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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三九八章 真正的敌人

    王用汲日夜兼程,换马不换人,终于在第二天黄昏时分,抵达了杭州城,直奔总督衙门求见。

    总督衙门是东南数省最高长官的衙门,平时规制就十分森严,今天更是被卫队包围的水泄不通。仔细一看,好家伙!总督、巡抚、布政使、按察使的亲兵队全在外头,看来正在召开重大会议。

    这么多卫队在一起,负总责的自然是胡宗宪的亲兵队长,他身穿浆得笔挺的红色军装,外罩半身山文甲,肩披纯黑色的披风,反手按着鲨皮刀柄,威风凛凛的站在大门口。

    在这些武装整齐的护卫下,整个总督府前的大坪上,安静无比,一片肃杀,无人敢靠近。

    看到这威严的场面,他微微有些得意,他跟着胡部堂一步步走到今天,终于达到了个人的梦想——成为天下最牛逼的亲兵队长!

    正在感慨莫名之时,居然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从大坪东侧的街面上传来,亲兵队长不悦的眉头一皱,立刻便有一队亲兵向马蹄声方向跑去,将那队不速之客拦下!

    来者正是王用汲,他翻身下马,将马鞭向身后的人一扔,便迎着那亲兵队长大声道:“下官苏州府吴县知县王用汲,奉府尊沈大人之命,前来向部堂大人求援!”说着深施一礼道:“十万火急,请赶快通报!”

    “部堂正在与众大人议事。”亲兵队长道:“这位大人先去门房歇歇吧。”

    “请您务必通禀一声!”王用汲握住那亲兵队长的手,一张官票便毫无烟火气的到了对方手里,他满脸恳切道:“苏州府大乱在即,分秒不能耽误了!”

    一听说是大乱,亲兵队长吃惊道:“造反了?”

    “如果处置不及,肯定会的。”王用汲沉声道,亲兵队长不敢怠慢,急忙领着他走进大门。

    从大门往里走,才知道东南总督府这座衙门有多大,王用汲由那个亲兵队长领着,都记不清穿过了几座重兵把守的门,才到了签押房外。

    这里反而没有兵站岗,只有两个文士在门口守着,其中一个便是白发苍苍的文徵明。

    “衡山先生,苏州府有紧急军情,请向部堂通禀。”亲兵队长代王用汲奏道。

    “苏州?”文徵明面上一紧,却摇摇头,轻声道:“里面在讨论战事,再紧急的事情也不能打扰。”说着对王用汲道:“这位大人不妨先跟老朽说说。”

    “您是衡山先生?”王用汲仿佛听亲兵队长这么称呼他。

    “老朽文徵明。”文徵明笑道。

    “失敬失敬。”王用汲赶紧行礼道,一个甲子前的吴中四大才子,即便今天还是鼎鼎有名,作为硕果仅存的一位,文徵明在家乡苏州城享有的崇高声誉,令王用汲他们这些晚辈高山仰止。

    能在总督府遇到这位耋老,王用汲自然喜出望外,将发生在苏州城的事情,原原本本讲与他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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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签押房外面客气的小声说话,里面的气氛却不算融洽。

    屋里堂中一溜太师椅上,坐着一干红袍大员,但大都只带了耳朵,没有带嘴巴,真正说话的是两个人,东南总督胡宗宪和浙江巡抚阮鹗。

    对于疯狂信仰制衡之道的嘉靖帝来说,把半壁江山的军政大权交付一人之手,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接受的。所以有张经就有赵文华,有赵文华就有周珫,现在轮到胡宗宪坐庄,嘉靖自然也要给他按一个拔不掉的眼中钉了!

    这颗钉子姓阮名鹗字应荐,王学门人,赵贞吉的死党。

    他原先是应天督学,后改任浙江提学不久,倭寇围攻杭州,数万乡民欲入城避难,但城中守军唯恐倭寇趁机入城,紧闭大门拒不放入。一场惨烈的屠杀顷刻就要发生,飞马赶到的阮鹗见状大怒,道:“为官本在为民,奈何坐视而不救?贼尚在数十里外,坐弃吾民于贼乎?”即手持宝剑督开武林门,并陈兵于城中以备万一,令负辎重者由左,妇女老弱者由右,依次进城,毋相践踏。命兵士跑马传餐送食,难民得以全部进城,无一受害。不久寇至,阮鹗率诸生壮士出城迎击,斩杀甚众,贼溃逃走。朝廷嘉其功,升迁浙江巡抚兼理福建,自此名声大噪,不惧胡宗宪。

    事实上,他对靠着陷害张经、阿谀赵文华上位的胡宗宪颇为不齿,而且前年赵贞吉查办赵、胡二人事,将胡宗宪侵夺军资的劣迹写信告诉过他。

    所以阮鹗对胡宗宪更加鄙夷,但他也算是深明大义的,知道抗倭事关大局,倒从不至于把情绪带到差事中。两人一管军需、一管指挥,除了重要的军事会议,有事都是文移往来,倒也相安无事。

    但今阮鹗忍不住了,他低头看看桌上一张皱皱巴巴、浸着血迹的纸片,只见上面歪歪扭扭的写道:“部堂大人:徐酋率上万倭寇攻打甚急,吾等伤亡惨重,苦苦支撑、危在旦夕。务请援军于三日内赶到,稍有迟缓,宗礼死哉!三里桥危矣!末将宗礼拜上!”

