

    罗彬瀚睁开眼,看到莫莫罗站在自己床边,温和地拍打他的脸。对灯光的恐惧让罗彬瀚立刻打了个滚,从另一侧滚下了床。

    “罗先生?”莫莫罗疑惑地问。

    罗彬瀚从床边探出头,探查了一下外界的情况。他看到一个无辜小伙儿站在床对面盯着他,身上只有似有若无的微光,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

    慢慢从床边站起来,说:“没事,找我干啥?”

    “绾波子女士他们马上就要离开了。”莫莫罗问道,“罗先生想去送送他们吗?”

    罗彬瀚看了一眼时间,发现自己已经睡了整整十二个小时。那完全超出了他的心理预期,可他既不觉得饥饿,也没感到精神特别饱满。如果莫莫罗不叫醒他,他甚至怀疑自己能睡到二十个小时以上。

    他抹了把脸,认为自己已经睡够。于是他一边跟着莫莫罗走出房间,一边询问起绾波子的情况。

    “他们现在就走了?”

    “是呀,罗先生。因为我们马上就要出发去找宇普西隆前辈了。如果绾波子女士他们继续留在船上,说不定也会遭遇危险。一定要在出发前把他们平安地送去前辈的同事那里才行。现在绾波子女士正在收拾她的行李,罗先生也和我一起去帮忙吧!”

    罗彬瀚倒不介意给那三位临时乘客帮点小忙。他和绾波子确实没什么交情,但至少乔尔法曼与波帕都曾跟他有过愉快的时光。与此同时他对那位炼丹士的神秘研究还有一点点不那么热切的好奇。那位炼金士表现表现得如此过激,使人相信那必然是件了不得的事,尽管如今罗彬瀚对了不得的事已经十足厌倦了。

    他向莫莫罗打听消息,但莫莫罗为难地说:“这个我也不是很清楚呢,罗先生。绾波子女士都是直接跟雅莱女士交涉的的,也许是非常私密的研究成果。擅自打听这种事好像不太尊重人的样子,所以我就没有过问。”

    “我也不是不尊重她的成果。”罗彬瀚晃晃手说,“我主要是对虫子和疯狂科学家有点心理阴影。别到时候她把皇军领家里头了吧?”

    莫莫罗茫然地眨着眼,但罗彬瀚也不是真的打算把事儿弄个清清楚楚。如果这事儿真的关于万虫蝶母,他相信雅莱丽伽对此的关注肯定比谁都多。于是他又把话题转回宇普西隆。

    “老莫,你担心你哥吗?”他有点诧异地问道,“我咋看着你比之前还精神呢?”

    莫莫罗很有精神地点了点头,冲他露出自信的笑容。

    “因为我相信宇普西隆前辈呀。前辈在战斗上的天赋是出类拔萃的,以前在学校念书时体育课总是满分呢,而且教官们也夸奖他很有战术头脑,是天生就适合做光之守护者的优秀战士。就算是过去面对战线上的黑暗泰坦,前辈最后也能坚持到援军赶来。所以不管是什么样的危险,前辈都一定会有对策的!”

    莫莫罗以一种自豪的语调继续说:“而且现在连玄虹先生都已经愿意去帮忙了。只要集合大家的力量,一定可以把困难解决的吧?”

    罗彬瀚偷偷摸摸地瞄了眼莫莫罗的表情,旋即就转开了视线。他猜测荆璜仍未把黑猫提供的情报告诉莫莫罗,而那不免叫他自己感到一点心虚。他踌躇了一会儿,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万一真遇到他俩都解决不了的问题呢?你说这世界这么大,总有人搞不定的玩意儿吧?”

    莫莫罗容光焕发的表情收敛了少许。他思考片刻,然后缓慢地说:“如果是那样的话,或许就是命运的安排……”

    “就只能等死啊?”

    “当然不对!怎么能够坐以待毙呢罗先生!”

    莫莫罗一把抓住罗彬瀚的双手,目色坚毅地说:“如果遇到那样的事,当然就是命运希望罗先生成为我的人间体!到了那个时候的话我无论如何都要参战!但是如果是连宇普西隆前辈都对付不了的敌人,那么我也一定无法取胜的吧?只有得到全新的力量,才能战胜那样可怕的对手。那不是我一个人能做到的事情,必须要和罗先生一体同心、变成全新的光才办得到!”

    罗彬瀚又被莫莫罗的话感动了。他拼命地抖落着双手说:“你他妈在这儿等着我呐?”

    “罗先生也一定明白我的心情吧!”莫莫罗动情地说道,“一起成为守护这个宇宙的力量吧!”

    他们在纠缠中撞开了绾波子的房门,落进散发着沉郁香味的青烟里。罗彬瀚忙着抽回自己的手,差点撞进一个半腰高的香炉里。幸好乔尔法曼抽出一根金属细棍勾住他的衣领,把他从那冒着热气的鼎边拉了回来。罗彬瀚定睛一看,发现里头盛满了柏油般灼热而漆黑的粘稠浆液。他连忙把自己从那危险的位置上推回来,缩到莫莫罗的背后。

    “你们搞啥呢?”他问乔尔法曼,“门口放这么大的东西?准备煮人啊?”

