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45 垃圾分类练习题(下)

    罗彬瀚盯着碑文看了一会儿,然后下意识地把双手藏进口袋,又朝自己身上扫视几眼,确保没有在不知不觉间粘上落叶或纸片。他从理性上并不认为自己身处险境,可却打心底里害怕自己无意间丢了什么东西在地上。

    为了证明友谊就是分享,他毫不犹豫地把荆璜拉到碑前,指着红字问:“这碑上说的是真的?”

    荆璜不耐烦地扫了几眼:“啥破玩意儿?字这么多,没那闲工夫读。”

    说完他一脚把歪斜的石碑踹倒在地,径直向那深不见底的洞穴走去。跟在后头的莫莫罗则动作轻柔地将石碑扶正,悉心拍去碑上的泥尘。

    “石碑先生您好,今天也在上班呢,辛苦了!”他对那块石碑尊敬地说,“这次我是跟玄虹先生一起来找人的,不能耽误太多时间。等下次有机会再和您细聊吧。”

    罗彬瀚产生了一种错觉。他感到那碑文上的红字好像变得更鲜艳了。

    那显然不可能是真的。于是他义无反顾地跑到了荆璜和莫莫罗中间。

    通道黑得伸手不见五指,罗彬瀚连一米开外的路也看不怎么清楚。万幸荆璜和莫莫罗的身上似乎都带着一种淡淡的微光,使他们的身影依然清晰可辨。雅莱丽伽则完全隐匿在黑暗中,甚至连一丝脚步声也不曾发出。只有当她角上的细链发出碎响时,罗彬瀚才知道她并未失踪。

    他们走了十来分钟,通道似乎毫无改变。罗彬瀚回过张望,来时的路也已湮没在黑暗中。这狭窄幽暗的空间令他有点仿徨。他不安地把手撑在墙上,想以坚实的泥土触感来给自己一些慰藉。

    但他触摸到的并非泥土,而是坚硬光滑的石头。那石头异常平滑,边缝整齐,毫无疑问经历过人工的打磨。

    罗彬瀚又剁了剁脚。脚底的声音沉闷而坚硬,他们在不知不觉间走上了一条石头隧道。

    他好奇地继续摸索。手指在墙壁上摸到一些刻痕。罗彬瀚差点以为那是某种野兽的爪痕,在反复摸了两下后才察觉出文字的笔画。

    “罗先生,您在干什么?”从后方走上来的莫莫罗问道。

    罗彬瀚继续摸墙,他对外星文字仍然很生疏,能看懂却很难书写,这使得他的触读能力也十分见拙。

    “这墙上写的啥玩意儿?”他边摸边问。

    莫莫罗眨眨眼睛。他身周的白光变得更明亮了一些。借着他的光,罗彬瀚终于看清面前墙壁上的情形。他倒吸了口气。

    石壁上密密麻麻地占满了字。

    那些字迹有的是用锐器划成,有的像用凿子精雕,有的是用墨水笔涂写,有的则残留着不祥的暗红污渍。它们的字迹也截然不同,像是由许多不同年代的人遗留。绝大部分是字,剩下的还有一些图画和符号。

    罗彬瀚只能看懂其中很少的一部分。他们有些的内容相当平淡,譬如“伦乔巴巴向弗丽忒多多致意”、“这儿的路真难走”、“缤兰·叶影第三次来此,这是最后一次”。

    还有一些似乎颇为曲折,譬如:

    “马林诺弗拉斯欺骗了我,夺走我的爱与纯洁,我发誓将他贴上毒虫垃圾标牌,然后丢弃于此。”

    “马林诺弗拉斯在此,向我心中的皎月与唯一的女神美拉罗表达爱意。她以宽广的心胸与公正的明眼审查了我的辩解。如今一切恶毒的污蔑与谣言都已在我们神圣的爱情照耀下烟消云散。我愿与此生唯一的挚爱结为伴侣,只待我回家告知父母,便即去往她处求婚。”

    “马林是个骗子!可怜的美拉罗受他蒙蔽,至今还在煎熬等待,终日以泪洗面。我作为她的哥哥绝不宽恕此等侮辱。我要将全部的事告诉索玛沙斯提亚,请漂亮脸儿来为可怜的美拉罗做裁决。”

    “德奥普布在此同风鸦酒馆的老板斐南进行剑术决斗,胜者将迎娶他的妹妹。”

    “斐南在此赢得了与德奥普布的决斗,他捍卫了美丽的多黎泼的尊严与纯洁。”

    “这是谎言,德奥普布没有输给斐南,斐南是个卑鄙小人!”

    罗彬瀚还想再继续关注这场爱情决斗,然而墙上再未留下后文,这段恩怨只得不了了之。

    类似的故事在墙上仍有很多,每段都引人遐想,而唯独一种字体让罗彬瀚感到心惊胆颤。

    墙壁高处留着横七竖八的血字。它们都深深地刻印在石头上,狂乱、凶暴而又不顾一切,如同绝望的野兽嘶吼出憎恨之音。

    ——杀死盗火者。

    ——必须消灭盗火之月。

    ——伪月必将坠落。

    ——罪城与双面之月都将被火净化。

    ——剥掉他的皮。吸光他的血。嚼碎他的灵魂。这是他罪有应得。

    无数简短的、来自不同时间与书写者的语句,翻来覆去地重复着相似的目的。所有与那目标相关的字眼,统统都以殷红与漆黑染就。

    罗彬瀚呆然地看着那些语句。他注意到这些字旁边还画着一些意象不祥的图案。

    九个月亮挂在空中,月相大小各不相同。其中最大的满月被怪物和野兽包围。

    那是露出锐齿的狼群。长着女人面容的蜘蛛。漆黑庞大的蛇。

    看到那条蛇的瞬间,罗彬瀚感到一阵毫无理由的眩晕。他耳中嗡嗡鸣响,如同梦中之人低声细语。

    浮现于眼前的,无比熟悉的脸,来自一个他绝对不会认错的人。

    然后风声袭来,他又被荆璜一脚踹倒了。

    “你们他妈搞什么鬼?”荆璜说,“老子都跑出去几十步,回头一看就剩雅莱在了。你俩杵这儿演木桩啊?”

    罗彬瀚从地上爬了起来。荆璜这一下来得很突然,但他却没怎么觉得痛。他的思绪还残留在那副画上。

    荆璜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然后深深地皱起眉。

    “画得什么破玩意儿,丑死了。”

    他嫌弃地呸了一声,伸手指向墙壁。三只翠虫飞出他的衣领,扑向那些血红的文字。当绿火熄灭之后,那些满怀憎恨的字画荡然无存,唯有满壁白灰簌簌而落。

    “又开始扬了。”罗彬瀚说,“上次要烧树,这次就烧墙,你这是死活都不放过啊!”

    他满怀沉痛地往后退了一步,对着被烧毁的墙画鞠躬致哀。鞠到第三个时他注意到满地的白灰。

    “诶?”他说,“少爷,你这弄得满地骨灰,算不算乱扔垃圾?”

    “是又怎么样?”荆璜冷冷地答道,“有本事来打我啊?”

    话音刚落他们就听到后方传来一种辘辘的怪响。那声音由远及近,眨眼间已冲到他们面前。

    那是隧道口的石碑。它此刻正以一种所向披靡的态势飞快滚动,仿佛有人正在后头拼命踢它。石碑不偏不倚,直冲荆璜而去。

    “什么鬼东……”

    荆璜似乎想要伸手。他还来不及把话说完,那石碑猛地从原地飞起,如铁锤铜壁般重重砸在他的脸上。

    石碑把荆璜压倒在地。然后疯狂地在他脸上蹦跳,地面犹如地震般隆隆作响,久久回荡于隧道当中。

046 反仇恨犯罪法案(上)

    罗彬瀚完全惊呆了。

    他茫然地瞪直眼睛,任由那半人多高的沉重石碑在荆璜脸上疯狂蹦跳。直到扬起的白灰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对现实状况的认知才总算回到他意识中。

    石碑跳得足有一米高,丝毫不知疲倦。罗彬瀚连忙抹掉脸上的白灰,想冲过去解救荆璜。旁边的莫莫罗立刻制止了他。

    “罗先生不可以乱跑。”莫莫罗严肃地说,“你靠近的话会被检查员先生误伤的,请务必待在安全距离外。”

    罗彬瀚有点崩溃:“那地上躺的怎么办?这架势不得给他砸成个锤头鲨啊?”

    莫莫罗满面单纯,语气坚定地说:“没关系的,这种时刻只要相信玄虹先生就可以了。”

    罗彬瀚不得不怀疑此人有谋船篡位的居心。就在他考虑是否要弃暗投明时,驰骋正酣的石碑忽得被掀了起来,朝隧道深处直飞出去。

    荆璜直挺挺地坐起来。他的脸上红痕交错,乍看像是满面鲜血淋漓,把罗彬瀚吓了一跳。然而等罗彬瀚再仔细分辨,才察觉那不过是些浮现在皮肤上的红印。它们在荆璜脸上纵横密布,犹如某种原始而怪异的羽状刺青。

    “草,”罗彬瀚痛心地说,“好惨一熊孩子,都给锤成野蛮人了。”

    荆璜面无表情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红印在他指下迅速地消退。

    他站起身,隧道深处里又传来辘辘声响。石碑气势万钧地朝着他再次滚来。

    “……你他妈没完了是吧?”

    荆璜微微弯腰,用左手把石碑按在地上。那威不可挡的沉重凶物剧烈挣扎着,却分毫无法挣脱禁锢它的手掌。

    “你跑啊?跑给我看看?”荆璜开始用脚踹它,“老子这只机械臂的极限握力是八千钧,你就是辆火车老子也给你拆咯!”

    石碑丝毫不惧他的淫威,依然奋勇拼搏顽抗。于是荆璜直接把它抓举到空中,开始无比凶残地向石壁上乱砸乱撞。那些留在墙上的血字很快就在他的暴行下毁坏殆尽。

    石屑与烟尘纷飞,把罗彬瀚看得直发呆。莫莫罗及时护住他往后退去。

    “玄虹先生好像抓狂了。”莫莫罗有些困扰地说,“虽然石碑先生对他的惩罚比较严厉,但那也是在履行垃圾分类检查员的职责,如此对待一个尽职尽责的人,这种事一定是错误的!玄虹先生在您内心深处一定也是明白的吧,请快点回想起您的本心!”

    “放你妈的屁!再念老子连你一起打!”

    荆璜咆哮了一声。他双眼中跃动着彩虹般绚烂的烈火。隧道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明亮如昼,空气迅速地升温。

    石碑仍在挣扎。它一边试着从施暴者的手掌里挣脱反抗,一边因恐惧而小幅度地颤抖。在罗彬瀚看去简直像个有生命的活人。

    从隧道深处传来一声细响。

    那声音清亮而婉转,只是短促得令人不及反应。罗彬瀚不禁怀疑自己只是幻听。

    但石碑突然不动了。它像个无生命的死物那样老实地坠着,任凭荆璜对它怎么拳打脚踢也毫不反抗。

    察觉到石碑的异常,荆璜眼中的焰影也迅速熄灭。他又愤怒地踹了石碑两脚,然后才偏头望向隧道深处。

    黑暗中断断续续地传来细音。时而高亢,时而柔和,如一线细泉在石缝间跳跃。那是一种美丽如歌声的鸟雀啼鸣。

    片刻之后,隧道彼方漫步走来一个陌生人。那是个看起来二十多岁,容貌极为俊秀的金发男性。他穿着颇古典的浅色丝绸衬衣、黑色长裤与双排扣礼服,胸前衣领上别着一串洁白的铃兰花。

    他停在荆璜的十步外,两人彼此相望,谁也没有意外的表情。

    荆璜把脚从石碑上挪开,若无其事地甩了甩手臂。

    “你这家伙果然在这。好地方不去,天天跑到垃圾站来散步,真是个怪癖。”

    金发青年平静无波地望着他们。他的眼睛在幽暗中呈现出金属似的钢蓝色。那明明与凯奥雷很相似,却显得格外透亮而寒冷。它们一点也不像人类的眼睛,而是深潜海下的冰山。

    说不清具体的理由,光是注视着这个人就令罗彬瀚感到浑身战栗。

    “喂,盯着我干嘛?”荆璜不耐烦地说,“不是早说过我还会回来的吗?难道你觉得区区一个0206就能把我杀掉?”

    “我可没有这么想——虽说如此,你每次出现时好像都在破坏我的财产。是在借故表达对我的不满吗?”

    金发青年的声音一如他本人,安稳,平淡,毫无波澜,像是对眼前的混乱场面毫无感想。

    “……巧合而已。你别想那么多。”

    荆璜低头看了看石碑,然后若无其事地把它踢到一边。

    石碑撞在墙上,发出砰然巨响。然而它毫无再对荆璜还手的意图,只是悄然而谨慎地滚动着,退到金发青年身后。

    金发青年低下头,淡然地看了它一眼。他什么也没说,石碑却不断朝后退去,顷刻消失在黑暗深处。

    目睹这一幕的荆璜似乎很无聊地甩甩手,往左前方走了两步,恰巧挡在罗彬瀚与金发青年中间。

    他冲对方伸出两根手指,全身散发出凌人的气势。

    “喂伊登,眼下是多事之秋,闲话我也就不多叙了。今天找你有两件事要办,对你反正都是轻而易举的。我现在赶时间,我们就快人快语速战速决吧。”

    荆璜的语气中透着莫名的决绝,简直像是准备当场跟对方决斗。

    被称为伊登的金发青年轻轻抬起眼。

    他仍然用平缓的调子说:“你的第一个目的是通往外域的秘境之门,这点毫无疑问。但我很意外你还会有第二个要求,不觉得自己太贪得无厌了吗?”

    “你以为我想吗?”荆璜阴沉地说,“路上出来点意外,我差点弄死一头古龙的后裔。老东西要我找三头被捉的幼龙放归山野,这样就算是赔罪了。”

    “真龙是不允许在市场里贩卖的。”

    “明面上不允许,暗地里肯定有吧?给我一个龙巢的地址,我去买三头龙放了就是。”

    “你是打算购买,还是说直接闯进别人的门里抢劫呢?以你的性格和观念,真的会愿意向捕龙的人付钱吗?”

