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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4 遗蜕残响(中)

    膜天干巴巴地笑着。

    “诶,小姑娘,我们也没到这种地步吧?要是杀掉我的话,这里也会变得和新月路一样荒凉喔。”

    “你觉得我像在乎这种事吗?”

    “那你总归在乎这具身体的事情吧?”

    像是真的很忌惮那把骨剑,摩天极尽所能地将身体往后靠去。他用一根手指小心翼翼地搭住剑身,然后继续说道:“你已经去找过那条蚯蚓了吧?怎么样?掉在洞里的东西,那可确实是他自己扔下去的。就算你不信鄙人之言,那条蚯蚓也不会替我圆谎的。”

    “谎言也可以分很多种呢。不需要编造假话,只要省略一部分事实就足够了。”

    因为右脚的疼痛感逐渐加剧,周雨不动声色地收回剑,走到侧边的沙发前坐下。他把剑横置在膝上,摩天的眼睛也随之跟着望了过来。

    “说吧,关于去年我和桑莲的接触,你应该知道得更多才对。”

    “这个嘛,鄙人倒是确实听说过一些。不过小姑娘,去年和那条蚯蚓打起来的人,真的是你吗?”

    摩天眯起眼睛,充满深意地笑了起来。

    “既然是要坦诚交流,撒谎就不好了吧?如果真的是你所为,怎么小姑娘你连自己做过的事情都不记得呢?是突然失忆了吗?”

    “这不需要你关心,你只要说自己知道的部分就好了。”

    摩天仍旧用那诡谲的眼神看着他。对于自己的状况,周雨并不确定这个矮胖子知道多少。到目前为止,能够明确将他与周妤分开的,就只有红叶、奥斯尔和桑莲而已——当然,张沐牧这个超自然生物是论外。

    那么,作为奥斯尔下属的摩天到底了解到什么程度?在他初次见到摩天时,这个矮胖子没有任何识别出他的迹象,但当两人在废弃仓库里二度相见时,周雨却强烈感觉到对方的态度发生了某种转变。

    在这两次会面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事情,才让这个矮胖子掌握了全新的情报。此刻对方充满诡秘的目光和表情,还有言语中若有若无的试探,全都在证明着这一点。

    “小姑娘,要想跟你解释清楚,有件事我得问一句。”

    像是看出了他的怀疑,摩天用粗短的手指慢吞吞地摩挲着骷髅戒的表面。

    “你知道这具躯体以前是怎样的人吗?真的是个乖乖女大学生?嘿嘿,真要是那样的话,也不会跟那条蚯蚓纠缠起来。可怜你呀,只是个一无所知的替罪羊而已。”

    他那嘲笑般的语调证实了周雨的怀疑。那已经不是模棱两可的试探,而是切实地宣告着“我知道你不是身体的原主”。

    在周雨来得及反应以前,摩天又继续嘻笑着说:“而且,小姑娘你跟公主待了那么久,难道从来不觉得你们两个相似过头了吗?这里面的道理,公主是肯定不会告诉你的。说实话,你就从来没有产生过什么想法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

    “小姑娘你,难道从来就没有想过要把公主杀掉吗?”

    骷髅戒上的眼睛又泛起淡淡红光。看着那阴森的景象,周雨一时间忘记了言语。

    “是想过的吧?躯体本身对始祖的杀戮欲,这可不是换个思想就能解决的。小姑娘你的这具身体,可是‘晶祖’的血继后裔,就算能力退化到了凡人的程度,对始祖的样貌都还保存得相当完好呢。”

    “晶祖……晶子?”

    “啊,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吗?”

    摩天令人不快地咧嘴嘻笑,像是在嘲弄他的无知。

    “晶祖呢,就是我们那位公主的前世啊。从这个角度来说,你可是见过了自己……少说也是数百代吧?那可是跟你相隔这么多辈分的真正始祖喔。杀掉自己生母所能继承到的约权,和杀掉始祖比起来,简直连一根牛毛都不算。哎呀,公主的那双眼睛实在是美丽至极,连我看了都会心动呢。就算小姑娘你想把它夺下来,也是在情理之中……”

    “闭嘴。”

    忍耐着体内翻涌的呕吐感,周雨冷冷地打断对方。摩天似乎还想继续说下去,但在他握住骨剑后,也马上在嘴巴上做了个拉链子的动作。

    “好啦,好啦,这个就姑且不提。反正现在小姑娘你关心的是那条蚯蚓嘛,公主的事情,我们就以后再讨论……总之呢,小姑娘你虽然是穷乡僻壤来的末裔,好歹继承了始祖的一点约权,在这座城市里也算是特权阶级啦。像你这双眼睛,看到那条蚯蚓的瞬间就知道他是个什么货色了,跟他打起来也是顺理成章的吧?那支笛子的情况如何呢?”

    “你不应该很清楚吗?”

    “这可就冤枉我了呀。为了向你表达诚意,那个洞里我可是一次也没去过。不过我想那条蚯蚓会把笛子丢掉,应该就是被弄坏了吧?”

    周雨冷眼看了他一会儿,终于从衣袋内取出裂为两片的竹笛,将附着在竹笛内壁上的晶粒面展示出来。

    “哎呀,这还真是……”

    摩天歪着身体,尽量避开骨剑地凑过来观察。

    “可以嘛小姑娘,这是完全成型的以太结晶,你对物质的晶化掌握得这么熟练,已经不止一次进行过魂视了吧?当然,我指的是这具身体,现在的你大概连怎么魂视都不懂。没关系,反正魂视对那条蚯蚓也没什么用,只要有‘复仇’就足够了。”

    说到这里时,他的眼光又落在苍白的细刃上,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贪婪和恐惧。看到他如此反应,周雨微微弯了一下嘴角。

    “难怪奥斯尔会把剑送给我。”

    “哦?这是为何?”

    “因为不想让你得到吧。与其被你这种小人保管,他宁愿送给一个讨厌你的陌生人。”

    “呀,这就说得太过分了。先主人可没有那么看得起我,把剑送给小姑娘,这是因为你比较适合而已。‘复仇’可是一把有脾气的剑,不符合使用条件的人,就算拿到剑也使用不了。鄙人虽然欣羡,实在是与它无缘呀。要解决那条蚯蚓,非要小姑娘你出手不可。”

    周雨冷笑了一下。

    “如果我有能对付桑莲的话,也轮不到你来告诉我吧?还是说你比红叶更了解这把剑呢?”

    “那倒不是,不过公主毕竟是这座城市的外来者,对城内发生的事情不如我清楚嘛。小姑娘你和桑莲的冲突,除了你们两个当事人外,就只有先主人与我恰好知情了。那次是他大占上风,让小姑娘你输得很狼狈喔。哎呀,看得先主人都不忍心了,特意去把你丢在洞里的纸条捡出来,上面写的全是要杀桑莲之类的赌气话呢。”

    周雨保持着静默。他知道对方的话里一定藏有谎言,但那张日记的残页绝非赝造之物,即便是为了弄清楚那张纸片的来历,他都必须听摩天继续讲下去。

    “所以到底怎么样呢小姑娘?上次你对付不了他,这次有了‘复仇’,再加上我的帮助,成功的可能性很高呀。咱们也不必劳烦公主了,这次就联手把他干掉吧,这也很符合公主的愿望嘛。”

    “……证明。”

    摩天询问似地扭着脑袋。周雨握住骨剑,用手点着皎白的刃身。不知为何,骨刃已经没有了过去那种温暖乃至于灼热的感觉,反倒酷寒得宛如严冰。

    “你说我亲手写在日记里,无论如何都要杀死的人是桑莲,这件事有证明吗?”

    就在他冰冷的审视下,摩天的脸上绽开笑容。他猛地站起身,从衣袋里掏出一个小小的金属条。

    “自然是有的。请拿去吧,这可是鄙人费尽力气获取的珍贵之物。”

    他将银色的金属条递到周雨面前。周雨拿起来仔细观察着。那小巧的金属器械上有着连排的按钮和指甲盖面积的显示屏。

    是一支录音笔。

105 遗蜕残响(下)

    拿着录音笔回到家以后,周雨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没有带手机。

    这部已经使用了至少一年的通讯工具,在掉进洞里浸水后虽然没有明显的故障,电池寿命却似乎大幅缩短了。哪怕待机状态也只能支持五六个小时,实在已经到了不堪使用的程度。在购买新手机以前,周雨仍旧把它放在床头柜上充电,当做一个有线的闹钟使用。

    打开手机以后,第一个跳出来的自然是张沐牧的消息。内容无非是对新近的恐怖片和零食感想,以及大量周雨见所未见的动物表情包——不知道她最近接触了什么东西,表情包的主题已经完全抛弃了宠物猫狗,而是犀牛、河马、蜜獾等等充满了非洲风情的动物。

    周雨面无表情地敷衍了她两句,然后把这段聊天记录连带着所有的非洲动物统统删除,确保周妤没有任何机会去存对方的表情包后,他转而打开陈伟的聊天界面。

    相比张沐牧把聊天框当成私人日记使用的行为,陈伟这边倒是相当简洁,只有几句例行的“腿伤如何了”之类的问候。

    周雨先是回了一句“走得动”,在稍微犹豫一会儿后,又继续输入信息:你知道怎么鉴定录音真伪吗?

    因为此刻已经是凌晨一点多,他也不认为能够马上得到回复。没想到消息刚刚发出,聊天界面顶端就显示出“对方正在输入”的字样。

    周雨有点意外,不过考虑到对方所属的社团,这家伙恐怕本来就是个夜猫子。

    ——具体是需要做怎样的鉴定?

    聊天界面上跳出这样一行文字。大概是觉得不足以说明情况,紧跟着又是一段语音信息。

    “录音造假有很多种,包括声音合成、剪辑、还有纯粹的找人伪造。如果只是对录音原本进行合成与剪辑,只要对比文件生成和修改时间,或者对照声频图谱上的波形,是很容易判断出来的。但如果是完全由人伪造的录音,可能会比较麻烦一点,这要涉及到当事人声线的鉴定。这种声纹鉴定大概需要专业机构才能做。”

    听完这段语音后,周雨静静地思考起来。大概是因为长久得不到他的回复,陈伟又发来了下一段语音。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是被人用电话录音威胁了吗?如果是前面两种简单的鉴定,我倒是可以找人帮你看一下。”

    ——不必了,只是问问而已。

    周雨立刻打字回拒了他的帮助。倒不是说信不过这个人文小百科似的家伙,但他手头持有的这份录音内容,无论如何都不应该被无关的人知晓。

    放下手机以后,他关掉房间的灯,在黑暗中按下播放键。

    “……各个出入口已经封闭,那么我们现在继续之前的话题,可以吗?和之前的情况一样,为了避免今后发生意外,我会对我们的谈话进行全程录音。”

    自冰冷的设备内,流淌出一个低沉平静的女音。她说着字正腔圆的国语,因为那抑扬顿挫过于标准,几近于专业的播音腔,甚至有些不像是真人在说话。这个声音对于周雨而言是完全陌生的,无论怎么回想也捞不起一丝印象。然而,与录音者对话的另一个人,他却绝对不会错认。

    “明白了。请继续吧。”

    轻飘飘的娇嫩声音,使人联想起微微振动的蝶翼。虽然因为是录音而显得和平常略有不同,但使用手机的录音功能测试过后,周雨几乎能够百分百肯定,这个声线的主人正是周妤。

    “那么周女士,在对于这座城市的态度上,我想我们暂且可以达成共识。基于这个前提,恕我对你的行事手段提出疑问——攻击那个食土者是必要的吗?”

    “嗯,那个人必须死。”

    没有一点犹豫,属于周妤的声线淡然自若地宣告道。

    “原因?于目前阶段,我看不出其中的必要性。”

    “那个东西,现在吃掉的只是一点概念体罢了,像是土地的地脉、风水的穴眼,诸如此类的精华之物。等到那个东西长大,就没有办法处理了。”周妤轻柔地回答。

    “如果他确实达到你所说的程度,会发生什么事情呢?”

    “这一点我也不能断言,不过肯定会变成非常复杂的情况。非要描述的话……蛇,就会自此变成双头。”

    “休眠会中断吗?”

    “嗯,这是必然的。城主被吞噬到太过严重,就一定会醒来。举个例子来说,要是你在睡觉时被蚊虫叮上一口,多半是不会察觉的,可如果被猛兽咬掉了一只手的话,不管睡得多沉都会痛醒吧?但是,那个时候醒来就太晚了一点,想把野兽杀死或许已经来不及了。最后的结果,恐怕是会不断地彼此吞噬下去,靠着掠夺对方来维持自己。”

    “就像是两条互相食尾的衔尾蛇那样?”

    “比那更糟糕一些呢。光是不断吞噬对方,最后难免会有损耗的部分,为了不让总量减少,苏醒时就要加倍地从外界补充……休眠时的消耗跟活动状态是无法相比的。那样的话,对于此世以外无疑是一场浩劫。”

    “你所说的外部世界,是否包含我们的故乡在内?”

    “自然。按照现在牢笼的位置,那里不如说是首当其冲吧。不然我也不会这么想要杀掉他。”

    “这点我看得出来。”冷静的女声回答。

    “既然看得出,就不要整日待在这种地方闲坐了。想办法帮把手如何?我一个人要对付那种东西也很吃力呢。”

    令人吃惊,属于周妤的声线,用毫无礼貌的语调同对方交谈着。倘若从陌生人听来,她的言辞或许已经属于尖酸的讽刺,但在周雨耳中,这毫无疑问是周妤信赖对方的表示。不管跟她谈话的女性是何身份,两人间的关系是相当亲近的。若用周雨身边的人来做比较,那大概就近似于红叶和张沐牧的地位。

    在被周妤这样调侃后,录音的主人也只是很低沉地笑了两下。

    “恐怕我爱莫能助。你看,和我们大部分同事的特性不同,我不是很善于解决……环境方面的问题。现在我们还是继续完成信息的梳理工作吧。我留意到红森区的那位代理人最近正在寻找你……”

    “你指的是那条肥蛞蝓吗?”

