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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流年》的意思,不是流年不利,而是似水流年。

    大家应该都能猜出来,接下来,应该是一段飞速滑过的时光,不是我想偷懒,而是在皇帝长大以前,确实没有什么戏剧冲突。但这毕竟又是极其重要的十年,我不能简单的用弹指一挥间打发就过去了,也不想再展开来事无巨细的写长篇论文。

    我想用一种浮光掠影,却又有全景交代的方式,将大明朝在这十年的变化

第八八三章 神鞭(下)

    “不太好。”葛守礼叹息一声道:“大夫说,可能到不了开春了。”

    “哎……”沈默表情黯然道:“造化弄人啊……”

    “是啊。”葛守礼深有同感的点点头,道:“其实也是有原因的。他多年戍守边关,身体早就落下各种毛病,悉心调养也只能是延缓减轻。去年他在山西老家就病得几乎下不来床,高阁老却反复催他起复。好容易等身子好些了启程,却又在路上中了暑气,病得差不多了,冬天又大得了伤寒。这就是身子太弱,扛不住病了……”

    “改日我去探视蒲州公。”沈默点点头道:“您老也要保重身体,我还得靠您给新法掌舵的。”

    “放心吧,我的身体还好,撑个三五年不成问题。”葛守礼笑道:“新法不让我放心,我是不会瞑目的。”

    “您老还有什么要问?”沈默坐直身子道:“尽管提。”

    “老头子年纪大了,监察新法这样的大事,不敢独挑大梁,怕给朝廷误事。”这就是说谈话快到头了,葛守礼想一想道:“自从老陆入阁之后,右都御史便空出来了,元辅把这个位子补上吧。”

    “这个我说了不算数,得廷推才能作数。”见老先生已经进入角色,沈默心里头自然高兴,剑眉越发显得漆亮,很优雅地捋了一把三缕长须,反问道:“不过您老属意哪位搭档呢?咱们不妨私下讨论一下。”

    “呵呵……”这就是既想当那啥又想立那啥了,葛守礼心中鄙视他一下,也捋着花白的胡子笑道:“那我就言之无忌了。你看天涯海角那位怎么样?”

    “你是说海刚峰?”沈默敛了笑容,略作沉思道。

    “不错。”葛守礼点点头。却说当年海瑞在应天巡抚任上,强推一条鞭法、清丈田亩,治得乡宦纷纷逃窜,恨不能把他碎尸万段。当时朝廷的压力也很大,但沈默为了善始善终,不让那些听话照着做的寒心,选择了力挺海瑞。所以海阎王才能屹立不倒,直到隆庆三年冬,海老夫人去世。海瑞回籍丁忧,这才离开了苏松地面。

    去年上半年,海瑞就已经服阙,却等不到朝廷的起复。因为高拱一直拿不定注意,怎么用这个专惹麻烦的大清官,所以一直没有答复。

    后来沈默上台,海大人实在忍不住,给他来了封信,表面上是问安祝贺,字里行间,却略透露出意欲再度入仕的想法。沈默压下这封信,一直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现在听老先生的想法,和自己的想法不谋而合,他依然不动声色道:“海瑞这个人,眼里揉不得沙子。当年曾经有同僚为了离他远点,凑钱行贿,帮他升官的典故。让这样的人去了都察院,首先是御史们要遭殃,然后是满天下的官员们要遭殃,甚至您老也不得安宁……”

    “呵呵,看来元辅对这个人成见很深啊。”葛守礼眯着眼笑笑道:“您说的不错。论人品,海大人清正廉明无懈可击。论作官,他却不懂变通之道,不知道做官与做人不同,做人可以遵守理学,做圣人门徒,但做官,尤其是为政一方,想要造福百姓的话,却要用经权之道。”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在我们眼里,这世界除了黑和白,还有灰色,但在海大人的世界里,却是非黑即白的。”

    “那你还推荐他?”沈默微微皱眉道。

    “那是因为他以前,都没待对地方。”葛守礼笑道:“他也许当别的官不合适,可当御史,却会是最完美的。”

    “水至清则无鱼……”沈默淡淡道。

    “他没那么大本事。”葛守礼摇摇头,笑道:“民间有谚云:‘漫道小民度命难,只怪当官都姓贪。而今君看长安道,不见青天只见官’。在老百姓眼里,长安道上都‘只见贪官不见天’了。这有夸大其词的成分,但我们也无从辩驳。”他怕沈默误会,又道:“这当然不是你的责任,也不是高公、徐公的责任。老朽待罪官场四十五年,亲眼见着吏治一点点败坏下来。当年我初入官场时,贪污受贿还是很隐蔽的行为,一旦被揭穿,无论是行贿人,还是受贿人,都会身败名裂,被人唾弃。现在可好了,以贪污受贿为常态,以能捞善贪为特长,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真是世风日下,痛死我也!”

    “我在御史台这些年来,像逮耗子一样抓贪官,逮了一窝又出一窝,可贪官还是不减少。这说明什么,士林的风气坏了……”葛守礼信奉‘水多伤肾’的道理,平日很少饮水,但今日说话实在太多,嘴巴又干又涩,端起茶杯来轻呷一口,润了润喉咙便搁下道:“风气坏了,不是一个海瑞能扭转过来的。但他是打鬼的钟馗,只要这个人在都察院,起码御史们会老实开工,御史们都动起来,才有打下这股歪风邪气,让天下重回正道的机会。”

    “而且海瑞曾经推行过一条鞭法,谁也别想糊弄了他,再有老朽牵着他的缰绳,不会让他闹得太出格的。”葛守礼近似央求道:“元翁,我已经七十二岁了,撑一天算一天,还能再熬几年?要是林若雨不早逝,当然是他来接班。可现在只有海刚峰,能撑起大明的正气啊!”

    听他提到林润,沈默心情一黯。那位风华绝代的男子,在山东推行条编和清丈五年,累得皮包骨头,三十多的人就开始咳血,却一直硬撑着不告假,终于昏倒在公堂之上,去年便过世了。他出殡那天,济南城的百姓全城出动,披麻戴孝为这位救苦救难的青天大老爷送葬。但豪绅们额手相庆,说这是他林润不留余地的报应。

    得知这个消息后,沈默既痛又恨,平生次数不多的怒火中烧,他当即派人到山东调查林润的死因。虽然调查结果是确实病死的,但他命人搜集证据,狠杀了一批土豪劣绅,其中就包括衍圣公府和邹县的孟家的近枝子弟。虽然孔孟的后裔是千年的世家,但在一位首辅的愤怒面前,却丝毫没有还手之力……他先是以巡抚死因调查不清为由,阻止两家家主来京朝贺新君,然后又授意葛守礼,把孔夫子的第六十四代不肖子孙孔尚贤的那些累累罪状公诸于世,最后剥夺了他一切官身,押往凤阳囚禁,衍圣公头衔的也由其堂弟继任。

    但这都不足以抚平沈默的那份锥心之痛。当初为新政打头炮的先锋,是他的两位好友林润和海瑞,如今两人却因为新政,一个英年早逝,一个远在天涯海角。所以他下定决心,一定要把新政推行下去,要让自己的兄弟,以新政奠基人的身份千古流芳,而不是沦为一段可有可无的插曲。

    等沈默平复下心情来,葛守礼才试探着问道:“以元辅之见,这个海瑞能用么?”

    “既然要推行新政,如此神剑,焉能不用?!”沈默剑眉一挑,终于不再掩饰道:“你这就回去写个奏疏推荐他,我尽快安排廷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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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守礼满意的走了。外面不知何时开始下雪,沈默依然坚持把他送到内阁门口。一直望着轿舆越走越远,他仍旧一动不动站在门廊下。

    洁白的雪花无声落地,让走过的痕迹逐渐模糊,沈默抬头看看乌沉沉的天,想着方才与葛守礼谈话的内容。其实关于条鞭法,他只说了七分,还有三分是不能对人言的……

    他不知道原先的历史上,张居正推行的一条鞭法,具体是什么样子。但这不妨碍他用后世的知识,去审视自己所知的一切。在他看来,如果一条鞭法被不折不扣的完美推行,那么首先,赋役被完全取消;同时,里甲体系,不管在形式上,还是实质含义上,都不再存在,即是说,几千年来土地对百姓的人身束缚将不复存在。

    第三,任何残留的人头税,都将并入田赋之中。而纳税人可以通过分期支付单一的、固定的白银来履行对国家的义务。这将极大的刺激商品经济的发展,从而吸纳由前两条而解放出的剩余劳动力……天下承平二百年,大明朝已经是人满为患,现在缺的是土地,是先进的生产力,是良种的农作物,而不是远远超过土地负荷的劳动力。

    一个悲哀的事实是,在中国历史上所谓的王朝更替周期律中,其决定性的因素,不是什么英明荒淫的帝王将相,而是土地与人口的关系。事实上,农民对残酷剥削最有耐受力的,只要不到活不下去,就会默默忍受各种大老爷的吸血。所以当土地能够养活全国人口时,则天下大定;然而当人口增加,超过土地承受的限度,老百姓终于活不下去,国家就会出现各种饥荒,然后农民起义,国家灭亡。大规模战乱。人口锐减到大家又能靠种地活下去了,便出现所谓的人心思定,分久必合,再次统一。然后周而复始……

    在之前几千年里,在耕地面积大体相同的情况下。这种规律发作的间隔之所以长短不一。是因为农业技术的改进,比如铁器取代铜器,水车、牛耕、曲辕犁,这些先进的生产工具和生产方式普及之后,使单位土地产出增加,能养活的人更多,也就造就了更长的太平天下,华夏民族的人口数量,攀上了新的高峰。

    当人口数量再次超过新的极限时,周期律便会再次发作……所以推行千年的人头税不只是剥削手段,也是为了控制人口。

    大明在几十年前,人口便已经达到临界值了,所以这些年才会风雨飘摇,多灾多难,以至于露出亡国之相。如果沈默上辈子不当官,而是研究杂交水稻的话,可能想改变历史就不会这么难了。事实上,他已经让苏州研究院,就这个课题捣鼓了十几年,却还是搞不出个名堂来……

    唯一让人安慰的是,他十几年前从南美弄来了番薯、玉米等抗旱高产作物,已经度过了从育种到推广的漫长岁月,在福建、广东、山东一带推广开来,只是这几年风调雨顺,老百姓有的吃,所以只将其当成一种副食品,所以推广的范围有限。一旦老天爷发威,就会再次出现饥荒,可见凡事有利必有弊。

    沈默的解决思路,是让多余的农民离开拥挤的土地,将他们的劳动力释放出来,加入到效率更高,创造财富更多的生产方式中。比如参加工商业生产,比如到广阔的殖民地农庄劳作,前者会创造更多的财富,后者会创造更多的粮食,最终才有解决吃饭问题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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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残酷的现实面前,这一理想距离现实非常非常遥远。最大的问题在于,千年以来,历代王朝都在执行‘大国家小政府’政策,即使是在号称冗官成患的宋朝,也都是集中在京城,地方官员数量严重不足。

    至于本朝,由厉行节俭、仇恨官府的太祖皇帝建立,还能指望什么?目前全国有两万名在任文员,其中十分之一集中在京城,剩下一万八千名地方官,乍一听不少,但想一想五百年后,中国一个不大的地级市,就差不多有一万多名公务员。现在却要用这些人,管理和五百年后有效面积差不多疆域。国家对地方的控制力也就可想而知……

    所以史书上说最无力的年代,政令出不了直隶,一点也不夸张。

    当沈默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掌握了宰执天下的权力后,却发现自己只有这么点兵可用……他顿时佩服起历代变法的仁兄,你们这得多大的勇气,才敢瞎折腾啊!