    这几句话他已经看过很多遍了,但每次看,都有羞愧到无地自容的感觉,平息一下翻腾的气血,他耐着性子对胡宗宪道:“部堂大人,宗将军的河朔兵,本来是奉命赴闽的,只是道经咱们浙江。只不过徐海部攻势太猛,咱们左支右绌,才恳切邀留的。”说着深吸口气道:“人家宗将军可是二话没说,便听命率军出击了!”

    胡宗宪默不作声的点点头。

    “他们连战连捷,为我们连解乍浦、嘉兴、皂林之围,您左一个祝贺,右一个慰劳,说总将军是您的霹雳火、急先锋,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是您把他留下的。怎么现在他不慎落入重围,泣血求援时,您却装作不认识了呢?”说着冷哼一声道:“这也太、太忘恩负义、冷血无情了吧?”

    胡宗宪眉头微微一蹙,缓缓睁开眼睛,长叹一声道:“本官三令五申,不可追过桐乡,这命令至少传达给宗将军三次,但他麻痹大意、轻敌冒进,被十倍倭寇包围,已经没有生还的可能了。”

    阮鄂不悦的皱眉道:“只要有一线希望,就得万分努力!”说着提高嗓门道:“一旦三里桥失手,倭寇便可长驱直取桐乡,彼时崇德、杭州门户洞开,到时候可就顾此失彼了!”

    边上的浙江总兵卢镗也忍不住插言道:“是否驰援三里桥,请大帅速速定夺,再犹豫不决,桐乡危矣!”

    见自己的亲信大将都倾向于阮鹗,胡宗宪知道必须说清楚了:“声远此言差矣。徐海此人极其狡猾,且精于水战,宗将军便是没有把徐海的杂牌水军放在眼里,几次交战,徐海军都是一触即溃。”

    “连续的胜利让宗将军冲昏了头脑,他以为徐海不过是浪得虚名的小角色,于是置我的严令于不顾,贸然出桐乡,至三里桥。被徐海集中精锐水军,出其不意地发动了反攻,一战将宗礼的主力消灭。”胡宗宪指着桌上另一张纸道:“这是当地送来的情报,河朔兵已经十去七八,仅剩下七八百人困守三里桥,徐海正当一鼓作气,取得完胜。现在却停了下来,其中的蹊跷不可不防。”说着缓缓道:“再看叶麻、辛五郎部,一左一右与徐海呈鼎足之势,虎视眈眈,窥测动向。分明是布下疑阵陷阱,专候我军救援三里桥,或突然分兵陷我崇德,攻我杭州;或三路合围,歼我大军……”

    卢镗疑惑道:“那部堂的意思是?”

    胡宗宪没有马上作答,而是举目望向南边桐乡方向,面上一片伤感之色,慢慢地一双鹰目竟通红一片,半晌才长叹一声,幽幽道:“眼下左亦难、右亦难,唯有以大局为重,壮士断腕,一面固守杭州,尔后传檄各路兵马,先力保省城不失,再图进剿,方为上策。”

    经过嘉靖三十四、三十五两年的平静后,徐海今年的攻势,远超胡宗宪上下的预料,在他看来固若金汤的防线,被实力大增的徐海猛攻之下,变得千疮百孔,左支右绌,只有招架之功,全无还手之力。

    审时度势之后,胡宗宪认为,以目前的形势看,必须收缩防御,待敌人锐气尽消再作打算。

    见胡宗宪吃了秤砣铁了心,阮鹗起身决然道:“大人不仁,下官却不能不义,既然你不去,那我自己去!”

    “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调兵!”胡宗宪冷冷道。

    “哼!”阮鹗冷哼道:“我只调动浙兵,部堂能奈我何?”

    “阮应荐,你敢抗命吗?”胡宗宪勃然而发道:“我是东南总督,节制六省兵马,你必须听我的!”

    “你的王命棋牌只能斩四品以下的官儿,还杀不了我这个浙江巡抚!”阮鄂夷然不惧道:“部堂可以按兵不动,但在下乃浙江巡抚提督军务,调度本省用兵,剿倭杀盗,驰援救危,正是下官之责,前方将士在厮杀流血,阮某安得不救!”

    “你可知抗命的后果?”胡宗宪黑着脸道。

    “哼。”阮鹗陡然气势大盛,哪里还把这个贪生怕死的总督放在眼里,冷笑一声道:“部堂大可参奏我违抗军命,就像你对杨宜、曹邦辅他们做的那样,把失败的罪责一股脑推到下官身上。”说着一脸正气凛然道:“只要能解得三里桥之危,救出宗礼将军与河朔军,我阮鹗这颗人头,就是送你当球踢,又如何?”

    说罢,再不理睬胡宗宪,拿起官帽,甩手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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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如此。”这厢间,文徵明听完王用汲的讲述,一脸凝重的点头道:“待会我帮你一道向部堂说和,怎么也得帮苏州城度过这个难关去。”

    “谢衡山先生高义……”王用汲一躬到底道。

    文徵明刚要说‘不客气,我也是苏州人’,却被砰得一声门下,吓得一哆嗦,便见浙江巡抚阮鹗,拿着官帽昂首出来,面上的表情,好似谁欠他一百万似的。

    谁也不敢阻拦发怒的高官大人,任他扬长而去。

    王用汲和文徵明面面相觑,不由暗自嗟叹道:‘抗倭形势本就严峻,今日总督、巡抚再生嫌隙,四分五裂,想要取胜就更难了!’