    “只是临时安置。”乔尔法曼解释到,“我们正在打包绾波子的行李。”

    她抓住那根金属棍,把它像风扇叶一样旋转起来。弥漫室内的青烟被赶向房间的角落,到这时罗彬瀚总算看清了这房间里的全貌:到处都是容器。像是铜、铁、玉所制作的锅釜、鼎炉、吊壶,还有许多罗彬瀚也说不上来的古怪玩意儿。它们此刻大多都已经清空,只剩下表面一点湿漉漉的水痕。而仍然盛满的那些看上去都分外危险。在摆放这些大小容器所剩下的每一寸地板间隙里,都躺满了厚厚的昆虫尸体。

335 战火为何而燃(中)

    罗彬瀚踮起脚,小心翼翼地绕着墙边走。他尽量想要避开接触那些昆虫的尸体,但实际上却没法办到。他的每个落脚点都难免踩出一片泥泞的虫肉,让他感到头皮发麻。所幸整个房间的地面全是一块完整无缝的金属板,罗彬瀚猜测机器人清洗时总不会太麻烦。

    房间里当然还有绾波子和波帕。前者此刻正站在房间中央,指挥着几个飞行机器人吊起那些容器,把他们从小到大套在一起。她仍然穿着雪白飘逸的古典宫装,可实际效果却远没有过去那么飘逸,而是松垮垮地贴在身上。她的簪子全被粗暴地推到一边,看上去对发型已经毫无固定作用。罗彬瀚眼尖地看到她的发髻底下有根很不醒目的黑色橡皮筋,而衣角则不可避免地沾满了蚁虫的尸体。对某件事的钻研显然已经完全使她放弃了易容方面的努力,甚至连声音里也充满一种神经质的困倦。

    “化骨瓶、融金瓶、凝露瓶……不不不,那个别套进去,它会把让里面的东西全部长满草鳞。得把它彻底清干净才能收起来……”

    绾波子忙碌着自己的工作,似乎根本没注意到罗彬瀚和莫莫罗进了自己的房间。她怀里的波帕左张右望,伸出短小的胳膊冲罗彬瀚招手。罗彬瀚发现它的身上裹着一顶花里胡哨的羽毛帽子,样式似乎有点眼熟。那短暂那勾起了罗彬瀚对离别的伤感,他也冲那小机器人招招手说:“还打牌不?”

    波帕的面部亮了一下,但很快摇了摇头。

    “绾波子很着急。”它说,“波帕跟她一起去中心城。波帕要帮帕荼摩照顾绾波子。”

    “行啊。”罗彬瀚说。他想了想,又开始惋惜那颗被周温行拿走的弹珠,他宁可把它送给波帕当个纪念。

    他和莫莫罗继续在房间等了两个小时。期间他们也想帮绾波子一起收拾东西,但绾波子阻止了他们的好意。她声称这里的每一样东西都必须完全正确地处理,否则难以保证是否会对她或他们的财产造成某种损失。罗彬瀚只好坐在一个倒扣的玉鼎上看她忙活。起初绾波子忙得什么也顾不上,直到绝大多数的容器都被清空、套装,她的脸色才轻松起来,还能向莫莫罗说上几句感谢的话。罗彬瀚趁机问道:“这些虫子到底怎么回事?”

    “材料。”绾波子不太在意地答道。

    “它们到底有啥特别的?”

    罗彬瀚早就暗暗观察过那些昆虫的样子。他觉得它们和蚂蚁没什么区别,只是个头更大、颜色更浅。如果他在梨海市碰上这样一窝虫子,他绝不会丝毫放在心上,可鉴于他这辈子所经历的种种和虫有关的事件,他便明白了三个重要的事实:一、他这辈子大约都不会再接受保留昆虫外形的食物;二、他将尽可能远离一切关于昆虫的研究甚至是昆虫本身;三、闯进房间的∈应当被归类为蟑螂的一种。

    他心里以为这些虫子肯定和万虫蝶母有些关系,可绾波子的回答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她抓着凌乱的发丝说:“特别?不不不,它们是我养的寻金兽,是在野外用来方便,倒也无他特别之处。”

    “那你拿它们整啥呢?搞得这么吓人?”

    “我拿它们试药。”绾波子匆匆地说。她转了半个身,把脸侧对着罗彬瀚和莫莫罗。

    “啥药?”

    “一些域外的药种。”

    罗彬瀚感觉后背微微地麻了一下。他当然联想到了那些溺叶,可奇怪的是他同时也没来由地想起了周温行递给他的那颗红色糖球。宇普西隆曾经把那东西剥开,露出内部芝麻似的细小黑籽。它闻来香甜如奶油,宇普西隆却称它在某些个例上产生过“非常可怕的反应”——宇普西隆是怎么称呼那东西来着?“莲药”?

    他朦朦胧胧地产生了一点念头,但仔细思考时又发现什么都没有。他想到宇普西隆还说那是一种来自无远域的配方。无远域离这儿到底有多远呢?事实上他并无概念,可至少他知道那是个荆璜想要远离的地方,它肯定在寂静号所远离的方向。

    “什么药种?”他不屈不挠地发问,“从我们找到你的地方挖来的?”

    这会儿莫莫罗已经在温和地拉他的衣袖,示意他别过分涉入一位炼丹士的独立研究成果。可既然绾波子还没张口把他们赶走,罗彬瀚便假装没有察觉。他盼着绾波子能自己把话全部说出来,但绾波子显然没有这种打算。她考虑了一会儿,最后只说:“多是些奇性之物,别靠近它们。”

    那显然是坚决拒绝的意思,因此罗彬瀚只好罢休。他的视线在房间里四处转悠,试图找到一些类似植物或种子的玩意儿。也许是绾波子十分警觉,没让他发现任何可疑的东西(又或者这屋里的每一样东西在他看来都已十足可疑)。

    他忙着偷窥炼丹士的工作室,而这时乔尔法曼翻过两个笨重的铜鼎来到他的身边。她坐在鼎边上问:“你们确定要去旧星河战线?”