    但现在已经没有退路,有条件要上,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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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袁隆平救了国家救了党,我觉着给他怎样的褒奖都不过分。

    另外要声明,历史上的一条鞭法,以流年中章的介绍为准,神鞭这章顾名思义,就是加强版,改进版,乌托邦版的……你要拿这个当真去考试,我擦,就会重复某位读者的悲剧。

要晚点发。

    今儿可能是累了,状态不好,写得很慢,得晚点发,明天恢复正常更新。

第八九零章 罪己诏(上)

    “这个……”听了皇帝的话,张四维一阵心旌摇荡,但他不是只知道往前冲,却从不计后果的年轻皇帝,他知道现在远不是取代沈默的时候。于是很快稳住道:“首辅大人既能以宽大广上意,又能钩物情不自崇重,悉心调和阴阳、修明政治,当国六年,太仓积满,国泰民安,海晏河清,四方无事。更兼缇骑省减、诏狱渐虚,任事者亦得以功名终,故而朝野人心所向,深得众望。朝士侃侃,得行其意,被誉为可以与周公、伊尹齐名的良相。”

    比起冲动直接的小皇帝,张四维绝对是老奸巨猾,他没有直接回答皇帝的问题,而是大肆称赞起沈默的成就来。然而在马匹如潮之中,却夹着刺痛皇帝的暗箭……什么缇骑省减少、诏狱减虚?分明就是把皇帝的爪牙敲断;什么朝野人心所向,深得众望?分明是说天下只知有首辅而不知有其君。

    不用他煽风点火,万历都对沈默有足够的恨意,听了张四维的话,他冷冰冰道:“就怕他学不了还政成王的周公,而学放太甲于桐宫的伊尹!”当初武王身故,周公辅政柄国,待成王长大后,便还政于成王,自归封地;而伊尹同样是辅政,却曾经将商王太甲放逐于桐宫,三年后待其改过,才重新迎立为帝。

    对自己如此有学问的表达很是满意,万历一酸到底道:“朕要效仿先帝故事,一本而去权相,可乎?”

    “万万不可……”谁知等待他的,却是张四维兜头一盆冷水。

    “朕本以为,你和他们不同,跟我是一心的呢!”万历毫不掩饰失望道:“原来也是一丘之貉!”

    “皇上冤杀微臣了。”张四维耐心安抚着躁动的皇帝道:“臣自然是忠诚无二,朝思暮盼皇上能收归大权,总柄国政的……然而首辅柄国六年,人人称颂,根深蒂固,正所谓牵一发而动全身,草率去之,恐怕社稷不稳,乱象丛生!”

    “沈氏区区一臣子,不过恰逢其时,当朝六年而已。”万历不信道:“当年严嵩柄国二十余年,世宗还不是一道诏书去之?徐阶用遗诏尽收天下人心,先帝还不是一道诏书便去之?高拱领受顾命、权势滔天,朕的母后还不是一道诏书便去之?”显然皇帝曾反复玩味过这段历史,大声反驳道:“沈默圣眷不如严嵩,得人心不如徐阶,强势不如高拱,朕看不出,有什么不能一本去之的!”

    “皇上说的不错。”张四维苦笑一声道:“沈默确实不如严嵩得圣眷,不如徐阶得人心,也不如高拱强势,但他比他们三个加起来,还要难对付。”说着叹口气道:“因为他们有本质的区别。”

    “什么区别?”万历沉声问道。

    “区别在方方面面,一时难以述清。”张四维缓缓道:“最主要的一点在于,严嵩也好,高拱也罢,都是把自己的权威,建立在圣眷之上的,圣眷在则天下无敌,圣眷去则土崩瓦解。去留皆在圣意一念之间,故而不足为患。徐阶曾经有希望突破这一点,嘉靖末年,他大权独揽之后,已经是世庙也无可奈何的了。世庙想修新宫殿,徐阶告诉他,现在国库没有钱给你修;世庙想继续修道服丹,徐阶告诉他,那些丹药都是假的,道士也不可信,您还是歇着吧;甚至连海瑞上《治安疏》后,他都能阻止先帝杀人。”

    “对于这种过河拆桥的行为,世庙却没有办法,严嵩已经走了,所有的朝政都要靠这个人来管理,而且这个人门生故吏遍布朝中,威望极高、一呼百应,除非世庙想要重复年轻时,一个人单挑群臣的场面,否则只能选择妥协。”张四维将隐藏在那段历史下的真相讲给万历听。

    “徐阶这么厉害,又怎么会被我父皇一下扳倒了呢?”万历不服气道。

    “虽然这样说对先帝有些不敬,但事实上,徐阶致仕,跟先帝本身的关系不大。”张四维轻叹一声道:“当时的情形非常复杂,一来,因为驱高逐郭之事,颇令群僚寒心,而且特别是,当时在宫里的得力宦官,以及朝中的大臣,多为裕邸旧人,对高拱屈辱下台咸有不平。二则,在选择接班人的问题上,徐阁老过分偏袒张居正,对沈默则多有刁难,这个让人难以理解的昏招,使徐党内部严重分裂,许多人都认为他不公,对于一位领袖来说来说,这一点是致命的。三则,徐阶在嘉靖中晚期,曲附严嵩、结姻严世蕃,也曾经赞先帝修玄,虽然是迫于形势的逶迤,但仍然是他无法抹去的污点,这一点在斗争中,被高拱一方的人拿出来大肆宣扬,对他的名声影响很大。四则,胡宗宪一案疑云重重,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徐阁老被怀疑是幕后主使,胡汝贞公被神化的过程,就是徐阶被怀疑、被否定的过程。第五,沈默在这里面,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对于此事当时人讳莫如深,但我很清楚的一点,就是他曾经与蒲州公携手,共同完成驱逐徐阶的计划……”

    顿一下,张四维自嘲一笑道:“不瞒皇上说,微臣得以稍后入阁,就是整个利益交换中的一环。加上徐阶也确实老了,力不从心了,这才有了后来,看起来让人猝不及防的元老致仕。”

    “……”万历被这些藏在《实录》背后的内幕深深震惊,半晌说不出话来。这个世界也太复杂了吧,看来自己还真是很傻很天真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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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么沈默呢,难道他比徐阶还要可怕?”愣神良久,万历才缓过劲儿来问道。

    “可怕十倍。”张四维的立场很微妙,他既想把沈默踢掉,又不想将真相过度透露,因为他不仅是一名官员,还是晋党党魁,山西帮的朝中代言人。晋商与东南商人,有太多的合作和利益关系,拔出萝卜带起泥,所以朝堂之外的事情,还是少说为妙。想了想道:“沈默之于徐阶,乃是青出于蓝胜于蓝。徐阶提出‘三还’,自己并未当真,却被沈默贯彻下去了。他把‘以政务还诸司,将用舍刑赏还公论’当作国策执行了数年,这两条看似放权,实则制造了一种山头林立,错中复杂,只有他能控制得住的复杂局面。这就是微臣说,牵一发动全身的意思,您要动他,朝廷上下都会不安……”说着不禁摇头感慨道:“还有地方督抚,也是同样的道理,这天下只有他能控制得住。皇上要想避免局面不可收拾,对沈默只能徐徐图之,至少这次绝对不能动手。”

    “为什么不行?”挫败感开始在万历心田孳生,让他快要沸腾的血液,渐渐冷却下来。

    “因为在天下人看来,他没有任何错误,反而是在为皇上承担责任。”张四维苦笑道:“这时候他上辞呈,其实是以退为进,逼您承认错误,本身就立于不败之地。微臣可以打包票,只要您今天准了他的辞呈,明天六部九卿,京城各衙门便会集体辞职。到时候局面不可收拾,皇上除了自食其言,没有别的办法。而这种群体对抗一旦形成习惯,皇上的权威何在?真到了那时候,您的处境不见得比太甲强多少!”

    “就算到了那一步,朕对他的态度大白于天下,沈默还有何脸面留在朝廷?”张四维不留情面的戳破了,万历心中妄自尊大的气泡,使他看到了血淋淋的现实,但想让倔强的年轻人改变主意,实在不是件容易事儿:“高拱不就是个例子!”

    “有这种可能……”张四维缓缓道:“但皇上要清楚,高拱那次,太后指责他欺凌孤儿寡母,孰是孰非,本身就说不清楚。而这次呢,所有人都知道,事情的起因是张居正夺情,而且天上出现彗星,不管最后官方怎么说,但在人们心中,都认为这是老天爷为这件事定性了,是皇上错了。那么您将错误推到首辅身上,自然错上加错。所以首辅大人留下,也说得过去。”

    “一旦他选择留下,将会带着文官队伍,在和皇上对抗的路上越走越远……”张四维深深吸口气道:“未来会变成什么样子,谁也不敢预测。”

    “……”万历被说得一阵惊恐,悚然道:“那朕该怎么办?”

    “皇上莫急。”张四维笑笑道:“《道德经》上说,福兮祸所伏,祸兮福所倚。天上出现彗星,看似是老天爷对您的批评,却也是您度过此关的天赐良机!”

    “怎么讲?”万历精神一振道。

    “其实皇上和大臣争到今天,”张四维看看万历,轻声道:“已经不是在争张居正的去留,而是在争一口气,无论如何,都不想被臣下压倒!”

    万历不想承认,但他已经把张四维当成指路明灯,终是艰难的点头道:“是……”

    “但是皇上已经骑虎难下了,您刚打完了吴中行们,当天就蹦出邹元标们,要是任其发展下去,两京十三省的官员,还有那些在野的名士,不知要有多少人,通过各种渠道指责皇上。这说明群情汹汹,已然认定是皇上错了。您坚持己见的时间越长,和臣下就越离心离德,最终受害的还是您的祖宗基业,实在得不偿失。而且您下月就要大婚,现在朝中这种气氛,可能会给您的婚礼添堵添乱。所以从您的立场出发,不该再和大臣斗下去,而是要想想,如何平息这场风波,让朝廷恢复平静。”

    “但皇上是天子,岂能向臣下低头?正常发展下去,将会成为一个无法解开的死结。现在天上出现了彗星,固然给那些批评您的大臣增加了底气,又何尝不是给了您最好的台阶呢?天子不能向臣下低头,但可以向上天低头。前朝故事,天现凶兆,皇帝要修身自省,像这次出现彗星犯紫微,古代帝王是要下罪己诏的……”

    “罪己诏?”听了这三个字,万历脸都绿了,他怒道:“莫非,你想让朕下‘罪己诏’?”

    “皇上少安毋躁,‘罪己诏’三个字是有些刺耳,”张四维道:“但这种修省,却是历代帝王收拾人心的不二法宝。禹汤罪己,天下归心,早就成为历朝历代君王效法的榜样。在天变之后,都有帝王下诏罪己的情况。历史上共有六十多位皇帝下过罪己诏。比如正统八年,雷震奉天殿鸱吻,英庙下罪己诏;景泰二年大旱,景帝下罪己诏;正德九年,因燃放烟花致乾清宫大火,当时武宗虽远居豹房,不事朝政,但发生火烧乾清宫的大事,也惊惧不已,遂下罪己诏。嘉靖三十六年,宫中又发大火,三大殿均受灾严重,世宗十分震惊,遂下罪己诏。所以说,这是惯例、是君王以天下为己任的美德,无损于君王的权威和颜面。圣人云,知错能改,善莫大焉,这句话对年轻君王来说,更加适用。只要您表现出诚心修省的态度,必然可以在臣民心目中,树立起敢于担责、忧心社稷的高大形象,这不仅可以消弭之前造成的误会,更能收拢人心,使百姓和官员认识到您已经是一名成熟的君主。”

    “小张师傅这样一说,朕心里就敞亮多了。”万历的表情终于有些轻松,却又有些担心道:“朕下罪己诏没问题,但他们会不会借题发挥?”