    过不一会儿,便见一位位红袍高官鱼贯而出,两人躬身让在一边,待所有人都走干净,文徵明小声道:“你等着,我进去看看。”没等多久,又出来道:“王知县,部堂请你进去。”

    王用汲赶紧整整衣襟,发现一路奔波下来,浑身脏兮兮的,这样去见部堂大人,还真有点紧张呢。

    文徵明又催了一遍,他才赶紧跟着进去。

    进去签押房,王用汲看到一个身形消瘦、面容疲倦的红袍大员,坐在大案后面,正在闭目养神。

    文徵明轻叹一声,示意王用汲稍安勿躁,等了小一刻钟,胡宗宪才缓缓睁开眼睛,看一眼王用汲道:“抱歉,本官眯了一会儿,让你久等了。”

    王用汲赶紧大礼叩拜部堂大人。

    “起来说话吧。”胡宗宪伸手虚抬一下道:“昨天我已经收到拙言的飞鸽传书,对苏州的事态基本上了解了。”说着指指椅子,示意他坐下,接着道:“所有的事我昨天就给朝廷上奏疏,请朝廷督促湖广给我们调粮。也立刻派布政使衙门和按察使衙门,去向各米行催贷粮食,所有的借据都加盖我总督衙门的印章。”

    王用汲一听,登时喜形于色道:“那太好了,苏州有救了!”

    胡宗宪却神色一黯,摇头道:“先别高兴,并没有借到粮食,所有的粮商都说,粮食已经卖完了。”叹口气道:“运河上每天来来往往,都是运粮的船,我们也不是征调,而是有借有还,为什么就借贷不到呢?”说着看王用汲一眼道:“这里面的原因,你想过没有?”

    “下官不知。”王用汲额头见汗道:“到底是谁在跟我们苏州府过不去?”他无法想象,仅凭苏州城那四大家,就能掀起这种千里风浪来。

    “哼。”胡宗宪冷哼一声,双目中寒光湛然道:“除了那些人,还能有谁?”

    “那些人?”被胡宗宪的语气吓到了,王用汲的声音都开始颤动。

    “恨不得致我于死地的人。”胡宗宪沉声道:“现在也恨不得致你们沈大人于死地。”

    “为什么?”王用汲颤声问道。

    “因为我,我们断了他们的财路。”胡宗宪目光如刀道:“那些贪婪的寄生虫,与倭寇相互勾结,妄图朝廷永远对海疆失控,永远放任他们垄断走私!”说着紧紧攥拳,咬牙切齿道:“当初他们杀了朱纨,现在屠刀又指向我,朝向沈默!只要有人想要拨乱反正,就会遭到他们疯狂的攻击!他们才是我大明真正的毒瘤,我们真正的敌人!”

    看到王用汲一脸的难以置信,胡宗宪平复一下情绪道:“我可以很清楚的判断出,这次苏州府遭到的攻击,是因为前些日子拙言让毛海峰消灭了舟山群岛的倭寇,将崇明到舟山的水道重新划入朝廷手中。这在那些海商看来,不啻于赤裸裸的宣战,所以他们才一面招来徐海,猛攻我浙江沿海,一面调动巨资,用这种法子,意图窒息苏州,这是同时掐住我俩的脖子,想把我们一起报销了。”

    王用汲并不是不相信胡宗宪,只是对他描述的强大存在难以接受,喃喃道:“真有那么厉害的势力吗?”

    “有。”胡宗宪沉声道:“朱纨是个例子,我和拙言前年的遭遇,又是一个例子。还记得朱纨说过这样一段话吗?”说着用悲凉的语气缓缓道:“去外国盗易,去中国盗难;去中国濒海之盗犹易,去中国衣冠之盗最难!”

    “那些中国衣冠之盗,都是冠冕堂皇的世宦人家。”胡宗宪满眼悲愤道:“他们隐身于倭寇、海商、巨盗身后,并不直接参与任何事情,让你抓不到把柄。却暗中为其提供保护伞,将所有能威胁到海商、倭寇的敌人剪除干净。”说着叹口气道:“你看着吧,拙言肯定要被御史弹劾了。”

    “那我们怎么办?”王用汲深感不安的问道。

    “眼看倭寇兵临城下,杭州是不成了。”胡宗宪道:“湖广巡抚李宪卿,是我的同科,现在以总督衙门的名义,写个借据,你抓紧时间赶去给他,应该可以调到粮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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嘉靖年间一次被遗忘的“金融危机”[zt]

    明朝嘉靖年间,富庶的江南地区店铺林立,商品交易频繁。在当时的苏州府,万福记的酥饼是远近闻名的风味小吃,每天门口排队的顾客络绎不绝,店家开足马力生产仍是供不应求。不仅如此,还经常有官府和大户插班下大订单,足够万福记忙上几天的,门面生意自然就照顾不了了。有钱有势的大佬当然得罪不起,但是散客也是不能随意怠慢的。为了不让散客再空跑一趟,掌柜沈鸿昌情急之下,在收取定金之后打下了白条,允诺在指定的日子一定交货。

