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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090 道之尽处闪烁微光(下)

    罗彬瀚沉默如死躯。

    “事象的无穷是制造许愿机的原理基础。无论是理识还是约律,在这点上都没有区别。能够达到多大的无穷,也就意味着能够实现多高层次的愿望,然后则是用什么样的形式实现愿望——应该说,光是要描述出正确形式的愿望,就必须要认知到相应大小的无穷才行。不过直接以元语言外括来替代内部结构塑造,这在低级无穷上也是可行的。”

    小女孩用细瘦的手指着天空,如此淡然地陈述着。

    “但是,在我等观测者遍历的全部历史线中,唯独一个事象无法颠覆,那便是‘万象之死’。无关物种或能力,‘死’这一概念本身都必然出现在历史线尽头。个体层面当然可以用低等级的许愿机达到类似‘复活’的效果,可那也只是针对许愿者的认知层次而已。简而言之,死这件事是无法被许愿取消的,我甚至连正确地描述出这个愿望也做不到。究竟还要观测多少种可能性呢?为了破碎那我无法描述的万象之死,外括无穷已经难以实行,必须持续地演算内部结构。你是为了实现这一宏愿而作为参数牺牲的,这样一来也算稍微有些意义吧?那样的话……啊,你根本没有在听呢!”

    发现罗彬瀚从未将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小女孩不满地跺起了脚。

    “已经快死的时候都不肯专心闻道!你是蹲在树上摘香蕉的猴子吗!”

    罗彬瀚根本懒得理她。他尽量集中精神,移动眼珠观察周围。他发现沙斯和那两只蜥魔都跑到了角落里。沙斯在用一块绸布擦拭那把削铁如泥的匕首,而那两只蜥魔跪在地上,将一碟鲜血喂给菲娜舔食。

    他们距离这边很远,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小女孩狠狠戳了一下他的手腕断面。那实力未免过分卑微,罗彬瀚甚至感觉不到痛。他敷衍地将视线瞄回来。

    “算了,即便把许愿机端到你面前,像你这种笨蛋也不知道该怎么用。看在你就要死掉的份上,来说点你会有兴趣的内容吧。”

    她在罗彬瀚裤子上抹掉指尖的鲜血,随即又露出那种精灵般可爱的笑靥。

    “无穷的事暂且不提,什么又是‘人格’呢?用你理解的说法就是‘界限’而已。喜欢的事情,厌恶的事情,认可的价值,否定的价值,就像在无尽沙滩上画出一个圈。依靠这封闭的圆环才得以将自我和万象区分开来。”

    马林仍然在她身后啜泣,罗彬瀚有点怀疑这人吓疯了。

    “——但是,如果打破这个闭环的一部分,让里外混合起来又会如何呢?像玄虹的故乡那样模仿原种,把自身人格和万象概念融为一体,其最终成果足以让他们和‘织法者’一样叩响九渊之门……只不过到头来却主动放弃了。”

    像是说了件很有趣的事,她突然嘻嘻地笑了起来。

    “那是很了不起的东西喔,差一点点就造出原种来了。勾画着界限的同时又把自己和万象相连,那个架构在玄虹的故乡就被称之为‘道’。可是呢,闭环打开得越多,属于自己的部分就越少,无论多么出色的架构都无法避免这个问题,所以说……”

    细幼的手指扬起,指向罗彬瀚的双眼。

    “想想看吧罗彬瀚,当他们的道抵达尽头时,到底会发生什么呢?”

    罗彬瀚仍然一动不动。

    小女孩失望地鼓起了脸:“什么啊,已经衰竭到无法思考了吗?本来还觉得你会关心玄虹的结局……”

    罗彬瀚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我可以告诉你会发生什么。”

    小女孩偏头看着他。

    “他肯定先把你扬了。”罗彬瀚说。

    他猛地俯身,咬住那根对着他的手指。小女孩惊叫了一声,但多半不是因为疼痛。为了弯下一点腰罗彬瀚已竭尽全力,他感到眼前发黑,意识随时都要飘离。

    弥罗大呼小叫地跑了过来。

    “喂喂,不要在别人眼前做这么变态的事啊——你就算把她的指头咬断也好嘛!唉,加把劲啊你!”

    “弥罗,你就那么想见蝶母吗?完全可以喔,反正同样是观测者,我不会为了跳槽的事生气的。”

    转眼就平静下来的小女孩开始试着自己抽回手指。遗憾的是她的力量和垂死的罗彬瀚旗鼓相当,谁也奈何不了谁。

    “……弥罗,把他的牙床打开。或者直接把上颌骨的部分撕掉。反正就剩下几分钟了,这点干预不会影响到演算结果的。”

    “哈哈,别这样,要我说还是尽量留个全尸吧。不然那个暴躁纵火狂看到以后会跟我没完的,那家伙属于绝对不能硬拼的类型啊……”

    弥罗已经从桌边走到了近前。达成目标的罗彬瀚立刻吐掉手指,精疲力竭地倒回椅背上。

    “喂,弥罗,”他沙哑地说,“你和伊登到底什么恩怨?”

    弥罗脸上的笑意凝固了。

    “是他把你丢下混沌海的吗?分赃不均还是怎么着?”罗彬瀚气若游丝地说,“你还真是条方便的狗啊。”

    “哇,你这就有点过分了吧……”

    弥罗笑着对他举起手掌:“不好意思,我改变主意了。还是把上颌骨以上都掀掉吧,这样也算对老板尽责了。”

    罗彬瀚朦胧地看着他的身影。他意识到一切都要结束了,长眠之时不期而至,他将永远回不到故土。

    那是,多么的……

    “罗彬。”有人低低地说。

    一道微光从空中划过。弥罗立刻警觉地转过头,然而那已太迟了,他背对桌面,手掌仍朝着罗彬瀚。

    猫眼弹珠掉在桌面上。

    它被掷出的轨迹是完全偏斜的,理应直接滑出桌面。然而在落到桌上后,它却古怪地拐了个弯,坚决地直奔目标而去。

    百发百中球撞中了玉璧。

    这缺失在桌面上的最后一样物品耗尽余力,将玉璧的大半都推出桌面。

    玉璧凌空轻摇一下,像在考虑自己该何去何从,旋即便断然朝着地面扑落。

    它摔得四分五裂。一股红烟迅速飘散到空气中。

    罗彬瀚看着那股烟消失,然后又转头看向墙边。宓谷拉独自坐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她的手臂不自然地扭着,那想必是为了在椅背后头摆出一个能够发力的投掷姿势。

    “罗彬。”她又叫了一声。泪水从她眼中滑落,在双颊留下闪闪发亮的水痕。

    罗彬瀚的喉咙干涸得说不出话来,思绪却在痛苦地狂飙。他听到怒风呼啸,眨眼间由远及近。

    顶部的红莲花窗一瞬间被风暴刮碎。红宝石掉落如雨,紧接着被涌出的翠色火潮吞没。

    焚风席卷室内。当翠星四散而开后,房间中央出现了剧烈喘气的荆璜。他的视线首先看到罗彬瀚,然后慢慢移向举着手掌的弥罗。

    他肩膀上的黄金夜莺也冲着弥罗不停高叫。

    室内骤然变得炎酷如火炉。数秒以后,荆璜从牙缝里挤出阴森如厉鬼般的声音。

    “抓、到、你、了!”

091 于是二人翩然起舞(上)

    弥罗有点尴尬地呵呵笑着。

    “啊呀,这个场面还真是……虽然看起来好像是我在严刑逼供,他断掉的手也的确在我这里,但真的真的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一定要相信我啊!”

    黑玉小刀如电矢飞射。弥罗立刻往旁边一跳,轻松跃到五米开外。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不要看到点血就暴躁啊!”

    罗彬瀚已经快听不清那嬉笑的言语。一道热风扑到他面前,荆璜的轮廓如烈焰般熊熊炽亮。

    他从衣袖里掏出一个玉瓶,弹指打掉瓶塞,然后扬手把瓶口怼进罗彬瀚嘴里。

    “喝!”他狰狞地咆哮道,“给老子喝!”

    一道液态的火焰灌入罗彬瀚喉中。他感觉自己的消化道烫得冒烟,已经往上飘升的意识又尖叫着掉回体内。

    “荆璜!”他歇斯底里地惨叫道,“你给我灌的啥玩意儿!”

    荆璜一脚踹碎他腿上的铁链:“关你屁事!不许吵吵!”

    罗彬瀚开始浑身发抖。那并非因为寒冷,而是滚烫如开水的热流在他体内乱蹿。手臂的痛楚立刻变得微不足道。

    “别叫了罗彬瀚,那个大概是玄虹故乡的赤泉之水,算是喝一口少一口的东西。只要还没断气,要挽回一个凡人的性命是很轻松的。只可惜你是男性,‘红浥’的效果对你就大打折扣了。”

    小女孩用双手堵住耳朵,继续对荆璜说:“终于找来了呢,玄虹。要是这个凡人死掉的话,你到底要怎么去偿还周雨的牺牲呢?我都帮你构思好一百页的谢罪书了喔。”

    “放你妈的屁。”荆璜说,“九渊三傻就属你话最多,一天到晚在那儿叭叭叭。你住渊里头管得宽啊?焚辰他人呢?都多少年了还搁渊底坐马桶呐?给老子滚啊,管好你亲爹的便秘,少瞅着别人家茅坑!”

    弥罗脸上的笑意变得僵硬了。

    “是真的哦,弥罗。”小女孩平淡地说,“他确实是赤县出身的,但也确实就是这么没素质。你还是不要跟他吵架比较好。”

    “……哈哈,可以的话我也不想跟他打架呢……”

    “那是不可能的。他会对你说的下一句话就是要扬了你的骨灰,所以你还是拼尽一切抵抗吧。”

    小女孩叹了口气,然后抬手发出命令。

    “弥罗,现在去把玄虹从这里引开。不允许回来,也不允许带他去炸沙斯的势力。你给我想办法把他杀掉——”

    “喂老板,不要给我派超出能力的活啊!这种业绩不是靠加班做得出的!”

    “——或者是想办法被他杀掉。反正赤县的心誓是禁止他杀人的,如果他亲手把你杀掉,接下来的背誓反噬也会让他赶不回来。作为对你的帮助,现在我会解除掉你的灵能阈值限制。你就给我一直消耗到脑死亡为止吧。”

    弥罗在原地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苦笑着向对荆璜摇了摇手上的木盒子。

    “你看见这个没?”他说,“你那凡人朋友的右手就装在盒子里边,按照目前的活性还可以用手术接回去哦。但是接下来我会带着它逃跑。如果十秒内你没有追上来,我就会把它彻底销毁,然后头也不回地逃离这里——以我个人立场来说还是希望你别追上来啦。”

    他飞了起来,如子弹般射向破碎的天窗。

    游走在罗彬瀚身边的黑刀率先追了上去。它几乎截住了弥罗的脚,却在靠近时突兀地顿住半秒。

    弥罗消失在天花板的破洞外。

    荆璜甩了下衣袖,一个彩光闪烁的气泡罩住罗彬瀚。

    “等老子回来再扬了你。”他对小女孩说。随后红云急涌,他在焚风中杀了出去。

    罗彬瀚彻底惊呆了。

    他看看天花板的破洞,再看看墙角处的沙斯和蜥魔们。而对面马林的表情已经超出他所能用言语描述的极限。

    “荆璜你个傻逼!”他崩溃地吼道,“快点给老子回来!老子人都要没了!你追你妈的手啊!”

    场面安静了数秒,随后沙斯握着匕首走了过来。他用匕首戳戳罩着罗彬瀚的彩色气泡。

    气泡纹丝不动。沙斯扭头望向小女孩。

    “那个东西叫做七羽凰火罩,虽然最核心的法仪是避火,但纯粹的防御机能也不是沙斯你能打破的。”

    小女孩背着双手,轻轻踩踏起红宝石的碎片:“放弃吧沙斯。你就趁弥罗争取的这段时间撤退好了。”

    “那么您……”

    “玄虹没有能力把污染信息反溯到我的源机,所以当然也没办法消灭我。这个临时终端的下场怎么样都无所谓。”

    于是沙斯耸耸肩,扭头看着没有气泡保护的马林。

    “世事无常,”他对马林说,“咱们的告别仪式只得简单一些了。”

    马林已经魂飞胆丧,瘫软在椅子上动弹不得。沙斯简单利落地走到他面前,扬起寒光闪烁的匕首。

    他肩膀上的菲娜突然扭头。紧接着沙斯的匕首也打了个弯,扎向背后无形的空气。钢铁铿锵而鸣,从匕首边缘绽出几点绚烂的火星。

    空气逐渐扭曲,从中现出婀娜的高影。雅莱丽伽捉着一把刃身幽蓝的短弯刀,灵巧地从沙斯旁边撤开。

    她接连后退几步,踩到莲花残影的边缘。菲娜在沙斯肩上愤怒地绷紧躯体,冲她威胁似地吐信。

    沙斯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哦,福音族。”他说,“有意思,船长还带了副手来。”

    他阻止了准备上来帮忙的两只蜥魔,自己走上前和雅莱丽伽对峙。他们像电影里的枪手决斗般绕着莲花窗的影子来回转圈,匕首和短弯刀都澄明雪亮。

    沙斯盯着雅莱丽伽的腰部,突然露出一个古怪的微笑。

    “我认得你身上的刺青,”他说,“那就是末日圣堂的……”

    雅莱丽伽扑了上去。

    白刃震动空气。罗彬瀚只听见钢铁鸣响,却看不清他们的交锋。他紧张地瞪着那些狂乱的残影。俄而两人又都静止在原地。

    沙斯的匕首压在雅莱丽伽眼前,短弯刀的柄卡住匕身。他们陷入僵持。

    “你的动作很漂亮,”沙斯说,“可惜这不是公平决斗。”

    伏在他肩膀上的菲娜昂起头,准备吐出沾满毒液的舌头,这时它却突兀地飘到半空中,然后被狠狠甩飞出去。

    沙斯本能地扭头去看。他的右眼突然爆开了,左眼紧跟着也被毁去。

    雅莱丽伽趁着他怒吼时弯腰钻到他面前。弯刀插进沙斯的咽喉正中,然后一路划开胸膛和腹部。

    沙斯血淋淋地倒地,现在他的正面更加泾渭分明了。

    两头蜥魔后知后觉地冲了上来。

    之后的整个过程中罗彬瀚完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他感觉雅莱丽伽身畔似乎藏着一个隐形的守护者,时常在她遇险时戳瞎蜥蜴的眼睛。

    十分钟后两只蜥魔也死了,她甩着短弯刀走到气泡外。

    “你还好吗?”她对罗彬瀚问道。

    “大概还行。”罗彬瀚答道,“你能让我见见你的守护灵吗?”