    “准确地说,是那位身高约一百三十公分,体重约八十到一百公斤的代理人先生。不过我认为你的比喻修辞也不会产生歧义,所以你可以继续保持。我稍后会对录音文件做标注说明。”

    “多事。”

    “这就是录音的意义所在,我亲爱的女士。当我们做这件事时,就是在假定某一时间、某一地点,你我中的一人会以某种方式丧失自己原先持有的所有信息。我没说这件事一定发生,但既然我们有了这个假设,要么就做好万全的准备——要么干脆什么也别做。现在我们继续正题吧,关于食土者的来历,红森区的代理人显然和我们有不同的主张。你认为他的话可信吗?”

    短暂静默以后,属于周妤的声线发出一记轻微而不悦的哼声。

    “恐怕那家伙的情报是对的。只有他的话属实,一切才解释得通。”

    “我是否可以理解为……”

    “就是你理解的意思。”

    “我不是怀疑我们的默契,但在这件事上,我坚持应该用清晰的语言描述确认一次。让我们明确:我们所追踪的食土者,前d2区领主,其外表为十六至十八岁的少年,来自目前被我们认知为‘无远枝’的地域——迄今为止此人的一切自我介绍,包括其姓名、来历、生平事迹,皆属伪造信息。是否如此?”

    “是。”

    “他所自称的‘桑莲’这一身份,确实存在于其人所处的历史线中,并被这位食土者冒充使用了。其人与‘桑莲’在外貌、行为、能力上均具有高度相似性。是否如此?”

    “是呢。真辛苦你把这些显而易见的事情说得这么复杂。”

    “显然我们还没有说到最关键的问题。为何如此?我猜这些超自然现象对你是一种常态,但希望你明白,这种解释在我是难以理解的。”

    “那条肥蛞蝓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这是因为食土者和‘桑莲’存在着关系性。”

    “我猜你指的不是基因上的亲缘。”

    “嗯,确实不是,我指的东西比血缘要更加广泛,用俗话来说,就是所谓的‘因缘’。关系性紧密的人,在特殊情况下会发生侵染。偏向‘约律’的一方会通过人际关系的契约,把自己的特性感染给普通人。所以,在没必要的时候也请你跟我保持距离。”

    “我会适当采纳你的建议,不过如你所见,现状下我们很难实现人际隔离,所以不妨先讨论更实际的内容。具体地说,食土者和桑莲究竟是什么关系?”

    录音到此,陷入了长久的静默。没有一方再开口说话,只有听见那嗡嗡噪鸣的背景音,才能使人意识到录音仍未结束。

    黑暗中的周雨坐在床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显示屏,跳动的时间正逐渐归于尽头。

    十秒。五秒。三秒。

    录音结束前的最后刹那,自那机械内部的振膜中,传出周妤的答复。

    “食土者,是桑莲的遗蜕。”

106 闲人之邀(上)

    安装完音频编辑程序后,周雨开始按照网上的教程导入音频文件。

    录音文件本身所记录的保存、修改时间,均在去年十月份上旬,换言之是在他“诞生”前几日发生的事情。从时间逻辑上来说能够完整吻合,但这也可能是使用特殊软件修改过后的虚假信息。

    就和煮饭、写字一样,操作计算机是他“与生俱来”的技能。虽然没有使用音频编辑器的经验,但是理解软件的功能框架,还有如何阅读英文帮助文档,这些对他都是轻而易举的事情。很快他就掌握了如何放大和解读波形图。

    按照教程所讲的反复慢播、观察图谱形状,如此反复地检查了数个小时,他没有找到任何疑似剪辑或合成的痕迹。因为这段音频有着极为明显而连贯的背景噪音,要在图谱上不留丝毫痕迹地剪接,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办到。

    如此,像陈伟所说的前两种情况就基本排除了,如果想要在这段音频上动手脚,剩下的办法就是找声线相似者彻底地伪造。

    但是,要仿造周妤的声音到那种程度,在周雨看来是比无痕迹地剪辑音频更加不可能的事。那种说话的音调、习惯,绝不是陌生人靠着简单的模仿能够完成的……不,应该说,如果是单纯的模仿者,根本就不会用那种态度来说话。据周雨所知,平日里的周妤并不是健谈的人,像录音中那样随意而略带刻薄的谈吐,绝不是外人眼中周妤的形象。

    但,那个才是真正的周妤。

    他毫无来由地坚信着此点,就算是将自己一直以来的印象完全推翻,也不觉得有任何可疑之处。

    剩下的最大疑问就是,那个与周妤亲密地交谈着,双方像是某种合作关系的女性,她的身份究竟是谁。从录音内容到录音笔,都全然没有透露与之相关的信息。

    在商场里第一次听到这份录音时,他就向摩天发出了这个疑问。

    “一个无名小卒罢了。本来是想帮小姑娘你一起对付那条蚯蚓,结果反而把自己的性命送掉了。”

    骷髅戒的主人笑嘻嘻地说:“不愿意好好地藏在自己的领地,非要跑出去管自己不了解的闲事,狗拿耗子就是这种下场。”

    “依你所说,录音里的女人已经被桑莲……不,被自称桑莲的那个人杀死了吗?”

    “哎呀,倒也不能算是被蚯蚓吃掉了。不过,若不是非要追究到底,也不至于落到那种下场……哎呀,实在是太可怜了,鄙人都不忍心说出来。总之呢,那个红衣的小姑娘是尸骨已寒啦,你要是想为她报仇,就去把那条蚯蚓切碎吧。这也不枉你们朋友一场嘛。”

    “既然她已经死了,你是如何拿到这份录音的呢?”

    “哎哟哟哟,小姑娘你的问题可真多。”

    摩天抬起手,一只乌鸦自高处飞落,停驻在他手背上。它的眼睛闪烁着和骷髅戒一样的红光。

    “我虽然不是货真价实的领主,但是这些年来也帮先主人管了不少杂事,总是需要点耳目的嘛。这些小东西呢,平时最喜欢这种亮闪闪的玩意儿。”

    带着古怪的笑容,摩天说出毫无诚意的答案:“谁知道是它们从哪里捡来的呢?”

    那番话在周雨听来是再露骨不过的谎言,他不假思索地抬起白骨之刃。

    霎时间,从楼顶上方传来巨大的轰鸣。那是群鸦的尖啼与振翅之声。漆黑的洪流自头顶灌涌而下,面对那铺天盖地的鸦潮,周雨不得不收回骨剑,抱头躲避到沙发背后。空间内充满了羽翼扇拍的碎响,在那令人耳晕的噪声中,骷髅戒的主人刺耳地哈哈大笑着。

    “那么今夜就聊到这里吧,小姑娘。如果你决定要为朋友报仇的话,就靠这些小家伙们联系我好了。鄙人可是随时恭候的。”

    等到群鸦退散之时,商场内也失去了摩天的踪迹。无可奈何的周雨也只能捏紧剑柄,决定下一次见面时就直接先用剑刃把那个家伙串起来。

    虽然是这么想,他的心里也很清楚,对方是不会再轻易露面了。

    手中持有的这支数码录音笔,还有存储在其中的唯一一段录音,成为了他手头仅剩的线索。录音笔的做工相当精良,查询商标后发现是很有名的国际品牌,除此以外就没其他特别之处了。

    关于录音本身,其文件名为“037-2”,如果这个名字确有意义,那么在这段录音以前,应该还存在被命名为“037-1”的录音文件,也即是周妤和录音者更早以前的某段对话。究竟是从一开始就没有使用这个设备来录制,还是事后被某人给删除,也已经不得而知了。

    对着电脑屏幕上的图谱,他一遍一遍地将录音来回播放。两人的言语几乎没有透露任何位置信息。真正引起周雨注意的,反倒是贯串了整个录音过程的背景声。那奇怪而稳定的嗡嗡声,宛如某种巨大的机械在运行。在靠近录音开头和结尾的位置,又各有一段轻微却尖锐的高音,像是水壶在沸腾时所发出的哨鸣。

    如此反复地倾听多次,又拿着那支数码录音笔测试过以后,他可以肯定背景里的噪音并非设备缺陷造成,而是相当仿真地录下了两人说话时的环境音。然而具体是什么样的地方,周雨却没有丝毫的头绪。

    如果考虑到那种大型器械似的嗡鸣,应该就是工厂、工地之类的场合。但是那样一来,可供选择的答案就实在太多了。

    而且,在谈话的最开头,录音者曾提起“各个出入口已经封闭”这样的话。像那样自信果断的语气,让周雨觉得是她在控制着那个区域的出入口。那应该是一个高度封闭、无法让外人轻易闯进来的空间,那么像工地这类容易侵入的场所就要排除。

    但是同样的,工厂也不见得就密不透风。像那样一个和周妤年龄相仿的女孩,为什么会控制着一个工厂呢?这点仔细思考也令他感到奇怪。

    他徒劳地坐在电脑前思考着,直至胃部传来抽搐似的疼痛感时,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有将近二十四个小时没有饮食。

    再这样下去,得到答案以前,周妤的身体就会先行被搞坏。迫不得已,他只好去冰箱里找些现成的食物。就在他辨认牛奶盒上的生产日期时,放在床头的手机又响了起来。

    “……什么事?”

    打来的人,从号码显示来看应该是陈伟,但在周雨接听后却迟迟没有说话。等到周雨不耐烦地问到第二遍时,他才终于开口说:“你是一天一夜都在研究录音吗?”

    “怎么了?”

    “声音啊。你的声音完全哑掉了,自己没有察觉吗?”

    听到陈伟这么说,周雨才发觉自己的声音的确沙哑了许多。在连续听了数小时的录音后,他对自己从喉咙内发出的本音反倒变得陌生了。

    “你啊,再不注意的话身体就要搞坏了。那个录音那么重要吗?”

    “嗯,差不多吧。”

    “是内容真伪的问题吗?”

    “不是,我想找到录制的地点。”

    周雨无精打采地回答着。因为疲饿交加,他实在是没有心情跟对面的家伙废话了。

    听到他答复的陈伟安静了一会儿,很快说道:“那么就给我看看如何?如果涉及到**信息的话,你可以适当删减掉一些。我在传媒部有个技术不错的朋友,或许能从里面找到点什么。”

107 闲人之邀(中)

    因为不能透露录音的交谈内容,他只截取了一段最长的背景音,也就是在录音最后那段十数秒的沉默。他不认为录音中的两人对话还能再透露什么位置线索,如果再要有所突破,就只能再从那奇怪的环境音入手了。

    将无损音频传送过去后,他胡乱地吃了点冰箱里存放的面包,设置好四个小时的闹钟,点起无梦香后睡了过去。

    没有做梦的沉眠,无论过去多久,在感知中应该只是一瞬间。然而这一次或许是因为实在太累,周雨竟然在睡眠里维持着意识。

    那既不是“梦”,也不是“醒”,只是在死一般的睡眠里注视着虚空。休眠中的躯体丧失了知感,也无法从虚幻的梦景里取得消遣。非要找一个近似的形容,就像是遇到了鬼压床。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做不了,被活埋般静静躺置于黑暗中,唯有苦闷至极的思考延续着。

    如此漫长的煎熬,还不如沉浸在梦境中,他不由自主地产生了这样的想法。然而梦境迟迟没有到来,他也只能无奈地思考着,那已是唯一验证自我存在的方式。

    自然而然地,他想起了那份录音,还有留存在录音中的,与他认知截然不同的周妤。如果那是去年十月以前的周妤,那么现在的周妤、从日记里表现出来的周妤,又算是怎么回事呢?

    在他“诞生”以前的岁月里,那些日记本里所写的内容全部都是隐瞒和伪造的结果吗?还是说,这具躯体内原本就存在两个“周妤”呢?

    在他“诞生”以后呢?一直跟他交替出现,像是对城中异常毫无察觉的女孩,是出于某种目的而持续伪造着日记;还是果真如录音里所说,因为某种事故丧失了过去的记忆?

    从日记里、日常里所表现出来的周妤,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她呢?

    他在毫无意义的迷思中越陷越深。

    ——这些是毫无意义的。

    心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悄然低语。

    所谓的人格,并非固有之物,不过就是“水的波纹”而已。被微风吹拂则起微澜,被狂岚席卷则为巨浪,对环境所显现的反馈总和,那便是所谓的“人格”。

    也即是说,如果外部是绝对的静止,“人格”也不复存在,那便只是纯粹的“无”。像那样不具常形的水体,根本就不存在固定不变的,足以被称之为“格”的东西。

    对,如果说有什么办法让“水波”永久地确定下来,那就是将流动的水化为凝固的冰。

    只有冻结为冰,永不改变的事物,才足以开始讨论“人格本质”。

    心底的声音,发出心满意足的感叹,那是在表达着对此种状态的赞扬。

    要说理由的话——

    冻结,凝固,将无序的水化为明确、稳固的事物,那正是——晶体存在的意义。

    他被外界的噪音惊醒过来。

    设置为四个小时的闹钟,眼下才刚刚过去四分之三,将他吵醒的是电话呼叫。显示的来电号码正是陈伟。怀着讶异的心情,周雨马上接听了电话。

    “陈同学吗?”

    “是我。”

    电话彼端陈伟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相当高兴。他笑着说:“你现在的声音倒是比刚才好一点了。”

    无视了他发言的周雨问道:“录音的事情有结果了吗?”

    “倒不敢说是百分百无误的结果,但我确实有一点想法。在那之前先问一句,周同学你手头的录音,总时长大概是多久?”

    “四分钟左右。”

    “你截取给我的这段大概是在什么位置呢?”

    “在三分五十六秒。你还需要更多的录音吗?”

    “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倒是很希望亲自听一下。”

    周雨保持着沉默。显然读懂了他的拒绝态度,陈伟依旧笑了两声说:“不方便的话也没办法。不过周同学,你发给我的这段音频里有一个很小的尖鸣声,这个你注意到了吗?”

