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前位置: UU小说其他小说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章节列表全文阅读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文阅读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txt下载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105 白塔标准学徒协议(下)

    莫莫罗不知从哪儿找来了一副眼镜,把它戴在自己脸上。那本使他颇有一种斯文的学者气质,但他容光焕发的高兴表情却大大破坏了冷静感。

    “学习时间!”他大声宣布道。

    于是罗彬瀚久违地从书架上抽出《星光界》。他在莫莫罗指导下对着目录默念“白塔”这个词,相关结果汇总很快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密密麻麻的词条看得罗彬瀚头晕眼花,包括许多一眼即知是白塔法师的人名、各种不知道是何功能的装置、甚至还有几种食品的介绍。

    莫莫罗为他点开一条汇总性的词条,上头笼统地介绍了白塔的几大主流学派和根据地。作为联盟最大的泛约律团体,该组织在地位上平行于“顶上十人”,主要负责在联盟境内的约律侧协调配合联盟政策,推进二类文明共同发展。依据传统,其内部最高决策权在几个知名法术流派中轮换,结果交由被称为“秘盟”的流派执行。现代白塔的决策则多由各流派的塔尖法师共同商榷,并通过对外负责人与“十月”保持沟通。现任中心城官方发言人是为银辉之塔的冰玟·银辉。

    罗彬瀚陆陆续续地往下看了几段,觉得那些关于法术分类的论述既难懂又枯燥。于是他放下《星光界》,转而在《薰渠》和《精卫》里搜寻相关内容。这两本书果然都提到了白塔,但主题却大不相同。《精卫》里的文章是一篇关于着装的讨论:

    关于法师袍的颜色

    在过去的传统中,人们相信法师袍的颜色是在彰明其立场和实力,并以此为前提衍生了多种基于原型改编或纯粹发乎想象的传说故事。闻名遐迩的案例包括永远身穿黑袍的“大死灵法师都伏加”,以及法力高强、精通神圣法术的“白袍大贤者”。此类认知文化如此流行,以至于在联盟最偏远的星层也能看到它的变种。这也往往使得理性世界的居民们充满疑惑:颜色是否对法师们具备某种异常重要的特殊价值?它是否也属于通往神秘之源的复杂仪式中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然而,答案很可能是否定的。我们尚不清楚着装款式对于那些更隐秘、内向、与世隔绝的古约律们是否存在影响,但一场轰轰烈烈的反袍色歧视运动正迅速在白塔的新生代法师间蔓延。他们对于旧传统中的服色要求深恶痛绝,且指出有诸多原始文明在诞生时并不以黑色作为负面或死亡的概念象征,用服色强化这类概念则是在迫使他们接受优势文明的文化传统,那毫无疑问违反了联盟对于弱势文明的保护约条和平等精神。为了帮助公众打破这种固化认知,更多法师开始打破传统穿着习惯,或者身着混有多种颜色的彩色法师袍作为自身政治主张的表达……

    罗彬瀚紧急抓过一朵花朵糖塞进嘴里,然后扔掉《精卫》,打开《薰渠》。这上面的文章倒和他的困惑有点相关,似乎是在回顾学徒历史。

    ……而与此同时,大部分的法师组织和部门还在实行基于人身依附习惯法的学徒制度,期间充斥着各种无必要体罚与欺诈性作业。这种近似于奴隶制的就学规则与被其称为“繁华年代”的欢乐的魔法技术大繁盛期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这时,学徒面临的困难糟糕程度可能胜过任何少数族裔在集群社会中所面临的那些。尽管在联盟公约历137-51周边约32个计数单位的时代,这种近似奴隶制的人身从属规则在陀瑞珥天壁系和盛产蔗糖的杜兰德人主权区周边已经被废除,并正在被更加“文明”的雇佣制度(即十分原始的学徒协议)取而代之,但它仍然大规模存在于阿塔斯天壁区和那时仍旧充斥着大量原始施法者的门城。运奴船在浪潮涨落时畏缩地出没于门城的港口,售卖种族从泛智人种到石心孵化者幼崽无所不包。同样经常出现在门城港口的阿塔斯天壁区领导者代言船则多半携带和更换大量幼年学徒,他们被承诺学习操纵浪潮和神秘的技巧,但大部分无法活到成年,且在大约1/3的生命周期里只明白了如何烤制领主专供面包。

    ……接下来的一个公约历计数单位中,阿塔斯天壁区的巫王内战烈度达到高峰,变相解放了数量可怕的家庭学徒。内战初期他们将两个星层的传教权转让给附近的斐伦神系(领地多基于陀瑞珥天壁系的主星层),以三个次级元素位面的共享权作交换。其中的土元素位面随即成为战略要地,一枚嵌在阿塔斯天壁区主星层上的岩石嶙峋的坚固纽扣。围绕其所有权所展开的战争无法计数,变相内耗了阿塔斯天壁区的战争潜力,以至于在面对后期追寻着被拐卖幼崽而来的理识侧石心孵化者大军时,阿塔斯巫王们羸弱如幼儿。

    ……将视线转回陀瑞珥天壁区下的斐伦神系。斐伦神系神格化了魔法技术,并因此要求尽量多的法师直接从属于魔法女神,而不是层层互相奴役。陀瑞珥率先在本土及其殖民地废除了近似于奴隶制的学徒制度,却将依旧奉行这一套系统的领地纳入囊中,这产生了大量神谕和律法上的混乱。直到陀瑞珥天壁区的新芽年,这些冲突才基本被修正完毕,学徒奴隶们如今至少可以出现在当地法院上,重获自由身——但首先他们要证明自己有能力自给自足,不断提升,并继续荣耀斐伦神系的魔法女神。因此很多人宁可依旧保持学徒身份,因为他们可拥有一间房间、共同享用的花园,还有几天的自由日,而不是“被铜臭的鞭子驱赶着,在亡命之中毁坏自己的法基”。一名学徒在听闻他获得自由后抱怨道:“我可不会离开我的导师。他将我从半身人的萨满手中救下,待我如子,给了我食物、衣服和一切。”

    而在繁茂的奔巴岛,曼德拉草园依旧由学徒来照看。在曼德拉草的花苞红熟之时,一大帮学徒们被驱赶进花园,从土地中掘出哭号的曼德拉草根,放到他们手工编制并附魔的隔音篮子里交给导师。围绕这种药草曾产生的阴谋案件数不胜数。一位学徒曾在隔音篮子上做了手脚,令附魔的篮柄变得十分脆弱。当他的导师提起装满收成的藤篮时,柄部立刻受重断裂,曼德拉草的致命哭声响彻云霄,杀死了在场的三十二名低级红袍。

    罗彬瀚摇了摇头,把《薰渠》也放到一边。他觉得自己对学徒的故事已经看得够多了,于是又拿起《星光界》,想查查其他的内容。

    他首先搜索了“约律”,出现的词条如此解释:

    “理识-约律”是联盟现阶段通行的文明分类方式之一,其中理识侧又被称为“一类文明”,约律侧即为“二类文明”。最初该种分类方法的核心依据在于“是否依照一套理性的认知方式与科学的研究系统作为文明发展动力”。然而,随着“泛理识”、“泛约律”类型的文明不断增加,该分类法的定义边界正在日益模糊。而当渊论及其诸多相关理论模型兴起,过去被认为绝对稳固的“纯理-古约”二元建构亦面临空前挑战。大量学者开始认为该分类法实际上并非基于客观事实,而是带有部分一类文明的排异思想,至少只能算是一种基于传统经验而非客观事实的社会分类法。

    “至于搞得这么麻烦吗?”罗彬瀚对莫莫罗说。

    “这是很复杂的政治问题,罗先生。”

    罗彬瀚盯着莫莫罗无害的表情,怀疑对方其实自己也不怎么理解。

    他又开始搜索起“龙”,发现和其相关的词条数量不亚于“白塔”。其中大部分都是对亚龙、伪龙、龙人等等泛有鳞类生物的介绍,“真龙”的词条则十分言简意赅,等若是说“一种智慧而强大的古约律生物”。

    最后他总算在文化分类里找到了一个非常不起眼的短词条:

    化龙

    一种存在于古约律内部的称呼方式,用以指代部分特定的、往往具备某种特殊权位的无种族生物。对此称号的使用遵循何种判断规则至今仍然不明,但获此称号之生物(或类生物现象)均具备极高的破坏性,并对理识类文明怀有强烈而危险的敌对意识。

    词条本身至此结束,但后头还附有相关概念的链接。罗彬瀚漫不经心地扫过去,发现其中竟然有荆璜提过的“白河诅咒”。

    他立刻点开词条,上面写道:

    一种传说存在于无远域境内的“化龙诅咒”,以化龙者的社会性关系为依据,相应产生具备高度危险性的约化现象,其真实性和原理尚且不明。关于该诅咒的约律侧描述共计两条:

    “子弑父,徒诛师,兄弟相残。”

    “一人成龙,余眷皆疯。”

    罗彬瀚的心突然咯噔一下。他想起自己升天前没给家里打电话,现在他老妈可能疯得比一头龙更厉害。

106 深空铁路观光线(上)

    尽管罗彬瀚仍在担心自己老妈为了找到亲儿子被谋害的证据杀回国内,掀翻前夫每一个情人的金屋,然后给他所有同父异母的弟弟妹妹留下此生难忘的严重心理创伤,他还是不得不优先处理自己的人生困境。

    “我要变强。”他放下书后深沉地说。

    莫莫罗顿时浑身放光,乃至于脸上的眼镜片都快变成两团刺目的白色。从未见过此等场面的马林诺弗拉斯吓得翻身躲到椅子背后。

    “来吧罗先生!”莫莫罗激动地说,“一起为宇宙的和平而战吧!”

    罗彬瀚盯着他伸出的手,那一瞬间竟然确实地感到了犹豫。当旅途刚开始时,他对自己即将面临的危险尚且懵懂迷糊,并坚信自己在一场平安顺遂的短期旅途后便将返回故乡,那么成为一个“为宇宙而战的光之守护者”显然对他和莫莫罗都是极不合适的。但在经历了门城事件后,他终于如梦初醒,切实体验到这个外部世界的疯狂和混乱。

    同行者的贴身保护不足以彻底杜绝某些意外状况的发生,他永远没法确信是否会有下一扇稀奇古怪的空间门开在他脚下,把他扔到寂静号船员们够不着的地方。一把高能射线枪也完全不足以应对生活——至少是跟荆璜同行时的生活。

    他明白自己迫切需要更强有力的自保手段,而银石巨人就仿佛从天而降的免费豪华午餐那样诱人。罗彬瀚甚至还没好意思讲自己半兴趣地收藏过一两个特摄片手办,相较之下他觉得莫莫罗的本体造型其实还蛮不错的。

    罗彬瀚思忖着局势,开始感到心中有点动摇。他对莫莫罗问道:“你对人间体真的就没点特殊要求吗?比如非得是特搜队成员?”

    “但是没有那么多特搜队成员呀,罗先生。”莫莫罗有点遗憾地说,“而且很多星际犯罪都是流动性质的,固定留守的模式已经不太适合当今社会的维和事业了。”

    罗彬瀚更加动摇了。他无意为宇宙和平奋斗终身,但倘若只是旅途中的插曲,他当然不介意偶尔助人为乐。横竖荆璜惹的麻烦也已够多了,难道他还在乎哪个犯罪组织前来打击报复吗?

    “我们俩在融合后还是能分开的吧?”他半信半疑地问,“我们基本上还是两个独立的思想?不会搞成什么灵魂吸收之类的玩意儿吧?”

    莫莫罗肯定地点头,坦荡而开朗地说:“当然了罗先生!我们的意志与感情将合二为一,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各自经历的道路就要被抹去呀!当你的人生迎来新阶段时,我们就会怀着对共同岁月的记忆彼此告别。那时候我将回到永光境,去向教官们述说我的实习经过,然后在他们的认可下得到光之守护者称号!那一定会是段非常开心的时光!”

    罗彬瀚彻底动摇了。他觉得尽管莫莫罗有点过度痴迷追逐偶像和市场消费,但无疑仍是一个非常耐心而善良的好外星人,完全值得一个什么守护者之类的称号。就在他深深吸气,准备做出回答以前,躲在椅子背后的马林开口了。

    “这是不是说你们俩要实现精神融合?”马林说,“分享彼此所有的思想和记忆?包括你内心最见不得人的那些秘密?”

    罗彬瀚略带憧憬的表情忽然凝固了。他的脑袋开始超速运转,回忆起诸多他发誓要带进棺材里的人生往事。它们中的绝大部分对这个世界都微不足道,或者已被其他参与者淡忘,但如果唯一可能记得的周雨胆敢把这些事抖出来,罗彬瀚将飞奔天台,以死亡作为威胁让对方闭嘴。

    “男的不行。”他灵台一片清明地说道。

    莫莫罗连续眨眼,委屈而又莫名地望着他。罗彬瀚自感良心煎熬,于是毅然决然地说:“我回房间做俯卧撑去了。”

    他立刻真的跑回房间做俯卧撑,留下莫莫罗幽怨地盯着马林。其实罗彬瀚也很好奇马林是否能够成为莫莫罗的人间体,但旋即就打消了这种念头。毕竟他从不记得哪部特摄片里的人间体有此等恶劣的异**往记录,那显然也不太符合永光境文明的社会价值观。

    他一边琢磨着自己究竟有何优良品质能够得到莫莫罗的欣赏,一边熟练地做起了俯卧撑,当他数到第一百五十七下时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太对头。

    罗彬瀚震惊地从地上跳起来,甩了甩自己的手脚。除了右手不大爽利——那只猫说得适应个五六天——其他部分都灵便得犹如一个状态良好的武术运动员。他试着原地起跳,很轻松地摸到了房间天花板,再用双手托举起整张床,最后则在椅背上踮脚站了足足三分钟的平衡木。

    这显然已经不是一个乡下盆栽富二代应有的表现。罗彬瀚当即冲出房间,跑到舰桥室里对全世界呼喊荆璜。

    “你想干嘛?”荆璜满脸阴沉地进来了。罗彬瀚从他的发型判断出此人刚才又在睡觉。

    他一把揪住对方的头发:“老子的体育成绩飞升了!”

    “……你他妈喝了赤泉水啊。”

    这个答案并不出乎罗彬瀚的意料。他激动地扯着荆璜头顶的毛说:“这升级也太快了吧!我现在能打得过沙斯了吗?是不是直接就变超人了?”

    荆璜冷冷地指着金属桌子说:“你把那个举起来。”

    罗彬瀚照办了。桌子稍微有点沉,他的右手又不得力,但在左手的辅助下仍旧很轻松地完成了要求。

    然后荆璜对着他伸出右手的小指。

    “看清楚,这只手是我的本体,”荆璜说,“不是改装的机械臂。”

    他用一根手指把桌子顶起来,三次抛向天花板又接住,最后举在头顶像转手帕那样回旋十几圈。做完这一切后荆璜把桌子放回原位,面无表情地对罗彬瀚说:“做好你的菜鸡,少给自己加戏。”

    “草,”罗彬瀚说,“你那水呢?再给我多来几口!”