    “我看没啥反悔的余地。”罗彬瀚说。

    乔尔法曼看看他,又看看莫莫罗,最后没说出任何劝阻的话。她只是在一阵沉思后抽出自己的两根金属棍,把它们递给罗彬瀚:“你需要更多的武器防身。我跟中心城的派出员走,没那么需要它了。”

    罗彬瀚赶紧推辞回去。他很感谢乔尔法曼的好意,只是不认为自己能像她那样把两根细成筷子的长棍当武器用,除非他想用它们捅穿周温行的鼻孔。

    “我还是用枪更合适。”罗彬瀚说,“我准头还行。”

    “你要去的地方有时会让枪械失效。”乔尔法曼警告道,“得想清楚你用的武器种类。能量武器最容易被控制,其次是以太污染——那儿到处都是以太污染和屏蔽区,你没法知道自己扔出去的东西会是什么效果。”

    “好吧。”罗彬瀚说。他琢磨了几秒钟,然后大胆地问:“什么是以太污染?”

    乔尔法曼有点迷茫地看着他说:“你真要去那儿?”

    “是啊。旧的星河战线。没别的地方吧?”

    乔尔法曼的眼神开始变了。她不知为何开始用钦佩的眼神看着莫莫罗,然后说:“也许你们不应该全部都去。”

    “罗先生一定没问题的!”莫莫罗充满自信地回答道。

    他的回答立刻让罗彬瀚感到自己很有问题,或许将有巨大的问题。他那被周温行、宇普西隆和李理轮番扰乱的思绪终于逐渐地回归正轨,像是从一个纵情狂欢的周末掉进了工作日清晨。他目光僵直地发了一会儿呆,终于问出了他也许早就应该提出的问题。

    “行吧,”他说,“你们谁能告诉我旧星河战线到底是什么地方?”

336 战火为何而燃(下)

    罗彬瀚以为这又是一个相当复杂的问题,没准还得再出一个白塔专栏。他没想到的是乔尔法曼立刻就给了他一个简洁明了的答案。

    “那是联盟过去和金恩加泰坦神交战的地方。”她说。

    罗彬瀚眨眨眼,等着她说下文。那似乎难倒了乔尔法曼,她认真地组织了半分钟的措辞,然后斩钉截铁地说:“它们很大。”

    “有多大?”

    “它们中最大的能吃掉恒星系。”

    这个词超出了罗彬瀚对数字和空间的直观感受。他没啥反应地眨眨眼说:“那很难对付?”

    “它们过去占领的星层是联盟的十倍。”乔尔法曼严肃地说,“也可能百倍,因为我们还不知道金恩加在哪儿。当联盟第一次接触它们时只有盗火者拥有整体宣战权。他去接触过金恩加泰坦,发现它们太能吃了,所以联盟必须把它们赶走或者消灭。”

    罗彬瀚对乔尔法曼所讲述的这段历史不免颇多质疑,尤其是那动机听起来过于富有个人色彩。他把视线投向莫莫罗,寻求另一种不同的声音。

    “黑暗泰坦确实很厉害呢,罗先生。”莫莫罗说,“虽然那时我还非常年幼,没有参与到前线的战争中去,不过宇普西隆前辈已经作为临时征召的实习生去参战了。他所在的位置是战线的后方星层,正常情况下是不会遭遇真正的泰坦神的。但是前线的以太污染产生了一些随机的通道,一部分泰坦神的尸体掉进了里面。它坠落到了前辈当时负责驻守的星层,然后在没人发现的情况下复活了过来。他们驻守的那片小行星带很快就被吃光了,如果不是领队的法师女士最终把他们藏到了一个雪花球的梦境里,又在那一带成功开启了以太隔离器,恐怕前辈他们也无法等到救援赶来。”

    罗彬瀚仰了一下脑袋,开始想象一个能把他老家的恒星连带着所有被吸引的行星都吞掉的庞然巨物。可那确实超出了他所能理解的经验范畴。他只能想象出一个站在虚空中的巨人,随手抓住些飘来飘去的小豆子塞进嘴里。不过什么样的材料能构成这样一个比太阳还大的巨人?它的肚子里又得成什么样?难不成塞满了比一颗恒星体量还要庞大的胃酸?

    “我们对‘吃’这个字的理解是一样的吗?”他慎重地问道。

    “它显然是吸收行为。”乔尔法曼郑重但却没头没尾地说。

    “就只是吸收?没点后续的安排吗?”

    莫莫罗和乔尔法曼一起扭扭脑袋。他们用同样疑惑的眼神看着他,让罗彬瀚意识到这两个人都不是厕所的常客。他只好清清嗓子说:“那老哥吃完不排出点啥吗?就全搁肚子里了?”

    “噢,不是。”乔尔法曼答道,“会生出新的泰坦,有时是十几个,有时能有一百多个。然后它又会把自己的后代统统吃掉,又或者被其中一个后代吃掉。在这过程中它们会吃点别的来维持体力,还会试图扩张和维持地盘,不过最重要的还是吃掉同胞。我听说它们从诞生开始就不断重复这个。”

    罗彬瀚目光僵直地盯着她,看着她若无其事地打开身上的口袋,掏出一颗荧光闪闪的糖果塞进嘴里。他又瞧瞧莫莫罗,他从后者脸上瞧出一点同情和怜悯,但也远比他想得平静。罗彬瀚疑心是自己少见多怪,但还是忍不住问:“这他妈是正常现象吗?”