    “我知道。”

    “那么,你手头的完整录音里,这种尖鸣还发生过吗?特别是在第五十六秒左右的时段。”

    听到这句话,周雨的心跳不由加快了一拍。

    “确实还有一次。”

    “那么就应该是我想的答案吧。”陈伟愉快地说,“周同学,你现在方便打开邮箱吗?”

    周雨从床头抱过手提电脑,按照陈伟的要求打开邮箱,里面果然有一封陌生地址发来的新邮件,主题简单地写着“录音处理”四个字。

    “因为觉得这个尖鸣声有点熟悉,刚才我去找了一个传媒部的朋友,拜托他做了音频处理。发给你的这段音频已经去噪和放大过,你自己听一下吧。”

    周雨依言下载了附件,那是一个很小的录音文件。打开以后,播放器显示的时间只有三秒。

    这三秒的内容,正是录音内的那段尖鸣。不知道陈伟的朋友是如何处理的,原本模糊不清的声音,此刻至少放大了十倍以上。那短促轻微的尖鸣,变成了无数细碎高音的集合体,使人想起拧成一股的光纤丝。

    “……这是什么?”

    陈伟似乎有些惊讶地问道:“你听不出来吗?”

    “真是对不起,因为我没有从事侦探行业的经验。”

    “哈哈,别那么斤斤计较啊。周同学你的房子在西郊附近,我想平时没有怎么来过城东吧?”

    诚然,周雨没有怎么去过米根竹的东部。虽然据说那边有着不少娱乐生活区域,但无论是工作还是租房,都是土地价格低廉的西区更为适合。除了经济方面的考量,周雨也不太喜欢城东的氛围,那是一种很难用言语描述的感受。

    如果说米根竹市的城西像是钢筋水泥铸造的幽暗森林,那么城东就是一片阳光酷烈的浮艳花海。这个比喻虽然有以偏概全的嫌疑,但确实就是周雨的直观印象。

    “我不太喜欢到处闲逛。”

    “嗯,确实你看起来是比较宅的类型,不过那天晚上不是都跑到洞里去了吗?所以偶尔也还是愿意出来活动活动吧?看你最近的精神状态不是很好,明天又正好是晴天,不如到城东这边走一走。你觉得如何呢?腿不方便的话,我来接你也可以。”

    听到他的建议,周雨不由怔住了。虽然他姑且还算是相信对方的为人,但无论从什么角度看,刚才那番话都太过莫名其妙了。不仅跟他们最初的话题脱轨,而且在热心程度上也完全超出“好同学”的标准,简直令人怀疑对方的行为动机。

    “你……”

    “放心放心,我可没有把你骗到洞边推下去的意思。上次不是跟着你去了那个挺有意思的地下出租屋吗?我想那也是难得的体验,多少应该回报你一下。总之方便的话就请明天出来吧,就在学校门口汇合,会带你去看一个很有意思的地方。”

    就在周雨出言拒绝以前,他又马上说:“你在研究的那份录音,我想也是在那个地方完成的。”

    说完这句话后,他没有留给周雨任何追问的机会,立刻就将电话挂断了。

108 闲人之邀(下)

    早晨八点的时候,周雨脸色阴沉地走出房门。

    这一日的天气,就如陈伟所说,是光辉灿烂到令人火大的晴天。那剔透无翳的碧空,明媚朗丽的艳阳,和畅暖融的惠风,无一不让周雨想在某个侦探的胸前捅上几刀。

    在这个简直是背叛了城市灵魂的晴日,他带着一把长柄的深黑雨伞,朝着地铁站慢步进发。因为是在周末,地铁站没有迎来拥挤的高峰,但仍有不少乘客向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对此,周雨统统采取了无视态度,身穿黑裙,手持黑伞,像是出席葬礼般面无表情地坐进列车里。

    即便是摆出如此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嘴脸,当抖搂着铁罐的乞讨者走进车厢时,也还是优先把年轻女孩当作了目标,对着他颤声祈求:“小姑娘,行行好……”

    “我有传染性的皮肤病。”周雨看了他一眼说,“晒到太阳皮肤会烂掉。”

    因为心情恶劣,他今天出门时没有像往常一样化妆修饰,过分缺乏血色的苍白脸孔显然增强了他的说服力。等到乞讨者瞥向他手中厚重的黑伞时,马上就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不止是乞讨者,连带着与他同排而坐的两名男性,也尽量不显声色地挪动屁股,竭力往最边缘的位置靠。发觉这两名乘客的不懈努力后,尽管明白这样不太厚道,周雨的心情仍然好转了一些。

    这种情绪一直维持到了米根竹大学的校门口。当他看见站在校门口等待的两人时,总算是没有说出任何难听的话来。

    “周同学!”

    迎面跑来的是已经暌违数日的张沐牧。就和往常一样,她兴高采烈地扑到周雨身前,从衣袋里掏出几粒牛肉干,问道:“吃吗?”

    “不用了……张同学,你还没发胖真是个奇迹呢。”

    “多吃就多活动呀。”张沐牧眨着眼睛说。

    没有继续探讨身材保养问题的兴趣,周雨转而将目光投向张沐牧的双手。大概是因为恢复得不错,张沐牧双手上的绷带已经拆掉,裸露的手背除了稍显发红,再没有什么明显的异样。如果说只是单纯烫伤的话,已经是可以被认定为基本康复的乐观程度。

    周雨定定地盯着她的双手看了几秒,然后将目光投向走来的陈伟。与他视线相接的陈伟读懂了他的意思,在张沐牧背后摊开双手,无言地摇了摇头。

    那副肢体语言的意思,就是说真正的问题还根本没有解决。

    “张同学,最近几天你没有接触过烧水机吧?”

    “没有呀。阿伟说反正天也热了,喝冷水也是一样的。”

    “说得很有道理呢,那么请你继续保持下去,平时洗澡也用温水就足够了。人接触太多热水会折寿的。”

    张沐牧呆呆地张大了嘴,似乎在为这个“热水折寿论”感到惊奇。趁着她思考其中原理的时间,周雨看向陈伟。

    “你没说今天是三人出行吧?”

    “本来是计划双人游的,”陈伟举起双手说,“没办法,今早出宿舍的时候不巧被小矮人逮住了。像这种出去玩的事,不让她参与是不可能的。”

    果如其言,他这番话刚刚说完,张沐牧马上忘记了前面的思考,气愤地踩着陈伟的脚说:“你叫周同学出去玩都不带我!”

    “可以了,可以了,这不是也让你一起来了吗?”

    “不许背着我约周同学!要先向我申请!”

    “等下,这可没有道理。你难道是她的经纪人吗?”

    张沐牧理直气壮地答道:“我先认识的就是我的!阿伟走开!”

    “……虽然我也习惯了张同学你的逻辑,不过还是请你换个说法吧。看到门口那女孩的表情了吗?你再不注意点用词,我就不知道她会用手机写出什么东西了。如果你不想在学校论坛上以奇怪的理由出名,我们还是快点走掉比较好。”

    趁着远处那个女生还没有举起手机拍照的动作,周雨拉着张沐牧的手往地铁站走去。陈伟则双手插兜,隔着几步远的距离跟在后头,等到张沐牧停止对他的白眼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小矮人今天还是走慢点吧,你周同学的脚现在有点不灵便。看到她带的那把伞了吗?那个就是她的拄拐。”

    “诶?真的吗?”

    “不小心跌了一跤。”

    周雨随口敷衍了过去,把黑伞换到远离张沐牧的一侧。

    虽然他在昨夜做了临时的改装,成功将整个骨剑的刃身都藏进了伞柄内,但翼状的剑格却无法遮掩,只能尽可能握在手掌内,伪装成一个风格奇怪的伞把。让不知情的人接触“伞把”,只要稍不小心,就很容易把整支剑给抽出来。

    就算有着这样的风险,他也决定以后要随身携带这把武器,直至再次遇到摩天为止。

    走进地铁站后,原本吊在后头的陈伟不得不上前带路。作为东道主的他显然对路线烂熟于胸,既不使用手机导航,也不去看旁边的线路图,径自领着两人通过检票口。

    “走吧,先坐6号线。”

    通往城东的地铁站,在周末的客流量明显比城西要高。然而,投向周雨的奇怪眼光反倒变少了,这是因为他们旁边站着一群花里胡哨的年轻男女。看起来应该还是学生的六人,身穿奇怪的服装,还顶着五颜六色的假发,在那里吵闹地说说笑笑着。相比之下,仅仅是在晴天拿着一柄黑伞的周雨就不再显得如何异常。

    “是角色扮演吧。”

    察觉周雨投去的诧然眼光,陈伟目不斜视地说:“东区这里有几个大型的展馆,经常会有演出活动的。另外香尘桥公园也很适合取景,可能是去那里拍照的。”

    “演出和拍照需要穿成这种样子吗?我觉得看起来很别扭。”

    陈伟似乎觉得怪有趣般笑了起来:“周同学,你平时生活得这么保守吗?”

    “什么意思?”

    “没什么,这个跟不接触的人很难解释,总之不是什么违反乱纪的事情,就当成是另类的团建活动好了。我记得小矮人也参加过吧?校庆的时候苏苏姐让你去的。”

    一直抱着周雨手臂,把自己装成拐杖的张沐牧点点头说:“我去了呀。”

    “也要戴那种五颜六色的假发吗?”

    “那还是有点不同的。她当初演的是喷火龙吧?被三分钟打倒的那个。只要穿皮套就行了。”

    像是在配合陈伟的说法,张沐牧鼓起嘴,做出奋力喷火的架势。

    “我要征服世界。”

    “真是个上进的矮子。”陈伟用充满慈爱的语气说。自然,他立刻就遭到了喷火龙的践踏攻击。

    目睹一切的周雨只能无法理解地摇了摇头,对那些笑闹的学生置之不理。看到他的态度,陈伟一边把张沐牧推开,一边若无其事地提议道:“你要不要也去试试看呢?”

    “你在开玩笑吗?”

    “不,我是想反正你都来了,干脆也体验点新鲜的东西吧。香尘桥那边有个汉服写真馆,在女生间评价好像还挺高的。”

    “……你,记得我们今天出来的目的吗?”

    “这个嘛,”陈伟带着真诚的笑容答道,“今天不是出来玩的吗?”

    万幸,他在周雨拔出骨剑以前又补充了一句:“正好你要找的地方也在香尘桥附近,路程不会超过五分钟。”

    对他卖关子的行为深感不耐,周雨皱起眉头问道:“到底是在哪里?”

    “说了你多半也不会认识的。”

    似乎是下定决心要把谜底藏到最后一刻,对周雨伞中之物毫无所知的陈伟,依旧在爽朗乐观地笑着。

    “总之,是个很适合做梦的地方。”

109 星纶霆坠(上)

    原本对陈伟相当不满的周雨,在看到实地后就完全没有了脾气。

    这倒不是说他非常喜欢这种地方,事实上正好相反,无论是他还是周妤,平时对这种地方都是避之唯恐不及。但是确如陈伟所保证的,在踏入这里的一刻,他确实得到了想要的答案。

    “……不过陈同学,你说这里是‘适合做梦的地方’吗?”

    “是啊,不合适吗?”

    顶着夺目耀眼的艳阳,周雨指向高空中的云霄飞车轨道。

    “你难道会在这种地方睡着吗?”

    对于他的质问,陈伟笑着答道:“我说的是白日梦。”

    “你现在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挨张同学的打了吗?”

    “因为矮子都是小心眼啊。”

    他的这番话没有遭到当事人的报复。因为刚一通过检票口,张沐牧就直奔旋转木马去了。以腿脚不便婉拒同行的周雨只能和陈伟一起站在原地。

    不再试图跟这本宗教文化工具书争论,周雨自顾自地朝着云霄飞车走去。当然,不是因为他对这种娱乐活动感兴趣,而是为了自云霄飞车上传来的声音。

    并不以旅游和娱乐业闻名的米根竹市,虽然有这么一个嘉年华主题乐园,但在规模和设备上也没有什么值得称道之处。从远处望去,悬挂空际的鲜红轨道除了三处较陡的高坡,只在最高处有个巨大的单环。当列车经过第三个陡坡加速,一路狂突地冲上环顶时,站在入口处也能听见乘客们的尖叫。

    而那由众口之音合唱而成的尖啸,与陈伟发来的处理后录音简直如出一辙。

    “……居然是在这里。”他喃喃地自言自语着。

    “以前很少来这种地方吗?我还以为这种声音一听就会明白的。”

    一副悠闲态度的陈伟也插着兜走跟了过来。他似乎很喜欢这一带的氛围,用轻松愉快的语气说:“以前社团活动时来过一次,正好坐过这个车。当时是给两波人拍录像,才发现这里的过山车每次正好间隔三分钟。”

    “会那么精准吗?这要看乘客的登车速度吧?”

    “生意冷清的时候不好说,但高峰时段一定是三分钟,这点也是我看了好几次才发现的。车辆穿过整段轨道的时间,实际上只要一分钟左右。因为列车很短,乘客离开和上车都不会很长,通常在两分半完成。即便如此,管理员也会控制在三分钟以后才发车。具体是因为管理制度,还是为了保护设备,我就不太清楚了。”

    “真亏你还会留意这种事。毕业后打算去私人侦探所吗?”

    “怎么会?肯定是找编辑类的对口工作,不过我一直觉得云霄飞车很有意思,所以才稍微关注一点。”

    “那么正好,既然你喜欢过山车的话,现在就去乘吧,我一个人走走就行了。”

    周雨果断地说着,掉头准备往旁边走去。录音里的尖叫声听起来相当轻微,显然并不是在云霄飞车的近处。

    不曾想,号称对云霄飞车有兴趣的陈伟依旧跟了上来,用若无其事的语调说:“其实,不止是游乐园内部,这附近的建筑也都可以听得见那上面的声音。”

    “……你就不能自己去体验过山车吗?”

    “啊,虽然我也很想,但我是不能乘那个的。上一次我也是单独在下面负责拍摄。”

    “为什么?你犯了什么事,被管理员列入黑名单游客了吗?”