    “皇上已经承认错误,主动权便回到您的手里……大多数臣子还是侍君如父的,不会再胡搅蛮缠下去。”张四维摇摇头道。

    “那么张师傅呢?”想到张居正,万历心里咯噔一声。

    “张阁老早就备受煎熬,现在皇上不再留他,他只会求之不得,感谢皇上的恩典!”张四维很肯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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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昨日起一些纠纷,让人无语无力,我已经努力静下心来写字了,但欠的一直没补上,好在事情已经过去了,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第八九零章 罪己诏(中)

    领了旨意,张四维不敢片刻耽搁,回内阁的路上便在盘算,如何写好这篇《罪己诏》,他最初的想法是,为皇上文过饰非,避重就轻的回答非议,这样做的好处是,可以保全皇帝的体面,然而《罪己诏》的效果就达不到了,而且会突出自己的狗腿嘴脸。

    纵观历代帝王所下的罪己诏,哪一道不是把自己骂得狗血喷头,竖子不如?只有这样才能达到想要的效果?既然已经罪己,又何必遮遮掩掩?那样还不如索性不下这道诏书呢。

    回到值房,他又命人找来历代君王的《罪己诏》,翻阅了十几份后,找到一种既不过分贬损、又不过分粉饰的中庸笔调,便文不加点,提笔写就了一篇千余字的《罪己诏》。

    写好后,他又马不停蹄送去乾清宫给皇帝过目,然而万历心情极度糟糕,看都不愿看,传旨出来说:‘先生办事朕很放心,直接送通政司,在邸报上登载即可。’

    张四维只好再回内阁,却不敢真的直送通政司。这么大的事儿,他不能不跟阁中的诸位商量,更不敢忽略那位在家待罪的首相。于是他先拿出来与内阁诸公商议……

    内阁里,听说皇帝要下罪己诏,诸位大学士都是精神一振,但在看了张四维拟好的诏书后,却不甚满意。心直口快的魏大炮直接开火道:“如此曲笔,殊无相体!”陆树声也点头道:“子维,你这样还不如不写。”

    “……”张四维现在虽然忝领内阁,但毕竟不是首辅,甚至也不是次辅,名不正言不顺,加上他性格偏软,哪有底气和老前辈对峙,只好闷声道:“我那只是个草稿,这不是和你们商量么?”

    “这话有理!”众人便开始你一句我一句,轮番发表高见,一顿集思广益下来,已经改得面目全非。

    张四维看着涂抹成大花脸的草诏,眼泪都快下来了,要真是这样写,恐怕皇上会恨死自己。但他吵不过那帮老前辈,而且也没人听他招呼,陆树声直接让后入阁的吕调阳誊抄一遍,送去棋盘胡同,给在家待罪的首辅过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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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棋盘胡同,前书房。

    内阁送来的草本,静静躺在信封里,表皮上的火漆完好无损,显然原封未动。

    因为在之前早些时候,沈默便已经知晓了上面的每一个字。甚至连皇帝和张四维在大内的对话,他都了若指掌……

    沈明臣将那段君臣对话的笔录,送到炭炉中烧毁,面色凝重道:“张四维的意思是,要和皇帝一起把大人扳倒?!”

    王寅摇了摇头:“他还不敢,也没这个能耐。皇帝年轻,按捺不住心情。他张四维眼下却还没有这个胆子,就让他坐,他也坐不稳。知道为什么吗?”

    “大明朝还离不开大人!”沈明臣道:“国家的新政吊在半空,各方面改革全都铺张开,不论是继续前进,还是停下来退回去,都需要有大人掌舵。这个道理,皇帝不懂,他张四维明白。”

    “你也把他想得太好了。”王寅哂笑一声道:“张四维这个人,貌似恭谨,实乃毒蛇!只要能保证自己的安全,他不会管对国家有什么影响的!”说着不禁啐一声道:“蒲州公这次倒了眼,为晋党选的这个接班人,实在是个祸胎。”

    “你还没说为什么呢。”沈明臣追问道。

    “我已经说过了。”王寅翻翻白眼道:“他得保证自己的安全,要是支持皇帝,那后果他承担不起,到时候我们报复他,晋党也不能说什么。”说着淡淡一笑道:“如果是张居正在阁,肯定是要拼死吃河豚的。张四维就不同了,这个人,安全第一,说白了就是有贼心没贼胆,有这样的反应也在情理之中。”

    “我没想到,他会出这么个主意。”最近一直很沉默的沈阁老,眉宇间凝着山岳般的沉重道:“下《罪己诏》,这一招实在是妙啊!”虽然是夸奖,却说得咬牙切齿。”

    “这一手确实是神来之笔。”王寅点点头,叹口气道:“让我们后面的谋划,全都胎死腹中。”顶级的谋略高手,从来都是隐于九天之上,看势、借势、造势、利用大势所趋,来达到自己的目地。

    比如这次,维护纲常、反对夺情就是大势,不需要外力帮助,就会有一股强大的反对力量生出来。沈默正是想借势造势,狠狠打击一下皇帝的权威。为此他甚至做好了百官罢朝的准备,否则也不会对朱希孝说:‘不要叫我首辅’之类的话。只有形成不可调和的大矛盾、大冲突、大对立的局面,才有可能实现造成一种臣权和君权的对立,初步实现制衡的效果。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在矛盾冲突还未到白热化的时候,一颗彗星打乱了他的计划,尤其是这张四维提出了《罪己诏》,一下子扭转了皇帝在道义上的被动……纵使文官集团再强大,君权仍然至高无上,除了打起维护纲常这面大旗,任何与皇帝的硬碰硬,都无法取得道义上的绝对优势,自然会以失败告终。

    错过这一千载难逢的机会,天资聪颖的万历肯定会成长的,在以后的日子里,几乎不可能再像这次这样犯浑,制衡君权的可能就太渺茫了。沈默岂能不心情低落?

    “大人,您可要振作啊!”沈明臣道:“这一次我们虽然无法达到目的,但小皇帝想要亲政的打算是泡汤了。再坚持几年,让您的新政深入人心,到时候皇帝想扳都扳不回来了!”

    “句章说的对,”王寅也颔首道:“而且最重要是,我们也没有失去道义。当初大人挽留张居正,已是天下称颂您的宰辅之器。现在又主动求退,更让天下人看到,您没有恋栈权位之心,这一点非常重要。上善若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大人已经基本上做到了,这就是大道,反而能够持久。”

    “也只能如此了……”沈默伸手搓搓脸,自嘲道:“往后的每一天都将是煎熬,不是我把皇帝逼疯,就是皇帝把我逼疯。”

    “对了,关于这个《罪己诏》,”见他还是难以释怀,沈明臣岔开话题道:“怎么答复内阁?”

    “原封不动的返还。”沈默淡淡道:“我在家待罪,若是再过问国务,岂不成了掩耳盗铃?”

    “呵呵,这是高明之举。”王寅笑道:“让张四维尝尝,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乐子吧……”

    “怎么讲?”沈明臣不解道。

    “你十六岁的时候,能做到唾面自干么?”王寅挪揄道。

    “当然不能,”沈明臣道:“要是我的师长骂我,那只能忍着了。要是旁的什么人,定要撸起袖子跟他干架!”

    “这不就结了……”王寅两手一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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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一天,万历心里不那么堵了,便想看看张四维替他草拟的《罪己诏》,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他让人把黄绫题本拿来一看,登时就面红耳赤、胸闷气短,再没有勇气来读第二遍。

    其实最终的定稿,也没有尖刻到什么程度,不过是把话说得直白了些,少了那些文过饰非,但这样的程度批评,就让敏感多疑、自尊心强烈的青年天子受不了了。加上《罪己诏》除了对夺情事件进行了深刻反省之外,还借机把皇帝过去多年……小到上课不认真听讲,没事儿调戏宫女的糗事儿,都抖搂出来……张四维本是好意,这样进行全面反省,而不是就一件事进行检讨,说明我不是被大臣逼得,只是因为上天示警,所以才反思以往的所作所为。这样可以削弱大臣的胜利感,也保存皇帝的体面。

    然而万历体会不到张四维的苦心,他只看到自己身为皇帝,却不得不将过去的一点点‘秽行’都公之于众,让全国的蕞尔小官、乃至贩夫走卒当成茶余饭后的谈资。一想到这个,万历就恨不能把那份《罪己诏》撕个粉碎,但撕了又有何用?它早就登载在通政司邸报上,通过邮传发往全国各府州县。而且还是以自己的名义发布,只能吃下这个哑巴亏了。

    但万历的心情可想而知,虽然婚期临近,他却整日里郁郁寡欢,甚至连大内都不回,整日在西苑流连。这片他祖父曾经长住的皇家园林,空了十余年,已经是处处破败、蓬草遍地了,然而皇帝却觉着十分符合自己的心境,便让人收拾出一处宫舍,每日里游山玩水,不见外人。

    太监们怕他闷坏了,想着法子哄他开心,知道皇帝喜欢听戏,但往日在太后身边,被管束的厉害,一直没有过瘾。便从教坊司调来戏班子给皇帝解闷,起先演的是‘走单骑’、‘挑滑车’之类的武戏,这是万历小时候最爱看的,但现在他觉着闹,直接喊停撵下去。又换成了舒缓悦耳的《牡丹亭》,皇帝这才安静下来。

    全身靠在躺椅上,听着窗外檀板曲笛毫无烟火气的演奏,还有那吴语坤伶婉转动听的歌喉:

    ‘脸戢桃,腰怯柳,愁病两眉锁。

    不是伤春,因甚闭门卧。

    怕看窗外游蜂,檐前飞絮,想时候清明初过…

    东风无奈,只送一春过。

    好事蹉跎,赢得恹恹春病多……’

    一边听着一边跟着浅吟低唱,万历的眼眶便蓄满了泪水。

    “不是伤春,因甚闭门卧!”乐曲声戛然而断,一个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

    万历先是吓得一激灵,然后恢复颓唐模样,懒散的起身抱拳道:“母后,你怎么来了?”

    李太后却不理他,怒视着一干跪在地上的太监道:“哀家信任你们,让你们服侍皇上,你们却用这种靡靡之音来腐蚀皇上的心志,实在是太让人失望了!”说着对跟随自己来的魏朝道:“把他们全都抓起来,每人廷杖六十,没死的送去南京孝陵种菜!从此以后,谁敢带着皇上走弯路,都以此发落!”

    这一二年,为了树立儿子的权威,李贵妃刻意收敛自己的气场,但见到万历稍受挫折后,便颓废成这样子,她再也忍耐不住,像一头雌狮一样爆发了。

    太后娘娘一怒,如风卷残云一般,马上将皇帝身边的魑魅魍魉镇住,万历却不以为意道:“母后,不是他们的主意,是朕自己想听曲解闷了,您不是说过,朕已经可以自己做主了么……”

    “还敢胡说……”李太后气昏了头,扬手就是一巴掌,啪的一声,打得万历眼冒金星。他捂着脸,难以置信的望着自己的母亲,这还是降生以来,他第一次挨打呢。

    “……”生疼的右手微微颤抖,李太后后悔自己的冲动,但她不能让这一巴掌没有效果,遂硬起心肠怒斥道:“既然当了这个皇帝,你就得为自己的祖宗社稷负责!你没有退路!大臣退下来,还能回乡做个富家翁,你要是退下来,败的是祖宗江山,你、我、你弟弟,朱家的所有人,都只有死路一条!一次失败算什么?你应该吸取教训、越挫越勇,争取下次赢下来!”说着狠心激他一下道:“你要是担不起这个责任!那就把位子让给你弟弟,自己去当潞王,到时候你一辈子‘闭门卧’,也保准没人管你!”

