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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60 无愿者啖咽死尘(下)

    六个小时后罗彬瀚被搀扶了出来。

    莫莫罗一松开手,他立刻精疲力竭地倒在地上,喘得像条脱水的鱼。

    “你现在感觉很累吗,罗先生?”莫莫罗蹲在他旁边问道。

    罗彬瀚答不出话来。那条山腹隧道迷宫既黑暗又狭窄,闷热得像在蒸桑拿。而尽管雅莱丽伽向他保证隧道内暗藏空气流通系统,他还是在踏入迷宫半小时后就开始感到窒息。那究竟是环境闷热所致,还是黑暗与紧张带给他的幻觉,罗彬瀚实在已无余力分辨。

    莫莫罗拍着他的胸口给他顺气。“你需要多锻炼身体,罗先生。”他严肃地说,“在船上生活是很容易缺乏运动的。”

    罗彬瀚好容易把气喘匀了:“那我咋没见你运动呢?”

    “我们不一样的,罗先生。”莫莫罗纯良而诚恳地说,“我的本质就是光,只要光芒还未消失,我的**就会永远战斗下去。但罗先生你的本质是碳基化合物,你的生命就在于氧化和运动!”

    他热心地把罗彬瀚从地上拖起来,帮助他继续运动。罗彬瀚几欲放弃生命,幸好这时雅莱丽伽走了过来。

    “他需要休息和饮水。”她打量着罗彬瀚说,“我们今天只能到此为止,先回旅馆休息。下一次我们再继续搜索。”

    听到她的前半句话让罗彬瀚感激涕零,后半句则脚底一软:“还下次?”

    “我们只走过了迷宫很小的一部分区域。”雅莱丽伽说,“另外还有其他四个景点。”

    “我能在旅馆待命吗?”

    雅莱丽伽秋波如水地微笑着:“莫莫罗说得对,你需要适当运动,这对你们人类的健康是必不可少的。”

    “我不做人了老莫!”罗彬瀚悲痛欲绝地吼道,“老子这就打小怪兽去!”

    莫莫罗欣喜若狂:“真的吗罗先生!您愿意和我一起维护宇宙和平了吗?”

    “假的。”罗彬瀚说,“对不起,我永远喜欢竹马系和邻家小妹系。像你们这种玩天降之物的也就骗骗小屁孩。感情没基础,肯定不幸福。”

    最后他们在罗彬瀚一瘸一拐的脚步中回到了安歇丘旅店。

    如今罗彬瀚对时间和作息的感知早已完全混乱,全靠莫莫罗代为把握。他又闷头大睡了一觉,起来没多久便被莫莫罗拉去莲树星。

    罗彬瀚恍惚间觉得自己像在上工地。他抓住莫莫罗说:“我是阔家富二代,打工是不可能打工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你没在打工呀罗先生。”莫莫罗说,“不是只有挣到钱的劳动才叫打工吗?”

    到第四次去时罗彬瀚已经麻木了。雅莱丽伽给他找来一种树叶,让他挑破水泡后敷在伤口上。罗彬瀚试了试,效果确实立竿见影,得知这是安歇丘旅店常备的艾森岛特产后他决定去柜台多要一点。

    他独自跑去和柜台上的小人交流,恰在此时门口有人走了进来。罗彬瀚用眼角一瞥,发现那竟然是荆璜。他立刻忘记了树叶,一个箭步蹿到对方面前。

    “你小子这几天跑哪儿去了?”

    数日不见,荆璜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区别,只是头发乱得更厉害了。他没精打采地在桌边坐下:“都说了去找人。”

    罗彬瀚也跟着他坐下。一个浑身毛发、耳朵尖锐的矮个男人端来两杯植物茎汁。

    “你到底找谁呢?”罗彬瀚问。

    荆棘拿起饮料猛灌:“还不知道。”

    “不知道?”

    “是啊。大概要碰了面才能搞清楚。”

    荆璜烦躁地抓起了头发,忽然又瞥了眼罗彬瀚:“你怎么好像样子有点变了?”

    “被打工掏空了。”罗彬瀚憔悴地说,“天天跟你家二把手去莲树星上工,能不瘦点吗?”

    “你们去莲树星干嘛?”

    荆棘似乎根本没思考过纸条上的内容,罗彬瀚只得把雅莱丽伽告诉自己的分析复述了一遍,顺便也提起了莫莫罗买土的事。

    听完后的荆璜马上露出没趣的表情。

    “无聊,”他说,“又是顶着桑莲的名号招摇撞骗的。一个神经病引来一堆诈骗犯,傻逼玩意儿扎堆放屁。”

    他像是对此毫无谈兴,罗彬瀚却突然感到一丝诧异。

    “是我的错觉,”他将信将疑地说,“还是你真的特别讨厌桑莲这个人?”

    “谈不上讨厌,觉得他无聊罢了。”

    “至于吗?”罗彬瀚说,“人好歹算是个带善人,还要被你丫做无本买卖的批判一番?我看他比你有追求多了。“

    荆璜冷冷地瞄了他一眼:“你很向往他吗?“

    其实罗彬瀚并没有感到什么向往,但毕竟他和莫莫罗已经相处了颇久。出于对室友的回护,他毅然点头,语调深沉地说:“能不佩服吗?你想他是联盟中心城的科研员,不知道做出多少成果了,为了帮助莲树星度过饥荒,不远万光年去到那里。一个外星人,毫无利己的动机,把莲树星人民的救灾事业当作他自己的事业。这是什么精神?这是宇宙主义的精神,这是……”

    “是你妈。”荆璜说,“你知道莲树星是什么结局吗?”

    “不就搁外头挂着吗?还是土著们的后代自愿搬来的。”

    荆璜沉默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最后点点头。

    “也好。”荆璜说,“就让你看看吧。”

    他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拉着罗彬瀚朝柜台走去。罗彬瀚满头雾水地看着他订了一个房间,然后把自己也拉进房内。

    “你想干嘛啊?”罗彬瀚看着他关上房门。

    “让你看样东西。”

    荆璜衣袖微抖。那只黄金夜莺从他袖底钻出来,跳到床上四处顾盼。

    “草,”罗彬瀚说,“你开间房就是为了让我看看鸟?少爷,您这年龄段太早了吧?”

    荆璜莫名其妙地白了他一眼,继续在袖子里掏摸,最后取出一个装满紫色珍珠的玻璃罐子。那罐子罗彬瀚看着特别眼熟,像是曾经放在寂静号仓库里的物品。

    他把罐子打开,仔细审视着里头的紫色珍珠。罗彬瀚探头旁观,发现那些珍珠有大有小,形状和颜色都有明显差异。当视线停驻过久时,珍珠表面的光华就仿佛在蠕动扭曲着。

    “这是什么?”他问道。

    “死者的残梦。”荆璜说,“人在月境被吃掉后剩下的东西,和你先前在第二原种梦里看到的贝壳沙滩是一回事。”

    “这也是你抢的?你丫是属龙的啊,啥玩意儿好看都要抢?”

    “别人给我的。”荆璜不耐烦地说,“是个原种的眷族,他在雨城把枉死者的残梦交给我,让我想办法将它们送回各自的故乡……真是个婆妈多事的家伙。如果不是欠他一个很大的人情,老子才不想碰这烫手山芋。”

    他从罐子里捡起一颗硕大而深黯的珍珠,手指微微用力,竟然将它捏成了一堆粉雾。紫雾氤氲室内,不可避免地飘进罗彬瀚鼻子里。他难受地打了个喷嚏。

    “这玩意儿是烟雾弹啊?”他揉了揉眼睛,再次睁目时却呆住了。

    他面前已经没有了房间和墙壁,取而代之的是一座被霜雪覆盖的小院。院中有一口石井,井旁骸骨累累,堆垒如山,与积雪同样苍白。

061 残响涸为珍珠与泪(上)

    罗彬瀚还不至于晕血,但对血腥恐怖场面的承受力也并不出众。他匆匆往那井边的白骨堆上瞄了几眼,立刻就把视线投向别处。

    小院朴素、整洁而又安静。莲叶枯萎的水缸、枯枝扎捆的笤帚,乃至于远方连绵秀气的山峦,一切都被笼罩在寂静的白雪中。

    整个世界似乎都失去了声音。

    正当罗彬瀚茫然不知所措时,荆璜突兀地出现在他身旁。

    “这里是莲树星的过去。”荆璜说。

    他大步上前走到井畔,抓起那堆白骨,毫不留情地将它们抖落一地。

    “你自己看看清楚吧。”他冷冷地说,“这是桑莲死后的样子。”

    罗彬瀚十分惊愕。

    “桑莲死了?”他糊涂地说,“老莫后来不是还碰见他了吗?而且那么多骨头肯定不止他一个……”

    他的目光落到骨骸上,话语便戛然而止。他发现散落在雪地上的遗骸其实只有一具。

    那具遗骸的主体,是一条长度在七米以上、直径超越成人手掌的脊椎骨。在脊椎中段延伸出无数怪异的、好似鱼刺毒牙般锋锐的长骨。那丑陋而凶残的构造,即便仅剩下骷髅也令人战栗不已。

    那绝对不可能是人的遗蜕。然而在那犹如魔龙妖蟒般令人作呕的怪骨末端,清清楚楚地连接着一个属于人类的骷髅脑袋。

    不会属于什么别的灵长类,那脑袋的大小与比例,与周雨书房里摆设的骷髅头仿真模型一模一样。

    罗彬瀚如同着魔般痴然地望着那具遗骨。他心中充满了疑惑,恐惧,还有一种连他自己也无法理解的感情。

    如果非要形容的话,那使他浑身发抖的直觉——是宛如开始重温某个噩梦,因此而深深刻印进脑海的熟悉感。

    荆璜毫无表情地望着他。

    “你觉得很奇怪吗?为什么你口中的大善人会变成这副样子?答案很简单,为了对抗地绝这种概念性的大饥荒,他把一片没有被原种占领的月境基质覆盖到了这里。所有吞食过基质的灾民都变成了约律类中的低等魔人。表面上他们是靠泥土充饥,实际上就是把那当成了约律化的媒触物。”

    荆璜的话让罗彬瀚似懂非懂。

    “……就是说,他把灾民都变成了不死生物?全都不是人了?”

    “是啊,如果仅仅只是做到这个地步的话,影响也就是全部变成魔人而已。但是桑莲是个完美主义偏执狂,他不能接受灾民们变成原种的眷族,所以把所有的概念效应都嫁接到了自己身上。如此一来,灾民们只是在地绝期间受到了轻微影响,等到地绝结束后很快就能恢复如常,而他自己则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荆璜漠然地踢了一脚地上的骸骨。

    “为了持续吸收来自月境的诅咒,他必须存活到地绝结束为止。庙里的僧人们为了支持他而自愿献身,一个个从魂魄到**都被他变成的怪物吃掉了。靠着这些魂魄里残留的意志,他一直保持心智地坚持到地绝终结,然后在结束的那一刻把自己也杀死。等那些躲在山腹里的灾民们重见天日,走进这座僧院里时,留给他们的就只有这种东西。没有什么英雄,没有什么圣人,只不过是肮脏丑陋的怪物尸体罢了。”

    他踏过白骨,走向院后的小庙。那和罗彬瀚先前在莲树星看到的殿堂完全不同,只是个寒伧破败,犹如山神野庙般的矮屋。

    荆璜推开屋门,屋室最深处供着一尊朽坏的木像。为了看清它的细节,罗彬瀚不得不绕开骨骸,跑到荆璜旁边。

    “这神像……”

    木像损毁严重,唯独头部却因精心养护而保存下来。隔着厚厚的积灰尘网,依旧能辨认出那是张清癯而苍老的面孔。他目帘低垂,神态哀悯地凝望院中,脚边摆一铜质油灯,手中则抱着一截白骨。

    罗彬瀚抬头看向房顶,除了半塌的房梁外空无一物。这里所有的细节都跟莲树星的观光庙大相径庭。

    荆璜把手掌盖在油灯上,发黑凝块的油膏与灯芯又重新燃烧起来。火苗将神像也映得如有生命一般。

    “早在地绝开始以前,桑莲在当地凡人心里就有很高的声望。他们把他当作神童、天才、圣贤的转世,所以人们才相信他的话躲进了附近的山里。也是因为这种信任,他们在看到桑莲的遗骸后非但没有害怕,反倒以为这是圣人成龙、羽化升天的吉兆,所以就重建了这座庙,还把桑莲的一部分遗骨供奉起来。”

    罗彬瀚抬头看看木像,又望向旁边的荆璜。他并不觉得这个故事的结局过于悲惨,然而荆璜的表情却如深井般难以揣测。

    “虽然地绝已经结束,莲树星本身却属于理识侧里非常落后的文明。既没有掌握足够的技术,也没有约律侧的力量予以庇护。在地绝结束的十几年后,他们就因为一场普通的大旱而再度陷入饥荒中。有村民在绝望里想起了关于桑莲的传说,为了拯救自己快要饿死的妹妹,他在深夜潜进这座庙里,把供奉着的桑莲遗骨给吃了下去……那家伙到底是自己异想天开,还是被什么人给误导呢?总之他大概以为吃掉‘龙骨’的自己也可以变化成龙,然后为乡里行云布雨吧。”

    凝固的灯油在火焰炙烤下慢慢融化,如泪水般沿着灯盏边缘滑落。

    “那种事当然是不可能的。像他那样既没有知识和经验,也没有任何超人意志的凡夫俗子,吃掉如此浓度的诅咒凝结物,当场就变成了类似娜迦的妖魔。他把庙里留守的僧人全部吃光,紧接着则是乡里的所有人。本来莲树星在经历地绝后就已经没有多少人口了,所以像他这样一个连飞行也做不到的低等妖魔,竟然就这么可笑地灭绝了一整个星球的文明。直到联盟的考察队无意中经过,把盘踞在山中的他消灭为止,唯一没有被他吃掉的活人就是他的妹妹,也早就因为无人看顾而活生生饿死了。”

    毫不动容地诉说完这一切后,荆璜在灯边轻轻一点,灯火悄然熄灭。

    室内昏暗而又死寂。

    “……按照联盟规定,只要在一颗尚无文明基础的星球上定居超过三代,就可以宣称是那里的原住民。”

    荆璜淡漠地说:“现在外头那颗莲树星的所有者就是这么来的。一群移民商人派些短寿种族住到荒废的莲树星上,得到星球所有权后就租赁给旅游公司。虽然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挖出了桑莲的事,不过公开宣扬的版本全是假的,大概是为了商业运营吧。这是你们理识侧擅长的东西,你应该比我懂……不过都无所谓了,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是桑莲那个家伙,实际上根本没有拯救到莲树星的任何人。自从他用一个二级许愿机把自己变为轮回精神体后,就不断地重复着类似的遭遇,哪怕偶尔成功一两次,也很快就会被无穷无尽的历史线所吞没——那家伙既疯狂又无稽的执念,最后就只得到这种回报而已。”

062 残响涸为珍珠与泪(中)

    破庙的景色在雾霭中隐去。当罗彬瀚的视觉恢复后,发现自己仍然待在荆璜的房间里,位置与先前一般无二。

    荆璜站在他对面,用右手的食指点在他眉心中。那指尖灼烫如火,让罗彬瀚下意识地往后避开。

    “刚才那是……”

    “那个吃掉桑莲遗骨的人所做的一个梦。”

    荆璜收回手指。周围淡紫的烟雾开始向着他凝聚,最终变为一颗停留在荆璜指尖的黯淡珍珠。

    “那倒霉蛋的**被消灭后,魂魄的部分进入月境,被某个原种纳入了自己的梦。大概是他的心智被侵蚀得太厉害,生前的事情大部分都记不起来了,唯一留在他心里的只剩这个梦,所以他就把自己当成了桑莲……该怎么说呢?生前死后都蠢得搞笑,直到最后也一事无成,很快就被原种选定的新剑给消灭了。”

    “新剑?”