    原本这只是应付散客的权宜之计,尽管万福记并没有这个生产能力,但为了本店的招牌和口碑,沈鸿昌只好硬着头皮上了。战战兢兢过了一个月后,沈鸿昌惊讶地发现,情况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糟糕,每天拿着白条来提酥饼的散客寥寥可数,门面卖出去的酥饼也不比以前多出多少,但每天回笼的铜钱多出来不少。

    细心的沈鸿昌多方打听,才知道有相当多的顾客购买酥饼,并不是留作自己食用,而是作为礼品馈赠亲友,而收礼的人也不见得会自己吃,往往过段日子找个机会转送出去。可问题是,酥饼存放时间长了就会发霉变质,没法再送人了。再者,拎着偌大的饼盒到别人家里,既不方便又惹眼。于是,好多人买了这种白条放家里,什么时候想吃了就自己跑到万福记兑换现成的,若是想送人还可以继续留存着。

    沈鸿昌暗自琢磨起来,做一盒酥饼要花时间、人力和本钱,卖出去只能收到20文钱,这种白条几乎什么投入都没有,就可以凭空坐地收钱,而且不用担心马上就要兑现,岂不是无本万利?不久,万福记开始印制盖有沈鸿昌私章的饼券,在门面叫卖起来。卖饼券的好处确实很诱人,酥饼还没有出炉,就可以提前收账,沈鸿昌不用再像以前为讨要赊账而苦恼了。卖饼券的铜钱可以用来做其他卖卖,而且还不用付利钱。顾客手中的饼券总会有部分遗失或毁损,这些没法兑换的酥饼就被白赚了。苏州城内的布庄、肉铺、米店掌柜看着都眼红了,一窝蜂地跟着模仿,卖起了布券、肉券、米券……

    饼券上面没有标明面值,购买时按照当时的价格付钱,提货时不用退补差价。酥饼是用粮食做的,价格跟着粮价变化,丰年和荒年的粮价起伏很大,正常年景的一盒酥饼卖20文钱,而在丰年只能卖15文钱,但在荒年可以卖到50文钱。一些精明的百姓将饼券攒在家里,等酥饼涨价时再卖给人家,性子急的人不屑于这种守株待兔的做法,他们通过赌来年的收成,做起了买空卖空的生意来。倘若来年是丰年,现在的饼券就跌价;倘若来年是荒年,现在的饼券就涨价。不仅仅是饼券,市面上其他的券也被人做起投机交易来。当铺和票号见有利可图,不仅仗着自己本钱雄厚来分一杯羹,轻而易举地操纵起价格,而且还接受百姓各类券的抵押,放起了利子钱。

    如果继续发展下去,或许将会形成为一定规模的证券市场和期货市场。可是历史不容许假设,嘉靖年间也是倭寇危害江浙甚重的时代。嘉靖三十三、三十四年,倭寇接连3次奔袭苏州府。一时间,苏州城内物价飞涨,人心惶惶,商家趁机囤积居奇,市面上的券被百姓疯狂抢购。没等倭寇攻城,自己就先乱了,苏州知府任环痛下决心铁腕治市,强制平抑物价和开仓放粮。市场供应逐渐平稳下来,券的价格于是一落千丈。券不值钱了,债户倘若归还利子钱,将券赎回就大不划算了,便纷纷赖起了账。当铺和票号里押着的券天天在蚀本,伙计们焦急地上门催讨利子钱。可债户说,利子钱先前都用来抢购东西了,现在物价便宜了,我们手头却没钱了,要不那些券就留给你们吧。当铺和票号不敢再留这个烫手的山芋,赶紧找发行券的店家,要他们按照原价赎回。掌柜们当然不答应,当铺和票号狠了狠心,贱价卖给了百姓。百姓害怕物价再次上涨,涌进店里要求兑换。商铺哪有这么多货呢?债台高筑的掌柜赶紧关门谢客,愤怒的百姓砸了店,苏州城内倒闭的商铺十之五六。任环从没见过这种场面,唯有使出强硬手段:责令各商铺限期回收券,倒闭的商铺收归官府,斩杀几个挑头闹事的暴民……

    明朝是一个重农抑商的朝代,自视清高的士大夫是瞧不起做生意的,加之这次“金融危机”规模和影响不大,正史居然把这段历史省略了。尽管有几位失意文人写的杂书中提及此事,可惜的是,谁也没有深入探究其中的奥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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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9章 危急中的苏州城

    .南直隶,苏州府。:距离粮食开始涨价,已经过去办个月了,现在的粮价是纹银五两四一石,据府志记载,苏州城历史上的最高粮价,出现在当年太祖皇帝围困张士诚时,在第八个月城破只前,达到了死两八一石。

    “能轻易打破历史记录,本官感觉很欣慰。”沈默翻弄着一本府志道:“现在已经是前无古人,我希望能够在涨一些,能涨到十两八两。那绝对就后无来者了。说着一脸自豪道:“从此项记录便为我独占了。”

    归有光这个汗啊,心说大人不会得了失心疯吧。

    看到他的表情,沈默道:别这样嘛,我也不过是苦中作乐,不然真要给憋死咯。“说着趴在桌子上,双手抱头道:”老归,你说这么多年倭乱,咱们南方吃饭都没成为问题,怎么现在拿着钱都买不到粮食呢?“

    ”大人,,胡部堂不是给我们筹粮了么?“归有光问道。

    ”这个问题还真不好回答你。“沈默抬气头,一脸思索道:”你说他没筹吧,但据说已经给我们张罗了十船粮食,但你要说他筹了吧?这么点粮食够干啥的?“说着低声骂一句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要是能指望上,老母猪都能上了树。“

    ”湖广呢?不是说胡部堂和湖广巡抚是同年吗?“

    沈默拿头磕桌子道:”你存心的是不是?陈友谅那算皇帝吗?“说着也不卖关子了道:”当今的潜邸在哪?