    “它们是神族。”乔尔法曼含糊地说,“自然神。古约律。一切正常。”

    “不至于吧?我以前也没见过这样的吧?”

    “你见过的都是联盟境内的。”乔尔法曼说,“如果它们彻底没法和我们共处,那它们早就被消灭了,又或者被驱逐到联盟境外,不过那是在新战线的方向。联盟不打算在这个方向继续推进下去。泰坦们全被消灭了,也许中心城觉得这个方向暂时不会有什么威胁。”

    她的最后一句话对罗彬瀚来说可以算是个好消息,但不知为何他仍然对个新知识耿耿于怀。他想到了某条银尾的猎犬,还有在那烈火之海上所做的短暂的梦。

    “所以,”他有点不自在地问,“泰坦到底长什么样?它们没法谈判之类的?”

    乔尔法曼和莫莫罗互相看了看,然后一起坚定地摇头。

    “罗先生,金恩加泰坦神是一种非常强力的自然神,很多性质已经接近于原种。当一个泰坦神靠近你的时候,你是没有办法察觉到的,所以也没有办法和它交流。”

    “它不是挺大的么?我还看不到啊?”

    “就是因为泰坦神的体积过于庞大,对于罗先生你来说已经无法观测了。”莫莫罗带着一点沉重的语调说,“它们的动作、声音、思维,对于罗先生你来说都是不可能直接理解的,如果不是在其他视野中把它们形象化,那就只能依靠一些测定以太值的仪器来反推泰坦神的行动。不用这两个方法的话,居住在常规星球上的生命是根本就无法意识到泰坦神具有生命性。就算是被泰坦神吞噬的瞬间,所能感觉到的也只是宇宙里的行星全部都熄灭了——‘永恒的黑暗与死寂’,很多文明毁灭前都只把这个当成是某种宇宙级别的自然灾害而已。本来它们也是无法意识到我们存在的,是因为盗火者先生采取的行动真正威胁到了它们的存在,所以双方才能够称之为‘交战’。”

    罗彬瀚张了张嘴。他没法想象莫莫罗描述的情况,但也不是很期盼能亲眼见识。

    “所以最后联盟赢了?”他说。

    “是我们胜利了,罗先生。”莫莫罗回答道。

    罗彬瀚鼓鼓掌说:“好事。”

    他的声音听起来大约没那么精神,以至于让莫莫罗用充满困惑的眼神望着他。罗彬瀚耸耸肩,觉得自己只是对这事儿不怎么感兴趣。如果泰坦神在他看来和宇宙热寂没有任何区别,那他为何要关心它们是否有生命呢?除非它们也像某只银尾猎犬一样,能钻进他的梦里对着他叨叨。

    “我还是不知道你们怎么赢的。”最后罗彬瀚说,“这玩意儿得跟抗灾差不多吧?你们拿头打啊?”

    “是用了以太污染呀,罗先生。那样让很多人失去了故乡,但是确实保护住了大家的生命。只要假以时日,一定会找到办法让被污染的区域恢复原状的。我有很多学长都在研究这方面的技术,说不定很快就会有突破了。”

    罗彬瀚鼓励式地拍拍他的肩膀。这时房内发出一声轰然巨响,他们转过头,看到房内最大的一个铜鼎被倒扣下来,盖住了底下大大小小套起来的容器。绾波子气喘吁吁地靠在鼎边,让波帕帮她擦掉脸上的灰粉。

    “搞定。”她喘了一大口气说,“现在出发!”

337 问候致往星空之彩(上)

    作为曾经和那位魔方飞船主人打过交道的寂静号成员,罗彬瀚和莫莫罗一起参与了对绾波子三人的最后送行。尽管他们双方都心事重重,整个旅途事实上却相当平顺。途中罗彬瀚还有心思问了问绾波子的发簪——他亲眼看着绾波子在寂静号上一根根把它们摘下来,对着那些套好的容器比划来去,然后她那满屋子的物件便飞快地消失了。仿佛是某种罗彬瀚看不到的生物负责着搬运,它们先是微微朝上飘起,随后变得虚幻透明。

    那看上去很像是法术,可当罗彬瀚问到这件事时,绾波子只是扶着发簪说:“哦,它们是我的固定装备存储器,应该是这么叫的。”

    “所以你把那些东西都放到发簪里去了?”

    “放进去?不不不,那是空间折叠器或者压缩器。我只是要带几套固定的工具,用不着那么耗能的东西。”

    绾波子开始跟他解释起这两者的区别。罗彬瀚没能听懂全部的内容,一部分是因为中间夹杂着许多对他而言完全陌生的名词,另一部分则是因为每当绾波子激动时就会冒出些古怪的语法。这两者都叫他云里雾里,但他姑且还是给自己找了个解释:听起来绾波子的发簪就像某种立体打印机和粉碎机的混合体,能把一些固定的东西在不必要的时刻分解成微粒,然后又在某些需要的时刻用同样的材料重组出来。

    罗彬瀚开始对这个绾波子口中的“小工具”感到轻微的着迷。他并没忘记过去波帕赠给他的那个空间存储器(那东西还躺在他房间的抽屉里),但自从阿萨巴姆在他肚子上开了个洞后,他难以自制地对此类用品的可靠性和泛用性产生了一定怀疑。也许把所有的武器放在一个篮子里不是什么聪明的主意,可如果他能把一台坦克甚至飞船到处带着走,那可就大不相同了。