    “啊,你就当成是代理人之类的角色吧。对于你们来说,他就等于是死神的代理人。他在上任后把死神收走的灵魂全部梳理了一遍,将剩下的残梦交给我,让我带去那些人的故乡。不过也是种自欺欺人的安慰罢了,残梦就只是单纯的残梦,做梦的人早就已经不存在了。”

    荆璜把手中的珍珠放回罐子内,隔了几秒后又重新取出来。他捏着珍珠轻轻一转,黯紫的珠身上流动起若有若无的焰色。

    然后他把珍珠递给罗彬瀚:“既然你们要去莲树星,顺便就把这珠子带去埋了,算我搞定一个麻烦。我在珠子上加了禁制,这样里面残留的东西就不会被你无意中沾上。到时候记得埋深点,别给哪个不识趣的傻逼当宝贝刨出来了。”

    罗彬瀚有点迷惘地接过珠子。他好像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好像不清楚发生了什么。最后他掂了掂珍珠,有点痛苦地问:“你干嘛非把桑莲的事告诉我?”

    “不是你自己提起的吗?”

    “我他妈就是随口一提啊,”罗彬瀚说,“你非得跟我讲个全套?本来老子今天高高兴兴的,这听完不得闹心吗?”

    荆璜阴森地对他笑了一下:“闹心?闹心就对了,省得你对桑莲的事有什么误会。”

    “你就那么讨厌桑莲?”

    “都说了不是讨厌……不过我倒是要问问,你现在对桑莲是什么看法?”

    “哈?”

    罗彬瀚又惊又奇。他印象里的荆璜可从不关心自己的看法。

    他有点疑神疑鬼地说:“你突然问我这个干嘛?虽然那大师是挺惨的,不过人那么高的思想境界,又跟我八竿子打不着的,我能有什么看法?也就是一愿打愿挨的事,轮不到我来指点吧?”

    荆璜直勾勾地盯着他,仿佛正纠结于某个至关重要的问题,又像在分辨他是否真心实意。直到罗彬瀚开始瞪他,他才终于缓慢地开口。

    “你现在觉得桑莲轮不到你来管……但是如果说,桑莲其实是你看重的家人,或者你有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做了和桑莲类似的选择,你又会怎么做?是认同他的行为?还是想办法把他救回来?”

    罗彬瀚陷入了深思。他凝重地盯着荆璜看了半天,最后问道:“你说的那个朋友是不是你自己?”

    “……不是。”

    “那你问个屁啊。”罗彬瀚怒道,“老莫本来就不是人,老子统共就认识你们俩会飞的!我们老罗家那是祖传的不爱读书,还学桑莲?你告诉我咋学?技校大专教你做歼星炮啊?”

    荆璜无言地把脸扭到一边,似乎不想再跟他继续说话了。罗彬瀚掸掸身上的灰说:“没金刚钻就不揽瓷器活,有多大本事就穿多红的内裤,这么简单的事儿有啥好纠结的。你说那桑莲惨是惨,可人家能主动选择重生点啊。老子下辈子还不知道在哪儿呢,想那么多干嘛。”

    “……也好,你就一直这么想吧。”

    荆璜用一种非常怪异的语调如此回答,然后把他往门口推去。他的态度令罗彬瀚既奇怪又不满。

    “你吃错药了啊今天?”他扭头对荆璜问。

    “我回来是找雅莱要点钱的。”荆璜说,“桑莲的事你不要去告诉那死灯泡眼。至于你自己,时刻记清楚自己是个弱鸡,别插手超出你能力的事情……如果什么人做出了和桑莲类似的选择,那他的命运已经不是你所能挽救的了,牵涉进去只会让你万劫不复而已。会做这种事的人,想必对自己的结局心知肚明,不要去多管闲事,结果让他做的努力白费。”

    他把罗彬瀚推到走廊上,然后顾自走开。罗彬瀚瞧了瞧手上的珍珠,最后只好把它单独放进一个口袋里。如今身上的杂物越来越多,他感觉自己迫切需要一个够轻便的背包。

    荆璜消失后他抬步往回走去,迎面撞上了准备下楼的莫莫罗。大概是他失踪得太久,让原本等在房间内的莫莫罗主动出来寻找。

    “罗先生,你去走廊那边干什么呢?”莫莫罗问道。

    罗彬瀚盯着他写满无害的脸,深沉地叹息道:“我去推开了真相的大门……“

    莫莫罗疑惑地歪着脑袋。

    “别问,问就是无可奉告。”罗彬瀚说,“非要我表态支不支持桑莲,那我当然是支持啦,但支持也要按照基本法来对不对?你们这帮外星人啊,飞得比谁都快,一天到晚就想搞个大新闻,说我弱鸡还想多管闲事,再趁机把我给批判一番……”

    莫莫罗一把抓住他的手,满脸高兴地说:“我没批判你呀罗先生,我们现在出发去莲树星吧!“

    于是罗彬瀚又被他拽去上工了。

    或许是因为先前看到了残梦的内容,这次罗彬瀚颇有点提不起精神。在山腹迷宫中的整个过程他都百无聊赖地打着哈欠,差点忘记他们是为什么来这里。

    “老莫,你说这破地方真的是古代人挖出来的吗?”罗彬瀚问。

    “宣传手册上确实是这么说的呢,罗先生。不过如果不进行大量的取样分析,就算是伪造的也分辨不出来。”

    罗彬瀚含糊地支吾了几声,不敢再继续说下去。他只得岔开话题道:“话说这地方干嘛要搞成这么奇怪的形状?原本的莲树星不是个球体吗?“

    于是莫莫罗解释起行星搬迁的原理。罗彬瀚心不在焉,只大概听懂那似乎是和行星质量、引力增强和搬迁成本有关。

    “现在的莲树星经过质量缩减,引力是不足以维持常规水平的,所以当初分解时在地核深处加装了大量引力增强器……”

    最终他们这一次还是没有找到任何跟龙或地下交易所有关的线索。在离去以前,罗彬瀚挑了一个非常偏僻的角落,跟莫莫罗合力挖出深洞。

    他把珍珠放入洞中掩埋,莫莫罗蹲在旁边问道:“罗先生,你这是在干什么?”

    “送人回家。”罗彬瀚说。

063 残响涸为珍珠与泪(下)

    不知道是因为饮食调理,还是这几天来的运动确有成效,罗彬瀚感到自己的体能似乎颇有长进。当他从那迷宫里出来时,非但没有蹒跚歪倒,甚至还不想回到旅店。他已对这种两点一线的生活心生厌烦,迫切渴望看到点别的东西。

    “你确定那金毛没忽悠我们吗?”他对雅莱丽伽问道,“该不会他就是随便编了几句破词,然后让咱们瞎找一通?”

    “他不会希望船长拆他的地产。”雅莱丽伽说。

    她看起来似乎一点都不着急,罗彬瀚也只得按下性子。这时莫莫罗提议道:“既然罗先生还走得动,那么今天就和我一起去买纪念品吧?”

    罗彬瀚还是无法理解这种购买周边的乐趣,但是刚刚埋完珍珠的他自感非常宽容,于是一挥手说:“行啊,那就走着。”

    于是莫莫罗满面春风地把他拉到了山脚下的纪念品店。那是幢三层高的小楼,前两层的货柜上琳琅满目,装满各种似乎和宗教有关的小物件。有些罗彬瀚也认得,譬如禅珠、转经轮、挂玉、木鱼,还有一些出现的东西则让他毫无头绪。

    “这啥玩意儿?鱼干啊?”罗彬瀚指着一个黑黢黢的、散发出浓烈鱼腥气的罐头问。

    莫莫罗探头看了看:“应该是晒干的灵草,用来给娜迦喂食的。以后如果有机会去娜迦池的话,罗先生可以买一包喂给它们。虽然娜迦也是智慧种族,但它们对罗先生这样的智人还是很亲善的,只要表现得礼貌一些,甚至可以摸它们的角拍合照呢。”

    罗彬瀚想起了庙里看到的那些蛇怪石雕,不禁感到有些头皮发麻。他吞了吞口水说:“这地方不会真有这种生物吧?”

    “当然有呀罗先生。”莫莫罗说,“莲树星上的牟箩湖就是最大的娜迦池,也是它们来到门城的门户。等我们找完山腹迷宫就可以去那里了。据说每天都有上百条娜迦在那里出入,甚至还会有长着三个以上脑袋的龙王上岸来和人交流禅法。那是多壮观的场面啊!”

    罗彬瀚颤声说:“咱们有必要去那里吗?”

    “娜迦也很喜欢财宝。”旁边的雅莱丽伽说,“它们在文化上是忠诚的禅信徒,但并不拒绝别人贡献的财物。如果有人想在娜迦池底下藏点什么,给它们贿赂是最方便的。”

    罗彬瀚全身都汗毛倒竖。他控制不住地想象着几百条巨蛇缠绕在水底的画面。

    “我能不去吗?”他虚弱地问。

    “你不能离开我们。”雅莱丽伽无情地说,“这里还不够安全。”

    莫莫罗把生无可恋的罗彬瀚拉上三楼。这一层显得格外整洁而空旷,没有货柜和杂物,正中央的柜台前站着一个笑容和气的胖子。他的横竖几乎一样宽,皮肤却如煮鸡蛋那样白净。那样子看起来根本不像活人,而令罗彬瀚想起年画中那些福态夸张的散财童子。

    莫莫罗上前去和他寒暄搭话,用的却并不是通用语,罗彬瀚只能从他们的动作里猜测他们正在交涉买土的事宜。他对此实在不感兴趣,很快就失去耐心,走到窗边打起了呵欠。

    雅莱丽伽也跟在他旁边。她的存在让罗彬瀚感到有点不自在,但又觉得一直假装看窗外的风景也不是办法,于是硬着头皮搭讪道:“雅莱啊,您老人家今年贵庚?”

    不知为何,雅莱丽伽流转的秋波更令他害怕了。

    “你该找个对象。”雅莱丽伽说,“这能提高你表达感情的能力,而不是整天关在家里,对着文化垃圾产品傻笑和流泪,假装自己和外部世界毫无联系。”

    罗彬瀚深感自己的内心遭到无礼窥视,当即拍着窗栏抗议道:“你怎么能在我卧室装摄像头!太不尊重人**了吧!”

    “我只是提个建议。”雅莱丽伽轻描淡写地说。

    罗彬瀚感到更加忧郁了。他有气无力地说:“又不是我不想找,这不是一直没机会么?以前读书的时候老跟周雨那小子混在一起,是个漂亮点的女孩准喜欢他,然后就被他女朋友的死亡凝视吓哭跑路。大学后倒是分开了,结果反应太慢,好看点的都给人拱走了……我那老头子自己不是啥好东西,让我挑女友倒是严得不行,要模样好,要学习好,要门当户对,要生活规矩性格单纯,不轻易跟男人讲话……就差没给人定三从四德了。我妈反过来,嫌我不够精明,非要我找个跟她一样厉害的女强人。有这俩祖宗压着,我还能咋办?摸着良心说,有上头这俩条件的姑娘至于被我祸害吗?还是多看电影少折腾吧,省得到时候两边糟心。”

    雅莱丽伽盯着他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你的条件在普通人类里并不差,为何不选择一个你喜欢的?”

    “我不都说了上头那俩不批准吗?”

    “那显然和你的意见无关。”雅莱丽伽说,“你刚才描述的是某种婚姻制文明下的匹配关系,但如果你喜欢一个人,那和你父母对你配偶的要求是两回事。”

    “……我们那儿有句老话,叫做不以结婚为目的的恋爱都是耍流氓,懂吧?”

    雅莱丽伽毫不介意地甩着角上的链子:“恋爱只是各取所需,你可以谈一段短的,只要对方也同意。或者你觉得有必要在你们间确定某种经济关系的法律保障,那么你们就结婚。”

    罗彬瀚不想跟一个睡人如吃面包的福音族讨论这种复杂的问题。他挥了挥手说:“那大概是缘分还没到吧。您看现在这状况我能找谁谈?这人生地不熟的,从天上掉下个老婆给我啊?”

    话音刚落,窗外的流云自中撕裂,一个黑点急遽地从天而降。罗彬瀚吓了一跳,定睛细看才发现那只是普通的短途航天飞机降落。根据他这几天的经验,每班航天飞机在地面的停留时间大约是半小时,如果莫莫罗速度够快,他们倒是能赶得上坐这次航班回去。

    莫莫罗果真很快就完成了交易。他欢欢喜喜地把一个闪着红光的小瓶子塞进口袋里,然后走向罗彬瀚和雅莱丽伽。

    “雅莱女士和罗先生在看什么?”他好奇地问。

    罗彬瀚又是一挥手:“没事,看老婆降落呢。”

    “老婆?罗先生的妻子?”