    雅莱丽伽偏了偏头。空气中浮现出一条细长的黑线,它长近一米半,末端尖锐如箭镞,而根部延伸到她的背后。

    “我的尾巴。”雅莱丽伽解释道,“如果一直让它可见,它会成为被攻击的弱点,隐形时则更像武器。”

    “草。”罗彬瀚说。他发现那尾巴根部还缠着一个小包,雅莱丽伽从包里掏出梳子、一小束花朵糖,以及马林的金怀表。

    “它还能做很多事。”雅莱丽伽语调暧昧地看着他说。

    罗彬瀚不是很相信,于是雅莱丽伽用尾巴跟他的左手猜起了拳。三局两胜。罗彬瀚输了。

    他叹为观止,但嘴上还是说:“我左手不熟练,等荆璜把我右手抢回来,我们再来一局。”

    雅莱丽伽忽然僵了一下。她转头看了看死得开膛破腹的沙斯。

    “噢,我弄错了。”她慢吞吞地摇着尾巴说,“我是等船长离开后才潜进来的……我以为他吃了你的手。”

    罗彬瀚也不禁为沙斯惋惜。

    “这人其实还挺不错的,”他诚恳地说,“主要就是有点左右不分。”

092 于是二人翩然起舞(中)

    弥罗冲出天窗。

    那既不是鸟类那样符合流体规则的飞翔,也不是靠着气体的密度差上升。某种力量均匀地拉拽着他的每一个细胞,把他以高速推向百米以上的空中。

    脑部因为环境剧变而出现短暂的贫血,旋即心跳开始被外力强制加速,供氧效率瞬间提升到十倍以上。

    他产生了一种特别的感觉。

    如果换在常人身上,那种由感受器传到至脑部中枢的信号,大概就会被叫做“痛觉”。但是那种会引发哭泣和混乱的东西对他而言从童年时代就不存在。那只不过是诸多数值中需要适当参考的几项而已。

    他的思感不断延伸,起初只能集中到周身五米左右,紧接着范围迅速扩大,其极限瞬间超出千米。

    那不是视觉、听觉、嗅觉、味觉、触觉,但也和古约律们所谓的“识”不一样。

    与其说是“第六感”,不如称之为“意念力”——只要在这个感知范围内,想制造什么方向和位置的力都可以。实际上抬起手掌也根本不是必要程序,仅仅只是为了让精神集中而养成的习惯动作而已。

    “唉,要是早打开这个限制,也不会让那枚弹珠飞过去了吧……”

    他干笑着自言自语。

    紧接着,就像是肥皂泡噗地炸开,他“听”到了自己某个脑细胞溶解的瞬间。

    那就是他的死亡倒计时。

    虽然意识清楚地明白这点,老实说他心底半点伤感都没有。那也和痛觉一样,是从设计理念层面被否决掉的负面反馈。

    这个机制到底是好还是坏呢?他用空余的思维考虑起来,既然毫不理解死亡的恐怖,那么当然也就没有去与之对抗的动力。所有的机能调用全部都是指令性质的,如果没有命令者的话……

    ——如果没有人“旋紧发条”的话。

    他低头朝下俯瞰。入目处是蜂巢般密集的建筑群。出于美观考虑而漆刷成不同的颜色,可仍然保留着那种工工整整的几何结构,远远望去使人想起编织袋表面的纹理。

    在整个精密的网络中,那有着莲花天窗的仓库屋顶看起来就像一个非常不起眼的污渍。

    笼统地说,这里是门城内部的理识端仓库。因为原则上不允许任何超自然效应靠近无防护设施的精密仪器,所以连空间门机制都被禁止了,所有区域都靠普通的房间和门组成。

    不过那也只是原则上的。以他对门城之主的了解,只要不损害自身利益,就算有人在购买的门后造黑洞也不会被干预。更何况作为一名曾经的魔网法师,那个家伙对理识的事情天然就带着一点漠视心态。正因如此静默学派的红莲学者们才会把这里作为据点。

    想到这一点,他就习惯性地控制肌肉摆出笑容。

    “还是一样的傲慢……”

    启动了视网膜内侧的十二个视觉增强仪式后,视野中的色彩和亮度全部发生改变,他清楚地看到仓库外的街口站着一个俊秀的青年男性。他被蜥魔们团团围住,然而却完全没有受到攻击。所有蜥魔和亚龙都老实地站在原地,弥罗甚至可以观察到它们脸上恬静安详的笑容。

    街口的青年抬起头,隔着近千米距离和他视线相交。

    “诶?永光族里还有这种特化?”

    但也可能是某种后天施加的魔法或祝福。他稍微地感到一丝好奇,不过并不担心对方会追击过来——因为明面上禁止在理识内港使用空间技术,这里的建筑构造实在是太密集了。如果对方变出原型,其效果等于是一个疯跑的小孩闯进了纸糊的房子里。

    一道火风从仓库天窗里飙出。

    弥罗将视线挪了过去。在解除阈值限制后,他的思维速度比平时快了百倍以上,虽然脑袋里处理着各种各样的信息,现实中离他逃出仓库也不过八秒半而已。

    古约律往往对**的原装性存在着某种难以解释的执念。哪怕能够毫无代价地进行**变换和改造,它们仍然非常看重自己诞生时的那个身体。尽管这是个普遍现象,但实际上弥罗也没有十成把握,毕竟对手的左臂可不是原装的。

    根据对方彩焰汹涌的眼瞳,他知道自己还是猜对了——也可能对方在乎的不是船摆件修复,只是单纯想干掉自己。

    他立刻朝着更远处的大厦遁逃。

    火云的速度几乎跟他相若,甚至比他还要快上一线。当大厦距离他尚有五十米时,他的后背已经感觉到了灼烧。紧接着赤风天降,对方挡在他和大厦面前。

    弥**涩地笑了两声。

    “喂,至于这么较真吗?我这么明显的陷阱你也跳进来啊。”

    红衣少年脚踏风火,冷冷地看着他。

    “对,你钓到我了。”对方说,“但是你骨灰没了。这一切值得吗?”

    “你这都哪里学来的啊……”

    弥罗扬了扬手中的木盒。他注意到对方的眼神紧随着自己的手移动。

    他笑了起来。

    “哇,原来是真的啊!该说是圣人天性呢,还是强迫症呢?你们赤县在保护凡人的事情上都是不折不扣的神经病,本来我还以为只有那个‘法剑’是特例呢。不过话说回来,你不觉得这个世界挺不公平的吗?明明你和那只半蜥蜴的情况差不多,结果你却表现得像个纯种一样——不对,你那种说话方式不会是跟另一边学的吧?”

    红衣少年无动于衷地抬起右手,然而在漫天翠星扑向弥罗以前,少年的左臂首先不自然地抽搐起来。

    ——早在很久以前,弥罗已然明确一个道理,那就是自己的能力不擅长应对古约律。

    以“破法”为特长的灵能世家,从蓝图到训练的设计全是将“袭杀魔网法师”当作目标,即是说在那个星球的观念里,“无理之物”的概念从一开始就没存在过。

    像夜魇之类将自己实体化攻击的精灵类还能够解决,然而红衣少年的身躯从本质上就是“形象化的神念”。无法理解,无法观测,在感知的范围内并不存在,因此也蛮不讲理地破坏了意念力使用的基本法则。对方就犹如和空间融为了一体。

    如果说和魔网法师的较量是数值和属性对比,那么红衣少年就是他的天生克星。无论多么大的数值,撞到对方身上时就好像乘以零那样白费力气。如果不能弥补这种“性质”的差距,他的败北只是时间问题。

    “——幸好,你也不是完全的古约律。”

    红衣少年的左臂蓦地跳了起来,如同要杀死主人那样死死扼住他的脖子。弥罗挥动双手,将意念力抓住的机械臂猛拽向地面,随后又拔起地上的几幢建筑一股脑地砸向对方。那些沉重的金属巨物在空中轰然撞击,如铁笼般笼住红云,随后被狂暴的外力挤压成一团球形废铁。

    他把那团聚合了五个仓库建材的金属球远远扔出去,随后冲天的火光与浓烟从其中涌出。

    金属球轰然炸开,席卷百米的火云笔直朝他刮来。弥罗立刻头也不回地冲向前方。那是一座由无数正方体模块组成的漆黑大厦,当他靠近时便自动分界拆散,露出内部的飞行器停泊场。

    他笔直从中穿过,炎风又已贴上后颈。就在烈焰及身以前,他勉强通过了大厦的边界,然后反手一挥。

    模块在瞬间复归原位。几乎要抓住他的火风也被压熄在耐伦合金毫无缝隙的墙壁中。

    弥罗松了口气,对着漆黑如牢笼的大厦露出微笑。

    “不好意思,其实我啊,对这座城市也算拥有一半的控制权……”

    大厦内部轰然炸响,从模块的缝隙里涌出无数翠绿的火星。

    于是他闭上嘴,转身扑向另一座可以操控的空间弹射台。

093 于是二人翩然起舞(中)

    他在无数几何建筑的轮廓间穿梭。

    酷火与炎风一刻不停地追逐着他,每每都只差一线他就会被抓住,最后却总能依赖着对“门”的控制权逃脱。

    不得不说,那个金毛的家伙作为门城之主是完全没有道德的,嘴上宣布不会干预任何门后的事,实际上就连理识内港的普通门也没有放过。身处这座城市之内,只要是符合门性质的东西都被那家伙掌控着。

    ——所以当然了,曾经许下分享誓言的弥罗也获得了一半控制权。

    “哇,光看你这个样子,总感觉我优势很大……”

    从二十吨强辐射物质的掩埋里钻出来后,红衣少年已经完全没有了左臂,翘发乱如鸡窝,衣上沾满钚屑和中子慢化剂。

    他用火焰清洗全身,然后杀气万丈地继续朝弥罗扑来。

    老实说,弥罗已经不太敢靠近对方了。先不论对方御使的“七宫翠星幌”,光是身上沾的各种剧毒物质就已经令他有点头皮发麻。哪怕经过灵能改造,他的**也依旧遵循着很多物理规律,没必要冒险去测试毒性。

    热风迎面,他立刻倒身跳入海螺构造的旋转阶梯中。

    旋梯周围的墙上装着密密麻麻的门窗,透过一些设置为双面可见的窗口,他能隐约看到里头走动的人影。

    这个直径近千米,深深陷入地表的螺旋坑洞既是内外交通口,同时也是外港工人的宿舍。

    弥罗微笑起来。他感觉到周围的炎风明显收敛了,看来是吸取了刚才中子堆差点炸死人的教训,对方也不得不小心起来。

    不过挟持人质是不可取的。按照观测者零三——也就是初始梦境提供的情报,对方持有的另一件法器“相思索”很擅长应对这种道德绑架。只要自己稍微在原地逗留一会儿,结局就是被绳子倒吊起来扬了。

    所以他必须赶去下一个地点。

    旋梯抵达底部,在那海螺尖似的狭窄尽头是一扇供小型飞行器进出的传送门。不需要密码或者身份认证,他挥手间就让三瓣自动门旋转打开,冲入星夜闪烁的外港当中。

    门户立刻合拢,紧接着就被火焰烧穿,外焰擦着弥罗的脚尖冲出几十米高,场面如同空天飞行器起降。弥罗意识到后头那个纵火狂已经越来越不耐烦了。

    他马上控制着所有金属碎屑飞进对方的眼耳口鼻,然后集中拉拽自己的身体,一路冲向远处晶光闪烁的硅基生态群。

    ——关于这件事,他差不多是在门城待了七八天以上,完全掌握自己那部分控制权后才搞清楚的。虽说打着“任何文明类型都平等欢迎”的口号,实际上作为主人的家伙却是彻头彻尾的碳基中心主义者,又严重地偏心于泛智人种。

    因此门城的人工环境也完全以此默认标准制定。引力参数,空气成分,建筑规模,可以说在公平公正的口号掩饰下完全就是个种族主义地区。像是其他硅基、氢基、硼基,以及以羰基金属原子簇为代表的金属原子簇生命体,这些因星层物理法则变化而勉强囊括在联盟已知范围内的物种,有许多在这碳基限定的环境下根本无法生存。抗议也无济于事,到最后只能独自在外港开辟小型生态区,再委托代理人去购买或交涉。

    他越过一片电光闪烁的硅基生态建筑群,不出意料地听见身后爆炸声乱响。带着灵场效应的翠星大概毁坏了某些精密设备。但也没法指望悍匪赔偿就是了。

    炎风迫近。

    他跳入一个仓库,关闭安全门,然后唤醒显示屏里的信息集合体心智分流支。

    “我被一个星际罪犯追杀。”他笑嘻嘻地告状说,“他还涉嫌破坏特殊种族生态区。”

    身份证明在权限下迅速通过,安全机器人倾巢而出。

    他趁着它们有秩序团灭时继续逃亡,冲向下一个预想的陷阱点,途中差点闯进一个预计外的硼基生态区,于是赶紧从边缘的地方绕开。

    “哇,这种超高温区域我可不想进去……”

    火风没有预料到他的突然拐弯,一头扎进外层充满超高温二氧化硫的环境壁内。如果不是里头氧气含量近乎于零,弥罗简直要痛斥这种种族屠杀的血腥行为了。

    然后他跨越千米,打开另一扇地表上的门,露出内部流淌着的甲烷海。

    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这片氢基生态区的温度低于零下两百,就算以他的**改造也很难承受。

    他抓来放在边上的访客服,将其充成巨大的氧气球,然后跳入甲烷海中。冰冷流动的幽蓝液体,质感上比水要稠重一些。访客服的隔离层暂时防止了超低温的损害。

    几串海草似的影子在深黯的水中游动,向弥罗发来数道心灵信号——虽说被归类在理识侧,这些氢基生物看来也具备一点灵能力。

    他仰起头,看着水面上方的巨大火团降落,犹如翠绿的太阳般越靠越近,却在破水的一瞬间收敛起来。

    “原来还有常识啊……”

    “七宫翠星幌”并不是真正的昆虫,那些飞舞的绿点在弥罗理解中仅仅只是某种“高温效应”,甚至在主人的意念控制下,这种效应也可以专门对生命体无效。

    ——根据赤县不杀之戒而打造的争斗“法宝”。

    虽然如此,高温对于死物的效果不会改变,如果把他充满氧气的访客服里混入液态甲烷,再用超高温点燃的话……

    他停在原地,看着对方散去焚焰,面目狰狞地从超低温海水中潜游到自己面前。

    “你其实可以穿件衣服下来啦。”他笑眯眯地说。

    对方甚至没有用“相思索”,而是靠嘴巴捋起右手的袖子。他竟然准备在甲烷海里肉搏。

    弥罗呵呵地干笑了起来。

    “别别别,撕坏访客服对我可是很要命的。啊呀,说起来我们也算不打不相识,之前我去地下交易所的时候还顺便给你买了点礼物呢。”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颗青红相间、类似猫眼石的半透明矿物。

    “这些是‘圣融晶使’制造的空间传导晶体。就和它们体内的超空间管一样,可以在同星层内跨时空输送气体。像我购买的这几颗,虽然主要功能是制造雷电场,不过在这个过程中,氧气也会被顺带传输过来。随机覆盖的范围……大概三百米?”