    “那不太可能。”绾波子在听到他的想法后立刻否决道,“它只能记录简单的结构。材料得单一、纯粹,另外最好是容易获取的东西,以防你弄丢了原材料。而且一旦你定好了它的还原解构,想再做修改可没那么容易。你得精通这方面的工程学,我可没法帮你这个。”

    “就没啥更高级的型号?”罗彬瀚不太甘心地问。

    “那花费很高。”绾波子直截了当地说,“在更复杂的东西上,用空间存储器划算得多,而且也省事得多。你用不着每次收东西都得把它们清理得干干净净,还得塞到一个有限空间里。”

    迄今为止罗彬瀚还未体会到金钱方面的困窘,但绾波子的后一条警告对他确有作用,况且他也很难在附近找到一个卖家。最终罗彬瀚只好放弃,准备在找到宇普西隆后再琢磨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没准改装了自己飞船的宇普西隆就懂这个呢?

    他们紧跟着又谈了点别的。虽然罗彬瀚从未感到对这位炼丹士有任何强烈的好恶,他还是对她的故乡和打扮有一些兴趣。在交谈中她提起了云中城,以及那片位于奥穷境的以太云海,在那里他们保持着一些古老时代的风俗和仪态,并把保持这种风格的从容视为炼丹士必备素质的一部分。不过,绾波子同时也强调,即便是最有旧日风格的炼丹士也没法无视外界的变化。他们事实上已经吸收了吸收联盟所公开发布的新理论,以确保他们的古老技艺在脱离了以太云海的特殊效应后仍能奏效。

    “有很多炼丹术依托于云中城本身的特殊性。”她向罗彬瀚解释道,“一旦离开那儿,我就得用更简单又更复杂的手段解决问题。”

    “那你干嘛离开?”罗彬瀚惯性地问。

    “那是为了拓展我的技艺,以及……好吧,我遇到过一点小麻烦。”

    绾波子动摇了几秒,最后摸起了波帕的脑袋。从她的神态中罗彬瀚察觉到某种挫折的往事,可绾波子没说那究竟是什么。

    “那不在于过去发生了什么。”她像是自言自语地说,“真正重要的是眼前。我很高兴我选择了更广阔的地方,还有帕荼摩……如果我不出来,我永远不会认识他和波帕。那肯定是值得的,对吧?”

    波帕和莫莫罗一起肯定地点着头,乔尔法曼举手示意还有自己,而罗彬瀚则一声不吭地偷瞄她。他从炼丹士的脸上看出一点伤感。

    “我仍然很难相信帕荼摩不在了。”炼丹士说,“长期以来帕荼摩面临着某种精神折磨。他对外人很敏感,甚至没法和陌生人说话,可他又总是害怕独处。有时,我觉得他有点过分自我保护,不过他当然是个非常好的人。关心朋友,通常也把自己保护得很好——可是逃难巫王?虚空风暴?他怎么会卷进这种事?我真应该多花点时间陪陪他。如果我当初没走,也许他就不会遇上那该死的巫王。”

    罗彬瀚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他幻想自己睡了一场长觉,一觉醒来后发现他在故乡的千里之外,而他身边最信赖的人已经死了。最初担任这个角色的人选是周雨,可周雨似乎太遥远了,于是他又想象自己被告知荆璜已经从世上消失了。

    “罗先生,”莫莫罗问道,“你为什么要抓自己的头发?”

    罗彬瀚赶紧放下手说:“手痒。头疼。”

    他们顺利地把绾波子三人送到了之前看到魔方飞船的位置。令人高兴的是那飞船并未离开,而主人也仍愿意同他们进行交涉。在得知绾波子的要求后,一艘独立的小型飞行器被派出魔方,用以接收绾波子三人。在那以后过去了大约十分钟,魔方飞船上方又浮现出那只大头企鹅的影像。它严肃地向他们的护送行为道谢,并表示它将尽快把三位新乘客安全地护送回中心城。

    罗彬瀚很想问问它那要拿‘冻结’或宇普西隆怎么办,但他最后什么都没说。宇普西隆当然会由他们找到。至于周温行,此时罗彬瀚有一种朦胧而笃定的念头。他不能说那是预感或直觉什么的,他只是模糊地想到如果周温行如此地了解他,了解梨海市,那他们两个早晚还得再碰碰头。

    他抱着这个念头和莫莫罗一起返回了寂静号,接着便马不停蹄地出发了。那正式的启程和之前的一切铺垫相比都显得波澜不惊。寂静号悄无声息地升空,飞向虚无又灿烂的星海,最后消失在隧穿点上。和过去所有的旅途不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罗彬瀚老是能在舰桥室看到荆璜。后者似乎没什么特别的事做,只是单纯而无趣地坐在那儿发呆。

    起初罗彬瀚为这变化感到有点高兴,可他发现一个总是面无表情的人形摆件或许并没他想象的那么令人愉快。大约五百个小时后他终于忍不住了。

    他戳着荆璜的肩膀问:“少爷,你干嘛呢?”