    “现在还不是。”罗彬瀚幽幽地说,“你再给它点时间,早晚它就修炼成人形飞姬了。”

    他们离开纪念品店,穿越山脚的牌坊走向机场,正好新一批游客正要登山,同他们擦肩而过。罗彬瀚还心不在焉地想着雅莱丽伽说过的话。他觉得耳畔老是回荡着一个细细软软的女声。

    “罗彬,罗彬……罗彬,看这边呀……”

    那声音似乎不是幻觉。

    他停步回头,在去向山顶的人流中看到一个头发墨蓝的女孩。她有奶白的皮肤,细窄得让人想起昆虫的脸,眼瞳表面的薄膜在光照下映出彩虹似的光。

    罗彬瀚发呆了好一阵。对方的样貌在莲树星游客中颇为独特,和那些商品推销者更是截然不同。她也不理会旁人,视线专注地落在罗彬瀚身上,脸上挂的笑容就像那天在港口说海洋是记忆着天空的颜色。

    他终于想起来这个女孩叫宓谷拉。

064 诸门回荡情歌序曲(上)

    宓谷拉欢笑着向他们走来。她提着一个陈旧的、足有半人高的棕色皮质行李箱,大小足以塞下两个她。那箱子看起来是在太笨重了,活像能把她的腰拉断,罗彬瀚只好迎上去帮忙。

    “啊,谢谢。”宓谷拉说,“这里头有我的药和维生工具,你能提得动吗?”

    箱子果然沉得惊人,罗彬瀚简直不知道她是怎么把这东西带过来的。幸好这时莫莫罗也走了上来:“我来吧,罗先生。”

    他用单手把箱子提起来,然后礼貌地对宓谷拉招呼说:“又见面了呢,宓谷拉女士。”

    宓谷拉好像此时才注意到他。

    “罗莫。”她高兴地挥着手说,“你也记得我呀,你们兄弟两个是来这里旅游的吗?”

    她的言语提醒了罗彬瀚。当初在吉摩港时他们从未告诉过宓谷拉任何真实信息。

    “是的,宓谷拉女士。”莫莫罗说,“我们和几个朋友一起来这里参观。您也是来参观的吗?”

    宓谷拉的笑容陡然褪色,像盛放的月光花在第一缕曙光到来时开始凋萎。

    “我祖母信仰禅学,我想有必要来这里看看。”她说,“不过我主要是来治病的……原先的治疗方案有些不顺利,负责跟进我的医生向我推荐了这里的一名巫医。可是我不能去门城内部,尤其是约律端,所以我就约在这儿和他见面。”

    莫莫罗庄重而同情地点头:“您在治疗期间会一直住在这儿吗?”

    “是呀,我在这附近租了间小屋。这里的屋子租金可真贵,不过祖母以前的朋友愿意给我折扣,我想我应该还负担得起……”

    他们聊到这里时雅莱丽伽也走了过来。

    “你好,我是雅伽莱,和这两个人一起旅行的朋友。”她对宓谷拉说。

    宓谷拉的眼睛忽然亮了起来。她不明显地吸着气,一瞬不瞬地望着雅莱丽伽。

    “噢,你好,我是宓谷拉,”她有点着迷似地说,“你真美丽啊,女士。你的角是天生的吗,还是装饰品呢?它们很衬你的气质!”

    “谢谢。”雅莱丽伽说,“你很可爱。你打算在这儿住多久呢?”

    “我也不清楚呀,这得看治疗进度。不过我想那总得要一阵吧?”

    宓谷拉轻轻吐了口气,像要把自己的一切烦恼都连带着吹走。雅莱丽伽观察着她的表情,然后不动声色地说:“我们也要在这儿住一阵,或许我们还会见面。”

    “那挺好呀。”宓谷拉开心地说,“我来之前可担心自己不能适应这儿的环境。如果有人经常来拜访,那我就不必太孤单了。”

    “介意告诉我们你的住址吗?以后我们来莲树星时可以顺道拜访。”

    “噢,那太好了,我非常欢迎!”

    宓谷拉立刻从行李箱的外层里取出纸笔。她用纤细而圆润的字迹写下一行地址,把它折好后交给雅莱丽伽。

    “我的屋子可能会有点小,”她提前警告道,“希望你们别介意,我也没想到能在这儿遇到访客。如果你们知道自己哪天要来,最好提前告诉我一声,这样我就能多准备点食物和饮料招待你们。”

    “不必麻烦。”雅莱丽伽轻快地说,“我想我们很快会再见的。”

    他们在山脚下分别。登机以后的雅莱丽伽若有所思地盯着手中的纸片,仿佛正筹划着某种要事。

    这种现象令罗彬瀚感觉到某种微妙的不安。他仔细回想了雅莱丽伽和自己说过的所有话语,终于发现一个重要的事实:雅莱丽伽从没说过自己只睡男的。

    他忍不住问道:“您现在想啥呢?”

    雅莱丽伽转头看着他,嘴角带着奇怪的微笑。不止她如此,甚至莫莫罗也用一种诡异的、简直是心满意足的神气注视着他。

    “我在想那个女孩,宓谷拉。”雅莱丽伽说,“她挺可爱的。”

    “……您现在公务在身,搞这个不合适吧?”

    雅莱丽伽微微抿起嘴唇,别有用心地对他笑着:“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罗彬瀚拼命往后仰,然后郑重地说:“您可能是想专心学习吧。”

    “她没什么可让我学的。”雅莱丽伽说,“和我进行生殖系统体液交换造成的知识共享是无法主观控制的,那意味着我们会无所保留地得到对方的知识,所以我没法随便那么做。”

    罗彬瀚如释重负地舒了口气。他一下感到世界又恢复了宁静与和平。

    “她对你有意思。”雅莱丽伽在他放松的时候突然开口。

    “啊?”罗彬瀚说。

    “她记得你的名字,尽管是假名。”雅莱丽伽指出,“你们唯一的见面机会应该是在吉摩港,而她如果不跟我们走同一条航线,那么抵达门城对于她而言至少需要两个月——这是因为星层之间的流速差——尽管如此她仍记得你的名字。”

    “她不也记得老莫么?”罗彬瀚耸耸肩说。

    “她第一眼甚至没看到莫莫罗。”雅莱丽伽纠正道,“她看到了你,然后联想起了莫莫罗。”

    罗彬瀚扫了一眼旁边。自从买到周边后莫莫罗周身就持续地散发着白光,宛如圣子降临般清楚醒目。而即便因为白昼环境而使得光芒隐去,莫莫罗本身在外表容貌上也相当有辨识性。

    他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件事,然后强烈地感到事情并不简单。

    “她是不是有阴谋?”他紧张兮兮地说,“刺客?美人计?荆璜那小子的仇家?”

    “她是普通人,也许带有一点外域血统。”雅莱丽伽说。

    “你怎么知道?”

    “如果你经过战斗训练,或杀过人,怀有恶意,那总会在你的举止里留下一些痕迹。”

    她的视线掠过自己腰部,裸露的皮肤上缠绕着某种符号似的发光刺青。

    ?“以及,”她补充道,“如果这是一个阴谋,她该想方设法避开我和莫莫罗的注意,而不是当着我们的面接触你。”

    “你咋知道这不是因为她特别笨呢?”罗彬瀚摆着手说,“人的想法多着呢,万一她就是个思路清奇的杀手怎么办?再说老莫现在跟我形影不离的,她就是想跟我单独接触也没辙。总之您老人家就不要异想天开了,天降那是一定不可能天降的,我对自己啥水平还没点数吗?老子不吃一见钟情这套。”

    雅莱丽伽的眼神宛如看到一个躲藏在洗衣机滚筒里的八尺壮汉。

    “你要知道‘有意思’和‘一见钟情’之间的距离像地月那样遥远。”她说,“你会对很多人有意思,那只代表你们之间存在某种可能性,但如果你什么都不做,那就什么也不会发生。她对你有印象,也许只是因为你的发型像她养的宠物,或者那时她许愿跟第一个看到的异性搭讪……那没有任何特别之处,除非你拿着这个地址去找她。”

    她竖起手指,指缝间夹着那张宓谷拉写的纸条。罗彬瀚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态度坚决地摇头。

    “好吧。”雅莱丽伽说。她似乎放弃了,开始在座位上闭目养神。那让罗彬瀚如蒙大赦,然而仅仅过去十分钟,他便又开始坐立不安。

    他忍不住问:“她到底得的什么病?”

    莫莫罗和雅莱丽伽都不回答。他们只是用同样诡异、欣慰而又心满意足的眼神打量着他。

065 诸门回荡情歌序曲(中)

    “罗先生知道天绝吗?”莫莫罗问。

    罗彬瀚诚实地摇了摇头。

    “地绝、人绝、天绝、道绝,这是被称为‘四绝’的四种概念性灾害。”莫莫罗说,“它们还有另外一种称呼方式。饥荒、战争、瘟疫和死亡——因为它们呈现出来的全部都是以星球为单位的灭绝,所以部分文明也称它们为天启四灾。”

    罗彬瀚感到某些字眼似乎有点耳熟。

    “那个叫地绝的……莲树星好像就是遇到了这玩意儿吧?”

    “是的。相比起人绝和天绝,以及在文明地带非常罕有的道绝现象,地绝是最容易预测和应对的。可是像这种灾害影响的往往都是没有航天能力的原始文明,既缺乏自救能力,也无法向连联盟发出求援信号,所以地绝反而成为了四绝里已知遇害人数最多的。”

    莫莫罗带着一点庄重的哀伤说:“联盟现在对于下级星层的管理还很粗疏,特别是每次发生月陨事件时,相应辖区内的原始文明总是会面临大量伤亡。如果当时梦幻界的石心孵化者们没有遭遇月陨,桑莲大师就可以直接向他们发送求援信号,莲树星也不会伤亡得那么惨重了。”

    他情绪低落的样子实在让罗彬瀚颇不习惯,而莲树星和桑莲更非罗彬瀚现在愿意讨论的话题。于是他摆摆手说:“别扯那么远的事儿。什么四绝、天启的反正和我扯不上关系,我就想知道宓谷拉那小丫头到底得的什么病?癌症?遗传病?还是什么外星病毒?”

    “宓谷拉女士应该是天绝变种的无害感染体。”莫莫罗说,“罗先生还记得她脖子上的血液蛋白质控制器吗?”

    罗彬瀚开始回忆他们在吉摩港时的初遇。他想起宓谷拉确然曾向他们展示过一个嵌在她脖颈中的奇怪金属环。

    “你说的是她脖子上的铁圈吧?”

    “是的。那个装置可以检测她血液中的蛋白质变异,并且将其复原为正确的原始结构。那是非常非常精密的设备,一旦发生故障,宓谷拉女士就有死亡的危险,所以她一定不能进入物理规则不稳定的约律带里。”

    罗彬瀚茫然地点了点头。尽管莫莫罗说了这么多,他对宓谷拉的病情似乎仍无掌握。

    “……她这病到底严不严重?听你刚才说的,怎么好像要毁灭世界似的?”

    莫莫罗拼命地摇头。

    “不,完全不同的罗先生。宓谷拉女士的病应该是某种丧失传染性的天绝变体,那通常是遗传或器官移植导致的。虽然很难根治,但只要对变异的蛋白质进行严格控制,宓谷拉女士依然可以正常地生活。而如果是真正的天绝之灾,那么现在整个莲树星都会被毁灭。”

    “有那么夸张?”

    “天绝是四绝中唯一的理识源灾害,罗先生。”莫莫罗郑重无比地说,“它正起源于你故乡所属的连续星界无远域,最初只是一名无远星研究员的私人非法开发项目,因为蛋白质白名单失控而大规模扩散开来,从而形成传说,变成了概念级灾害。即便是到了现在,对天绝也仅能进行预防性的治理和隔离善后,已经感染天绝的碳基生物是无法用任何医疗手段治愈的。实在很遗憾,目前所能做的最好办法,就只有对晚期病患执行安乐死,减少他们在蛋白质变异的最后阶段所遭受的极端折磨。”

    当莫莫罗说完这番话时,罗彬瀚感到自己心口毫无来由地刺痛起来。那股突兀又剧烈的心痛犹如尖刀撕裂胸膛,令他如临寒渊,唇齿发颤。

    莫莫罗吃惊地望着他:“罗先生?”

    罗彬瀚自己也十分惊愕。他既痛苦又茫然,只能伸手摸了摸椅背,想确定那航天飞机的座位里头没有藏着一根尖针。

    触手唯有柔软的布质靠背,他什么锐器也没摸到。

    雅莱丽伽很快从座位上站起来。她扶住罗彬瀚的头,在他后脑勺的某个位置轻轻按压,同时谨慎地观察着他的表情和瞳孔。

    “你还好吗?”她问道。

    被她指尖按压的部位散发出丝丝清凉,让罗彬瀚胸口的疼痛迅速消退。他赶紧点点头,然后又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邪了门了。”他纳闷地说,“刚才难道是心脏抽筋?”