    “那东西你最多只能喝一次。如果不是因为当时已经算生死关头,原本就不该让你沾到。”

    罗彬瀚不是很服气地问道:“有这么珍稀?多喝一口会怎么样?”

    “会怀孕。”荆璜说。

    罗彬瀚无声地跟他对望着。

    “……谁怀孕?”他勉强镇定地问道。

    “你。”荆璜冷淡地说,“赤泉之水发于魔海,阴极生阳,化育异质。女子服之无碍,男子初饮亦可洗髓易筋,复饮则阴性侵体,腹结鬼胎,郁积四十九日而自肋下出。”

    “……就是说老子会从肋骨下面生出个东西?”

    “差不多吧。以你的体质生不出什么厉害的妖魔,大概也只是一团吃人的血肉块而已。”

    “……那孩子它爹我呢?”

    “你死了。”

    于是罗彬瀚决定现在先做菜鸡,等日后回了老家再重拳出击。他提着菲娜的笼子和雅莱丽伽给的《防身术入门》钻回自己房间,在俯卧撑和健体操的空闲里继续猛烈敲打寡妇的心扉。

107 深空铁路观光线(中)

    当和寡妇菲娜同居将近两百个小时后,罗彬瀚终于感到自己的热情有了回应。那当然还远远不到能把它放在自己肩头的程度,但没看见雅莱丽伽的菲娜显然要冷静很多,甚至在罗彬瀚饲喂生肉时主动靠到投食口附近。

    罗彬瀚隔着笼子虚戳它的脑袋:“你这就投贼了啊?说好的三贞九烈呢?”

    菲娜冷淡地扫着尾巴。它的鳞片能够变幻出与环境极为相似的颜色,其丰富程度远远超出罗彬瀚认知中的变色龙。倘若它没有被关在笼内,罗彬瀚甚至没把握能从这个房间内把它搜出来。

    尽管如此,他注意到菲娜对生肉的兴趣正在下降,乃至于经常剩下多余的肉块。这既不卫生也不健康,他只得抱着笼子去找莫莫罗求助。

    莫莫罗把手按在笼顶,用一股白光安抚住菲娜,然后指导罗彬瀚清理笼子里的垫沙和碎肉。

    “鬼影麻痹蜥的主食应该是昆虫。”莫莫罗思考后判断道,“它需要吃完整的活食,长期进食生肉或素食会导致营养不良。”

    这差点难倒了罗彬瀚,直到莫莫罗告诉他寂静号上本来就有小型的人工温室和一些储存的昆虫卵。

    “我们还有这玩意儿?”罗彬瀚震惊地问道。

    “有呀,罗先生。桌上的鲜花都是温室里培养的。”

    “那虫卵呢?”

    “那些只是普通食材呀。”莫莫罗语气自然地说。

    罗彬瀚僵住了。他想起自己在船上吃过很多内馅不明的饼类料理。

    莫莫罗没有给他消化这个消息的时间,而是把他和关着菲娜的笼子一起推到位于飞船上层的温室,并在途中向罗彬瀚解释了维持这一生态系统的难度——当寂静号切换成魔舵形态时,船上绝大多数技术设备都处于关机状态,人工温室也只得将所有成果紧急收割封存,等待重启时再次培育。

    这下罗彬瀚终于明白在他们未能偶遇同行时究竟是靠着什么维持生计。他怀着复杂的情绪参观了那个小巧却精密的温室,到处都是堆叠的玻璃箱和照明灯,营养液输管如叶脉般分布各处,使温室从整体上酷似一块切割整齐的钛晶。

    ∈在莫莫罗的要求下为他们找了一罐绿蠹虫的虫卵,把它放进速培箱内孵化。期间罗彬瀚给菲娜喂了点据说和春鲸叶效果相似的弥兰花茎,于是他看到那只蜥蜴又开始愉悦地对自己摇头晃脑。

    “这玩意儿太不忠诚了啊。”他非常敷衍地谴责道。

    “泛有鳞类不善于记忆伴生者。”莫莫罗解释道,“龙类、蛇类、蜥蜴类……它们总是习惯独居,没有建立团体的意识。我们只能通过喂食建立熟悉感,让它把罗先生你认定为属地的一部分。这就是生命的独立意志呀,罗先生。”

    罗彬瀚也并不真的在意菲娜以何等眼光看待自己。他趁着它心情不错的时候打开笼门,在莫莫罗的监督下喂了几条新鲜肥厚的绿蠹幼虫给它,再挠了挠它下巴处最薄的鳞片。整个过程意外顺利,当下莫莫罗便宣布菲娜已经可以进入下一步训练。他让∈准备了一个看起来相当逼真的假人。

    “你们首先需要确定一个简单的信号,”莫莫罗说,“最好是能吸引它注意的声音或手势,让它明白罗先生你需要它去攻击特定的目标。”

    这一步出现了极大的障碍。菲娜对罗彬瀚的一切狂舞乱呼都采取漠视态度,甚至藐然地打起了瞌睡。迫于无奈的罗彬瀚只好使出最后手段。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枚铜戒,戴在手上后摸了摸花纹。

    “呐。”戒指说。

    菲娜骤然睁开眼睛,专注地盯着罗彬瀚的手指。

    “草,”罗彬瀚说,“你不是吧?”

    他晃晃自己戴着戒指的手,那双冰冷的爬虫眼瞳也随之游移。事实已然摆在眼前,他只能悔恨自己当初为何要买下这枚倒霉的戒指。

    相比之下莫莫罗就显得很高兴。他立刻叮嘱罗彬瀚要随身带好这个“指挥哨”,以便菲娜养成聆听信号的习惯。

    罗彬瀚既欣慰又痛苦地答应了,接着又迎来下一个难题:菲娜会盯着戒指看,但除此以外啥也不做。

    “去咬它。”罗彬瀚用戴戒指的手指着假人说。

    菲娜一动不动。睡在软椅上的黄金幼龙则于此时打起了呼噜。遭到爬虫们双倍羞辱的罗彬瀚顿时大怒,正要对菲娜进行一番严厉批判,雅莱丽伽和荆璜却恰好于此时走入厅内。

    那个瞬间罗彬瀚什么也来不及做。他只感觉一道半透明的幻影朝雅莱丽伽射去,旋即整个房间都变得炽亮无比。

    “这啥玩意儿?”荆璜提着菲娜的尾巴说。白绳自他领口钻出,把菲娜将要喷出毒液的嘴绑得严严实实。

    罗彬瀚赶紧上前解释缘由。荆璜听完后把菲娜提到面前,跟它大眼瞪小眼地互相瞅着。

    他的瞳孔深处倏然跃动起彩焰。

    菲娜明显受到了惊吓,僵挺挺地不动了。荆璜衣袖一扫,三团火苗飘在空中,绕着它不断打转。

    “你看到这个没?”他指着自己的眼睛说,“我给你两个选择。要么你罩着那个戴戒指的废物,要么我扬了你这个吃白食的废物。”

    菲娜吓得失去了反应,软椅上的黄金幼龙则投来懒懒的一瞥,然后仰头打了个喷嚏。

    荆璜信手把它丢还给罗彬瀚。当白绳松开后,菲娜再也没有攻击雅莱丽伽,而是立刻缩到罗彬瀚背后。罗彬瀚觉得它未必真能听懂荆璜的话,但至少认清了谁才是这艘船上脾气最差的懒狗。

    雅莱丽伽对这一状况波澜不惊。她抱着好几卷纸来到桌前,把它们逐一摊开到桌上。罗彬瀚看到上面画着些极其简单而抽象的图形。

    星期八从角落的椅子里跑过来,在桌边踮脚看着那些画。

    这时罗彬瀚感觉自己已经半辈子没看到过她了,但反正也习惯了这小丫头的神出鬼没,于是指着那些抽象画问道:“这些是小八同学的儿童画?”

    “地图。”雅莱丽伽说。

    罗彬瀚实在无法相信她的说法。那纸上的图画实在过于抽象,哪怕是动画片里的海盗藏宝图也比它好上一些。何况他如今也朦胧地意识到他们正不断地在诸多世界间穿梭——那怎么想都是无法放在一张纸上的东西。

    “这是西比尔画的预言家地图。”雅莱丽伽看着纸面,“她们在向船长描述追寻之物的位置。”

    罗彬瀚的问题瞬间又堆得比山高,感觉自己那几本书都白看了。最后他拣了自己觉得最迫切的一个,扭头对着荆璜问道:“你在追寻啥呢?”

    “不知道。”荆璜说。

    “你他妈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在跟我耍什么哲学梗?”

    荆璜皱了一下眉:“我想找一个不抹消中咒者因缘性的破咒方法。”

    “啥咒?白河诅咒啊?你准备捞‘冻结’?”

    “捞屁。他死定了,早晚骨灰给他扬了。”

    罗彬瀚又问了几句关于荆璜追寻之物的问题,结果对方总是含糊其辞。他也就不再多管,而是问道:“那我们下一步去哪里?”

    这个问题得到了明确的回复。

    “去观光铁路。”雅莱丽伽说。

108 深空铁路观光线(下)

    罗彬瀚现在对提问已经积累了丰富的经验和技巧。倘若这种旺盛的求知欲能够原封不动地传送回高中时代,想必他早已在大学里和周雨肩并肩了。

    他首先发出第一个问题:“那地方危险吗?”

    “通常不会。”雅莱丽伽说。

    罗彬瀚认为这句话的意思是荆璜还没在那里打砸过所有者的私产,此外则等于没有任何保障。

    “我们为什么要去观光?”他接着问第二个。

    “我们需要一些情报。那条线路上有外域的旅客活跃,也许能找到有用的线索。”

    于是罗彬瀚追根溯源,提出最本质的问题:“为什么是铁路?”

    “……那也许是创造者的个人爱好。”

    这问题错综复杂,而雅莱丽伽忙于研究抽象地图,只好把常识教学的重任交付给莫莫罗。

    “罗先生,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是联盟边界星层外的无所属区域,大概位置是在梦幻界和旧星河战线的中间。”

    莫莫罗从空气中拉出一块黑板似的光屏,认真地在左边涂出一条光带,右边则不知为何画了一只有着猫头、狗尾和兔子垂耳的古怪生物。紧接着他在两者之间打了个五角星,示意这是寂静号的大致坐标。

    罗彬瀚对着那兔耳狗猫琢磨道:“这啥玩意儿?四不像?”

    “这是石心孵化者。”莫莫罗介绍说,“他们是梦幻界的理识侧统治文明,利用一个拟似许愿机架构实现了以太操纵,然后达到了二级无穷,曾经也是第十月的强力候选者。”

    如今罗彬瀚对于这个宇宙的政治架构还有点含糊,但大体知道“十月”是个什么意思。他还依稀记得莫莫罗在介绍莲树星地绝时提起过这件事。

    “所以他们最后没升上去?跟联盟谈崩了?”

    莫莫罗摇摇头。

    “他们遭遇了一次‘月陨’。虽然根源在于它们率先对陷阱带文明采取了非道德的技术手段,但也确实是很可惜呢,罗先生。如果不是因为技术框架漏洞导致的浪潮反涌,梦幻界应该早就已经以独立界区的地位加入联盟了,也不会像如今这样沦为约律侧混战的高危地带。”

    这大概不是件令人愉快的谈资,因此他们很快便跳过这个话题,继续关注寂静号接下来的行程。依照莫莫罗介绍,在梦幻界和旧星河战线之间存在着一段相对安稳的连续星层,俗称‘迷野带’。该区域因物理法则的超常稳定而侥幸避开战火,成为了一条外域和联盟和平交流的羊肠小径。据说最早是来自崇宏乡和永无岛的探索者们抵达此地,开辟了一圈基于恒星动力的空间城,静静专注于自己的研究项目。

    这种变相规避联盟或梦幻界审核法规,同时又得以躲开外域各种不可预测风险的办法很快引来了更多想要隔世隐居的人。围绕固定隧穿点的星系被广泛利用,而某位前中心城研究员在定居后则出于兴趣地开发了一套低成本的星际铁路系统,以供不同区域的居住者偶尔串联聚会,或去外域偷掘食材与矿物。这种做法起初是完全私人娱乐性质的,直至数家民船公司发现其中潜藏的利润,并将其联名告上法庭。

    一场旷日持久的官司在《熏渠》、《精卫》及各地主流刊物中引发了无数激烈的论战,关于地域法、人身法、联盟与梦幻界管辖权争议,以及专利、专营权究竟在多大物理规则差异下具备适用性。直至该名深空铁路系统的开发者因故去世,相关议题仍未得出一个广泛认可的结论。最终由石心孵化者月陨引发的一系列动荡迫使联盟暂时冻结对此事件的审议,留待梦幻界最终确立一个稳定的统治政权后再行推进。

    这一切关于法律和权力的纷争尚且未见终日,但在远离中心城信号的边陲之界上,那辆被精心设计过运行路线,足以使其在沿途气态星云带捕获足够能量物质的深空火车犹在自顾自地兜游。当它的创造者永远消失于一名逃难巫王引起的虚空风暴中后,他过去的朋友们担负起维护和扩建的职责,并匿名仿制了多辆额外列车,在民船公司如类星体爆发般猛烈的警告信中继续着循环往复的旅途。

    出于安全考虑,联盟允许其雇佣境内的安保机构提供服务,但这一套铁路系统是如此的陈旧而又低效,以至于完全不适合用货物运输或军事用途来盈利,民船公司控股的保险类企业则拒绝提供人身安全保险和常规安全检查,因而该运输系统始终处于一种既无法律法规保护,也无强力组织实际控制的状态。它因这显而易见的脆弱被数次损毁,又因完全公开的蓝图设计被屡屡匿名重建和捐款。

    没有一个联盟境内的旅行社获得前往此地的许可证:然而星海中秘径无数,充满探险**的旅行者总能想方设法找到通往异域星途的铁路站点。他们往往带着各种说不清来路的危险物品,怀着绝不能公开说明的愿望和动机,然后在动车检查员例行盘问时千方百计地撒谎。

    “旅行目的是?”头部挂着翻译器的苍蝇头问道。

    罗彬瀚和马林互相看了一眼,然后异口同声地说:“观光!”

    他们的理由未必经得起考核,但圣融晶使申请的联盟合法居民身份和依靠∈伪造的外域移民身份同样通过了安保公司的数据库验证,于是他们都轻松地混过了安检。继他们之后,安检门又连续响过三次。罗彬瀚悄悄回头暼了一眼,正好看到荆璜通过安检门,而苍蝇头身前的光屏上赫然写着这位乘客的名字:姬怀石。

    “……这是你花名啊?”他悄悄对荆璜问道。

    “不关你事。”荆璜说。

    罗彬瀚只好把装着菲娜的笼子放到角落,然后和坐在对面的马林一起环顾整个车厢。

    这并不是他想象中那种跑在地面上的铁皮火车,但也和正统的高科技飞船相去甚远。这辆深空列车从远处看很容易令罗彬瀚想起圆胖的鹅黄色毛毛虫,外壳也非坚硬的金属质地,而是某种更像塑胶的柔软材质。这种嘉年华玩具般的形象一度让罗彬瀚怀疑自己来错了地方。

    相较而言,车厢内部让他更有熟悉感。无论是坚实冰冷的金属地面,还是拥挤而简陋的四人车厢,全部都叫他梦回童年——那还得是他老头发迹以前回乡过年的时候。

    “这玩意儿真能飞起来吗?”他怀疑地问道,“而且还要穿越星系?”