    “噢。。。”归有光使劲拍了自己的嘴巴一下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嘉靖在进京以前,是在湖广安陆做“兴王”的,当然这个兴王也不是他挣的,而是他爹朱佑杬的封号。身为成化帝的第四个儿子,伦不到朱佑杬继承皇位,便到湖广安就藩,当然他的侍卫长,叫陆松。

    后来朱佑杬的王妃生了嘉靖,便让陆松的老婆给他当奶妈,而陆松的老婆之所有有奶,是因为他刚生了个儿子,儿子的名字叫陆炳。换言只,从嘉靖他爹到安陆开始,到嘉靖离开安陆的三十年间,陆加都是在湖广度过的。

    当然了,王爷都是被圈养的,没人瞧得起,人们更普遍认为倒了八辈子霉才会摊上一没前途,二没油水的王府官,所以当初陆家父子肯定是被无视的。

    但架不住嘉靖人品大爆发,竟然从藩王变成皇帝,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陆炳城了皇帝的奶兄弟。权倾天下的一品大员!当朝两尊大神之一。。。。。“想要升官发财。拜严阁老,想要平安无事,拜陆太保”.这都是黄口小儿皆知的秘密。

    一时间,沾亲的,带故的,认识不认识的,都来跟陆炳和陆家攀亲戚,啦关系的,仿佛整个湖广都是他们家亲戚一般。结果就是,陆家湖广说话,笔在浙江还好使。。。。

    沈默不禁回起这一阵子的一幕幕。。。。。

    七天前,知府衙门后院一间有铁窗的材房里。

    “你放了我,我就些个条子,让湖广给你送粮食。”陆绩毫无囚犯的自觉道。

    沈默笑道:“你加有个仆人叫胡广吗?”

    不提湖广还好,一提湖广,沈默便**脸来,道:”不用指望了,想想湖广出国哪位皇帝吧?“

    从三皇五帝想到朱元璋,归有光最后给出了答案道:”陈友谅?“

    “真笨。”陆绩撇嘴道:“我说的是湖广布政使司。”

    “我拿银子都买不来粮食,你凭什么打个白条就弄来?”沈默翻翻白眼道。

    “因为我姓陆。”陆绩骄傲的笑着,嘴角划出一道好看的弧线,那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让沈默十分不爽:“你还不知道吧?历任湖广巡抚,进京面圣前,都会先见我叔叔,如果我叔不见他们,他们就不敢上任。“

    沈默的心一下子沉下去,暗道我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看到他面容一紧,陆绩更加高兴了,竟然连被囚禁的郁闷也一扫而空。赶紧趁热打铁道:”快把我放了吧。我现在就给你写条子。“

    ”好吧,只要你能写给条子。“沈默一脸无奈:”我会放了你,然后给你陪不是,还可以任你处置的。“

    ”真的?“陆绩两眼光芒闪烁,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当然是家的。“沈默成了精的人物,岂能让他骗了,咧牙一笑道:我随便说说,你别当真。”

    “你!”陆绩登时双目圆睁,抓住窗棂道:你在消遣我!

    你不也一样在消遣我吗?沈默洒笑一声道:“我相信湖广巡抚可能给你陆家面子,但也不是只要姓陆就可以摆布。”

    “你!”陆绩气得哼哼,瞪眼道:“我告诉你,陆加现在的外事,就是由我做主!”

    “那你加就离完蛋不远了”沈默挂着可恶的笑容道:“怎么人才都凋零到这个地步”

    陆绩火冒三丈道:沈拙言!你狗眼看人低!“说着使劲拍打窗棂道:”我就是,就是,就是陆家的外当家!“

    ”犟也没用,“沈默笑道:”你连闽浙海商的后台有哪几家都不知道,算什么陆家当家的?“

    ”谁说我不知道?“陆绩怒发冲冠。脱口而出道:”除了我们加,还有吴言王鄂,周谢冯赵八加。。。“说完突然猛醒,紧紧咬住下唇,玉面瞬间涨得通红,一边懊丧的把脑袋往窗棂上磕,一边咬牙切齿道:”你奸诈!“