    荆璜没有回答。于是伊登摇了摇头:“我是规则的制定者,不会允许任何例外存在。既然你不能提出让我满意的条件,那么龙巢的地址我是不会透露的。如果你打算强来的话,正好无远域那边也在和我联系……你明白我的意思吧?”

    他如此从容而冷淡地诉说着,既不凶恶也不强势。荆璜却像是十分厌恶地偏过了头。

    “我路上搞了点东西,就全部都给你当买路费了。”他不耐烦地说。

    伊登很轻微地露出一抹温和的笑容。那看起来像是种含蓄的讽刺。

    “把销赃说成赠送,真不愧是有一半血统的你呢。但是这样也没用。你提了两个要求,即便我接受你给出的贿赂,最多也只会帮你满足一个而已。”

    伊登静静地摸着胸前的铃兰花,然后像是失去兴趣般转身走开。在他离去前,荆璜忽然回过头,深深地望了罗彬瀚一眼。

    “喂,等等,”他说,“这件事还有再商量的余地吧?”

    伊登停下脚步,但却没有回头。荆璜烦躁地抓起了头发。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可没有这么多规矩……跟其他中立港一样,你这座千门之城也出问题了吧?”

047 反仇恨犯罪法案(中)

    一枝铃兰花。茎叶翠碧,花朵莹洁,鲜润如新。乍看毫无奇特之处,唯有在近处细察,才能发觉茎末处小小的金质笔尖。

    金发青年伊登将它从衣领上取下,然后对着石壁简单地画了一个方框。淡青墨汁洇入墙内,在接触空气后迅速地变成深黑色。

    他伸手在石壁上一推。墨线不知何时变成了真实的门缝,墙壁如同石门那样向对侧打开。在石墙后是一个灯火通明的华丽房间。

    “具体情况去夜莺剧场说吧。”

    他率先迈进门内,荆璜紧随其后,隐匿在阴影里的雅莱丽伽也跟了上去。

    罗彬瀚还在吃惊那扇“画门”。当他经过时仔细地瞄了几眼,发现那扇门似乎在房间内原本就存在,它是房间唯一的出口。

    房内壁炉里烧着木柴,左边是一整排落地窗,被数块深红的绒帘遮盖,仅露几条缝隙。红木地板似乎年头已深,有人行走其上时会轻微地吱嘎作响。

    伊登在壁炉前的扶手椅上落座。他的右侧有一座高及房顶的书架,再远处是一台精美绝伦的落地钟。钟面由深橡木色为主体,四根螺旋柱支撑着荷叶边的黄铜钟盘。钟侧的浮雕密布,葡萄藤、橄榄枝、玫瑰、百合、绣球、鸢尾、月桂、银莲花……繁艳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百花之图,犹如在描述着天堂的梦幻景象。

    唯独让罗彬瀚感到奇怪的是,这台落地钟似乎已然损坏。它那琉璃隔板后的钟摆是一朵倒悬的荷花,正如风过湖面般摇摆着。然而,荷叶钟盘上的四根指针——罗彬瀚又数了一遍——四根指针中的三根都静止不动。唯独最短的那根黑针如飞一般狂旋猛跑。

    那显然超过了正常秒针的运行速度,令罗彬瀚恍惚中觉得自己的生命似乎也在神秘地消失着。

    荆璜同样看到了钟。他不爽地咋舌说:“有必要搞到这个程度了吗?你也谨慎过头了吧?”

    “这是保险措施。”

    坐在扶手椅的伊登如此回答。他轻轻拉开外套,从内侧口袋中飞出一只珠光灿烂的机械小鸟。

    一只夜莺。它的每根羽毛都由黄金打造,在羽枝尾端镶嵌着细碎的宝石,双翅是红玉与翡翠,尾翎是彩蓝石与天青石,颈腹则是钻石和各色水晶。

    这只价值连城的人造夜莺伏坐在伊登肩头。它来回张望,用黑曜石镶成的眼珠观察周围,一举一动栩栩如生。当伊登将手指放在它头部时,从那白玉雕成的鸟喙中发出一串婉转清脆的啾啼。

    伊登将它放到左手矮桌上的黄金鸟笼中。夜莺轻巧地跃上横杆,用黄玉制成的鸟爪攀停着。它在笼子继续左顾右盼,罗彬瀚甚至能从那动作中感觉到它的警惕与不安。

    荆璜对这只奇特的机械鸟毫无兴趣,他顾自在伊登对面的莨苕纹布沙发上落座。雅莱丽伽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不像有坐下的意思。

    罗彬瀚从这两人的态度里读出一种无形的紧张。他意识到比起年龄逾亿的巨龙,荆璜实际上更防备面前这位斯文而冷淡的金发男性。

    莫莫罗轻牵他的衣袖,两人坐到侧边的软垫长椅上。那椅子宽敞得可以让三人共坐,莫莫罗却特意跟他挨得很近,足以第一时间应对意外。

    五人相对沉默,唯有壁炉里的柴木噼啪作响。良久以后,荆璜在沙发上翘起了脚。

    “氛围不太对劲啊……虽说在垃圾站留言涂鸦也算你们这儿民风使然,我上次找你的时候可没有那么多乌七八糟的内容。到底怎么回事?身为门城之主的你,就算再怎么反感盗火者,也不会特意去煽动别人在你的地盘上闹事吧?”

    他阴郁地摸了摸自己的脸颊。

    “还有那破石碑,是要疯啊它?老子他妈清清墙壁而已,它冲上来打我干嘛?”

    “因为你触犯了禁忌。”伊登平静地说,“你让别人的血落在地上,魔像是不会考虑你行为的动机的。”

    “那它倒是把那些写了血字的人抓起来啊!他妈扔东西的不抓,你抓我一个洗墙的?”

    “那可做不到,因为他们没有违反律法。”

    荆璜莫名其妙地望着他。

    伊登从主座上起身,走到被红绒帘遮住的窗前。他望着缝隙深处说:“城尖是遗弃之地,在那里造成的破坏不违反规则。”

    “这我知道啊。但他们不是用诅咒之血写的字吗?这个算伤害他人,犯忌讳的吧?”

    “他们用的是自己的血。”伊登说。

    荆璜稍稍抬起头。伊登目光淡漠地与他对望了一眼。

    “他们给自己施加诅咒,然后取血写下那些文字。具体是怎样的诅咒还不清楚,但是目前黄金警卫队没有找到遗体,想必不是致死的类型吧。”

    “……有必要搞成这样吗?就算他们把这座城市屠绝,形成的咒力也伤不了盗火者一根毫毛吧?话又说回来,你也真够背的,明明已经避着盗火者跑了,到头来还免不了被牵连。”

    荆璜的话语里混杂着厌恶与幸灾乐祸,似乎一点也不打算在主人面前隐藏。他紧跟着继续说道:“最近的风声越来越紧,像你这种四方交通之地,想要一点不乱是不可能的。这就是你在头疼的事情?要我去把那些写诅咒文字的老鼠抓出来?”

    “不必。”伊登说,“那些血咒无关紧要。需要你去解决的是另一件事。”

    他身后的深红绒帘无风自动,向两侧缓缓拉开,露出窗外诡怪的景象。

    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剧院。它有十三排红布座椅构成观众席,地板上铺着织满鲜花的绒毯,六盏水晶枝吊灯将整个空间照得通明透亮。

    众人所在的房间位于观众席后上方,像是专为贵宾准备的二楼包厢。然而此时舞台和观众席上都空无一人,使这堂皇典雅之地变得有些阴森。

    伊登慢步走回主座。笼中的黄金夜莺发出一声啁鸣。

    剧院内灯光骤灭,曲乐轻响,演员自舞台两侧粉墨登场。它们全是穿着剧服的木偶,手脚颈腰有巧妙的关节设计,行动起来灵活自如。雕刻的面容配以巧妆,远看足能以假乱真。

    幕布上光影变幻,毛骨悚然的故事于焉开演:

    ——猫人栖于亭内,与水中人鱼嬉闹。忽而铁网天降,将其困缚其内。远处猎人奔来,举枪将其击毙,随后剥皮取骨。

    ——母亲漫步林间,怀抱幼童安抚。狼面的怪物自暗中袭出。它咬碎母亲的头颅,染红长裙与项链,徒余幼子在原地嚎哭。

    ——侏儒游船行商,箱中暗藏珠宝。蒙面者以刀相逼,夺走货物珠宝,随后将其割喉吊死。

    木偶们在台上相携起舞,虽无一字台词,巨细皆已明晰。三幕场景接连演毕,凄冷乐声戛然而止。

    舞台闭幕,灯光亮起,一切恢复如初。

048 反仇恨犯罪法案(下)

    伊登从椅上站起,在书架中抽出一份羊皮纸包裹的文件。

    “这是最近发生在门城附近的三起恶性案件。其中相隔的时间,以门城为基准计算是在一个月内。”

    他平淡如水地说着,将文件递给荆璜。

    “虽然案发地点都不在门城境内,附近却恰好都有门城的出入口。受害者也都是在旅行中出事的。每起事件都有目击者——或者该说是旁听者,所以凶手的种族也都很清楚。刚才夜莺团的演出你也看过了,能注意到其中的共性吧?”

    荆璜把羊皮纸文件放在腿上,没有急于打开。

    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儿,然后说:“猫人被枪杀,人类被咬死,侏儒被刀杀……照你的意思,是认为这些都是种族仇恨谋杀吗?”

    “有这种可能性而已,是不是基于传说或者种族共性展开的仇杀行动,具体结果还在调查。”

    “这些事全部都发生在门城境外吧?像你这种缩头缩尾的家伙,在乎死几个人的事吗?什么时候这么喜欢扫门前雪了?”

    听到他的质疑,伊登又露出浅淡而温和的笑容。那神态与他俊美的仪容如此相称,唯独透蓝的眼睛依旧似冰川般宁静。

    “你好像对我有一些误解。”伊登慢条斯理地说,“门城是我所控制的中立港。理识也好,约律也好,对我来说都是平等的旅客,所以因种族、历史,这类根源属性而产生的仇恨犯罪绝对不能容忍。动摇这一律法的人必须付出代价。”

    荆璜不以为然地翘起脚:“包括在境外的吗?”

    “虽说实施是在境外,针对的却都是从门城出去的客人,恐怕是有意向我挑衅呢。”

    “也可能只是巧合吧?毕竟每次的凶手都不一样。这边杀了那边一次,作为报复那边也杀这边一次,像这种循环反复的复仇谋杀,就算是你又能怎么样?把所有干过这种事的人抓起来?在门城里是没人敢反抗你,到了外头可就两说了。量你也不会自己跑出去找死吧?”

    面对荆璜近乎尖锐的言语,伊登反而笑得更加温柔了。

    “所以说,这就是要用到你的地方啊。”

    荆璜乱抖的脚忽然不动了。

    “……你他妈想干嘛?”

    “故意在我的领域范围外行动,不就是认为我会坐视不理吗?很遗憾,我没有被动等待的习惯。所以就由你去把他们解决掉吧,无论这些事件是否有内在联系,违背律法的人都必须死。”

    如同谈论着天气,他面含微笑,优雅又沉静地对荆璜点头。

    “这就是我要求的报酬,玄虹。我需要知道这些事是谁主使的。发现背后有策划者的话,你必须把对方带到我面前,由我来负责审判和处死。如果确实都是独立事件就没有那个必要,你直接把犯罪者全部杀掉吧。不必让我的名字出现,当成盗匪之间的普通纷争好了。”

    荆璜阴冷地瞪视着他。

    “……你还真是不嫌自己手上血腥味重啊。”

    “怎么?难道你想对杀人犯讲仁慈吗?所谓杀人偿命,即便是在你那个追求圣人完德的故乡,应该也不会阻止受害人讨回冤屈吧?”

    “你在乎的真的是受害者吗?”

    “关于道德绝对主义的争论就适可而止吧。我确实对理识和约律一视同仁,但像桑莲那种危险分子就该另当别论了。”

    话题至此结束,伊登顾自将黄金夜莺收回衣中,迈步向门口走去。他把手按在门把上,然后侧目对荆璜说:“你需要用到的门和钥匙全部都在那个文件袋里,另外龙巢拍卖场的地址稍后也会有人告诉你,姑且算是付给你的定金。至于通往外域的秘境之门,就拿凶手的尸体来找我交换吧。”

    他打开门,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荆璜捏着羊皮纸袋,半天没有言语。罗彬瀚观望着他的表情,觉得他显然很不愉快,可似乎也不是在生气。那更像是种迟疑。

    雅莱丽伽忽然把手按在他肩头。

    “船长,”她说,“我们也有其他路可走。”

    荆璜应了一声,但最终没有表态。他站起身环视房间,然后拍了拍自己的裤腿。

    “先去出事的地方看看吧。反正现在什么也不清楚,不必急于断论。”

    打开房门后,外面并非走廊或阶梯,而是一片黑暗。他们穿入其中,罗彬瀚眼前一晃,随后视野骤然明亮。

    他正走下阶梯的最后一级,面前是金光灿烂的黄砖路。当他在路上回首望去时,发现阶梯尽头矗立着一家样式古老的剧院。入口的深红帷幕依旧微微摇曳,像是有人在其后徘徊未去。

    荆璜直接在街道上撕开了羊皮纸袋,从中取出三封印着玫瑰图案的火漆信封,又分别从信封中拆出数张烫金笺纸。那些笺纸在光照下显得特别精美,还有芬芳浓郁的花香。

    罗彬瀚被这别致又多余的情报载体迷住了。他正想上前看看信笺上的内容,荆璜却立刻将他推开。

    “别碰这些东西。”荆璜说,“最好看也别看。”

    罗彬瀚不免有点意见。他已意识到笺纸上描述的是和三桩谋杀案相关的内容。那或许会有些血腥残忍,可也不至于让他这样一个成年男子承受不住。

    “不就是杀人案吗?有那么恐怖?”

    “我又没说那些案子恐怖。”

    荆璜扬起信笺,火苗将所有纸张化为青烟。直到最后一点纸片也不剩后,他才满意地瞟向罗彬瀚:“那家伙刚才明明邀请我们进了他的老窝,结果连一杯水也没上。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因为他讨厌你?”