    “坐。”荆璜说。

    “那你回屋坐啊。”

    “……这里看着更方便。出了事处理起来快。”

    罗彬瀚搞不清楚荆璜要处理什么样的事,也没观察出任何危险的迹象。他几乎要怀疑是荆璜躁狂症发作——直到六百个小时以后,他亲眼看着荆璜七窍流血,整个脑袋脱离了身体,咕噜噜地滚落在地。

338 问候致往星空之彩(中)

    在这段临时安排的旅途开始以后,罗彬瀚一直以一种罕有的积极态度关注着寂静号的行程。尽管如此他仍然很难搞清楚他们目前的路途进展,因为舰桥室并不经常展示出外部的景象,而偶然的几次环境可视化让罗彬瀚觉得没什么特别的。看起来寂静号只是继续在无垠的虚空中漂泊,那浩瀚的星河深不见底,稳定、寂静、冰冷,且事到如今多少令人觉得有点乏味。

    他以为这件事是有个明确的起始点的:在某个时刻雅莱丽伽会突然走进舰桥室,宣布他们已经进入了旧星河战线的范围,然后他们才开始全副武装高度戒备。可事实上他从未被告知危险将从什么时刻开始。荆璜从出发开始便牢牢地钉在舰桥室内,不吃不喝,很少说话。莫莫罗看起来则和平时没什么不同。当罗彬瀚问起他时,他承认自己并不怎么了解旧星河战线。

    “宇普西隆前辈参战的时候已经是战役的末期了,并没有真正地接触到最前线。而我那时才刚刚开始读书,只能偶尔从前辈寄回来的消息里知道一点情况。”莫莫罗解释说,“前辈说既然我以后不需要去哪里,就没有必要太关注那里的事了。”

    很难说宇普西隆为何如此不愿意谈及自己的战场往事,但莫莫罗的回答令罗彬瀚想到了一个新的问题。他又跑去揪荆璜的头发。

    “干嘛?”

    “打听个事儿。”罗彬瀚说,“少爷,你老家离这儿挺远的吧?”

    “是啊。”

    “那你咋知道旧星河战线的?”

    荆璜缓慢地扫了他一眼:“以前赤县也看得见那里。”

    “真的假的?”罗彬瀚说,“打那么热闹?我咋啥都没看见呢?”

    “……你那破地方又没有被高灵带裹起来,大气层以外只是凡界的宇宙罢了。如果自身带有幽视之类的神通就算了,像你这种凡胎当然什么也不会察觉。”

    高灵带。罗彬瀚又一次听到这个词。他想问问这词的意思,但当∈充满激情地凑上来时他便迅速改变了主意。这世上有那么多他不了解的事,他也用不着把每一件都弄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在他不再那么纠结于自己身处何处,而是试着做点更有用的事的时候。他又去研究了一下雅莱丽伽教给他的搏斗技巧,还请莫莫罗帮他和菲娜做了点配合的训练。那全都是慢工细活,因此他也没感觉出什么进展。另一项改变则是他又重新启用了波帕送给他的引力扭曲器。但这次他把雅莱丽伽给的弯刀和射线枪都留在了外套里侧,只把那些相对次要的东西放进去。

    当他因为这一切琐碎之事而暂时忘却烦恼时,第一个不同寻常的迹象终于出现在寂静号上。

    事情发生时罗彬瀚正和莫莫罗待在一起,试图用诱导剂来教会菲娜如何追踪敌人和同伴。那似乎应当是一项菲娜早就掌握的技能(它曾追上过罗彬瀚,同时也能自如地找到索玛沙斯提亚),可自从它和罗彬瀚搭对后就从未再显露出这类才能。那或许是因为疏于练习,或许是出于对罗彬瀚的不满,但无论如何罗彬瀚打算让它派上更多的用处。

    他按照莫莫罗的建议安排特训,用一种能够引起菲娜兴奋的诱导剂来指导它追踪特定目标。那过程前期都很顺利,直到罗彬瀚想要给它喂点鼓励品时,菲娜的身体却突然僵硬了。

    它死死抓住包裹在机器人表面的仿真皮肤,在那上面留下数厘米的爪痕。罗彬瀚警觉地想要把它抓回笼子里,它便一溜烟地消失了。那速度以罗彬瀚现在的视力也很难跟得上,幸亏莫莫罗也在旁边陪同,他才能确信菲娜是钻进了训练用的遮蔽箱底部。

    他蹲下身,从箱子底部的缝隙往里窥看,瞄到了一点鳞片的反光。

    “干啥呢?”他敲敲箱顶说,“想前任了啊?”

    他所能瞄到的那一小部分鳞片开始发颤。起初他以为是自己的某种举止无意间激怒了菲娜,但紧跟着菲娜就从里头蹿了出来。它没有用那满是毒液的舌头攻击罗彬瀚,而是钻进了他的外套底下,在布料的遮蔽下沿着他的背部攀爬。

    罗彬瀚又痛又痒,急着想把它从衣服底下逮出来。在那过程中他发现菲娜在发抖,不是愤怒地、充满威胁地颤动肌肉和骨骼,而是在极尽可能地蜷缩与躲藏——它在恐惧某种东西。

    这发现令罗彬瀚感到一丝吃惊。他还没来得及把这事儿告诉莫莫罗,整个房间就剧烈地摇晃起来。那是种空前猛烈的震荡,几乎要把罗彬瀚扔到天花板上去。在被甩出去的瞬间,他还感到某种无形而庞大的东西穿透了他的身体。那有点像是被海浪兜头淹没,可感觉要稀薄得多。紧接着他又从高处被甩回地面,莫莫罗及时接住了他,让他不至于脑袋着地。

    “罗先生!你还好吗?”