    ”你愚蠢。“沈默耸耸肩膀,微微摇头道:”跟你玩真的很没有成就感。“说着吩咐铁柱道:”把这个笨蛋送到大牢里去吧,免得老爷我的衙门里传染呆气。“

    ”沈拙言,不混蛋!“陆绩感觉自己像一个吹涨了气的皮球,随时都会爆炸掉一般。

    通过打击别人,得到满足快乐的沈大人,一回到签押房,便见归有光愁眉苦脸的迎上来道:”大人,三个监牢都满了,海大人还不停往衙门里送人,咱们往那装啊?“

    沈默也苦恼的扰扰头道:”是啊,这个海笔架,让他维持治安,他到好,拿着鸡毛当令箭,给我严打起来。“

    话说海知县自从领命后,便宣布苏州城进入宵禁状态,声色赌场所有暂停营业,老百姓必须在酉时中准时回家,并将三个衙门的官差分作两班,日夜在街上巡逻。但凡有打架斗殴的,聚众斗殴,聚众滋事的,坑蒙拐骗的,欺负老百姓的,甚至夜不归宿的通通都被抓到监号里。

    手下人虽然苦透了,却没有好意思说一声的,因为海大人自己,是不舍昼夜的连轴转,每天猜休息不到两个时辰,其余时间在大街上带队巡逻。其精力之旺盛。被傅尊大人赞为”拿破仑“。难道拿个破轮子就能有提神的作用吗?

    但是大伙还是觉着”地府统治者“这个雅号更合适海到人,所以背地里都叫他”海阎王“

    当然仅凭强权高压是没法让一座人心惶惶的城市镇定下来。对地痞流氓坏分子有如冬天般严寒的海大人,对普通老百姓却有如春天般的温暖,他不厌其烦的安抚惴惴不安的老百姓,告诉他们府尊大人已经向总督请调军粮,不日就会装船运抵苏州,吃到信两市上市是绰绰有余了,所以没必要为一时的粮丨荒而恐慌,家里的粮食只要够吃就行了。

    这话要是一般官员说,老百姓是不会信的,甚至肯能气反作用,引起更大的恐慌,因为千年以来,在老百姓心里,官儿们从来就是一帮混东西,但其中不包括清官。身为清官的最高形式”青天“。

    海瑞在平时积攒了足够的人品。让他”清廉自守,不畏强权,勤政爱民“的名声在苏州城无人不知。被老百姓向来视为偶像。

    所以大家竟然就信了他的华!虽然也有人想要质疑,却被老人揪住耳朵道:”海晴天说的华,笔真金都真,不信也得信!“

    于是,人类历史上前无古人的奇迹诞生了。在一座物价飞涨,物资匮乏的城市里,竟然出现路不拾遗,夜不闭户的打好景象,让那些满心盼着苏州乱起来,老百姓开始哄抢,然后打丨砸抢,最后烧杀抢的人们,跌碎了眼镜。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倚天不出,谁与争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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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当归有光向沈默建议,是否请海大人停止抓人,或者把原先抓起来的,放掉一些时,沈默没有答应,只见他摇头道:“所谓”乱世用重典,现在让谁来维持苏州城的治安,都不回有这个效果。“说着快意笑道:”由着海笔架随便弄去,你只要告诉你监狱满了这个事实,他就肯定能想出解决的办法。“

    ”大人对他还真有信心。“归有光笑道。

    ”单就做事着方面,谁也不如海瑞能干。沈默自豪笑道,当领导最的大幸事是什么?就是能有个的力干将,可以把领导最头痛的事情负担起来。

    “是啊。”归有光也叹口气道:“可惜他不太会做人”

    沈默却自嘲道:“更有可能是,人家不屑于做我们这样的人.”

    两人说笑一阵,铁柱进来禀报道:“古会长和沈老板求见。”

    “有请。”沈默收敛笑容道。

    过有光出去,古润东两个步履沉重的进来,给大人行礼后,古会长轻声道:“仓里的粮食,即使按照配给卖,也只能坚持五天了。”现在苏州城处于被“围困”的特殊时期,所以沈默命粮店施行配给制卖粮。规定每人卖粮不得超过五斤,且还得在手背上用很难洗掉的特殊颜色做标记,每人只准买一次。

    但当初因为米价暴涨,上次进米的时候,各家粮铺都没有带足够的钱。普通只进了平时不到一半的粮。所以即使如此配给,还是没办法坚持多久。

    一旦粮铺没有米卖,现在“被平静”的苏州城,必然立刻炸锅,到时候一百个海瑞也不管用!因为只有让老百姓架起锅煮白米,他猜会耐心听你不厌其烦讲道理,如果没有白米,道理说破天,也不能充饥的!

    “他们这是逼我们买高价米啊!”听说沈默告诉他,不仅浙江指望不上,湖广也没办法买米了,古润东黯然道:“看来他们早就布好了天罗地网,算准了我们最后走投无路。所以有恃无恐的一天一个价,就等我们就范了。”

    沈默不置可否的哼一声道:粮券现在什么情况?“

    听大人问起这个,进来后一直保持沉默的沈鸿昌,终于开口道:就上零壹贰网”自从粮油商会按照大人的吩咐,承诺协会内的粮券可以通用后,“说着有些不可思议道:”五天时间就销售了九十万两银子的粮券。“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瞎子都能看出粮油商会错面临的风险,老百姓却置若罔闻呢?