    “因为我讨厌他。”荆璜说,“他知道我绝对不会碰任何他提供的食水,所以也就省得白费力气了。这个人你绝对不要和他独处,不要和他讲话,最好连视线也不要对上。最重要的,凡是他碰过的东西都有剧毒,你沾都不要沾。”

    罗彬瀚一时无言。他不知道荆璜的话到底是实情还是夸张。

    “那金毛看着不是还挺斯文的吗?难不成还是毒蝎子成精?”

    “他曾经是个奥术法师——姑且是这么听说的吧,搞不好也是那家伙故意制造的谣言。为了成为这座城市的主人,他想必已经没有故乡可言了。”

    “故乡?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心理变态。”

    荆璜斩钉截铁地说:“丫是一怂货,笑面虎,衣冠禽兽。越笑越没好事,对你笑就是咒你死。老阴逼不是东西,早晚有天遭雷劈!”

    他咬牙切齿地朝街口走去,留下罗彬瀚目瞪口呆地站着。

    “他跟那金毛是不是有什么仇?”他问莫莫罗。

    莫莫罗摇了摇头,稍带疑惑地说:“那一位先生似乎就是门城之主……先前来的时候玄虹先生没有让我们见他,我也不是很熟悉伊登先生,不过据说是个非常低调而有智慧的人。”

    罗彬瀚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伊登给予他的印象不算太好,然而在某些极其短暂的时刻,对方竟然会令他莫名地联想到周雨。

    “邪门了。”他喃喃自语,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脸颊。那种感觉很快便消失了。

    他们快步追上荆璜与雅莱丽伽。

    “接下来往哪儿走?”罗彬瀚问道。

    “先去找那个母亲遇害的小孩。”荆璜说,“如果动手的是人狼,要找起来比其他两件容易些。”

    罗彬瀚突然又有了种不好的感觉。

    “……你打算怎么跟那小孩提这件事?”

    “好好说呗。难道我还会吃了他吗?”

    罗彬瀚偷眼看了看荆璜的表情。

    他觉得那和“好好说”的态度实在相去甚远。

049 血迹通往天之高宫(上)

    一座玩具屋似的粉红房子。墙面由拼图构成,到处是简笔画和水晶贴纸。正门则是块巨大的七巧板,看上去一点也不坚固。

    荆璜带着他们来到门前,念出口令。

    “橘子橘子圆又甜,请把果实端上盘。”

    七巧板门应声而开。他们走入其后,穿过走廊,来到一个铺着软毯的圆厅中。那里有十几个孩子正和编织玩具玩耍。

    荆璜直奔一个独自坐在角落的蓝衣男孩。

    “你妈死了。”他面无表情地对男孩说,“我来给她报仇。”

    男孩惊恐痛哭,罗彬瀚当场崩溃,所有编织玩具都歇斯底里地尖叫起来。

    “入侵者!”一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熊玩具吼叫道,“强盗!怪物!该死的臭贝壳!”

    它提着一把极似真货的锯骨刀杀了过来。

    荆璜伸脚把它踩住,还打算继续迫害那可怜的孩子。这时旁边走来一个**岁的小女孩,她对荆璜说:“大哥哥,你好像找错人了。”

    荆璜看了她一眼:“啊?那死的是你妈?”

    玩具们的尖叫又上了一个新高度。构成它们身体的毛线开始拆散变形。

    女孩摇了摇头,指着中央另一个浅蓝衣服的男孩说:“如果是刚刚失去母亲的孩子,你要找的人应该是他喔。”

    浅蓝衣服的男孩坐在孩子堆中央,有点惊慌地抱着一个太阳花玩具。他看起来倒是正常又合群。

    “……行吧,恢复得挺好。”荆璜说。

    他用一只手捞起小女孩,然后冲到孩子群内捞走小男孩。此时构成编织玩具们的毛线已经完全散松开来,混乱错杂地扭结在一起泵动着。它们的尖叫也已经变成了某种怪异的,犹如幽灵野兽般的恐怖嘶嚎。

    荆璜提着两个小孩朝门口冲去。莫莫罗也拉着呆滞的罗彬瀚夺路狂逃。罗彬瀚感到身后有无数团寒气森森的阴影正在迫近,他根本不敢回头。

    他们直逃出玩具屋,跑到一棵巨大的松树底下。松树剧烈摇颤,抖下许多刺人的针叶,在被荆璜瞪了几眼后才不敢再动。

    他把两个孩子放下。那女孩饶有兴趣地睁大眼睛望着他,男孩则不安地抱着太阳花玩偶。从始至终这玩具没有发出任何响动,似乎它与房内的同类不同,只是一件死物。

    “你没必要把我也抓来呀……”小女孩像是有点苦恼地说。

    “那你要是骗我怎么办?”

    小女孩无所谓地踢着树干,脸上的神情与她的年龄全不相符。

    “什么嘛。反正你知道口令,想进出不是很容易吗?我也用不着骗一个被城主派来的人。”

    荆璜冷冷地看了她一会儿,最终转头望向那个男孩。

    “喂,”他说,“你妈被人杀了,你要不要帮她报仇?”

    “……报仇?”

    “就是把杀她的人杀了。”

    小男孩畏怯地望着他,然后摇了摇头。他带着点恐惧与希冀说:“我不想报仇……我想让妈妈回来,可以吗?”

    荆璜沉默无语。

    “那是做不到的喔,奇奇。”小女孩踢着树说,“就算是把整座城市屠杀掉,把整个星球毁灭掉,把你所有的同族都献祭掉,灵魂被吃掉的人也是回不来的。再说作为理识侧的你们本来就没有能够支撑精神独立存在的构架,她已经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了。所以你还是选择复仇比较好。这个人能直接帮你把凶手杀掉,这样你的未来也会少困扰一点呢。”

    荆璜又看了她一眼。他似乎想说什么,但这时罗彬瀚终于缓过了气。

    “你他妈要疯啊你?”他冲上去猛揪荆璜的头发,“让你好好说话,你就这么跟小孩子交流?还他妈直接从孤儿院里抢人?你是突然回到家感觉太亲切不拿自己当外人啊?”

    荆璜掰开他的手说:“我不是在跟他谈吗?”

    “谈你妈啊!有你这么谈的吗?”

    “搞错了而已。”荆璜不耐烦地说,“他妈职业比较特殊,按理说见过的风浪应该不少,我还以为这小孩也有点阅历。看来他妈工作的时候没带着他。”

    罗彬瀚好奇道:“他妈是做什么的?”

    “时空寿命平衡筹算员,俗称生命会计师。”

    罗彬瀚一听这个名字就觉得自己的生命正以秒速消失。

    “生命会计师,”莫莫罗解释道,“他们负责调整生命的**进程。由于不同的星层存在时间流速差异,一些寿命短暂的种族会因为在各个时空流动而和自己的家人产生严重衰老差。比如说,如果罗先生去梦幻界停留一年再回到凡人世界,此时你的妻儿很可能已经过世了。联盟认为这对于家庭制文明是极不人道的,因此要求所有跨星层企业设立相应的平衡筹算员。他们会考察各个星层的时间流速,根据流速差指派最合适的员工,同时也跟他们的亲密关系人进行寿命协调。就像刚才罗先生去梦幻界出差一年,这时只要让您的妻儿在迷失域的安全层驻留半年,你们的寿命就能保持基本一致。”

    罗彬瀚听得有点晕。他琢磨了好一阵后问道:“那如果我俩都必须要出很长时间的差呢?她在一日如十年的地方,我在十年如一日的地方。这咋办?”

    “这是生命会计学中的死账难题。”莫莫罗严肃地说,“目前解决方案是在差额超过规定值时向白塔提请生命公积金补助,他们在审计通过后会提供医疗服务,免费修复差额部分的**衰老。不过这项公共服务的成本很高,联盟正在讨论是否要提高审核标准,或者收取部分费用……生命财务是一门相当复杂的学科,我以前上辅修课时也觉得很难懂呢。”

    “你不应该寿命挺长的吗?学这玩意儿干啥?”

    “要替未来的人间体考虑呀,罗先生。不可以因为拯救宇宙耽误了他们的个人幸福。”

    罗彬瀚听罢十分感动,然后更加坚定了拒绝对方的决心。

    被叫做奇奇的小男孩拉了一下荆璜。

    “那头狼,”他畏畏缩缩地说,“它很大,很凶,你打不过它。”

    “放屁。”荆璜说,“老子单手扒了它的皮。”

    奇奇看上去不怎么信任这个矮个子。他将求助的目光望向旁边的小女孩。

    “他可以喔,奇奇。”小女孩说,“这个人身上的恶咒堆得像尸体山一样多。他一定可以把凶手的头扯下来,然后碾得粉碎。”

    她若无其事地吐出了如此恐怖的话语,男孩竟然毫无畏惧,反倒慢慢安静下来。

    他抱紧了怀里的太阳花玩偶,兢兢战战地问:“那……你想要我做什么?”

    “没大事儿。你跟我去当时的现场走一趟,把你记得起来的事都告诉我。”

    奇奇惊吓地望着他。罗彬瀚顿时震怒,顺手揪起荆璜的头发。

    “喂,过分了吧?带小孩子去凶案现场,你还让不让人健康成长啊?”

    “干嘛?我又没用强。”荆璜说,“他本来就是单亲,现在老妈死了。没人给他做主,那就让他自己做决定吧。”

    话音刚落,男孩怀里的太阳花扬起头。它有一张用纽扣和黑羊毛线缝出来的笑脸,对着众人一摇一摆。

    “我可以为他做主。”玩具说。

050 血迹通往天之高宫(中)

    太阳花的笑脸豁然撕裂,从布料中缓缓爬出一道漆黑的影子。

    它是纯粹的阴影,除了接近人形的轮廓外不见任何色彩细节,只有奇长无比、犹如昆虫节肢般尖锐的手脚。

    影子钻出被撕裂的布料,直起瘦长的身躯,从头到尾足有四米多高。当它那血缝似的眼睛朝下望来时,晴朗明亮的街道陡然间变得阴风阵阵。

    “诸位好,”它用细柔如蛛丝的声音说,“我是幼儿保管所的所长,他们通常叫我班迪斯。”

    荆璜抬头望了望他。“你是夜魇人吧?”

    “如您所见。”

    “居然让你们这种偷小孩专业户来负责关照孩童,真亏那老阴逼干得出来啊。”

    自称班迪斯的瘦长影子微微躬身。它只有轮廓,但仍旧表现出极为优雅的仪态。

    “门城之主已向我致函。”它说,“遵照那位阁下的旨意,我会尽己所能地配合您的调查。同时我需提醒诸位,身为保管所的所长,我将密切留意所内孩童的安全。”

    它如鬼魅般朝后退去,用瘦长怪异的手臂抱起男孩奇奇。那画面实为惊悚,男孩却异常依恋地搂紧它的脖子,反倒用畏惧的目光望着荆璜。

    罗彬瀚看得很是痛心,戳着荆璜说:“你看看,人家孩子比起你更喜欢妖。到底它是妖你是妖?你自己好好反思下!”

    荆璜理也不理。他盯着班迪斯说:“你怀里那个借我用用。”

    “这是保管所的财产。”

    荆璜拎起踢树根的小女孩:“我拿这个跟你换。”

    班迪斯安静地望着他。它的双眼明明只是两道血光,不知为何罗彬瀚却能从中读出强烈的反抗和挣扎。

    最后它慢声说:“我将在合理尺度内配合你们的调查工作。”

    “有什么不合理的?”荆璜甩着小女孩的衣领说,“别人杀他妈,我帮他杀别人。这么简单的事还要叽叽歪歪的。我想带这个小鬼去现场走一圈,看看他还能不能记得点细节。你要是不放心就跟着去好了。”

    被他拎在空中的小女孩阴恻恻地看了他一眼。

    班迪斯没说话,漆黑的身影透露出极度的不情愿。直到它怀里的男孩轻轻动了一下,在它耳畔悄声低语。

    “……好吧。”它说,“我将与你们同行,以便看顾保管所的两项重要资产。”

    它伸出另一只细长的手臂,将荆璜拎着的小女孩也抓进自己怀中。

    荆璜满不在乎地转过身,伸脚踹了几下松树。“维拉莫杜迪卡,”他念道,“维拉多露拉卡。”

    早已静止不动的松树开始剧烈摇曳,转眼间从普通的成树生长为参天巨木。原先位于树根处的蛀洞也随之扩大,变成一个幽深而宽敞的树窟。

    他带头钻了进去。树窟入口很矮,但足以容许成人进出,唯有高挑的雅莱丽伽遇到少许麻烦。她不得不用手垫着自己的犄角,以免划伤树窟边缘。

    罗彬瀚跟在她后头。进入树窟的瞬间他又产生了类似穿越天壁时的感觉。窟内阴凉而潮湿,隐隐听见外头有蝉鸣鸟叫。

    他爬了大约十多步,最后从一大片常青藤底下钻出来。周围松木幽深,层林叠翠,似乎是一片野地。

    罗彬瀚仰头望天。重重树冠如巨伞笼罩,使得周围环境异常昏暗,唯有自叶隙间透出少许阳光,证明此时仍是昼时。

    他身后的藤瀑摇晃不止,莫莫罗与班迪斯先后从其中钻出。两个小孩都安静地坐在后者怀中。

    “请跟我来。”班迪斯说。

    它矮身向松林深处钻去,古怪的姿态与其说走,不如说是用双脚与臂关节爬行。罗彬瀚看得有点心惊,于是悄悄对莫莫罗问道:“这东西到底是什么来历?”

    “班迪斯先生应该是夜魇精灵。”莫莫罗说,“它们喜欢躲在人类幼儿的床底,以孩童的恐惧和噩梦为食。虽然看起来很吓人,但却不会真的伤害人命。不过假如父母虐待孩子的话,它们有时也会把孩子从家中偷走,替换成自己的幼儿来制造灾害。所以罗先生以后一定要注意家庭和睦,不要让孩子被拐走了。”

    罗彬瀚听后心情沉重,指着荆璜谴责道:“你看看你看看,人家宁愿跟人贩子也不想跟你!”