    马林看上去好像也没数。莫莫罗则解释说列车的外部防护是由一套磁力场护盾装置完成的,至于涉及到超远距离移动的部分则主要靠人工制造的超空间隧道。只要构造足够巧妙,这些技术对于材料的要求并不那么严格。

    “这是一套成本很低的设计。”莫莫罗说,“据说本来设计者还想要靠蒸汽或煤炭来作为能源,然后在跨空间的同时也实现星层跨越……不过那样果然还是太复杂了,我想最后还是没有成功吧。”

    罗彬瀚对“穿越星层”和“跨越星系”间的难度差距毫无概念,因此他只是问道:“为什么非要用酒精煤炭?这样真的能更省成本?”

    莫莫罗沉思着计算起来,而马林则开始翻白眼。

    “你对那种人还没一点了解吗?”他说,“别给他们的想法找什么复杂的道理。成本、收益、实用性……他们在嘴上扯这些鬼话,然后脑袋里的却是‘我就想看看这样能不能飞起来嘛’!你觉得我们屁股底下的东西像是为实用考虑?不,这玩意儿没准就是某个家伙童年上课时画的幻想产物,被老师发现后嘲笑了一整个学年,然后那老兄就哭着发誓非要把它造出来。我敢保证真实答案只会比这个更蠢。”

    随后他们听到一声鸣笛,毛毛虫列车从站点上飘了起来。它底部侧边的喷射器已被点燃,很快便脱离了这颗土壤呈青灰色的岩质行星,向着深蓝无月的星空驶去。

109 因缘细若虫茧之丝(上)

    列车开始了在深空中的旅途。它飞得稳键而轻盈,如蜉蝣落入一汪散满宝石碎粒的浓墨中。由于那虚空的无限广袤,罗彬瀚无法估量他们究竟移动得有多快,只能察觉到窗外的景色时而会悄悄发生一些改变。

    那不像田野村庄在火车窗外的飞逝,而是稳定闪烁中的星河忽然变得朦胧混沌,又在几秒后恢复清晰。每逢这时,他便发现窗外已然换了一副完全不同的风景。

    他在莫莫罗的指导下观赏了许多奇特的天体。譬如一片即将形成疏散星团的分子云,远望犹如彩染的薄纱般斑斓绚丽;一颗由于过分靠近两颗恒星而永远保持着致命高温,如同燃素宇宙那样被熔岩海遍覆的炼狱行星;被滚滚烟尘笼罩,据说正在不断吞吃附近恒星质量的僵尸白矮星。

    坐在走廊对面车厢的荆璜显然也能听到他们说话。当莫莫罗介绍那颗僵尸白矮星时,他便突然不耐烦地和雅莱丽伽换了位置,躲进车厢最里头。罗彬瀚注意到了他不同寻常的举止,于是暗暗将之记在心底。

    莫莫罗依然继续着生动而耐心的天文解说。他指着某处位置,声称那里是一个几乎不含暗物质的“幽灵星系”,但罗彬瀚望过去时啥也看不见,不免怀疑这是莫莫罗在给他裁新装。他心不在焉地应和着,注意力渐渐被反常的荆璜引开了。

    与他相比,马林反倒表现出一种超常的热情。此人对莫莫罗说的每个天体都听得津津有味,甚而还会详细地追问其成因和特性。这态度不禁令罗彬瀚觉得很稀奇。

    “你为什么对星星这么感兴趣?”他不禁问道。

    马林看着他耸耸肩:“为什么不?我是个唱诗人,我得积累素材。”

    “你写的诗里头有僵尸白矮星?”

    “我可以考虑加进去。”马林说,“若欲延续则蚕食它者,若纵口欲则碎骨粉身,这不可为我等凡人之启示?况且你得承认星星比人好打交道多了,它们只是单纯地发光、旋转、爆炸,或者吸点什么到自己身上,反正它们对你不会有任何意见,更不会跟你争执,你想对它怎么着就怎么着——除非你碰上传说中那种唱歌吃人的星星,不过那没啥了不起的,咱们自己也天天干这事儿。”

    罗彬瀚无言以对。他想了想说:“你嘴上说得一套一套的,咋还落到跟海盗混了?”

    “道理总是知难行易。”马林答道,“再说海盗有何不妥呢?你们只是抢几艘船,杀几个人,总不至于炸了别人的星球。”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但内容颇不寻常。罗彬瀚憋了一会儿,最终忍不住问道:“你有想过复仇吗?”

    “什么复仇?”

    “圣融晶使啊。”

    他们无声地对视了几秒。马林说:“我又能做什么呢?世道本来如此。何况它们确实还挺讲道理。”

    “一点都没想过?”

    “那毫无意义。”马林大方地直视着他答道,“你现在觉得不可思议,我的朋友,那是因为你没经历过我所经历的。啊,一位出身卑微的孤胆英雄,向着一个庞然巨物发起正义的复仇——为何这类故事会受欢迎?因为我们都清楚它在现实里没法办成。复仇!那不过是徒耗人生。你无意中掀翻一个鸟窝,可会觉得母鸟有权啄瞎你的眼睛?”

    “这跟权不权的有啥关系。”罗彬瀚说,“你自己不觉得愤怒吗?”

    马林好像也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斟酌了一会儿后才接话道:“情绪并不基于事实,乃是一时的气血冲动。当它萦绕你心时,你相信它永恒不灭,实则一旦光阴稍纵,万事皆将如灰风逝。例如,那蓝头发姑娘是挺可爱,你现在忘不了她,但倘若要我实言,朋友,我觉得你这段恋情总不能长久。现实会磨钝你的记忆和感觉,没准你会等她一两个月,甚至一两年,可万一她永远不回来呢?你难道把自己宝贵的人生全赌在运气上?况且你们认识才多久?或许你瞧不起你的父亲和我,但也大可不必给自己定个太难的考验标准,那到头来只会叫你大失所望。”

    罗彬瀚倒不认为这番话冒犯到了自己,可更不愿意和马林讨论宓谷拉。永生花环还躺在他房间抽屉的最深处,平时不会瞧见,但梦中频频浮现。

    “想这么多干嘛,”他岔开话题说,“照现在这状况我们先把自己的命保住吧,还琢磨怎么泡女人啊?”

    “这倒不假。”马林同意道。他继而又上下打量起罗彬瀚,十分突兀地说:“你没准适合当个唱诗人。”

    “啥玩意儿?”

    “你挺有天赋的。”马林以近乎诚恳的语气说,“想想看当初在沙斯手上那会儿,我们俩足足来了一百多轮!就算是职业诗人也未必能比你发挥得更好了,我差点就因此没命……当然啦,这可不是怪你的意思,当时我们要是有一个先输了,另一个准也跑不掉。要我说你更适合当唱诗人,而不是干海盗这行。”

    罗彬瀚只好耸耸肩:“我本来也不是。”

    “那你为啥和他们混在一起?你他妈还老扯那小孩的头发,我都奇怪他为啥没把你扔出船舱。”

    “……说来话长。”

    马林和莫莫罗的表情突然都变了。他们目不转睛地盯着罗彬瀚,脸上放出渴望的光。

    罗彬瀚汗毛倒竖,故作镇定地转开脸:“我们还是继续讲星星吧。”

    “别傻了。”马林说,“你已经提起这事儿了,谁他妈还会在乎星星?现在咱们前后车厢都没人,如果你不讲点什么,接下来这几个小时没人能静下心坐着。”

    罗彬瀚想跟他扯几句嘴皮,但发现莫莫罗也正期盼地望着自己,紧接着星期八也小步从走廊对面跑了过来,默不作声地坐到马林旁边。

    他望向走廊对面的车厢。荆璜还趴在桌上睡觉,雅莱丽伽则用一把小搓刀磨她头上的盘角。她已经把一只角磨得油光水亮,再重新缠上叮当作响的金属链子。

    她姿态优雅地继续打磨第二只角,眼睛也盯着罗彬瀚。

    这是压倒盆栽的最后一根稻草,罗彬瀚知道他今天已经在劫难逃。

    “好吧。”他说,“这要从我妹妹说起……”

    事实上这要从周雨说起。

    罗彬瀚永远不会承认他羡慕着周雨顺遂而简单的恋情,因此当周雨的青梅竹马在订婚仪式前夕无故失踪时,他的内心也受到了极大撼动。他想不通这件事怎么会发生在周雨身上,难道好人就真的得不到好报?

    他们报了警,也花了很多时间寻找线索,甚至翻遍了周雨那青梅竹马家中的每一本藏书——她那去世老爹的阅读趣味真是古怪极了——最终却什么收获也没有。

    最终罗彬瀚不得不接受事实:他知道那女孩有多喜欢周雨,而如果至今仍不出现,唯一的可能性就是她已经遇害。

    然而无论是他们还是警方,最终都没有找到她。死的,活的,一部分,又或者是关于凶手的哪怕一点点线索。她的性情孤僻古怪,人际关系毫不复杂,凶手除了随机杀人外再也找不出别的动机。

    周雨几度情绪崩溃,学业也被迫中止。更令罗彬瀚隐隐感到不祥的是,他察觉到周雨开始查阅一些很古怪的资料,像是古代宗教祭祀、撒旦与魔鬼的传说,甚至是召唤亡灵的仪式。尽管周雨只是无意中暴露出冰山一角,那已让罗彬瀚严重怀疑对方因悲痛而精神失常。

    他在这种令人不安的氛围中接到了母亲的国际长途电话,得知他老妹交了新的男朋友,不幸的是那是个瘾君子,并疑似涉入一起相当重大的黑帮冲突。他的律师母亲已动用全部的社会关系来洗脱女儿与此事的牵扯,而与此同时她需要罗彬瀚出国去看住他慧眼识英的鬼才妹妹。

    当时罗彬瀚其实并不想走。他权衡着被荫佑在老妈翼下的妹妹,以及母亲早亡、青梅失踪、父亲数年不归的周雨,实在觉得后者更令人担忧。然而很快他便发现周雨的精神状态明显好转,再次恢复到平日的冷静沉稳。

    罗彬瀚以为周雨接受了现实,于是决定先去处理妹妹的纠纷。然而就在之后不久,周雨便把自己关在布置得宛如疯人院的家里,为了一个所谓的通灵仪式割腕自杀。

    若他当时选择留守,事情或许会大不相同。但最终罗彬瀚毫无所觉地登上飞机,那便是一切因缘的开端。

110 因缘细若虫茧之丝(中)

    “……那天我出国去见我妹,正好也见见一个和本家脱离很久的远房亲戚。结果那人已经死了,只留下一个白人养女,是大学里搞科研的,我当时只是礼貌性地去打个招呼,那女的反应却特别奇怪,老说自己有危险,还塞给我一块翡翠似的石头,让我带着它逃回国内。当时我以为她精神不太正常,也没跟她争,姑且带着那个石头回去了。结果第二天她的大楼就被烧塌了,火还是从她住的四楼开始的。我看事情很不对劲,就紧急逃回国内,那石头也邪得厉害,总是不停地招虫子,我公寓整栋楼里的蟑螂一天内全死在我家地板上了。”

    “所以那石头到底是什么?”马林问道。

    事实上罗彬瀚也不知道。当时他检查了石头内部,确定没有藏着什么非法物品。他也考虑过将其交给官方机构处理,或者将其彻底掩埋,但在来得及下决定前,一桩匪夷所思的意外打断了他的计划。

    “总之我因为这块石头被两个苍蝇头外星人绑架了。”他说,“它们在晚上闯进我的家,把我关进飞碟里带走了。”

    马林无言地盯着他。

    “不要看我,我到现在也不知道它们那是图啥。反正这俩虫哥就把我和那石头一起绑进飞船内。它俩当时带了个翻译器之类的玩意儿,告诉我它们是巡警,要把我和违禁物品一起带去法庭。我们刚飞到邻市的生态保护区,我就在空中看到湖面上有一艘天鹅船,船上站了一个红衣傻逼……”

    马林和莫莫罗一起看向睡觉中的荆璜。

    “然后那傻逼用一道雷把我们都劈下来了。”罗彬瀚继续说,“我现在想想这货当初可能是想抢劫那些苍蝇头的飞船,结果他轻重没掌握好,把安全带系统给劈坏了,老子被黏在座位上下不来,这小子就决定先开船把我扔回家里。我按他的意思在飞船地图上找自己老家的坐标,这小子等得不耐烦,自己先跑出去吹曲子玩了。这时突然又冒出来另一个黑衣服的小变态,跟这小子长得一模一样,自称是叫做‘刺枝之荆,玄玉之璜’……”

    “慢着,慢着。”马林说,“所以你碰到了两个‘荆璜’?”

    “差不多。但当时那红衣小傻逼跟我语言不通,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来历。那黑衣服小变态说话倒挺溜的。非要我记住他叫‘荆璜’,还拿了我的手机和钥匙,说要把我亲朋好友都杀了。”

    马林不安地皱起了眉。

    “你知道这听起来像什么吧?”他说,“如果咱们现在认识的这个是正主,那么要杀你的那个显然就是……”

    罗彬瀚耸耸肩说:“这你得问那小子了。他一直不肯跟我解释是怎么回事。总之当时那黑衣小变态先是干掉了绑架我的虫哥,跟着又把我挟持了,要那红衣小傻逼撅了自己左手上的什么屏蔽器……小傻逼照办了,我还以为他准备投降,结果他突然一把大火给那小变态扬了,还拿左手插小变态的头骨,插完以后突然就会说人话了,还骂老子叽叽歪歪的烦人。”

    莫莫罗和马林认同地点头。看来他们终于确信小傻逼才是他们熟知的星际大海盗。

    “然后他就住进了你家。”马林说,“你收留了救命恩人?”

    “……差不多。”

    但实际上差很多。罗彬瀚在那个时刻从未想过对方需要收留,他只是因为荆璜烧了生态保护区的宝贵湿地,为了避免被追究责任才拉着对方一起逃跑。

    他们刚刚跑出一段路,红衣少年的脸上便浮现出怪异的红羽刺青,然后开始七窍流血。他声称是因为刚才死去的苍蝇头巡警——那其实也不是他杀的,而是被他打晕后死在黑衣小变态手上。照罗彬瀚看他们俩的责任最多三七开。

    “——你走吧。我歇后自往其处。”

    红衣少年这样说着,然后满面鲜血地在草丛中坐倒。那样子简直就像是世外高人寿命已尽,准备俯首盘膝原地去世。

    当时罗彬瀚还没搞清楚红衣少年的来历和名字。或许是出于道义,或许是出于好奇,他没有就此离开,而是问红衣少年到底怎么回事。

    “我走不出去了。刚进来就破了戒,肯定会被禁制在这附近。”

    少年闭着眼睛如此回答。于是罗彬瀚继续问道:“你什么意思?难道这附近有鬼打墙?”