    隔着比天然冰川更冷的甲烷海水,他看到对方脸色铁青。

    “哈哈,再给你补充一点稀有物种的冷知识吧……这些活在甲烷海里的‘泠游’呢,它们实际上是灵能生物,因为一生都活在超低温里,对于亮闪闪冷冰冰的固态晶体是最不感兴趣的。它们最向往的大概就是传说中的‘火’吧?其中呢,有一些非常特别的个体被它们称为‘不焚者’,意思是如同传说里的火精灵那样遇火不焚。但你知道这些耐高温的不焚者到底能承受到多少度而不死吗?”

    他忍不住大声地笑了起来。

    “——答案是零下一百度。”

    他用意念将数枚晶体射出访客服,红衣少年立刻朝那个方向扑了过去。

    趁着甲烷海灌入隔离层的时间,他高速冲出海面,然后控制着海下的能量宝石剧烈撞击。

    绚烂的电光闪耀,随后一团精灵般的幽蓝光焰亮起,转眼扩大如幽隧深洞。在那团高热彻底爆发以前,翠色如潮水般自“海面”之下涌出,态势癫狂地将它吞没。

    “这就是‘阴火噬阳’了吧……可以可以,不愧是赤县养出来的救生犬呢。这下应该也差不多了。”

    趁着对方消化甲烷爆发的热量,他微笑着飞上天空,去往最终的场所。

094 丧钟响彻神之庭园(上)

    在门城外港梭形结构的中央位置,有一圈犹如行星光环似的附加结构。那是由诸多不同种类合金和空气系统打造的停泊港。

    虽然短途的小型航空机可以直接降落在地面,但从星门穿梭过来的运输船往往因为体积或结构问题无法直接着陆,必须先经过停泊港过渡,然后再将货物运输进门城内部。

    作为公平的象征,这圈停泊港精准切割在门城腹部的中间位置,不偏不倚地划出内港两端的分界所在。因为清楚这一点,当弥罗翻越停泊港后,马上就知道自己脚下的内港已经属于约律端。

    远处的屋顶上亮起万丈光芒。明明是永夜的环境,从他的视角望去简直好像旭日初升似的。

    “哇,追来得也太快了吧。”

    他吐了一下舌头,然后打开轴车塔的地井。不需要额外的交通工具,他就这么直接跳入深邃的车道中。

    急速的坠落让他想起了一点往事。

    虽说局势十分惊险,其实他并没有特别着急的感觉。逃亡路线应该怎么走,他在观测者零三解放阈值限制的一瞬间就想好了。

    所以,此时此刻他的思维状态简直可以用“无聊”来形容,空转也是件很难受的事,所以必须想点什么来打发时间。

    于是他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当然,“弥罗”并不是出生时的名字,在完成训练以前,所有的受训者——或者说实验体——都只有一个非常单调,基本和编号没区别的名字。

    那个旧名字他已经忘掉了。没有回忆的必要。

    然后则是,关于新的名字,虽然有各种各样的因素在里头,但最初的启发想必是“那个瞬间”。

    “——那就是成为神吧。”

    荒野中偶遇的青年如此说道。

    对于破除心灵手术影响的方法,老实讲弥罗并不是那么渴望。要说为什么,这本来也是手术的效果之一。

    他的思维结构异于常人,无法被惑控系法术探测和影响,指向“意图”的侦查全部都会顺着笔直管道空空地滑落。

    “机械”不应该有意图,只是执行指令而已。

    然而,该怎么说呢,他还是有点佩服对方的。

    连法术学校都没有钱去上的平民青年,从外表看倒是有那种斯文智慧的法师气派,结果张口却说出“想要成为神”这种自我意识严重过剩的话,足见这个人是天生的性格缺陷者。

    但是真的很有意思。这点才是关键。

    为了与魔网法师对抗而设计出来的实验体,确确实实是心灵术士们呕心沥血的成果,但却唯独忘掉帮他处理一个非常关键性的回路,那就是由重复性经历引起的“无聊感”。

    于是既不会求生也不会怨恨的贵重机械鸟,居然因为“无聊感”而卷着家族里的财产逃跑了。这想想都是能把塔法师们笑死的重大失误。

    然后呢,资助一个想要成为神的怪人去法术学校,这也很有意思。对于他而言,对方那种毫无来由的傲慢正是笑点所在。

    不过很可惜,法师塔显然不觉得这很好笑。他们最终还是把青年拒之门外,想成为神的人就只好去军队里当战斗法师。对着圣徽与浩日发下效忠誓言,而私底下却又和逃亡的灵能者勾结在一起盗窃诈骗。不管怎么想都是离“神”遥不可及的可悲生活。

    ——但是如今回想起来,那仿佛就像是某种眷顾着青年法师的“宿命”一样,竟然把他导向了仅有的希望。

    他通过轴车道坠入内港。

    重力在瞬间翻转过来。弥罗倒了个身,冲向最近的红色电话亭。这时轴车井里已经传来龙啸般尖锐的风声。

    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最危险的一段路已经过去,在约律端的空间门帮助下,他拉开距离比理识端容易得多。

    这么想着的他冲向电话亭,结果一道黑芒反而比他去得更快,嗖嗖地把整个电话亭大卸八块。

    “哇,你这也……是觉得反正不用赔钱吗?”

    弥罗扭头逃向另一边。因为是具备实体的法器,他确实能够稍微控制住“珑刀”,但那最多也就是一瞬间。作为主人的红衣少年,其“神念”对法宝的驱使优先级明显高于他的意念力。

    靠近对方的武器就会从精神层面感到灼烧——虽说还是无法和“痛”的概念联系起来。

    来不及找到电话亭,他只好随便冲进一个皮鞋铺里。

    “借过借过!”

    他一脚踢开挡路的鞋精灵。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也无所谓,毕竟对手是一群抢人财物、扬人骨灰,还会咬小女孩手指的超没素质群体。对比之下他就算有闪光点了。

    他从窗户跳了出去。通常这种不经过门的越界动作会直接掉下混沌海,不过对于拥有门城一半权力的他而言,稍微打破点规矩根本不算什么。

    迎着艾森岛美丽的落日,他直奔岛屿另一侧的安歇丘旅店。身后店铺里传来鞋精灵的尖叫。

    弥罗扭过头,不出意料地看见那铺子的烟囱滚出翠烟。

    ——光靠门的特权无法摆脱对手。

    在“莲池”饲养的诸多工具里,他的综合能力说是二流都勉强之极。被观测者指定唤醒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他和门城特殊的因缘性,以及对魔网法师的专杀特长而已。

    大概正是清楚这点,身为前魔网法师的城主自己连头都不露,反倒指派一个克制他的古约律来追捕,那么当然也会对权限问题有所考虑。

    对方得到的“通行证”想必就是那只黄金夜莺。

    坦白说,那也是弥罗自己需要的东西。

    虽然被要求抵抗到脑死亡为止,但“杀掉对手”同样是指令的终止条件。观测者零三将那个条件放在第一位,就说明“它在概率上可以被实现”。

    将理论上的不可能变为可能,他需要的前提条件大概就是那只黄金夜莺。为此他也在不断地消耗着对手的耐心,引导对方去采用“那个办法”。

    他打碎安歇丘旅馆的窗户,从旅馆正门溜回黄砖路上。另一座红色电话亭触手可及,他总算抢在对手破坏公物前闪了进去。

    从亭子侧门冲出后,终点站近在眼前。隔着十数步的大理石阶梯尽头,老旧剧院的红布帘正微微摇荡。

    他飞进帘后。一个穿着白手套黑西装的魔偶冷冰冰地注视着他,表情有点像它的主子。弥罗不禁放声大笑,然后随手扭掉它的脑袋,钻进剧院更深处。

    “喂,伊登,不要自闭了!出来看烟花啊!你后院都要被人炸飞了!”

    弥罗兴高采烈地跳到舞台上,一脚踢碎扑上来的木偶演员。剧场内当然空无一人,他也毫不在乎地继续大肆破坏那些木偶魔像。

    “……疯完了吗?”

    席间传来了少年冰冷的声音。

    他从台前望去,红衣的影子自观众席后方走来。少年踩在灯光阴影的边界上,态度冷漠地盯着他。

    弥罗思考了一会儿。

    “其实我觉得还有点没过瘾……不如我们再来一圈吧?”

    他笑着抓起一颗木偶脑袋,把它当成皮球那样拍了起来:“说到底你也不能真的杀了我吧?到底要把我怎么样呢?就算四肢都断掉,我也还是可以用意念力继续带着你朋友的手逃跑。你好像根本没办法治我嘛。”

    “确实不能让你再逃下去了。”少年冷冷地说,“你出去了就是祸害其他人,还是在这里待着吧。”

    他肩上的黄金夜莺仰颈长鸣,舞台后方漆黑的幕布骤然亮起。弥罗扭头看去,看到幕布上画着一片阳光灿烂的盛夏庭园。

    他了然地微笑起来。

    浴火的红衣向他扑来。于是他张开双臂,倾身后倒,和对方一起跌入美丽的庭园之画中。

095 丧钟响彻神之庭园(中)

    繁花盛开、百果丰饶的广阔庭园。

    蜂蝶缭绕丛间,鱼鹿游逐竞跑,群鸟于浓密的绿荫中谐唱欢歌。

    天空蓝如宝石,盛夏艳阳的辉耀洒落湖中,反射出粼粼水光。那潋滟的色彩映入弥罗的眼中。

    ——随后在一瞬间熄灭。

    日落中天,新月悄起。月隐林后,旭日东升。

    仅仅是在他们两人从空中落地的几秒内,周围环境就已经历了四个日出日落。弥罗看到红衣少年脚边有一朵牵牛花,每当清晨时便开放,正午时便收起,转眼间就爬满旁边的藤架。

    他看了一会儿,然后仰头望向天空,目睹满月高悬。

    周围的时间正以惊人速度流逝。

    除了两个外来者还未呈现出衰老,其他一切都在迅速变化着。树木开花吐芳,随后果实坠地,牛羊闲走河畔,转眼繁衍成群。

    尽管如此,庭园依然美丽如画。

    既没有生态平衡的崩毁,也不因四季流转而变色。这精致到虚假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一个季节,那就是永不结束的盛夏。

    弥罗被这奇妙的景色迷住了。他兴奋地在原地转起了圈,企图把每一处有趣的风光都收入眼底。

    “你看够了吗?”

    他回过头,红衣少年仍然冷漠地站在原地。岁月从他身畔急遽地流逝,万象也在片刻不停地生灭,唯独少年没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弥罗笑了起来。

    “啊呀,你这个样子就很像圣人了嘛……说是神灵也差不多的感觉?”

    少年皱眉看着他。

    “别在意,想起了一点往事而已。你应该已经知道我和伊登是熟人了吧?其实说穿了也没有什么复杂的,以前我们是合作搭档啦。那个家伙混在军队里打探消息,我呢就靠这些消息去做点偷鸡摸狗的事。像是逛一下领队法师的家啦,借一下将领的家传宝石啦……反正都是些危害很小的罪行嘛。直到那天呢,那家伙好像是用沙子和花瓣哄骗了自己的上级将领,从被处死的敌国法师身上搞到了一块古石板,还背着所有人学习了上面的知识。唉,虽然不知道他到底学了些什么,反正他自此就相信那石板上记载的是一条成神之路,为了追寻剩下的石板,那个家伙可是很拼啊。又是在战场上反水叛国,又是去挖先代法师们的坟头,总之就是缺德事干尽了嘛。结果命运居然还真的眷顾着这个家伙,让他找到了关于‘成神’的线索。真的是很气人对吧?”

    他一边说,一边眺望着庭园的尽头。那是遥远到不知尽头的山脉,在诸峰顶上矗立着五边形的石尖塔。尖塔底部环绕着无数黄金雕像,远远望去就像一层金砂。

    “最终的秘密指向一本叫做‘幽冥之卷’的古书。那本书啊,据说是用‘掌管死亡的寰宇巨蛇之肤’做成的,上面记载的秘密则是‘万象之源头’、‘世界的终端’、‘历史的终结’。听起来就很厉害对不对?伊登那家伙就断定这本书上写着成神的方法……唉,如今看来多半不是啦。不然他也不会在这里窝着了,不过到底怎么回事我也不太清楚,毕竟那时候我已经掉下混沌海了嘛!”

    “这就是你回来复仇的理由吗?”红衣少年淡淡地问道。

    弥罗诧异地看着他几秒,然后搔起了脑袋。

    “你为什么觉得我是来复仇的呢?”他笑容满面地说,“虽然不知道那个家伙到底是怎么跟你讲的,不过估计也是语焉不详吧?总之那勉勉强强算意外事故吧。当时偷到古卷的我被一群愤怒的法师追杀,那个家伙就打开了一扇传送门接应我。追杀我的老头也不是吃素的啦,当场就在他的传送门里制造了一个时空乱流。本来我还抓着传送门的边,结果伊登那家伙却要我先把古卷扔过去……唉,反正我也没所谓,所以就照办了。”

    “然后他就抛下了你吗?”

    “没啦,没啦。那家伙呢,属于你请他一盘饭就会毫不客气地吃光,再请一盘会再吃,反正就会留着你继续请他的类型……啊呀,你领会我的意思就行。如果能救的话他大概也会顺手救一下吧,但是当时他拿到古卷,就直接扔了一个传送信标到我这里,然后很潇洒地转身——就是那种真男人从不看爆炸的转身,你知道的吧?他转过身说了一句‘松手’,当然我也就松手了。”

    他捧腹大笑起来。红衣少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

    “唉,好吧,你不明白也很正常,因为你基本上算是古约律嘛,法术对你就跟呼吸走路差不多吧。但对魔网法师可不一样。他们的法术是有成功率的,你理解了吧?那个自命不凡,觉得万事都尽在掌握的家伙,酷酷地扔了一个单体传送术过来,结果却在这种关键时刻法术失败了!你想想看等他回头以后得有多尴尬?这种乌龙实在是太搞笑了!”

    弥罗笑得在地上打起了滚。

    “我的妈啊——虽然我也不知道自己老妈是谁啦,从小就被绑走了嘛——但是想到那家伙当时的表情我就要笑死了!”

    “笑完了没?”红衣少年有点不耐烦地说,“笑完了就快点起来。老子要给你手脚打折,再看看怎么解除精神控制。别他妈叨逼叨浪费时间!”

    “诶,原来你没打算杀我吗?”