    让李太后这一番骂,尤其是最后一句威胁,万历彻底清醒过来,是啊,自己有什么资格颓丧呢?难道真想成为废帝?

    反正已经向大臣下《罪己诏》了,跟自己的母后还讲什么面子?想到这,他扑通给李太后跪下,哭着承认错误,保证以后再也不敢。

    李太后也不是真要废他,只是吓唬吓唬皇帝而已,现在见达到效果,也就罢了。

    母子抱头痛哭一场,便起驾回紫禁城,准备大婚事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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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数够了,说点题外话)

    大家给支个招,我妹妹在一家私人培训学校做英语老师大半年,结果老板最初关于工资福利等诸多美好承诺均未兑现,我妹妹提出辞职后,老板不但压下40天工资,还要她退还转正后已发工资中超过试用期的部分;还有为她缴纳的全部社保费用,共计六千。这种无理要求,当然遭到拒绝,结果老板就不给办理辞职手续。后来我们只好提起劳动仲裁,但开庭当天对方反诉,要我们支付培养费,以及离职造成的各项损失。仲裁员说,如果硬碰硬,可能得走一年两年的法律程序。这段时间对方可以一直拖着不给办辞职手续,那我妹妹新工作就没法签合同。我们耗不起,最后调解结果是对方给办辞职手续,但40天的工资一分也没讨回来。怎么维权?请大家给支个招。这些日子就在忙这些了。

第八九零章 罪己诏(下)

    京城四月芳菲尽,良辰美景在眼前。

    在万历皇帝下达了《罪己诏》后,身心交瘁的张居正,终于得以回乡丁忧。张居正一走,君臣之间再没有对立下去的理由,况且大婚将近,就算为了朝廷体面,大家也得粉饰太平,营造一个和睦喜庆的气氛。于是各种弹章绝迹,京城各衙门都投入到紧张的忙碌中。天子是国家的代表,这不仅是一个人的婚礼,更是国之盛典。大明朝已经有五十年没有举行过皇帝的婚礼了,现在国家富足了,自然要办得隆重体面,以彰显大国之威了。

    一进了四月,朝鲜、琉球、暹罗、安南、吕宋等三十多个番邦的使节前来朝贺,十年前受封的鞑靼各部也有使节前来,自然由礼部新设立的理藩院接待。然而在核实来使身份时,理藩侍郎金达悚然发现,代表蒙古鄂尔多斯部前来的,竟然是那位传说中的忠顺郡主。这些年戏台上,百听不厌的《三娘子》,竟然活生生的出现在北京城了!

    顾不上联想一系列的后果,金达赶紧亲去拜见千岁娘娘。大名鼎鼎的三娘子,没有像汉地的郡主那样让他在门外跪安,而是落落大方的请他进屋相见。

    人方进屋,一股似兰非兰、似麝非麝的异香传了过来,金达不禁心中一荡,赶紧收摄心神,抬头看去。只见侍女簇拥下,一个身材高挑的蒙古女郎,从内间缓缓踱出。她辫发双垂,红裹可人;深檐冠上,红缨高挑;锦衣长袖,交领不殊;两侧衣褶,隐隐白靴。腰间玄色带子上结着杏黄缨络,缀着一粒品莹闪光的祖母绿宝石,皓腕翠镯,秋波流眄,洛神出水般艳丽惊人!看到她那绝世的芳姿,金达赶紧低下头,以免失礼,心中不禁暗想:‘异域边荒之地竟有如此出众的绝色!怪不得江南那样的道学,都能晚节不保呢。’

    金达作了长揖,三娘子微笑着请他就坐看茶,声音悦耳道:“大人肯定很忙,还特意跑过来,钟金真是过意不去。”

    金达赶紧道:“郡主娘娘身份高贵,朝廷自然不能怠慢。”顿一下又笑道:“想不到,是郡主娘娘亲来观礼。”

    “黄台吉他们不敢来,是怕被朝廷扣下。”三娘子淡淡笑道:“我却巴不得被扣下呢。”

    金达这个汗啊,心说,这蒙古女人也太直接了吧,感情不是来朝贺的,而是千里寻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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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边金达拜见三娘子,那边殷若菡便知道了消息,让人送信到内阁。沈默打开纸条一看,只见上面写道:‘人都到京城了,你还不让到家里来,给我端个茶?平白被人笑话惧内。’

    沈默当时就额头见汗了,诸大绶知道是弟妹写的条子,乐不可支道:“怎么,家里的葡萄架倒了?”

    “诸阁老,你要注意态度,”沈默正色道:“有你这样跟首辅说话的么?”

    “你看你,心虚了不是。”这是在沈默的直庐中,没有第三个人,因此诸大绶根本不把他当成帝国宰相,笑嘻嘻道:“有本事,跟你家的母老虎也这样厉害?”沈阁老惧内之名,已经传遍大江南北,就像他与三娘子的爱情故事一般传奇。

    “话不能这么说,”沈默叹口气道:“我年轻时走马章台,你弟妹也没有说什么。怎么可能老了老了,又拈酸吃醋起来了?是我不好此道,与夫人无关。”

    “你看,被管成什么样了。”诸大绶拍着胸脯道:“放心吧,你家母老虎要是不许她进门,我和三文……呃,这种事儿文中八成是不会掺和的,不过文长、文和两个家伙足够了……去你家讨伐悍妻,帮你一振夫纲,怎么也得让三娘子进门!”

    听他越说越不像话,沈默只好把那张纸条推到诸大绶面前,道:“看看吧,什么叫谣言猛如虎,连你这样的至交,都以为她不能容人了。”

    诸大绶一看,捻须道:“看来是我错怪弟妹了。”

    “这还差不多。”沈默道。

    “不过你得留个心眼,我听说常有大妇假意把外室接到家里,然后关起门来修理的。”谁知诸大绶又担心起其中有诈来了。

    “……”沈默彻底无语了,他恶狠狠瞪一眼诸大绶:“你很闲是不是?我这里有个辽王妃的案子,你要不要处理一下!”

    “还是免了吧!”一听这三个字,诸大绶登时老实道:“我可没有那本事。”

    终于把诸大绶吓走了,沈默一个人在屋里,心里一阵阵苦笑,这算怎么回事儿这是!

    还没缓过劲儿来,他又接到报信,说李太后把忠顺郡主召进宫去,要见一见这个奇女子。

    这女人又唱的哪一出?沈默不禁头疼。但他实在没有时间浪费,很快把注意力放在了手头的案子上……这是一桩陈年公案。隆庆三年,封地在江陵的辽王因无嫡子,想以私生子冒充嫡子做继承人,结果东窗事发,朝廷派御史南下江陵,结果又查出了他诸多不法之事,最后隆庆皇帝亲自裁决,说辽王本应当诛,但念及是皇室宗亲,免死,废为庶人,高墙禁锢!

    一年之后,废辽王死于凤阳的宗室监狱,因无儿子嗣位……为了控制宗室数量,朝廷对这些朱家子孙上户口限制很严,只有经过正是册封的四位妃子,所生的儿子才能算数,除此之外,生多少都白搭……朝廷又不准旁支改袭,于是除其封国。这‘辽王’的封号就给取消了。辽府诸宗,都改由楚王管辖。自此,这一家的一切,都被称为‘废辽’了。

    在轰动全国的张居正夺情事件中,沉寂已久的废辽府突然发难,次妃王氏委托言官代为讼冤,称张居正侵夺了废辽王府,作为自家宅院,其所藏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

    这可是骇人听闻!

    好在江陵地偏,那御史又没有动用加急,所以这封奏章在路上足足走了近一个月,才送到北京。要是早些送到的话,就又是一条攻击张居正的罪状!

    但如果想要彻底打垮张居正,现在收到也不晚。对于这个案子,或者说,对于有关张居正的一切,沈默都十分清楚,他知道辽王之所以被废,其中张居正起了重要作用,至于原因,据说是牵扯到两家的陈年恩怨,但这已经并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处理此案,要不要大做文章?

    身边不少人,都认为要借机痛打落水狗,让张居正万劫不复,以永绝后患。然而沈默不这么看,他认为恢复一个被废的宗室封号,对已经丁忧的张居正再论罪,两件事都可能会有难以预料的影响。‘复辽’,有可能助长宗室气焰;对张居正穷追猛打,将可能使士林胆寒!这两点都很重要,前者关系到国策,后者关系到风气,全都不能轻易开先河。

    然而宫里的天家在得知这件事后,竟然给内阁出难题来了。李太后派司礼监太监孙得胜,口传圣旨道:‘今岁大喜特赦,命内阁拟旨复辽王号,以旁系子充之。’对于这位难缠的慈圣太后,一般人是搞不定,所以诸大绶才会落荒而逃。

    其实沈默也很怵头和她打交道,基本上平时宫里头要这要那,他能给就给了。但现在,竟然直接下令内阁如何如何,这是无论如何都要顶回去的。况且天家母子想借此机会,向宗室藩王示好的意图过于明显,自己若不能见招拆招,只会让天下人小觑。

    好在他对李太后摸得太透彻了,知道怎样既不破坏当前的喜庆气氛,又能打消这女人的念头。想透彻之后,于是他提笔票拟道:‘太后圣德如海,令人如沐春风。然而复辽一事,不光是政治问题,还是个经济问题。’然后给这女人算了一笔账……你若‘复辽’,不是颁发一张平反诏书就算完事的,你还要给他重新建王府,今后又要多出一份宗室开支,要不了几年又将多出两、三万人吃财政饭!我们做大臣,不过当朝几年,可以不考虑那么远,但你的儿子孙子,将承受宗室膨胀的恶果。还是能省点就省点吧。

    后来,李太后在看到票拟后,果然被击中了软肋,不言语了,想了想,憋出一句来:‘内阁说得对……’此事就此搁置,到头来以一道‘王氏从厚,援徽府例赡食’的御批,把那不屈不挠的废王妃给打发了。

    至于张居正的官司,沈默更是以前朝旧事,难以分说为由,除非原告提出确凿证据,否则就此压下,不许再提,一切以大婚为重。此事一经传出,沈阁老洪量高品、不落井下石的美名,便又一次为士林传诵。当然这是后话,而且远远不如他的桃色新闻,更加引人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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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当日,沈默一边在直庐中批阅奏章,一边命人探查宫中的情况。在听到李太后并未非难钟金,反而对她大加赞赏,然后留她用过午膳后,便放她离开大内,沈默不由松了口气。

    然而紧接着,又报说三娘子没有出午门,而是径直往会极门来了,沈默一下就傻眼了……他能想到各种见面方式,就是想不到这个女娃娃,能径直找到内阁里来。

    不过也不足为奇,毕竟钟金有挟持俺答为人质,突围几百里的彪悍经历,这种直接来内阁见面,又算得了什么?

    摇头苦笑着,沈默站起身来,离开了直庐。当他来到文渊阁时,便见那时常出现在梦中的高挑身影,就俏然立在眼前。那一刻,沈默真切的感受到了春的气息,然而他的表情已经不受情绪支配太久,所以只是拱手施礼道:“拜见郡主。”

    钟金本来眸子里满是泪水,听他这一声不咸不淡的称呼,登时就收起了激动,换一副冷淡的表情道:“见过宰相大人。”

    登堂看茶,沈默请郡主上座,当然这只是礼节性的让让,在首相面前,即使是亲王也要敬陪下首的。然而钟金不跟他客气,一屁股坐在了正位上,沈默无奈的笑笑,坐上了许久不曾坐的侧位。

    “不知郡主前来,所为何事?”看茶之后,沈默客气问道。

    他越是客气,钟金就越是难受,愤愤道:“十多年不见了,我来看看你死了没有,可以么?”

    “当然可以……”沈默点头,问道:“你父亲可好?”