    “关我屁事。”荆璜说。

    林中空气清新而又潮湿,他们踏过厚厚的腐叶,有些费劲地跟随着班迪斯的身影。周遭草木繁荣,虫鸣如细浪般在起伏。这片松林空灵幽静,毫无恐怖的氛围。罗彬瀚实在难以想象这里竟然发生过残酷至极的杀人血案,直至来到一条两侧挂着绳牌的小路上。

    一条极不起眼的林中小径。它静静躺在灌木和杂草掩盖下,想来唯有常客才能知悉。

    杂草上遗留着点点暗斑,远看犹如蝇虫汇聚,直至近前细观,才会让人意识到那是累日沉积的血渍。

    罗彬瀚不由放慢了脚步。空中弥漫着似有若无的腐臭,他用理性告诉自己那不过是心理错觉。

    班迪斯停驻在那片血迹前,轻轻地将两个孩子放下。

    “就是这里。”它悄声细语。

    男孩痴钝地望着草丛。他开始浑身发抖,与他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那个小女孩。

    如同回到家中那样惬意自然,她在大片血迹旁徘徊游逛,脸上挂着童真而喜悦的笑。

    “这里真有趣,”她说,“灵魂被咬得破破烂烂了呀,一定特别特别痛苦吧?”

    荆璜皱眉看向班迪斯:“喂,这小丫头怎么回事?”

    “她是静默学派的遗孤。”班迪斯回答道,“自从……那场混乱以后,信徒们将她从公主山带出来,寄管于我的门后。”

    “你把这种小邪教徒和其他小孩混养,难道不怕弄出事吗?”

    班迪斯将细长的手爪搁在男孩头上。“她也是幼子。”它说,“只是对死亡的观念不同。”

    那丑陋的怪爪似乎给予了男孩勇气。奇奇忽然踮起脚尖,向班迪斯窃窃私语。在许久以后,班迪斯重新将他抱起。

    “那件事发生在午后。”班迪斯说,“妈妈带我去湖边散步,她说要教我怎么捉住飞龙蜓。我们每年夏天都到这个星球来旅游,都从这条路走。这里是景区,我们以前从来没遇到过危险。那天我们经过这条路,妈妈走在靠林子的那边。她正在告诉我吃糖后牙齿为什么会痛,那个东西就从林子里跑出来了。它张嘴咬住妈妈的脸,妈妈一声也没叫,只有骨头咔咔地响。然后很多血溅出来。妈妈的头没有了,她倒在地上,那个东西又跑进林子里。”

    它有意模仿男孩的语气,连声调也惟妙惟肖。

    荆璜听完它的话,然后走到小径中央,观察着地上的血迹。

    “杀掉大人就跑了?连脑袋以下的部分都没要,看来倒真不是为了填肚子……那东西是从哪边逃走的?”

    班迪斯抬起一根长指,对准荆璜的身后。

    “那里。”它说,“往那儿一直走是山区。”

051 血迹通往天之高宫(下)

    “去看看吧。”荆璜说。

    罗彬瀚以为他准备步行,结果却看到一层淡红烟云从地面升起。红云氤氲弥漫,转眼将雅莱丽伽、莫莫罗和他都覆盖在内。

    荆璜看向班迪斯:“你来不来?”

    班迪斯抱着奇奇,缓慢地朝后退了两步。它那阴影般的轮廓如受惊的猫一样颤栗抖动,血色的眼睛死死盯着红云。

    荆璜好像明白了什么。他一甩袖说:“你和那俩小孩在这里等着吧。有问题就把这个打碎。”

    他从袖子里抖出一枚玉璧,抛向班迪斯的所在。班迪斯似乎仍然很紧张,接住玉璧后迅速交给奇奇保管。

    荆璜没再管它。红云自地上升起,越过树尖飞向远方。这一次罗彬瀚已经适应了许多,他蹲在红云边缘,小心谨慎地往下探望。

    松林绵延不断,犹如碧海生涛。大地在那绿浪的尽头逐渐升高,呈现出蜿蜒的山脉轮廓。

    荆璜站立在呼呼作响的风中,碎发被吹得乱舞。罗彬瀚注意到他的头发似乎已经比初遇时长了许多。

    红云停驻在山脉的最高点。荆璜久久凝视着山间的云雾,仿佛已经陷入神游。

    罗彬瀚爬过去问道:“你干嘛呢?”

    “观气。”荆璜说。他的眼睛仍然注视着虚空。

    罗彬瀚顺着他视线的方向往下瞅,只看见山木飘摇,云烟浩荡。

    “你这是观了个寂寞啊?”

    荆璜不再理他。黑玉小刀从他衣领内游出,振声连鸣,犹如冰珠滚盘,石敲钟磬。山岚闻音而卷,刮起峰间沉云,一时间霭光变幻,宛若龙蛇潜游,翻覆其中。

    罗彬瀚看得出神,却听荆璜说:“有了。”

    红云缓游而前,飘向一座孤零零的偏峰。峰间草木萧疏,岩骨嶙峋,望之而心生栗栗。

    荆璜伸出手指,在玉刀侧面扣敲。其声回荡长岚,遍传远近。俄而从峰间飞起一个黑点,到得红云前头,才见是一赤爪苍鹰。黑羽锐目,电射风行,其情其态神俊非常。

    它落在云头,向荆璜俯首朝拜。等它抬头后众人才发现它喙里叼着半只血淋淋的死老鼠。

    “草,”荆璜说,“滚啊,吃完了再来。要么换只鸟来。”

    苍鹰咕咕哝哝地飞走了。

    几分钟后一只褐羽猫头鹰飞了上来。它似乎还没睡醒,在低头行礼时差点栽倒,然后就用脑袋对着荆璜不停画圈。

    “晃你妈,”荆璜说,“老子要找一个人狼,或者狼人。应该就住在这山附近,你见过没有?”

    猫头鹰恍恍惚惚地点头。

    “带路。老子要去抄他家。”

    猫头鹰摇摇晃晃扑下云头,飞向那座气氛峻恶的偏峰,红云紧跟着它前进。他们绕过乱峰突岩,钻进一道幽涧内。涧中刮来阵阵寒风,裹挟着浓烈的血腥气。

    最终猫头鹰落在一棵枯树上。它低叫了两声,伸长脑袋探向对面的山壁,壁底爪痕凌乱,隐隐可见一个深不见底的石窟。

    窟前地面有片小洼,似乎是为了积雨挖成。然而此刻那里却染成了一片殷红。

    艳美如玫瑰的红色,从血洼一直延伸进洞窟深处。那色泽看上去焕然如新。

    树上的猫头鹰似乎也察觉到了不祥。它聚集会神地观察了一会儿,然后直接飞向荆璜,埋头钻进他的怀中。

    荆璜一下把它揪出来:“你要疯啊你?”

    猫头鹰躁动地低鸣着。荆璜只好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玉瓶。他在瓶中沾出少许淡青的脂膏喂给猫头鹰,然后挥手说:“没你事了,走吧。”

    他将恋恋不舍的猫头鹰扔走,顾自朝着积血石窟走去。当他们跨过血洼时罗彬瀚才陡然回神,他意识到自他登上寂静号以来,这似乎是头一次见血。

    莫莫罗谨慎地拉着他前进。洞窟很暗,而且通风不良,内部郁积着浓烈的恶臭。起先罗彬瀚尚可忍耐,到后来却已快忍不住干呕的冲动。荆璜回头瞥了他一眼,从袖中摸出条丝帕扔给他。

    “熏了安神水的玩意儿,凑合着用吧。”

    丝帕上有股奇特的冷香,令罗彬瀚感到放松了许多。当思绪平复下来后,他很快捕捉到远方传来的嗡嗡细响。那像是大量蚊蝇飞舞的声音。

    往前十数步后,狭窄的山隙陡然开阔起来。他们似乎走进一个空间很大的石厅。罗彬瀚看不清周围的环境,却能听见荆璜不爽的咋舌声,以及莫莫罗充满哀悯的叹息。

    “怎么回事?”他紧张地问。

    莫莫罗安抚地轻拍着他说:“没有危险的,罗先生,请你不要恐慌,这样会对心脏造成很大负担。”

    罗彬瀚还没来得及追问,荆璜已经在墙壁上敲了两下。原本固定在石壁上的油灯同时燃起,鲜红的火苗照亮了整个圆厅。

    厅中充斥着美丽的红。

    墙壁、头顶、脚下,全部都被浓艳的血色涂满。在石厅正中央,一张完好无损的灰色狼皮静静铺在那里。它大得足以包裹住三四个成人。

    巨狼的头颅正对入口。失去眼球的血窟如黑洞般凝视着罗彬瀚。几只飞虫在其中进进出出,钳形的口器带出少许干涸的血丝和脑浆。

    “雅莱。”荆璜说。

    雅莱丽伽走上前去。她先在厅中环顾一圈,检查地面和血迹,然后伸手翻动中间的狼皮。

    最后她回头望向荆璜。

    “人狼,原本是男性人类。毛尖已经发白,受到诅咒至少三年。”她说,“墙壁上有陈旧的抓痕,高度和大小都与他相仿,这里应该是他的庇护所。皮毛上留有旧箭孔,最晚半年前他曾被狩猎。现在离满月还有两天,他的屋里没有预备任何安神草药——他是独居者,没人帮他控制诅咒。”

    “就是说早就失控了吗?”

    “或者有人在用血肉喂养他。”雅莱丽伽说,“他在洞窟口遇袭,左腿受伤流血,逃进厅内后遇害。爪缝和牙尖都很干净,没有伤到凶手,这里的血应该全是它的。口腔、鼻腔、双耳和眼眶内留有大量血迹,毛皮完好无损。”

    她有点疑惑地环顾周遭,这间石厅已然变成了血室。

    “我不知道凶手是怎么做的。”她继续说,“某种力量把血肉从他的五官里挤出来,涂到墙上。他的骨头粉碎,但皮毛和头颅完整。那可能是诅咒、毒液或者昆虫。”

    荆璜抱臂沉思着:“就是这些了?”

    “还有一件事。”雅莱丽伽说,“凶手给我们留下了东西。”

    她站起身,将整张狼皮掀开。

    狼皮下垫着一块破布。周围鲜血淋漓,破布却异常干净。布上静静地躺着两样东西:一本破旧的书册,还有一张以血绘成的木板画。

    雅莱丽伽把那张画举起,其上的内容简洁明了。

    一座浮在空中的宫殿,上下结构对称如梭。在它的顶部和底部各自站着一个小人。顶部的人手持法杖,头戴王冠;底部的人身披斗篷,背藏利刃。

    画作的线条全部都由鲜血绘成,唯独顶部小人的眼睛蔚蓝灿亮。那是两颗嵌进画板中的蓝宝石碎粒。

    罗彬瀚忽然听到了荆璜磨牙的声音。

    “又是那老阴逼……”

052 众演纷至登场(上)

    他们很快回到命案现场,班迪斯仍旧抱着两个孩子在原地等候。这影子般的生物似乎极度厌恶阳光,因此将自己完全蜷缩在树荫挡蔽之下。

    “那是什么?”它在荆璜落地后靠近问道。

    荆璜手里抓着书册——已被证实为是死者的日记——以及那张寓意凶怪的画作。他看了班迪斯一眼说:“那人狼已经被干掉了,这是凶手留下的东西。”

    班迪斯轻轻扭动头颅,似乎在琢磨着他的用词。

    “凶手……”它细声说,“不是你杀了那头狼?”

    “不是啊,我找到地方的时候就已经死了好一阵了。不知道是哪个家伙替天行道,只给那匹狼留下层皮。尸体我也烧掉了,这件事差不多结了……倒是这小鬼怎么办?就一直留在你那儿?”

    “不,”班迪斯答道,“他的母亲为联盟工作,白塔会派人来安置他。”

    荆璜的视线望向奇奇。

    “喂小鬼,”他说,“杀你妈的人狼死了。你以后就老实待在联盟内部,别再往约律的地盘跑了——像你这种被袭击过的人,神魂最是不稳,容易吸引些不安分的东西。”

    奇奇懵懂地望着他,似乎无法理解他所言语的内容。另一边的女孩却吃吃地笑了起来。

    “这就是所谓的因缘喔,奇奇。”她说。

    荆璜移目望了她一眼。

    “你们还是趁早把这个小鬼隔离起来比较好。”他对班迪斯说,“静默学派的人要是发了疯,可不是你们这种下等妖魔能控制得住的。到时你不但引火**,还要连累那一屋子小孩。”

    班迪斯静默地抱着两个孩童,如一道孤松的影子。

    荆璜再也没说什么。他们一起返回来时的松树,钻过幽深树窟,回到光明灿烂的黄砖路上。

    “既然此事已告完结,”班迪斯说,“请容我先行离去。”

    他抱着两名幼童,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街道尽头。望着这一幕的罗彬瀚百味陈杂,接着猛然记起一件事来。

    “我们这儿不也有个小的吗?”他抓过莫莫罗问,“星期八跑哪儿去了?还在旅馆里没出来?”

    “星期八前辈就在你背后呀,罗先生。”莫莫罗说。

    罗彬瀚悚然回首。星期八正站在松树边,玩着一颗不知从哪儿弄来的小金球。她把球抱在怀里,全然无害地望向罗彬瀚。

    “不抱抱!”罗彬瀚惊恐地抢答道。

    找到星期八后他们继续向着下一个目的地前进。期间罗彬瀚神思不属,时常躲在莫莫罗身后偷觑星期八。然而这小女孩只是十分寻常地行走着,有时不得不牵着雅莱丽伽的手才得以跟上。

    “喂,老莫,”他对莫莫罗悄声说,“星期八到底是什么东西?”

    “星期八前辈是人呀。”莫莫罗眨着眼说。

    “……那你咋不让她当你的人间体呢?”

    莫莫罗立刻露出肃容:“为和平而战是一项伟大而艰苦的事业,罗先生。我们不会让未成年人卷入如此残酷的命运!”

    “那你放过我吧。”罗彬瀚说,“我他妈也只是个二十六岁的孩子而已啊!”