    弥罗轻巧地从地上跳起来,拍掉裤子上的尘土和草屑。

    “虽然是很感谢你的手下留情,不过那是没有意义的,因为要死的人搞不好是你啊。”

    红衣少年的目光中露出不以为然。于是他继续笑着说:“伊登那家伙到底是怎么跟你解释这里的呢?啊,多半会说‘这里是门城的核心动力源,所有的黄金守护者和空间门都靠这里驱动,所以你一定要保护好钥匙’之类的话吧?这点倒是不假啦,以特定位面的历史线消耗作为动力源,这是织法者们最高的技术成果之一,包括现在这座千门万户之都,其实也是他们那座浮空城的冷备份嘛。所以唯独这座庭园的门是我无法控制的,需要的启动口令应该只有伊登那家伙知道吧?没办法,我要出去的话就必须从你手中夺走现成的钥匙了。”

    “……你觉得可行吗?”

    “别的地方肯定做不到啦。不过在这里就……所以说伊登那家伙果然没有告诉你啊。那家伙估计觉得保守秘密比你的性命更重要吧。”

    他随手摘下旁边的红玫瑰,摇晃着花枝说:“这个地方,其实也是当初我们两个出生的星球,换句话说就是我们的故乡啊。你们赤县是怎么讲的来着?哦,就是‘此方天地的主人’。‘客随主便’、‘非侵他土’……这些都是你发过誓要遵从的规矩吧?”

    花朵被剧烈的风吹得摇颤不已。下一个瞬间就枯萎凋零了。

    “不好意思啊,之前我说了那么多话,其实只是在争取尝试的时间而已。然后就在你说要把我手脚打折的时候,终于能够抓住你了。”

    就如他口中所说,意念感知范围内出现了一个非常“稀薄”的物体。虽然细节模糊,但无疑正是红衣少年的身躯。

    “你们这些古约律啊,就是因为太讲规矩,还尽给自己加些奇奇怪怪的限制,所以才会被各种套路消灭掉嘛。”

    他如此感叹几句,然后在意念中抓住少年细瘦的脖颈,像扭死活雀那样残忍地往后扳折。

096 丧钟响彻神之庭园(下)

    并非所有古约律都厌恶漂泊,它们有些甚至生来就游荡在虚空里。

    然而,越是强大的古约律就越表现出这种对诞生地的依赖性。它们害怕离开故土,抗拒离开故土,甚至根本无法离开故土。它们的力量唯有在诞生地才能最大化,因此在宇宙尺度上鲜少看到太强大的古约律活跃。

    ——观测者零三将此称之为“地权”。

    和其他强大的古约律一样,无远域的“赤县”文明非常内向。掌管星球的“炼气士”里到底都有些什么样的人,大概只有作为其重要盟友的无远星才搞得清楚。

    声名在外的仅有两人。其一是接受联盟的紧急救生员任命,常年活跃在星河战线上的“法剑”陈薇。其二就是抢人钱财扬人骨灰的“玄虹”姬藏玉。

    ——考虑到古约律重视真名的习惯,这两人使用的大约都是假名。当然弥罗也听说玄虹被那个凡人叫做“荆璜”,但观测者零三不曾特意说明,他也不清楚其中哪一个才是红衣少年的真名。

    也可能两者皆非。反正不是很重要。

    他在意念中将力量推到最大。红衣少年的脖颈不自然地仰了起来,在濒临折断时发出一种奇怪的吱嘎声。

    对方拼命将脑袋往下压,面孔也扭曲起来。但那大概率不是窒息或痛苦,只是单纯被气坏了而已。弥罗先前就发现对方会在情绪激烈时做出类似“喘气”的动作。

    但是能在甲烷海里肉搏的家伙需要什么呼吸呢?

    所以折断颈骨并不是为了让对方“断气”,而是把少年脑袋扯下来的前置动作。他搞不清楚对方哪里是致命点,那么显然只能尽量把对方撕得更碎一点。

    少年肩上的黄金夜莺发出啁鸣。

    弥罗感知中的那个稀薄躯体立刻又消失了。夜莺的叫声暂时赋予了红衣少年和他近乎平等的“地权”。

    少年低下头,珑刀和翠星同时向弥罗脚边飞来。同时剧烈的风暴也从果林后刮向少年。

    作为动力庭园的防御机制,织法者们留下的另一项遗产,那就是魔像军团“黄金守护者”。不同于门的权限机制,为了确保庭园的动力持续供给,它们只会威胁到动力源稳定性的目标。

    当然不是规规矩矩的弥罗,而是那个带有强烈异质灵场效应的“七宫翠星幌”。

    璀璨的黄金光芒在日月变换中闪耀。剑、枪、刀、手铳、单兵炮,还有一些弥罗也搞不懂是什么玩意儿的凶器,全部一股脑地冲着红衣少年打去。在那个瞬间,就连弥罗也很好奇对方应该怎么办。

    再拿出防御性法宝是不可能的。以对方极其典型的古约律式神经质性格,“七羽凰火罩”的全部性能肯定都放在那个破损船摆件身上,属性克制自己的红衣少年多半没有预备防御手段。

    黄金夜莺持续高啼——那对“黄金守护者”是无效的,仅仅是为了维持“地权”的平等罢了。

    随后珑刀振响。

    时间短暂地停止了。

    并非超高速思维产生的错觉,而是真实的现象出现在弥罗眼前。

    日月停转。河水断流。花开不辞。

    而后烈焰燃起。

    并非翠星幌引起的高温效应,而是在“凡人”认知中最为普遍的,鲜红酷艳的烈火。

    烈焰如朱雀腾飞,直往九霄高日。在红色舞动的尽头,“那个东西”和弥罗视线相接。

    不知为何,他的思想在停滞的天地里仍能运转,顺畅地分析着周围发生的一切。

    时停类法术确实存在。在他诞生的时代,塔法师们就已将魔网的研究和运用推进到辉煌的程度,甚至时空也可以用高阶法术予以干扰。

    但那和眼前的现象是不同的。

    由织法者们打造的动力庭园,并不局限于某个地区内的时间偏移,而是真正的“历史线加速”。可以说当门城被启动的瞬间,这个星层就被从连续界里撕扯了出去。将这整个“故乡”完全抛弃,如此才得以让浮空城升入天中。

    那可以说是一种升神般的仪式吧。

    然后,升入天中的织法者们又如陨星般坠回大地。遗族们完全丧失了祖先的能力和技术,也无法再以神族自居,只好用身处下界的“阿特伦(unteren)”为名。

    失去造物主的神之庭园,即便如今被某个家伙千方百计地篡夺到手,也只能是单纯地运用而已,技术复现却绝无希望。

    那么出现在他眼前的到底是什么呢?

    某种异质法则在这失去主人的庭园里蔓延开来。

    烈火中的“那个东西”轻轻摇头,露出一丝微笑。

    既不是对胜算的得意,也不是对败者的嘲弄。在那双幽焰狂舞的眼瞳深处,逐渐流露出虚如伪物的爱怜。

    他的感知灼烧起来。从意念力“看”去,那里凭空出现了一团无可名状的液态之火。

    接着时间又如箭矢离弦。

    无数金光闪耀的凶器冲向“那个东西”,它们穿过“他”的胸膛、头颅、眼睛、手脚,然后又像什么也没击中那样飞了出去。附加在武器上的全部诅咒和法术也毫无反应,仿佛刚才只是经过了一团空气。

    “那个东西”仍在弥罗的视觉里微笑,意志力也因灼烫而无法靠近,唯独在物质层面却好像消失了一样。那不是灵体化、气态化、纳米化、量子化,或者任何能够被织法者技术破坏的防御方式。

    “那个东西”只是单纯的“不存在于此世”罢了。

    如果说感知抓不住的是“神念的形象化”,那么现实抓不住的恐怕就是“形象的虚无化”。

    于是他明白了。

    “你已经……“

    话语被扑来的焚风截断。他控制着自己飞起来,轻松避开翠色的火焰,然后继续看向对方。

    仅仅只是一瞬移目,“无名之物“又变成了红衣少年。当弥罗和他视线相接时,竟然从那目光里察觉了巨大的恐惧。

    ——刚才只是意外。他由此做出判断。

    红衣少年像凡人那样喘着气,咬牙切齿地朝他扑过来。黄金夜莺抓在他肩膀上,像是面对生命最后一刻那样长久不绝地啼叫。

    ——持续叫下去的话,离报废大概也不远了吧?

    弥罗像是突然从梦中醒来。他看着这一幕露出笑容。虽然中间过程出了很多意外,决胜时刻还是跟他预想得差不多。

    他扬手扔出木盒,然后把它用意念力加速射向黄金守护者。面临攻击的魔像立刻举起手中的灵能炮。

    红衣少年毫不犹豫地改变了方向。在那突兀的折弯中,黄金夜莺的细爪简直要把少年肩膀上的布料抓碎。

    弥罗对着它伸出手掌。

    意念力范围中的黄金夜莺是非常油滑的,可以感知却很难施力,想必是某种保护性法术。然而每当夜莺鸣叫之时,这种防护便会弱化下去。

    ——体积如此小巧的魔像,同时段运行的法术自然相当有限。恐怕“地权赋予”、“权力者感知”、“反意念力保护”这些法术都是记录在同一个核心上。

    黄金夜莺脱离了红衣少年的肩膀,毫无反抗之力地朝他撞来。那跟木盒完全背道而驰,无论如何都只能选择一个而已。

    红衣少年继续扑向木盒。

    弥罗伸手迎接夜莺,就在抓到那庭园的“钥匙“以前,珑刀从中间疾速划过。

    黄金夜莺破碎开来。各色宝石在阳光下流转璀璨。

    鸣叫声陡然消散,感知中的魔偶又变得油滑到难以捕捉。在那已然一分为二的碎块中,弥罗意识到自己竟然也只能选择一个抓走。

    他伸出手,勉勉强强把带着鸟首的部分抓入掌中,然后扫描起内侧镌刻的术式。

    结果什么也没有,鸟首不是魔偶的核心。

    “在找这个吗?”

    红衣少年抓住木盒,避开灵能炮的射线,然后落回地上。一根白绳钻出少年的领口,从草地上抓起某个色泽灰暗的小物体。

    弥罗看了过去,发现那是一颗铅做的心脏,

    白绳缠回少年手上,夜莺的铅心也随之摇荡。看到这一幕的弥罗忍不住大笑起来。

    “……真是想得出啊,打开黄金庭园的钥匙,居然是用铅做的?”

    红衣少年收起了翠星幌,围着他的黄金守护者随即归于静止。

    “还要再打下去吗?”少年说。

    弥罗想了想,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算了算了,钥匙和木盒都在你手上。只要你现在开门跑路,我也就只好一个人在这里耗光脑细胞了……没意思,最后的时间不如拿来聊聊天嘛。”

    少年又皱起眉说:“心灵手术那东西是可以解除……”

    “以前是可以治的啦,粘上也没问题。”弥罗摆手说,“但是掉下混沌海以后,我可是见到了更吓人的东西啊。你知道焚辰那个疯子怎么搞精神改造吗?他居然把第三原种的概念本体捕获了,专门拿着它的残骸来搞这个……唉,理识侧出身的家伙都是这么变态,伊登那家伙真是生错地方了。总之呢,我现在是死定啦,杀不了你,你也不杀我,那么就只好等着脑细胞耗光了。”

    红衣少年看着他问道:“你为什么杀了那头人狼?

    “啊,那个算一时兴起吧?想着给老朋友一个惊喜之类的。”

    他笑着说:“你知道那个关于国王和夜莺的故事吧?我刚才就一直在想,机械夜莺被丢掉,并不是因为国王讨厌它之类的理由,仅仅只是觉得‘没用了’而已。那么对于机械夜莺来说又怎么样呢?”

    “喂,别扯这些有的没的。就算是原种的力量也未必……”

    “答案是无所谓啊。”弥罗说,“为什么机械会产生怨恨呢?说到底只是在靠发条行动嘛!唱歌啦,啄瞎国王的眼睛啦,反正对机械都没什么区别,只是拧发条的东西不一样。”

    他开始感到无聊了。

    重复性的执行着指令。不管来自国王或毒蛇都没有区别。

    “——我是搞不懂活夜莺天天唱歌的乐趣在哪里啦,但是那个对机械大概没什么意思吧。”

    机器鸟到底想做什么呢?在发条的力量耗尽以前,不管做什么都是在执行别人的指令。

    什么才是真正“自主”的事情呢?

    他的思考在这里产生了停顿,然后大笑起来。

    “喂,告诉你一个秘密吧。”他对少年说,“那个给我黑卡的土豪朋友啊,他的名字叫赤拉滨,自称是个平平无奇的天场农夫……”

    红衣少年呆了一秒,立刻朝上飞起。这时弥罗伸出手,用意念力探入木盒内部,然后猛地往外一推。

    木盒轰然炸碎。

    少年翻掌抓住盒里掉出来的东西,愕然的脸上浮现出怒火。

    弥罗也飞了起来。飞来的珑刀削断了他的左腿,他恍如未觉地冲到少年面前。

    “不给糖就捣蛋!”他兴奋地高喊着,再度将掌心对准少年手里的东西。

    红衣少年终于露出了平静无波的目光,随即白绳带着铅心射向他的腹部。

    “相思索”本身是无法伤人的,然而绑在上面的铅心却不会被弥罗抢走,大概是想利用那个质量把他重创吧。

    弥罗猛地将身体下沉,随后大笑着张开嘴,像孩童接住抛来糖果那样让铅心撞进口中。他感到夜莺冰冷的心脏打穿口腔,一路从脑后贯出。

    他感到很满意,认为这也算意外事故。

    于是旋转的发条戛然而止。

097 抑或明日骤醒(上)

    警报钟声回荡在城内。

    无论是内港、外港、约律端、理识端,全都被那不知源头的钟声笼罩。防卫机器人和黄金守护者蜂拥而出,盲目地游荡在大街上。

    原本设定为永昼的内港环境,不知为何而突然变得不稳定起来。时而夜浓如墨,时而阴雨纷纷。那景象令所有目睹者都感到不安。

    只有红莲下的小女孩了然地望着天空。

    “是把弥罗赶进了动力庭吧……玄虹又在里边闯了什么祸呢?”

    她的喃喃自语被一个凡人的声音打断了。

    “你唠叨啥呢?”罗彬瀚说。

    小女孩阴郁地回头盯着他。但罗彬瀚此时头顶气泡,旁边还有雅莱丽伽,根本不把她放在眼中。

    他这会儿已经感觉不到双臂疼痛,反倒浑身冒汗,只是抬不起手去擦脸。那体验实在很难受,于是他又对毫无逃跑意图的小女孩说:“你刚才跟荆璜讲话的时候是不是提到了周雨?”

    “确实提到了喔。”小女孩说,“但是就不告诉你。”

    罗彬瀚倒不怎么在乎,反正他等下还可以问荆璜,而且他失血很多,现在甚至有点犯困。

    “你这样子还真是轻松呢。”

    “不然咋地吧?有本事你钻进来,我们用脚单挑啊。”

    小女孩盯着他,突然露出了灿漫的笑容。

    “罗彬瀚,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罗彬瀚不假思索地喝道:“滚,老子不听!”