    “那倒没有。不过我以前也提了吧?我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体育是免修的,像这种过于刺激的活动,原则上也不能参加。”

    听到他的话,周雨才想起似乎确实是有这么一桩事。他回头扫了陈伟一眼说:“真看不出来。”

    “平常不剧烈活动的时候确实不明显。不过一旦发病,是有致死风险的。我也得珍惜生命啊。”

    “在乎生命的话就不会参加那种找刺激的社团了。从死亡风险来看,灵异游戏和过山车没什么区别吧?”

    放在以前,周雨不会这样认为。不过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以后,他也接受了这个世界——或者说这座城市——是无法以常识来解读的。相比起遵循物理规则和安全条例的过山车,深更半夜在一个黑屋子里打转更可能招来不测。

    陈伟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你知道安乐死过山车吗?”

    “你是说在轨道上挂钢丝,利用列车加速时乘客的脑袋割下来之类的吗?”

    “那个已经是横死了吧?我指的是国外设计过的安乐死专用过山车。按照那个设计,乘客将被带往五百米左右的高空。在通往天空的这段时间,他们可以审察自己的人生,做最后一次考虑。当过山车升入最高点,它会停顿,等着乘客做最终决定。如果乘客确实觉得自己考虑清楚了,他会按下启动按钮,然后就结束了。”

    他抬起右手,举过头顶,然后重重地坠下。

    “过山车会加速猛坠,连过七个回环。在那过程中,人会因为大脑缺乏供血而陷入知觉混沌,最后彻底死亡。”

    说完这段话后,他看向两人后方天空上的赤红圆环。

    “怎么样?听起来是一种很浪漫的死法吧?”

    “脑缺血可不一定像你描述得那么舒服。”周雨冷淡地说,“我没有听说过这种安乐死措施。陈同学,你确定这是合法行为吗?”

    “多半还不合法吧,因为那只是一个比较有名的设计,根本没有实物存在——话又说回来,为了帮助部分人诗意地自杀而斥资打造这种死亡过山车,不管是从政府角度还是从经营商的角度,应该也都谈不上是光彩的投资,这种争议的提案还是暂且搁置比较好。”

    “是呢。想要体验坠落的话,直接找一幢高楼就足够了。跳楼在都市里算是最经济的自杀方式,造死亡过山车的钱还是麻烦投资给医院吧。”

    “说得倒也是。如果不会影响到旁人的话,我也倾向于跳楼。”

    周雨转头盯住对方。陈伟的表情看起来仍然很随意,似乎并不觉得自己在提起一个严肃的话题。

    “……陈同学,你有自杀的想法吗?”

    “哈哈,随口说说而已。比起上吊、割腕之类的手法,跳楼不是显得更加激烈一点吗?没有任何缓冲和挣扎的时间,像是自己主动飞向死亡,结束飞翔的瞬间,生命也就即刻终止了。不讨论诗意的成分,至少是很效率的方法。”

    “你的诗意和效率,是省略掉了被坠落者误伤的行人和车辆、未能死成的植物人、终日监护他排泄进食的亲属,还有用高压水枪冲洗坠落点一公里以内肉泥的部分吗?”

    不知为何,周雨眼下对这个话题有着强烈的反感。毫不客气的言辞几乎是主动从他嘴里冲了出来。

    对于他近乎于冒犯的态度,陈伟仍然笑着说:“嗯……确实是没有考虑的部分。不过,如果是在这里跳楼的话,因为有绿化带作为缓冲,基本是不会把尸体摔得太散的。姿势和高度掌握得好的话,全尸也可以做到。”

    “你说得好像自己尝试过一样呢。”

    “我是没有试过,不过去年十月份的时候这里确实跳楼死过一个女孩。据说她的尸体完好得不可思议,看起来就像睡着了一样。实在很可惜,她是实验室的实习生,年龄好像跟我们差不多……”

    周雨蓦地停下了脚步。旁边的陈伟仍未察觉,依旧继续说着跳楼女孩的怪谈。

    “……有传闻说她的鬼魂还徘徊在这一带,因为死时穿着一件红色的连帽外套,所以她就被叫做‘小红帽’。”

110 星纶霆坠(中)

    “……那是发生在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因为接连几天都是阴雨,天黑得比往常更早,附近的游乐园也是冷冷清清,看不到几个游客。平时景致秀美的香尘桥,在阴暗的夜幕下也变得阴森狰狞,完全变了一副模样。”

    鲜红浓稠的液体,在透明管道中缓缓爬升。

    “最近刚刚进入公司科研部实习的研究生小明,其工作的实验室正好位于东面,隔着窗户就能望见游乐园和香尘桥公园里的景象。他的家住在市中心,虽然很想早点回去,但看自己同组的伙伴都没走,也就不好意思开口说要准时下班。”

    随着叙述者的言语,粘腻浓稠的赤液也躁动地打旋,形成一个极不安定的涡流。

    “——不巧的是,他们今天的工作任务十分不顺,按理而言应该能够在半小时内测定的某个数据,却因为一些轻微的人为失误,反复重来了好几遍。组长为此而大发雷霆,要求全组都必须完成测量才能下班,否则今晚就睡在公司里。眼看时间已经逼近十二点,小明的心里也越来越急。可惜的是,他不过是个刚来不久的研究生。既没有提出反对的发言权,甚至帮忙做测定试验也轮不到他上。因为实验室对环境的要求很高,进入以前会要求内部人员把香烟、口香糖一类的杂物全部锁存到保险室里,离开科研部的楼层则需要组长的身份卡,所以小明也无处可去,只能借口上洗手间来逃避实验室里的压抑气氛。他在封闭的隔间里坐了好几分钟,忽然听到厕所门口经过一个轻盈而稳定的脚步声。男厕靠近走廊尽头,再往后走的话,所能去的房间只可能是女厕所。”

    赤红的涡流被搅动着,偶尔露出底部柔软变形的内容物,如同一口混煮血肉的锅釜。

    “小明感到极其惊讶。走廊上邻近的实验室无人留守,自己小组内的女性成员仅有两名,脚步声也和刚才不同。他刚才听到的,像是硬底鞋类才会发出的磕地声,原则上是禁止出现在实验室里面的。为了确定那是不是路过检查的保安,小明蹑手蹑脚地走出男厕,凑到门户虚掩的女厕前窥视。他看见在厕所尽头的窗户前,静悄悄地站着一个穿着红衣的女孩。她的体型身高,都和小明认识的女同事截然不同。

    “他突然想起,这栋楼在一个月前曾经跳死了一个女生。女孩是内部的高级研究员,自杀理由迄今未知,弄得公司里传说纷纭。此刻站在女厕里眺望外面的红衣女孩,简直和传闻中一模一样。他开始感到强烈的害怕,就在他准备先行溜走时,红衣女孩一下子回过头——不是转身,而是犹如关节人偶那样,一百八十度地将脑袋旋转了过来!那个女孩满脸鲜血,用支离破碎的面孔对藏在门外的小明说……谢谢,这两份草莓汁也麻烦打包一下。”

    店员依言把两杯红艳艳的鲜榨草莓汁放进包装袋里,极有眼色地直接递给旁边的两名女生。张沐牧欢呼着抱住饮料瓶,开始埋头猛啜,周雨则面无表情地接过杯子,继续看向负责领路的陈伟。

    “周同学对这个传说有什么看法吗?”

    “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我只是很想知道红衣女鬼的草莓汁最后打包了没有。”

    “哈哈,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嘛,那个当然不是她的原话。”

    “那麻烦你叙述原版就可以了,多余的艺术加工请去掉——顺便一提,把主人公叫做‘小明’也糟糕透了。这种名字一出来就让人觉得活不过三集呢,嗯,就和你的名字差不多。如果我们活在一部恐怖电影里面,陈同学你就是第一个死掉的。毕竟像你这种拍脑袋想出来的名字,编剧大概连三分钟的个人剧情都没有给你构思过。”

    “那也不至于吧。像我这种大小通用的名字,起码可以在鬼怪第一次出现时抗个两三刀,如果机会抓得紧,几句漂亮台词也还是抢得到的……言归正传,‘小明’虽然只是化名,但原型确有其人,就是我上两届的研究生学长。我们是在桌游会上认识的,正好就听他讲了这件事。当然了,他还不至于惨到真的跟红衣厉鬼近距离接触了,不过确实是目击过死掉的‘小红帽’在楼下的街道间徘徊。不止是他一个人,很多在附近上班的人好像都目击过。我跟这里的人聊天时,基本每回都要听见类似的说法。”

    “……你还真是交游广阔呢。”

    对于这种不轻不重的讽刺性评价,陈伟连一点形式化的窘迫都没有,依旧笑容可掬地指向远处的大楼。

    “就是那一幢办公楼。纶星生物医药的科研分部,据说是公司最大的技术研发中心,大楼高层全都是核心实验室。很有点黑幕财阀的感觉吧?平时十三楼以下的部门是有特定开放日,允许客户组织进去参观的。不过很遗憾,现在参观活动已经因为安全因素暂停了。”

    “为何?因为楼里闹鬼吗?”

    “那倒不是……说起来可能会有点难以置信,那幢大楼两个月前被雷劈了。据我认识的那位‘小明’说,雷击的影响贯穿了至少六层楼,几个核心实验室都是损失惨重。”

    “……这是不可能的。”

    “常理上确实匪夷所思,不过事情就是发生了。大楼的避雷针没有起到引雷作用,雷击的电流强度也远远超出常规数值,到现在还没有找到其中的原因。因为不能排除是楼内的特殊设备或磁场环境导致,高层担心这种事再度发生,就把观光活动给暂停了。实验室倒是没有关闭,不过听说搬迁新址的提案已经通过,等预算明确以后,很快就会搬去别的地方,这幢楼也是前途未卜。真可惜,这边的高科技园区也算是风景线之一了。”

    听着他的说明,周雨呆然地望向那幢大楼。

    时隔两月,从那类似棱台形状的建筑表面已经看不出任何雷击痕迹。光鲜、简洁的银白色金属覆皮,像一层细密的鳞片生长在楼体外。这设计既有强烈的未来科技感,却又令人不寒而栗地想到古生代的深海水族。

    这矛盾的建筑形象,就像是米根竹市本身。

    毫无来由地,周雨想起了红叶,准确来说,是他和红叶的初次见面。在那建筑工地的金属支架上,红叶用奇怪的黄色符纸招来了风暴。那不可思议的经历至今烙印在他心底,只是因为红叶避而不谈,他也不去深问。

    不知为何,当听到陈伟所说的雷击事件,红叶以符召风的事就愈发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那栋大楼,现在已经没有办法进去了吗?”

    不自觉地,他将心中所思脱口而出,然后又立刻警醒过来,有点懊恼地抿住嘴唇。

    陈伟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你想进去看看吗?不过,我记得周同学你对鬼怪的事情并不感兴趣。”

    “确实不感兴趣,我是来找录音地点的。”

    “那么你说不定会对这件事感兴趣,”陈伟说,“周同学,你知道那个过山车的声音最远能传到哪里吗?那就是纶星大楼所在的距离。因为建筑反射的问题,纶星大楼高层的实验室可以听见过山车的声音。第二点是方位,那段录音里过山车的尖叫声实际上是由远及近的,人耳或许听不出几秒的区别,但放在波形图上就能稍微比对出来。结合过山车轨道由东向西的轨道路线,可以确定录音地点肯定在过山车的西侧。”

    他抬起手臂,示意自己身后的高新科技园区。

    “最后第三点则是时间。你所发来的录音,其录制时间是去年十月七日,周六。那天的天气状况非常奇怪,上半天是晴日,下午则开始下雨,因此过山车只开放了半天时间。如果录音的时间没有被修改过,那么一定是在上午完成的。”

    他停顿了一下,像是在观察周雨的表情,然后继续说:“就在同一天的晚上,纶星的顶楼遭到了雷击。”

111 违纪委托(上)

    走到健身房里时,周雨犹自思考着事情是如何变化至此的。他左思右想,最后也只能做出一个认定。

    “你,早就这么计划了吧?”

    “也不能说计划,只是巧合而已。”走在前面的陈伟语气轻松地说,“我也不知道你会突然来找这个地方——话说回来,你这究竟是在为毕设取材?还是被人用录音威胁了?如果是后者的话,我有更合适的解决问题专家推荐给你。”

    “你现在倒是不像侦探了,比较像拉皮条的。”

    周雨说出这句话后,不无沮丧地看见张沐牧已经跑到拉伸带前面,在那边起劲地练了起来。

    事至如今,周雨早已经放弃了一切和张沐牧的争论,任这个超自然生物自由发育着。他走到窗边,看向窗外的风景。位于纶星十楼的休闲区域,自这里正好能看到游乐园那边的景象。不过或许因为窗户是封死的,无法听见任何声音。

    “还有乒乓球和台球桌,不愧是大公司,娱乐设施也挺丰富的。”

    “是呢,毕竟加班的时候是要求你睡在公司里的。”

    “这种事在企业里不算很少见了。据我所知,纶星的福利条款和加班补偿都还不错。”

    因为是周末,健身房里没有其他人,两人说话时也就无所顾忌,像两个登场入室的强盗在点评主人家的摆设。

    至于他们是如何进来的,就要归功与纶星的家属开放制。作为员工福利的一部分,即便是在周末,拥有身份卡的员工同样可以进来锻炼,甚至允许携带一到两名的家属。

    自然,周雨没有那种东西,小矮人也只是被顺手牵进来的装饰性生物。在门口刷卡的人是陈伟。

    “所以说,身份卡到底是哪里来的?”

    “这个嘛,答案不是很明显吗?这是‘小明’的卡。”

    陈伟将那张深蓝色的身份卡拿了出来。卡面没有主人的信息,但在角落的贴纸上写着“雷旼德”三个汉字,底下还有“理查德”的英文。

    “……你把他的卡偷来了吗?”