    “跟你没关系。你要走的话随时都可以,别在这里成天逼逼的,吵得人心烦。”

    少年像驱赶苍蝇那样恶劣地扇手。他的态度激怒了罗彬瀚,于是罗彬瀚坐在草丛里,嚼着偶然带来的牛肉干说:“我就不走,还要逼逼,你能拿我怎么办吧?”

    “我杀你全家。”红衣少年阴沉地说。

    那句话在当时的环境下是完全没有威胁感的,因此罗彬瀚无所谓地说:“你有本事来啊。反正我家近得很,请你过去杀。记得先从我大伯家的老二开始,那小子私底下欺负他同学,我早看不顺眼了。”

    “……不知死活的白痴。罢了,你不识我名姓,我也不跟你计较,就当你是无心之言。”

    红衣少年漠然地转过了身。

    “哟,小样还挺会装。”罗彬瀚继续叼着牛肉干说,“就你这几里地走不动的样子,还想去梨海市搞我全家?刚才那个叫荆璜的小变态也是,动不动搞人全家、朋友。感情你们这是啥外星文化啊?来来来,尽管来,甭管你还是那个荆璜,你们敢来我就敢开门。”

    然后他看到红衣少年一下从地上跳了起来。

    “喂!你这傻逼——”

    少年气急败坏地摸向自己的脸。他脸上羽毛状的红纹开始变得模糊,如云霞氤氲涌动,最终彻底消失不见。

    而后红衣少年忽然又腿脚利索,不准备原地去世了。他摆着一张举世皆他债务人的臭脸,浑身不痛快地跟着罗彬瀚回了梨海市。罗彬瀚想过让他住在自己老爹名下的酒店里,结果红衣少年却坚称自己只能住在罗彬瀚家中。

    罗彬瀚独居于一间颇宽敞的豪华公寓,并不在乎多个吃白食的,于是也就爽快同意了。可他没想到红衣少年自此霸占了他的迷你家庭影院,而且还是个毫无道理的电器杀手,除了电视和手机以外无所不杀。

    这和被苍蝇头外星人绑架相比还在他的接受范围内,因此罗彬瀚也就勉为其难地忍了。在荆璜学会怎么用他的备用手机号叫外卖后,他很快又出国去继续处理妹妹的事情。

    然后,在他一边监督妹妹不准撩汉,一边天天躺沙滩上晒肚皮的时候,十分意外地接到了周雨父亲的电话。那个在海外参与医学研讨会的知名脑科教授轻描淡写地告诉他,周雨在两天前割腕自杀了。因为及时被送往医院抢救,目前已经脱离生命危险。

    “周雨现在可能需要朋友陪着……拜托你了。”

    那名教授如此简洁地交代着,随后就挂断了通讯,听意思也不打算回去。罗彬瀚立刻连夜飞回国内,在等待航班时烦躁地给荆璜打了个电话确认家中平安,顺便让他帮自己买点探病用的东西。

    天天蹲在家里看电视的荆璜答应了。于是他给罗彬瀚准备了一大束红玫瑰。

    接到手后的罗彬瀚静静思考了很久,最后郑重地问道:“为什么?”

    “红的好看。”荆璜说。

    罗彬瀚当时就知道自己错了。他就不应该让这种东西进自己的家门,但一切都太晚了。后来他又在出国时设法把对方塞进周雨家里,据说三天之内就废了周雨的微波炉、洗衣机,以及当时根本用不上的浴室加热灯。

111 因缘细若虫茧之丝(下)

    罗彬瀚、马林和莫莫罗把脑袋凑到一起。坐在旁边的星期八也被气氛感染,一边吃着雅莱丽伽给的花朵糖,一边悄悄地把身体往桌内靠。

    莫莫罗沉吟了一会儿,率先低声说道:“我认为罗先生当时看到的几位蝇人先生应该是安全巡警。它们通常服务于联盟境内的安保机构,很多界区会雇佣它们来负责边缘星层和陷阱带的防卫安全。因为无远星本身的人口数量很少,而且要集中精力在高灵带的探索,所以雇佣安保服务是很正常的选择。”

    罗彬瀚点头说:“我看它们跟刚才检票那个长挺像的,就是脑袋颜色比较红,而且没戴翻译器的时候也不会说人话。”

    “那么罗先生当时碰到的应该是丝光改造种。它们是智商很高的一类,只是碍于声带结构缺陷才无法使用罗先生故乡的语言。”

    罗彬瀚恍然大悟,然后缅怀道:“那几位虫哥其实还挺够意思的,也没搞什么暴力执法。当时那黑衣小变态上来就杀了一位,另一位居然没有直接跑路,而是带上我一起飞了。当时我还没整明白,现在想想人家这得多敬业!”

    “然后它也被干掉了。”马林说,“星际巡警是个高危行业,没多少种族能干得长久,它们这种直脑筋的家伙简直万中无一。”

    他们一起唏嘘叹气,然后扭头望向推着食品车过来的绿头蝇人。

    “需要服务?”苍蝇头声音嗡嗡地问道。

    罗彬瀚赶紧摇头,马林则买了一罐发酵混合果汁。他把那散发怪味的玩意儿面不改色地喝下去,然后说:“我还是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显然,你从你远方亲戚那里得到的石头是某种星际违禁品,那种玩意儿在陷阱带可不常见,所以它们才必须把你也带回去审讯物品来源。这种东西通常都很危险……你说它会吸引昆虫,没准这就是它违禁的原因。”

    “它杀了很多蟑螂,还搞晕或搞死了一个虫哥。”罗彬瀚说。他再也讲不出更多的东西了,那石头已然和黑衣小变态一起化为了焚灰,也许只有荆璜才晓得那究竟是什么。

    他们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马林说:“有时真相并不重要。保持未知更能让我们安宁和长寿。”

    “有道理。”罗彬瀚说。

    他们互相瞪着对方,大约坚持憋住了三分钟,最后终于忍无可忍,一起气焰嚣张地冲向走廊对面。

    雅莱丽伽给他们腾了点空间。罗彬瀚借此伸出手臂,一把揪起荆璜的头发。

    “你他妈要死啊?”荆璜睡眼朦胧地说。

    “你还记得我们遇到的场面没?”罗彬瀚扯着他的脑顶毛问道,“当时那黑衣小变态身上还揣着一个像翡翠似的绿石头,能吸引虫子的,那几位虫哥说是违禁品。你知道那是啥玩意儿不?”

    “……我又没见过那东西。”

    这确然是事实。当荆璜出现在罗彬瀚面前时,绿石头早已被黑衣小变态收走,随后则连同黑衣小变态、蝇人们的飞船,以及一大片生态区湿地一起化为了灰烬。自始至终它并未出现在荆璜的视野里。由此罗彬瀚可以断言,这个不法分子当初出现单纯就是为了抢巡警的飞船。

    罗彬瀚犹不死心地说:“你就真的一点思路都没有吗?像您这种见啥抢啥的人中之龙,不得个比常人更见多识广一点?”

    “滚。”荆璜说完又把头埋进胳膊里,任凭罗彬瀚怎么拽都纹丝不动。

    罗彬瀚仍然不愿意就此放弃。他苦苦回忆着当时的场面,想要刮出一点有用的信息。那实在有些困难,因为时隔已久,中间又发生了太多变故。

    他盯着荆璜的脖子,看到对方颈上挂着的那条白绳。他知道这条绳子底部通常还串着一枚半弧形的黑玉。当罗彬瀚第一次看到漫天飞舞的翠星时,它们便是从这块玉里钻出来的。

    这又令他想起那个把巡警脑袋碾成肉泥的黑衣小变态。就在对蝇人实施了第一桩谋杀以后,对方也从怀里拿出了类似的玉。

    “正好缺一个要被凤火烧死的,那么就选你吧。”

    他这样笑嘻嘻地对罗彬瀚说,随后从那玉里冒出了萤火虫般翠绿的光点。

    如果不是另一名巡警及时把罗彬瀚救上飞船,带着他一起逃向高空,想必他就会被烧得只剩白灰。他们仓皇地逃命,期间巡警告诉他那名黑衣小变态是个叫做“玄虹”的星际重犯。

    当时罗彬瀚毫无概念,于是对巡警问道:“这个,你说的玄虹,他厉害吗?”

    然后他们就被一道雷劈回了地上。

    “等下。”罗彬瀚说,“我好像记得那黑衣小变态说过什么……他从我跑车里拿了那块石头,然后说回收到了……啥虫的信号器?”

    荆璜突然抬起头。

    “那石头长什么样子?”他盯着罗彬瀚问。

    “雕得像个巨型西瓜虫。”

    “那大概就不会错了。”荆璜说,“是万虫蝶母的信号器,用来制造和催化雏体的东西。如果它在你们的星球上成功激活了一个雏体群落,接下来无远星就只能把你们这块地方彻底铲平了。”

    罗彬瀚着实没想到自己曾经和马林的命运如此接近。他有点后怕地问:“这玩意儿为什么会出现在我们那儿?”

    “大概是为了搜索素材吧。你们那里本来就有研究虫母遗产的组织,只不过陷阱带的技术发展天然受限,所以没搞出什么成果来。”

    罗彬瀚差点晕厥,摇着他的肩膀喝道:“这么重要的事你怎么不早说!”

    “告诉你有屁用。”荆璜不耐烦地说,“少一惊一乍的。0312走前肯定会把你们整个星球表面扫描一遍,有什么危险品都给你打包充公咯。至于那些相关组织,现在已经被一个婆妈家伙接管了,除了一些无害的生物项目外不会再做别的。”

    罗彬瀚这才放下心来,同时还有点惊奇:“你啥时候搞的这些玩意儿?还在我老家有熟人?我就天天见你窝沙发上看电视。”

    荆璜又不回答了。

    罗彬瀚习以为常,随口追问了一句:“那和你长得一模一样的黑衣小变态到底是什么人啊?我记得你当时管它叫‘矮星魔’?”

    “因为它们的总部在一颗黑矮星上。”荆璜说,“别的你少管。对那些活了太久的东西,你知道得越少越好,否则根本用不着它们找上你,光是那些污染信息就足够你死一百次了。”

    “有那么厉害?”

    荆璜不露感情地用目光扫向他。

    窗外的星光恍惚明灭,一团浓厚的恒星灰烬云在数亿公里外的近处扩散,形状酷似刚才的僵尸白矮星。

    那滚滚烟屑正悬在荆璜头顶,随后罗彬瀚听见他语调冷淡地说:“你觉得我的左臂是怎么丢的呢?”

    他抛下这句突如其来的话语,然后便再次埋头入睡,任凭罗彬瀚怎么拉扯也不起来了。

112 死亡幂数馒头大赛(上)

    最终罗彬瀚还是没有得到任何关于“矮星魔”的进一步解释。荆璜明显不愿意细说这段导致他失去左臂的恩怨,而莫莫罗也对这这个词没有任何印象。

    这还是罗彬瀚头一次碰到这种情况,不免感到有些束手无策。他很清楚这件事绝对超出他的处理范围——截至目前为止,他还没亲眼看到过任何生物对荆璜的肉身产生实质威胁,包括当初那个黑衣小变态在内。

    “你不用为这件事紧张。”雅莱丽伽对他说,“任何事都可能在宇宙里发生,恐慌毫无意义。”

    罗彬瀚深以为然,于是给荆璜捋捋揪乱的头毛,又回到原位去学习天文知识,直到数小时后莫莫罗把他从昏迷中叫醒,告诉他列车已经到站。

    “到哪儿了?”他恍惚地问道。

    “流珠町。”莫莫罗说。

    他们和零零星星的几名乘客一起走出站点。接触到外部环境以前,莫莫罗先从口袋里掏出两个有点像鼻夹的呼吸器交给马林和罗彬瀚,告诉他们这东西能过滤外部环境里的汞蒸气。

    罗彬瀚完全不理解为什么一个正经的大气环境里会需要过滤汞,直到莫莫罗解释说这颗人造星球的地壳内本来就是储汞的巨型仓库。它起初是为囤积和搬运一些基础设备原料而造,直至一名云中城的炼丹爱好者偶然来到此地,对崇宏乡学者们简陋单调的审美大发牢骚。

    崇宏乡学者们立刻予以激烈的驳斥,主张简洁而实用的构造才是真正符合现代化的美学,此外一切额外装饰物均属矫揉造作的低效行为。这一论点严重惹毛了云中城炼丹士,于是她怀着满腔怒火开始改造星球:首先从地壳的不同位置打出上千个水银井,使它们形成了形态不一的河川湖海,再用锡、金和银打造山脉峡谷,种上云中城内最流行的青铜荧光树与血铁藤,最后则用速生云母簇堆出花海与珊瑚群。

    这项工程是如此的耗时伤财,以至于当她最终心满意足地完工时,所有崇宏乡学者几乎都忘记了昔日的那场争论。他们震惊地发现旧仓库已然变成一座金属与矿物组成的异星花园,最后索性把它送给了积蓄用光、无处可去的炼丹士。

    双方在这里共居了很长时间,一直到深空列车的创造者从中心城搬来。无人知晓他第一次到访流珠町的感受,但据说那是他最早设计的站点之一。每当流珠町绕着所属的气态行星转过十五圈,他总会坐着深空列车过来。这种习惯最终持续到炼丹士离开迷野带,消失在通往外域的星海深处。

    听完这个故事的罗彬瀚沉思了一会儿,然后随便找了个他认为是东的方向,神情严肃地鞠了三个躬。

    “罗先生这是做什么?”莫莫罗问道。

    “没事,”罗彬瀚直起身说,“虽然不知道云中城是啥,总之我这里先拜一拜始皇帝陛下。”

    他们继续往镇上走去。由于特殊的大气环境,这颗小星球上的固定居民很少,偶尔经过的路人看起来也很不像“原始智人种”,或者有着金属光泽的硬化皮肤,或者干脆就是顶着个金属脑袋。

    整个小镇被环绕在爬满血铁藤和云母簇的山壁中央,从镇内任何一个角落都能望见那些色彩斑斓、形状精妙的人工超积累植物。它们覆盖装点着整个深灰色的星球,同时也负担起吸收空气中过量金属离子的重任。罗彬瀚相信莫莫罗可以花十几个小时详细解释这些植物的起源和原理,但他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把它当做一个宇宙仙岛。

    马林一边观赏镇上风光,一边从他亮灿灿的丝绸衣服里掏出纸笔,开始时不时写点东西。罗彬瀚悄悄地暼过几眼,可惜马林用的是某种非通用文字,因此他一点也看不懂。

    这场观光的气氛十分祥和,直到罗彬瀚拎着的菲娜开始不耐烦地敲打笼壁。自从第一次训练结束,罗彬瀚就给它换了个不带电的笼子。到目前为止它尚未表现出任何越狱企图,唯有在饥饿时才会甩尾猛敲,以此催促罗彬瀚及时投喂。