    他们来到一座喷水池边。这次荆璜对着池水扔下一枚硬币,然后拨动池顶的竖琴。池水从中分开,露出底部的隧道。

    隧道尽头是一片极其梦幻的湖泊。水面五光十色,缤纷宛若彩虹。湖畔长满菖蒲与浮蔷,淡紫色的花朵在朦朦香雾中摇曳。

    那美景带来的陶醉在他们走到湖心亭时迅速消散了。

    亭中遍布深褐色的血迹,螃蟹形状的白石柱础有一大块缺损,像是被某种高速的小体积物件撞坏了。荆璜弯腰在座位下一摸,掏出两个圆滚滚的弹壳和几缕沾着血迹的动物毛发。

    “应该是猫毛。”他随后揉了几下后说。

    他走到亭口振刀而歌,不一会儿便从水下浮出几只人鱼,远远地望着亭子。它们和罗彬瀚看到的画册不同,除了体表滑溜外极似人类。

    荆璜唱了一会儿,人鱼们终于打消顾虑,小心地靠向亭边。它们只接近到五步左右,然后冲着荆璜发出一种柔和的、类似海豚的鸣叫。

    “你们就没懂外语的吗?”荆璜说。

    人鱼们互相望来望去。其中一个满头藻发的雌性不满意地用手蹼叉腰,拍打起阵阵水花。

    “……行吧。方言使用自由,你们高兴就好。”

    荆璜把手里的猫毛伸向它们:“认得这个吧?”

    人鱼们开始骚动,最后一名健壮的雄性主动靠前。他甩开一头深青如水草的湿发,把长满鳞片的手伸向荆璜。

    荆璜与他伸掌相握。人鱼闭着眼睛,如同在审查某种信息。好半天后他似乎作出了判断,于是用高亢的嗓音唱起歌来。

    那在罗彬瀚听来是完全没有语言痕迹,纯粹以声调表达的歌声。他满头雾水地对莫莫罗问道:“这是整啥呢?”

    “艾森人鱼是用心声来交流的种族,罗先生。”莫莫罗回答道,“只要皮肤接触,他们就能读取你的心灵状态,了解你是否对他们有恶意。如果你愿意的话还可以用这种方式和他们对话呢。”

    罗彬瀚不禁对这种沟通方式感到一丝好奇。然而他还未能摆脱那本人鱼画册带来的心理阴影,更不愿意让别人阅读自己的思想。

    人鱼的歌声婉转不绝,似乎一时不会停下。罗彬瀚很快便失去了新鲜感,开始到处观望。他首先找到蹲在亭边拨水玩的星期八,然后才发现雅莱丽伽正躲在亭子里翻那本人狼的日记。

    他凑了过去:“里头写的啥东西?”

    雅莱丽伽没有阻拦的意思,任由罗彬瀚在自己旁边共同书页上的文字异常端正清楚,属于罗彬瀚认得的一种通用语。

    他所阅读的第一篇日记只有短短几行:

    我病了。头疼得厉害,总是怕光,刮风也受不了。毕拉说我是劳累过度,但我觉得不是。上周我去精灵地出差时被那只奇怪的狗咬了,我担心它带着什么病毒。我预约了下周的检查,希望没什么大事。

    雅莱丽伽继续往下翻。她的阅读速度奇快,罗彬瀚完全跟不上,只能大略知道后头几篇都是关于日记作者的工作与生活烦恼。这似乎曾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日记勤写不辍,但总是很简短,像把这当做某种例行任务。

    日记作者在下一周去看了医生,没有查出任何生理上的病变。医生给他开了些镇定类的药物,并谨慎地建议他再去做一个灵能现象检测。他基于经济和时间的考虑拒绝了。

    然后状况开始恶化。他开始在夜里失眠,嗜吃生肉,甚至不可控制地抓挠墙板。他的毛发和指甲生长越来越快。他发现窗边的灯光在他看来越来越像是满月,而每夜熟睡在身边的女友闻起来令人垂涎不已。

    那是噩兆的开始,他在日记中如此写道。某种力量在改变他的**与思想。如今他不得不相信自己已被诅咒。他无心再顾虑事业的发展与资金的压力,只想尽快寻求专业人士的帮助——

    渐渐狂乱的字迹自此而止,日记才不过用去一半。雅莱丽伽继续往后翻看,留给他们的唯有一页页空白。

    “这就没啦?”罗彬瀚郁闷地问。

    雅莱丽伽已经翻到最后。微黄的纸页上渗出血迹,她将那粘合起来的书页轻轻揭开。

    那里只印着一个血红的兽爪。

053 众演纷至登场(中)

    荆璜松开人鱼的手。雄性人鱼朝他低头致意,旋即便消失在湖面下。

    “你们看什么呢?”他走过来问道。

    “日记,那人狼的。”罗彬瀚说,“不过人狼和狼人到底有什么区别?”

    “狼人是天生的变形者,能从狼变人。人狼是诅咒,从人变的狼。”荆璜不耐烦地说,“人狼在被诅咒前大部分都只是没什么自保能力的普通人,和血统纯正的狼人是天壤之别。这次如果是狼人干的,恐怕就不会随随便便被人杀了。”

    “就是妖人和人妖。”罗彬瀚总结道。

    “……你就这么理解吧。反正它们弄死你都不费事。”

    罗彬瀚难免感到有点不服。他挥手说:“别啊。好歹我有把枪,要是有心理准备,打头人狼还是有胜算的吧?”

    荆璜看了他一眼:“你知道现在联盟和无远域联合通缉名单里的第七十四位是谁吗?”

    “这我哪儿知道?”

    “那个人叫‘冻结’,曾经是名外科大夫,后来自愿变成了人狼。他杀的人加起来可以组成一个中等国家。”

    “这算很多吗?我看你抢过的人也差不多了。”

    “我是说他亲手杀的,没算上他参与的其他破事……像是凌迟、剥皮、做标本,这些在他还是人的时候就已经玩腻了。他的花样越来越多,行径越来越变态,最后终于被他哥哥给发现了,要把他永远监禁起来,那家伙就靠着人狼诅咒逃跑了。凡是死在他手里的,绝对会后悔出生在这个世界上。”

    荆璜的语气变得阴森起来。罗彬瀚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等下,”他说,“你干嘛把这人的事儿跟我讲这么详细?”

    “……因为我和他有仇。”

    “哈?”

    “我不久前跟他打过一架。”荆璜若无其事地说,“本来想趁机干掉他,最后还是被他仗着地利逃了。他临走前说会记得我,按他的习惯就是准备杀我全家。他那水平杀不了我全家,所以肯定优先拿弱的下手。那时我就在你老家,他也应该知道你是谁……没大事,反正下次逮到就弄死他。”

    罗彬瀚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莫莫罗拍着他的肩膀安抚道:“没问题的罗先生!和玄虹先生结仇的人本来就很多,‘冻结’根本不算是最危险的。我们完全可以应付过来!”

    他的话并没有带给罗彬瀚多少安慰,但罗彬瀚自觉人生即是磨炼苦狱,在反复深呼吸后终于冷静下来。

    然后他一把揪住荆璜的头发:“你先跟我说清楚那变态长啥样,以后碰到类似的我拔腿就跑。”

    “跑什么跑?”荆璜说,“你单独遇到他就没救了,治不了,等死吧。动作够快主动自杀还能少点痛苦。”

    “放屁,”罗彬瀚恶狠狠地说,“老子死也要把你带下去!快说,那变态什么特征?”

    “……娃娃脸,看着斯斯文文像头羊。有时候学他哥背着把琴,问名字可能会说姓周。”

    荆璜掰开他的手,顿了顿说:“你按周雨的样子想象他就差不多了。”

    “滚,老子和周雨一起长大的,他清不清白我还没数吗?他母亲车祸后家里就剩两口人了,哪儿来的杀人狂弟弟?”

    “我又没说是他弟弟,气质有点像而已。”

    荆璜快步走出亭中。罗彬瀚还想追问,结果却被雅莱丽伽拉住了。

    “你拿着这个。”她把一块玉璧递给罗彬瀚。那看起来很像是荆璜先前给班迪斯的东西。

    “船长叫它急火坠。”雅莱丽伽说,“如果你遇到危险,想办法把它打碎。船长会立刻知道你的位置——只要你们没隔得太远。”

    “太远是多远?”

    “万里以内。这取决于你所在星层的灵场强度。”

    罗彬瀚把玉璧也塞进衣袋里。现在他觉得自己的口袋有点沉,但却舍不得把里头的任何一样东西拿出来。

    他们又返回黄砖路上。这次荆璜走向第三扇门,那就是先前罗彬瀚曾入住的安歇丘旅馆。

    旅馆内热闹依然,舞台上有一个小个子吹着笛子似的乐器。荆璜径直来到柜台前。

    “仙女玫瑰。”他说。

    坐在柜台后高凳上的小人疑虑地望着他。于是荆璜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小纸片递给它。

    “这是门城之主的许可证。”

    小人仰着脖子看了一会儿,然后说:“三楼左转第六间。”

    他们按照小人所说的找到对应房间。那扇门奇矮无比,仅及罗彬瀚的肚子,门上绘着一种粉紫相杂的玫瑰花。

    荆璜敲响房门,好半天后房门自内侧打开一条小缝。一只位置很低的眼睛窥伺着他们。

    “客人有何来意?”他在门后警惕地问。那尖细如小孩的声音竟然让罗彬瀚觉得有点耳熟。

    “门城之主叫我来的。”荆璜说,“听说你这儿死人了。”

    房门打开,从里头走出一个穿着深蓝礼服的侏儒人。它头发凌乱,两眼通红,直勾勾地望着荆璜。

    “好的,当然,秋鲁收到过门城之主的通知书。”侏儒心不在焉地说,“请进。”

    它领头走进屋内,几秒后又主动走出来,有点狼狈地咳嗽了一声:“请几位客人们跟我去会客间谈话。”

    会客间位于走廊的最深处,门的高度足有三米,在场所有人都得以正常通过。秋鲁将他们领进去,又从室内自备的木桶里为他们灌上果酒。整个过程它都魂不守舍,差点从自己的椅子上掉下去。

    荆璜随手把它捞起来,放到椅子上:“说说怎么回事。”

    秋鲁感谢地朝他弯了弯腰,然后两行泪水毫无停顿地流了下来。

    “那是一场多可怕的灾难!”它哽咽地说,“先主人是多么柔善、友好、热情待人!怎会有人忍心如此对待他!那是魔鬼的行径!蜘蛛的心肠!”

    它的眼泪如泉水般流淌不绝。荆璜从衣袖里掏出一方丝帕扔给他:“说重点。时间地点人物事件。”

    秋鲁开始抽抽搭搭地说话。

    “先主人从外港星门而来,运送货与工人。工人在星门边的卫星上登陆,先主人和几名闲客继续往此地走……”

    “等下,你们是从星门外港来的?理识端的港口?”

    “正是。”秋鲁说,“先主人与白塔做材料生意,从老家经由此地运货到智思城。这批货未能售罄,只得回到门城市场折价转卖。先主人允许工人们顺道搭船,离开星门后靠向门城外港。此时先主人正与外港信号塔里的秋鲁联络,秋鲁听到有人破门而入,威胁先主人交出钱财,然后将他勒于灯上……”

    荆璜打断他问道:“你们用的是什么钱?”

    “隆恩金币,或其他珍稀金属。”秋鲁抹了抹眼睛说,“先主人另收了十份白塔标准学徒协议,计划在门城转卖为金币。”

    “都被拿走了?”

    “正是。”

    “当时是在航行中吧?如果有外来飞船接近你们多少会有点动静。你有听到吗?”

    秋鲁摇了摇头。

    “那当时船上还有搭便车的闲客吧?那些人怎么样了?”

    “三名客人被关于货舱内。”秋鲁说,“画家琳坦芬拉女士,守塔人秋星·鱼吟女士,天场农夫赤拉滨先生。另有几名客人下落不明。”

    “都知道是谁吗?”

    “只知道一人。”秋鲁说,“先主人于通话中与我提起,称其人为诗人马林。先主人遇难后,救援队赶至船内,此时全体船员并三名客人均被关于货舱中。”

    荆璜又问了几个问题,最后终于起身和秋鲁分别。他们回到旅馆外,环境依然明亮晴朗,罗彬瀚却控制不住地打起了哈欠。

    荆璜皱了一下眉,最终还是向街外走去。

    “你又往哪儿跑?”罗彬瀚问。

    “去找那老阴逼再问问。”荆璜说,“他绝对有事瞒着我们。”

054 众演纷至登场(下)

    剧院门口的红绒帘摇曳不止。当荆璜走上台阶后,一只被黑袖子和白手套裹得严严实实的手从红帘后伸出来,掌心对准荆璜竖起,像在警告他禁止入内。

    “我找你们老大。”荆璜不耐烦地说。

    白手套停了一会儿,最终缩回帘后。红帘向两边拉开,内侧走廊上却空空荡荡。那只伸出帘幕的手已然不见。

    “还是这么装神弄鬼的。”荆璜说。他毫不理会地笔直前行,走进最深处的剧场内。

    那正是当初他们在二楼包厢观看木偶演出的剧场,此时灯光大亮,幕布紧合。观众席最前排坐着一排木偶,木偶中间正是伊登。

    荆璜走到他面前,把那本日记抛给他。伊登依然安坐,他旁边穿着宫廷贵妇服饰的木偶替他接住日记,然后打开翻动。

    “第二起案子的凶手已经被别人干掉了,不知道是谁帮了你这个忙……这是那头人狼的日记,至少是三年前的,亏得那家伙一直带在身边。”

    “人狼经常会保存自己过去的常用物件,企图以此来唤醒记忆。”伊登看了看他说,“另外两件案子如何?”

    “还在追着呢。那两件案子用的都是普通武器,凶手的外形要么不明,要么没什么特点,哪有那么好找?”

    “那么你现在见我是为什么呢?打算放弃追查了吗?”

    “这不是正在查吗?马林这个名字你有印象没?应该是个写诗的。他和那被绞死的材料商有点关系。”

    伊登冷淡地拿起日记。

    “你最好不要寄望我给你全部的线索,否则也没必要让你去调查了……如果你要找一个自称诗人的马林,那么有可能是唱诗人马林诺弗拉斯。”

    “唱诗人?”