    雅莱丽伽坐回原位,双腿交叠,漫不经心地望向窗外。

    “刚才只是神经性抽搐,或心脏早搏。”她说,“也许这几天我们运动得太多了,让你积累了太多压力和疲劳。你需要做一点更舒缓的活动。”

    这个结论让罗彬瀚深以为然,其实他更希望能不做活动,老老实实地在床上躺着。然而当他抱着脆弱的病体提出这个要求时,雅莱丽伽还是冷酷无情地拒绝了他。

    他们平安回到旅店,罗彬瀚没有马上就寝休息。他试着在屋内跳了几下,又做了几个仰卧起坐,除了腿弯有点肌肉酸痛外什么异常也没有。这本该是个好兆头,可他却为此感到强烈的神思不宁,仿佛那痛楚是他心房上真实存在的缺口,而此刻却因麻醉药物而变得毫无感觉。

    最终,他把这归之于过度疲劳带来的幻觉,蒙着头呼呼大睡起来。可他在梦里也不得安宁,黑暗中有无数血红发光的眼睛注视着他,莫莫罗严重变形的单调声音自头顶传来,翻来覆去地念着“天绝”两个字。

    他看到一个头发墨蓝的女孩向他走来。她如牛奶般洁白的皮肤在黑暗里逐渐变得清晰,就像一具浮尸从幽黑的湖底无声潜出。

    罗彬瀚认出了她,但又觉得不太像。他从没见过对方挂着这样阴郁又谲怪的表情,那简直是阴世游走的孤魂才会露出的神气。

    女孩把手伸到脖子两侧,拉下高高的衣领。她的脖子上嵌着一个冷光闪耀的金属环,犹如是用白银将断首和身躯融铸在一起。

    她一言不发地看着罗彬瀚,脸上怪诞的神情渐渐被抹平,只剩下冬日冰雪似的宁静。然后她从身后拿出一柄黑伞,把伞身如长剑般拄在地上,翕动嘴唇对罗彬瀚解释着什么。

    “是最好的办法……罗彬瀚……我……”

    罗彬瀚侧耳倾听着那断断续续、意义不明的话语,想要搞清楚对方表达的内容。可黑暗里老有一种呼呼的,犹如巨物喘息似的杂音,让他什么也听不清楚。他只知道对方的声音变得越来越低沉而平缓,已经完全不像是属于女孩的细嗓——突然间他意识到那声音和语调都像极了周雨。

    “以后就……不要回来……”

    罗彬瀚蓦然惊醒,从床头坐起喘气。他觉得身体压抑得透不过气,像是胸中塞满了沉甸甸的石块。

    这种不愉快的感觉持续了好几分钟,将他淹没的窒息感才退潮而去。他顾不上洗漱和吃饭,当即跳下床去找雅莱丽伽。

    “我们等下就去找那蓝头发的小妞。”他在敲开雅莱丽伽的房门后说,“我现在非得见见她才安心。”

066 诸门回荡情歌序曲(下)

    雅莱丽伽的视线落在罗彬瀚身上。

    “你还好吗?”她又问道。

    罗彬瀚并没觉得自己哪里不好,他只是被噩梦搞得有点神经过敏。在双脚踏上莲树星后,被现实环绕的感觉马上令他后悔自己的心血来潮。不过就是一个乱七八糟的梦,那到底有什么可怕的呢?

    他越想越感到自己的行为莫名其妙,于是向雅莱丽伽讨饶道:“不然咱们算了吧?龙还没找着呢,就跑过去看妹子,这属于公差干私事啊,不合适吧?”

    雅莱丽伽不赞同地盯着他,似乎又在洗衣机滚筒里发现八尺壮汉了。

    “我觉得很合适。”她说,“我们没有公差,一切都是私事。”

    最后她还是挟持着罗彬瀚按照纸上留的地址找了过去。那地方和他们日日上工的莲树山颇有一段距离,他们便乘坐一种犹如飞毯似的公共飞行器穿越山区。飞行过程能够遍览山色,又轻松又愉快,令罗彬瀚不禁质疑他们为何不早点坐这个登山。

    “那样就没有旅游的乐趣了呀,罗先生。”莫莫罗说,“散步的路程如果不自己走,也太浪费这里的环境了。”

    罗彬瀚开始好奇莫莫罗的体能极限究竟在哪儿。他当然不怀疑那个银石巨人的力量,但他故乡特摄片里的人间体们却并无超凡之力——不过话又说回来,那些片子里的人间体们也不会自己主动发光。

    “你这人形到底是怎么变的?”罗彬瀚问道,“难道是把你那巨人身体压缩成现在这样?”

    “当然不是呀罗先生。我的真躯是光构成的,所以在不需要的时候也可以化为光来解除结构。至于我现在的样子只是拟态而已,是我操纵着光,好让罗先生看到这个样子的我,可这具身体并不是真正的碳基结构,也不需要你们赖以维生的空气和碳水。如果没有人间体的话,我的拟态仍然无法变成真正的人类。”

    听到他的话,一个以前从未出现的问题突然跳进罗彬瀚的脑海里。

    “话说老莫,你干嘛老想要人间体呢?”他问道,“你这样不挺好的,要体能有体能,要灵活有灵活,只要把你那圣光收一收,看上去跟普通人也没区别。你要是附在普通人身上反倒更累赘吧?”

    莫莫罗眨着眼睛,露出宁静祥和的微笑。

    “那是不一样的,罗先生。能够更好地在人类社会里隐藏自己,这确实是我们寻找人间体的理由之一,但除此以外还有更重要的目的。对我来说后者才是最重要的。”

    “啥目的?”

    “得到愿望。”莫莫罗说,“由光中诞生的我们是纯粹的,但是那样的光并不存在方向性。如果想要真正地让这份力量发挥出来,就必须懂得使用它的动机才可以。前辈们说那是我暂时还无法明白的东西,或许等找到合适的人间体,与对方的心灵结合为一后,我才能够理解你们背负的命运和夙愿。到了那时,我就会成为名副其实的光之守护者。”

    罗彬瀚挠着头说:“就是说你想理解我们的**?可我看你消费欲挺强的啊。”

    他们在闲谈中抵达了宓谷拉提供的地址。它陷落在一片谷地里,能从附近丘峦的顶部俯瞰全景。与莲树山的情况大不相同,这儿有着用沙砾铺成的小径、刷着彩漆的尖顶木头房子,以及繁茂如锦的花树。看上去更像是某种充满古典风情的西式小镇。

    宓谷拉的租屋坐落于小镇的东北角。当雅莱丽伽向镇民们打听时,他们才知道那儿是一座废弃许久的农场。农场主人赤拉樊曾经为莲树星的旅游区输送新鲜的农牧产品,但在赤拉樊年老去世后,他的儿子舍弃了传统的农场生意,转去经营更为时髦赚钱的天场农业,旧农场便自此荒废下来。

    “嗯?”罗彬瀚说。不知为何他总感觉这事情透着一股似曾相识。

    “罗先生,我们要给宓谷拉女士带点见面礼吗?”莫莫罗提议道。

    “带吧。”罗彬瀚恍惚地点头说,“我记得应该是要送斧头、镰刀、锄头、镐子,浇水壶……”

    莫莫罗满脸疑惑地望着他:“可是前辈们没告诉我女孩子喜欢这些东西呀。一般来说不应该送花、包或者首饰吗?”

    “也行,那送个大点的背包吧。谁开局不是采山货呢……”

    最终雅莱丽伽否决了他们所有的主意。她从自己的背后抽出一束花朵糖——罗彬瀚就没看懂她到底是从哪儿拿出来的。

    “你来送。”她不容置疑地把糖花束交给罗彬瀚。

    罗彬瀚奋力挣扎,但最终未能反抗船副的威严。他被莫莫罗一路推进到小镇东北角。在一片翠丝纷扬的柳林后露出东歪西倒的旧木篱。宓谷拉正站在木篱前,用手中谷物逗弄一只停在篱上的乌鸦。

    她不断发出哄劝的口哨声,篱笆上的野客却无动于衷。它颇为倨傲地瞄了眼走近的几人,然后便振翅飞走了。

    宓谷拉失望地叫了一声,接着才发现几名访客的到来。她的沮丧立刻转变为惊喜。

    “罗彬!”她说,“你们来得这么快!我都还没收拾好屋子呢!这些植物和旧东西让我忘了时间。你们已经吃过饭了吗?”

    罗彬瀚张口结舌。他本来是会些社交辞令的,而且也并不害怕和普通的异**谈,然而大约是在寂静号上待得太久,竟让他一时间忘了该怎么正常地和一个女孩打招呼。

    “吃了。”他僵硬地说,“你吃了没?”

    “我去镇上的酒馆吃了点东西。”宓谷拉说,“那儿的老板手艺很不错,你也该去试试……你手上拿的是什么花?”

    罗彬瀚木然地把花递过去:“糖。”

    “糖?”宓谷拉好奇地说。

    “对。”

    宓谷拉抽出一朵白花闻了闻。她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高领连衣裙,整个人看上去也像一朵半开的白色旋花。

    罗彬瀚无意识地盯着她的手背。那片色素稀薄的肌肤上散落着星星点点的蓝斑,使他想起百合花瓣内侧的纹理。她的体态比正常人细瘦,腰背显得分外挺直,可又有点伶仃易折的感觉。

    越是观察细节,罗彬瀚便越能发觉她和自己梦中形象的差异。此刻的宓谷拉站在午后春日里,与翠柳、乌鸦和缠绕篱笆的牵牛花为伴。她同风景融合得如此完美,像一泓清泉滋润了荒凉的农场。

    他为此感到一阵轻松,像是终于证明了那整个梦都是无稽的幻想。

    宓谷拉注意到了他的视线,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然后问道:“罗彬,你在看什么?”

    “没事,看你呢。”罗彬瀚魂不守舍地说,“你今天这样挺好,比我昨晚梦到的好看多了。”

    四下一片寂静。他在整整一分钟后才意识到自己究竟说了些什么。

067 若将永世长眠(上)

    罗彬瀚双手颤抖地拢住水杯。杯中热气腾腾,携来花瓣与蜂蜜的香甜,但它丝毫不能抵挡莫莫罗那无限喜悦的视线带给他的阵阵寒意。

    “……我可以解释。”他强自镇定地说。

    “解释?”莫莫罗充满欢乐地说,“罗先生你要解释什么?”

    罗彬瀚深深吸了一口温暖的花茶香气,然后痛苦地说:“刚才我在外面说的话……”

    “实在是太出色了罗先生!”

    莫莫罗一把抓住他的手,充满真挚地感叹道:“以前一直听前辈说智人种之间的两**往是一件非常微妙而美丽的事。就算心中充满爱意,也绝对不能过于直言倾诉,而要用委婉的言辞、抽象的比喻来暗示,这样才能避免唐突惊吓对方。罗先生刚才说的话就是运用了这种方法吧?既把对方比作梦中人,又肯定了真实的她才是更美丽的……像这样高明的修辞应该也可以用在和人间体交流上,所以请罗先生务必向我传授您的经验!”

    罗彬瀚缓慢地把手抽了回来。

    “老莫啊,”他语重心长地说,“能对着才认识的人说出我刚才那种话的,都不是等闲之辈。我们智人有专门的词来形容这种人。”

    “罗先生是指‘情种’吗?”

    “错了。”罗彬瀚说,“是‘死不要脸的臭流氓’——得亏这案子没落我妈手上,不然她能把我告到倾家荡产。”

    他悲痛地把脸埋进水杯口。这时房门吱呀打开,宓谷拉抱着一篮水果探头进来。

    “罗彬,”她惊奇地说,“这是你家乡喝水的方式吗?”

    罗彬瀚赶紧抬起脸:“没,没,我就是想做点香薰。”

    雅莱丽伽开始摇头。她主动站起来,拉着宓谷拉坐进屋内。

    “用不着再准备什么吃的。”她说,“我们只是想来看看你,如果你总是待在厨房,这件事就本末倒置了。我们更乐意和你聊聊。”

    宓谷拉欣然地挨着雅莱丽伽坐下了。罗彬瀚偷觑她的表情,没发现她有何异色,一切看起来都风平浪静。

    雅莱丽伽愉悦地晃着她角上的链子,用柔和的眼神端详着宓谷拉。她那专注的神态有着无可抵挡的魅力,宓谷拉不自然地脸红了。

    罗彬瀚端着茶杯咳嗽了两声。

    “你一个人来看病。”雅莱丽伽说,“没人陪你来吗?”

    “我也不希望离开祖母。”宓谷拉说,“可她年纪太大了,又有许多新的孩子要照料,没法跟着我来。”

    她的说辞令罗彬瀚感到奇怪。他等待了一会儿,雅莱丽伽却迟迟没有继续发问。罗彬瀚只得自己主动开口:“你祖母要照顾新的孩子?”

    “是呀,这是她的工作。”宓谷拉说,“祖母从她年轻的时候就负责照料孩子,一天也没休息过。她把我们都当作自己的亲生孩子。”

    罗彬瀚骤然意识到这个话题跟自己预想的方向完全不同。他立刻不再追问任何和宓谷拉父母相关的事,改口说:“那她老人家挺辛苦的哈……你在这儿还能跟她联络吗?”

    “我们隔得太远了,我想应该不行。”

    宓谷拉看上去有点遗憾,但还不至于显得非常难过。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雅莱丽伽转移,聊起了其他话题。

    雅莱丽伽开始讲述自己的前男友,一个英俊富有、性情温柔而又对家族信仰充满虔诚的贵族年轻人。他们是如何在一座充满音乐和鲜花的城市里相遇,而最终在一个美丽的黄昏分手诀别。

    宓谷拉听得入迷。她有些伤感地问:“您很喜欢他吗,雅伽莱女士?”

    “曾经是的。”雅莱丽伽说。

    “那你为何一定要离开呢?”宓谷拉说,“若换作是我,我便哪儿也不再去了。就算外头的世界再有趣,可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旅行,那该多寂寞呀。”

    雅莱丽伽优雅地啜饮完花茶,然后才说:“我们在一些观念上合不来,所以我便不再爱他了。现在我和几个同伴一起旅行,那很有意思。”

    对于她的这番言论,罗彬瀚不免感到强烈的怀疑。他有充分理由相信这位贵族前男友是虚构的,否则他们不应分手于观念不合,而是因为荆璜洗劫了贵族全家。

    这场茶会最终在雅莱丽伽的控制下顺利收场。宓谷拉看上去非常尽兴,完全忘记了最开始时罗彬瀚说过的臭流氓言论。她想要收拾杯碗,却被雅莱丽伽拦住了。

    “我想这些我们来收拾就可以了。”雅莱丽伽说,“外头的花很漂亮,能帮我采一点回去做标本吗?”

    宓谷拉高高兴兴地去了。罗彬瀚感觉自己逃过了一劫,然而还没等他高兴起来,雅莱丽伽便靠过来扳住他的肩膀。

    “一会儿我和莫莫罗收拾餐桌。”她低声说,“你和她去外头散散步。”

    罗彬瀚的快乐顿时荡然无存。他向雅莱丽伽求饶道:“这不合适吧?您跟她聊了这么久,到最后让我去和她散步?摘桃子行为要不得啊!”

    “这是你的任务。”雅莱丽伽说。

    “啥任务?天黑之前让她向我表白?不然您老人家就把我变成青蛙续了?”

    “这座农场现在的主人叫赤拉滨。”

    “啥?”