    “我可没有干这种事,卡是他借给我的。”

    周雨怀疑地看着对方:“是不告而取的那种借吗?”

    “当然不是。我可是清清楚楚地跟他说想去他的公司里观光。不过,这张卡也没有你想得那么有用,确实休闲区域管理比较宽松,但是实验室都是有监控录像的,十三楼以上的层数,你想上电梯都需要指纹认证才行。所以这里差不多是我们在大楼内能抵达的最高位置。”

    “就算你这么说,那位‘小明’先生对你也真够信任了呢。这件事如果被公司发现,他是要担责任的吧?”

    “这个我没法否认。不过我可没打算把他牵连进来,毕竟我们也是一起调查了十多起克苏鲁事件的队友。”

    周雨费解地偏过头。

    “别在意,我说的是桌游。你不玩的话听不懂正常。”

    周雨确实对那些棋牌游戏不感兴趣,也不想再深入这种话题,于是他转口问道:“你把我和张同学带进来也没问题吗?”

    “没关系,这件事也跟他说过了。因为公司文化的关系,这里是允许在非工作时间带亲属来。我昨天也跟他说了,想临时加带一个朋友过来。”

    “他连这种事也同意了吗?”

    “嗯,怎么说呢,他似乎对这件事有点误解。”陈伟的话语顿了一拍,然后像是略带困扰地说,“他让我好好努力,早日一家三口。”

    “真不愧是你的朋友。”

    “反正也没差多少吧。一个迈入更年期的老母亲,一个刚断奶的小女儿,这就叫做三世同堂。”

    说完这句话,他在周雨提起黑伞前迅速地往后退了一步,鞠躬说道:“母后保重,儿臣先告退了。”

    “……你早就准备来这里吧?”

    虽然不想理会对方的冷笑话,周雨也没有忽略关键之处。对方昨天才从自己那里得知录音的事情,提出邀请时已经接近深夜。就算当场跑去另一个校区的研究生宿舍,也绝对来不及借到这么重要的身份卡。再加上对纶星的了解,显然不是一夜之间就搜集来的情报。

    以这家伙准备周全的程度,恐怕早就在打算要到这里来看看,自己只不过是碰巧被“捎”来了而已。

    对于他的质疑,陈伟爽快地点头说:“确实是上周就想来这里看一看了。”

    “为了你说的那个‘小红帽’吗?”

    “怎么说呢,可以算是吧。不过这可不是为了满足我个人的好奇,而是受人之托才来办事的。这和我的兼职也有关系。”

    “你是什么捉鬼队的成员吗?收了别人的佣金来驱灵?”

    “那我可做不到。我接受的请求只是找到‘小红帽’,或者说找到那个被认为是‘小红帽’的东西,就算是大功告成了。剩下的工作无论是什么,都不会归我来管。”

    “你做这个能拿到多少报酬?”

    “不知道,我只是觉得挺有意思的。”

    周雨无言地睨视着他。

    “这个我也没办法解释。”陈伟说,“周同学,你相信一见钟情吗?”

    “你是爱上女鬼了,还是爱上‘小明’了?”

    陈伟像是很愉快似地笑了起来,但却没有正面回答这个问题。就在周雨快要认真怀疑这家伙的性取向时,陈伟转开脸说:“虽然不能上到十三楼,要见到女鬼的办法还是有的。只要我们在这里……”

    “慢着,我可没说要参与。你还记得我来这里的原因吧?”

    “不是为了寻找录音的位置吗?我有一种直觉,周同学你要找的就是这里。正好就是录音里的那一天,这里遭遇了雷击事件,你不觉得这是一种缘分吗?我不知道你的录音里究竟有什么内容,不过看你这么重视,想必不同寻常。那份录音和跟‘小红帽’有关,周同学你的表现就给我这种印象。”

    看但周雨皱着眉想要否认的样子,他又马上说:“放心,既然你拒绝透露,我也不会去多问什么——不过有一种情况例外,如果录音里提到纶星生物一直在进行秘密的人体生化实验,请你马上告知我,好让我现在就带着小矮人逃出去。毕竟如你所说,我的名字出现在丧尸片里,生还率是很低的。”

    “……所以,你是打算把我扔在这里自生自灭吗?”

    “不,这个嘛,因为周同学你很适合丧尸片的风格。如果说小矮人在鬼片最有希望生还的话,你比较像丧尸片的女主。怎么说呢?就算你感染了病毒,也会在片尾最后十分钟完成变异,骑着一辆摩托车冲出来大杀特杀,是这样的感觉。”

    周雨放弃了跟他讨论这个话题。

    “说吧,你到底想干什么?”

    “只是想在这幢楼里留到太阳落山而已。目前为止,所有目击‘小红帽’的事件都是在这附近,从鬼怪传说的通性来讲,这是因为‘小红帽’在这幢楼顶层坠落而亡。想把她召回的话,同样必须从这幢楼开始。”

    陈伟一边说,一边将手伸进衣袋内。他今天穿了一件带格子的运动衫外套,那风格十足像个工作多年的程序员。

    “具体原理我不清楚,不过只要点燃这种符,就能把附近的‘鬼’引来,而且一般来说不会有任何危险,我们能看见的只是‘鬼’的影像而已。”

    他的手中捏着三张靛青色的符纸。

112 违纪委托(下)

    靛青色、长条状的符纸,长度大概可以从周雨并拢伸直的指尖延续到掌根附近。和烧给死人用的粗糙黄纸不同,这三张靛青如釉彩的蓝符,质地也显得十分厚重。这绀色的华纸,从外表就显得独特,像是某种艺术品的材料。唯一能够将它认定为“符纸”的原因,在于其表面上遍布着朱红色的图案。那似乎是某种用朱砂写就的毛笔书法,字的结构也并不复杂,周雨却无论如何都认不出那是什么字。

    “这个,也是你朋友借的吗?”

    “这个是偷的。还记得之前提过的大少爷吗?我去他家里稍微拿了一点。虽然还没告诉他,我想他也是不会在意这点小事的。”

    听到陈伟这样说,周雨想起了上次被张沐牧贴在他额头上的“木头人符”,还有迄今挂在张沐牧胸前,不知道究竟有无意义的白玉环。

    无论这位“高人”是否有真材实料,至少愿意借出一块品质不错的玉给朋友救急,就冲这点,周雨没有说出任何一句对方的坏话,而是选择质疑陈伟的水平。

    “你确定自己没有拿错吗?”

    “不可能拿错的,这么明显的颜色,挺漂亮的吧?”

    “我指的就是颜色呢。陈同学,你见过道士用青蓝色的纸画符吗?”

    像是早知道他会这么问,陈伟露出一种了然的笑容。

    “周同学听说过青词吗?”

    “没有。”

    “那也正常,不是专业或职业相关的话,一般是不会接触到这种文体的。所谓青词,是斋醮时献给上天的祝文。因为是这种祭祀相关的祷词,通常文章都极尽华美藻丽,还要用朱笔写在青藤纸上。这种青藤纸也叫做瓷青纸,在古代算是相当上乘的纸品,大多数都是用于誊写经文的。”

    他轻轻抖动着手里的蓝符,总结道:“既然是祭祀上天所用的纸,拿来制作符箓也很正常。”

    “但是,画的应该是招鬼的符吧?打探犯罪窝点的时候却穿着官服,似乎不怎么说得通呢。”

    “这倒也是。”陈伟耸耸肩说,“那么我还有另一套理论来解释这个符的颜色。”

    “请讲。”

    “瓷青纸的色彩很漂亮,价格比较昂贵。我那位大少爷爱好风雅,而且家里相当富裕——你看,市场需求和消费能力都具备了,传统也就无所谓了。”

    周雨已经不想再跟对方说话了。他把已经跑到健身房尽头的张沐牧呼唤回身前,然后指着陈伟说:“张同学,我好像听见这个人嘲笑你刚断奶,而且矮得跟自己的女儿一样。”

    “阿伟死了!”

    曾经肆虐校园庆典的喷火龙发出一阵咆哮,奋不顾身地朝对手扑了过去。

    心满意足的周雨拄着黑伞,走到角落的沙发边坐下,一边用手机搜索关于纶星的网络信息,一边等待着白日的逝去。

    在今日以前,周雨对纶星生物这家企业没有任何印象,等在网上查询过以后,才惊讶地发现这竟然是一家跨国企业。有好几种他很熟悉的处方药虽然并非纶星生产,其研发团队和生产商却都和纶星存在股权关系。而纶星本身所经营的业务方向则分为基因检测和脑医学两大主板块。光从网上披露的信息看,这是一家相当先进的科技企业,不知为何会在米根竹这种并非国际都会的普通城市里设立科研部。

    他点进纶星的官网,起初还想着了解企业结构与历史,最后却阅读起技术专家团队的履历介绍,然后则是各自的代表论文——不知为何,虽然基因检测方面的研究论述他一点也读不懂,但脑医学的文章却写得很浅显。特别是关于临床手术方面的观点,明明与他现在的状况毫无干系,他却不自觉看得出神。

    等他读完一篇关于精神分裂症脑组织各部分神经病例的研究总结时,张沐牧已经在呼呼大睡中枕到了他的腿上。周雨严重怀疑她会把口水沾在周妤的连衣裙上,但这个小矮人实在睡得太香甜,让周雨最后也没有把她弄醒。

    窗外明媚的朗日,终于慢慢地自高空沉落下去。流金般灿烂的斜晖里,一丝一缕地渗透入血色。

    当屏幕的光亮在黑暗里变得刺眼起来时,周雨慢慢地放下手机。他抬头望向窗外,天际焚烧着灿漫灼人的鲜红晚霞。在那翻涌明灭的赤色光海前,同样底色的过山车轨道看起来却像一个悬在空中的漆黑之环。

    看着那浓艳的晚霞,周雨自然而然地想到:明天仍将是一个晴日。

    “这里的风景不错吧?”

    被喷火龙蹂躏过的陈伟,碍于张沐牧虎踞沙发,整整一个下午都只能坐在最边沿的塑料小凳上,不知道用手机读着什么东西。直到这时,他才起身走了过来,面朝窗外说:“这里还不是景色最最好的位置,晚间的香尘桥要美得多,可惜今晚没有机会,改天再带你去看看吧。”

    “不必了。现在时间已经快到了吧?你的符纸要怎么用?”

    周雨收起手机,看向陈伟手里的蓝符。无论打量多少次,他仍然觉得这种东西简直如同儿戏。

    然而,每当他想要彻底否定时,红叶召来风暴的那一晚就会浮现在他脑海中。让他心中充满了某种难以言喻的矛盾感。

    那个符是“不合理”的东西。不止是超出常识,而是打破了更加重要、重要到绝对不容忍逾越分毫的法则。

    但那到底是什么呢?他说不出来。为了避免无意义的焦躁,他只能将视线从那抹幽沉的靛青上挪开。

    似乎没有发现他的异常,陈伟依旧用轻松的语气说:“用法和普通的符纸一样,直接烧掉就可以了。周同学,你有打火机吗?”

    “……我像有吗?”

    “嗯,说老实话,你这样穿着一身黑,很符合纵火犯的心理特质。”

    “你还穿得像在身上粘了几百个火柴盒呢。”

    格子纹的外套遭到如此攻击,陈伟只得举起双手表示投降。

    “没办法了,把小矮人叫醒吧,她身上肯定有打火机。”

    周雨半信半疑地把张沐牧拍醒。果如陈伟所说,张沐牧揉着眼睛,真的从衣袋里掏出一只做工精良的钢质打火机。

    “张同学,为何你会带着这种东西?”

    “防身呀。”张沐牧理直气壮地说。

    虽然并不懂得其中的道理,周雨还是被她说服了。陈伟怡然自得地从她手中接过打火机,咔哒咔哒地打着玩。

    “健身房关闭时间是八点半,我们总共有一个半小时的时间。不管接下来有没有收获,八点半都必须离开这幢大楼。否则被门卫逮住,要求核对身份卡的话,我们和‘小明’都会卷进麻烦里。”

    说完这番话,他把一张蓝色的符纸凑到火苗上。火舌迅速舐尽了纸身,在触及纸上朱迹时吐出几缕青白的烟。

    蓝纸焚尽后,光线陡然黯淡。三个人在没有开灯的暗室内面面相觑着。

    一分钟。五分钟。十分钟。

    什么也没有发生。

113 视观解离(上)

    “……陈法师,你的符似乎没起到效果呢。”

    “我也在考虑是不是哪里弄错了。老实说,这个符我只见过两三次,搞不好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使用限制。”

    “你这句话不能放在事前说吗?”

    周雨近乎恼怒地瞪着对方。陈伟却只是不在意地耸耸肩说:“反正也不会有什么副作用,先烧烧看吧。”

    “我真是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跟过来……张同学,可以请你去把灯打开了吗?”

    “不要!这样没有气氛!”

    实际上从刚才开始,周雨已经三度打开健身房的照明灯,但马上就被张沐牧蹑过去关掉。周雨尽管没有过问理由,但也大概猜到就是这类莫名其妙的原因。

    他开始后悔跟这两个人出来了。但事已至此,他也很想知道“小红帽”是否就是录音的主人。

    在摩天口中下场悲惨的红衣女孩,与在纶星坠楼而死的“小红帽”,两者在时间、地点、特征上都完全吻合。那位死去的人是否真的就是周妤的朋友?如果是,在她死后,被频繁目击的“小红帽”又是怎么回事呢?

    下午的时候,他已经尝试在网上搜索关于纶星科研技术中心的坠落事件。不知道是这件事真的没有引起任何热度,还是纶星公司公关部门的工作得力,他没有搜到任何一条相关信息,倒是在选择关键词“跳楼”和“女孩”时,看到不少本市相关的结果。

    站在黑暗的大楼中,他一时有点彷徨无策。

    相比起他,口口声声要找到“小红帽”的陈伟反而一副安逸舒坦的样子,站在乒乓球桌前面左张右望。实在觉得这家伙很扎眼,周雨说:“陈同学,你这是在做什么?”