    “他们把流行的诗作和故事编成曲子传唱,有时也唱自己写的内容,以此来获取声望和赏识——虽说如此,大部分唱的都只是些空乏媚俗的内容,靠这些挣钱糊口的表演者罢了。”

    “那还真是和你这种专属剧院里的缩头乌龟相配啊。”

    “你要找的马林诺弗拉斯,”伊登听若不闻地说,“他的名字经常出现在城尖垃圾站的墙上,大概都是些和女人有关的争吵吧。”

    荆璜不屑地切了一声:“轻薄子啊?”

    “你想这样理解我也不反对,不过马林诺弗拉斯的情况没有如此简单。就我所知,至少三个曾经和他关系密切的女人宣称要杀死他,其中一个是小王国的贵族,一个是白塔法师,还有一个是半蜥魔。”

    听到伊登的话,荆璜原本轻蔑的表情微微地僵住了。

    “这家伙,连蜥魔都不放过?”

    “有蜥魔血统的混血儿而已。血液和唾液仍然带有剧毒,但光从外表上看只是个非常美丽的人类女孩,曾经在市场上陪着兄长贩卖魔药,也有很多人被她的艳色吸引……名字应该是叫美拉罗吧?后来马林诺弗拉斯得到了她的芳心,又很快将她抛弃了。”

    伊登轻轻敲打扶手,脸上露出一丝很淡的笑容:“按照蜥魔的观念,对伴侣不忠的个体会被整个群体攻击,严重的话甚至会被伴侣食杀。不过,混血种在这方面要稍微宽容一点吧。”

    “再宽容也好不到哪里去。怎么回事啊?那个马林不是普通人?”

    “不,光从**素质而言是纯粹的凡人……但是,关于他也有一些奇特的传闻。明明是跟他交往数月的女人,在描述他容貌时竟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决定要把他抛尸到垃圾站的债主,却在跟他擦肩而过时认不出人。像这种类似的状况反复发生,让他在被那么多人诅咒的情况依旧安然无恙。”

    “……单纯的运气好吗?”

    “或许是吧。不过我也听到过一些其他的传言。”

    伊登将手伸进外套内,黄金夜莺跳上他的手背,用宝石镶成的眼睛与他对望着。

    “——魔鬼的赌约。你应该听说过类似的传闻吧?”

    荆璜不以为然地撇嘴说:“什么魔鬼,那种东西根本就是……”

    “根本就是原种们用来猎食和制造眷族的陷阱。”伊登说,“通常它们会直接和许愿者公平交易,那能绝对保证它们获取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但是个别情况下,以赌约形式建立的契约也是存在的。只要参与者不输掉自己的赌注,那么就能毫无代价地要求原种们实现自己的愿望——传闻说马林诺弗拉斯就曾和魔鬼建立过这样一个赌约,能使一切对他怀有恶念的人忘记他的长相。”

    荆璜似乎不太相信。他略略思考了一会儿,最后仍然摇头:“无稽之谈。不管是赌约也好,交易也罢,那都不过是原种用来狩猎的诱饵,参与者绝无胜算。这种结果是必然的,就算建立契约的原种自身也无法改变。像马林这种**熏心的凡人,你觉得可以和原种对抗吗?”

    “你好像对这件事特别有感慨呢。”

    “是啊,这是某个原种的寄身亲口告诉我的。即便是他不愿意夺走的灵魂,只要向他索取愿望后就一定会因为赌约失败而死去。这种事像你们这样自命不凡的泛约律总是不相信,是吧?总想着从哪儿钻个漏洞就混过去了。”

    荆璜别有深意似地盯着他说:“它们的视观境界和我们根本不一样,劝你还是别打原种的主意比较好。”

    “你为什么会觉得我有这样的企图?”

    “因为你他妈是个傲慢又缺德的自恋狂。”

    伊登不以为意地淡笑着。

    “你好像还要从我这里拿到两扇门才行呢。虽说我也很清楚你的礼貌水平,现在就开始人身攻击我不太合适吧?”

    “威胁我啊?老子非但人身攻击,还想抽你呢。雅莱,把那张画给他看看。”

    雅莱丽伽走上前去。她把夹在胳膊下的木板画展示给伊登。当看到那张画的内容时,伊登脸上礼仪性的微笑霎时消散。

    “这是什么?”他平静地问。

    “从人狼的尸体……或者说狼皮底下找到的画。空中宫殿,还有两个小人,上头那个蓝眼睛的指的应该就是你吧?下头那个戴斗篷拿匕首的呢?你有印象吗?搞不好就是这个家伙帮你除去了一个凶手,还特意留了条线索跟你打招呼。那么应该是你认识的人吧?”

    伊登伸出手,主动将雅莱丽伽展示的画拿到自己的身前。他独自凝视的画作,良久后再次露出温柔的笑容。

    “我不知道这张画上的是谁。”

    “放屁!你他妈都笑成这样了!这画里的人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没那回事。虽说这幅画确实令我想到了一个人,不过我并不认为对方还有机会出现在我眼前,也不觉得到了如今还有人知道他的事情……很有趣的情况呢。会把这张画特意留在尸体上,是对我表达威胁吗?”

    “怎么?这是你以前的受害者啊?担心他冤魂不散向你报复?”

    “那倒是不至于——就算冤魂不散,他也应该再也回不来,或者被源渊绞碎吃掉了吧。”

    “……已经死了吗?”

    “这么讲也不无道理。”伊登说,“他在时空错位时掉进了混沌海内。”

055 土与纪念品营销艺术(上)

    谈话进行到一半时伊登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让荆璜跟着他去舞台后方,却没有邀请其他人,像是打算私下交代点什么。

    荆璜回头和雅莱丽伽对望了一眼,然后说:“你们在这里等着吧。”

    他跟着伊登走开了,其他人只好坐在观众席上等待。那座位暖和舒适,罗彬瀚坐下不久便开始打呵欠,然后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梦里他又回到了老家,零零碎碎地看到了周雨和父母,他那同母异父的妹妹好像又闯了什么和男朋友有关的祸。罗彬瀚为此感到很崩溃,但还没等他向他们的老妈告状,莫莫罗就把他摇醒了。

    “罗先生,我们该走了。”

    罗彬瀚睁开眼睛,发现荆璜已经出来了。不知道这人和伊登究竟聊了些什么,此刻荆璜的表情变得尤为古怪。而在他左肩上还静静栖着一只华丽至极的黄金夜莺。

    “草,”罗彬瀚说,“你连地头蛇都抢啊?”

    “那老阴逼借我的。”荆璜满脸不高兴地说。

    “他借你只假鸟干嘛?”

    荆璜没有回答。他驱赶似地挥着手说:“接下来的事我自己去办就行了。你们到旅店里待着吧,估计十几天就会有结果了。”

    罗彬瀚并不想就这样被呼来喝去,但同时他又困得厉害,几乎快要睁不开眼睛。“见鬼了,”他揉着眼说,“大白天的我为什么这么困?”

    “因为你已经快三十个小时没睡了。”

    “啥?”罗彬瀚说。他的手机早就没电了,莫莫罗提议为他改装一个合适的充电器外加灵场保护系统,但还没来得及做。

    “你之前不是看到那老阴逼房间里的钟表了吗?”荆璜说,“这座城的昼夜变化是靠那座钟来控制的,现在被那家伙给停下了,所以一直都是白天的环境。”

    罗彬瀚恍然。他现在不但觉得困,而且还又渴又饿。

    “作息你自己想办法把握吧,反正也没什么别的事要你做。”

    说完这句话,荆璜转身准备离开,忽然又想起什么似地回过头。

    “对了,还有这个。”他从袖子里抛出一张纸片,“这扇门后面是个地下交易所,据说有时会卖一些违禁品。你们有空就去看看吧,如果发现卖幼龙的就把卖家记下来。不必跟他们起冲突,等我把事情解决了就亲自去找他们。”

    “你是找他们,还是抢他们?”罗彬瀚问。

    “……老子凭本事找到的龙,为什么不能抢?”

    荆璜带着黄金夜莺走了。罗彬瀚也困得有点分不清方向,只能昏昏沉沉地跟着莫莫罗走回旅店。一进入房间他便倒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八个小时后莫莫罗才把他叫起来。此时窗外的艾森岛正值黄昏,夕日落在雪峰的轮廓外,天空呈现出一种温柔而昏暗的茜红色。莫莫罗从楼下端来两盘食物,是在面饼里夹着各种蔬菜、煎肉片和果酱,另配一种青色的调味花蜜和植物茎汁。

    罗彬瀚在吃饭时想起了一个问题:“精灵也吃肉吗?”

    “取决于种类和地区。”莫莫罗回答道,“有一些精灵是不吃荤食的,不过也有纯肉食或吸食情绪的。好像最后一种都比较亲人呢。”

    罗彬瀚想起了保管所的班迪斯。

    饭后他们开始下一个项目,洗澡。罗彬瀚注意到莫莫罗出现以来似乎从未改变过着装,然而却总是头发清爽,衣料整洁,似乎并不需要专门打理。

    莫莫罗从柜子里找出毛巾,兴高采烈地说:“我们一起去洗澡吧!”

    “……你需要洗澡吗?”

    莫莫罗理所当然地拼命点头:“当然了罗先生!洗澡可是你们泛智人种重要的感情交流渠道。前辈告诉我只要一起洗澡就能很快成为最亲密的朋友!”

    “不好意思,”罗彬瀚说,“其实我们没有这样变态的习俗。”

    “没有吗?”莫莫罗疑惑地问,“可是前辈都是靠着和同事们一起洗澡来融入群体的呀!还要互相分享弹珠汽水、搓背和比赛憋气!”

    “那我估计你前辈可能是在泡温泉吧。人家那属于个别国家文化,你不要当成普遍现象。”

    莫莫罗看起来大失所望:“可我已经练习搓背很久了……”

    罗彬瀚假装没听见。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莫莫罗的模样,然后拍了拍他的肩膀:“老莫,如果有人邀请你去一起洗澡,还在洗澡的时候丢了肥皂让你捡,你该怎么办?”

    “当然是帮他捡起来呀。”

    “错了。”罗彬瀚凝重地说,“一个人的肥皂就是一个人的命,所以我们智人从不允许别人碰自己的肥皂。他让你捡他的,那就说明他是伪装成智人的怪兽,你应该往死里抽丫的!”

    这下莫莫罗学到了新的智人知识,他和罗彬瀚都变得很高兴。

    最终他们还是一起去底楼的澡堂里洗了澡。那是个中等大小的露天公共浴池,里头三三两两地躺着几个懒散的家伙,有的和罗彬瀚没太大区别,有的则在皮肤上长满鳞片或粘膜。当罗彬瀚和莫莫罗光溜溜地下水时,这些稀奇古怪的生物都完全不知避讳,用充满好奇的目光打量着他们。

    罗彬瀚顶着压力洗完了澡,顺道学会了如何用清香的、充满粘汁的槐拉叶替代沐浴乳。那体验意外得不错,因此罗彬瀚始终保持着快乐的心情,直到他开始自学如何用木片来善后如厕问题。

    解决完这一切后,他们在自己的房间门口碰到了雅莱丽伽。她正和那个先前见过的侏儒秋鲁说话。

    “是的,是的,完全就是这样!”当他们走近时听到秋鲁激动地说,“您的说法完全恰当!完全正是我的心情!感谢您,您真是我遇到过的最体贴可爱的女士。倘若先主人不是如此慷慨和好心,他绝不会接受用那十份学徒协议来代替黄金。要知道那东西是多么古怪、吓人!可是那位法师小姐说她自己没带多余的钱财,又急需那批材料……她只是哀求了几句,先主人便心软了,同意用那些可怕的东西来作抵押。他是多好心的人啊!”

    他的眼泪又源源不断地淌了下来。雅莱丽伽低声安慰了它一会儿,最后终于把这哇哇大哭的侏儒送走了。

    “它怎么又哭了?”罗彬瀚问。

    “我和他聊了一些细节。”雅莱丽伽说,“森林侏儒有点神经质,很容易情绪爆发。”

    “那您还刺激人家?”

    雅莱丽伽自然地甩了甩链子:“我觉得他们哭泣的样子挺可爱的。”

    罗彬瀚惊恐地离这个女人远了几步,然而雅莱丽伽并未就此放过他。她主动把手搭在罗彬瀚的肩膀上,露出令人发寒的魅惑笑容。

    “我们等下要去交易所找龙。”她用充满磁性的声音在他耳畔低语,暧昧地把手伸进他的衣袋里。

    “……找就找咯。”罗彬瀚颤声接话。

    “还要试试找一头亚龙。”雅莱丽伽继续说道,“也许有人愿意养一头。”

    “……谁、谁要养一头?”

    “你。”雅莱丽伽说。

056 土与纪念品营销艺术(中)

    莫莫罗握着一颗浑圆的山核桃。

    他把指甲探进果壳的缝隙里,轻轻地把整个果实打开。在那深褐的果壳内没有核桃肉,而是精巧的,紧贴着果壳内壁的金属容器,在顶端插着细细的铜管。

    一股浓烈的芳香从管口飘出,散逸在整个房间内。

    “驯化之香,春鲸叶和述象果实的合剂。”莫莫罗说,“虽然配方有一些差异,但是大部分同类药水的效果都相似,因为关键物质是充分调和梦境之色的以太要素,理论上对所有生物都有效,可唯独泛有鳞类最容易受到影响。这到底是因为物种特性还是药水的概念内蕴呢?这件事当初让《薰渠》和《精卫》两边的撰稿人吵了好久呢。”

    罗彬瀚并不是很关心撰稿人们的笔头骂战。他盯着山核桃问道:“这玩意儿到底有啥用?补脑啊?”

    “它可以让泛有鳞类变得温和而高兴。”莫莫罗强调似地说,“非常非常高兴,并且还很友善。大型泛有鳞类的脾气通常都很差,正常跟它们相处时很容易被攻击。”

    “所以泛有鳞类到底是啥?龙吗?”

    “不是的罗先生,真龙是古约律,它们不被纳入联盟现有的常规生物学科分类体系。不过梦龙、有色龙、伪龙、亚龙、龙人,还有一部分泛龙都在泛有鳞类里。如果用驯化之香配合一点练习,罗先生就可以跟一头脾气温和的幼生期亚龙和平相处,结成临时性的伴生关系。之后只要你按时喂养它,对方也会愿意在成年筑巢以前对你提供保护。”

    罗彬瀚有点震惊:“驯龙?我接下来是不是还能当龙骑士?”