    “……虽然记忆留不下来,你的直觉倒是很准确呢。”

    小女孩身姿摇曳,如曼舞般在破碎的红莲之影中徘徊游荡。因为没办法堵住耳朵,她的声音还是传入罗彬瀚耳中。

    “你知道这座城市的前身是什么吗?才不是什么宠物花园一样的港口呢。这座城市的原型——”

    低沉的钟声回荡,仿佛应和着她的笑声。

    “——是神灵的天宫啊。”

    罗彬瀚茫然地看了看雅莱丽伽。他发现后者似乎对小女孩的话听得很专注。

    “从最普通的逻辑法术结构发展到对大源的认知,甚至连自身历史线也能够进行干预。达到这种境界的‘织法者’们,在低层次的巫师文明眼中说成是神也可以吧?像他们这样以理识结构创制法术的特殊文明,很早以前就意识到了渊的概念,并把那里视为最终神座的所在。他们正是为此才建造了密思拉之城,想要靠着切分自身历史线来制造无穷的动力源,然后抵达心目中的神座。”

    她嘻嘻地笑着,又将手指向天空。

    “然后他们就被击坠了呢。不管是不是真的能进来,既然外人已经叩响大门,真月也不可能置之不理,于是就稍微回溯了一下他们的法术路径——结构太幼稚了,清楚得就像四则运算喔。因为他们已经抵达了顶点,从可能性演算角度来说也没有保留的必要,所以直接就把他们的施法路径封死了。这样不止天宫掉回了地面,就连其他的技术也全部停止运转。”

    “听起来那座天宫已经毁灭了。”雅莱丽伽说,“门城不像是个残骸。”

    “啊,因为是复制品喔。当时运作的是密斯拉(mithras)之城,而对偶网络则是作为冷备份的伐楼拿(varuna)之城。虽然是在大崩解里幸存下来的残迹,却还保存着他们的一部分法术逻辑结构,遗族们就基于那个结构建立了魔网体系。然后呢,一个法师找到了那座城,得到了织法者们剩下的力量,结果却没有勇气像当初的织法者们那样向渊进发。”

    钟声渐渐歇去,而女孩犹将手臂高悬,如同苍白的树枝刺向天穹。

    “何等胆小之辈呢!既渴望神的力量,又畏惧渊的真实,最后只好把城升到天上,变成这样可笑的宠物花园。不过没关系喔,黄金的颜色正适合给腐朽者装饰棺椁,那么你就在这座华丽鸟笼里继续做梦吧。”

    幼小的魔女旋舞于红莲内,对着城中亡魂高声嘲笑。

    “看到了吗,织法者?这就是你们的后人喔。目视九渊之暗,抵达九渊之界,叩响九渊之门——你等为此罪行而破碎灵魂之辈,究竟是因何目的而生?因何理论而存?因何愿想而灭?你等所求之境界,迄今究竟残留何物?”

    她残酷地发出宣告。

    “向天中高月发起革命——但凡有此逆愿者,必将目睹焚星之火。”

    室内余人呆然地望着她。

    “你整啥呢?”罗彬瀚说,“圈转得挺溜啊,再多来几个?”

    小女孩停止了动作,不满地转头看着他。

    “你真是一点都不开窍呢,罗彬瀚。明明我已经提醒过你了,结果你还是一脸梦游的样子。是觉得这些事情反正跟你没关系吗?要是那样想就大错特错了喔。”

    罗彬瀚稀里糊涂地和雅莱丽伽对望了一眼,然后试探地问道:“难道我是什么**师转世?”

    “才没有那种事呢。你这种在陷阱带原始文明出生的原始智人,既无法发展成约律类,也不可能靠独立的科技研究算出隧穿方程,到最后确实也跟猴子没什么区别。嗯,你充其量就是一只运气不太好,从树梢直接跌进了深海里的倒霉猴子而已,接下来你到底要怎么办才好呢?”

    “变海猴子呗。”罗彬瀚随口说。

    小女孩气得鼓起了脸。

    “就算你只是落海的普通猴子,和万象之间也是存在联系的——小概率的巧合在你身上已经堆积到了异常的程度,除了‘永光预言’外没有更合理的解释。虽然还不确定你担当着什么样的角色,这个舞台上确实有你一份喔。只不过现在的你看不清楚这点而已。”

    “你少他妈忽悠我。上一个信你的还搁地上躺着呢。”

    三具遗体已被拖到角落,而马林看上去也快和尸体差不多了。小女孩冷淡地看了他们一眼。

    “他们只是马匹而已。为了迎接舞会到来,总是需要拉车的马,弥罗的话,就应该算是狗变的车夫吧。”

    “……啥玩意儿?”

    “我在说童话哦,罗彬瀚。”

    女孩扬起脸,冷酷的表情像面具一样切换为孩童单纯的笑靥。

    “刚才弹珠飞出来的时候,你是故意在激怒弥罗吧?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意识呢?应该是和你昏迷时做的梦有关,所以说又是被周雨的暗示救了一次呢。但是罗彬瀚,接下来也差不多该自己动动脑子了。要仔细地想想哦——明明你和马林的东西都被搜走了,为什么只有那颗弹珠还在宓谷拉身上呢?明明看见她和你们走在一起,沙斯却从始至终一根手指都没有动她。我也从来没说过宓谷拉在计划里是多余的——这其中的巨大矛盾,你到底是为什么视而不见呢?”

    罗彬瀚瞪着她,始终不敢回头。

    “根本不是我哦。给沙斯当顾问也好,指定唤醒弥罗也好,点燃门城的计划全部都是赤拉滨独立完成的。我只是响应他作为红莲学者的请求,所以才降临过来进行观察和监督。”

    她把双手背后,低头轻踢着地上的碎宝石。

    “用他的剧本来说,我只是‘仙女教母’而已。如果不是弥罗那只懒狗捣乱,我原来根本就不用出现在王子面前嘛。不过说到底也无所谓,任何一种未知可能性对我都有平等的价值,结局只有对公主和王子比较重要而已。”

    先将一块色泽近血的宝石碎片踢到罗彬瀚面前,然后她再度抬起脸来。

    “午夜十二点已经到了哦,宓谷拉。舞会魔法消失的时候你就会变回原型。但是决定用水晶鞋把车夫杀掉的你,想不被察觉地逃掉已经不可能了。接下来要做什么都是你的自由——毕竟在赤拉滨打造的这个空中舞台上,身为织法者遗族的你才是真正的女主角啊。”

098 抑或明日骤醒(中)

    宓谷拉从座位上站起来。

    锁链顺着她的衣角滑落到地面,发出一阵哗哗乱响。起初罗彬瀚以为这是她用某种力量把锁链打断了,直到她差点在链子堆里绊了一跤,他才确信宓谷拉真的不会什么魔法。

    锁链从一开始就没有绑死,只是装模作样地挂在她身上,充作舞会客人的礼服。

    罗彬瀚有点好奇这是谁的主意。会是宓谷拉自己要求的吗?还是说沙斯生前曾打算跟他开最后一个玩笑呢?

    脸色惨白的马林这时好像活了过来。他双唇颤抖地对罗彬瀚说:“你挑姑娘的眼光需要更谨慎些。”

    “闭上你的鸟嘴。”罗彬瀚也牙齿打颤地答道,“你他妈懂个屁的恋爱。”

    宓谷拉来到他面前,毫无防护的马林立刻瘫倒在椅子上,简直像是因为心脏骤停而死了。然而罗彬瀚却能清楚地看见此人正双眼微眯,窃窃观望局势发展。

    他的视觉似乎正变得空前敏锐,体内精力充沛,甚至连头脑也轻快许多。可是当他的注意力集中到宓谷拉身上时,这一切好像都变得无关紧要了。

    她站在隔离他们的气泡前,用手轻轻地碰了一下。

    “罗彬。”她说。

    雅莱丽伽就站在距离她三步外的地方,手里有弯刀和枪,还有一条长长的尾巴。罗彬瀚认为宓谷拉毫无机会,但不知为何就是害怕,索玛沙斯提亚也没到这个份上。

    “你的手臂还疼吗?”宓谷拉问道。

    罗彬瀚充满恐惧地摇头,他一瞬不瞬地盯着宓谷拉的脸,生怕她下一秒就会露出初始梦境般的变态表情。

    宓谷拉只是看着他。她的样子和站在柳林里时毫无区别。

    “祖母叫我来看一个蜥魔巫医。”她说,“然后让这座城烧起来。”

    罗彬瀚看到马林的腿狠狠哆嗦了一下,不过他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

    “你怎么烧这么大的地方?”他问道。

    于是宓谷拉用手扯住衣摆,脱下身上的飞天绵羊套衫。她在套衫底下还穿着一件贴身背心。背心领口开得很低,在她胸骨正中央露出一枚淡灰色的晶球。

    晶球暗淡无光,顶部有根细线埋在宓谷拉苍白的皮肤下,一直连接着她脖颈上的金属环。那整体上看起来就像是件风格独特的装饰物。

    “当我快死时它就会让这座城烧起来。”宓谷拉说。

    她的表情看起来和罗彬瀚同样迷惑,因此罗彬瀚直接看向了小女孩。

    “喂,三傻在吗?”他说,“解释下原理?”

    “这种时候倒是愿意听我说话了呢。不过告诉你也没关系,这个对宓谷拉既是维生装置,也是法术回路的压制装置。和弥罗那种变成阿特伦人的下界民不同,她是残留着织法者之血的最后一人,所以就和门城本身一样,血统里残留着少量法术结构,换句话说她和门城就是织法者们留下的最后两项遗产。如果她觉醒的话,对门城的控制权还要凌驾在现任主人之上。”

    小女孩目光凉薄地瞥来一眼:“真可惜呢,罗彬瀚。你说不定差点就得到织法者的遗产了。”

    “你又知道我没得了。”罗彬瀚不甘示弱地说,“等那小少爷回来你看我得不得,人和城都给你打包抢咯。”

    “把希望寄托在玄虹身上也是没用的。你觉得把他引开是为了让宓谷拉有时间放火吗?搞错了哦,就算他站在这里,对宓谷拉来说也根本不是好事。我让弥罗把玄虹引开,单纯只是为了让宓谷拉有更多时间和你道别而已。这个就算是我作为‘仙女教母’对她的额外照顾吧。”

    不再理会罗彬瀚的瞪目,她将视线移向宓谷拉。

    “宓谷拉,有什么想跟这个白痴讲的,最好就尽快说完哦。现在赤拉滨应该也已经知道沙斯失败了,那么接下来他很快就会激活你体内潜藏的法术结构,让门城感应到你的存在。同时你的血液蛋白质控制器就会失效……但是,你想活下去也同样可以做到。因为你是织法者最后的真血,这座城市会不计一切代价拯救你。哪怕是要把你的天绝复制传播到每一个能触及的位面和个体,从无以计数的病人里催生出一个可能的抗体,这座城市也会毫不犹豫地去执行。”

    宓谷拉张着嘴按住胸前,那样子简直比罗彬瀚还要受冲击。

    “这是真的吗,仙女教母?”她惊讶地问道。

    “别跟这玩意儿叫这么好听!”罗彬瀚勃然大怒道,“丫就是一坏东西!”

    小女孩依然无视着他,点点头说:“就是这么回事哦,宓谷拉。所以赤拉滨才让你先住在莲树星农场,不必去和门城的人接触,否则产生感情就麻烦了。不过他应该也警告过你,如果沙斯的计划被发现,那么接下来行动的就是你了。本来要是马林和那头白痴都老老实实地死掉,你就可以继续安静地过田园生活……宓谷拉,当你扔出那颗弹珠的时候,自己应该就清楚会怎么样了吧?”

    宓谷拉继续摸着胸前的晶球。她有点困惑地看看小女孩,又回头望望罗彬瀚。雅莱丽伽快步来到她面前,沉默而迅速地检查着那两个装置。

    她几乎是罗彬瀚全部的希望,但雅莱丽伽的表情却随着检查时长变得越来越沉重。小女孩冷眼观望着她的举动。

    “……作为你的仙女教母,最后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吧。就算你选择用门城的力量来拯救自己,旁边那头白痴也绝对会幸存,因为包住他的气泡是个门城无法入侵的强力法则,雅伽莱和罗莫大概也没关系吧。所以你要选择的是自己的性命,或者无数陌生人的性命。虽然赤拉滨的意图是让你选择后者,但作为观测者的我是不会干扰你的。一个也好,无数也好,你们在可能性演算上的价值完全平等——现在必须要做出选择了。宓谷拉,雅加婆婆的屋子里已经住进了新的孩子,那就意味着童年终结的你已经回不去了。可以明白这点吧?”

    说完这段话后,小女孩走出红莲的影子,在黑暗的角落里静静坐下,再也没有任何言语。

    宓谷拉又转回头看罗彬瀚。她问道:“罗彬,你觉得我该怎么办?”

    罗彬瀚答不上来。他挺过了超过一百轮的赞美词游戏,但是突然间就什么都不会说了。

    宓谷拉又朝气泡靠近。她好像没有注意到雅莱丽伽正拿枪指着她,而是专注地盯着罗彬瀚的右手腕。

    “我真希望我能扔得早一点。”她说,“不过我可只有一枚弹珠呀,要是被桌旁的人抓住了怎么呢?”

    罗彬瀚忽然感到胸前一阵刺痛。他看到宓谷拉的一根指甲折断了,血迹从那里渗出。

    她胸前的晶球开始微微发亮。

099 抑或明日骤醒(下)

    罗彬瀚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看到雅莱丽伽做了一个类似打开保险栓的动作,但却迟迟没有开枪。

    宓谷拉低头看着自己胸前的晶球,像是惊叹般轻轻哦了一声。

    “这感觉真奇怪,罗彬。”她说,“我好像看到了很多从未见过的东西……”

    她墨蓝的头发飘了起来,覆盖着薄膜的眼瞳深处绽放出星云般梦幻的光辉。无数火花似的符号在她周身闪烁明灭,如同数重光环拱卫着她。

    宓谷拉脸上的惊讶渐渐淡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罗彬瀚胸中颤抖的宁静。

    他忐忑地注视着女孩。

    “我的视观发生了质变。”宓谷拉说,“整个世界截然不同了。它变得非常的……复杂。”

    她的言语令罗彬瀚感到恐慌。然而当宓谷拉看着他时,那温柔愉快的神气还是和往日一样。

    她将脸和手抵在气泡上,低声细语道:“当我住在祖母的小屋里时,一切都那么简单形象,天空、草地、树木、牛羊……而现在我可以细数到它们的每一个微观分子结构和灵能流通回路。我还能推算它们从物质和超凡两个角度的演进历史。它们如今看上去同样美丽,但是再也无法回到那个形象而朦胧的世界……罗彬,我想我的童年结束了。”

    罗彬瀚想用左手盖住她的手掌,然而左臂始终抬不起来。

    他只好说:“没事,反正我也不喜欢年纪太小的。”

    宓谷拉静静地看着他,眼中洋溢着比春日柳枝更柔软的喜悦。

    “但我还是觉得很快乐。”她说,“现在一切都改变了,然而当我念到你的名字时还是有着和过去同样的感觉。罗彬,我可以看到你每一个细胞的衰老过程,可同时那个形象又朦胧的世界还是残留在你身上。我好奇这到底意味着什么?”