    “很明显吧,我在找球拍和球。虽然可能性不大,但这里说不定有备用的。”

    “你不是不擅长运动吗?”

    “别的是不行,乒乓还是很拿手的。我以前和两个老外打,基本上十局九胜。”

    这时张沐牧邀功似地插嘴说:“我打阿伟也是十局九胜。”

    “小矮人是论外。你的高球对普通人是低球。你接球跳起来就行了,我还得一直佝偻着。”

    虽然张沐牧确实不高,但陈伟的说法也明显不合实际。周雨朝着那家伙嘲笑似地勾了勾嘴角。

    “你还真是个文弱书生。”

    “也没那么糟糕吧。现在不是正流行这一套吗?话说回来,周同学你的审美如何呢,我想既然是学艺术的,可能会比较欣赏体魄健美的人?”

    “我喜欢言辞简练办事干脆的人。”

    “那可真遗憾,这种人现在可不好找。不过我认识几个不错的,需要我介绍给你吗?”

    “你是在帮我拉媒吗?”

    “没错,而且也不收费,只要事成以后请我吃顿饭就行了。我在帮人办事方面一向是很良心的。怎么样?有对男朋友的硬性标准吗?”

    周雨直接从沙发上站了起来,拄着雨伞往外面走去。陈伟连忙说:“抱歉,抱歉,下次不推销婚介服务了。你现在一个人回去也不太安全,等下一起走吧。”

    “……我是去洗手间。”

    再怎么说都已经认识了一段时日,而且还曾经帮了忙,就算再怎么跟对方合不来,周雨也不至于恼火到拂袖而去的程度。更何况,眼下的米根竹市绝对不能说安全,他也不放心把张沐牧和一个体育无能的家伙留在这里。

    窗外阴暗的夜色里,隐约能看见鸟影飞掠的痕迹。那扑索的声响,令人在模糊中感到熟悉。

    女厕和健身室距离很近,只要走出房门就能看见。白日里走了不少路,周雨能感觉到双腿的骨伤开始剧烈发痛。为了不使伤势恶化,他只能一点一点慢步地挪向标牌。

    藏有剑刃的雨伞柄触手冰凉。自天黑开始,那伪装成伞把的剑柄就越来越凉,明明已经被他握了许久,却像是刚从冷冻库里拿出来那样。

    女厕的门近在眼前。

    虽然不合时宜,他还是想起了陈伟所说的故事。为何鬼故事里总将女厕设计为闹鬼地呢?是因为肮脏?封闭?还是因为和女性的概念相连?

    将杂念排除脑海,他推开厕所的门。

    值得一提的是,周雨并不是从“诞生”开始就很适应女厕的。虽然他从未进过男厕,但不知为何对里面的结构相当清楚,起初的几次都险些踏进去。

    不过,比起他作为“人格”的偏好,周妤的形象声誉无疑更加重要。

    以他寥寥几次走入女厕的经验看,纶星厕所间的设施相当完备,烘干机、洗手液和全身镜都有,墙砖与地砖看起来崭新光亮,没有一点污迹。光从这种公共设施的维护程度,就能看出纶星本身的管理水平。与此同时,周雨也深深地意识到,陈伟之前讲的鬼故事是彻头彻尾的胡扯。

    这是因为纶星内部厕所的设计,采取了一种非常私密的z型结构。如果只是站在门口张望,所见仅有最外围的盥洗池和两三个坐便隔间的门而已。如果不往里面深入五步以上,绝对不可能看清厕所间内部的情形。

    虽然这里并非实验室所在的高层,但像这样的商务建筑,内部结构往往一致。将下面的楼层设计得如此舒适,也没道理会亏待更加核心的研究人员。

    由此可知,像在门口看到厕所深处的女鬼,这种描述是绝对不合逻辑的。要么是陈伟按照鬼故事套路胡编乱造,要么事件的主人公是个深夜走进女厕的变态。

    周雨走进隔间内,锁住门板,然后将‘复仇’从伞柄里抽出,仔细地观察起来。从入夜开始,这把骨剑就变得冰寒无比,已经到了无法忽视的程度。

    此前,当周雨触摸这把剑时,最主要的印象就是异乎寻常的温热。

    除了与摩天相见的那一晚。

    因为实在对那个矮胖子有着说不出的忌惮,周雨也不由地重视起这把剑的变化。虽然不清楚这把剑忽冷忽热的缘由,但是既然剑会对摩天起反应,他姑且就把这种刺骨的寒冷视为某种警示。

    明明是寒气森森的剑,握在掌中时却没有刺骨的感觉。说真心话,周雨甚至觉得自己喜欢这种状态。

    那剑上的冰冷之息,视觉上反而像是因极度高温而冒起了淡淡白烟,弥漫在狭小的隔间里。只要接触到若隐若现的烟气,就令人觉得思维也随之冷凝、沉静下来。

    什么想法也无法存在,意识在那幻觉般的白烟中涣散解离。只有双眼被烟熏得发痛、发冷。眼球似乎已经丧失了作为视器的功能,变成两丸沉重的铁珠。

    然后,自白烟外,黑色的潮水翻卷涌来。又是那灵魂离体般的幻梦,但又和过去的体验稍有不同。他仍能感觉到自身的肢体存在,唯有视觉介入了完全不同的层面,像是体内同时运行着两套截然不同的系统。

    因为那知感上的信息矛盾,颅内开始抽痛起来。他不堪忍受地瞪大了眼睛,看向手中的骨剑。

    即便在这另类的“视野”中,骨剑也依旧洁白、美丽。它光洁的白骨刃身,犹如少女细腻的肌肤,剑格上的金质双翼,正优雅地随黑潮起伏而扇动着。那呼吸般的振动,向周雨诉说着无言的提示。

    顺着“复仇”的提醒,他低头下望。

    透过瓷砖,透过地板,透过钢铁,将物质全部归于结构,径自望向数十米下的地底深处。

    黑潮之下,地底泥土中散发着艳丽的红光。

    “复仇”发出无声的颤笑,借着持有者的口舌,在黑潮的浸没中发出低语。

    “……找到你了。”

114 视观解离(下)

    周雨摇摇晃晃地走入过道当中。

    “终于出来了吗?”

    他刚刚离开女厕,等在外面的陈伟马上抬头望了过来。大概是因为等待得太久,他的脸上还残留着少许凝重,好一会儿才调整成了往常那副悠然的模样。

    看到低着头的周雨走近,他明显松了口气,看了眼手腕上的电子表说:“进去了快要二十分钟,你再不出来的话,我就准备让小矮人进去一间间敲门了。”

    周雨仍然低着头,淡淡地嗯了一声。看到他的反应,陈伟似乎有些迷惑,但仍然用平常的语调说:“抱歉,看来今夜是没有收获了。再等下去估计也没有用,我们还是先回去吧。反正游乐园买的是联票,明天再来好了。”

    “张同学呢?”

    “小矮人在等你的时候又睡着了,我现在就去把她叫醒……”

    “先不着急。”

    周雨抬起头,看向陈伟的脸。真是不可思议,明明应该是熟悉不过的面孔,此刻注视时却变成了截然不同的图景。眉目、口鼻、脸廓,一切都成为了无意义的线与面,不存在“容貌”的概念。如同在白纸上随便涂画的乱笔,虽然能清晰地辨别出一笔一划,却不存在整体美丑的印象。

    不过就是纯粹的“结构”。

    这奇妙的解离感,就像是过久地凝视一个汉字以后,反倒使认知完全破碎一般。即便是极其常见的字,看起来也陌生得恍若天书。

    凝视着这样陌生的“图”,他心中生出莫名厌恶的感觉。那不是觉得丑陋,而是觉得“混沌”。

    无序。实在是无序了。吵杂、模糊、纠结成一团。那毫不对称的线条,随意起伏的曲面,还有构成其材质的全部要素,都混乱得令他感到不满。应该从基本元素上就排列规整才对。只要耐心编制,就会变成规整美丽之物。

    莹亮、通透、永不腐朽,将此种概念不断散播出去,那就是自身存在的意义。

    如此思考时,他的眼珠沉重得像要脱眶掉落一般。

    “……周同学,虽然你可能不太喜欢我的长相,也请不要老是满脸嫌弃地盯着看。老实说,这对异性是很伤自尊的。”

    对一切毫无察觉的陈伟还在开着玩笑。他嘴角连带整个脸颊的肌肉都开始拱出细微的弧线,那应该是一个代表“笑”的表情。

    周雨闭上眼睛,极其缓慢地做起深呼吸。

    “陈同学,这幢大楼的地下有建筑吗?”

    “嗯?我想应该是有的吧。停车场和仓库应该都在地下。”

    “我要去那里。”

    说完这句话后,周雨顾自转身朝电梯走去。陈伟反应稍慢一拍,也立刻跟了上来。

    “慢着,周同学,你应该不需要停车吧?”

    “那里有别的东西。”

    周雨淡然地回答着。虽然理智明白这是不应该告诉对方的内容,不知为何,他却没有一点隐瞒的想法。

    因为这是无关紧要的。那由无意义线条组成的“个体”,不过就是随机表现出态度的混沌,怎么做、怎么想都无所谓。

    “不管那里有什么,你一个人下去都不好吧?至少把小矮人叫起来,我们一起……”

    在他说完以前,周雨已经按下电梯。轿门几乎是马上就打开了。

    他抱着黑伞,悄然走进轿厢里。迫于无奈的陈伟也只得跟了进来,与此同时还不忘拿出手机,似乎准备在出了电梯以后给张沐牧打电话。

    大概因为要去的不是什么核心楼层,电梯连身份卡也不需要刷,直接畅通无阻地下降到b2的停车场所在。在那期间,周雨始终静静地低着头,凝视地下的风景。

    “……还要更下面呢。”

    或许是察觉出气氛的异样,陈伟没有搭话,只是低头拨打着手机号码。

    因为是在周末,停车场里相当空旷。两人沿着监控忽视的墙壁,一路走到仓库的门前。周雨试着伸手推拉,那铁质的大门纹丝不动。

    “看来是锁起来了。这个是需要钥匙的,没办法刷身份卡……”

    在陈伟说完以前,周雨俯下身,将左眼凑到锁孔前。

    孔洞内的黑暗没有任何意义,只要专注地去看,即便隔着金属表面也能轻易理解。固定锁芯的是一个细长的圆柱体,改变那个的结构,就可以了。

    眼珠沉重得发痛,不过还是将那团乱线整理清楚了。

    他直起身,往外拉开铁门。在发力的瞬间,锁内传来清脆悦耳,如同珠玉被碾碎的破碎声。

    门后露出狭长的走道,走道后方则是成排的铁架柜,上面堆满了绳索、卷尺一类的常用工具,甚至还有除草机和防毒面具。被这堆积如山的杂物阻碍,仓库内的视野变得极为糟糕。

    “周同学,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可以算是非法入侵了……”

    在他四处环顾时,对仓库门锁埋头研究的陈伟又追了上来。他的语气里已经没有了任何轻松意味。

    “虽然对不住‘小明’,但你如果想在这里做出过激行为的话,我只能立刻通知门卫室了。电话我早就存好了,要拨出去只是一秒的事情。”

    周雨终于转过头看向他。

    “你指的过激行为是什么呢?”

    似乎对他的凝视感觉到了痛苦,陈伟皱眉后退了一步,但仍然耸耸肩说:“我现在想到的答案只有纵火和断电。不过看周同学你的状态,我总觉得还会有更糟糕的选项。”

    周雨淡淡地微笑起来。

    “平时那么能说,关键时刻反倒想象力枯竭了吗?”

    “怎么说呢,就算是我,有些时候也会觉得不要想得太多比较好,给自己做一个太糟糕的假设,它变成现实的可能性就会增大。这也算符合墨菲定律吧?”

    “那么,你见过多糟糕的假设呢?”

    陈伟沉默了一会儿说:“这座城市里有很多奇怪的人。”

    “陈同学你自己也很奇怪吧?”

    “哪里,我不过就是好打听而已——或许就是因为好打听,才出生在这样的城市里。”

    “所谓的因缘吗?”

    “有时我会觉得自己见证的奇怪事情太多,就像是某个恶趣味的神在有意开我的玩笑。像周同学你这样的人,每当我看到时都会不由自主地觉得很好奇,很想继续探索下去。不过无论爱好如何,在行事方面我还是很看重社会秩序的,所以请你适度收手吧。”

    “你说话的方式简直像个城管一样呢。太多事了,像你这种不能及时抽身的人,如果不是被运气眷顾的话,迟早会把自己害死的。”

    “那我也只好抱紧高人的大腿了。说到腿,周同学你的伤势如何?”