    “天场农夫赤拉滨,他是赤拉樊的孙子,这座农场现在的所有人。当那个侏儒商人被吊死时,赤拉滨和另外两位客人都被关在仓库里。现在另两人已经离开门城,赤拉滨是唯一定居在这附近的。”

    雅莱丽伽要求道:“去和她聊聊,打听一下赤拉滨现在的情况,看看能否挖出更多细节。她的祖母可能是赤拉樊的朋友。”

    罗彬瀚有点怀疑雅莱丽伽的真实居心,可他拿不出证据,只能无可奈何地被莫莫罗推出了那间狭小朴素的农舍。

    农舍位于农场的西南角,紧挨着木篱与柳林,也能隐约看见通往镇子的小径。宓谷拉正站在柳树下,伸手攀折柔韧的柳枝。她的胳膊上已经挂了一个柳条编成的环。

    罗彬瀚硬着头皮走过去。

    “罗彬!”宓谷拉说,“我正给你们找花呢。雅伽莱女士说想做标本,可我觉得那样太可惜了。农场的旧仓库里有真空机和密封罐,我想我可以给你们做几个永生花环,那肯定很有意思。”

    罗彬瀚唯唯应诺。他带着雅莱丽伽布置的任务而来,却不知道该怎样自然地开口。

    “花挺好看的。”他没话找话地说,“就是这地方有点荒了,你一个病人单独住这儿方便吗?”

    宓谷拉笑了起来。“我喜欢这儿。”她说,“我小时候就喜欢在田野里玩,那些泥土和虫子可真有趣。如果我有时间和精力,真希望能把这儿好好打理一下。”

    罗彬瀚强烈地感觉到自己确实应该送一套农耕工具,而不是什么花朵糖。他挥手说:“下次再给你带锄头和斧头来……你这儿有负责升级工具的铁匠铺吧?”

    宓谷拉疑惑地看着他:“锄头?可仓库里有多功能农耕机呀。”

    罗彬瀚立刻选择闭嘴。他是城市里长大的,甚至有点闹不清黄豆和大豆的关系。

    “你的想法有时候可真奇怪。”宓谷拉说,“之前你说话的方式也是,你梦到我了吗?那是你们种族打招呼的方式?”

    罗彬瀚赶紧借坡下驴,拼命点头,然后才想起宓谷拉不明白“点头”的意思。他准备张口解释,但这次宓谷拉却不知怎么理解了他的动作。

    “梦对你们的种族有特别意义吗?预言?还是说你们靠这个决定第二天去见谁?”

    宓谷拉伸手摘下一朵紫堇似的蓝色小花。她把这朵花插进柳环内,然后侧头凝视着罗彬瀚。

    “当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有这种感觉,罗彬。”她说,“你总好像恍惚得在做梦一样。”

068 若将永世长眠(中)

    最终宓谷拉编好了三个花环。她显然经过精心的构思和挑选,因此每个花环的风格都截然不同:第一个插满细碎的、彩色的类瓜叶菊,看起来缤纷绚丽;第二个点缀着几朵形状有些像鸢尾的白花,纯洁而又典雅;第三个则以类紫堇的蓝花作为主体。

    她似乎对第三个花环的设计感到很犹豫。罗彬瀚几度看到她往上面点缀些红色的小花,又或者浅嫩的草叶,看起来效果也很不错,可最终又被她统统拔掉,只剩下纯粹的湛蓝。

    然后她带着罗彬瀚去了农场仓库。那儿已荒废许久,启动闸门后从里头扬起一股霉烟。

    宓谷拉点亮一个安装在门边的屏幕,然后调出仓库物品清单搜索起来。

    “这儿的设备有点旧了。”她解释说,“赤拉樊爷爷是祖母过去的朋友,他是个非常老派的人,不喜欢太先进的东西。”

    罗彬瀚瞄了一眼这间机械工厂似的仓库,宓谷拉每在屏幕上选中某个项目,与之对应的仓位便亮起灯光。

    他清了清嗓子——自从宓谷拉说他看着像天天在梦游后他就一直不知道怎么继续开口——然后说:“这农场现在是在他孙子手里吧?”

    “你指赤拉滨先生。”宓谷拉说,“祖母说他和他的爷爷脾气很像,但他更能接受新东西。而且也很热心。”

    “他现在住哪儿呢?”罗彬瀚问。

    结果宓谷拉也说不清楚。赤拉滨和她通过信件往来,两人甚至没有见过面。她只晓得那人经营天场生意,且近期在四处奔走,十分忙碌。

    雅莱丽伽布置的任务似乎到这儿就已结束。罗彬瀚又陷入了无话可说的窘境。可他既不能逃之夭夭,也不好像面对雅莱丽伽那样胡诌几句应付。他迟疑着,彷徨着,最后还是小心谨慎地问道:“我看着就那么像在梦游吗?”

    宓谷拉停止滑动屏幕上的清单,转过头望着他。她有点困惑地说:“难道不是吗?”

    罗彬瀚并不觉得是自己在梦游。他怎么想都觉得是这个世界有问题。

    宓谷拉走开几步。她吹开积在谷箱上的灰尘,然后踮脚坐了上去。

    “那天我在吉摩港看到你,”她说,“所有人都走在自己的路上,只有你停在那儿,好像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还有昨天在莲树山,你看起来就像我以前养的小羊,它天生就跛了一只脚,却总是自己主动跑进狗群里。祖母养的那些猎狗又凶又大,轻轻松松就能把它撕碎,可它好像一点也不晓得害怕,就那样在里头发呆……祖母说它是一只有缺陷的羊,生来跛了脚,所以脑袋也有问题,不晓得自己躲避危险。”

    罗彬瀚感觉自己好像挨骂了,可宓谷拉的语气里又毫无恶意。他只能模糊地想到雅莱丽伽的理论是正确的——宓谷拉记住自己果然还是因为宠物。

    “可我不那样想,罗彬。”宓谷拉说,“有时我抱着它,对它说话。它的眼睛就好像能听懂似的。我想它不过是跛了脚,跑得不如别的羊快,可怎么会不明白危险呢?那肯定不是因为它不晓得,而正是因为它晓得。当一只跛脚的羊多痛苦呀,它是因为这点才想杀死自己吗?我把我的想法说给祖母听,她却告诉我羊不会考虑这么多的。它们只是做羊该做的事情,吃草,长毛,繁衍,然后死掉。没有一头羊会想要主动去死。你怎么想呢?”

    罗彬瀚不敢看她的眼睛。

    “得分情况吧,”他含糊其辞地说,“我是没见过,但万一有的羊特别想不开呢?这事儿你还是问老莫……罗莫吧,我估计他见识得比我多。”

    宓谷拉苦恼地思考了一会儿,然后说:“我不太喜欢跟罗莫讲话。”

    罗彬瀚意外地盯着对方。他和莫莫罗认识宓谷拉的时间完全相同,而莫莫罗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谓是斯文有礼,毫无冒犯之处。

    “不,这并不是说罗莫做错了什么。”宓谷拉匆忙地说,“他总是很从容礼貌,而且让人觉得很真诚,可那总是种真诚的怜悯……我不愿见到那种眼神,但那并不是说我讨厌罗莫。你们不一样,他总是很自信,很清楚自己要干什么。”

    这是罗彬瀚第一次从外人口中听到这样对莫莫罗的评价。他既惊奇又诧异,忍不住问道:“罗莫有那么自信吗?我觉得他还挺谦虚好问的?而且有同情心不好吗?”

    听到他言语的宓谷拉沉思着,像在编织一个特别复杂的花环。她把悬空的脚晃来晃去,突然间她伸手拉下自己的衣领,露出那个嵌进皮肤的金属环。

    “你看这个,”她说,“我依赖这个仪器活着,如果它出了一点故障我就会丧命,而这个世界到处都是混乱。也许某天一颗魔法星星飞到我附近,或者一个巫师不小心碰了我一下,然后这个仪器就有可能坏掉。我每天都要在这种风险里活下去,或许哪次意外就会让我再也不能醒来了。”

    罗彬瀚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好耸耸肩说:“没事,我没病也差不多。”

    宓谷拉一下笑了起来。

    “你和罗莫真不像兄弟。”她说,“你看,你会这样说,而罗莫总是向我道歉,道歉,就好像那全是他的错一样。我不喜欢那样,那种充满怜悯地向我道歉,让我觉得自己像某种脆弱的、只能被保护的小动物。也许我马上就要被狼叼走,或者被做成菜端上桌。也许那是真的,可为何一定要不断地提醒我这件事呢?我一点也不想让自己显得可怜呀!若我马上就要死了,那他的怜悯和自责对我又有什么用呢?我情愿别人一直高高兴兴地对我笑,把我当成一个普通人。我和普通人也没什么区别不是吗?谁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死掉。”

    罗彬瀚忘记了言语,只能呆呆地看着她。宓谷拉又继续说:“我的病也许会恶化,也许明天就要死了。那样我就什么也带不走,什么也来不及留下。祖母、我的小羊、这个农场、或者那些花,我既带不走它们,它们也会忘掉我。什么东西才能证明我活过呢?我真高兴你们今天来了,这样如果我明天走了,那么你们记得我的时间会更长一些。就像这些花环——它们没法真的永生,早晚有一天要被丢弃,但是总能保存得更久一点不是吗?”

    她跳下箱子,跑去屏幕前继续搜索清单,很快真空机和玻璃密封罐都被找了出来。他们又找到了相应的使用说明,最后总算成功把花环都密封进罐内。那过程中他们似乎犯了几个错误,罗彬瀚不确定这些花是否真的能长开不凋。

    最后宓谷拉开始在密封罐底下写名字。她给彩色的花环写上“雅伽莱”,给白色的花环写上“罗莫”。当她要给最后一个花环写字时罗彬瀚阻止了她。

    “我来写吧。”他说。

    他写下“罗彬瀚”三个汉字。然后他问道:“要不你也写下送礼人?”

    宓谷拉从他手里拿过笔,她的手碰到罗彬瀚的指头,那温暖柔软的触感和人类没有任何区别。

    她没有用通用语填写自己名字的发音,而是用一种陌生的语言写出一个词。这下罗彬瀚终于真正认识了她的名字。

069 若将永世长眠(下)

    “……总之我就是这样安排罗先生的婚礼的。”莫莫罗无比满足地说。

    他合上自己长达二十多页的企划书。坐在他对面的雅莱丽伽开始摇头,而荆璜仍然面无表情地咀嚼着面饼。

    好一阵后他才咽下食物,然后说:“你他妈在讲啥玩意儿?”

    “婚礼。”莫莫罗自信地说。

    “谁的?”

    “罗先生的呀。”

    荆璜瞥向罗彬瀚:“你要结婚了?”

    “啊?”罗彬瀚说。他已经走神半个小时了,根本不清楚话题在哪儿。

    最后雅莱丽伽用三言两语解释了他们昨天去拜访宓谷拉的经过,并指出只有罗彬瀚收到了与众不同的礼物。

    “所以呢?”荆璜皱着眉头问。

    “所以他们要结婚了。”莫莫罗说,“相遇,单独约会,送特别的礼物,然后结婚——这就是普通智人种异**往流程呀!现在罗先生已经进行到第三步了!下一次就可以结婚了!罗先生,我可以当伴郎吗?或者当主持人也可以!”

    罗彬瀚张大嘴,茫然若失地看着他。

    “那还不算是‘特殊的礼物’,”雅莱丽伽说,“如果他们准备结婚,那还需要更特别一点的,取决于他们各自文明的习俗。”

    莫莫罗有点失望,但很快又重振旗鼓地宣布:“那我们现在就去买吧!罗先生故乡的求婚传统是什么?项链?戒指?锁链?还是鸟蛋?”

    “鸟蛋?”罗彬瀚讷讷地说。

    莫莫罗似乎把这当成了一句回答。他充满激情地站起来,似乎这就打算出门购物,然后被荆璜一脚踹回座位上。

    “你他妈搞啥呢,”他说,“那女的才跟你们认识几天?老子刚找出点眉目你们就给我整这出?结你妈的婚,那女的身中天绝,跑到外域绝对是九死一生,到时候怎么办?还是准备把她扔这儿守活寡啊?”

    莫莫罗胸有成竹地昂起头:“这点没问题的玄虹先生!虽然现在的时机不适合让罗先生过婚姻生活,但我们可以留下宓谷拉小姐的联络方式,等我们回来后再举办婚礼。昨天我已经计算过莲树星和外域已知航线的时间流速差,只要我们不深入梦幻界,罗先生这边的流速应该都比宓谷拉女士更高。就算真实情况比预估偏差值大一些,也完全在白塔可以把账做平的范畴内!”

    “……随便你们吧。”

    荆璜放弃了这个话题,毫无兴趣地将下巴搁在桌子上。他的头发乱糟糟如同鸡窝,从回到旅馆开始就一直翘得厉害。

    雅莱丽伽对着他端详片刻,然后从背后抽出一把小梳子,一下下地帮他梳理起来。

    “随便梳几下就行了。”荆璜闷闷地说。

    这场面终于令罗彬瀚回过神来。他瞪着荆璜说:“你这梳个头发还要人伺候?”

    “少逼逼。”荆璜说,“我烦着呢。”

    “你烦啥?梳头都让你亲妈包办了,你烦怎么扎辫子呀?”

    “老阴逼要找的那人在躲着我。”荆璜不耐烦地说,“好几次都快抓到了,结果那人跟阴沟里的耗子似的,稍微闹出点动静就往地底下钻。我对门城也不算太熟悉,每次都是一线之差让他跑了。最他妈烦这种不肯正面过招的家伙了。”

    “那你估计多久能抓住他吧?”

    “谁知道啊,不过肯定是比原先预计的时间要长了。下次绝对要把地形给封死了再下手。”

    对于这件事罗彬瀚自觉毫无插手余地,于是也不再理会。他用力地甩甩头,把农场、蓝发女孩和永生花环统统赶出脑海。这时雅莱丽伽也已将荆璜的头发梳得服服帖帖,齐如黑缎。

    这令罗彬瀚想起了一个先前的疑惑。他对荆璜问道:“你是哪个水平?”

    “你说什么水平?”

    “你不是修真者吗?”罗彬瀚说,“我看莲树星上头也有一堆你道友,你在里头是个什么水平?”

    “他们是泛约律灵修者,跟我的根底不一样。跟他们没什么好沟通的。”

    “那要是两边打起来死谁吧?”