    “父亲很好。”钟金气鼓鼓道:“母亲也很好,哥哥也很好。”

    “河套的百姓可好?”沈默又问道。

    “好啊,风吹草低见牛羊,都过上好日子了。”钟金一张粉脸上写满了气愤道:“问来问去,就不问问我怎样!”

    “我听说,大成台吉去岁骑马摔伤,已经死了,你是怎么打算?”沈默便问道。

    “你……”钟金气苦道:“我和他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但从没让他碰我一指头,难道你为此事怪我?!”

    这时候,闲杂人等都已经回避了。沈默摇摇头道:“想到哪里去了,我只是关心你而已。”

    “无耻!”钟金一下子站起来,走到他面前,粉臂撑着太师椅的扶手,居高临下的望着沈默,然后冷笑道:“哼,用不着你关心,我已经早想好了!我要嫁给那黄台吉!那个娶了一百零八个小妾的老家伙!让你想起来就睡不着觉!”

    滚烫的泪水滴下来,落在沈默的脸庞上,沈默伸出手来,轻轻为她拭去了泪水,叹一声道:“黄台吉老了,我也不年轻了……”

    近距离看着沈默,钟金发现他的脸上确实有了岁月的痕迹。那记忆力的满头乌发,已经微微染霜,眼角也爬上了细细的纹路,就连那双最是漂亮动人的眼睛,都已经不再明亮,目光中满是疲惫……

    她一下子紧紧搂住他的脖子,喃喃道:“在我心里,你从来都是个老头子,又何曾年轻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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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按照大家说得试一试……

今晚无更……

    求过节陪老婆,明日补上。(*^__^*)

第八九九章 江南(上)

    道不行

    温暖的海风穿过轩窗,吹得人浑身舒坦,对于上了些年纪的人来说,人生最大的享受,莫过于在这样一个午后,抛却一切烦恼,与三两好友把盏谈天。只是这谈话的内容,稍有些耸人听闻,不知道还以为是在发白日梦呢……

    “为了表示诚意,织田信长让他儿子,送给我整整一船银子当见面礼。”毛海峰捏一颗花生米,送到嘴中一边咀嚼一边有些得意道:“说起来,我还真是佩服这家伙,办事儿太敞亮了!怪不得那么多小日本愿意为他效死力。

    “那你是怎么答复他的?”沈默微笑问道。

    “我请他儿子喝酒。”毛海峰笑道:“好好的招待了那孙子一顿,然后告诉他,咱们买卖人是拜关公的,既然已经和毛利家做了买卖,就不能再收你们的钱了。”

    “你把钱还给他了?”以对他多年的了解,姚苌子不相信毛海峰能把吃到嘴里的肉吐出来。

    “当然还给他了,不办事儿还拿人钱,咱不成强盗了么?”毛海峰呲牙一笑道:“不过后来咱转念一想,奶奶的,咱不是强盗又是什么?他前脚走,后脚就派人把船给劫下了。”

    “这才对么……”姚苌子敬他一杯道:“本色!”

    “那是……”毛海峰不客气道:“啥时候都不能忘本啊!”说笑一阵子,他才接着道:“小日本子一根筋,撞破南墙不回头。打那以后,织田信长隔两年便攒出一支水师,开出来跟毛利水师决战,但是毛利家在海上确实有优势,那次失利也是被铁甲舰打了个措手不及。回去后,他们也造了一批铁甲舰,再也不怕织田水师了。双方打了这几年,织田水师一直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到大阪的海上补给线,也始终保持畅通。”

    “有了源源不断的支援,石山本愿寺硬是与信长血战十年,屹立不倒。这对信长的威望是很大的损害,也激励了那些畏惧信长的诸侯,再次起兵反抗。尤其是人称越后之龙的大名上杉谦信开始与信长敌对。以谦信为盟主、毛利辉元、石山本愿寺、波多野秀治、纪州杂贺众等反信长者,同一步调地开始行动。”毛海峰介绍道:“而且因为巨大的军费开支,尤其是兴建水军的花费,使信长不得不对民众横征暴敛,这给了石山本愿寺煽动佛教徒起事的机会,信长领内各地,都爆发了称为‘一向一揆’的农民暴动,内外交困的织田信长,即使打出天皇这张王牌,也改变不了失人失地的命运。他的三个弟弟,两个儿子,以及十几名大将,都在这几年的交战中阵亡。领地只有原先的三分之一,眼看覆灭在即……”

    “但有时候不得不相信天命这玩意儿,就在生死存亡的节骨眼上,上杉谦信也病死了。联军再度群龙无首,信长抓住难得良机,接连打了几个翻身仗,最终逼得联军接受了停战。从去年到现在,日本境内除了小摩擦之外,大的战争一点都没有。”顿一下,他面含忧色道:“不过谁都知道,这只是下一次大战前的准备期而已。”

    “这是正常的。”沈默颔首道:“要是没有两把刷子,他也不会被成为日本的曹操了。但你也不用太过担心,哪怕信长恢复元气,只要他的水师无法击败毛利水军,就无法石山本愿寺的兵粮。打不下石山本愿寺,他的统一之梦就无法实现,只要再拖个几年,相信局势会有大变化的。”

    “这个大人不用担心,”毛海峰拍胸脯道:“咱们对那群和尚可比亲人都亲,不仅送枪送炮,还给他们运送信徒,补充兵力,真是服务热情周到,他们要是再守不住城,就找块豆腐撞死吧。”

    “给他送人这个思路是正确的。”沈默不禁笑道:“一向宗最不缺的就是慷慨赴死的信徒,但缺点是太分散了,没法及时支援总部,要是能保证各地的信徒,源源不断支援石山,相信织田信长只能绕着本愿寺走了。”说着关切的问道:“不过这样做单方买卖,可不符合商人的利益,你的手下可有烦言?”

    “谁敢有我送他喂王八!”毛海峰杀气一凛,旋即又嘿嘿笑道:“不过他们乐都来不及呢,怎么会抱怨呢?”说着笑道:“日本最有钱的,除了一向宗,就是毛利氏。一向宗有无数信徒奉献,毛利氏的境内有日本三分之二的银山。这都是财大气粗的主,多少年了,咱们开多少价,他们就出多少钱,从来不带讲价的!”

    “说到银山,”沈默笑道:“日本有个佐渡岛,你知道么?”

    “佐渡岛?”毛海峰想一想,点头道:“知道,是日本本土四岛之外,最大的一个岛了。属于上杉家的领地,不过只是个千人荒岛,没人在意。”

    “没人在意就对了!”沈默神秘兮兮道:“这说明那里的金山银山,还没有人发现呢……”

    “大人怎么知道?”毛海峰瞪大两眼,旋即又自我解惑道:“大人的情报系统真是什么,连日本人不知道的事儿都知道。”

    “呵呵,也是凑巧才得到的情报。”沈默打个哈哈,岔开话头道:“上杉谦信死后,他的两个养子,应该打起来了吧?”

    “是。”毛海峰点点头,唏嘘道:“打了快两年,两个不肖子,差不多把越后之龙的那点家业,都耗干净了。前些日子,上杉景胜想要赊三千条枪,我怕收不回本,没有给他。”

    “这正是趁火打劫的好时候。”沈默抚掌道:“你回去后,给他拨五千条枪,不要他的钱,只要他把佐渡岛给你!编个理由,别让他们察觉到你真正的意图。”

    “嗯……”毛海峰咧嘴笑道:“要是真像大人说的那样金银遍地,那咱们就一起开发吧,有钱大家赚嘛。”

    “到时候再说吧。”沈默笑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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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出了渤海湾,毛海峰便与沈默分手了,姚长子继续护送南下。

    不一日,便到了江浙沿海,沈默命令停船,在甲板摆上供桌香炉牌位,向着绍兴的方向行三拜九叩之礼,接着泣血诵读哀悼亡父的祭文,尔后焚送天国。

    沈默的目光久久凝视着海风卷起灰烬,飘散到海天相接之处,泪水在眼眶滚了几滚,最终还是滑落下来。

    “江南,你要节哀啊……”长子站在他的身边,一脸肃穆道。

    “生不能尽孝,死不能凭棺一恸,天下还有我这样不孝的儿子。”沈默痛苦的嘶嘶吸气道:“父亲永远都不会原谅我的。”

    “不会的,”长子道:“伯父最担心的,肯定是你的安危,咱们用金蝉脱壳之计,也是迫不得已的。伯父的在天之灵,一定会支持你的。”

    “谁知道呢……”沈默摇摇头,默然不语。

    “伯父遇刺的案子,调查出结果了么?”陪着他在甲板上站了好一会儿,姚苌终于忍不住问道。

    “……”沈默没有答话,而是从袖中掏出烟盒,点了一根卷烟。

    “记得你是不抽烟的。”长子道。

    “人总是会变的……”沈默满嘴苦涩,也不知是被烟呛的,还是被人伤的。

    “吸烟有害健康,这是你说的。”长子原本也喜欢抽两口,但被沈默劝说过,便戒掉了这种坏东西。

    “……”沈默没有看他熄灭了手里刚吸了几口卷烟,声音平淡之极,却让感到微微发颤:“烟可以随时掐,但真相,却不是随时都能揭开……”

    “这么说,你已经有数?”长子沉声问道。

    “还没有查清楚,但蛛丝马迹表明,”沈默缓缓道:“针对我父亲的谋杀,更像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一旦调查清楚,你会怎么办?”

    “我已经发过誓,一个都不饶恕。”沈默目光平静道:“哪怕是我的儿子参与其中……”

    “……”长子被沈默话语里的透出的信息,震惊的久久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道:“他们都疯了么?”

    “我也快疯了……”沈默定定望着蔚蓝色的海面,幽幽道:“孔子说,道不行,乘桴浮于海。我真想就这样泛舟远行,到天涯海角做个隐士,不再管任何事。”

    “那可不行。”长子摇头道:“你撂挑子,我们怎么办?那些被你提拔的官员怎么办?大明朝怎么办?你以为一切还能回得去么?”

    “是啊……”沈默深吸一口微咸的海风,点头道:“回不去了,一切都回不去了,那就只能一条道走到黑了。”他振作精神道:“船到广州,就不用你护送了。回去后,就把我给你的那封信,往北京一交,保准几年之内,没人敢动你。”说着叹口气道:“别人恐怕就没那么好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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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明天会有时间,多写……

第八九九章 江南(中)

    夜凉如水。紫禁城灯火阑珊,天幕上疏星闪烁,薄云朦胧,半掩着一弯寒月。不知何处的寺庙里,间或传来一两声悠远深沉的梵钟,更是平添了京城的幽邃与神秘。

    东暖阁中还亮着灯,万历皇帝面沉似水的坐在囤背龙椅上,依然没有更衣就寝的意思。他失眠已经有些日子了,追溯起来,从沈默离京那天起,皇帝就开始寝食不安。每日里做什么都心不在焉,一门心思的等待张鲸的消息,谁知等来等去,竟等到了船队失踪,杳无音讯的奏报。

    万历希望这是张鲸他们成功了,但没有收到得手的密报前,他心里的石头就不能落地。然而左等右等,两个月过去了,依然不见音讯。派出的船只,已经将整条航线,甚至朝鲜、日本海域都搜遍了,却依然不见船队的踪影,最后是天津卫的官兵,在海边捞起了一大片彩雕木头,经船厂的工匠辨认,乃是沈太傅座驾楼台飞檐的一部分。

    这似乎能够说明,船队在海上出事了,但中国人习惯的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当年没有找到建文帝的尸骨,让永乐皇帝一辈子不安生……万历算是体会到他老祖宗的纠结了。

    其实到了现在这当口,万历已然相信沈默葬身海底了,看来是天父帮着自己收了这个妖孽。但是群臣不肯相信,他们说搜索的范围太小,要朝廷派船,去日本,去吕宋,甚至去欧罗巴仔细寻访。这是要重演郑和下西洋么?万历嘴角挂起一丝嘲讽的笑,他认为这是那些狗奴才,不能接受主子的身故,惶惶如丧家之犬,在自欺欺人罢了。

    对于一代权臣落得这样的结局,万历深感痛快之余,有总感到不真实……这座从孩提时代,就压在自己头顶的大山,倾倒地实在太快,太脆了,就好像那些让自己喘不过气来的强大,只是一场海市蜃楼似的。

    无论如何,噩梦结束了,东方露出鱼肚白,天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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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是例朝的日子,一夜未眠,但万历皇帝依旧精神抖擞,早早便穿戴好衮冕章服,坐玉辇来到中极殿。前两年皇帝不愿上朝,那是不想当聋子的耳朵——摆设。现在一朝翻身得解放,自然憋着一口气,要向天下人证明,没有沈默自己一样可以治理好这个国家!不,一定会治理的更好!