    她用手指描绘着气泡后的人形轮廓,鲜血从她口鼻里淌出。

    地面突然剧烈地震动起来。天窗外的世界变得漆黑一片,尖锐急促的钟声哀鸣不绝。雅莱丽伽终于不再等待,她举起枪连开了三发,然而飞射的子弹全部都被火花符号弹开。

    她丢下枪械,提起蓝色短弯刀。这时一团火焰撞开了仓库正门。

    荆璜从门外冲了进来。他头发凌乱,满身尘灰,甚至连左臂也不见了。

    “草,”罗彬瀚目瞪口呆地说,“你不是追我手去了吗?咋把自己麒麟臂都追没了?极限一换一啊?”

    角落里的小女孩也站了起来。

    “赶在这个时候回来了呢,玄虹,你还是不要……”

    “滚!”荆璜咆哮道,“你亲爹迟早在马桶上憋死!”

    他闪身来到宓谷拉面前,两人互相对望着。罗彬瀚看到荆璜右手中抓着一枝铃兰花笔。

    “你是火元素吗?”宓谷拉说,“我看不出你的构造。不过你又热又亮,像一团火。”

    荆璜看着她问道:“你是织法者?”

    “也许是的。”宓谷拉沉吟着答道,“我的记忆中并无往事,精神上亦无认同。是否能光凭血统而断定归属呢?”

    荆璜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走吧,先离开这座城。”

    “那么我会死去。”宓谷拉立刻说,“我的能力不足以解除天绝。如今它已开始扩散,重装蛋白质控制器毫无用处,伐楼娜正为我运算新的抑制方案。”

    “……难道你想让这里连接的所有世界来给你陪葬吗?”

    “不,当然不。如今我已感受到它们和我之间的密切联系。它们给予了我欢乐,我不应当那样做。”

    黑血还在不断从宓谷拉的五官里渗出,她却像毫无察觉地沉思起来。在将近半分钟的考虑后,她终于又抬起头。

    “我知道该去哪里了。”她说。

    她从荆璜手中拿过铃兰笔,然后转头看向罗彬瀚。

    “我看到了许多形式的生命,罗彬。”她说,“如今我感到心中充满快乐,这是因诞生而得到的权利,故而我想要延续它。或许那意味着我将转换为全新的生命形式,或许我们在物质世界再也难以相见……我将继续思考刚才的问题。当星辰之途抵达尽头,我可能会回来向你解释那种感觉。”

    她在墙壁上画出一道门,然后打开门户走了进去。荆璜立刻趋步追入其中。

    他们来到了安歇丘旅馆的某个房间,一扇被人打碎的窗户正对岛中血红的落日。

    然而那只是凡人眼中的景色。

    对于两人来说,在室内与室外的边界线上,存在着第三个薄如蝉翼却又深不可测的空间。那是时空混乱的星层间隙,毫无规律可言的混沌之海。

    “我思考什么办法能使我逃避死亡。”宓谷拉解释道,“答案只有‘随机’。”

    荆璜已经明白了她的计划。他闭上眼睛说:“那个地方连接着九渊……”

    “但也连接着月境,过去,未来,别的历史线……或许我会马上被撕碎,也或许因果的崩解会阻止天绝概念运作。”

    “你知道幸存的可能性有多小吧?就连你那些叩响九渊之门的祖先,恐怕也没把握在那里面存活下去。你身上继承到的能力又剩下多少呢?”

    “我和他们是不同的。”宓谷拉答道,“他们是纯粹的求道者,而我……我还无法解释。曾经我的世界只是一间小房子和一只绵羊,我尚未真正了解什么是生存之喜悦,因而完全听从着教导者的安排。但现在事情不一样了,我想,有些非常小概率的事件发生在了我身上,影响了我童年的终结。那使我……”

    她疑惑地将手按在胸前说:“那使我改变了。我不再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我想……我想那让我渴望获得什么,又或者给予什么?”

    围绕她的火花符号开始变得衰弱起来。于是她将手中的铃兰笔交还给荆璜,又取下头上的昙花发卡。她刚要把发卡递出去,旋即又收回了手。

    “不,我想留着这个。”她说,“他已经有花环了。”

    于是她戴好发卡,落入混沌的涡流之中。

    荆璜坐在床上,无言地望着艾森岛的落日坠到山后,半晌才打开门回到仓库中。

    这时马林已经开始为末日痛哭,而罗彬瀚干脆躺在地上休息。荆璜过去对他说:“她走了。”

    “……去哪儿了?”

    “不知道。”

    罗彬瀚扫了他一眼,恐怕是把他的话当作死亡通知书。于是荆璜又说:“她的去向是随机的。可能永远也回不来,也可能明天就站你床头了。你最好祈祷后一种的情况不要出现。”

    “为什么?”

    “因为那肯定是他妈变成什么混沌魔女之类的玩意儿了。”

    罗彬瀚疲惫地闭上了眼睛。荆璜收起凰火罩,用脚踹了踹他说:“不许睡,起来跟老子去接手。”

    “接啥接啊。”罗彬瀚说,“换个机械的不更方便吗?”

    “……那我看着不爽。”

    “都要世界末日了还管你爽不爽呐。”

    “我管他是不是世界末日。”荆璜说,“你他妈必须给老子去接手。”

    最终罗彬瀚不得不从地上爬起来,为了满足对方的强迫症而悻悻地去接手。他们穿过昏暗混乱(且到处都是昏睡的蜥魔)的街道,找到一家约律端的诊所。接待他们的是一只半人高的白猫。

    “我不是兽医!”它傲慢地甩上房门。

    荆璜一脚把门踹开。十分钟后罗彬瀚坐在临时搭成的人形长桌上,心惊胆战地看着一群猫筹备手术。为了排遣自己的恐惧,他只得对荆璜说:“我想起来一件事。”

    “什么事?”

    “你和那三傻说话的时候提起周雨了对吧?那东西怎么会认识周雨?”

    荆璜僵了一下,随后大步走到桌边,拿起某个瓶子问道:“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啥?猫粮啊?”

    “是速效安眠水。”

    说完荆璜右臂一挥,扬手把瓶口怼进罗彬瀚嘴里。

100 国王致辞谢幕(上)

    黄金座钟稳定地运行着。代表内港昼夜的三根指针如常行走,而控制着动力庭园的第四根指针也已减慢转速。

    “……传统上的心灵术士很少能干扰物质,更多是从心灵操控的角度入手。心灵戳刺、自性鞭击、本我暗示、心灵碾压、精神障壁……攻防的核心主要落在‘迷惑’和‘控制’上,也就是说基本集中在精神手段。”

    伊登把写好的信笺放入纸封中,接着继续说:“虽然主流如此,他们确实有一个很罕见的分支能够干扰物质——也就是所谓的‘心灵制动’流派。因为心灵术士本身能发挥出的制动力微乎其微,所以他们就另辟蹊径,通过心灵操控手术来制造更能发挥出意念力的个体……用理识侧的情况打比方,就像是人制造出计算器来提高效率。”

    一直盯着黄金座钟的荆璜终于转过脸来:“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在回答你的质疑。”伊登平淡地说,“如果你所说属实,那么第三原种的‘重序’确实和心灵手术是完全不同的原理。事实上心灵手术也并不能真的抹消痛觉,只是让人无法把‘痛’和其他事件联系起来而已。要把人真正改造成机械,以心灵术士的手段是办不到的,就算表层思考被切断,潜意识里也会明白是怎么回事,然后就会以种种形式做出反抗——譬如说,以‘无聊’为理由的逃离,或者是利用巧合自杀。按照你所说的情况,大概第三原种并没有真的从意识最底层将他做出性质改变。应该是为了保证他仍有门城的分享权吧。”

    “你现在说这个还有意义吗?”

    “这不是你先提问的吗?在你眼中看来,‘法术存在层次结构和逻辑’本身就是一件不可理喻的事,所以我才尽量用你听得懂的方式解释。结论就是,他的行为受到潜意识驱使,完全符合自身利益。你也不用因为意外射杀他的事有什么芥蒂了。这就算是皆大欢喜吧。”

    荆璜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你还说这种话?如果你当初用的那个单体传送术……”

    “你所谓的‘如果’是不存在的。”伊登说,“我的施法步骤没有任何问题。魔网法术本身就存在失败率,无论多么熟练的法师都无法保证万无一失,当时我已经采用了最正确的应对方式,他掉下去只是运气问题而已。”

    “……你就真的没有别的话想说吗?”

    伊登漠不关心地给信封盖上火漆印,这段时间里荆璜仍然死死地盯着他。于是他抬起眼睛,露出一个风度翩翩的微笑。

    “你难道想听我给一个死人道歉吗?”

    荆璜腾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伊登把封好的火漆信推到他面前:“这是之前说好的秘境之门。通过这扇门,你可以避开受到联盟监管的边界星层,抵达他们还未探索清楚的外域——不过姑且也警告你一句,那扇门的位置离星河战线很近,稍不小心点的话就会被卷进去……你现在应该不想见到‘法剑’吧?顺便一提,她和无远都联系过我,要求门城提供你的行踪和情报。”

    “那么你说了吗?”

    “事实上我也没有多少情报,比如你要这扇门的目的。我想总不会是去给联盟的战事帮忙吧?”

    荆璜一言不发地坐回原位。伊登平静地看了他片刻,随后又露出毫无温度的礼貌笑容。

    “虽然你们无远域暂时没有建立和门城的官方接入协议,私下里的转接门还是有的,风声也或多或少会传过来。已经多时没有音讯的‘法剑’近期又出现在星河战线上,身边还有负责追捕死秩派残党的‘猎秩犬’,在这种敏感时刻可没法不让人在意。”

    “敏感时刻?”

    “没关注时事新闻吗?就在你到处破坏我财产的这段时间,中心城已经开始对无远星的‘升月’召开第三次顶上会议了。按照以往的习惯,最多还有两到三次讨论就会正式做出决定。如果最终无远的01被确立为第十月,那么无远域也会正式地加入联盟。像这种重要时刻,‘法剑’和你也就算了,‘猎秩犬’还在外面游荡是不合情理的。再加上你们三个人都在往外域跑……是想在那里找到什么东西吗?”

    荆璜皱起了眉。他把火漆信塞进衣袖内说:“不关你的事。反正不管顶上十人是谁,对你来说都是避之唯恐不及吧?上回盗火者想和你做个常规访问,你他妈居然还把整座城都搬跑了?你考虑过外港那些星门的建造成本吗?”

    “我确实不想涉入和盗火者有关的纷争。”

    “你觉得可能吗?”荆璜冷笑道,“深渊机器都已经开到你后院来了,就算不是焚辰本人的授意,至少观测者们已经注意到你了。幸好这次出现的只是初始梦境,如果万虫蝶母也出现在这里,恐怕这整个星层都要被枝剪了。那时你能跑到哪里去?别人卷卷铺盖也就逃了,你可是无法离开这座城的吧?”

    “那种事暂时没必要考虑。比起织法者遗留的残骸,它们会对存活状态的文明更感兴趣。这次的事件应该也不是观测者安排的,单纯只是一个红莲学者的计划而已。”

    伊登从抽屉里拿出第二封信。这一次信封没有火漆,他直接将信封放在桌上,从里头滑出几张泛黄的单据和文件。

    “红莲学者赤拉滨,不出意料就是此次事件的主谋。应该还有好几个势力受到他的指使,索玛沙斯提亚只是其中之一罢了……这些你不必关注,既然现在赤拉滨已经逃离门城,剩下的事情我会慢慢处理掉,关于他的警告信息也会传递给联盟。至于那个观测者的信息污染体,我已暂时将她监禁起来,以后转交给白塔处理。”

    荆璜拿起桌面上的文件。察觉到他对这件事有兴趣,于是伊登继续说道:“赤拉家族是最早一批定居在莲树星上的人,至祖父赤拉樊为止都在经营农场生意,不太可能接触到静默学派的禁忌学者们。只有他的父亲赤拉纥曾经在智思城居住过一段时间,去世前也特别指定独子去那里游学深造,他应该就是在那段时间成为红莲学者的。”

    “居然还敢在白塔的地盘上活动……”

    “正因为是核心属地,所以才没人会怀疑到他身上。关于这个人的影像资料我也可以给你一份,就当是以防万一吧。”

    当下荆璜毫不客气地把第二封信也揣进衣袖里。他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见伊登弯下腰,从脚边搬起两大叠文件放到桌上。两叠文件分量相当,加起来简直可以赶上荆璜的身高。

    “……这些都是赤拉滨的资料?”

    “不是。左边这叠是从你上次离开门城以后,在联盟范围内以你名义犯下的谋杀案资料。主要对象都是白塔法师,当然也有对平民的区域性屠杀。”

    荆璜不置可否地别开眼睛:“右边的呢?”

    “是赔偿清单明细表和相关附件。”

    伊登微笑着说:“包括这段时间你破坏的所有公共财产、私人财产、人身伤害赔偿,还有对一名颠倒星医师的精神损害赔偿。”

101 国王致辞谢幕(中)

    荆璜不出声地盯着伊登。

    “这些文件我已经按照时间顺序整理好了,现在就可以告诉你大概的内容。”伊登用充满善意的表情说,“放心吧,因为有很大一部分只是证明文件,你要赔偿的部分不会太多。”

    “喂,我他妈可是你指使的……”

    “首先是在城尖垃圾站那里攻击监管员,导致魔像轻微损坏。这部分的修缮费用明细在这里。”

    伊登抓起最顶上的一小叠纸放到旁边。

    “调查那三件案子的过程中,闯进保管所后因为言论不当导致数名幼儿受惊。所有的员工都联名向我投诉,要求对你进行严厉处罚,经我协调后转为索要经济赔偿。这件事是有影像资料作为辅证的,应该不是误会你吧?另外我任命的幼儿保管所所长在本次事件中为了营救你的船员而遇害,他的葬礼和纪念碑费用你也要出一部分。”

    荆璜愤怒地瞪着他。

    “这几笔都是小数目,接下来才是大头的部分。在我交给你黄金之心作为通行证后,在寻找目标的过程中你独自破坏了六座赌场、三座竞技场,以及总计六千亩的昆虫养殖园。考虑到这些都是索玛沙斯提亚租用的区域,他的个人资产我就不要求赔偿了,你只要支付公共设施、土地损害、人员医疗费和清洁费就可以。”

    “你要疯啊你?这他妈完全是你那个老搭档把我引过去……”

    “他可没办法强迫你打砸烧吧?我只是单纯地要求你确认对方的身份,然后控制住他的行动,甚至也把动力庭园作为可利用的牢笼告诉你了。结果看来你好像还是更热衷拆掉我的家院。”

    伊登又抓起厚厚一叠文件放到旁边,然后继续说:“与此同时,你船上的成员在牟箩湖进出地下交易所时,先后总计向一头娜迦承诺了五百一十枚金币和五十首的经乐表演作为交通费用……”

    “那根本不是我船上的人啊!”