    莫莫罗飞快地摇头。

    “绝对不可以,罗先生。”他郑重地说,“请不要尝试去骑乘亚龙,它们能够分辨出你是没有自保能力的原始智人种。虽然利用驯化之香可以让它们对你更加友善,但那和宠物是完全不同的概念。它们只是觉得你很容易死掉,担心没人喂食才会保护你的。而且一旦它们成年,也会因为交配的需求而离开你。”

    “懂了,女大不由爹。”罗彬瀚说,“我他妈就是一喂食工具人。”

    虽然口头这样说,罗彬瀚依旧对龙充满着兴趣。而雅莱丽伽似乎也认为一头亚龙对他的安全大有裨益。在交代了一些相当空泛的注意事项后,他们便出发前往地下交易场。

    在荆璜留下的那张纸片上是一种十分秀逸的花体字,落笔轻盈而流畅,明显与荆璜沉厚端凝的书体不同。纸片带有錾压的昙花图案,所用墨水散发出清冽的芳香,因此罗彬瀚猜测这是门城之主的手笔。

    那纸上的字只有短短三行:

    我来于何处?

    我开于何时?

    我赠于何人?

    直到走出旅馆,罗彬瀚才真正看到这张纸条上的内容。他盯着这行字琢磨了几秒,不禁深深地感到绝望。

    雅莱丽伽看了眼他手里的纸片。

    “我知道在哪儿,”她说,“具体地址需要找一会儿,但大概方位没问题。”

    罗彬瀚被她的才智征服了,但仍然对纸条的表达形式感到质疑。他沉重地问:“这是不是那金毛故意报复我们?”

    雅莱丽伽耸耸肩,然后说:“门城之主承诺过不干涉门后之事,也不能将门后之人的秘密说给旁人。一切秘密绝不从他口中泄出,唯有托付与花和星辰。”

    “他那么守诚信吗?”

    “他是个法师,古语许下的誓言是具有力量的。若他违背承诺,必将招致报复。”

    “那这张纸条怎么解释?”

    “这不是从他口中泄露的。”雅莱丽伽轻飘飘地说,“这是花儿的告密。”

    罗彬瀚唾弃地把纸条塞给莫莫罗:“陷阱合同不要脸!”

    雅莱丽伽领着他们走到市场。他们穿越怪象纷纭的街道,来到一座高及天顶的铁塔面前。铁塔底座是巨大的圆井型建筑,上部则由轨道似的铁杆构成,一路延神至天空彼方的城市。

    罗彬瀚仰头望着铁塔的轨迹,想知道它的顶部是个什么模样。然而那实在是太遥远了,他只能看到一根细长如线的天柱消失在淡淡金雾中。

    “这啥玩意儿?通天塔?”

    “这是轴车,罗先生。”莫莫罗说,“它是建在门城最中间的快捷通道,你可以通过坐轴车直接去到对面,这样会比较快。”

    “对面是哪儿?”

    “那里是硅基社群种生物伴生约律端的市场,不过其实我也还没有去过呢。虽然门城是目前连通数最多的中立港,占最大比重的都还是碳基生物。”

    “为什么碳基这么多?”

    “这个好像是因为伊登先生的个人喜好。门城内的很多参数都是按照碳基智人种标准设置的。因为这件事,外港的理识端都很生气,专门抗议过空气成分标准的事情。”

    莫莫罗眨着眼说:“不过伊登先生一直都假装没听见。”

    被他这样提起,罗彬瀚这才意识到周围的环境是多么不同寻常。重力、空气成分、光照,每一项都是那么适合他的生存,以至于根本不需要防护服便能舒适地自如来去。

    当雅莱丽伽领着他们登上轴车塔底座时,罗彬瀚已经开始好奇硅基生物的长相。他紧张地钻进轴车——那是一种酷似摩天轮车厢的小型圆舱,内部贴满屏幕,上头播放着各形各色的广告。

    罗彬瀚匆匆瞄了两眼,看到一只猫在画面里推销糖果别墅;还有几只精灵手拉着手在熟睡的中年男人耳畔唱歌,让他重温童年美梦。

    他正研究广告时轴车开始启动。然而并非向上升高,而是朝着深井似的塔底陷落。

    “啊?”他说。

    雅莱丽伽冲他点点头:“我们现在要去门城的外港,就像是从果壳里钻出去。那一带全是理识端的飞船停泊港。”

    车厢开始逐渐加速,顶部的小窗外一片漆黑,只有偶尔会闪过几道炫目的光圈,那种感觉颇似在坐地铁。

    罗彬瀚还没体验多久,车厢已然开始降速。它落在比它大一号的球状车位里。此时他们头顶仍旧是漆黑的深井,脚下反倒能看到一片星空。

    车厢缓慢地翻转,最终上下彻底颠倒。在此过程中罗彬瀚始终安稳地坐在位置上,没有感觉到任何重力异常。

    舱门自动打开。他们走出车厢,来到一片漫无边际的宇宙星空之下。罗彬瀚首先看到钢铁般银灰色的金属大地,其上布满了细小而复杂的轨道。无数规整的方块建筑被这些路径连接在一起,形成了宛若电路板般奇特而复杂的构图。

    他仰起头,看向星光闪烁的夜空。在那空中悬挂着数颗月亮——或许那该形容为是门城的卫星——它们的颜色缤纷各异,大小也不相同,其中一个甚至呈现出有棱有角的多面体构造。

    它们占据了天幕,看起来离地面格外近。在“月亮们”的周围还有许多发光的小圆环,犹如幼子们依附母亲般紧挨着各自的天体。

    罗彬瀚摸出自己的小镜片望过去。他发现那些小光环内犹如黑洞般深不见底,时而会有一艘飞船从中穿出,落到最近的“月亮”上去。

    “那是固定态隧穿口。”雅莱丽伽说,“理识侧的飞船通过那里进港,他们大多称其为星门。”

057 土与纪念品营销艺术(下)

    路口边缘安装着相当醒目的光屏。当他们靠近时屏幕自动亮起,显示出一个头上长满粉红泡泡的女孩。她笑容甜美地冲着他们欠身行礼。

    “三位好。”她说,“我是负责管理σt03分区的信息集合体心智分流支星云花冠。请问三位有何需求?”

    “我们要去莲树星观光。”雅莱丽伽说。

    “星云花冠”似乎很高兴,她在屏幕中欢呼起来。

    “终于!”她说,“三十五小时又十二分五秒内的第一位观光旅客!热烈欢迎您的莅临!要知道这段时间里我已安排了四万两千批次的货流车运输,全部都是无人驾驶的低智能设备。那是多么单调而无创造性的工作!我的功率发挥不足百分之十,那就好比用核能煮汤。对,我知道艾摩蛾以东就是这么做的,而且我还很喜欢那儿——总之很高兴能为您服务!现在我已呼叫了旅行车赶来,在这段时间我将播放一段莲树星观光宣传视频,并且提供全程陪聊!”

    咔哒轻响,从屏幕下方的机器口吐出三本封皮精美的小册子,正面写着“莲树星旅游指南——星云花冠精编版”。

    罗彬瀚眼神呆滞地拿起其中一本。

    “信息集合体的分流支们大都是这样的。”雅莱丽伽向他解释说,“它们的思维速度比语言表达快得多,没法专注在一个话题上。”

    “您也不赖,女士。”屏幕中的女孩接话道,“我的扫描仪数据显示您的脑部热量和活动远高于常人。我相信您有极高的智能水准。您是约律类吗?这种活跃的脑思维会对您造成额外的营养需求吗?”

    “不。”雅莱丽伽说,“但是谢谢夸奖。”

    显示屏上的女孩显得很遗憾,然而或许是出于职业要求,她再没有对雅莱丽伽说些什么。一段视频很快从屏幕中跳出,取代了她的身影。

    一颗蓝绿相间的星球在画面中逐渐拉近。画面底部配有三种不同的文字。一个声线浑厚的男音低沉地解说着。

    “每个人,都有自己渴望相信的事物;每个人,都有自己渴望实现的愿望。在遥远的过去,这颗位于梦幻界与永光境边陲的小星球孕育出了一个十分普通的原始农业文明。他们渴望过着与世隔绝的安宁生活,然而巨大的噩梦却降临于他们那方小小的世界……那是天启之灾!饥荒!地绝!沃土沦为不毛之地,死亡收割着所有的生命。他们唯一仅剩的愿望,便是从无止无尽的饥饿中逃离。”

    画面中的星球开始发生改变,陆地褪去绿意,海洋也泛着死气沉沉的铅灰色。就在音乐愈发哀沉时,旁白的男音却话锋一转,陡然变得慷慨激昂起来。

    “天灾是无情的,可生命却不会屈服。就在大难降临之时,一位伟大的人道主义实践家也毅然决然地奔赴灾地!他不畏艰难,不惧挑战,在毫无反灵场装置的艰难环境下不断钻研,最终突破性地发明了叠加态延时遂穿场技术,成功开辟反概念安全区,为这颗失去希望的星球保留下最后的文明火种!然而,当时那些被救助的人们甚至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是一个禅学者,一个社会运动家,更是一个最出类拔萃的科研工作者;他曾有最优秀的老师,最出色的学历,最光明的前程,却为了崇高的理想而全数放弃!这是什么样的精神?这正是大爱无我、共抗命运的联盟精神!”

    画面中的星球开始拉近,露出一座土地血红的山,还有山顶的寺庙和桑树。而旁白者此时简直是声情并茂,使得闻者也心旌摇荡,感动不已。

    “桑莲,这是他的真名吗?作为战乱后的流浪遗孤,或许答案只有收养他的那位伟大导师才会知晓。我们唯一知道的是,他永远会出现在绝望的人们面前,哪里有灾难,哪里便有他的身影。最终,联盟的救援队赶到这颗星球,将幸存者们带去智思城。他们在那里免费接受基础教育课程,然后开始融入现代文明生活。其中一些人如今已成为社会的中流砥柱,并不断接触到更多受助于桑莲的人。作为对那场奇迹的纪念,他们成立了莲树慈善基金会,将当初居住的小行星切割重组后运输至智思城。几经周折之后,这颗充满故事的星球最终被牵引至门城外港,作为纪念性卫星永远地展示在来往旅客面前。这就是莲树星的故事。”

    旁白声渐渐低去,只剩下那颗星球四散破碎、翻转,然后拼接成了一个棱角分明、极不自然的三十二面天体。

    罗彬瀚安静如木桩地站在原地。他恍惚片刻后慢慢侧目,瞄向旁边泪光闪烁的莫莫罗。

    “实在是太令人感动了!”莫莫罗一把抓住他的手说,“你听到这个故事了吗罗先生?那颗星星就是桑莲大师拯救的呢!虽然这件事我已经听过了许多次,但每次听到都会觉得实在是太好了。总有一天我也可以像桑莲大师那样拯救到什么人吧?罗先生,请和我一起向着那天奔跑吧!”

    罗彬瀚也开始泪光闪烁。他奋力从莫莫罗指间拔出自己的手,然后哽咽地说:“老莫啊,理想的道路是孤独的,我看你还是独立行走吧。”

    莫莫罗显然还想继续跟他探讨理想。这时屏幕里又传来了男旁白充满鼓动性的声音。

    “……你想见证最可怕的天灾吗?你想体验食土者的生活吗?你想探索全长超过三百里,完全由古代人工完成的山腹隧道迷宫吗?欢迎来到莲树星!这里是禅学者的宝殿,社会运动家的圣地,探险家爱好者的天堂!现在只需花费五百万智思币,或一百份白塔标准学徒协议,即可带走一克莲树山的叠加态月境魔土!七折优惠仅限本季,名额有限不可错过!”

    莫莫罗盯着屏幕。他开始全身放光。

    “草,”罗彬瀚说,“这明显是旅游购物陷阱啊!你清醒一点!再说你有钱吗!”

    “我有个人存款呀,罗先生。虽然那个是玄虹先生叫我攒下来赔钱修船的,但是用掉一次也没关系!玄虹先生肯定会理解我的!”

    “不会啊,肯定他妈的不会啊!你信不信他冲过去把收门票的抢了?”

    莫莫罗终于露出了踌躇的神态。罗彬瀚立刻转头望向雅莱丽伽,寻求她的场外支持。

    雅莱丽伽还在盯着屏幕。她把一只手撑在下巴底,另一只手玩着角上的链子,简直有点像是痴迷于屏幕里的内容。

    罗彬瀚叫了她好几次,她才如梦初醒似地回过头。

    “老莫现在已经被奸商迷住了。”罗彬瀚说,“您赶紧劝劝他吧,不然他就要倾家荡产买土了。”

    雅莱丽伽也眨起了眼。她的睫毛如秋叶轻颤,带着罗彬瀚的心也咯噔一下。

    “买吧。”她语带愉快地说。

058 无愿者啖咽死尘(上)

    坐上类似近地航天飞机的短途航天器后,罗彬瀚仍然试图劝阻另外两人的疯狂行为。莫莫罗始终兴高采烈地发着光,透着一股无可救药的脑残粉气质。于是罗彬瀚直接把目标瞄准雅莱丽伽。

    他反复说着车轱辘话,似乎终于令雅莱丽伽也感到了厌烦。于是她站起身,拉着罗彬瀚进了厕所。

    她把罗彬瀚和自己关进一个单间内,吓得罗彬瀚立刻开始道歉。

    “我只是为了避开莫莫罗。”雅莱丽伽说,“我们要找的地下交易所应该就在莲树星。”

    罗彬瀚顿时忘记了自己想好的逃跑方案。他惊奇地问道:“你咋知道的?那张纸上说这个了?”

    “答案是沙漠,夜晚,还有僧侣。”

    “啥?”

    “约律类把灵场称为海和浪潮。”雅莱丽伽没头没尾地说,“对应的理识侧就是陆地、沙滩,还有荒漠。”

    罗彬瀚莫名其妙地望着她。雅莱丽伽从他口袋里拿出那张纸片,指点着上面的昙花。

    “这个游戏被称为花的告密。“她解释道,“我来于何处?绝大多数星层的昙花都原生于沙漠,那是在暗示理识端;我开于何时?门城已经进入永昼,你只有来外港才能看到夜晚。”

    罗彬瀚大概懂了,他瞄向第三个问题:“那赠于何人?”