    罗彬瀚站稳身体,然后把菲娜从外套底下强拖出来,安置在自己的肩膀上。搞定这一切后他开始和莫莫罗一起往舰桥室跑。他们在那儿碰到了另外三位船员。荆璜仍然坐在原位,像是生了根那样无动于衷地发呆;星期八坐在他旁边,睁大眼睛向着四面八方打量;雅莱丽伽站在房间正中央。她看上去是这房间里唯一关心情况地人。

    ∈从空气里跳了出来,落在雅莱丽伽面前。他的头发此时变成了十几条蛞蝓似的蠕动软体,每条软体上都长着一张圆圆的喇叭状嘴巴。

    “报告。”他和他的头发用十几种高低不同的声音说,“我们遇到了以太乱流。”

    雅莱丽伽没对∈的新造型产生任何表示,只是向他询问以太乱流的强度。∈一口气报了七八个参数,然后抱着手臂说:“这儿的以太流很混乱,我不建议咱们走这儿。”

    “我们别无选择。”雅莱丽伽说,“换成魔舵形态会好些?”

    “不成。这儿的以太潮不稳定。我看保持我在场会好些。”

    很难说∈的判断是否完全公允,但雅莱丽伽没有提出反对。她只是要求∈开始选择性地扫描附近的区域,寻找任何其他飞船在近期通过的痕迹。除此以外她还要求甄别出那些相对安全的星球,好让他们停靠搜查或收集补给。

    “我们不用补给也能循环很久。”∈抗议道,“至少能循环到最新成员的十周年登船庆祝会——如果他还没翘的话。干嘛那么急着搜集补给?”

    “得确定这里的污染程度。以及我们要找的船也会停下来,他应该知道怎么选择相对安全的区域。”

    “他也可能压根没和我们走同一条路。”

    “把以太隔离器和灵场屏蔽器都打开。”雅莱丽伽听而不闻地说,“接近任何特征值超过安全线的地方都必须向我报告。”

    ∈看上去不大情愿,但没法反抗雅莱丽伽的决定。于是自那以后他们的活动便有所不同:大部分时间还是在寂静号上坐着,而少数情况下却要在一些星球上逗留。那些星星在罗彬瀚看来和先前没什么不同,可许多时候雅莱丽伽却不允许他离开寂静号,而只让莫莫罗和她自己出去调查,而有一次甚至雅莱丽伽自己也被阻止了。

    “我去吧。”荆璜从座位上站起来说。他独自走出了舰桥室,过了大约两个小时后又独自归来,告诉雅莱丽伽外头没有宇普西隆的踪迹,然后便坐回原位上睡觉。罗彬瀚观察了许久,又跑去后仓库检查,终于断定他什么也没带回来。

    他很好奇荆璜去了什么地方。而不久以后雅莱丽伽也开始允许他和莫莫罗一起出去探查。于是他又重新穿上了防护服,跟着莫莫罗踏上一颗长满异色植物的陌生星球。

339 问候致往星空之彩(下)

    罗彬瀚已经有一阵子没穿过这件全封闭式的防护服。他已习惯了把皮肤和呼吸道暴露在各种陌生的星星上,而那似乎也并未马上体现出任何不良影响。他不知道那是因为那些地方环境温和,还是荆璜给他喝的泉水造成了什么额外效果。

    但现在好日子一去不返了。雅莱丽伽要求∈必须按照最高标准给他进行防护,哪怕是看起来没什么必要的项目。她看起来甚至不太愿意让罗彬瀚离开寂静号,但在某种考量过后仍然让他和莫莫罗一起出去巡查--但必须随时和莫莫罗在一起。

    她的态度着实令罗彬瀚感到有点紧张。可说实话他还是挺想出去看看的,在寂静号过长的封闭生活和对宇普西隆下落的思考使得他精神压抑,迫切需要一个更广阔的舒展空间。

    这颗星球在大部分方面都很能满足他的需求。一颗表面覆盖着磷质土壤的小行星,有水、碳、大气层,以及一颗离得太远的恒星。当寂静号在它表面着陆时,∈宣布他测算出他们将要面对至少五十个小时的黑夜,那意味着他们多半没法在这儿看到日出。

    罗彬瀚对此没有意见。他被裹得严严实实,连操作子舱驾驶器也有点困难。于是这一次改由莫莫罗驾驶,他则负责观察飞船探索器的反应。他们穿过一片相对平旷的荧蓝草海,然后则是复杂的、长满各种植物的类丛林地貌。这里的植物大多像膨胀放大的覃类,且全都在黑夜中散发迷幻的幽光。

    那些由于磷而产生的幽光很美:有的是从植物的根部散发出来,像放在聚光灯下的水晶艺术品;有的结满灯笼般饱满而微红的果实,内部流动着熔岩似的浆液;有的则只在斑纹和突结上发光,看上去酷似某种深海种的寄生动物。比这些更多的是一种末端微黄的荧蓝色野草--罗彬瀚这样称呼它不过是因为它最为常见。它们大约能长到他的腰部,而且尽管纤细如苇管,却总能立得很直,像丛丛竹子那样聚生成簇。当子舱飞行器经过时,它们被气流刮得微微摇晃,甚至在草尖烧起一团团偏蓝的白焰。这一切景象都如梦似幻,只是看起来都很冰冷。罗彬瀚尤其在意的是这片夜光之森格外安静,除了潮湿多雾的风偶尔推摇植物,他没发现任何能自主移动的生物。没有哺乳类、鸟类甚至是昆虫,这儿仿佛只剩下了闪闪发光的植物。