    寅时三刻,例朝时间到了,随着三声鞭响,众官员迅速序班完毕,在御阶下跪拜、山呼万岁,万历皇帝高高踞坐着,眼前所有人都是那样的渺小,他终于感受到,自己就是这座金銮殿的主人!是九州万方兆亿子民的主人!

    待皇帝命起身,司仪太监高唱道:“有事早奏,无事退朝……”按奏事系列,当由内阁当先,然后吏户礼兵刑工都察院大理寺等衙门依次排之。于是众大臣的目光,都望向新任的内阁首辅张四维。

    张大学士可谓春风得意,虽然之间经过一点小波折,但还是顺利登上了首辅的宝座。沈默去后,按例应当由他递补,但几个部院大臣联名上书,说张江陵服阕在即,要求朝廷起复张居正回京。虽然没说让他回京干什么,但谁都明白,这是给张四维找乐子呢。

    受够了大臣的独裁,万历是很愿意给张四维找个势均力敌的伴当,便下旨起复张居正。那厢间,张居正早就迫不及待了,然而官场上讲的是个体面,哪有皇帝一叫就回的,岂不显得太猴急了?于是按例上书谢恩婉拒,然后皇帝再起复,他再婉拒,只要皇帝第三次下旨,他就可以从了。

    谁知左等右等,却等不到皇帝的第三道圣旨,已经在家乡喝了官绅们的饯行酒,准备风风光光回京上任的张居正,就这么成了笑柄……

    张居正郁闷的吐血。辗转多日他才打听到,原来是那阴魂不散的废辽案,又被人旧事重提了。

    所谓的‘废辽案’,在万历六年的时候便捅了出来,但被沈默冷处理之后,人们也就渐渐淡忘。这一次,最先翻起这旧账的,却不是那辽王侧妃,也不是朝中官员,而是已故刑部侍郎洪朝选的儿子洪竞,他上书弹劾原副都御史劳堪秉承张居正之意,于隆庆年间将秉公调查辽王案的乃父下狱逼死。

    奏疏字字泣血,要求惩办冤案的制造者,引起不小的震动,然而万历许是念及居正昔日启蒙之恩,没有下令严查,只是将已经改任四川巡抚的劳堪罢官了事。然而冷不防却跳出来一个云南道御史羊可立,弹劾‘大学士张居正隐占废辽府第田土’!

    还是废辽案,但是攻击角度变了,严重性也提高了数倍。万历终于下旨,让法司审阅当时的卷宗,看看是否有不实之处。

    见皇帝的态度有所松动,怀恨多年的辽王亲属也开始发动了。那位不屈不挠的次妃王氏,挣了半天也没有复国,便在京城住下了,这会儿倒是方便,很快缮本上奏,要求调查‘大奸巨恶张居正’设计陷害亲王、强占王坟、霸占产业、侵夺皇室的罪恶。这个奏本,是要全面地翻废辽案。里面还特别提到了一句,即:辽王家财‘金宝万计,悉入居正府。’

    这位辽王侧妃复仇的勇气确实可嘉。她的奏疏,也处处打到了要害处。因为自身的经历,万历皇帝特别重视皇室的权威,对任何欺凌朱家的事情,都深恶痛绝。再就是,还有个娘胎里带出来的毛病……只要提到钱,万历眼睛就会放光。

    这个泥瓦匠的外孙,对金银之物有着不可理喻的爱好,所以一听辽王妃这样说,心里便涌起无穷的贪念,把那点可怜的师生之谊,冲得干干净净。便把留中的奏章送到内阁,张四维自然不会客气,他‘深体上意’,票拟‘交法司严查’,而已经拟好了的,起复张居正的圣旨,自然被无限期留中了……

    一系列组合拳,打得张居正直接没了咒念,要说没人在里头捣鬼,三岁孩子都不信。但他已经在野多年,又能奈昔日的‘伴食中书’如何,只能愤然写信给蒲州张相公,愿他辅佐圣天子亿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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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历经千辛万苦,终于把昔日的两座大山压在身下,张四维却依然十分冷静,知道还没到一览众山小的时候,得再接再厉,板上钉钉才行。在百官的注视下,他出列奏道:“启奏陛下,距离沈太傅失踪海上,已经三个月了,虽然我们都抱着万一,希望奇迹出现,但其实谁都知道,奇迹不可能出现了。其实天下百姓早已在私下祭奠沈太傅了,朝廷却迟迟没有明诏,未免让朝野上下众说纷纭,为了正人心、靖浮言,更为了让沈太傅早日安息。微臣提议,朝廷应当正是下达讣告,隆重治理丧事,并厚恤沈氏家属……”

    这是两人事先商量好的,万历自然没有异议,待张四维奏完,便道:“诸位爱卿意下如何?”

    “臣认为不妥……”大学士陆树声出班奏道:“微臣听说大海无边无际,时常有船队被风吹倒大洋深处,一年半载又转回的。这种事情不在少数。万一丧礼也办了,谥号也给了,太傅大人的船却又回来了,到时候朝廷岂不成了笑柄?”

    陆树声的话,引起众人的一片赞同,几位大学士,还有部院大臣也纷纷表态,说此事不可如此草率,在确认生死之前,朝廷还是应该尽力寻找,不应过早下结论。

    “大海莽莽无涯,多少人一去不返。”也有人反对道:“难道朝廷也学村妇愚夫,作那苦等的望夫石?再说已经找到了船的残骸,这已经是很有力的证据了。”

    “只是一块飞檐,连甲板都不是。”更多的人大摇其头道:“只能说明遇到风浪被刮掉了,却不能说明船毁人亡!”

    官员们便争论起来,但反对现在就下结论的要占大多数,而且四品以上的大臣,更是一边倒的反对。

    这种情形让万历脸色很不好看,他瞥一眼同样脸色难看的张四维,闷声道:“说得都有道理,现在就下结论确实有些早,但要是永远没有消息,难道就永远这么吊着?总要定个时限吧。”

    于是大臣们开始引经据典,有的从《周礼》上找依据,有的从《皇明祖训》上搬教条,还有的更是从一些只闻其名、未见其文的古书上翻典故,一个个口若悬河,如数家珍,你要是没个古人撑腰,都不好意思开口。

    万历皇帝也算是看了不少书,但比起朝堂上的冠带之臣来,还是根本没有插嘴的地方,结果早朝下来,生了一肚子闷气,也没讨论出个结果来。

    下了朝,他让人把张四维叫到东暖阁,劈头盖脸的痛骂道:“你不是说,官员都是见风使舵,谁还会为个死了的沈默,得罪皇帝?结果怎样,大有人在!”

    “皇上息怒……”张四维缓缓道:“臣也没料到,竟然还有那么多人痴心不改,依然眷恋着沈阁老。”

    “哼……”万历不屑的哼一声道:“朕看他们还没睡醒,得让他们清醒清醒了了!”

    “皇上所言甚是。”张四维沉声道:“要想开创一番新气象,第一件事情是使朝廷摆脱沈默的影响。那沈江南的躯体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的影子仍然笼罩着这个朝廷。朝中的文武百官,无不出自他的荐拔,因此这些人,都心存侥幸,指望着他还能再回来。怀着这种想法的人,如何还能尽忠皇上,恪尽职守?好在天助皇上,明年便是京察之年,正好借此机会,将朝臣梳理一遍。”说着压低声音道:“皇上不妨现在就下一份《戒谕群臣疏》,敲打大臣一番,大部分人就会知道敬畏了。”

    “京察……”万历闻言惊喜道:“好主意!四品以上由朕定去留,这次非把他的同党都撵回家去!”说着摩拳擦掌道:“你回去后,代朕起草那个《戒谕群臣疏》,然后明发邸报!给那些不开眼的家伙醒醒神!”说完他一拍桌子道:“还有那些个地方上的督抚,军队的总兵,大都是出自沈默帐下,朕不放心,都得换换!”

    “这个不能操之过急。”张四维道:“朝廷和地方、军队同时换血,可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混乱。那些督抚、还有总兵,确实都曾是沈默麾下,但现在他人不在了,他们群龙无首,没有那个作乱的胆子。还是徐徐图之,待朝中稳定了,再将地方上的督抚或调或谪,慢慢发落。”顿一下道:“就连朝中的大臣,也不当一次贬谪太多,否则朝中无人可用,到时候就麻烦了。”

    “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汉子满街跑,朕还怕没人当官?”万历不屑道。

    “人当然有的人,可人才难求……”张四维轻声道:“沈默这些年,是用了不少私人,也用了很多人才,这些人可以为皇上所用的话,还是要尽量争取的……”

    “朕知道……”万历挥挥手道:“方才不过是一时气话,到时候自然要斟酌去留。”

    “皇上英明。”张四维道、

    “除了人事上的调整之外,还应该有政策上的变动。”万历却意犹未尽道。

    “皇上有何高见?”张四维问道。

    “以朕看来,沈默当国,看似四海升平,人人称颂。”万历沉声道:“但实际上,他是拿朕和朝廷的利益卖好臣下,自然能讨得众人的欢心了。”

    “他敢把朕的银子拿去给百官发福利,真是耸人听闻!”万历提起来就一肚子气道:“还有他设立的那些冗官,乱给的那些恩赏,资助的那些书院,瞎搞的什么免税……朝廷的钱不是他的钱,他当然不心疼,可朕心疼!”

    “……”张四维这个汗啊,连忙劝谏道:“皇上说的对,但这些定规还是不动的好!”

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上)

    十月十九日,万历皇帝的《诫谕群臣疏》便直接由中旨下达给各衙门:

    ‘朕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刓缺,主权不尊。官吏钻窥隙窦,巧为猎取之媒,鼓煽朋俦,公事排挤之术,诋忠直廉退之人为无用,赞谗妄阿谀之徒为有才,致使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朕静观八载,深烛弊源,亟欲大事芟除,用以廓清氛浊,但念临御兹始,解泽方覃,铲锄或及于芝兰,密网恐惊乎鸾凤,是用去其太甚,薄示戒惩,余皆曲赐矜原,与之更始。’

    ‘《书》不云乎?’无偏无党,王道荡荡,无党无偏,王道平平。’朕诫谕群臣,亦宜痛湔宿垢,共襄王道之成。自今以后,人人都要精白身心,恪恭职守,不得怀私罔上,持禄养交,不得依阿附和随波逐流,不得危言耸听以乱政。任辅弼者当协恭和衷,不得昵比于淫朋,以塞公正之路。掌铨衡者当虚心鉴物,毋任情于好恶,以开邪枉之门。有官守的堂官,无论内外,都要尽忠职,守法度,不得贪赃渎职,乱天下之政。有言责的科道,个个都要公是公非,直言敢论。总之作大臣的,要有正色立朝的风范,做小臣的,应有不阿不谀的气节。努力使朝政肃清,道泰时康,如果沉溺故常,坚守故辙,置朝廷宪典法守而不顾,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

    一篇杀气腾腾的诏书,如晴天霹雳炸响,再配合上即将京察的背景,足以让百官人人自危,更因为其含有对沈默全盘否定的真意,惹得群情激愤。

    看到这篇诏令,内阁诸公登时就炸了锅。在早会上,陆树声大声质问道:“为何这样重大的诏书,内阁事先不得与闻!”