    “指的是僧侣。昙花爱上了一个僧侣,为了所爱的人而一遍遍短暂开放,这是很多地方都在流传的故事。有人认为歌里僧人的原型就是桑莲。”

    “不像话!”罗彬瀚当场批判道,“孙悟空都没有女朋友了,唐僧带头把妹可还行?不怕妖精煮鸳鸯锅啊?”

    “女人喜欢危险的东西。”雅莱丽伽说。

    罗彬瀚不太敢跟这个危险的女人顶嘴。他灰溜溜地往门边躲了几步,正准备风紧扯呼,忽然又回过味来。

    “等下,”他纳闷地说,“这和你让莫莫罗买土有关系吗?咱们不是去找龙的吗?”

    “他很喜欢桑莲,如果他发现有人用桑莲的而名义做坏事,那会让他变得心情沮丧。我们可以用买土的事来分散他的注意力。也许那样他就不会留意到这里头的关联。”

    罗彬瀚有些意外。他从没想过雅莱丽伽会考虑莫莫罗的感受,准确来说他时常会把雅莱丽伽当成荆璜的一道影子。

    “再说,他已经攒下不少存款。”雅莱丽伽补充道,“得让他及时消耗掉,否则当他付清赔偿费时我们就会开始缺人了。实际上维修船只并不昂贵,只要抢到足够的材料我就能搞定。我们需要的是廉价劳动力。”

    “……您家那小少爷知道这事儿吗?”

    “我负责船务,船长只考虑去哪儿。”雅莱丽伽毫不烦恼地说,“人员的事都由我来安排。”

    罗彬瀚以崭新的眼光审视着对方。他好像直到这一刻才意识到寂静号真正的主人是谁。

    大约半个小时后他们降落在那颗多面体卫星上。罗彬瀚走出舱门和出站口,迎面就看到一座汉白玉质地的石雕牌坊。许多宽袍长袖、背负法器的人穿行坊下。他们大多长发飘飘,华冠宝簪,行走间或祥云缭绕,或瑞光千条。

    “草,”罗彬瀚说,“梦回影视城啊?”

    雅莱丽伽饶有兴趣地看着他:“你不喜欢这里?我以为你会觉得很亲切。”

    “也还行吧。主要我这辛辛苦苦地穿越了那么多地方,结果到头来还得看古装剧。这不瞎折腾吗?看电视不得比来这儿容易?”

    “你知道他们都是真正的约律类吧?”

    “那又咋地吧?您家那小少爷就不是?”

    “船长和他们不一样。”雅莱丽伽说,“他们是泛约律类。灵根,灵识,灵气……从分类上而言他们属于灵能者。如果你生活在他们的星层并进行一定身体改造,你也可以学习他们的能力。”

    罗彬瀚眼下对此兴趣不大。他更想问问相比之下荆璜又是个什么情况,可雅莱丽伽已经率先向牌坊所在的方向走去。他们来到牌坊近前,罗彬瀚看到牌楼顶部和左右各刻着一些方块字。乍看很像篆体书法,可每个字又都似是而非。

    “写啥玩意儿呢?”罗彬瀚问。

    莫莫罗仰头阅读,他身上的光越来越明亮,简直已让罗彬瀚感到刺眼。

    “桑田已化白莲浦,苦海犹徊精卫魂。”他从右至左念诵,最后则看向顶部,“——莲树山净善妙法寺”。

    罗彬瀚不由感到头昏脑胀,他记不得自己上次去寺庙烧香是什么时候了。那或许是哪年陪着一帮亲戚去祈福,可当时山里气候阴寒,霾雾缭绕,到处都是呛人的烟熏味,把罗彬瀚熏得差点晕倒。从此他对寺庙和香火便有着难以磨灭的阴影。

    他们穿越坊楼,开始徒步登爬细长陡峭的山阶,中途时常有人上前向他们推销五花八门的商品,譬如丹药、香火、灵玉、宝珠,如果不是里头还混杂着像“玄晶灵石”、“水元回生草”一类奇奇怪怪的名称,罗彬瀚差点以为自己已经回到了老家。

    当他们终于在山腰上摆脱推销者后,雅莱丽伽带着一点不怀好意的笑容问:“你想买点药吗?”

    “不必,真的不必。”罗彬瀚痛苦地喘着气说,“我肾好得很。”

    “他们卖的东西确实能改善你的体质……虽然可能会有一些副作用。”

    “能让我结成金丹不老不死吗?”

    罗彬瀚只是随口说说,令他吃惊的是雅莱丽伽竟然完全听懂了金丹这个词。她回答说:“那种外丹只会在云中城出售,如果你想要的是内丹,那需要符合他们修炼模式的灵场环境与大量灵能资源。总价值大约可以换算成三亿智思币——以及,金丹并不能令你停止衰老,各星层灵修文明的金丹期者平均寿命在三百年至五百年左右,取决于各自的灵场强度而定。”

    “居然还真有金丹?那不还被抢疯了?”

    “只有特定的文明类型对此感兴趣。”雅莱丽伽说,“如果你以同样的价格在白塔购买生命修复服务,他们可以对你进行全身改造和器官再培育,确保你活到八百岁以上的合同终止期。”

    罗彬瀚颇为扫兴,但他自觉年纪尚轻,对延寿尚不急盼,于是很快便将金丹与仙药抛在脑后,继续气喘吁吁地朝着山顶前进。这颗星球的重力恰好,空气也很适合他,甚至还有一片不知真伪的灰色苍穹。除了湿冷的山雾外没什么令人特别不适的。

    他们很快到了山顶。那里果真有一座典雅漂亮的寺庙。外壁青墙琉瓦,探出几条桑树的枝杈。从敞开的庙门望去,殿前小院里疏影婆娑,池鱼游弋,一只类似狸猫的生物趴在池边打盹。

    所有景象看起来都很寻常,唯独地上的土壤呈现出奇特的,如铁锈般深沉的红褐色。

    一个浑身绑着布条、鸡爪与大蒜的怪人从庙内走了出来。他口中神神叨叨地喃语着,然后跪倒在地,虔诚地亲吻着那暗红的土壤。

    “他这是干嘛?”罗彬瀚问道,“朝圣?”

    他还没得到解答,那个怪人已从地上掬起一把泥土,在罗彬瀚震惊的视线里大口吞吃下去。

059 无愿者啖咽死尘(中)

    “食土者。”雅莱丽伽说。

    “那是啥?”

    “这是一种对桑莲大师表达敬拜的形式。”莫莫罗解释说,“据说当时为了拯救灾民,桑莲大师将整座的土地化为了‘法界’,法界范围内的土壤虽然无法种植,但却可以直接食用。灾民们就是靠食用法界的土壤坚持过了地绝的灾害期。所以桑莲大师的崇拜者会用食土的方式来纪念他的功绩。”

    罗彬瀚无言地看着那个怪人走回偏殿内,然后有点纳闷地对莫莫罗问道:“那你咋不吃呢?”

    莫莫罗端庄地摇起了头。他收敛周身的白光,双眼却如太阳般炯炯发亮。

    “罗先生,其实这里的土并不是真正的法界之土,而是用色素染过的可食用仿真土。吃下这些土是完全无害的,和吃普通食物没有太大区别。”

    他平和而温厚地说:“我不想阻止别人用这种方式表达崇敬,但那并不是桑莲大师真正希望的事情呀!我所向往的不是他所创造的功绩和得到的名声,而是他不断追逐救赎的信念。我想要成为一个和他一样意志顽强的光之守护者,这并不是能够靠着敬拜他就能够完成的,必须要不断的前进、坚持、战斗,直到自己也可以同样地拯救着别人。这才是我对桑莲大师表达尊敬的方式。”

    罗彬瀚不禁鼓起了掌:“说得好!那你还买土吗?”

    “那当然了罗先生!”

    莫莫罗身上又开始白光怒放。

    “吃土是无效的行为,但用自己的存款购物是完全合法且有益的!购物还可以拉动消费,增长税收,帮助当地政府建设,这是完全正义的事业!”

    “老莫没救了。”罗彬瀚直接转头对雅莱丽伽说,“他已经是个被消费主义谎言污染的物质奥特曼了。”

    他们绕过那片暗红色的土地,走进深处的古殿中。

    那里的景象跟罗彬瀚认知的很不一样。殿堂狭窄却很高远,正中龛桌上供奉着盘坐莲花的神像。它毫无疑问是模拟了成年人类的体态,然而面貌、发型和衣饰却雕刻得模糊而粗糙,甚至连性别都模棱两可,仿佛是故意抹去了所有能被人识别的细节。殿堂两侧没有配像,只矗立着许多根合抱粗细的石柱。当罗彬瀚顺着柱身朝上仰观时,映进眼中的是无数面目阴森、毒牙狰狞的巨蛇。

    他吓得心脏猛跳,险些晕厥过去,直至看清楚那些全部都是石雕后才惊魂稍定。

    密密麻麻的巨蛇石象缠绕在两侧巨柱的上部,垂首窥视地面的访客。它们的数量如此之多,竟然将整个殿顶都挤得密密麻麻。遍处都是细长的蛇信与尖锐的獠牙,犹如炼狱绝景般令人骨寒毛竖。

    罗彬瀚感到心底冒出一股寒气。他张望左右,殿中零零散散地逛着几个游客,人人似乎都习以为常,对头顶的恐怖景象视若无睹。

    “这庙咋回事?”他一把抓过莫莫罗问道,“邪教啊?还是说被妖怪占过啊?”

    “这就是普通的禅庙呀,罗先生。”莫莫罗说。

    “放屁,哪家禅庙里搁这么多蛇怪?斯莱特林佛学分院啊?而且这佛像也没鼻子没眼的,敢情供的是抽象祖师?”

    莫莫罗疑惑地看了看佛像,又仰头望了望顶部的蛇雕。在片刻思考后,他恍然大悟地拍起了脑袋。

    “对了!罗先生你还没有见过大千禅庙呢。以前去的都是你故乡里的小千庙吧?

    “什么意思?”

    “就是说,罗先生你之前祭拜的应该都是你们星层特有的禅庙,以及在你们星层尺度下的多陀阿伽陀。那和大千庙的情况是不同的,因为这里接待的是各个星层的禅学者,所以供奉的是最大公约天人师。”

    罗彬瀚茫然瞠目。

    “最大公约天人师,他就像是信息集合体心智的总支,”莫莫罗解释道,“他是全星层的多陀阿伽陀的总和形象。因为要顾虑到各星层的差异,所以形象的细节部分就在合并过程中丢失了。”

    “就是说,这东西是取所有佛祖长相的平均值?”

    “不是平均值,罗先生,那样对少数群体是很不公平的。取的是最大公约值呀。”

    罗彬瀚感到脑壳发痛。他接着问道:“那咱们头顶的蛇是咋回事?”

    “那些是娜迦。罗先生没看到它们头顶的角吗?”

    罗彬瀚实在很不想再去看头顶上的恐怖景象。他硬着头皮往上瞄了几眼,果然瞥见那些石像头顶有着尖锐突起的翘鳞,犹如蛇怪将要化龙时长出的犄角。

    他半是畏惧半是好奇地问:“这玩意儿到底只是传说,还是真的有活物啊?”

    “娜迦是一种泛龙类,罗先生。虽然它们在泛龙里并不算很擅长暴力,但很容易获得神谕歌者的天赋,那时它们便会被称为龙王。年纪足够大的娜迦能够顺着浪潮穿越星层,成为传递星层间消息的信使。”

    罗彬瀚双手合十,充满亲善地望着头顶说:“娜迦也是禅学的忠实信众呢。有时候它们会潜伏在禅庙里倾听人们的愿望,正好碰到祈雨之类的就去为人们实现。罗先生,每当我想起它们时,心里都会被深深地触动……虽然外表很凶恶,实际上却有纯善的心,这难道不正是玄虹先生的写照吗!就像各位多陀阿伽陀们劝驯娜迦成为护法神一样,终有一日玄虹先生也会被我感化的!”

    “你还是忘了少爷吧老莫。”罗彬瀚诚恳地劝道,“他真的不会让你幸福的。“

    他们在禅庙里逛了一圈,紧接着又按照旅游手册指示进入后山。在小径尽头是个深红的山穴。看来那正是刚才宣传视频里所说的三百里古代隧道迷宫。

    罗彬瀚起初并没有在意,直至快进入洞窟时才突然惊觉“三百里”在他认知中究竟是怎样的一个长度概念。他赶紧抓住莫莫罗问道:“这里的长度单位到底是怎么换算的?三百里是多长?“

    莫莫罗思考了一下,然后说:“用罗先生故乡的单位换算,大约是一百公里左右吧。”

    罗彬瀚走来走去地琢磨起来。在经历了这么多后,他对故乡的距离单位竟然感到了陌生。

    “一百公里……这洞里的路有一百公里?”

    “你不需要走完全程。”雅莱丽伽说,“这里面是一个迷宫,或许里面有我们想找的地方。”

    她在莫莫罗面前说得很隐晦,但罗彬瀚已经无心顾及。他惊恐地问:“这迷宫有安保措施吗?迷路了怎么办?”

    “来这里旅游的人通常都用不着。如果你迷路了,那就在原地停留一个星期,他们会找人带你出去。通常那不会造成什么危害……只是每年偶尔会失踪几个人。”

    “那已经很严重了吧!你们这是什么黑景点啊!”

    “失踪在宇宙里是常态。只要你没找到尸体,他们就不算死了。”雅莱丽伽说。

    罗彬瀚恨不得转身就跑。然而莫莫罗和雅莱丽伽却极有默契地站在他左右两边,各自用一只手搭住他的肩膀。

    “没关系的罗先生,只要多花几天时间就行了。”莫莫罗激情洋溢地说,“当初莲树星的古代人民能够光靠进食开辟一条如此深远的隧道,这是多么顽强的生存意志!只有亲自用脚步去丈量,才能够表达出对他们的敬意!”

    他们挟持着罗彬瀚走了进去。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272/ 第一时间欣赏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所写的《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为转载作品,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