    ”九十万两?“沈默道:”加上原先的买粮钱,我们就有二百万两,咱们可以买多少粮食呢?“

    ”如果按今天的价格,可以买五十万石。“沈鸿昌轻声道。

    ”足够苏州城的百姓吃三月了。“沈默呵呵笑道:”在掺和点野菜省着点吃,足够等到夏粮上市了。“

    ”可是我们注定买不到那么多粮食。古润东郁闷道:“他们肯定一次顶多卖给我们一两万石。然后再买就要再涨价,让我们在持续的缺粮中,把吃进来的钱,再全部吐出去。”

    “我当然知道了。”沈默笑笑道:“我的意思是,我们只要能弄到五十万石粮食,就能度过这场危机。”

    “是这样的。”两人点点头道。

    这时,铁柱又进来禀报道:“有人自称是陆府的管加求见。”

    沈默展颜笑道:“让我们敲竹杠的来了。”便对古润东和沈鸿昌两人道:“你们回去,如果实在没办法,就先跟那帮砸碎买点粮食,不过不要买太多,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柳暗花明了。”

    “是”两人行礼退下。

    待两人走后,一个魁梧的中年人被铁柱带进来,很有规矩的向沈默行礼,然后道明来意:“小人平湖陆家管家陆强,因寒家小公子被官府羁押,家里老夫人忧心忡忡,食不下咽,特命小人前来缴纳赎金,请大人开恩。”

    在大明的法律中,对待“士:这一等级,有一条叫做”罪疑从赎“的规定,即嫌疑人一方可缴纳一定数量的赎金。。。。。。具体数据根据其所被怀疑的罪行的大小而定,然后可以被释放,当然要保证随传随到的状态。当然如果将来被证明确实有罪时,还必须重新予以处理。

    通过这么长的时间的实践与学习,沈默已经对大明律法十分了解了,闻言问道:”你想保赎吗?“

    ”是的大人。“陆强从怀里掏出一份学籍证明道:”我加少爷是县学的生员,按律可以不受羁押。“

    ”有备而来呀?“沈默淡淡笑道:”看你这副精干的样子。知道就是个痛快人,咱们直接谈价钱吧。

    带走我家公子就可以。”

    “你既然提前做了功课,:沈默笑道:”就应该知道,赎金的数量,是根据罪行的大小来的。“

    ”是的。“陆强点头道.

    你加小公子的罪名是,违抗数道圣旨,墍越五品官员,这个罪名,可以绞刑了。“沈默眯着眼道。

    对方知道他定然是要敲竹竿的,也不争辩道:”多少钱吧?“

    ”我不要钱。“沈默摇摇头,目光转冷如刀,盯着那陆强道:”我要粮食。“

    ”大人容禀,“陆强苦笑一声道:”现在苏州这个样子,我们也只有钱,没有粮食。“

    ”不要跟我装可怜,“沈默一脸厌恶道:”苏州城这个样子,是谁干的谁清楚,如果你们没有粮食,那就是跟我说,你们家小公子已经被我投进人满为患的大牢里,我也不知道在那个充斥地痞,恶棍。流氓,亡命徒的地方,你们家小公子会变城什么样子!“[(m)無彈窗閱讀]

第四零零章 陆绩的反击!!!

    “你敢!”陆强突然暴怒,挥舞着双手道:“你一个小小的五品同知,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吗?敢如此虐待我们的小公子……”话音未落,已经被身后的铁柱用刀逼住脖子,冷喝道:“大人面前也敢造次?”便一脚踢在他的膝窝上。

    陆强吃痛不已,跪在了地上。

    沈默打量着他那张因为愤怒和疼痛而剧烈扭曲的脸,悠悠道:“就算是你家大都督,也不会跟我这么说话。”说着微微屈指道:“五万石大米,多一天涨一万石,直到你们家小公子坚持不住为止。”

    “坚持不住,您会放了他么?”陆强面露哀求道。

    “坚持不住的话。”沈默淡淡一笑,问身边的三尺道:“昨天教你那首歌,是怎么唱的来着?”

    三尺清清嗓子,用一种深情、忧郁、稍缓的语调唱道:“菊花残,满地伤,花落人断肠……”

    沈默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赶紧打住道:“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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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半夜里,沈默睡得正香。却被铁柱叫醒了。

    令他想不到的是,那陆绩竟强烈要求要见他,说可以答应任何条件,只要能给换个地方就行,不然明天就等着给他收尸吧。

    “没有把他关单间吗?”沈默揉着眼睛,打着哈欠问道。虽然很不爽这个娘娘腔,但他毕竟是曾经读过‘狱中杂记’、‘左忠毅公逸事’、看过‘监狱风云’、‘黑狱断肠歌’的,对监狱里的险恶还是有些知晓的,自然不会冒着陆公子真的‘菊花残,满地伤’的危险,将其置身于公众牢房之中,毕竟这小子比金子还金贵,可以换好几万石大米呢。

    所以即便牢房紧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个没有牢友的小单间。

    生怕救命的粮食不翼而飞了,沈默穿衣起身,跟着铁柱往府衙大牢去了。

    府衙大牢在一进大门的跨院西头,有四座老监,每座老监中有五间房呈井字排列。其中央一间很小,是开有天窗,可以透亮换气的,这一般是狱卒所住的。而旁边的四间牢房很大,却没有开窗,不能通风也不透亮,才是真正的牢房,每一间里都关了五六十名犯人,每个人也就仅有容身之处,吃喝拉撒睡都在里头,味道可想而知。

    陆绩就被关在狱卒住的中央一间里,沈默到了一看,他抱着双腿蜷在长凳上,全须全尾,完好无损,不由气愤道:“多么宽敞的空间,多么清新的空气,多么膨松的草席,多么柔和的光线,这么好的条件你要是还不珍惜,”说着伸手一指周围的大牢房道:“那就和他们换一换!”