    “……他们靠的是灵能积累,我靠的是天地形势。”

    “所以他们比你独立?”

    “放屁。”荆璜冷冷地说,“两边都是求道追真的,你他妈非问我谁杀人比较强,嫌自己因果沾得不够是吧?”

    “草,”罗彬瀚说,“少爷,你心里对自己就没点数吗?现在才从良还来得及?不过看你以前这么横,好赖是个元婴吧?”

    “什么元婴?那是灵修丹道的东西,我要那种能量灵核干嘛?”

    罗彬瀚呆了一下:“那你怎么算境界呢?”

    “炼气,化神,返虚,合道。我现在化神。”

    罗彬瀚下意识地在心里数了一下。

    “这四个就完啦?”他惊奇地问道,“你们难道就没更细的分法?”

    “有什么好分的。反正知道自己的视观境界就足够了,分那么多吃饱了撑的?”

    “不思进取!”罗彬瀚批判道,“你们这么粗暴的分级怎么当轻小说男主角?不到一百章就把级升满了!”

    他还想深入探讨这个问题,荆璜却已经跳下椅子。放在床边的黄金夜莺主动飞上他的肩膀。

    “我继续找人去了。这件事比预料得棘手,恐怕还要多耽一些时日。”

    荆璜回过头来,和雅莱丽伽对望了一眼,然后又说:“我们在这里已经待得太久了,你们之后还是小心点吧。”

    说完他便离开了房间。而剩下的三人也已用完早餐,准备出发去莲树星。

    罗彬瀚又开始心神不定。他情愿再对荆璜胡扯两个小时的修真境界问题,好控制自己不去想那座莲树星上的旧农场。

    坐上航天器后,雅莱丽伽又把他拉进了厕所单间。罗彬瀚原本准备无条件道歉,可他今天实在缺乏状态。

    “你不必真的在乎莫莫罗的话。”雅莱丽伽说,“婚姻无法列入你的短期目标,这是从你的人身安全角度考虑。另外我研究过宓谷拉的病,她只是变体遗传者,不是无法救治的原始天绝感染者。只要她平时注意和约律带保持安全距离,活到自然寿命终结并非难事——那可能要负担一笔昂贵的医疗费用,不过钱对我们不是问题。”

    罗彬瀚不禁对她感激涕零,但同时也严重怀疑她对自己使用了思想窥视术。

    雅莱丽伽对着他微笑。那是种暗藏阴谋的魅力表情。

    “不过你应该考虑一下。”她说。

    “考虑啥?”

    “你喜欢她。”雅莱丽伽直截了当地说,“她对你的态度也很特别。也许现在不行,但是将来,在一切都结束以后,或许你确实可以回来找她。”

    罗彬瀚赶紧摆手:“得了吧,就我老头那德行,恨不得从古代闺秀里选儿媳,结果我带个外星女友回去,他不得活活吓死?”

    “那么你可以选择不回去。”雅莱丽伽说,“那座农场已经荒废了,弄到它不会有多麻烦。宓谷拉很喜欢那里,如果你想和她在一起,等我们返航后你可以把那座农场买下来,然后就在那里和她生活。”

    这是一个罗彬瀚从没考虑过的选项。他一时间张口结舌,不知道如何作答。

    雅莱丽伽用那双金棕色的,属于异类的眼瞳凝视着他。她的目光充满穿透力,仿佛真能直刺人心。

    “你已见识过更广袤的世界。”她说,“它比你诞生的那一隅之地要精彩迷人得多,为何你还坚持要回去呢?”

    “家人。”罗彬瀚条件反射地说,“朋友……”

    “他们终将和你分离。即便你返回故土,你的父母会死在你前面,而朋友也将有自己的家庭要看顾,那和天各一方又有什么区别呢?”

    雅莱丽伽近乎无情地说:“你觉得自己担负着某种长子式的家庭责任,但没人真的离不开你。你的父母各有归属和人生,那么你的位置又在何处呢?你愿意如此空虚地度过短暂的一生,然后不留痕迹地死去?为何不选择在你真正喜欢的地方陷入长眠?”

    罗彬瀚呆若木鸡地站立着。他感到强烈的狼狈和动摇,可在那之中又隐藏着一缕细若游丝的怀疑。

    “你,还有老莫,”他带着几分恐慌试探道,“你们两个为什么都不希望我回去?”

070 戒与鸽与唱诗人(上)

    最终厕所里的谈话没有得出任何结论。雅莱丽伽的态度变得云淡风轻,她告诉罗彬瀚自己只是觉得莲树星更适合他,而如果罗彬瀚暂时拿不定主意,大可以等到一切风波结束,寂静号返航回门城时再做选择。

    罗彬瀚已经有点思绪紊乱,只好采取她的建议。他在心中反复问自己该如何取舍,可答案却迟迟未能理清。

    他的注意力全放在这件事上,好半天后才意识到他们并没有去莲树山,而是再次坐上了去往农场的飞行器。他赶紧对雅莱丽伽问道:“今天还去?没必要天天去那儿吧?”

    “我们在迷宫那儿待得太久了。”雅莱丽伽说,“我想今天应该换个地方试试,或许可以顺道邀请宓谷拉一起。”

    罗彬瀚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并强烈认为雅莱丽伽别有用心。然而当宓谷拉绕开木篱向他们跑来时,他也顾不上考虑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了。

    宓谷拉看上去也很惊奇。她手中还抓着一个油罐似的容器,像在维修什么机械。

    “罗彬!”她说,“我没想到你们今天还会再来,当然我是很欢迎的,不过我今天还在收拾拖拉机呢!我想不管我要在这儿呆多久,都可以先把它开起来试试。”

    她身上果然穿着一件高领工装,看上去还有点脏。当然不如昨天那样光鲜,可罗彬瀚还是觉得心情安定了许多。

    雅莱丽伽上前和宓谷拉打起招呼。“我们今天不能留在这儿。”她说,“我们打算去梨耶兰集上逛逛,你想一起来吗?”

    “好呀,我很乐意!”宓谷拉立刻说,“稍等一下,我去换件衣服。”

    她把油罐搁在篱边,匆匆朝农舍跑去。不出十分钟她便又回来了,身上穿着一件画有飞天绵羊的套衫。罗彬瀚既觉得想笑,但又无可救药地感到那形象十分可爱。

    这件套衫领口稍低,无法遮住她脖子上的金属环,于是宓谷拉又给自己系了条湛蓝色的丝巾。随后他们一起出发去镇上,又坐飞行器前往下一站。

    罗彬瀚来莲树星的大部分时间都耗在了山寺和迷宫中,对其他区域的认知十分贫乏。直到飞行器远离山区,来到一片河道纵横、绿草丰茂的平原上时,他才真切意识到无论莲树星被割得多小,它始终还是个复杂而广阔的星球。

    飞行器最终降落在河道边,这是一片由河岔口形成的三角水洲。在水洲中央聚满了大大小小的帐篷、草棚与车摊。它们比门城内部的市场看起来更拥挤和破旧,不免令罗彬瀚感到少许失望。

    他们和其他乘客一起走向集市。雅莱丽伽在后头推了罗彬瀚一把,然后对他附耳低语:“别让陌生人离宓谷拉太近。”

    罗彬瀚斜眼瞄着她。

    “她身上的仪器不能被灵场干扰。”雅莱丽伽说,“通常靠近普通的约律类不会有事,但我们还是应该更小心一点。”

    “……那您觉得如果真有妖人想害她,我能起个啥用吧?”

    雅莱丽伽把手搭在他肩膀上。“你该学会负起责任。”她说,“你有嗓门和声带,还有一百发求救信号。另外你可以买点东西给她。她的肤色和头发很衬浅色装饰品。”

    她以慈母般雍容智慧的姿态拍拍罗彬瀚的狗头,然后往旁边走开几步。那距离足以保证罗彬瀚和宓谷拉在她的视线内,可感觉上又像是两人在独处。

    罗彬瀚转头看向另一边。莫莫罗也在往远处飘去,同时身周白光灿烂,快乐得宛如一位婚礼司仪。

    他感觉自己正陷入某种巨大的阴谋里。一张无形而又险恶的蛛网已然织成,轻柔黏附在他的背后,慢慢将他禁锢在黑暗的角落中……

    “罗彬,你喜欢羽毛吗?”宓谷拉说,“我觉得你的发色和脸型很衬一顶羽毛帽。”

    “行。”罗彬瀚立刻说。他说完才发现那并不是自己的真实想法——羽毛帽到底算什么玩意儿?

    宓谷拉牵着他走向一个小帐篷,她的手让罗彬瀚马上忘了琢磨羽毛帽,直到他惊恐地发现挂在帐篷外的那些帽子大多是翠色的。

    他想尽办法让宓谷拉暂时放弃帽子。这时他注意到了邻近的摊子,摊主是个皱纹满面、愁眉苦脸的老人,把干瘪的身体缩成一团,乍看像只百岁猿猴。他的摊子上摆着一盒戒指,大多是金银质地,珠光灿烂,唯独一枚铜质指环与众不同。铜戒的造型古朴简单,在表面浅刻着一道龙纹。

    罗彬瀚下意识地拿起那枚戒指,某种玄奥的感觉从那戒指上散发出来。他不知怎地相信这戒指隐藏着特别的力量。

    “这是什么?”他对摊主问道。

    老猿似的摊主抬起头望着他,目光有些沧桑和深邃。

    “呐戒。”他苦闷地回答。

    罗彬瀚益发觉得这个戒指有些似曾相识,而且现在他外套的口袋里还沉甸甸的。于是他问道:“这戒指怎么用?需要什么特殊力量吗?”

    摊主摇摇头,缓慢而忧伤地说:“戴在手上,摸摸它的花纹。”

    于是罗彬瀚把铜戒戴在左手食指上,然后摸了摸上面的龙形花纹。那冰冷的金属表面立刻变得温暖起来。

    戒指发出一声哀伤的低叹:“呐……”

    罗彬瀚静静地等待数秒,然后又更加用力地摸了几下。

    “呐呐、”戒指深情地说,“呐呐呐——”

    罗彬瀚开始抓挠戒指。

    “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呐——”

    “呐你妈啊!”罗彬瀚咆哮道,“这他妈啥玩意儿?”

    摊主仍然愁苦又沧桑地望着他,目露哀伤地重复道:“呐戒。”

    罗彬瀚愤怒地把戒指摘下来,扔回原本的戒指盒中。摊主眼中的悲伤更浓烈了,灯光在他浑浊的瞳孔中漾动,随时都像要流淌下来。那凄凉的神态令罗彬瀚不敢甩头而去,只好无可奈何地问:“你这里没点有用的东西吗?”

    “它们都很有用。”摊主说。

    “武器之类的有吗?或者好看点的装饰品也行?”

    摊主沉思少时,然后从身后的帐篷里取出一具鸟类标本。那是只通体雪白的羽鸽,被安置在漆黑烧焦的木枝架子上,保存得宛如活物。

    罗彬瀚对着它左瞧右观,觉得它既不像武器,也不适合待在宓谷拉脑袋上。

    “这啥玩意儿?”他问道。

    “迷信之鸽。”摊主说。他接着用伤感如葬歌的声调讲述了一段故事,说某位女巫爱上了一个物理学家。他们最终因观念冲突而分手,心怀怨恨的女巫因此制作出这只蕴含着恶毒诅咒的鸽子。任何充满理性的智者都不能听到鸽子说话,否则便将陷入癫狂。

    罗彬瀚不是很相信这个故事,可他自认并非智者,因此也无法验证真伪。他流露出不愿购买的意向后,摊主立刻起身走开,不久后拎着一只松鼠走了回来。

    他把松鼠放在地上。后者呆呆木木,毫不反抗,简直也像一具标本。

    “它是这里最聪明的智者。”摊主向罗彬瀚缓缓介绍道,“禅学家,哲学家,植物学家,以及天文学家。它思考一个关于坚果和自旋粒子的问题已有半个月。”

    “行吧。”罗彬瀚说。

    摊主要求罗彬瀚向鸽子提问。于是罗彬瀚问:“你最害怕什么?”

    标本鸽子如有生命般扬起雪颈。

    “量子长矛。”它说。

    发呆的松鼠突然动了一下。它将耳朵如天线竖起,用蓬松宽大的尾巴紧紧裹住自己。

    罗彬瀚继续问道:“你擅长什么?你喜欢什么?讨厌什么?相信什么?”

    “量子波动速读产出离子磁化水。”鸽子说,“哲学就是禅学,科学的尽头是神学。无穷不能分级。九宫八卦太极磁流飞碟代表科学的至高神。”

    松鼠开始颤抖,打滚,撕扯尾巴上的毛,最后则尖叫着奔向最近的一棵树,把自己撞晕在树根处。

    罗彬瀚和宓谷拉一起呆呆地望着它。好半天后罗彬瀚转过头,对那鸽子标本问道:“你怎么做到的?”

    “迷信之鸽”昂首挺胸,漆黑豆目充满诡谲。

    “这个问题我没法跟你解释,”它傲慢地说,“因为我只是一只古约律。”

071 戒与鸽与唱诗人(中)

    最终罗彬瀚不得不妥协认输,花了一笔不菲的价钱把两样东西都买下来。呐戒看起来并无大害,因此罗彬瀚黑着脸把它戴在了左手上,而鸽子标本却给那倒霉的松鼠带来巨大不幸,不免让罗彬瀚有点顾忌。

    莫莫罗过来替他们检查了这只鸽子。他把手掌心贴在鸽子脑袋上,浑身散发微光,过了一会儿后恍然大悟地点起了头。

    “这上面附带了一个诅咒。”莫莫罗向罗彬瀚解释道,“它会强制让周围听到的人接受它所说的概念成立,同时保留自己原先的知识和逻辑框架。不过这种诅咒起效的时间很短,只会维持几分钟而已。”

    “就这样?”罗彬瀚问,“没有逼人撞树之类的功能?”