    “用不着你来提醒,这种小伤是不会碍事的。”

    看到陈伟全身的肌肉都开始痉挛以后,周雨终于主动挪开了视线。

    “真麻烦,那么就让你亲眼看一下吧。陈同学,今晚恐怕会变成令你觉得很糟糕的记忆呢。”

    他翩然地朝后退去,一直抵达最深处的墙柜。柜上整齐地码放着许多盒装灯泡与电池。

    伞柄散发出冰凉的寒气。这次再没有丝毫犹豫,他将骨剑自伞柄内拔出,刺向双眼所窥见的“锁眼”,然后在货柜上轻轻一推。

    隐藏在墙柜背后的金属门,伴随着吱嘎扭曲的痛苦声响,被倾倒的货柜粗暴撞开。自门后露出了绝不应当存在的另一间密室。

    “看到了吧?那位出租屋的主人已经来过这里了。你要找的‘小红帽’鬼魂,说不定只是他凑巧穿了红色的衣服而已。”

    圆形的密室内,从顶部的水泥天花板到裸露的泥土地面,全部都是散发出血红晕光的“魔土”。

115 落却心物(上)

    密室本来的结构,大概是以钢筋柱承重的不规则圆厅。因为墙面有岩体部分裸露,推测本来就是天然形成的地下洞窟,被顺势改造成了大楼之下的隐藏房间。
    不过,以如今它的样子,已经很难推测出昔日的全貌。被“魔土”覆盖的空间,靠里的一侧完全坍塌,将所有设施掩盖在泥土下。如果大厦的地基承重依托在这个洞穴上,恐怕就是一起灾难性的建筑事故了。
    “这是……”
    “入侵时顺便做的改变吧,这样就又多了一个支点呢。”
    周雨踏上那血红的地面,低头看看着脚下时,忽然微笑起来。
    “这个,还真是那条蚯蚓的讽刺呢。”
    跟着走进来的陈伟疑问地望着他。
    “你看,像这种景象,不就是字面意义的‘红尘’吗?”
    “我不得不说,周同学,你在变成长剑杀人狂以后冷笑话功力见长,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了……顺便问一句,你那把剑是陶瓷的吗?我还以为陶瓷刀只有切水果的尺寸。”
    周雨没有理会他,仍旧站在那里扫视周遭。密室内的摆设不多,最为醒目的,是位于7侧边墙壁上悬挂的巨大屏幕。虽然如今已经被塌陷的红土掩埋大半,也依旧看得出是某种大型计算机设备。
    “秘密基地啊。这下就很有科幻片的感觉了。”
    陈伟这个号称尊重社会秩序的家伙走上前,毫无心理负担地研究起面前的屏幕。然而大概是因为控制台被掩埋在了土下,无论他如何尝试都无法将屏幕激活。
    看到他的样子,周雨偏了偏头。
    “你还是离那里远一点比较好。”
    “怎么?你觉得这台电脑装了自爆装置吗?”
    “电脑怎样我不清楚,可是你头顶的红土只要沾到一点点活人气息,原本的结构就会马上崩解坠落呢。我想那边坍塌的部分就是这么来的。”
    听到他的话,陈伟立刻退回了房间中央,试着用手按了按脚下的泥。就像周雨说的,落脚时还算结实的土地,在触及人皮肤的时候就变得软腻如湿泥。
    “还真是。周同学,虽然我不是学地质的,但这个应该不是什么‘见人软’的天然矿物吧?这种物质出现在地铁隧道里太危险了,如果有人不小心碰到顶部,会变成非常严重的事故。”
    “那样的话你就去报警好了,我没有意见。”
    “那么出租屋里的人……”
    陈伟的话语戛然而止。他抬起头,盯着头上的天花板。
    “怎么了?”
    “没什么,那上面似乎有一根电线吧?”
    “嗯,裸露出来的是一根,不过水泥里面还埋了更多呢,是覆盖了整个顶部的金属网。”
    周雨漠不关心地说着。在他的视界中,裹藏在红土里的东西早就暴露无遗。只是因为并不理解其功能,所以才选择置之不理。
    听到这番话后,陈伟难得没有质疑他的透视能力,反而更加若有所思地仰头盯着那根裸露的电线。
    “这个,该不会是避雷线吧?”
    “什么?”
    “说引雷线可能更贴切。就是说通过金属导线,把雷电引到地下来消除影响。这是避雷针的基本远离。但是纶星的情况不一样,去年遭遇雷击事件时,避雷装置是完好的,没有查出任何问题。这边的线网不可能是避雷系统的组件。”
    他伸出手臂,似乎想去抓那垂落的绞线,但很快又无奈地放弃了——头绳粗细的绞线深埋在散发红光的水泥中,如果那整块承重结构崩溃,他们都会被活埋在洞里。
    看到他的表现,周雨稍带嘲弄地勾起嘴角。
    “想拿的话就拿好了,只要不触碰和地有关的东西,你就算把绞线扯断上面也不会塌的。”
    “还是算了,我也不想乱碰电线。姑且先记录一下,回去打听清楚再行动吧。”
    口中这样说,陈伟却拿出手机,像是要准备拍照。然而等他竖起镜头后,却静立在原处不动了。
    “怎么?发现了吗?”
    周雨稍稍偏过头看向他。
    “土里的红光,摄像头拍不到吧?”
    “确实。以前我只听说过相机拍得出人眼看不到的东西,没想到能遇到相反的情况,还真是长见识。”
    像这样若无其事地说着话,陈伟又用手机打起字来。周雨看了他一眼说:“在写求救短信吗?”
    “不,我是让那个小矮人先别下来了。这种地方不适合儿童参观。”
    “既然如此,你也回去如何?”
    “那就不行了,再怎么说也是我带进来的,对你的行为有监管责任。而且周同学,这间密室应该不是你要找的地方吧?在这种地方,绝对无法录下楼外过山车的声音。你要找的地方只可能是十三楼以上。”
    “那是你用常人思维的论断,这里的主人可不一样。看着吧,她一定是早就这么设计了。”
    周雨将手按在墙上,慢慢插入泥土内部。那逐渐深陷在红泥中的景象,既像是他在挖掘着巨兽的内脏,又像是被红沼给逐渐吞吃。
    在泥腹中深入到半米以上,他才抓住想要的东西。
    “看吧,这种东西在整栋楼的墙壁里到处都是。”
    他抽回手臂,自红泥深处扯出数十条纠缠在一起的深红管线。不同于计算机设备的电线,那管线的粗细近似于通用的随身耳机。
    密密麻麻,总计至少在二十米以上的线路,被周雨一点点从泥墙深处抽出。红土因此而翻涌凹陷的景象,如同是从活人的肌肉内抽出血管。
    被管线连带着抽出的,还有一个小巧的黑色方盒。方盒没有任何按键或标签,只在其表面布满了细小如砂砾的洞口。
    看到方盒的瞬间,陈伟了然似地做了个“哦”的口型。
    “……是窃听器吧。”
    “整栋楼都是呢。不过都是藏在墙体里,拜这里的特殊环境所赐,才能把最近的一个抽出来。”
    “这么说来,你是透视眼吗?”
    陈伟双手插兜,目光炯明地看了过来。大概确如此人所说,他已见过许多奇怪事件,所以连惊讶的表情也欠于表达。
    如果他看到自己的血肉化为铁石,想必就不会是这么轻描淡写的反应了。
    如此自然思考着的周雨,最后还是闭上了眼睛。
    “和透视稍有不同。我看不到物体的样子,只是知道里面有东西而已。就像是物体自己会发出某种波动,让我知道它们的大概形状。”
    “像超声波吗?”
    “是有点类似的感觉,不过我是用眼看的。”
    “挺有意思的,这个算是超能力吧?以前只是在新闻上听说过,像是能用意念让铁勺弯曲,双手生来带有强电流,诸如此类的生理异常者,没想到还真能亲眼看到。不过话说回来,周同学你能透视到什么程度呢?我在你眼中不会是赤身**的吧?”
    “……都说了不是透视。”
    虽然大脑将其呈现为线面,却完全无法以空间逻辑解读,因此理解那结构的并非“意识”,而是“躯体”。至于脑中浮现的视觉图景,不过是神经元把未知的信息胡乱地解读成视觉信号罢了。那是言语永远无法解释的超验风景。
    直至此刻,他才懂得了红叶当初面对他时的困扰心情。要同外人说明这种视界,确如向夏虫语冰。

116 落却心物(中)

    就在他闭眼回忆着昔日红叶的言行时,陈伟啪地一声,似乎是将密室内的某个开关打开了。
    “透视也好,别的什么能力也好,总之请别拿来做违法乱纪的事情。只要你对社会无害,我肯定不会去主动揭发你的,你也不用担心被抓去解剖之类的。”
    听到他又开始这种玩笑式的发言,周雨心中陡然生出一种无名的不快。随着情绪变化,聚集在双眼上的沉坠感也马上消退了。
    “……你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
    他睁开眼睛。复归寻常的视野里再也没有了那些错乱的线面。室内除了“魔土”幽红的晕光外,又多了天花板中央的大型日光灯提供照明。
    “质量真不错。旁边的水泥都变质了,灯居然还能打得开。”
    陈伟仰起头,兴致盎然地看着那圆形的灯罩。他指着灯罩说:“周同学,你觉得那像是什么?”
    周雨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在灯罩的中心覆盖着一片形状精巧的阴影:以灯罩正中心的黑色圆斑为起点,向外旋转放射出数十条曲线,曲线的尽处各有一个空心的圆点。
    那由线与点构成的纹案,有些像简化过后的螺旋桨,亦或是抽象风格的太阳。实在无法辨识,周雨只能摇了摇头说:“是灯本身的花纹吧。”
    “有意思,在这种简陋的地方,还专门装了一盏有花纹的灯吗?”
    不知为何,陈伟似乎对这种无关紧要的灯饰产生了浓厚兴趣,他低头看着脚底的灯光。灯罩上的螺旋细纹在两人中间的地面上投映出一个黑色图案。虽然轮廓有些模糊,但仍然可以认得出原本的样子。
    陈伟看了一会儿,忽然说:“周同学,你现在已经不能用那双眼睛了吧?”
    周雨反问道:“你为什么这么觉得?”
    “颜色有点不一样啊。你刚才的眼睛好像有点发光的感觉,现在就正常了。不过谁知道呢,也许是我自己的心理作用吧。说回正事,周同学,你刚才进入杀人狂模式的时候有看到灯罩里面的情况吗?”
    “……什么模式?”
    “因为你那副样子,简直像是随时都准备着杀人嘛,姑且就这么叫吧。别在意这种细节了,灯里到底有东西吗?”
    虽然不想理会这个家伙,周雨还是板着脸说:“我不知道。”
    “是刚才没留神去看,还是说你看不到灯里的结构?”
    “所以我都说了那不是透视。”
    周雨不快地皱起了眉。面对着满脸询问之色的陈伟,他终于体会到了当初红叶应付自己的心情。
    “视觉能捕捉的东西不过是无序的‘象’,那种乱七八糟的图案,打个比方就像是石头上的花纹,不管看多少遍都是记不住的。但是,刚才的我只要专注一点,就可以从花纹读到内部的结构,所以也会知道墙里面藏着线。单纯去记忆所目睹的图像,或者把它临摹下来都是没有用的,因为理解不了。所以我才说那不是视觉上的穿透。”
    “虽然觉得很难理解,不过也算是勉强听懂了吧。那么就只好用正常的办法来确认了。”
    陈伟镇定自如地说着,转身钻出了密室。当他再回来时,手里抱着一个椅子和一把木柄扫帚。
    在周雨怪异的目光中,他把椅子摆到灯下,晃悠悠地踩上椅面,然后用扫帚柄猛烈地撞击灯罩。如此连续几次,磨砂玻璃材质的灯罩就已裂纹密布,哗啦啦地往下掉落碎片。
    这突如其来的破坏行动令周雨措手不及,在他反应过来以前,陈伟已经将那灯罩中心的黑斑戳了个对穿。
    破碎纷落的玻璃中,随之掉下的还有一个银色的金属物,在撞击椅面时发出剧烈的声响。
    看到那个银色事物的瞬间,周雨想也不想地伸手把它拾了起来。
    如出一辙的外观和颜色,那和他自摩天手中得到的,毫无疑问是同一款录音笔。若说有何不同,就是这一支表面的镀层有很明显的磨损,看起来要旧得多。
    周雨急切地按下电源键。真是侥幸,不知在灯里藏了多久的录音笔仍有少许电量残余。发光的显示屏虽有细微裂痕,也基本不影响使用。
    他打开录音库,该说是失望还是欣慰呢,里面只有一条孤零零的音频记录。显示的录音日期为十月七日。录音的文件名正好与他手中的“037-2”相衔接,被编辑为“037-3”。
    呆呆地看着显示屏中的那行白字,周雨一时忘却了言语。他很想立刻就把里面的内容听个明白,但仅剩的理智阻止了这种莽撞之举,让他只是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
    陈伟从椅子上跳下来,隔着半米多的距离,朝录音笔投来随意的一瞥。
    “里面有录音吗?”
    “……嗯。”
    “看你这副表情,是和你有关的东西吧。”
    因为没有什么好否认的,周雨依旧心神不定地点头。见到这种情况,陈伟立刻将手插进衣袋,从里面掏出一副挂线耳机来。
    “不放心的话就用这个吧。如果只是几分钟的音频,在这里听完也没关系。”
    他把耳机交给周雨,然后双手插兜耸耸肩说:“今晚的冒险够多了,等你听完我们就回去吧。趁着这段时间,我先去找那个小矮子。”
    说完,他毫不留恋地从密室入口钻了出去。被独自留在室内的周雨呆了一会儿,终于将耳机线插到录音笔上。
    时长六分三十四秒的录音,从那熟悉而稳定的器械嗡嗡声开始了。
    “……在撤离以前,我想再留下一点记录作为预防措施。”
    “真是多事。把这种东西留在这里,只会被那只肥蛞蝓搜走而已。他就擅长这种四处嗅探的事情呢。”
    “我对此有所耳闻,不过我想一点诱导措施足以帮我们解决这个问题。近来,我注意到乌鸦们总是徘徊在楼顶,显然实验室是红森区代理人的怀疑重点,那么我稍后会再调整一下影像设备,令那位先生坚信我们潜伏于顶楼。除此以外,我发现他和你有着同样奇特的习惯——走入室内时,你们首先会用目光检查角落与天花板,就好像那里躲着人似的。然而,这一切总是在黑暗里进行,你们是决计不肯开灯的。”
    “因为没有必要。光是这样就看得很清楚了,开灯只会觉得刺眼而已。以及先说清楚,你的那些把戏,骗过那只肥蛞蝓是没有问题,但是桑莲就不可能了。毕竟你藏在这种地穴当中,他要察觉是轻而易举的事。”
    “你认为他会主动袭击我们吗?”
    “可能性微乎其微。说到底,现在的他大概对外人根本就没有认识,所感兴趣的只是这座城市本身罢了。”
    “那么,我以为放在这里是安全的。至少比携带在我们身上安全得多。基于目下的状况,我真心建议你采取和我相同的策略。”
    “不必了。既然到了这种地方,本来就无所谓什么安全。我不过是在履行义务而已。”
    黑暗里,周妤的声音带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惘然,但当其下达结论时,又显得十分冷酷。
    “这座城市本来就是食人之地。回不去的,不管怎样都会被当成食粮。我被叫进来也是因为这个目的。”