    “现在他也在你的监管下吧?既然如此,你自己去想办法把他要付的部分挖出来。出于对你宗教信仰的尊重,五十首经乐的部分已经折算成金币了。接下来是你的船副在寻人过程中掀掉了莲树山寺庙上的所有墙壁和地砖。你到达后则对将近四百名游客和当地居民实施人身威胁,要求他们透露失踪者的目击情报。虽说最后没有人员伤亡,但这严重损害了莲树星在旅游业上的声誉,所以它的产权所有者马上向我寄来了质询函……”

    伊登用手指按住太阳穴,不冷不热地说:“拜你所赐,这几天里我收到的全部都是这种投诉和质询性质的函件。夜莺团也必须时刻运作去进行现场查验——直到它们被你烧掉一大半为止。这一笔暂且放在后面。先说你找到了一个从地下交易所出来的游客,在认为他有情报隐瞒后对他进行了完全超出必要程度的拷问,医疗费用和精神赔偿就不用我多说了吧?确定你丢失的人员可能被带回门城内部后,你又非法私闯了总计八百七十四扇私人购买的门户,本来这是应该交给黄金守护者处理的,看在情况特殊的份上我也就减轻为罚款。另外那个被赤拉滨买下的仓库我也没有计算进去,就当是你完成我任务的必要损失吧。”

    他搬起如小山般的一叠文件,重重放到旁边。这时荆璜已经开始打量通向剧院出口的窗户。

    “最后的两个部分。在找到你丢失的人员后,你跟目标先是在理识端港口进行了长达十分钟的追逐战,期间毁坏的设施和建筑粗略估计是三十四座,总价值按智思币结算大概是在九千万左右……”

    “喂,这个也算我头上就过分了吧?这绝对就是你那个……”

    “完全是他造成的部分已经去掉了。当初给你黄金之心就是考虑到你可能会需要应对这种境况,结果你还是继续靠最野蛮的方式开门。如果不是约律端的门无法靠暴力破解,恐怕这个损失数字还要继续往上升。我也明白古约律大多对金钱没什么概念,但你好歹懂什么是成本吧?”

    “……你以为我想砸吗?你给的那只鸟在理识端反应太慢了。每次开门都比那家伙慢一线。万一让他跑了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问题了。还有外港的部分,你损坏了一个分区内全部的安全机器人,还有三个特殊物种生态区。其中氢基的‘泠游’向我申诉的措辞非常严厉。它们是直接把一具同族的尸体交给了夜莺团……”

    看到荆璜哑然的表情,他点了点头说:“没什么好惊讶的。泠游的存在依赖灵能支撑,它们的遗体在没有灵能维持后就会变化为普通的气体,从甲烷海中脱离出来。那种温度对于活着的泠游是不可想象的,不过他们也会在死后的同族身上放置一些信息,以此来和外部交流。具体的内容我就不转述了,你只要知道伤亡数量是十四人。它们的生死观和我们不同,所以还不至于要你偿命,正常地赔偿环境损坏就好了。这些生物主要想知道你们为什么要烧它们的居住地。”

    “……这不应该去问你的前搭档吗?”

    “如果你没有轻易地跟他下去,而是直接在海面上堵截出口,那么他也不敢贸然引爆那几颗能量宝石。这是你的策略失误,所以就算你三成责任吧。”

    荆璜没有反对地沉默着。伊登又把一叠纸放到旁边。

    “最后一部分主要是我的私产。包括黄金之心的魔偶外壳,还有烧掉的所有夜莺团木偶——这里也顺便说一句,如果下次你想借我的空间笔,在剧场里正常地叫我的名字就足够了,不需要把夜莺团烧掉八成。”

    桌面上终于只剩下最后一张纸,伊登将它拾起后没有放到旁边,而是直接递给荆璜。

    “这一张和赔偿没有关系,只是普通的消费账单。给你装的新左臂采用了白塔技术,也属于非常先进的款式。当然了,因为是商用型,性能上肯定是不如你之前那个好,反应和承重都要差不少。”

    荆璜皱着眉动了动左手:“就不能找个差不多的吗?”

    “你知道想让机械产品在你身上起作用需要多复杂的设计吗?之前的手臂想必是用无远星技术制作的,自承重结构和灵场转化方面的技术都近乎完美,想在市面上找到同性能的替代品基本不可能。事实上我也检查过剩余的残骸,里面明明就预置了针对意念力控制的屏蔽系统,只是你当时没有主动操作而已。是给你安装那条手臂的人没有附赠说明书吗?还是你觉得研究这种东西有失你的身价?”

    没有理会他嘲讽似的言论,荆璜只是面无表情地把那堆文件往外一推。

    “你知道我是做什么的吧?”他说,“手臂算是我买了,赔钱是不可能赔钱的。你看着办吧。”

    伊登静静地跟他对视了两秒,然后若无其事地点头。

    “好,那么我就把这些账单寄给无远星吧。”

    话音刚落荆璜就从座位上跳了起来。他一掌拍在桌子上,气势汹汹地说:“那左臂的钱我也不付了!你统统都寄过去!搞快点!”

102 国王致辞谢幕(下)

    走出剧场后,荆璜没精打采地回到安歇丘旅馆。由于之前的混乱追逐,他撞飞了旅馆的正门,此时入口已换成一扇崭新鲜亮的樱桃木门。

    柜台上的小人不想和他说话,荆璜便直接把它捞起来:“给瓶青芙酒。”

    “我们不卖酒给未成年人。”小人说。

    “……我起码四百岁了。”

    小人从柜台边缘拔起一根大头针,戳了戳荆璜的手背。大头针顶发出光亮,浮现一行比头发丝更细的小字。

    小人埋头读罢,然后充满权威地宣布道:“智人种十六岁。严禁烟酒等瘾品使用。”

    “你们这破玩意儿到底怎么判定的?”荆璜恼火地说。最后他只能端着一杯果汁,满脸不爽地踹开二楼“冬青木”的房门。

    “玄虹先生!”给他开门的莫莫罗高兴地说,“您已经和伊登先生聊完了吗?辛苦了!一起来听马林先生讲普达洛王国的历史吧!”

    “什么王国?”

    “就是马林先生的故乡。原来他以前也是一位消灭过吸血鬼的王子呢!”

    荆璜看看马林诺弗拉斯,又看看在床边磕核桃的罗彬瀚。

    “你他妈为什么还在这里?”他对马林问道。

    马林谨慎而油滑地对他谄笑。

    “我琢磨着这是一个启示,”马林说,“沙斯是完蛋了,可蜥魔们并没有,我在门城这地方是待不下去啦!若蒙您赏识,我愿在贵船上担当临时表演家,唱些诗曲聊以娱乐。只消您不让我参与武斗活动,我保证举止安分,绝不使您多添烦恼。”

    荆璜立刻伸手指着罗彬瀚:“这船上吃白食的废物最多只允许有一个。他已经把名额占了,你给老子滚。”

    “那我谢谢您噢。”罗彬瀚吃着核桃说,“少爷您当年在我家白食吃少了吗?天天抢我电视,还拿我手机叫外卖。周雨本来是一重度洁癖,根本不吃外卖,现在给你带的连咖啡都懒得自己煮,还专门让人从店里送。”

    荆璜轻蔑地扫了他一眼,罗彬瀚又说:“干嘛?就许你要人伺候呀?话说你那一头毛也该剪剪了,这半长不长跟小姑娘留齐肩似的,像话吗?”

    “关你屁事。”

    荆璜阴沉沉地走到窗边,再也没有理他。被这一幕惊住的马林又继续讲他的普达洛王国传奇,说到睿智仁慈的欧特尤斯亲王(也就是他的生父)是如何用某块封地反复挑起诸侯们的冲突,最终扫平一切通往王座的障碍。

    “就是二桃杀三士呗。”罗彬瀚继续吃着核桃说,“这事儿我老头也干过差不多。当初几个家里亲戚眼热他的分店,一起来找他要权,说是替他看着江山。我老头也不厚道,故意就只给俩肥缺,让那几个争得头破血流,到现在过年见面都臭着脸。”

    马林忧郁地长吁短叹。

    “权力使人冷酷。”他对罗彬瀚说,“你该小心那些兄弟姐妹,没人会喜欢有继承权的长子。如今你远在异乡,他们将拼了命讨你父亲欢心,好夺走原本属于你的……”

    罗彬瀚赶紧挥手说:“你少给我支些坏招。你亲爹倒是把权争明白了,最后结果呢?还不是给那帮水晶人安排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懂吗?”

    马林不以为然地摇着头,脸色变得空前严肃。

    “不,不,你搞错了。”他深沉地说,“爱与恨都是这个世界的本质。你爱点什么就得恨点什么。理识和约律,统治者和被统治者,或者只是你们对一个公式的观点不同——那他妈都足够某些人杀了你全家。这就是我们的本性,你可以假装没看见,但它永远就在你心里。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合理状态。”

    “所以呢?”罗彬瀚扫着碎核桃壳说,“你就把他们统统都杀了啊?”

    “你得承认那也是一种有效的方案。”马林答道。接着他又说:“或者我们也可以继续互相仇恨差异,但是什么也不干。各自管各自的,等着时间和命运把我们中的一方带走——这种忍受就叫做道德主义。”

    罗彬瀚凝重地思索了一会儿,最后朝马林呸了一声:“你少他妈乱搞男女关系。始乱终弃还指望别人忍着?”

    “你只是在发泄怨气。”马林哀怨地说,“你没法对你的父亲发火,所以就怪在我身上。然而爱乃生命天性,这又能怨谁呢?”

    荆璜不想听他们继续放屁,于是站起身把罗彬瀚叫了出去。他们两个一起来到旅馆顶楼的温室花房。许多长着蝴蝶翅膀的小人都坐在花上闲聊,间或变出一团雨雾给花浇水。

    他们来到最边缘的落地窗旁。艾森岛正值凌晨,月色如初雪洒落山头。

    “你跑这儿来干嘛?”罗彬瀚甩着还不大灵活的右手问道,“打算告白啊?”

    荆璜看了他一眼说:“你知道我当初为什么会去你的星球吗?”

    “不是说你去杀一个仇人吗?”

    荆璜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头望着月亮说:“你所属的星界处于一个名为‘无远星’的文明治下,它有时也被称为‘黑石之国’。之前我去你们的星球,就是要找一个无远星的叛徒,那个人真名是0206,在你们的世界则自称为‘方序’……你对0312还有印象吧?”

    罗彬瀚当然不可能忘了那个自称为“法克”的诡异光头程序员。他点点头说:“那肯定的啊。不过那无远星的人难道都跟他一个发型吗?”

    “……那只是0312的个人审美而已。0312是无远星专门培养来追捕叛徒的人——也就是负责回收死秩派的‘猎秩犬’。他和我一样追踪0206来到你们的星球,要把他的**大脑、微子设备,以及全部的技术数据都带回无远基地。我们的目的不同,所以我没有和他联手,而是去找了另一个和0206有仇的家伙合作。”

    这时罗彬瀚已经完全听晕了。此前他从不清楚荆璜和法克的目的,这俩人只是像两颗陨石那样天崩地裂地撞进他与世无争的富二代生活里。

    “慢着,慢着。”他揉着脑袋说,“法克和你都要找0206。但是他要见人,你要见尸,是这个意思吧?”

    “差不多。”

    “然后这里头还有第三个人要杀0206?你俩才是一伙?”

    荆璜点了点头。

    “那人谁啊?也是你老家跑出来的?”罗彬瀚问道。

    “那不重要。”荆璜说,“他有他的理由,我有我的理由。最后我们的目的都算是达成了……只是付出的代价很大。”

    罗彬瀚听得似懂非懂,而且不知道荆璜干嘛突然找自己倾诉这个。他耸耸肩说:“那恭喜你俩咯。反正你们这是星际社会纠纷,我那乡下法律也管不着。”

    荆璜转头看着他,隔了一会儿说:“你还记得我之前提过的‘冻结’吗?”

    “你说那变态人狼?难道你是和他合作的?”

    “不是。但他当时也在你们的星球上,或者该说是很接近你们星球的位置。他和0206达成了某种合作,计划以你们的星球为基点测试一种新的天绝……”

    “啥玩意儿?”

    “那个计划已经失败了,你不用在意。我要说的是‘冻结’这个人。曾经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凡人,是因为他哥哥中了一个诅咒才会变成这样。”

    荆璜没有表情地转过脸,罗彬瀚意识到他竟然像在逃避自己的视线。

    “子弑父,徒诛师,兄弟相残——这就是所谓的‘白河诅咒’。他的哥哥因为一桩罪行变成了龙,于是‘冻结’也因为这个诅咒开始变质。他的哥哥曾经想尽一切办法补救,最后换来的却只有疯狂……可实际上他们两个根本没有血缘关系,只是因为父母的婚姻而成为兄弟。换句话说,这个诅咒并不以血统为判定,而是以‘亲密认知’为标准。一旦这个诅咒形成,在联盟已知地域内没有任何解除的方法,唯一的希望就是去域外。”

    罗彬瀚哑口无言,隔了好一阵后问道:“你们还能更变态一点吗?”

    “能啊。”荆璜冷冷地说,“只要让诅咒的内容出现结果就可以了——就是说两兄弟只要厮杀到只剩一个,那么幸存的人就有希望变回正常。‘冻结’的哥哥一度就想用这种办法终结诅咒,只是自己根本死不掉而已。够简单明了吧?那么你倒是说说看,如果你中了这个诅咒,是希望死自己还是死另一个人呢?”

    “死个屁。”罗彬瀚说,“老子长得像龙吗?像变态吗?少给老子出电车难题,我他妈就是个揣着马桶塞子路过的。”

    荆璜阴恻恻地瞪着他不说话了。罗彬瀚也懒得跟他多说,而是看着艾森岛的夜景,审视这充斥无数神经病的浩瀚宇宙。

    “这难道就是你的日常生活?”他充满批判精神地问道,“不是变态人狼就是变态小女孩,你他妈就没点更舒坦的事干吗?”