    罗彬瀚跟它对瞪了几秒,接着感觉自己其实也饿了。他暗暗担心这地方的人都靠喝汞维生,好在雅莱丽伽最后把他们领进了一间看起来还算正常的小店。那有点像酒吧和餐馆的结合体,一个拳头大小的机器人在柜台上滑来滑去,为客人们负责点单。

    店里果然提供大量种类的昆虫,不但有先前罗彬瀚喂给菲娜的绿蠹虫,甚至他还看见某位客人的餐桌上摆着一只外观接近烤鸡大小、充满胶质的乳白色蠕虫。那上头洒满果酱、香料,以及混杂着活蜂蛹的糖浆。

    那其实闻起来还挺香,但视觉上仍然超出了罗彬瀚的承受力。他不得不向莫莫罗追问昆虫食品为何能如此流行,而对方马上就给了他多达十几条的理由:繁殖效率、培育周期、营养价值、虫卵便于大批量携带、饲料简单易获取……

    “那搞安保的虫哥们就没啥意见吗?”罗彬瀚质疑道。

    “你干嘛替它们操心,”马林挖着一颗填满熟蜈蚣的烤洋葱说,“搞得好像你在乎它们吃猿猴和老鼠似的。”

    这次罗彬瀚觉得他言之成理,但最终没能顶住虫卵酱和虫螯炖汤的视觉折磨。最后他只是叫了一顿平平无奇的烤鸽肉,而那居然还是饭馆里最贵的几道菜之一。

    他一边切肉一边观察周围。莫莫罗和星期八都在吃某种类似奶酪的切片,荆璜则什么也没点,顾自坐在角落里继续睡觉。唯独雅莱丽伽叫了一份格外丰盛的大餐:烘烤到油光闪亮的巨型鸟蛛,用它的牙插在腹部作为餐具;豆类和树薯粉闷煮成的布丁,上头洒满烘干的彩色小甲虫;最后还有一杯浓稠如血浆的深绿虫汁饮料。

    她若无其事地端起一整个盘子,婀娜摇曳地坐到了那个吃烤蠕虫的客人面前。

    餐馆很小,但同时也没几个人,空桌到处都是,因此罗彬瀚、马林和那位长相颇似章鱼的客人都直勾勾地盯着雅莱丽伽。

    “这儿已经有人了?”雅莱丽伽明知故问地说。

    章鱼头甩着他的触须,既困惑又有点着迷地望着雅莱丽伽。

    “不。”他低沉而迟疑地回答。这是个完全主观而刻板的臆断,但罗彬瀚突然觉得这位应该是个雄性。

    雅莱丽伽开始用蜘蛛牙切开那只鸟蛛的肚子,画面既残忍又漂亮。她咬着一小截软肠似的肉块说:“我来这儿旅游散心。你在这里住了多久?”

    章鱼头思考了很久,然后缓慢地答道:“五十个恒星年。”

    “是什么吸引你待了这么久?”

    “风景。”章鱼头盯着她撕咬蜘蛛肉的样子说,“还有安宁。”

    雅莱丽伽露出一种朦胧又深妙的笑容。目睹这景象的罗彬瀚打了个哆嗦,他意识到这位章鱼头朋友的安宁即将灰飞烟灭。

113 死亡幂数馒头大赛(中)

    他们在五天后再度坐上深空列车,或许是永远地离开了流珠町。就在登车以前,罗彬瀚震惊地看到那个章鱼头浑身忧郁地前来送行,将一小朵珊瑚状的云母簇赠给雅莱丽伽。

    雅莱丽伽坦然地接受了他的礼物,甚至还跟他拥抱道别。

    “这里不足以吸引你留下吗?”章鱼头低沉地说。

    雅莱丽伽把云母簇抓在手里把玩:“我喜欢到处漂泊。”

    他们四目相接,用眼神传达彼此所思。章鱼头的触须轻缓摆动,然后谨慎地问道:“你还会回来吗?”

    “也许。”雅莱丽伽说,“但别一味等待。你可以给另一位女士弹奏琴乐,别让它无人欣赏。像我这样徒有双手的生物永远都没法弹出那种曲子。”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听。”章鱼头用一种使人心痛的平稳声音答道。

    他站在繁茂的青铜树枝下目送深空列车远去。那孤独彷徨的身影竟然令罗彬瀚都不忍多看。

    “我他妈要疯了。”他既悲伤又崩溃地抓住马林的衣袖说。

    马林拍了拍他的背:“旅途中的爱情总是无疾而终,你犯不着太较真,只要尽情享受欢乐时光就行了。”

    罗彬瀚终于想起面前是个对蜥魔女孩始乱终弃的家伙。他迅速甩开马林的衣袖,扭头看了一眼雅莱丽伽。这会儿她已将云母簇放进自己的小包里,又像什么都没发生那样悠然地吃着花朵糖。

    这种熟练的表现再度加深了罗彬瀚对她的敬畏,更让他注意到自从马林上船以来似乎从未主动跟雅莱丽伽说过话。

    “你不是荤素不忌的吗?”他悄悄捅了捅马林说,“咋放着旁边这位老人家不碰啊?”

    马林像看怪物似地瞪着他。

    “你他妈疯了吗?”他低声说,“我才不干这种找死的事。她可不是个随便让你耍着玩的。你说一句话,她马上就会知道你想干啥,还会用一个眼神让你去死。只有白痴才会给自己招倒霉。”

    罗彬瀚不是很能理解马林的意思,但在接下来的旅程中的确见证了好几个前来车站送行的可怜人。它们的物种和性别不尽相同,最后却都只能以黯然心碎告终,只有一位半机械人显得还算豁达。他和“雅伽莱”交换了彼此的星网账号。

    没有确凿证据显示它们究竟和雅莱丽伽发生过什么,但无论是通过何种交流方式,它们都极大地丰富了雅莱丽伽的情报量。她开始能够准确描述出下一站的大致环境,以及需要准备的物资和拜访的目标。当荆璜每日趴桌狂睡之时,他的船副则在大杀特杀,靠着无数眼泪画出了一条详细又富时效性的航线地图。他们逐渐开始不需要每一站都下车,而是选择性地在一些相对人少的星球逗留。

    与此同时,列车上的旅客人数则在不断上升。他们显然并不是因为安全高效而选择了这种旅行方式,因此大多显得懒散或古怪,还有些则过度亢奋。

    罗彬瀚如今对这些物种和来历不明的陌生人相当警觉。为了避免麻烦,他主动和莫莫罗调换了位置,躲到车厢深处去和菲娜交流感情。尽管他竭力低调,一个戴着黑色挡风镜,皮肤闪耀钢铁光泽的高挑女人还是站到了他的车厢前。

    “你的蜥蜴很紧张。”她说,“它喜欢稳定熟悉的阴暗环境,不适合长途旅行。”

    然而罗彬瀚比蜥蜴更紧张。这女人从肤色到气势都透着不好惹,更令人害怕的是她身后背着一把缠绕黑布条的细长物体。那怎么看都像是长剑或者长枪。

    这理论上不应该能通过安检,不过既然罗彬瀚都能带上一只鬼影麻痹蜥,一个钢铁皮肤的女人带着一把剑好像也完全可以理解。

    他衡量了对方和自己的距离,然后小心翼翼地问道:“您背后那是吃饭的家伙?”

    “不错,”戴黑色挡风镜的女人说,“那是我的竞赛专用餐具。”

    罗彬瀚以为自己听错了,但紧接着女人就解开背包,露出两根朴实无华的金属细棍。它们长逾一米,两端是平整的钝头,但却细过罗彬瀚的小指。以如此奇特的形状,无论它们的材质是多么坚硬,作为武器都会极不趁手。

    挡风镜女人把它们交叉相触。罗彬瀚听到叮的轻响,这两根铁棍就如磁铁般吸在一起,组成一个结构类似剪刀的长嘴夹。女人一边开合夹子,一边充满自豪地向罗彬瀚三人说:“它能随时拆分和组合。”

    罗彬瀚深深地迷惑了:“那它还能干什么?”

    “放音乐。”女人说。她按了一下金属棍的末端,两根细棍的头部骤然亮起,犹如迪斯科球般射出不断旋转的彩光。

    “哦哦,我将一往无前,冲破黑暗!”金属棍热血激昂地唱道,“将这星海拥入怀中,若想胜利绝不轻松,爱与勇气是我本衷,旅途势必有始有终……”

    挡风镜女人和莫莫罗都开始跟着音乐摇头晃脑。

    罗彬瀚看向马林,同时马林也正望向他。他们两个一起张大嘴巴,发出悄无声息的灵魂呐喊。

    “请不要在车厢内高声喧哗。”一位绿苍蝇头过来制止了他们。

    女人总算收起了那双迷惑金属棍,她对罗彬瀚点点头说:“你的蜥蜴很酷,我喜欢她。”然后便走开坐到了隔壁车厢。

    一切风波本该至此结束,但这时雅莱丽伽站了起来。她在罗彬瀚难以置信的眼神中走到挡风镜女人面前的空座上,仪态万千地翘腿坐下。

    “你的餐具真有趣。”雅莱丽伽说。

    挡风镜女人肯定地拍了拍自己的胸膛。过了五分钟后罗彬瀚就知道她的名字叫乔尔法曼,来自三百光年外的某个电子生物村落,现在要去天鳍星参加一场竞吃比赛。

    “十年前我差点就赢了。”乔尔法曼说,“一个白塔法师靠着浮空术赢了我。事实上我的食量更大,可他吃得比我更快。当最后几块馒头掉在地上时,我已没法弯腰去捡,而他则让馒头及时飘起来,钻进他的嘴里。所以这次我打造了专门餐具,用来把地上的馒头捡起来,而且还能唱歌给我打气。”

    雅莱丽伽给她鼓起了掌:“我听说那是一个危险的比赛。”

    “是稍微有那么一点。”法尔乔曼承认道,“上上回有个参与者实力不济,于是他剩下的馒头淹没了整个空间站,最后举办方只好搞了几次聚变爆破,把那些馒头和空间站一起销毁了。中间有几个观众差点死于窒息,不过他们最后都成功吃出来了。”

    “我还听说举办人是个有名的学者?”

    乔尔法曼忽然拉下自己的挡风镜,仔细地打量了一下雅莱丽伽。她考虑片刻后才答道:“不错,他是最早来到迷野带的那批人,对这儿的事情很了解。”

    “他还有很多关于外域生物的知识……我好奇他究竟知道多少。”

    雅莱丽伽晃着小腿如此说道。这下罗彬瀚总算清楚她的目的了。

114 死亡幂数馒头大赛(下)

    由于双方现在有着相同的目的地,他们很快就跟乔尔法曼熟络起来。令罗彬瀚意外的是,乔尔法曼在雅莱丽伽主动搭话的情况下竟然并未表现出什么明显的“沦陷”。

    两个车厢中她对菲娜最感兴趣,而和莫莫罗最谈得来。两人聊起一个名叫《白苹星流浪英雄传》的故事。根据罗彬瀚听到的只言片语,那大约是一部根据永光境某位守护者真实经历改编的冒险小说,且制作了影视或动画版本。刚才金属棍里播放的音乐正是该故事的主题曲《若将星海拥入怀中》。

    乔尔法曼或许知道莫莫罗也是个永光族,但她在谈论时的热情不止是恭维客套。两人历数了每一个登场的boss,还试图给它们标出战斗力分数和排名。

    罗彬瀚决定放任他们沉浸在死宅的快乐里。他主动把自己的座位让给乔尔法曼,然后溜去睡如懒狗的荆璜旁边。

    “您老人家又看上别人的脑子了?”他悄悄对雅莱丽伽问道。

    雅莱丽伽对他不怀好意地微笑。

    “外域是个很大的概念。”她说,“在迷野带,物理规则是基本稳定的,我们能大致预料到会发生什么,但深入外域后并非如此。彻底进入未知区域以前,我们应该尽可能收集情报。”

    “咱们就非得跑那么老远吗?”

    “船长不愿意留在这里。”雅莱丽伽说,“他想要弥补过去的一个失误,而且我们逗留在联盟和无远域会招致额外伤亡。”

    他们一起看向荆璜。罗彬瀚终于忍不住问她:“当初那个要杀我的黑衣小变态到底和他什么仇?干嘛栽赃嫁祸这小子?”

    雅莱丽伽没有正面解释。她简短而平静地说:“船长在经历一个艰难的时刻。”

    他们再也没提关于“矮星魔”的事,就像罗彬瀚和他法理上的弟弟罗骄天碰面时总是避谈双方的母亲。为了让气氛再度正常起来,罗彬瀚把话题转向那场要用聚变爆破来收场的竞吃大赛。

    “那是迷野带的传统之一。”雅莱丽伽说,“他们会定期在一个完全独立的空间站里举办比赛,用以直观体验数学之宏伟。”

    “体验啥玩意儿?”

    于是雅莱丽伽向他介绍了一种名为“馒头菌虫”的奇特生物。该物种能吸收绝大多数游离的粒子能量,然后以二分裂方式繁殖。它们通常按固定数量抱团聚集,超出数量时便分出一个额外的菌虫群。单个菌虫群呈现为白色半球体的绵状组织。由于它们无毒、不耐高温腐蚀,且会根据剩余的空间来决定是否继续分裂,因此直接食用它们不会导致什么危害——尽管这种菌虫群也无甚营养,基本无法被用于解决饥荒等问题。

    罗彬瀚从更直观的角度理解了这场比赛的规则:每位参赛者将在比赛开始前分配到两个“馒头”。他们要从千米外冲向各自的餐桌,此后每隔十秒,桌上的馒头数量将会翻倍一次。通常当他们(在竞争对手的阻挠下)冲到餐桌边时,等待他们的会是十六、三十二或六十四个馒头。为了获取胜利,他们必须全力以赴,在到达后的最初十秒内将其消灭到半数以下。

    比赛到最后阶段时总是非常混乱,失败者的馒头像山崩那样从桌上滚滚而落,安保人员们立刻扑上去,用高温喷射器或强酸喷雾把它们彻底消灭,以免它们在五分钟后填满整个空间站——而倘若真空环境有足够多的能量供它们繁衍,十五分钟后它们将达到恒星体积,一小时后整个星系将沦为馒头地狱。

    幸运之处在于,通常真空环境会极大地拖慢馒头菌虫的繁衍速度,甚至迫使它们互相吞噬或陷入休眠,因而在一个独立空间站内举办比赛被视为绝对安全。近三百年内仅发生过一次意外事故:某位初次报名的参赛者在被送往空间站外层急救的过程中掉落了一些馒头碎屑,而清洁员过度大意,致使一小块菌虫团掉落在真空环境中。此时附近恒星恰好爆发出一道高能粒子射线流,穿过了缺乏食物来源的菌虫团。它迅速地膨胀,从外壳开始包围住整个空间站。当散场的观众们有说有笑地打开空间站舱门时,馒头狂潮向他们滚滚倾轧而来。

    这次骚乱引发了一些争议,许多区域领袖抗议这项赛事既危险又低俗,毫无续办的必要,但最终投票的结果却以支持续办占据了更高的呼声。赛事官方将其解释为“这能使人直观体验数学之宏伟。”

    两天之后,靠着乔尔法曼弄到门票的寂静号成员们走进新造的空间站内,通过实时屏幕转播和全真影像两种途径观赏比赛。

    基本是被强拖过来的马林疯狂地翻着白眼。

    “他们才不在乎数学有多宏伟,好吧?”马林指着屏幕说,“你看看这个,所有参赛者都被关在封闭的广场内,根本和咱们接触不着。那咱们该死的为什么还要跑到现场来看?答案就是,这群王八蛋只是觉得被馒头山淹没的感觉太刺激了!天天盼着啥时候能再来一次!他们才不希望比赛顺利进行呢!”