117 落却心物(下)

    录音播放至此,被一阵吵闹的铃声打断了。虽然周雨很想继续听下去,但看到呼叫人是陈伟的号码,他还是皱着眉接通了电话。在他询问对方的意图前,陈伟没有任何多余寒暄,开门见山的说:“小矮人不见了。”
    周雨愣了一下。
    “她不是在楼上睡觉吗?”
    “在我们到停车场的时候我就打电话把她叫醒了,后来又让她下到B2来,在电梯门口等着。”
    “她不在吗?”
    “不在停车场里。我也去楼上找过了,至少是不在娱乐区那一层。”
    “她不会是在恶作剧吧?故意躲在女厕之类的?”
    “确实这是小矮人干得出来的事情,不过这次好像不是。”
    “为何?”
    “因为我在电梯里发现了一点奇怪的东西……你最好也来看一下。”
    周雨匆匆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挂断通讯,将录音笔塞进衬衣的口袋里。在张沐牧下落不明的状况下,她也没有心思站在这里耗费时间了。
    用自己最快的步速穿过停车场,来到电梯口后,他见到了站在轿门前的陈伟。显然是在等他到来,陈伟一边不停地拨打手机,一边用右手按住电梯的开门键。
    于是,顺着敞开的轿门,周雨一眼就看到了里面的东西。
    空旷无人的轿厢里,散落着数枚黑色的羽毛。
    看到这一幕,原本准备向陈伟问话的周雨停止了言语。他的脚也像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的伤情,不由自主地虚浮起来。任凭周雨怎么催促,也只能一步挨着一步,慢吞吞地朝电梯口走去。
    看到他的样子,陈伟用一只胳膊抵住电梯门,另一只手则伸过来扶住他。
    “刚才我上去找人的时候还没有,是回来时才发现的。很奇怪吧?这些像是乌鸦的羽毛。”
    在这种境况下,他的声音也没有了笑意,但就普通人的标准而言,这种反应也未免镇静过头了。
    周雨俯下身,将最靠外的一枚鸦羽拿在手中,轻轻地转动着。那精细光滑的羽枝竟然令人感到美丽。
    “陈同学,你打算怎么办?”
    “再找十分钟,实在不行就只能报警了。这件事是我的失误,不该把那个小矮人带来。”
    陈伟叹了口气:“没想到会变得这么麻烦。”
    “当初玩那个四角游戏的时候,你好像也是这么说的吧?”
    “确实。今年遇到怪事的频率有点太高了,这就叫流年不利吧。总之周同学,接下来我们一起再找找吧。安全起见,我们两个就不要再分头行动了。”
    “不必了。”
    周雨收拢手掌,将鸦羽捏在掌心里。另一只手攥紧的伞柄上,传来冰冷的刺痛感。
    “张同学的下落我大概知道了。死心吧,就算你将整幢大楼翻过来,也绝对找不到她了。报警也还是算了吧,只会给你的朋友带来麻烦而已。”
    “事关人命,‘小明’也会理解我的做法的。不过听你的话,好像知道这些羽毛是怎么回事。”
    “啊,我认得一只到处乱爬的蛞蝓,倒是很喜欢养乌鸦呢。陈同学,现在快到八点半了吧?先出去再说好了。”
    周雨顺畅自如地说着。在看到鸦羽以后,明明应该感到焦急,他却像胸中填满了寒冰,心跳反而缓慢平稳起来。
    “张同学现在还在住校吧?一晚上不回去有关系吗?”
    “短期内是没关系的,反正她现在也没什么课,室友只会当她回家了而已。”
    “那样就好。尽可能在三天里解决这件事吧。”
    陈伟不再说话,只是按下了一楼的电梯。两人一路从正门走了出去。值班室的保安正专注于电视球赛,大概是因为白天进入大楼的不止一批人,他竟然完全没有留意到张沐牧的失踪。
    晚上八点四十,游乐园区已经关闭,路上只有很少的行人。迎着通往地铁站的方向,两人却不约而同地站在原地,谁也没有迈步。
    “……你先回去吧,张同学我会找回来的。”
    “不了,这种情况回去也睡不着。你的脚也不太方便,还是需要人看顾一下吧?小矮人已经失踪了,如果再丢一个,责任我可担不起。”
    陈伟的言语里没有任何退让的意思。因为明白张沐牧的丢失是自己的责任,周雨也无法张口跟他争辩。
    “……会很危险的。你在这里也只会碍事。”
    “如果真有危险出现,我会照顾自己的。倒是你现在的表情,让我觉得你像是准备提着剑去杀谁一样。”
    陈伟盯着他的眼睛,果断地下定结论:“是和你有纠葛的人吧?”
    “既然知道的话,就不要再拖我的后腿了。”
    说完这句话,周雨立刻朝前方走去。他已经想好了目的地——虽然面临的境况一定非常不利,但还是必须先去那个商场。对方多半就是在那里等着自己。
    “等一下。这件事必须先……”
    身后的陈伟似乎还想争论什么,但周雨已经无心聆听。他快步前行了十多米,脚下却忽然一个踉跄,朝着侧边的马路倾倒下去。
    “小心点。”
    陈伟及时赶了上来,伸手撑在他肩头,等周雨稳住平衡以后才重新松开。他也不再顾及礼仪的问题,径自蹲下身看向周雨的右脚踝。
    “比前几天恶化了……你难道一点都不觉得痛吗?”
    虽然确实是有一点痛感,但周雨却完全没觉得会严重到影响行动的程度,以至于此刻注意到伤处明显的红肿时,他自己也不禁吃了一惊。
    但眼下不是考虑这种事的时候。
    “小伤而已。骨头愈合期间本来就会有不适感,别大惊小怪的。”
    “你这句话跟医嘱说的可不一样吧?”
    “我说的就是……”
    周雨有点恼火地吐出半句反驳,然而这未经思考的言语到底想表达什么,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就因为这一时的语塞,话头又落到陈伟那边。
    “姑且先歇一下脚吧。你这个样子别说去找人,走不了多远就自己滚到马路上去了。不管你想找的是何方神圣,既然他是冲着你来的,那么短期里就不会对小矮人做什么。能费这么大的力气帮人,让你喘口气的耐心也应该还是有的吧?如果你不冷静下来,我也没办法放心让你走人,不然一口气丢失两个,我就彻底没有头绪了。”
    话已至此,周雨只得接受了他的建议。他用伤势较轻的左腿立地,有点茫然地看向周围。这里对于他而言实在太陌生了,如果不坐地铁回去,他甚至连哪边有药店都不太清楚。
    “……现在去哪里?”
    心绪逐渐平复下来后,他低声地向陈伟询问。
    “非常不幸,这附近应该没有二十四小时的药房,而且现在游乐园关门,打车也不是很方便……先找个地方把你的脚处理一下吧。还是我安排的问题,早知道就该下周再来。”
    一边这样说着,陈伟用身体架着他的右臂,朝着与地铁站恰好相反的方向走去。

118 远枝花坠(上)

    “本来想着今天如果有机会,可以让你来这边看看,但你好像对自然风景完全不感兴趣,所以只能取消计划。真是没想到,最后还是以这种方式进来了。”
    抵达目的地后,陈伟把他安置在路边的长椅上,像发牢骚似地说了两句。由于周雨在这段短暂的路程里走到脸色发青,一时也没有顾上还嘴。
    看到他的样子,陈伟在衣袋里翻找了一阵,然后跑向百米外的自动贩售机。趁着他离开的时间,周雨环顾起周围的环境。
    作为米根竹市面积最大的风景区,香尘桥公园和毗邻的游乐园不同,是全天都能进入的开放式免费公园。因为据说是有着深厚文化历史的风景名胜,其维护费用有专门的民间赞助基金会和政府拨款来共同支付。
    而之所以清楚这点,是因为这里是艺术生最常来的写生地点。即便是不喜欢风景画的周妤,也偶尔会来这里进行一两次练习,还在日记里稍稍抱怨过这里白天的氛围。
    不管白天的氛围如何,夜晚的公园在周雨眼中却显得很幽美。如果不是眼下的状况紧急,他甚至觉得自己会喜欢上这里的夜景。
    正对着他的花丛尽处,是一大片呈狭长形状的湖泊,湖上悬着一座朱漆的木桥。桥身曲折迂回,从西南方向的桃林一路延伸到最远端的东北角。桥柱上安装着纸灯笼形状的路灯,灯体上依照次序反复绘着梅兰竹菊的图案。从他所坐的角度看去,整座曲桥就像是由那一列朱红的星火托在湖面上。在湖心处的朱桥中段立着一座水亭。青瓦红柱,檐飞八角,整体设计非常华雅,据说也是有些年头的古迹。
    这连桥带亭的整个建筑,就是公园名字的由来——香尘桥。至于这座桥为何起名为“香尘”,这点周雨就并不清楚了。或许是某个有名的古人所起吧。
    相比城西纯粹现代风格的街道,城东散落着大量中式建筑。就连仅次于红森区的第二大商业区“乌宫”,都在整体设计上采取了复古的宫廷风格。
    就在他想着这些时,跑去自动贩售机的陈伟拿着两罐冰咖啡回来了。在周雨接过咖啡以前,陈伟直接蹲了下来,把咖啡罐轻轻按在他肿起的脚踝上。
    “这可不是给你喝的。喏,这里没有冰水,你就用这个凑合着冰敷吧。”
    “那另一罐呢?”
    陈伟拉开另一个的易拉罐的拉环,带着笑容说:“这是我喝的……别这样看着我,大家都是夜猫子,经验够丰富了,咖啡喝不喝都是一个效果嘛。”
    周雨盯了他一会儿,然后咔地一声,把自己手中的罐子也打开了。他先喝了两口,然后才继续把罐子竖着贴在脚踝上。
    陈伟无奈地摇摇头,在长椅的空位上坐下了。他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盯向湖心的桥。
    “你知道那座桥的传说吗?”他忽然问道。
    “什么传说?”
    “仙女下凡的传说。据说曾经有一个神女在这座湖里洗澡,被凡人无意目睹,就把她的衣服藏了起来。神女失去羽衣,无法回归天上,只好委身于他,两人因此结为夫妇,生育了一儿一女。”
    “这不就是牛郎织女吗?”
    “确实很像,不过在这边的传说里,神女被称为‘玉音女’,是身份极为尊贵的仙女,至于到底是不是天帝的女儿,说法上就比较模糊了。总之,她虽然和凡人相恋,最后却不得不回归天上,夫妻自此诀别。因为挂念丈夫与子女,玉音女每隔十年会下凡一次,在这座桥的亭子里与家人相会。就算是在家人都辞世以后,也依旧会如期来这里眺望故居。每当她过来时,附近的花树都会盛开,就算站在桥上也能远远闻见花香,所以被称作‘香尘桥’。住在这附近的老人对这个传说会比较熟悉的,甚至有的人还说自己以前在这里看到过玉音女。”
    陈伟眺望着远方的湖面。那目光里藏着一点类似于思念的温柔。留意到这一幕时,周雨心中冒出一个强烈的念头。虽然是无聊之事,他却觉得无法控制自己想要发问的冲动。
    “陈同学,问你一件事?”
    “什么事?关于‘玉音女’的吗?事先声明,我没有看到过什么仙女落桥的景象,这些全是听别人……”
    “你喜欢张同学吧?”周雨突兀地开口问道。透过夜色,他能清晰地看见陈伟的眉毛微微扬起,似乎对他的问题非常意外。但是,那表情和羞赧、窘迫、慌乱没有一点关系。
    “为什么这么觉得呢?”
    “很早以前就有这种感觉了,没什么特别的理由。”
    “这就是女人的直觉吗?”
    “那样的话,我不是应该猜张同学喜欢你吗?我指的是男女层面上。”
    “那你觉得有吗?”
    周雨顿了顿,最后还是毫无包装地说:“没有。她完全没有意识。青梅竹马就是这种状况,很难认真把对方当异性看待。”
    陈伟笑了起来。
    “你还真残酷。不过确实我也这么感觉。对于刚才的问题你还需要答案吗?”
    “不必了,我想我已经知道了。不过陈同学,你这种方式的追求效果太低了,还会招来乱七八糟的危险。”
    陈伟喝了一口咖啡说:“我没在追求。”
    “你维持社团和这件事一点关系都没有吗?”
    “有,但这和追求不是一回事。周同学,你喜欢——或者更高层次地说,你爱过什么人吗?”
    周雨无言地攥紧了咖啡罐。
    “周同学,我一直觉得插花是一门很奇怪的艺术。把花从赖以生存的环境里摘下来,只有外表维持着旧态,然后摆出自己喜欢的样子。这却被认为是一种爱花的行为,难道不矛盾吗?”
    “喜欢就收藏起来,没什么问题吧?”
    “确实人有这种心理。不过也有无法收藏的东西吧?比如说,欣赏梅花的时候,放在雪崖上和花瓶里是完全不同的。如果把一枝折到花瓶里,就只能沦为平常的装饰物了。”
    对于陈伟莫名其妙的比喻,周雨有些似懂非懂,他略略思索了一会儿说:“人和花是不同的。”
    “如果从无法互相理解的角度看,其实也没有区别吧?喜欢的是自己心中的形象而已。如果折花还算是能接受的行为,在别人洗澡的时候偷衣服可就有点变态了。”
    “……那只是古人的观念问题而已。”
    “嗯,不过,疯魔的今人也是一点都不缺啊。”
    察觉陈伟的话意有所指,周雨看了他一眼:“你这又是在说谁?”
    “自然是‘小明’啊。事到如今就告诉周同学你吧,我是受到他的委托而来,而他冒这种风险的目的,就是想找到‘小红帽’阴魂不散的原因。这么说你大概会觉得很难接受,不过在‘小红帽’坠楼而亡的时候,‘小明’刚好也在场……简单来说,他对‘小红帽’一见钟情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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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