    “未经凤台鸾阁,直接就明旨下达,这置内阁、六科、通政司于何地?”开炮的时候自然少不了魏学增,他豁然起身道:“不行,我们得立即上书,要皇上收回成命!”

    “朝廷有明文定规。”唐汝楫也表态道:“一切诏书须得内阁草拟,御笔亲批后,诏至六科驳正,最后送通政司明发,这才是有效的政令。”顿一下道:“否则便是乱命,臣下不予奉行!”于是几位阁臣便摩拳擦掌,准备写奏章驳斥此事。

    “诸位不必如此紧张,”这时张四维才出声道:“此事内阁是知道的。”

    “内阁知道?”众人的目光投过去。

    “是。”张四维点点头,面无表情道:“这份奏疏是不顾起草的。”

    “你?”阁臣们瞪大眼,半晌方道:“元辅为何要这样做?”

    “圣命不可违……”张四维缓缓道:“我也只是将上谕复述一遍。”

    “元辅把自己当成什么了?”魏学增脸色阴沉道:“首辅是用来燮理阴阳,启道圣德的,不是抄抄写写的翰墨之臣!”

    “魏阁老这话不妥吧?”这一下刺到了张四维的痛处,他也阴下脸道:“我朝阁臣之设,只备论思顾问之职,原非宰相。中有一二权势稍重者,皆上窃君上之威重,下侵六曹之职掌,终以取祸。你要我重蹈覆辙么?”

    “这是什么话?”陆树声勃然大怒道:“我大学士虽无相名,却有相权!所以天下人才说‘入阁为相’,就连世庙和先帝都以宰相称呼,怎么到了元辅嘴里,就成了一钱不值呢?”气得他吹胡子瞪眼道:“难道几代阁臣辛苦争来的相权,就要让元辅拱手交出了么?”

    张四维本是想用冠冕堂皇之言搪塞,无奈陆树声一语道破了人人意会,却无人敢说的天机,这让他尴尬异常,只能闷声辩解道:“内阁的权力不谷自然要维护,但也不能纯为反对而反对,皇上此番谕旨,已经言明是‘诫谕群臣’,不论内容如何,都应该完全表达圣上的意思。小臣尚能直言是非,难道皇上连表达自身意愿的权力都没有?”

    “皇上能跟小臣一样么?”魏学增大摇其头道:“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着朝廷,代表着国家的意志。你可知道,这番不负责任的言论,将给朝野带来多大的混乱?!”

    “魏阁老,注意你的言辞。”张四维板着脸道:“皇上不过是命群臣恪尽职守,不党不群,这是很正常的圣训,怎么就会带来混乱呢?”

    “但在沈阁老尸骨未寒之际,在京察前夕发表这种圣训,就很不正常了!”魏学增拉高嗓门道:“什么叫‘继大统以来,风气日下,士习浇漓,官方刓缺,主权不尊?什么叫’朝廷威福之柄,徒为人臣酬报之资,四维几至于不振,九德何由而咸事?’难道八年万历新政,在皇上眼里就是这样不堪?难道四海升平,天下称治的大明朝,在皇上看来,竟然如此黑暗?!”

    “你不要断章取义,皇上要是说‘天下海晏河清,百官都很称职,那还怎么训诫?’做父亲的不能夸奖儿子,做皇帝的不能称赞大臣,这是很平常的道理。对于皇上说的话,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这才是为臣之道。”张四维奉行‘圣人之怒,不在脸上’,虽然一腔闷火煮得熟牛头,但他吸取当年高拱的教训,却强忍着不想撕破脸大家都难看。想着今儿个好歹做个‘哀兵’,先把这一关敷衍过去再说:“我知道你们生气,多半在我没有跟你们事先通气,然而平台单独召见首辅,这是朝廷的议事制度。皇上让我先不要声张,我难道阳奉阴违,这是为臣之道么?”

    不愧是十几年的‘伴食中书’,别的本事不说,推卸责任方面是一顶一的高手,三言两语,便把自己完全摘出来了。

    然而他的同僚们,也都不是白给的,短暂的沉默之后,一直没吭声的诸大绶说话了:“已经发生的事情,争论没有意义,让皇上收回成命,更是有损圣上权威。”

    “诸阁老是明白人。”张四维一口气才松了一半,却听诸大绶话锋一转道:“但是内阁必须表明态度,安定人心,绝不能伤害到得来不易的万历新政。”

    “……”张四维是不敢冒着得罪百官的风险,否定沈默,否定万历新政的,一时间没法再推脱,只好闷声道:“那就联名具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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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城已经寒风萧杀,吕宋却依旧温暖如春,稍事休息之后,沈默在长男志卿的陪同下,来到正厅与自己的老侍卫们相见。

    这些人大都是二十多年前,最早跟在沈默身边的,那时候他还是个芝麻绿豆的小角色,他们更是些不值一钱的大头兵。护着他在东南出生入死,他被捕入京,更是千里随行,不离不弃,陪着他历尽艰险,看着他一步步走向辉煌。比起后面加入的侍卫来,他们的忠诚是刻在骨头里的,那是一种将生死荣辱,都系于他一身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和服从。

    虽然厅中有足够的椅子,但他们没有随意就坐,而是像二十年前,在绍兴训练时一样,排成两行,肃然而立,等待他的检阅。

    沈默望着一张张久违的熟悉面孔,一股股暖流抚慰着他伤痕累累的内心,他走到每个人面前,大声叫出他的名字,然后紧紧拥抱。

    “铁柱!”

    “三尺!”

    “胡子!”

    “马猴!”

    “大眼!”

    “麻杆!”

    “老土匪!”

    一个个早就心硬如铁的中年人,被他叫一声昔日的绰号,叫得热泪盈眶,紧紧回抱着沈默道:“大人,您知道我们私下叫您什么?”

    “白姑娘……”沈默没好气道:“当我不知道么?”引得众人放声大笑起来。

    吃惊的看着素来‘阴重不泄’的父亲,竟然和这些粗豪的将军们有哭有笑,志卿的眼眶也湿润了,他觉着这才是父亲的真面目,才是那个孩提时让自己感到无比温暖的父亲。

    ~~~~~~~~~

    郑若曾早就备好了丰盛的宴席,他知道,今日的主角除了沈默,便是这些他的老侍卫,自己和沈京只是作陪,因此七大碟八大碗的,都是大鱼大肉,酒也是烈酒。他本来另准备了清淡精致的淮扬菜,却被沈默拒绝道:“今儿个高兴,就要和兄弟们大碗喝酒,大口吃肉!”

    跟众人连喝了三大碗天涯海角重逢酒,沈默的舌头都有些木了,但他精神依旧健旺,拍着身边铁柱的胳膊道:“这些年为了消化你们的出身,我不许你们和我联系,但心里时时刻刻都挂念着你们,还不快讲讲这些年,你们都是怎么过来的?”

    “成,那属下就先讲。”铁柱已经年近五旬,但因为面孔黝黑,身材没有走样而不显年纪,他摸摸刚硬的络腮胡,憨憨笑道:“嘉靖四十四年,大人把属下放回原籍,在浙军中当个百户把总。隆庆元年,奉调北上,在戚帅帐下听用。保定练兵时,被提升为千户千总。复套之战,属下一直随着戚帅,打过东胜城。战后叙功,提升为辽河守备,署指挥佥事,跟随李大帅入辽作战,因为是出身于戚帅帐下,四年半的时间一直自生自灭。万历二年辽左之战,我被当做靶子,吸引土蛮的主力,激战十昼夜,五千弟兄阵亡大半,才换得了那场大捷。”提到当时遭遇的困境,铁柱说的是云淡风轻,但谁都能想象到,他是怎样熬过来的。

    “那一战后,李大帅算是对我刮目相看了,但我和麾下的弟兄们,都被见死不救的辽东军伤透心了。”铁柱接着道:“李大帅也没打算留我们,便奏请兵部,把我们从辽东前线撤下来。修养数月后,我被提升为都指挥使,差事是广西南宁游击,万历四年,安南叛乱,奉调出镇南关,在经略大人指挥下,平定了阮氏叛乱,升为署都指挥使,任安南副总兵,去年刚被提升为都指挥,现在是安南总兵了。”

    “十六年时间,能当上中南经略府三大总兵之一!”沈默亲自把盏道:“可喜可贺啊!”众人也纷纷起哄,逼得铁柱连灌了三大碗,才肯放过他。

    对了,铁柱的大号叫铁战,还是当初沈默给起的,本打算他生个闺女叫铁心兰,可惜这家伙连生了六个儿子,一个弄瓦的都没有。

    接下来是常三尺。沈默为这批老部下设计的路数大致相同,但这家伙比铁柱圆滑多了,一直有各路上司的照拂,自然也不会混得那么艰难,现在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任广东副总兵,比真刀真枪拼出来的铁柱也只差了一线。

    其余的十四老侍卫里,胡勇当上了吕宋总兵,马汉当上了广西副总兵,其余人还没混上总一级,但至不济也是个实权参将,麾下统兵过万。除了这在场的十六人之外,还有在江浙闽赣的十一个,在河套、辽东的八个,因为路途遥远,没机会坐在这里。

    沈默在准备金蝉脱壳之前,唯恐他们得知自己的死讯,一时冲动再干出什么天雷地火的事儿来,因此第一时间,就派人通知了他们。

    郑若曾一边陪着喝酒,一边冷眼旁观……这些人能达到今天这个程度,当然需要个人的鲜血和汗水,可离开沈默这个主管军事十余年,把兵部经营成自家后院的老恩主,也是几乎不可能的。

    而细想一下,从十几年前,自己还不认识他的时候,沈默便开始利用世兵制崩坏,募兵制初建的黄金时期,在军队中培养亲信力量,其所谋之深,所虑之远,让人想一想都不寒而栗。

    这才是他敢于玩‘郑伯克段’的底气所在吧……郑若曾打了个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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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很长一段时间了,不光大家看着累,我也很纠结,因为书到了最后,分明不能再一味沉浸在政治斗争中,需要有不一样的东西。需要展示出沈默给这个世界带来的改变,我早就定了这个方向,然而跳出浸淫已久的政争,我竟感觉无所适从,每日苦思,如钝刀锉心,痛苦不堪。好在时至今日,我可以长舒一口气道,终于找到了写大时代的感觉了……

    从明天开始,恢复两更,让本书在灿烂如烟花中结束吧……

第九零零章 大时代之风起青萍之末(中)

    深秋的北京天高气爽,自打沈默死后,正式开始亲政的万历皇帝,心情也从来没有现在这么开朗,他在一点点找到君临天下的感觉,但要想宸纲独断而不担心有人掣肘,还需要搬掉一块千斤巨石,那就是已经奉行八年的‘廷推廷议制’。

    也不知从何时起,‘大事必经廷议,高官必由廷推’,成了大明朝的惯例,尤其是到了隆庆朝,万历那个端拱寡营的爹,更是将政权和人事权全都交给了大臣,日子一久所有人都认为是理所当然。以至于到了万历年间,首辅沈默将此规定制度化,引来了满堂叫好,遂推行不移八年之久,时至今日,已是深入人心了。

    但绝对入不了万历皇帝的心。如果用什么人自己不能决定,干什么事自己也不能决定,这皇帝还有什么搞头?他认为,既然当上了皇帝,就应该像自己的祖父那样,朝纲独断,威福自享,如此才能不负上苍一番美意。