    他悲愤的谴责被淹没在欢呼浪潮中,未能掀起一丝水花。

    罗彬瀚也觉得他的观点不无道理,但还是抓了一把炸虫蛹塞进嘴里:“你觉得现在讨论这个有意思吗?我们是胳膊拧不过大腿,接受现实吧。”

    他们一起看向场地中的虚拟投影赛场。总计七名选手站在各自的赛道上,途中充满了各种火圈、光罩与电火花。在这段旅途的尽头是七张直径超过十米的巨大圆桌,每张上面都孤零零地躺着两个馒头,好似披萨饼上的两点白芝麻。

    乔尔法曼是这七名选手中的六号。她的体型仅比作为三号的马形生物稍大一些,排在倒数第二。从常理而言她胜算不大,但罗彬瀚早就不认识常理了。

    他对莫莫罗说:“老莫,你要是用原型参加这个比赛,岂不是稳赢?”

    莫莫罗坚决地摇头:“这类比赛通常是不允许古约律和多态生物参加的,罗先生。因为如果进食不增加质量,官方就无法判定你是吃了还是把它们瞬移走了,这有违竞技精神。”

    赛道的绿灯亮起。选手们一起冲了出去。

    他们奔驰若电,同时不忘展示一些非常符合竞技精神的小艺能:高如小象的一号挥动手臂,甩向旁边的二号;四号的脑袋三百六十度旋转,嘴里喷出的黑油撒满了周边选手的跑道;七号从宽敞的袖子里甩出两把冲锋枪。

    外形像只小马的三号倒没对其他选手做什么,但它头顶的角开始喷出彩虹似的光流,紧接着它便一骑绝尘,把其他六位选手远远甩在身后。

    它率先躲开火焰和雷电的陷阱,冲过赛道的中间点。此时每张桌子上的馒头变成了四个。

    罗彬瀚被观众们狂热的气氛感染了。他看向特写屏幕中的乔尔法曼,发现她正腾挪闪避七号射来的子弹,同时反手从背后抽出她的两根金属棍。

    她帅气地一甩马尾辫,然后开始放音乐。

115 链式管理图书馆(上)

    尽管罗彬瀚这时已经读过大赛指南,知道比赛规则上并不限制——或者应该说是鼓励——选手们在起跑阶段给其他参赛者制造一些非致命的障碍,不过事到如今他又更新了自己对“非致命”的概念。七位选手犹如神仙过海,除了不能离开自己赛道外无所不用其极。他看到空包子弹乱飞、催眠喷雾弥漫、彩虹之光乱射,期间还夹杂着“将这星河拥入怀中”的激情演唱。

    子弹的虚拟影像四处横飞,若非这是全息投影,观众们恐怕早已暴动,而此刻罗彬瀚只听到更加震耳欲聋的喝彩和欢呼。这种沸腾狂乱的场面令菲娜烦躁不安,在笼子里团团打转。罗彬瀚有点后悔带它过来,但也不放心把它随便存放在别处,只好掏出一小包蠕虫饲料作为安抚。

    从四号选手嘴里喷出来的催眠烟雾消散了一些。挥舞双棍的乔尔法曼和双持冲锋枪的七号同时杀出。这会儿的乔尔法曼还戴着挡风镜,像个武术家那样灵巧地打滚躲闪,然后用双手把金属棍旋舞得犹如两面盾牌。七号的子弹在上头叮叮当当地敲出火花,结果却水泼不进。

    乱飞的弹壳打进了四号张开的嘴里。他呛得猛烈咳嗽,接着被五号扔来的手雷砸中。那手雷噗地炸裂,从中溅出一种黑乎乎的粘液,把四号牢牢困在原地。

    每张桌上的馒头变成了八个。

    三号已经冲到了桌边,却撞到一堵无形的墙壁。它迷惑地张望几秒,最后愤怒地瞪向二号—。一头比它体积大三倍的银狼。

    屏幕特写里的银狼额头闪烁着光符。看来它是阻碍三号通向馒头的罪魁祸首。作为反击,三号用头顶的独角瞄准它,发出一道激光似的粉红射线。

    银狼起跳避开。它们开始隔着赛道互相作法,用射线和风刃你来我往。

    这会儿一号也已靠近餐桌,五号紧随其后。乔尔法曼和七号仍在纠缠,比他们稍慢少许。

    馒头变为十六个。

    乔尔法曼开始用单手旋舞一根金属棍。另一根则指向和她同步奔跑的七号。从棍头射出的迪斯科炫光晃花了七号的眼睛,让他错手把一串子弹射向了五号。乔尔法曼趁着这个机会旋身拉腿,踹起地上一枚弹壳,踢进七号的枪眼里。那动作行云流水,激起观众们新一轮的欢呼喝彩。

    七号丢下被堵住的枪,又用另一把冲着她射了几发,但这会儿他已不再过分追求攻击乔尔法曼,而是加紧往自己的桌子跑去。

    馒头变为三十二个。

    银狼和小马的魔法战争迅速趋于白热化。它们显然意识到倘若再不开动,自己的餐桌将变得一发不可收拾。最终小马用碗口粗的射线把银狼打出赛道,然后撞破无形的障壁,心急火燎地吞下第一个馒头。

    在选手中堪称巨人的一号同样开始消灭馒头。他每次能抓起五个,然后直接塞进嘴里,看上去胜算不小。当下一个十秒结束时,他剩下的馒头是二十八个。

    七号和乔尔法曼也开始埋头猛吃。他们的体态都较为接近常人,一次只能把一个馒头塞进嘴里,那在罗彬瀚看来也大有窒息噎死的风险了。当翻倍时间到来时,他们的馒头数量分别是四十八个和四十六个。

    被流弹击中的五号有点一瘸一拐地赶到了桌边。他面前堆着六十四个馒头,看上去已然颇为可观。特写屏幕拍出了他灰心丧气的神态,但还是坚持地拿起了第一个馒头。

    被淘汰的二号与四号很快被安保人员救下。剩下的五位选手则全都在奋不顾身地狂吃海塞。从起跑线开始落后的五号很快便开始难以为继。生长出来的馒头堆满他的餐桌,像座迷你雪山般壮观。当他头顶屏幕的数字变为9998时,他不得不举手认输,示意安保人员扑上去消灭他餐桌上的馒头菌虫。

    火焰吞噬了馒头山,罗彬瀚可以清楚听见观众们发出失望的嘘声。

    这时场地中剩下的是一号巨人、三号小马、六号乔尔法曼与七号——他在参赛选手列表里的名字是“神鹰无敌”,罗彬瀚并不想追究这是谁的主意。

    巨人一度表现出压倒性的优势,在连吞将近八十个馒头后成功将剩余数削减到十二个,看上去简直胜券在握。但紧接着他就陷入乏力,每次只能慢吞吞地咽下两到三个馒头,并且还要费劲地咀嚼几下。他的肚子涨得太大,也阻碍了他看向桌面,搜寻剩余馒头的视野。

    七号同样遭遇了麻烦。因为赶到桌边时过分着急地丢开冲锋枪,几个馒头被枪杆扫到桌子深处。那给他造成了某种心理压力,因此他总想趁着自己还能移动时把那几个远的先吃掉,反倒耽误了正常效率。而三号和乔尔法曼则同样发挥得很稳定,速度不紧不慢,但大部分时候都能在翻倍前吃到半数以下。

    观众席的喧嚣渐渐平息。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四位选手的数据栏上徘徊,甚至连在座位上打瞌睡的荆璜也突然醒来了。

    “这是在干嘛?”他盯着屏幕问。

    “体验数学之美。”罗彬瀚说,“别吵,看乔乔和马决斗呢。”

    战况最终变得清晰起来。气势迅猛的一号巨人最终未能保住冲势,不得不在肚子胀破前举手认输。此时他已吃下四百多个馒头,而认输时的剩余数量仅有三十四。罗彬瀚都觉得他怪可惜的。

    接着露出颓势的则是七号。他似乎重复了乔尔法曼上次参赛时的错误,让最远的几枚馒头成为他的心腹大患。最终他以吃下七百余个,剩余五十六个的成绩认输退赛,然后申请了紧急洗胃服务。

    场上仅剩下三号小马和乔尔法曼。他们一个有着长长的脖子,另一个则在刚开始就很注意,从未使某个馒头被丢到太远的地方。

    双方吃下的数量都已近千,剩余数则维持在个位。胜负随时都会决出,罗彬瀚则在惊奇他们两个的肚子为什么没炸开。

    最后三个馒头。

    两名选手都没法再保持正常站姿。乔尔法曼费劲地用单手撑着桌子,三号小马则在咀嚼时痛苦地以角磨地,用缤纷的汗水画出一个个酷似馒头的图案。它的剩余数比法尔乔曼少一个,但是它的肩高太低,蹄子又不适合抓住馒头,这让它每次搭着桌边叼馒头时都更辛苦一些。

    距离下次翻倍还有五秒。乔尔法曼还剩两个,而它还剩一个。于是它吃力地探出脖子,要靠舌头卷住最后的目标。

    这时乔尔法曼举起了她的金属棍。她已弯不下腰,于是仰头将手边棍子一搭,组合出无敌长夹,随即蹲身挺臂横扫桌面。

    两个馒头全被括入夹中,接着她轻轻一抖,把它们全部抛到空中。

    她扔掉夹子,举手抓住两个馒头,表情狂暴地把它们统统塞进嘴里。全场都开始尖叫。

    屏幕特写落在她艰难吞咽的喉咙。屏幕上的剩余数变为了零。

    观众席上方的气球全都轰然爆炸,从中洒落无数的糖果与花瓣。罗彬瀚捡了一颗剥开,发现这糖居然都是做成馒头型的。

    他随手把糖扔进嘴里,然后跟着其他人一起猛烈鼓掌。一群蝇人飞快地冲过去扶起两位参赛者。

    “有什么获胜感想吗?”一位绿头蝇人激动地问她。

    乔尔法曼气喘吁吁地抬起手:“我要去厕所。”

    于是颁奖仪式只得等到她从厕所回来后再开始。蝇人们搬来一个造型华丽的青铜台子,它的表面布满灿烂的黄金纹理,还有许多云母簇从浮雕缝隙里生长出来。

    这颁奖台很华贵,但罗彬瀚还是觉得它像一口倒扣的大香炉。

    乔尔法曼站上领奖台,按照惯例由赛事主办人为她颁发奖章。那是个全身笼罩在漆黑长袍下的神秘人物,只露出枯黄干瘦的双手,并在胸前挂着一枚印有蝴蝶纹样的紫晶硬币。

    原本哈欠连连的荆璜猛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他紧紧盯着屏幕中的神秘主办人。

    “那个女人……”

    罗彬瀚发现他的表情开始扭曲,宛如看到马林和莫莫罗坐在寂静号上深情开演一场经乐大合唱。

116 链式管理图书馆(中)

    自从认识荆璜以来,罗彬瀚从未见过他对任何异性有特殊反应,因此当他从荆璜口中听到“那个女人”这样的字眼时,心中不免十分惊诧。

    他立刻目光炯炯地望向神秘举办人,但却苦于没有一双透视灵魂的眼睛,只能从其体态判断出两个重要的事实:其一是此人至少比荆璜高出两个头;其二则是作为他常识认知中的女性,此人正面的曲线实在过分平滑,可谓是壁立千仞,无处立足。

    “您这是要了对a啊?”他小声对荆璜说。

    荆璜没接话,而是继续盯着屏幕画面。主办人举起枯黄的双手,从蝇人那里接过一枚造型类似绣球结的金质奖章,把它挂到乔尔法曼的脖子上。

    乔尔法曼低头接受颁奖,同时嘴唇蠕动,像在和主办人说着什么。

    罗彬瀚还注意到另一个古怪的细节:乔尔法曼的眼睛从未盯着主办人的脸,而总是落在他或她的肚子上。

    颁奖仪式很快结束,主办人退回后台,一只穿着考究的蝇人拿着稿子做了闭幕演讲。这时观众席上的许多人都开始起身去厕所,或者准备散场离开。

    雅莱丽伽也站起身说:“我们去祝贺乔尔法曼。”

    罗彬瀚很确定她想见的不是乔尔法曼,但这次就连荆璜都表现出了强烈意向,看来祝贺行动已是大势所趋。于是他左手提起菲娜,右手拖住马林,与寂静号的其他成员们一起文明守礼地穿越观众席,走到通往员工区域的门前。

    两只看守在门前的绿头蝇人拦住他们。它们两个各自抱着一把射击武器,构造比较像之前凯奥雷送给罗彬瀚的高能射线枪。

    “观众止步,请出示身份证明。”一只蝇人说。

    “我没有。”荆璜回答道。

    蝇人觉得这样不行,但荆璜觉得这样可以。最后罗彬瀚在雅莱丽伽指导下挥舞拳头,把白绳吊起来的蝇人们全部打晕,再塞进通道内部的某个杂物间里。

    致贺团继续前进。他们到处搜寻乔尔法曼与主办人,顺道帮助每一位偶遇的工作人员提早休息。很快他们便找到了参赛选手休息室。

    荆璜抬脚一踹,液压合金门以不太常规的方式打开,露出室内站着的几人。罗彬瀚一眼扫过,看到了乔尔法曼、神秘主办人、有着三颗旋转脑袋的四号,以及一个体态健美却很陌生的银发男性。

    他们都被致贺团的热烈态度吓了一跳。乔尔法曼挡在主办人身前,举起手中两根金属棍,那陌生的银发男人也从座位上站起来,远远地观望情况。

    荆璜大步上前,目无旁物地盯着主办人说:“你身上那枚筹码是哪里来的?”

    “你靠得太近了。”乔尔法曼警告道。

    气氛剑拔弩张,而罗彬瀚站在后头打量着那个黑袍主持人。他觉得对方的体态轮廓在距离里看着更奇怪了,简直像是块盖着黑布的方板,即便是个男性也不该平滑成那样。那枚硬币形状的蝴蝶纹紫晶就挂在对方胸前,不知为何荆璜却把它称为“筹码”。

    一阵沉默后,主办方往旁边移开少许,然后问:“你是谁?”