    “没有呀罗先生。”

    罗彬瀚感到很疑惑。他不知道为什么松鼠撞在了树上,而自己却不必撞在松鼠上。若不弄清其原理,他便不敢让这个东西接近宓谷拉。

    他把心底的顾虑告诉莫莫罗,结果莫莫罗却开始摇头。

    “它对你和宓谷拉女士是完全无害的,罗先生。”他说,“除非你们开始学习联盟公共教育系统的三级以上科目。”

    罗彬瀚听懂了他的潜台词,看来他和宓谷拉的幸存是因为文盲。

    宓谷拉短期内似乎没有深造学业的计划,罗彬瀚便放心地抓起鸽子,继续在市场里东游西逛。有时他会故意和鸽子说上几句话,检查检查这里的综合教育水平。

    结果实在令人扼腕——只有两三个生物对此产生反应,其中一个还是雅莱丽伽。每当鸽子说话时她便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罗彬瀚注意到她的肩膀线条绷得紧紧的。

    他故意靠过去问:“你还好吧?”

    雅莱丽伽把头转回来,笑容妩然地望着他。她细声说:“你知道我有办法让这鸽子立刻对你起效。”

    罗彬瀚立刻假装无事地跑开了。他不敢再玩鸽子,只能老老实实地给宓谷拉挑选礼物,最终他看上一支很精巧的昙花发卡,它在夜里开到最盛,如果周围完全黑暗还能自己发光。

    宓谷拉把发卡别在头发上,然后给罗彬瀚挑了一块男士领巾。领巾本身没什么特别,只是巾面花纹看起来颇似蓝色的紫堇花。

    罗彬瀚左手戴铜戒,右手抓鸽子,脖子上围着一条花里胡哨的艳丽领巾。他现在觉得自己有点海盗那味道了。

    他们将整个集市逛遍,结果也只花了半天时间。罗彬瀚担心宓谷拉会疲劳,结果却发现她比自己还要精神。他不想就此结束,然而他们已经走到了集市的尽头。

    他不太情愿地问:“你想回去了吗?”

    “不,”宓谷拉立刻说,“回去也没什么可做的。我们可以继续留在这儿看看,或者去别的地方也好。”

    罗彬瀚当然知道那农场里还躺着一台待修的拖拉机,但是他对修拖拉机一窍不通,因此决定假装忘了。他又跑去征询雅莱丽伽的意见。

    “那么就去别的地方。”雅莱丽伽说,“我检查过这一带了,交易所不在这里。”

    罗彬瀚有点紧张,以为他们接下来就会去娜迦池,结果雅莱丽伽却提议回到莲树山。她指出娜迦池附近往往是约律类最喜欢去的地方,那也就意味着最好别让宓谷拉靠近。

    “而且你怕蛇,”雅莱丽伽说,“你想让她知道这个?”

    罗彬瀚深以为然,但又害怕那会让宓谷拉很失望。他们第一次在莲树星遭遇就是在山脚下,当时宓谷拉很显然准备上山观光,可以想见那里对她已经并不新奇了。

    结果宓谷拉听后却很高兴。她说:“正好!我可想空着手再去一次!上次我代祖母去朝拜,可是那箱子实在太重了,我也不知道观光车的事情,结果根本来不及看什么。我还想去那个山腹迷宫里走走呢!”

    罗彬瀚立刻想起了那天的场景。他不禁有点尴尬,觉得自己当时不该就那样袖手走人了。不过宓谷拉的样子还是照样高兴,似乎一点也不在乎那件事。

    于是他们又坐飞行器去往莲树山。旅行途中罗彬瀚和宓谷拉一起戳着鸽子,绞尽脑汁提出各种问题,以期让鸽子说出重复的回答。然而鸽子的言语仿佛无穷无尽,最后宓谷拉反倒先累了。她在座位上闭眼睡着,然后歪倒到罗彬瀚胳膊上。

    罗彬瀚把她轻轻扶了扶。鸽子被放在他腿上,用漆黑诡秘的眼睛注视着这一幕。

    “你看什么看?”罗彬瀚对鸽子说。

    “爱可以跨越一切,包括生殖隔离。”鸽子回答。

    罗彬瀚目不转睛地盯着它,他现在怀疑这鸽子和龙有关系,而且还很想喝鸽子汤。

    飞行器抵达莲树山后罗彬瀚叫醒了宓谷拉,一起步行前往山顶。罗彬瀚又开始操心登山会让宓谷拉很吃力,结果她的步履比罗彬瀚还要轻松。

    “我从小就干农活呀。”当罗彬瀚问起时她回答道,“这点路有什么呢?”

    罗彬瀚气喘吁吁,只能承认现在是村姑比较强。

    他们终于抵达庙门。这天的游客似乎比往日更少一些,院子里空空落落。罗彬瀚看了颇不舒服——这场面令他想起那颗紫珍珠里的梦。

    “罗彬?”宓谷拉问道。

    “没事。”他赶紧回答,把视线从茂密的桑树枝桠上移开,改看那只趴在池边睡觉的狸猫。它似乎是这庙里的常客,罗彬瀚每次来都能看见,并且也怀疑它是龙变的。

    ??紧接着偏殿里走来了第二位常客。他仍然浑身绑着布条、鸡爪和大蒜,头发沾满污泥,散发一股怪臭。这是罗彬瀚第一天来庙里时看见的食土者。他好像把偏殿当作自己的住处,每天定时定点出来进行食土仪式。

    他跪在小院中央,惯例地开始喃喃说话。罗彬瀚也习以为常,陪着宓谷拉从他身旁绕过去。这时食土者一把抓住罗彬瀚的左手。他把罗彬瀚的掌心朝上,注视着那里的掌纹。

    “你有灾厄的命运。”他沙哑地说。

    罗彬瀚呆了一下。他望着对方隐藏在乱发下的脸孔,依稀看见对方有双翠绿的眼睛。

    “你说啥?”他莫名其妙地问。

    食土者把自己的手盖在罗彬瀚掌心上,如同描绘命运的纹理那样缓慢移动着。

    “不幸,混乱,横灾。”他说,“今天你将被懊悔和悲伤笼罩,因你在无知中失去了一切财产。”

    罗彬瀚全然摸不着的头脑。他摇着右手的鸽子问:“我失去了啥?”

    食土者深邃地盯着他,然后低下头说:“这个。”

    他猛然抓住罗彬瀚的左手,眨眼进就把呐戒摘了下来,然后飞一般逃进偏殿里。

    罗彬瀚充满迷惘地站在原地,直到旁边的宓谷拉大叫起来。

    “罗彬!”她气愤地喊道,“他抢了你的戒指!”

072 戒与鸽与唱诗人(下)

    罗彬瀚原本不打算追回自己的失物。他只是单纯觉得纳闷,想不通何以有人会对这样一枚戒指感兴趣。

    然而宓谷拉并不这么想。她立刻拔腿追了过去,倒好像罗彬瀚的遭遇比她自己被抢更令她生气。罗彬瀚见状也只好跟上,他其实并不在乎那枚戒指的丢失,可绝对不敢让宓谷拉单独去面对那个怪人。此时雅莱丽伽和莫莫罗尚且落在后头,为了防止意外,他边跑边把鸽子的木架插到后领,同时抽出自己外套底下的高能射线枪。

    宓谷拉生气时的体能完全超乎罗彬瀚的想象,她如风暴那样扑进偏殿内,罗彬瀚非但没能追上,反而因为找枪而被甩得更远了。当他心急火燎地跨过偏殿门槛时,正好听见宓谷拉喊道:“你这个窃贼!把戒指还给罗彬!”

    他抬眼望去。偏殿里光线很暗,只有几盏油灯细细地放出光晕,还有一朵散发微光的昙花飘在殿堂中央,那是他送给宓谷拉的发卡。

    他很快适应了昏暗,看清宓谷拉正站在神龛前,用手拉扯怪人身上的布条。而那怪人的举止却叫罗彬瀚看不懂:他拼命地往供桌底下钻,仿佛进了那里头便能让他摆脱宓谷拉似的。

    这场面显然是宓谷拉占了上风,因此罗彬瀚稍稍松了口气,垂下枪口靠近帮忙。他们两人的力气足以完全压制住那抢盗者,很快将对方的半截身体从供桌底下拖出来。可对方身上的衣服实在太破旧了,罗彬瀚只听见“撕拉”一声,他手中抓着的腰带就被扯断了,露出对方光溜溜白花花的腰。

    罗彬瀚的第一反应是惊奇——作为一个崇信桑莲的苦修者,此人也过分细皮嫩肉了。紧接着他感到这样盯着一个陌生男人的腰看未免有点变态,于是打算抓住对方的脚继续往外拖。

    某个灿亮的金属物品从对方断裂的腰带里掉了出来。罗彬瀚百忙中斜眼瞟去,发现那是块非常华丽考究的怀表,镂金错银,边缘镶满碎绿宝石,跟荆璜给他的简易四象仪有点相似。

    罗彬瀚下意识地把那表捡了起来,借着宓谷拉发卡的微光,他勉强认出怀表底盘上刻满的细小花体字。

    ——多黎泼赠予挚爱马林诺弗拉斯,愿他和哥哥都在决斗中平安无事。

    “嗯?”罗彬瀚说。他觉得这俩名字都有点眼熟。

    这时那怪人的裤子彻底掉了下来,宓谷拉发出一声尖叫,怪人趁机拼命地往供桌底下钻去。他似乎觉得罗彬瀚的暂时性发呆是最后良机,因此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被对方那双毛腿严重干扰的宓谷拉竟然失去了优势。

    她手里抓着的布条系在怪人肩膀上,又被她紧紧地缠在手中绕了几圈,因此两边都无法摆脱。她也被怪人拽向供桌底部,罗彬瀚顾不上再看怀表,立刻伸手抓住宓谷拉的脚踝,想先把她拉出来。

    这时超乎他想象的状况出现了。一股巨大的吸力从供桌底下传来,那绝非怪人之前的力气,简直就像是在那供桌深处藏了一只巨型海怪。它用触手拽住了怪人,连带着也想把宓谷拉拖进去。

    罗彬瀚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种想象,可拖着宓谷拉的力量已经变得过于凶猛,以至于他根本不敢全力对抗,以免对宓谷拉造成任何严重的伤害。很快连他自己也被拖向桌子底下。

    供桌的桌布下摆拂过他的脸,让他本能地闭了一下眼睛,而再睁开时便看见了桌底的真实场景。

    供桌底部的另一侧——理论上应该是神龛的基座部分——开着扇非常低矮的门。门后光影扭曲,交织出一种类似棒旋星系的图景。

    那股庞大的吸力正是从门后发出。它如一张吞噬鱼虾的巨鲸之口,先后将怪人和宓谷拉拖入其中。

    罗彬瀚已意识到自己无法与这力量相抗。在大约半秒的时间内,松手撤退的念头掠过他的脑海,紧接着他把那块华丽的怀表奋力扔出桌外,然后抓起高能射线枪,对着偏殿大门的方向疯狂开火。

    他只来得及射出五六发,尽可能在桌布上留下破坏痕迹,旋即便被拉进那扇门后。

    浸入天壁似的粘稠感将他包围。在那宛如海中沉坠的过程中,他唯一能做的就是抓紧射线枪和宓谷拉的脚。

    数秒后罗彬瀚落到地上。地面坚硬而潮湿,令他联想起城尖垃圾站的隧道,但他睁开眼后却发现这是一条完全陌生的石头甬道。

    这条甬道平整狭长,两壁上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留言文字,只挂着一些点燃的火炬。火焰呈现出冷冰冰的幽蓝色,不知已焚烧了多久。

    罗彬瀚来不及细看。他从地上跳起来,首先瞄到平安无事的宓谷拉,然后立刻举枪指向那个怪人。

    原本嘟嘟囔囔的怪人察觉到了他的威胁,马上就停止了意义不明的碎语。他往后靠到墙边,高举双手说:“别,别,冷静点朋友,你已经抓住我啦。用不着非让这事儿见血吧?”

    罗彬瀚牢牢地盯住对方。他直觉这人并不危险,可还是不敢妄下定论,毕竟荆璜在第一眼看去时也挺无害的。

    “嘿,我们可以打个商量,”怪人继续说,“我把你的空间戒指还给你,里头装的东西也一样……你是刚出来阅历的新手吧?如果你的老师知道你在外头跟异族女孩约会,还弄丢自己全部的家当,你觉得他会怎么想?这肯定对你也没好处。不如咱们就当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物归原主,然后你走你的,我走我的。”

    罗彬瀚没有打算放过他。这会儿他的脑袋正空前快速地运转,很快就想起“马林诺弗拉斯”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把脸抬起来。”他举着枪命令道。

    对方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又在罗彬瀚的威胁下拨开满头乱发。火光照耀下,罗彬瀚看见了一张远比造型年轻和英俊的脸。他有双翠得像宝石的眼睛,朗俏分明的五官,以及显得特别深邃的眉骨。这些特征如此醒目,即便满面尘泥也无法完全遮掩。

    罗彬瀚沉默地看了片刻,然后腾出一只手遮住宓谷拉的眼睛。

    “你先把裤子穿上!”他厉声说。

    怪人的裤子幸运地挂在了脚踝上。于是他慢慢弯腰,提起裤子,就在罗彬瀚以为事情顺利的时候,对方却猛地把裤子一抛,然后恶狠狠地将呐戒凑到火炬的蓝焰旁。

    “放我走!”他尖叫道,“否则我就用精灵火烧了你的戒指!里面的一切都将付之一炬!”

    罗彬瀚镇定地看着他说:“你摸一下这个戒指的花纹。”

    对方将信将疑,似乎害怕罗彬瀚趁机将他杀害,直到罗彬瀚垂下枪口,他才颤抖着摸了摸戒指表面的龙纹。

    “呐。”戒指说。

    他呆呆地看着戒指,然后又望向罗彬瀚。

    “你是什么样的变态?”他难以置信地问道,“你跟一个对你有意思的姑娘出来约会,还在手上戴着这种玩意儿?”

    罗彬瀚顿感恼羞成怒。

    “要你管。”他说。

    随后他大步上前,一脚把对方踹倒在地。

073 好一张漂亮脸儿(上)

    马林诺弗拉斯缩在墙角,开始唉声叹气。

    “我早该想到的。”他满面愁苦地说,“那戒指绝不可能是真货。如果它真的是贵重的东西,前几次你和一个更漂亮的女人来时为何不戴着呢?”

    宓谷拉问道:“更漂亮的女人?”