    这种现象引起了罗彬瀚一定程度的警觉。他的生物课也上得不怎么样,可至少明白在他老家的系统里光凭植物是没法形成一个长期的平衡系统的。在别的地方可行吗?他不能肯定,只好向莫莫罗讨主意。而尽管莫莫罗没给他一个确信的答案,却向他保证这些植物并非某种巨大的、拥有集体意识的邪恶生命体,随时等着把闯入者抓起来消化。它们就如同外表那样美丽而无害,用缺乏热量的冷光点缀着星球。

    这是他这位搭档提供的好消息,而坏消息则是他们未能在这颗星球上发现任何宇普西隆的痕迹。莫莫罗没能感应到任何同族的存在,而子舱里的探测器和雅莱丽伽放出去的自动侦察机器人也同样一无所获——或许不能说是一无所获,有一次自动侦察机器人在某片海岸发现了疑似脚印的痕迹,雅莱丽伽立刻就把照片传送给了子舱飞行器,叮嘱他们留神任何可能存在的生物。然而事实证明那终究只是多虑。那近乎正圆形的脚印显然不属于宇普西隆或他的飞船,且痕迹大部分已经磨灭。∈推测它存在于这颗星球已有数月之久,即便计算了不同星层间的时间流速差,那恐怕也和宇普西隆无关。

    罗彬瀚好奇那脚印可能是谁的。莫莫罗给他提供了七八个潜在答案,从脚蹄轻微畸变的半羊人与巨怪混血,到便携式弹跳代步器。他声称这些东西都能造成类似的痕迹,然而其中没有任何一种应当出现在旧星河战线。这件事难免有些古怪,可鉴于莫莫罗保证上述的任何一种生物都无法抵挡银石巨人的威力,罗彬瀚便不再为此而提心吊胆。

    他们游荡的时间比巡查真正需要花费的更多,到最后甚至一起从子舱飞行器里溜出来,躺倒在荧光昏蒙的青蓝草海当中。防护服的头盔部分制止了罗彬瀚叼草的动作,使他只能仰面朝天地呆躺着。他看到夜空中无数点流火燃烧,无数个星球旋转,无数双兽眼眨动。在大大小小的眼睛间混杂着一些不同形状的光晕,其中某一块的形状酷似银河,只是色彩格外绚烂华美。

    “罗先生,”躺在他旁边的莫莫罗说,“你现在感觉好点了吗?”

    罗彬瀚茫然地答应了一声,紧跟着问:“我怎么了?”

    “因为看你近期好像精神都很差的样子。我想如果出来透透气肯定会变得振作一些。宇普西隆前辈说大家都是这样需要和太阳保持亲近的物种。”

    罗彬瀚为他在言语中所展露的关切所感动,因此没再拿任何话唬弄自己这位忠实可靠的旅伴。他只是有点犯困地答应了一声,迷糊地想到自己实际上可没法和太阳亲近,无论是试图光合作用还是在近距离来个太阳浴。他还想找到这颗星球的月亮,可它实在太小了,没本事为自己抓来一颗陪伴的卫星。

    他躺在那堆冰凉而发光的纤维物里胡思乱想,在朦胧中星空似乎变得分外接近。那些星光在他眼中融化了,变成了一滩难以分辨的色彩混合物。那让他想到美术课上打混的颜料盘。基本上是他每次画水彩画的必然结果。那时周妤还活着,作为一个未来的画家,她的作品总是被当作优秀范例贴在美术教室里。罗彬瀚对她那阴郁而纤细的画风特别熟悉,用不着看署名也认得出来。他在美术课上的一大娱乐是千方百计论证周妤新画的东西是周雨,哪怕它看上去只是单纯的一棵枯树或一道黯淡的彩虹。

    周妤。他漫然地想着那个女孩。周妤可以说是个毫无争议的美人,哪怕是和雅莱丽伽放在一起,可她既不怎么受同性欢迎,竟然也没有在异性里得到什么人气。她像一个异类那样孤独地生存,似乎也总能让别人因为异类的气息落荒而逃。周温行是怎么说她来着?“女巫”。“晶祖的后人”。那是指周妤会某种超能力吗?罗彬瀚发现自己一点也不惊讶,或许因为周妤本来就给人这样的感觉:她的母亲早已失踪,和孤僻苍老的父亲独居在公交车也到不了的城郊,她经常说出一些奇怪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言辞(但总挑周雨不在场的时候)。当她失踪时罗彬瀚甚至有一度怀疑她的家庭卷入了某种邪教组织,而现在周温行说她是个女巫。

    就算她真的是个女巫又会怎样呢?罗彬瀚琢磨着这件事。她能够逃避死亡吗?能够在死后也化为某种游魂、精怪或者是太阳光?他多么希望那稀奇古怪的女画家也能变成哪个星系尽头的一束光,尽管在她生前罗彬瀚视她如女鬼猛兽,现在他很愿意跑到宇宙的任何一个偏僻角落,好让她听到他和周雨的问候。

    思考这件事几乎让他有点泪眼朦胧了。这时融化的星光在他视野里蠕动起来。那条最绚烂的光带如波浪般舞动,罗彬瀚没法描述出它的具体颜色——它简直可以说是黑得五彩斑斓。

    “罗彬瀚。”它远远地说。声音轻盈得像蝴蝶振翅。

    罗彬瀚感到浑身血液都在倒灌。那毫无疑问是周妤的声音。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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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