    它的声音很中性,冷硬又平板。

    荆璜毫不理会它的质问,仍旧指着那枚筹码说:“这东西是一个拿剑的女人给你的吧?她现在在哪里?”

    “为何我要告诉你?”

    白色绳子从荆璜领口钻了出来。看到这一幕的罗彬瀚本能地甩了甩手,准备稍后去脱主办人的衣服。乔尔法曼也毫不示弱地挥舞起金属棍。

    这时主办人往前走了两步。它的声调没有改变,但断断续续的吐字泄露出迟疑。

    “你……”它好像不甚确定地问道,“你是荆璜?”

    罗彬瀚瞪圆眼睛。除了周雨和他自己以外,这是头一次他听见旁人喊出“荆璜”两个字。

    气氛顿时变得古怪起来。主办人制止了乔尔法曼的自卫行动,然后请致贺团和他一起去了隔壁的独立办公室。乔尔法曼显然跟它交情匪浅,因此不受限制地跟了过来。

    “荆璜没有威胁,乔尔。”主办人说,“他只是个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它输入认证密码,把房间从内部锁住,然后伸手脱下罩在外头的黑袍。暴露在罗彬瀚眼前的是个四四方方的金属物体,犹如更衣室里常用的竖长金属衣柜,柜顶托着一颗带有摄像头的球体,身体两侧探出两根模仿手臂骨的金属长杆。

    长杆末端各自插着一只枯黄干瘦的人手,那也是它身上仅有的类似活人的部分。

    罗彬瀚还没回过神,这诡异物体的腹部忽然打开一扇小门。某个闪着银白光泽的金属物体从里头探出来。

    乔尔法曼蹲下身,用双手托着它出来。这时罗彬瀚才看清这是个脑袋浑圆、体态好似玩具般的银白机器人。它实在太小了,大约等于一只中等身材的猫。

    这机器人坐在乔尔法曼的手臂上,用类似手臂的短小肢体搭着她的胳膊。由于它的脑袋占据了整个身躯二分之一的体积,罗彬瀚简直害怕它会因为头重脚轻而摔下来。

    小机器人头顶的屏幕亮起两个绿色的光点。

    “荆璜。”它用孩童般稚嫩的声音说,“晶之公主跟我提过你,她提醒我你可能会出现在迷野带。”

    “喂,你这么叫她,那女人居然都没抗议吗?”

    “她说我喜欢就可以这么叫。”小机器人说。它那细如球杆的两条腿在空中晃荡起来。

    荆璜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那小机器人又说:“我想你和她一样,是来找我寻求关于外域的知识。你想知道些什么?”

    场面变得安静无比。趁着没人说话的空档,罗彬瀚偷摸往雅莱丽伽旁边凑过去。

    “这一位对您老人家算超纲了吧?”他悄声问道。

    雅莱丽伽置若罔闻,但某种无形的细鞭朝罗彬瀚背上毫不客气地抽了一下。

    于是罗彬瀚在接下来的旅途中绝口不提和学习相关的话题。他们跟着小机器人坐上一艘轻型飞船,去往五十光年外的某个邻近星系。期间这宛如玩具的机器人在乔尔法曼保护下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波帕。”它坐在乔尔法曼腿上说,“是慧授圣峰之王,崇宏大书库的掌管者。”

    它的声音又细又尖,接近变声期到来前的小男孩,而头部的两个绿光点时不时闪烁一下,就像人类眨动眼睛。如此场景让罗彬瀚很难把它的话认真对待。

    “慧授圣峰之王”又简短介绍了自己的身世和经历。它自称是由最早定居迷野带的学者们设计,后续又被中心城研究员帕荼摩完善。很长一段时间内它跟随着帕荼摩完善算法,直到后者在某名巫王引起的虚空风暴中遇难,而它的数据则被崇宏乡学者们设法恢复,留在书库中作为管理者。波帕——这名字正是为了纪念它的两名制造者,云中城的绾波子与中心城的帕荼摩。

    波帕把那枚紫晶筹码抱在怀里。它的手部结构极其简单,不足以做出复杂精密的动作,但却能制造磁力把物品吸住。

    “二分之一个恒星年前,晶之公主来到大书库见波帕。”它解释道,“她向波帕请教关于‘诡客’的信息,然后抓走了附近几个星系流窜的海盗,还帮波帕清扫大书库。所以波帕给了她大书库全部的阅读权限。”

    “那你手上的筹码呢?她给你的?”

    小机器人的肚子弹出一个小空仓。它当着荆璜的面把筹码塞了进去:“公主说这个护身符会帮波帕远离邪物。”

    荆璜的表情变得更扭曲了。罗彬瀚感觉他随时都会跳起来冲出舱门,但最后却还是僵硬地坐在原地,对波帕说:“我也要借你的书库查点东西。”

    “不。”波帕立刻拒绝道,“波帕不借书库给海盗。”

    “……我可以付钱。”

    “波帕不需要钱。”

    荆璜明显不爽地瞪着它,但却没有拿出那根白绳:“你到底想干嘛?”

    波帕又开始摇晃双脚,如人类沉思般闪烁屏幕上的绿色光点。

    “你会画画吗?”它问道,“波帕想给大书库增加一点图册。”

117 链式管理图书馆(下)

    在波帕的飞船降落于某颗行星的山脉表面后,寂静号的成员们被领进了山巅的一座岩石建筑当中。它的外观浑朴而简约,靠数百根嵌有巨型贝壳化石的岩柱支撑。这些岩体据说是崇宏乡学者们在探索山脉地质时意外发现的产物,让他们确信该星球的远古时代曾经存在过一个以海洋为形态的庞大液态生物。它以体内培育的水生动物为食,几乎占领了整个星球,最终却因恒星剧变而蒸发消亡。

    崇宏大书库在它死去许久的遗迹上建立,作为迷野带学者们对过往知识和最新发现的总结,外域来客则为它增添了一些新的内容。位于地表外的建筑部分仅仅是它的十分之一,更多内容则隐藏于山体之内。为了避免它遭到恶意破坏,仅有受到学者们邀请的人才知晓该如何找到它。

    罗彬瀚有点怀疑雅莱丽伽早就在打这座书库的主意,但又觉得“读书”对福音族来说搞不好算是某种痛苦的机械记忆。不管怎样,她大概是没法对那小机器人下手了。他们只得跟着乔尔法曼走进书库里,在穿越一整排防卫机器人后,进入到大书库地表最外层的阅览室。

    那阅览室中有许多奇特的景观:标本柜里的几十万种矿物和植物(这不过是标本库里的九牛一毛)、贴在墙上的数千张宣传海报(据说主要来自梦幻界的热门影视)、以及一个在天花板上悬浮运行的深空列车微缩模型。这些东西足够罗彬瀚花上几百个小时去琢磨,但此时此刻他没空理会这些,只想见识一下真真正正的绝世奇观。

    荆璜摆着他举世债务人的臭脸站在一张桌子前。两个柜型机器人(它们和波帕之前乘坐的那个非常相似)为他端来了薄纸、毛笔、砚台和各色颜料。

    波帕坐在桌对面的一个小书托上,双腿摇晃地看着他。

    “这些是绾波子留下的,但她总是发挥不好。”它说,“你需要别的材料吗?比如丝帛或竹片?”

    荆璜面无表情地研着墨。

    “公主告诉我你的老师很会画画,”波帕又继续说道,“你能把你故乡的样子画下来吗?我好奇青山都是什么样的。”

    “……我不是青山都的。那里是掌教的道场,在王畿之东,桢国境北。”

    “画下你的故乡。”波帕依然要求道,“我想看看它的样子。”

    荆璜皱了一下眉,然后开始用笔蘸墨。他先用淡墨勾画骨线轮廓,再以散锋皴擦添色,然后反复积墨叠染。整个过程片刻不停,直到两个多小时后才总算完工。

    整个过程中波帕始终安坐不动,耐心地看着他作画。最后荆璜搁下笔,把画晾到波帕面前。已经快要趴桌睡着的罗彬瀚也被马林摇醒,糊里糊涂地看向桌面。

    纸上墨迹斑斑,赫然是一沧海月明之景。霄上冰轮如镜,光幻云胧,清寒漠漠。海中溟波缥缈,深窅幽晦,愁浪滔滔。水天接处遥见一岛,遍地朱灯通明,隐现宫阁台楼,飞檐斗角。瓦间又生一木,高峨参天,茂若羽盖。

    波帕将画看过,然后说:“你画的和绾波子不一样。”

    “……那是她菜。”

    波帕有点不服气地反驳道:“她更擅长画动物。”

    它让柜式机器人送来几张旧画的复印件。罗彬瀚伸长脖子张望,看到纸上只有几道墨水线条,是个四脚、长颈、大嘴的圆润生物。

    “羊驼?”他大胆揣测道。

    “白马。”波帕答道。它垂头坐在书托上,看上去有点沮丧。

    荆璜完全不给它沉浸往事的时间,直接戳着它的头顶盖说:“这下行了吧?快点,我也要查关于‘诡客’的消息,还有‘矮星客’、‘白河诅咒’、‘斐兰凯尔’、‘狮心王族’……随便哪个词都行,有没有哪一个是你有印象的?”

    “我的存储器容量不能记住这里所有的书目。”波帕说,“但我知道公主看过哪些书。你还可以在上三层的书库里借阅。”

    “那我要找到什么时候?”

    “你可以告诉管理员机器人你需要的分类和关键词。”

    荆璜考虑了一会儿,不太满意地问道:“那么更深处的藏书呢?你给了那个女人全部的权限吧?”

    波帕看着他沉思,然后又让柜式机器人送来一张纸。

    “画一匹白马。”它要求道。

    荆璜开始磨牙,但最后还是刷刷地挥起笔。墨迹化出一匹奔马,笔锋有些潦草,而神态气势仍然淋漓尽致。

    波帕绕着画看了一圈,然后有点悲伤地垂头坐在桌子上。

    “我想给绾波子看看这个。”它喃喃地说,“她花了多久时间练习呀!可是她现在还没回来。帕荼摩保证她会回来,但是他们两个现在都不在了。”

    它闷闷地躺在桌子上。乔尔法曼把它抱起来,安抚地拍着它的头顶。好一阵后它才回到桌面,指挥柜式机器人收好荆璜的两张画。

    “我会把它放到‘艺术’和‘无远域’两个分类。”它对荆璜说,“你想要一份复印件吗?”

    荆璜拒绝了。于是波帕指引着他们进入某个微型图书室内,所有的书架都紧紧挨在一起,只有在按下激活键后才会自动移位,腾出足以供阅读者穿行的空间。

    波帕把他们带到某个书架前,告诉他们那是“公主”最早借阅的书。

    “这里都是关于外域的神话传说。”波帕介绍道,“公主和她的同伴看完了这书架上全部的书。”

    罗彬瀚目测了一下书架的宽高,保守估计这里至少有五千本以上的书籍。它们有些甚至没有名字,只是简单地贴着编号和数字。

    他随便抽出一本,打开后的书页材质和寂静号上的杂志差不多。当他随手翻到书页最后时,发现厚皮书封上还有一个小小的金属孔。

    “这是什么?”他指着孔问。

    “数据接口。”波帕说,“如果你有一条外接线,可以把它插进去那样效率快很多,公主的同伴就是这么做的。”

    遗憾的是罗彬瀚身上没有一条数据外接线。他只好用自己的肉眼去翻阅。当他试图将一本书带向阅览室时,才发现书封角上系着一条半透明的锁链。

    他抖了抖手中的书,锁链哗啦轻响,然后他又随机地从书架上抽出另外三本,结果全都系着同样的链子。

    “……这是什么意思?”他对波帕问道。

    波帕将两只短小的机械手合在身前,文静地回答道:“这只是一点防盗措施。它还可以让你每次把书放回正确的位置。”

    “如果我把链子弄断会怎么样?”

    “我也不清楚。”波帕说,“现在还没人这么做过……帕荼摩说书上的信息会和盗窃者一起被销毁,因为有些内容不适合流传出去。”

    罗彬瀚只好放弃了打包几本在路上消遣的念头。他随便抽出一本,试着走向阅览室,链子的长度刚好能延伸到阅览室最末端。他在那里坐下,打开书,然后眼睁睁看着一个柜式机器人走上前,从肚子里掏出同样材质的锁链,把他的脚和金属桌腿捆在一起。

    锁链并不沉重,甚至还有点弹性,但罗彬瀚怎么都挣脱不开。

    “这也是防盗措施?”他无可奈何地问道。

    “鼓励措施。”波帕合着手期待地说,“一次一本,阅读满半个小时后解锁。帕荼摩说这样能提高他的学习专注力。”

    罗彬瀚看向其他人,他们好像不打算救他。

118 亡魂悄立冰川之上(上)

    在看了十几则关于“乌兰星鱼类崇拜”的古怪传说后,罗彬瀚总算是从锁链的桎梏中解脱出来。此时莫莫罗和星期八都坐在桌边阅读,而荆璜和雅莱丽伽却不见踪影。罗彬瀚循着锁链把书放回原处,发现这两人都在书架前站着。

    荆璜的样子和往日无甚区别,看来只是懒得走去阅读室,或者不喜欢被锁链绑腿。而雅莱丽伽的样子却引起了罗彬瀚的高度注意:某种纤细的银色长线连接着她和手中的书,一端插进她的耳内,另一端则伸进书封内侧。她阅读的速度很快,每隔五六分钟便换上另一本。

    罗彬瀚在旁边观察了一会儿,不由对她的效率充满钦佩。看来她不止是精通种族传统学习方法,对于超纲内容也有丰富的补课经验。为了不打扰这两人继续进修,他便悄悄溜开,跑去骚扰大书库的主人。

    此时“慧授圣峰之王”和乔尔法曼坐在一起,玩着某种看起来相当复杂的卡牌游戏。当罗彬瀚到来时波帕正好输了,它丢掉手里的独角兽卡,躺到地上滑动四肢,唱起一首开头是“国王砍了赌鬼的头”的诡异童歌。

    乔尔法曼推推自己的挡风镜,冷静地对罗彬瀚说:“它在赌气,这很正常。”

    罗彬瀚决定不追究。他看看乔尔法曼的金属棍,有点好奇地探问道:“你俩早就认识?”