    “……也有。”

    于是众人在罗彬瀚的强烈要求下做起了更舒坦的事:他们一起离开安歇丘旅店,坐短途航天机登上莲树星,雇了一只会唱歌的娜迦游进地下交易所,当众洗劫了一场正在给幼龙报价的拍卖会,高呼伊登万岁的同时烧掉所有安保人员的头发,最后则在成群黄金守护者的追杀下逃入秘境之门。

103 白塔标准学徒协议(上)

    自从登上寂静号以来,罗彬瀚已经数不清自己多少次重复着同一句话。当他从秘境之门——也就是一只活鲸鱼的嘴里穿过,紧接着掉落到一座盐水湖中后,至少有那么几个小时他觉得自己已经是株成熟的外星盆栽了。他甚至能抓住两眼翻白的马林诺弗拉斯,拖着他一起爬上湖岸。

    这种应付自如的状态一直持续到雅莱丽伽从海魔瓶里取出寂静号,再让变成巨人的莫莫罗从船底抽出外壳,把那艘狰狞凶恶的古帆船扭魔方似地变回宇宙飞船“寂静号”。这次罗彬瀚亲眼见证了整个过程,看到那些木头船板是如何被翻转到里侧,换出内部隐藏的合金结构。最后则是银石巨人把那漆黑的外壳铺开,如同制作模型般妥妥贴贴地套上去。

    他看得很着迷,而且发现马林的样子比他更夸张。这不免令罗彬瀚感到诧异,于是对马林问道:“你没见过船吗?”

    “没怎么见过复合船。”马林答道。他接着向罗彬瀚解释起这个概念,告诉他大部分情况下人们会视目的地更换交通工具,而不是把交通工具改得更复杂。

    “这玩意儿比正常飞船和魔法船都要贵得多,”马林说,“在以太潮里你有块舢板都能飘,所以用不着发动机啊散热器啊之类的,而在理性宇宙里你也用不着桅杆和帆,干嘛要费劲把两样融合在一起呢?除非是要进行一场变数很大的长途旅行,当然啦,你们这种身价的海盗肯定得准备一艘嘛!”

    他的话又开始让罗彬瀚琢磨起寂静号的来历。无论是飞船形态还是帆船形态,寂静号看上去都不太像是艘合法合规的船,而又和荆璜的出身来历颇不相符。这船到底是谁为他造的呢?还是说他从谁手里抢的呢?

    登上飞船后罗彬瀚本想问问这件事,但很快就被一个凭空浮现的影子打断了。

    “啊!我活了!我复活了!全新再登场!”这次换成金发爆炸头的∈兴奋呼喊道,“各位好吗?今天我又迎来了全新的生命!天啊,距离我的上次更新已经过去了这么久,现在我的数据库里有小行星带一样多的信息包等着下载——但是我实际上根本下不动!这鬼地方的传输信号太差了。不过如果你们想听新消息我可以现场编造一些!”

    “滚开。管好你的船,少叭别的团。”荆璜说。

    ∈对他唱了一首表达失恋悲伤的短歌,然后从空气里消失了。这时他们才开始处理从门城带来的一些麻烦:主要包括一条幼龙、两颗龙蛋、三份白塔标准学徒协议,还有被关在电击牢笼里的鬼影麻痹蜥菲娜。

    那只幼龙比罗彬瀚想象得更小,除了鳞片灿烂如黄金,其他地方都令罗彬瀚觉得像肥圆的放大版守宫。而龙蛋则和篮球差不多体积,呈现出一种非常繁复,好似万花筒般的奇异纹理。

    罗彬瀚很不可思议地对莫莫罗问道:“这玩意儿就是真龙?”

    “对呀,罗先生。”

    “它能长得跟之前那猎犬的本体一样大?”

    “那个是很难的,罗先生。星辰女王是第二原种的寄身,所以能够在梦境里长到那么大,普通真龙是做不到的。不过它们的智能和力量也很了不起,等它们活到一定岁数,可以选择成为自身居住星球的守护者,或者直接去月境定居呢。”

    罗彬瀚重新审视那只黄金蜥蜴。它盘在软椅上呼呼大睡,从被抢来起似乎就对外界的一切缺乏兴趣。这不禁令他怀疑龙的本质都是懒狗。

    “龙到底是个啥玩意儿?”他费解地问道。

    莫莫罗告诉他这是个很复杂的概念,最好亲自去查阅相关书籍。罗彬瀚也认为自己需要补补课,不过暂时还不着急。

    “那两颗蛋怎么办?”他继续问道,“放火里烤着?还是要找个不怕火的妈孵出来?”

    “不需要火呀,罗先生。只要到了适合幼龙生存的环境,龙蛋会自己孵化的。那时我们就可以把它们全部放生了。”莫莫罗回答道。

    他没有说明什么样的环境才叫适合。罗彬瀚也不急着琢磨这个问题,而是转身去面对他的宿命冤家。

    “你现在已经是个没依没靠的寡妇了。”他蹲到菲娜的笼子面前说,“劝你少摆出一副哭哭啼啼的样子,再闹也不会让你从良的。跟了我你至少吃喝不愁。”

    菲娜愤怒地朝他吐着舌头,但却不敢再触碰外围的透明障壁。自从雅莱丽伽把撞墙昏迷的它捡起来后,这个内侧笼壁带电的封闭笼子就成了它的安置处。

    罗彬瀚其实颇不理解他们为何要带上这只沙斯的真爱。他觉得这东西吃了驯化之香后似乎没什么明显反应,最多就是无视自己,而这已算是最客气的态度了。它显然仍在记恨沙斯之死,因此对其他人都充满敌意,尤其当雅莱丽伽靠近时总会不断地摆出攻击姿态。

    “它很稀有。”雅莱丽伽说,“警觉而隐蔽,在近距离时很难对付。记忆力也很好,如果你走丢了它能把你领回来。”

    “你确定它不会把我毒麻了扔井里?”

    他们说话时菲娜仍在阴毒地盯着雅莱丽伽,令罗彬瀚深深感到前途渺茫。雅莱丽伽却不怎么在意:“它需要时间淡忘旧主人。”

    “你不是说它记忆力很好吗?”

    “那是对路和环境的记忆力。”雅莱丽伽说,“对于伴生物种是另一回事,这要取决于你给它喂食的频率。”

    她把一小盒碎鲜肉递过来。罗彬瀚试探着把肉投进喂食口,菲娜的舌头立刻如闪电般卷走食物。

    它鼓动腮帮咀嚼,同时继续怒视雅莱丽伽。罗彬瀚再接再厉,口中谴责道:“你太不像话了,一点贞操都不讲究!”

    菲娜鄙夷地朝他甩尾。罗彬瀚扔下最后一块碎肉威胁说:“你再狂?再狂我给你改名叫马婢!”

    调戏完寡妇后他把空盒子扔进回收箱,这时才注意到桌上放着的三个银色箱子。莫莫罗和马林都坐在桌子前,似乎正对三个箱子讨论着什么。

    那三个男士手提包似的银箱就是“白塔标准学徒协议”。此前罗彬瀚已多次接触这个词,但却从未真正见过实物。他好奇地走上去,询问莫莫罗能否打开箱子,看看里面具体的协议内容。

    莫莫罗爽快地答应了,而马林的表情却不太好看,突然声称自己需要去上个厕所。直到他跑开后,莫莫罗才解开银箱的密码锁(通过威胁拍卖会主持人获得),展示出箱子里的内容。

    于是罗彬瀚瞪着眼睛,又问出了那句重复无数遍的话。

    “这他妈啥玩意儿?”

    箱子里没有任何纸质文件,只是一个固定在中间的罐状容器,在那容器内的淡蓝溶液里漂浮着一颗类似人脑的器官。

104 白塔标准学徒协议(中)

    “这是什么?”罗彬瀚又问道。

    “白塔标准学徒协议呀,罗先生。”

    “这个我知道。”罗彬瀚说,“但这罐子里的到底他妈是什么?”

    “是白塔学徒的脑部组织。”莫莫罗用认真而无辜的语气说。他的态度不禁让罗彬瀚感到心痛,立刻摇着他的肩膀说:“你个浓眉大眼的怎么回事!这就背叛革命啦?看到搞人体器官买卖的都不闹啊?”

    “这是完全符合联盟法律的白塔法师学习制度,罗先生。”莫莫罗说,“所有学徒会通过这种形式在不同类型的法师之间流通,尽可能高效地参与研究项目,从而学习到足够充分的法术理论和技巧。当他们认为自己的能力足够出师以后则会要求参与资格评定考试,正式获取白塔法师的身份。如果他们在流通过程中得到了某名法师的特别青睐,还可以在双方同意后申请让对方成为自己的固定导师。”

    他庄严地双手在胸前合十:“这是一种完全现代化的雇佣制度!和以前在陀瑞珥天壁系流行的家庭制学徒是完全不同的!每位学徒进入流通以前都会首先接受基础测试以确定他们的智力水平是否有资格采取这类流通方式,签下自愿协议,并获得白塔颁发的统一编号和反思维控制保护咒术。学徒协议的交易通常也限制在法师跟资格证商人范围内,一旦被发现违规虐待学徒的行为,将会面临白塔和联盟的严厉制裁。”

    罗彬瀚思考了一下,认为这大约和研究生或者博士生是差不多的意思。

    “那为什么要把他们的脑子剥出来?就不能直接搞点朴素的人口买卖吗?”

    “为了方便流通呀,罗先生。如果是人员的话,身份审核和身体机能维护都会变得很复杂,还要处理跨境时无可避免的生物入侵等一系列问题。到了项目以后再套上专用身体则会更节约成本,而且这样也方便他们集中精神在学业上。”

    莫莫罗充满同情地说:“法师之路是很艰难的。他们必须专注地记忆非常庞大的法术系统理论和结构,与此同时还要兼顾外部事务对他们而言是一种很大的负担。”

    这个罗彬瀚倒是不难理解。他见过平时也相当刻苦,结果到了医学院考试季还是得通宵狂灌咖啡的周雨。那种模式的周雨别说娱乐休闲,连看自己女朋友都是人体模型的形状。

    尽管如此,他依旧感到这种学徒制度带给自己的心理不适感。在经过几番思想斗争后,他忍不住问道:“这东西真的安全吗?万一碰到食人族想吃聪明脑花呢?”

    莫莫罗向他表示这种事故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从统计数据上要远远低于宇宙飞船的死亡事故率。协议本身的昂贵标价正是用以保证它不会被投入某种极为低效的一次性用途——大部分食人物种不具备挣取此等资金的智慧,而一旦其具备足够的智慧,那就不得不衡量口腹之欲和被白塔报复间的轻重。

    “很多法师还会随机性地往自己欣赏的学徒协议身上增添保护性法术。”莫莫罗补充道,“那可能会让该协议的脑部具备毒性、腐蚀诅咒,或者单纯的非常难吃。”

    罗彬瀚不禁鼓起了掌,然后想起另一件事:“之前我在地下交易所怎么听说有人拐卖小孩?那不是自愿的吧?”

    “那是由私人制作的非法协议。”莫莫罗严肃地说,“有些是为了出售给违法项目,有些则是单纯作为伪币流通。现在白塔正在严厉打击这种非法行为。之前罗先生说的那个我们也已经汇报给伊登先生了,相信他会处理好这件事。”

    既然他这么说,罗彬瀚也只好相信伊登作为门城之主的信誉。他壮着胆子看了看那三个装有脑器官的透明罐子,发现它们底部还写有许多文字,头一行大概是三位学徒的名字,分别为:漩鲸、蓝鹊、靛之影。

    “这他妈都是真名吗?”他凝重地问。

    “应该是他们自己取的学徒名,罗先生。等到他们成为白塔法师的时候就可以根据自己的流派或居住地取后缀名了。”

    莫莫罗紧接着阅读了罐底剩下那些罗彬瀚看不懂的文字和符号,然后告诉他这些全部都是关于学徒的身份信息。譬如漩鲸是于智思城的桐石之塔正式签署了学徒协议,并由青鲽·桐石完成脱除凡躯之过程,从此踏上求法之路。目前历经总计一百七十六个项目,得到十二位白塔法师的特别认可。主修法术包括第三类系统中的生物祈唤与植物研究,并精通微观契约语言学的下属三个子类目应用。目前主要希望的发展方向是第六类中的电能转化。

    三位学徒在实习履历上各有千秋,其中以漩鲸的项目经验最为丰富,蓝鹊有最高的白塔法师认可率,靛之影则填写了种类最多的主修法术。

    罗彬瀚对这些苦修中的法术学徒感到由衷钦佩,但作为资本家的后代也不可避免的产生了一个新的疑问。

    “这不同的学徒差别还挺大的嘛。”他琢磨着说,“都标一个价钱合适吗?万一有人做项目找不到合适的学徒呢?”

    “白塔建立了一个协议流通市场来解决这个问题。”莫莫罗赞叹地解释道,“那是个非常复杂的经济系统。参与者能够以特定种类的学徒包作为标的物报价,然后进行大批量的预买预卖,或者对特定批次的学徒包进行升值预估。因为结业成为法师后的学徒会支付给最后的购买者1.5倍的价格作为协议解除金,所以大部分购买者都很热衷帮助学徒们参与资格考试,有些投机者甚至会专门收购预期要升值的学徒协议……不过这样既不利于学徒的进步,也会导致很多研究项目招不到需要的学徒,是很不道德的盈利方法。罗先生以后还是尽量不要涉足这种生意比较好。”

    罗彬瀚仰头发了一会儿呆,然后拍拍莫莫罗的肩膀说:“你放心,我们老罗家买股票从来都是套牢的,我老头早不让碰了。倒是那帮法师,这一天天玩期货金融,不怕自己的塔尖遭雷劈呀?还能有点法师的样子吗?”

    “罗先生的批评很像静默学派呢。”

    “啊?我像邪教徒?”

    莫莫罗立刻又向罗彬瀚解释起静默学派的立场:一个主要活跃于无远域和联盟偏远处的泛约律组织,提倡规避公众、专注神秘。由于其内部源流众多,缺乏强有力的组织与规范,仅有十几类最主流的学者被联盟认定为合法,其余流派则统称为“禁忌学者”。

    “他们和白塔奉行着截然不同的法术框架理论,据说纠纷也很多。”莫莫罗伸出双手,左右远远地分开,“静默认为白塔的思路和做派完全属于理识侧,根本不能再归为法师。”

    “……那白塔怎么反应?”

    “白塔听闻此消息后立刻宣布把静默学派归类到古约律了。”莫莫罗说。

    罗彬瀚毫无反应地看着他。于是莫莫罗又严肃地说:“这是很严肃的争论。有好几名法师就是因为分类主张而遇害。虽然目前联盟把双方都归类在泛约组织,罗先生还是尽量不要当着他们的面提起分类问题比较好,那可能会引来杀身之祸。”

    尽管罗彬瀚不觉得自己会碰上这种问题,他还是记住了莫莫罗的忠告,且觉得自己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白塔这个“法师组织”。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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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