    旁边的罗彬瀚赶紧解释道:“别管这傻逼,他看到的是雅伽莱。”

    然后他踹了马林一脚:“少胡说八道!什么漂亮不漂亮的,那是我老板的娘!再说前几次我们不都是三个人一起来的吗?”

    “我一向尊重别人的特殊爱好。”马林诺弗拉斯缩着脑袋说,“而且这也不算多奇特……”

    罗彬瀚气得又踹了他一脚。这个已经承认自己就是马林诺弗拉斯的男人吓得噤口不语——起初他拒不承认自己的身份,直到罗彬瀚威胁要对他严刑拷打,他便马上愿意承认自己是马林、狸猫或者任何一种植物。

    罗彬瀚仍然很警觉。他记得自己当初在夜莺剧场里听到过伊登关于马林诺弗拉斯的消息,似乎是说此人和魔鬼做过交易。然而眼前这个马林尽管有张漂亮皮囊,却畏畏缩缩,看起来毫无威胁。

    他觉得自己应当把这个人带给雅莱丽伽,但当他在石头甬道里到处搜寻时,那扇把他和宓谷拉吸进来的门已然凭空消失了。

    “那是临时门。”马林解释说,“念出咒语后才能出现,一共只能使用三次。这已经是我最后一次用它了。我本想利用这个机会弄到一笔巨款,好解决我的燃眉之急,谁知道……唉,门城是不允许贩卖空间类物品的。不管是魔法戒指、魔法钥匙、魔法袋子,还是那些什么所谓的重引力扭曲空间设备,因为这里的时空本身就很错乱,你懂吧?当一个魔法戒指进入理识世界,或者一个机器进入魔法世界,你搞不清那地方的规则会不会让它失效。失效倒也不算太坏,它还可能会把里头的东西一股脑儿地丢出来,或者直接在你手里爆炸。所以门城只好完全禁掉这方面的交易,对于你本身带来的空间戒指呢?他们倒是不会没收,但也会帮你加点安全措施在上头,好让它在穿越门户时不至于炸了。那样一来你便不能在上头添自己的防护咒语,以免和门城的封印冲突。这对偷窃倒是方便了,可在门城做生意的就顶讨厌这件事。他们卖不了自己的空间戒指,只好造些外表相似的假货,什么呐戒、钠戒、拿戒……要我说拿戒还有点用处,可谁想得到你会买这种玩意儿呢?”

    他说完这番话,然后便垂头丧气地沉默了。罗彬瀚可没有闲心放任他沉浸悲伤,于是踢了踢他问道:“这里是哪儿?”

    “迷宫里。”马林沮丧地回答道,“这儿本来是一个食土者冥想沉思的地方,我给他写过几首诗,关系也算不错。后来他说自己要去四处游荡,寻找心中的答案,所以就把他的住所和衣服都留给了我。他人真的挺不错的,也告诉过我这地方该怎么走出去。可惜我实在没记住。”

    罗彬瀚心中一跳,差点以为他们会被困死在迷宫里,幸好马林继续说:“现在咱们只好从另一扇门走了,那里会通向一个小市场。可是……唉!我还不如就待在这儿饿死呢!”

    他脸上露出浓重的悲伤。罗彬瀚仔细打量着,觉得那不太像是演技,于是又踢了踢他问道:“怎么回事?你得罪人了?”

    “我情愿自己得罪的是人。”马林苦涩地说,“人肯倾听,人肯沟通,那便没有什么可怕的。可魔鬼才不管你有什么苦衷,他们只想向你讨债。”

    罗彬瀚很不喜欢他云山雾罩的说话方式,因此干脆地举起了枪。这下马林立刻变得嘴皮利落起来。

    “索玛沙斯提亚!”他瞪着枪口吼道,“俗称‘漂亮脸儿’!他和他的走狗们正满世界找我呢!若我死了,他无人讨债,到时候就会找上你!”

    他期盼地望着罗彬瀚的脸,似乎觉得这个名字能将罗彬瀚吓退。可罗彬瀚尽管对“漂亮脸儿”这个词有点依稀的印象,却仍旧不晓得那到底是谁。

    “这人谁啊?”他直接问道。

    马林错愕地望着他,但很快便了然地拍起了脑袋。

    “不错,是我的问题。”马林说,“你显然是个乡巴佬,才会去买那种可笑的冒牌戒指。我还能指望些什么呢?我的审判已近啦,可却无人能分享我的悲痛,这也是赎罪中的一环?啊,这世界何等严苛而沉重!”

    罗彬瀚的回应是对着他的裆部来上干脆的一脚。这下马林的话又变得爽利起来。

    “漂亮脸儿,这是一个民间传说。”他颤抖却飞快地说,“一个怪谈,魔鬼,杀人狂,传说它的脸奇丑无比,见到的人都会尖叫晕厥。它还会要求被抓住的人赞美它的美貌,而且——这点非常重要——那必须是它以前从未听过的赞美词。一旦你的言语和前人重复,它就会吃掉你一根手指,你有几根手指便有几次机会。等他吃完你的每根指头,接下来便会咬碎你的头颅。”

    罗彬瀚有点心寒,但还是坚强地把住枪说:“你他妈得罪这种玩意儿干嘛?”

    “不,不,我告诉你那只是个民间传说了!我得罪的是索玛沙斯提亚,他是一个蜥魔和人的混血儿,确实也是怪胎,还有魔鬼的心肠,不过毕竟他还算不上什么真正的鬼怪。他很喜欢‘漂亮脸儿’的传说,所以仿效传说行事,还把这个名字当成自己的绰号。”

    马林的神态变得不自然起来。他吞吞吐吐地继续说:“以前市场上有个挺漂亮的姑娘……美拉罗,她是多么艳丽的一颗明珠!但是……唉,就像老话说的,‘女人越美,心肠越毒’,她的脸蛋像最美好的艺术品,可性格却又完全像个蜥魔,这让人没法和她长期相处。她也不接受和平分手——蜥魔本性嘛!于是我只好耍了点小手段,才算平平安安地溜走了。她那丑八怪哥哥气坏啦!竟然找去了‘漂亮脸儿’那里,我不知道他是用什么手段说动了索玛沙斯提亚,总之我算完蛋了。‘漂亮脸儿’的势力遍布地下,他早晚会把我挖出来,剥皮切碎了喂他养的那些蜥蜴。我本想弄到笔巨款去献给他,以此来平息这事儿,谁知道……唉,总之命运已然脱离我手,风中落叶何能决定归处呢?”

    他又开始悲叹,但罗彬瀚没感到多少同情,只是撇着嘴说:“你觉得用钱就能搞定一个变态杀人狂吗?”

    “我别无选择。”马林抱着头说,“而且这里头有点巧合……我是说,平时索玛沙斯提亚不缺钱。他有好几家赌场,妓院,还搞点角斗之类的生意,总之都是赚钱的买卖。可最近他也倒了霉啦!据说他招惹了一个魔鬼,天天跑去他的产业里闹事。他的打手全骨折了,赌场也被烧得精光。他气得要发疯了,根本顾不上我,就只想抓住那个红衣服的小孩……”

    “嗯?”罗彬瀚说。

    他心中忽然警钟大作。

074 好一张漂亮脸儿(中)

    通过马林诺弗拉斯的招认,罗彬瀚最终对自己身处的境况有了一个总体认知。他在心中梳理了一会儿,认为大致可以分为两个好消息和三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他找到了马林诺弗拉斯,侏儒商人血案的见证人,且此人似乎毫无危害性,足以让拿着一把射线枪的自己带去见雅莱丽伽。另外他还找到了他们久寻不获的地下交易市场,马林听说里头确实存在贩卖真龙的地方,当然也有很多亚龙类。

    而坏消息则是:马林得罪了一个半人半魔、性情残忍的星际港口黑帮老大。那老大还疑似得罪了荆璜。以及地下交易所是那个老大的势力范围。

    在这五个消息的前提下,与他命运更为相关的终极坏消息则是:他们必须穿越地下市场,如此才能抵达位于牟箩湖的娜迦池底部的市场入口,然后重返莲树星表面。

    罗彬瀚心情沉重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并思考该如何向宓谷拉坦白自己怕蛇的真相。

    这件事的难度颇高,所以他决定暂且搁置,转而开始盘点自己此刻的随身物品:打火机、千里镜、弹珠、简易四象仪、驯化之香、沾着安神水的丝帕、高能射线枪、一条宓谷拉赠送的男士领巾、一具迫害聪明人的鸽子标本、一枚呐呐呐的戒指、一只发卡能发光的宓谷拉。

    这些东西,尽管在某些状况下并非完全无用,可似乎又都无法解决他最紧急的困境。最后他盯着手中仅剩的一样物品,那就是雅莱丽伽给他的急火坠。

    打碎这枚玉璧,荆璜便会知晓他的位置,如此一来显然应该烦恼的就不再是他,而是那倒了霉的漂亮脸儿——漂亮的人儿应该承受更多命运的负担,罗彬瀚对此一点意见也没有,可他却不知道此刻荆璜究竟身处何处。在门城?在莲树星?在某扇门的后头?

    雅莱丽伽只保证这玉璧在万里以内起效,当时罗彬瀚觉得这段距离绝对绰绰有余,可现在他终于意识到这个单位在宇宙层面上的渺小。若他打碎这枚玉璧,而荆璜却并未出现,那以后该怎么办呢?在遇到真正十万火急,毫无办法的绝境时,他还有什么办法扭转局势?

    他盯着这枚玉璧看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它塞回口袋里。雅莱丽伽和莫莫罗显然已经发现他的失踪,那么或许雅莱丽伽就能联络上荆璜,把他叫到莲树星来。这肯定需要时间,因此急火坠他用得越晚越好。

    “你确定这里是莲树星的迷宫吧?”他对马林诺弗拉斯问道。

    马林拼命点头,眼睛一直落在他的枪上。这让罗彬瀚暗暗警惕。为了以防万一,他把自己的弹珠交给宓谷拉,低声叮嘱她留意马林,倘若对方有任何不轨意图,那便打瞎他的眼睛。

    情况明确以后他靠到马林对面的墙边坐下,一方面是平复心情、恢复体力,另一方面则是怀着隐约的希望——没准他们不需要穿越交易所,只要在这里多等一会儿,神奇的雅莱丽伽就会带着莫莫罗从迷宫里找进来。

    他尽可能把自己伪装得镇静而富有经验,但却很难控制住内心的忐忑。为了让自己停止恐慌,他只好开始考虑别的问题。

    “你掉的那个金怀表好像不是美拉罗送的吧?”他对马林问道,“多黎泼又是谁?”

    “噢,那是另一个女孩。”马林不在意地说,“她是风鸦酒馆老板的妹妹,不算特别美,可性情要比美拉罗好得多,人们都挺喜欢她的。她最喜欢听我唱歌,讲那种英雄和公主的故事,女孩都喜欢这一套嘛。”

    罗彬瀚益发觉得疑惑。他现在想起来自己在城尖垃圾站看到过这段故事,然而若他记忆不差,留言要和多黎泼哥哥决斗的人应该不是马林诺弗拉斯。

    “那怀表上说你要和她哥哥决斗?你俩最后到底打了没?”

    马林大惊小怪地嚷了起来:“决斗!我怎么可能干这样的事!我是一个唱诗人,我的双手得用来弹琴,而不是舞刀弄枪!这事儿说起来可不能怪我……多黎泼的哥哥斐南也是个怪胎,明白吗?他外表上倒是人模人样,可一直想着自己的亲妹妹。任何男人只要对多黎泼稍看两眼,他便勃然作色——可这又有什么用呢?须知仆人眼中无英雄,女人眼底也不把哥哥当男人——”

    罗彬瀚下意识地哆嗦了一下。他想起了自己那个同母异父的妹妹。“喂!臭阔佬!”——这就是那女高中生对他最常用的称呼。

    “——总之那女孩最后还是爱上了我。我们俩总是趁着她哥哥午睡的时候跑出去约会。起初倒是挺新鲜的,可很快就没意思了,毕竟她是个没什么文化的姑娘……而且她竟然想和我结婚!为啥每个女人都非得想着结婚?我当然不可能答应啦,所以我就告诉她斐南绝不可能同意这件事,结果这蠢妞竟然跑去跟她哥哥坦白自己有心上人,还央求她哥哥主持婚礼!”

    马林激动地浑身发抖:“她怎能这么做?难道她不明白她哥哥会杀了我?万幸她还没向斐南吐露我的名字,只告诉我她哥哥要跟我决斗,如果我能赢得胜利便可以娶她……好吧,我是跟她说过几个我用银弹枪对付吸血鬼的故事,可那不是配合一下气氛吗?我有这么一张漂亮脸蛋,干嘛跟吸血鬼过不去?总之我当然是逃跑了,不过也得想办法平息斐南的怒火。所以我就告诉另一个多黎泼的爱慕者,说那姑娘看上他很久了,只要赢过她那变态哥哥的决斗便能娶她。唉,那傻蛋完全被爱冲昏了脑子,就那么想也不想地答应啦!我还专门为他写了首鼓舞诗呢。”

    罗彬瀚无法言语地望着他。

    “不过我可能不小心搞错了点事。”马林又说,“斐南要求的是枪术决斗,可我当时满脑子都是一个剑术女教师……这不是我能控制的,你能理解吧?现在想想我没准告诉那傻蛋斐南和他举行的是剑术决斗,然后他就拿着把剑去和斐南决斗了……唉,总之后来我再没见过那个倒霉蛋。我真诚地为他感到遗憾,不过感情的事儿就是这样的,有时你难免会受到点伤害。”

    罗彬瀚的喉咙里发出一阵细微的咯咯声。他觉得自己应该表示点什么,但简直像窒息似地说不出话来。

    这时宓谷拉从原地站了起来。她气得咻咻直喘,胸口像鼓风机那样起伏着。

    “你烂透了!”她愤怒地说,然后冲上去对着马林诺弗拉斯一阵乱踹,把马林踢得嗷嗷直叫。好一阵后宓谷拉有点累了,罗彬瀚这才浑身舒适地把她拉下来。

    “你他妈疯了吗?”鼻青脸肿的马林说,“我是唯一知道出口在哪儿的人!你还拿着把枪,结果对你的女人一点管束力也没有!”

    罗彬瀚心平气和地用枪口敲敲对方的脑袋。

    “你可有点逼数吧,”他说,“我没揍你就是因为她先动手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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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