    “波帕的设计者创造了我的村落。”乔尔法曼坦言道,“那个人一直想设计更贴近自然生物思维的机器人,波帕是他在迷野带最早的构思。一个纯机械产物,不使用任何自然生物素材……最后是别人帮他做了出来,但他还是很喜欢波帕,总是在做新型号时要求它们照顾它。”

    罗彬瀚又一次打量起乔尔法曼。除了皮肤呈现钢铁色泽,她和真人几乎无甚区别,细微的表情变化也同样传神。由于她走到哪儿都戴着那双黑色挡风镜,罗彬瀚不清楚她的眼睛是何构造。

    “你也是机器人?”他忍不住问道。

    “不完全是。”乔尔法曼说,“在我很小的时候遇到了一次事故,大部分身体组织都丢失了,而我的躯干和头部被烫在一块钢板上,如果强行剥离我就会死。我的父母别无选择,只好同意急救队对我实行急冻封存,然后剥除我的大脑。那过程中还是造成了一点脑部损伤,因此他们没把握将我唤醒,直到波帕设计者的学生开始尝试用部分电子元件替代我损坏的部分。他告诉我那大部分只是记忆和平衡功能,不过我总觉得我的喜好也变了——小时候我挺爱玩洋娃娃的。我拿不准这是因为手术,还是因为我的脑部在手术前被催化长大了。”

    说完她抽出金属棍,轻松地甩了个棍花。罗彬瀚避开棍风说:“那您这算是个铁皮豆腐脑?之前吃那么多馒头没问题?”

    “噢,那没什么。我有一套备用的高性能消化系统。“乔尔法曼答道。罗彬瀚有点质疑这是否破坏了竞赛公平,不过到底没敢跟她叫板。接着乔尔法曼又跟他聊起了自己手术成功后的经历:她在迷野带四处流浪,寻找适合自己的生存之道,在一位从梦幻界搬来的武术大师那里获得了宁静。他们共同切磋,游历,冒险,最后联手杀进了给乔尔法曼做手术的学者的实验室,终结了他罪恶的生命。

    “啥玩意儿?”罗彬瀚说。

    “这是段非常复杂的故事。”乔尔法曼沉着地收起棍子,“总之在我离开以后,他使用了很多**生命来做实验。这在联盟和梦幻界都是违法行为,但迷野带却没人能制定规则。他没能遵守对他老师的承诺,所以最后我销毁了他的一切。”

    罗彬瀚敬畏地往后缩了缩。他见过乔尔法曼在馒头赛里的身手,但还真没想到她是个游侠。

    “但我留下了他收藏的稀有卡牌。”乔尔法曼又补充道,“你想看看吗?”

    她从胸前的内袋里掏出一张纤薄的金属卡,上面绘着一只由十二只翅膀和六双眼睛组成的怪诞环状生物。

    波帕开始用短手拍打自己的肚子,像在表达欣羡。

    “神圣炽翼观察者。”它说,“这张牌有十六点!”

    罗彬瀚感到自己跟这里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只得再度溜走,去找一些能让他觉得有趣的书看。令他意外的是这座大书库的表面部分确有能让他感兴趣的内容,譬如许多和梦幻界有关的小说。他还找到了一本主题是“彩虹独角马大战石心孵化者”的漫画。

    有一两次他也看走了眼。他看中一本标题充满新奇和暗示性的图册,结果翻开第十页时赫然发现了非常眼熟的鲨式人鱼。他赶紧把书合上,然而视线一旦脱离书页,锁链松绑的倒计时便会停止。最后他只好翻来覆去地看前九页,直到半个小时走完。

    这种时时遭遇惊喜的阅读生活确实让他感到了一点趣味性,但大半天过后终于厌烦了。正好马林也受不住腿脚被锁链捆绑的折腾,决定跟着他一起鬼混。

    他们先给自己和菲娜搞了点吃的,又到书库外围的荒峰里转了几圈。这颗星球气候酷寒,鲜有植被,冰风呼啸不绝。马林走不出百米便开始打哆嗦,两人只好缩在避风的岩壁后观望山景。

    他们呼吸着冷冽的空气,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马林问道:“你知道他们到底在找什么吗?”

    罗彬瀚摇摇头。他在这件事上的情报量并不比马林强多少,况且他也不确定马林是否真的值得信任。

    马林心不在焉地呵出一口白气:“那小孩讲的几个词……我没听说过什么‘诡客’,不过‘狮心王族’嘛……这让我想到一首童谣,多半是在门城听到的。”

    罗彬瀚有了兴趣,要求他唱来听听。于是马林回忆了一番后哼道:“山顶尖尖峰,山底有条缝。谁从洞里爬出来?龙与食人蜂。蜂群飞进狮子群,扎烂狮心与狮首。脑袋与心各一捧,生出蜂狮与狮蜂。”

    “你他妈这是童谣?”罗彬瀚质疑道。

    马林目光空渺,悲痛地叹息道:“孩童是残酷的,朋友。天真,但是残酷——咱们的世界可不单纯是因为长大才变坏的。”

    罗彬瀚不打算跟他争论,而是继续拖着他在崎岖的山道上散步健身。他们有时聊聊自己刚才看的书,又或者揣测大书库的地底部分会藏着什么。

    “你说建这地方的家伙到底怎么想的?”罗彬瀚琢磨道,“他们就把这么大地方丢给一小不点守着?他们自己人呢?”

    “我能理解他们为啥这么干。”马林抖抖索索地说,“你想想他们都是些怎样的人:背井离乡,抛弃自己过去的地位和名誉,跑到这种穷乡僻壤来……你真觉得他们都是厌烦了名利?得了吧!他们要么就是愤世嫉俗,要么有些见不得人的秘密——这倒无所谓,得看对旁人有没有害处。总之他们当然不能自己守着这种地方啦,否则联盟秘密派了支搜捕队过来怎么办?当然,我指的是还活着的那些,不过他们中的大部分估计都完蛋了。我刚才在地方日志里是这么读到的。”

    罗彬瀚顿感愕然。他始终以为那些轻易流浪星际的家伙总是长命不衰,至少活个万把年不成问题。

    “这算是个感情问题。”马林解释说,“他们成天脑袋转那么多东西,最后把自己也想得疯魔啦!一批人无法忍耐现世的平庸,又没法把整个联盟掀翻了重来,所以就决定沉睡下去,等待一个更好的未来……这算我猜的,鬼知道他们具体怎么想,反正他们找了个温度很低的星球,在核心里造了个超级大冰库,然后把自己全部封存在里头。那地方还算风景名胜哩。你可以叫它‘冰霜之蛹’,不过在我看来还不如叫‘自杀星’——现在还常常有人去那儿把自己冻了呢!”

    他对着愁云惨淡的天空张望了一会儿,最后指向遥远的地平线。罗彬瀚纵目望去,看到那里悬着一颗苍白如雪粒的孤星。

119 亡魂悄立冰川之上(中)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罗彬瀚都没有再想起“自杀星”的事。大书库内实在无事可做,就连食物也只是最简单的昆虫肉与植物根块,到后来他甚至入乡随俗,大胆尝试了崇宏乡学者们最普遍的进食方式——营养针注射。那倒不怎么痛,但他的胃却很不适应这种空闲。

    他不记得自己看了多少天的书,最后甚至开始和乔尔法曼学打牌。那是种流行于梦幻界和迷野带的类集换式卡牌游戏,发行商是一家非常低调的小企业,靠着石心孵化者的文化部门发行了初版卡牌和游戏规则书,结果却意外地受到欢迎。于是“群星争霸”以梦幻界中几大主流文明为原型,陆续推出了好几种拓展卡包,并计划下一步将连联盟的其他界区也加入其中。这项策划原本早该实行,但却受阻于石心孵化者的文化审核。

    “他们推出的一张卡牌被石心孵化者以宣扬错误价值观为理由否决了。”乔尔法曼解释道,“黑焰之魔,一张20点的古约律无阵营英雄牌,面对真理兽时点数翻倍,只卖出十三张就被石心孵化者禁止发行,后续的拓展计划也受了阻碍。现在那十三张牌在黑市的价格足够买下一颗小行星。”

    罗彬瀚对这张绝版牌并没有太大兴趣。他只是个蹒跚起步的新手,刚刚搞懂基础规则和阵营特性,也没有自己收集的卡组。波帕好心地赠给他一套“谐律彩虹国”的常规新手牌组。于是罗彬瀚捏着一堆最高不超过8点的普通牌对上了波帕的“真魔晶壁神国”。他的五匹小天马被三只蛛化精灵的点数压过,唯一一张带有特攻技能的独角兽也被波帕的夺心魔换走,毫无还手之力。

    波帕又高兴地躺在地上拍打肚子,乔尔法曼则安慰他说:“你只是需要再提高卡组的质量。”

    罗彬瀚很怀疑自己以后是否还会再接触这个游戏,因此没有把她的话当真。为了缓解惨败的尴尬,他装作不经意地问起书库地下的情形,结果波帕却爽快地答应让他参观一部分区域。

    这大出罗彬瀚意料,不免怀疑这其中令有阴谋。但此时荆璜正蹲在他头顶一层看书,而他口袋里也有一块新的急火坠,于是他还是答应了。他们三个坐着升降机来到山腹内部,里面的房间异常朴素,几乎只是把岩石凿开,然后又简单地打磨了边角。前几间石室内存放的都是实物和文书原稿,由于年代漫长,其载体已然脆弱不堪,不得不放在专门的密封箱内保存,且也不会借阅给外来者。

    他们连续逛了几个类似的房间,然后来到一个古里古怪的空房间。那里头没有任何储物设施或原稿,只在房间中央摆着一个足以躺进数个成人的长方形容器。当罗彬瀚发现这容器内有着可调整的束缚锁和一个明显会刺穿受困者脑袋的激光探针时,他不禁悚然而惊,悄悄伸手抓住急火坠。

    万幸这只是个误解,因为波帕紧接着就向他介绍了这个数据传输仪。它能扫描大脑内的记忆信息,将其以电信号方式传输出来,许多崇宏乡学者正是以该形式完成自己著作的底稿。

    “底稿?”罗彬瀚问道。

    波帕让柜式机器人拿来了一本没有封皮的书,罗彬瀚翻了翻上面的内容,发现全是些自己读不懂的符号和涂鸦,像某种陌生语言。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思维特点,”波帕说,“还有用母语和声音形式储存的非图像信息。解析器没法直接把它们翻译成通用格式。”

    罗彬瀚有点想不通这个问题。在他看来波帕已经完全像个人类小男孩,而寂静号上也有∈和李理。它们三个似乎都有独立的类人思维,至少波帕和李理都具备明显的人格色彩。如果人工智能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怎么还会为解析大脑信息的格式而烦恼呢?

    “你们能把一个人的思想完全传输到网上吗?”他比划着问道,“就跟搞个思维复制体差不多?“

    波帕摇了摇头。他告诉罗彬瀚那是个非常复杂的结构工程,和单纯的信息传输完全不同,要实现自然生物的信息人格化在整个联盟也是一项很大的技术难点,或许得说是个技术黑箱。未必没人成功过,但每一个成功者都有自己的一套理论,而那些理论又都在互相撕咬,且不一定能继续普及下去。

    于是罗彬瀚决定不再自曝其短。他们走过了解析室和整理室,来到一个拥挤混乱的房间。里头堆积着各种各样的杂物,罗彬瀚甚至还踩到一个会尖叫的橡皮鸡玩具。

    波帕有点扭捏地告诉他这是私人仓库,里头的东西全是帕荼摩的遗物。罗彬瀚顿时对前中心城研究员刮目相看。

    他从那堆乱七八糟的杂物物捡起一个胡椒瓶似的金属小盒,随口问道:“这是什么?”

    “引力扭曲器。”波帕说,“它能存储自身体积十五倍的容量。”

    罗彬瀚陡然来了精神。他询问这东西是否还能使用,以及能否出售给他。波帕明显考虑了一会儿,最后说:“波帕可以把它送给你,但是你要给大书库留下一些内容。”

    “拿蜡笔来!”罗彬瀚义无反顾地说。

    二十分钟后波帕坐在乔尔法曼怀里,看着那张有着红太阳、方块房子、绿球树和火柴小人的作品。它陷入了某种激烈的思考,而乔尔法曼拍着它的头说:“至少你可以把它放入‘原始生命’那一类。”

    罗彬瀚自觉画得还不错,足以在他的几个侄子、侄女间傲视群雄,而最终波帕还是收下了画,并把那个金属盒连带着一个手枪柄似的配件送给罗彬瀚。乔尔法曼演示了这两样东西该如何使用:她把柄插进金属盒底座,拼成一个类似胡椒瓶手枪的古怪玩意,然后把一小根蜡笔头塞进“枪口”。当她扣上盒盖,拉紧保险栓后,那被放进盒中的物体便不翼而飞。

    她又拉开保险栓,扣下扳机,那根蜡笔从“枪口”里吐了出来。

    “这是个简单设备,取物顺序取决于存物顺序。”乔尔法曼把它递给罗彬瀚时警告道:“你要把最常用的东西放在最后存进去。以及,当你穿越星层时它可能会因为参数变化而失效,记得提前把东西取出来。”

    罗彬瀚依稀记得马林也提过类似的事。他考虑了一会儿,首先把自己的银质打火机存进去,然后则是四象仪、百发百中球、七色书千里镜、几小袋昆虫。呐戒和急火坠的优先级一度让他犹豫,最后他决定继续把这枚吸引菲娜的戒指戴在手上,而把急火坠最后一个存进枪里。

    “这玩意儿就不能改良一下吗?”他忍不住发出牢骚。

    “帕荼摩说它有造型就够了。”波帕答道,“改装会让它长得不够像一把牛仔枪。”

    罗彬瀚严肃地批判了这种只看皮肤不看强度的毒瘤作风,于是波帕告诉他自己认识一个能改装引力器的人,就住在距离这里二十四光年外,一颗表面充满液态碳氢化合物的星球上。起初罗彬瀚还没在意,直到波帕直白地说“那里是个冷冻库”,他才骤然意识到那正是“寒霜之蛹”。

    这已超出他所能做的决定范围,于是他们跑回上层去找荆璜。这时荆璜正手捧一本封面无字的厚书,满脸狰狞地瞪着纸页。罗彬瀚偷偷瞥了眼上面的字,只看懂一张**手持草药,旁边跪着一群裸男的插图。

    他不动声色地记下了那棵草药的特征,然后才告诉荆璜关于引力器改装的事。荆璜二话不说地甩下书:“那就去看看啊。正好也问问那个人知道点什么。”

    雅莱丽伽也把那条细线从书封里拔出来。她看起来有点疲劳,但眼中却闪烁起了危险的光。
本节结束
阅读提示:
一定要记住UU小说的网址:http://www.uuxs8.cc/r29272/ 第一时间欣赏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 作者:飞鸽牌巧克力所写的《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为转载作品,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全部版权为原作者所有
①书友如发现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内容有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我们将马上处理。
②本小说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仅代表作者个人的观点,与UU小说的立场无关。
③如果您对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作品内容、版权等方面有质疑,或对本站有意见建议请发短信给管理员,感谢您的合作与支持!

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介绍:
普通人类罗彬瀚被外星飞船绑架了。这艘船上除了他之外的成员有修真大少爷,魅魔,人工智能,奥特曼和许愿机。罗彬瀚确信这个宇宙一定有点问题。————————本书的备用书名如下道外战志寂静号绑票指南道士大战外星人这个宇宙大有问题没时间解释了快上船!飞船里的无尽星层之王修真者会梦见章鱼头外星人吗?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道与碳基猴子饲养守则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