    当然,年轻的皇帝也知道,他的祖父其实也没有动得了这该死的规矩,而是采取了变通的法子。研究嘉靖皇帝已经到了入微的万历,知道祖父漫长的皇帝生涯,并不是一帆风顺的,也有高峰低谷。而其起落变化,暗合了嘉靖朝主要的五位首辅杨廷和、张璁、夏言、严嵩、徐阶的交替。

    嘉靖皇权受到抑制的时候,正是杨廷和、夏言、徐阶在位的时期,而皇权张目、肆无忌惮的时候,正是张璁和严嵩当首辅的时期。这当然不是巧合,而是一种必然。以万历的总结就是,首辅的选择,决定了皇帝权势的起落。

    书上说,首辅的职责是调和阴阳,在万历看来,就是处理皇帝和百官的关系,那么首辅站在哪一边,就成了君臣博弈的胜负关键。杨廷和、夏言、徐阶,都是以百官之师、士林领袖的身份立足,当君臣发生冲突时,肯定要维护大臣,跟皇帝对着干的。皇帝没了帮手,自然要吃亏。

    而张璁和严嵩,则是在士林臭了名声的,就算维护百官,大臣们也不会领情,所以只能全心全意站在皇帝这边,丝毫不敢违背圣意。且他们和他们的党羽,也会成为清流大臣主攻的方向,皇帝则可以置身事外,不染是非,只要一直表示对首辅的信任和支持即可。

    能做到首辅的,没有看不透这一点的,但堪不破的是功名心,虽然明知被皇帝利用,当皇帝的替罪羊,应声虫,为了这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子,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通过研究祖父,自认为找到帝王秘诀的万历皇帝,便想通过树立自己的张璁、严嵩,来实现自己的美好生活。这个念头,在那次不愉快的早朝之后,变得愈发坚定起来,所以才有了之后那一番君臣密谈。

    当时万历说要京察要清洗,要取消廷推廷议,要实行独裁,其实都是说说而已。虽然还不到二十岁,但本来就早熟,又当了八年儿皇帝的朱翊钧,已经对人心和人性有了很深的见解。他知道把眼下朝中人换掉,其实用处不大,因为他明白,那些大臣之所以还死守沈默这面大旗不放,不是因为他们都是沈家的贞洁烈妇,而是因为沈默代表着臣权对皇权的压制。就算自己把沈默搞臭,把朝中的大臣换一遍,他们也一样不会乖乖跟自己合作。

    而且万历也没有他祖父那种,砸烂一切豁出去的气魄,因为不同于天上掉馅饼,从一个藩王世子,一下变成皇帝的世宗。万历一生下来,就是注定要继承皇位的,且从小接受了最正宗的帝王教育,视天下为自己的家业,也知道要靠人才才能坐稳江山。沈默立于庙堂二十年,朝中几乎所有人,不是他的门生就是他的故吏,换了冯京用马凉,没什么太大意义。不过,得先狠狠敲打一番。

    所以,万历的《诫谕群臣疏》,包含着他的两层意思,一是让百官觉悟,谁是可以决定他们命运的人,从而和沈默划清界线,二是把起草这份诏书的张四维,逼到百官的对立面,万历一点也不担心他会撂挑子,因为此人的权欲之心,实在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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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在亲政之初,万历皇帝也是卯足了劲儿,想要证明离开了沈默,自己也能轻而易举的成为一代明君。所以他起先打算,一切内外的奏章,全都要御览亲断。然而只坚持了三天不到,就放弃了。没有太祖那样能打江山的身板,还真没本事一天看一千多本奏章。而且不光看,还得结合实际情况,做出恰当的决策。

    万历皇帝就是除了吃饭睡觉,一天啥也不干,也处理不完一百本奏章。只好先让司礼监挑出重要的奏章,然后摘抄出重点给自己看。不久,他又看烦了,让太监们念给自己听……折腾了一圈,又回到了他先辈们的路子上去。

    这天巳时过半,在西暖阁中听了一个时辰奏折的万历皇帝感到有些乏了,便对读得口干舌燥的张宏道:“今儿就到这儿吧,朕饿了,吃点东西出去骑马。”

    张宏看看没读的奏章节略,还有一半多。万岁爷没长性,起先还能坚持着都听完,但没到一个月就嫌烦了,一天比一天剩的多,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但太监的好处是,从来都顺着皇帝,他们以皇家的奴婢自居,才不管什么天下大事呢。

    不带着皇帝学坏的太监就是好太监,心里装着天下的太监,实在是太稀罕了。张宏自认为是个好太监,但绝对不到稀罕的程度,于是乖乖应一声,然后轻手轻脚的收拾起那些的折子来。

    这时候,客用和小太监抬了茶几儿进来,稳稳搁在炕上。手麻脚利的给皇帝沏了一壶贡品大红袍,摆了七八样御膳茶点。万历先呷口水润润嗓子,客用赶紧用小铜盆接着,皇帝吐出茶水后,拈了一小块琥珀色的糕点,送进口中,一边嚼得津津有味,一边含糊问道:“朕让你问膳房这点心的名字,你问了么?”

    “奴婢问了,”客用一边把那铜盆递给小太监,一边轻声禀道:“他们告诉奴婢,说这叫‘琉璃珠玑’,用三十六中名贵配料,其中主料是新鲜的麋茸。”

    “麋茸?朕只听说过鹿茸大补,却没听说过麋茸哩。”万历好奇道。

    “鹿茸补阴,利于女子。这麋茸补阳,利于男子,所以用的是麋茸。”客用知道万历有打破沙锅问到底的习惯,因此打听的极为详细。

    “难怪昨晚……”万历暧昧的笑起来,但转念一想,又板起脸道:“往常怎么没给朕做?”

    “往常膳房还不会哩,”客用道:“这方子,是海大富跟张阁老的厨子学到的。”

    “张四维倒是挺会享受的。”万历表情有些怪异道。

    “那是,听说张阁老家中是山西首富,虽然表面上不张扬,但私下里,日子过得讲究着呢。”客用挤眉弄眼道。

    “哦。”万历又就着茶吃了块点心,好奇道:“怎么个讲究法?”

    “这个么,穷人说富,必是穿金戴银。”客用道:“但像张阁老这样几代的富贵公子,只会说,戏散了,灯火下楼台。不会像暴发户那样摆阔,所以要说他怎么个讲究,奴婢还真说不出来。”

    “那你扯什么蛋。”万历笑骂一声道。

    “奴婢没有蛋,也不敢扯蛋。”万历这个年纪的小年青,私下里就喜欢荤腥不忌,因此身边的太监投其所好,是不是说些混账话给皇帝提神。客用咧嘴一笑道:“奴婢还知道桩逸闻。要问现在京城谁的书法最好,当然是万岁爷了,但要只算臣子,张阁老是公认的第一。”

    “不错。”万历精擅此道,也从来不放过任何展现的机会:“张阁老的字,大有褚遂良的笔意,而且笔锋柔润,美不可言,可谓自成一家。”

    “但京城盛传,张阁老的字,之所以自成一家。是因为他用的笔特殊。”

    “怎么个特殊法。”

    “他用的是胎毛笔。”

    “胎毛笔?”万历想一想摇头道:“朕也有一支,笔锋确实柔润,但不适合写大字。”

    “人家张阁老用的胎毛笔,不是用胎儿头上的毛。”客用神秘兮兮道。

    “那用什么?”万历瞪他一眼道:“别卖关子!”

    “是用女孩初长出来的牝毛。”客用贱兮兮笑道:“比起婴儿的胎毛来,这牝毛不但柔润,而且还有韧性。”

    “啊,还有这种笔!”万历不信道:“只是牝毛弯曲,怎样能合用呢?”

    “这就是这种笔的珍贵处。”客用道:“据说要万里挑一,才能找到合用的绝品呢。”

    一想到那香艳无比的挑选过程,万历感到身子一阵燥热,忙掩饰的笑道:“唔,张阁老不愧是风流才子,用这种笔写字,真有情趣。”却又不想克制内心的欲望道:“他是怎么弄到的?”

    “这个,制笔不难,关键是找到合用的材料。”客用挤眉弄眼道:“据说张阁老的那支,是他年轻时用了数年时间寻找,然后亲手制成了三支。估计这会儿还能有存货,皇上要是喜欢,奴婢去给您讨要一支。”

    “去去去……”万历说话都有些结巴了,眼中直冒绿光道:“朕岂会用他采过的牝毛。”说着一副此道高手的样子道:“这种事儿,过程才是最金贵的,朕想要的话,自会亲自动手。”

    “也对,宫中佳丽何止三千。”客用点头如梭道:“皇上太有优势!”

    “嘿嘿……”万历摸着刚生出来的小胡子,感觉身上的血都要沸腾了。

    就在这对主仆幻想着,如何开始‘制笔大计’时,张宏却去而复还。

    “什么事儿?”对于打断自己的绮思,万历十分不高兴,瞪着张宏道:“不是说今天到此为止了么。”

    “奴婢岂敢再打搅皇上。”张宏拿着一份手本道:“只是这份奏章是内阁大臣联名具折,奴婢实在不敢耽搁。”

    “哦。”万历头脑中的兽血消退,过了片刻恢复正常思维道:“拿过来吧。”

    张宏便膝行上前,将那奏本高举过头顶。

    万历接过来,看了几眼便开始冷笑,一直冷笑到最后,他就笑不出来了——内容是他早料到的,反对全盘否定沈默时期、要求自己以圣旨的方式,给万历新政一个积极的肯定。这些都刺激不到皮厚腹黑的年轻皇帝,让他愤怒的是这封奏疏的署名人。

    一共六个署名,分别是张四维、陆树声、魏学增、诸大绶、唐汝楫、吕调阳。这也是他的内阁大臣名单,一个都不少。尤其是张四维赫然领衔!这让万历又惊又怒,因为张四维是他的代言人,现连个消息都没透,就反戈一击,打了自己个措手不及,实在太不地道了!

    “现在就去问问张四维,他到底怎么回事儿!”万历愤怒的拍案道:“这个首辅还想不想干了!”

    张宏被喷了一脸口水,赶紧退出来,然后到了内阁。

    张四维能在皇帝心中的地位越来越重,跟他与太监们的良好关系密不可分。对付太监,他也不费什么脑子,就是用钱砸。这法子虽然粗鲁,可太监们大爱啊,张宏这样皇帝的私人秘书,自然没少收了好处。这时候就得回报了,所以他没有声张,而是关上门,跟张四维和盘托出。

    张四维听了,一脸无辜的表白道:“这事儿我事先不知道,如果有我的签名,一定是别人代签的。”

    “成,那我回去跟皇上解释。”张宏也不多说,便告退出来,自然有张四维的亲随,奉上一点不成敬意的薄礼。

    张宏走了,张四维却在那琢磨起来。他既不想得罪皇帝,也不想得罪同僚,才想出这么个法子,但要是疑心病很重的小皇帝不信怎么办?万一再一激动,把自己说出来怎么办?那样岂不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想来想去,他终于决定,还是自己写个秘折跟皇帝,把自己的打算说明白,让皇帝放心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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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一更。

今晚不更了……

    昨晚睡得太晚,今天又陪着老婆去医院做检查,办准生证,结果回来这个困啊,脑子一片浆糊,写到现在都不满意,先睡了,明早起来写。

致歉。

    表妹明天婚礼,今天帮着忙了一天,回来困得不得了,实在写不了了。

小意外。

    写到半截,遇到些问题,发现需要查阅一些资料,急不来,只能明天再发了。

写了一半,睁不开眼了,明早发

    明天写个比昨天还多的。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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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