    吓得陆绩脑袋摇得像拨浪鼓一般,带着哭腔道:“叔,你行行好,就把我放回去吧。”

    “这儿不挺好的么?”

    “不好,”陆绩摇头抽泣道:“简直糟透了。”

    “不好在哪里?”沈默笑眯眯问道。

    “苍蝇,蚊子,蟑螂,老鼠……”陆绩满脸惊恐的望着茅草堆,浑身竟然寒噤不止。

    “这不是怕你长夜漫漫,无心睡眠,小朋友们陪你玩呢。”沈默嘿嘿笑着,只是在这黝黑的大牢之中,笑声分外瘆人。

    陆绩双手使劲揉着头发,捂着耳朵,声调都变了道:“不听,不听……”

    沈默突然一愣,和身边的铁柱对视一眼,铁柱小声道:“这家伙一着急,怎么声音都像娘们儿了?”

    沈默思索片刻,道:“这有啥稀奇的,卫玠和小四都是娇喘吁吁的。”话虽这样说,他还是接过油灯,仔细端详起这位子玉贤侄来。

    只见他的发带因为过于激动而被抓断了,原本束在脑后的长发,一下子膨松散乱起来,半遮着那张俊脸,在昏黄的灯光映衬下,竟给人以无比惊艳的感觉。身体因为过于紧张,而抱成一团,曲线优美,浑然如受了惊吓的女子一般……

    “靠,性别错乱了!”沈默嘟囔一声,不由不寒而栗,遂不敢再看他,唯恐连隔夜饭都吐出来,道:“不想在这住也行,你给你家里人写封信,让他们准备好十万石粮食。”

    现在陆绩只想尽快离开这鬼地方,沈默就是说百万石,他也不会反对,点头如啄米道:“知道了。”

    铁柱便将纸笔隔着牢门递进去,让他写了一封声泪俱下的求助信。

    拿过来看了一遍,觉着还不错,沈默吩咐道:“把他押回柴房去。”说着看陆绩一眼道:“要是你家里不答应,明天再把你关回来!”

    吓得陆绩浑身直哆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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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很清楚,那些人下了这么大血本,布了这么大的局,不可能因为一个陆绩而前功尽弃,所以陆家肯定不会拿出十万石粮食——就算这陆绩真的那么重要,陆家真想拿那么多粮食换他,他们的盟友也不会答应!

    因为苏州府的市场情况,实在是糟的不能再糟了……

    由于粮价所致,菜、肉、蛋、油等主副食品的价格也应声上涨。而粮荒初期,老百姓还能靠家里的存粮度日,但现在时日一长,已经有不少人家消耗殆尽,越来越多的人必须向粮店购粮,这给粮油商会以极大的压力,就算是限价限量,最多也支撑不过三五天了。

    但因为当铺票号出售的粮券要比粮店便宜一两半银子,所以要买粮的老百姓,都是先从当铺、票号买进旧粮券,再用旧粮券去店里换粮食。又因为旧粮券是当初低价时卖出去的,其价格仅是现在粮价的两到三成,如果不是因为新粮券的出售还算喜人,怕粮店老板们要集体投河了。

    而对于老百姓,也是愈加难过!原本殷实的人家,存银被迅速消耗,对于穷人来说,则不得不靠借印子钱来维持生计,而用来抵押的主要财产,便是花花绿绿的各种票券!

    只有那些票号、当铺异常开心,他们一面靠出售囤积的粮券财源广进,一面又大放印子钱,把老百姓手中的各种票券集中到自己手中。许多人甚至开始做梦,等把这波粮价的行情做完,是不是再炒炒肉啊、油啊什么的。

    所以时间也容不得沈默再跟对方拉锯,他狮子大开口,无非是漫天要价,坐地还钱罢了,经过一番简短的谈判,最后双方定在六万五千石上成交!一手交粮一手交人,这样苏州府又能再坚持个十来天了。

    大概用了三天时间,就在今天早上,一车车粮草秘密运进了苏州府的粮仓,沈默亲自监督清点无误后,便对蹲在地上画圈圈的陆绩道:“滚吧。”

    陆绩闻言抬起头来,用幽怨愤恨的眼神狠狠剜了沈默一眼……用个比较俗套的形容就是,如果眼神能杀人,他已经死了一万遍呀一万遍。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目送着陆绩回到陆强等人的身边,本以为他们会立即滚蛋,谁知那陆绩回过头来恶狠狠道:“我这次阴沟里翻了船,被你如此‘盛情款待’,来日定有所报!”

    听到他这么幼稚的话语,沈默呵呵一笑,问道:“你和陆绩什么关系?”

    “他是我……”陆绩已经彻底被沈默玩成了脑残,差点又成了漏勺,好在边上的陆强赶紧咳嗽一声,他才猛然警醒道:“我是他,还能是什么关系,一个人呗。”

    沈默哈哈大笑几声道:“姑娘,学谁不好,非要学春哥,这样将来嫁的出去吗?”

    陆绩面上的表情极其精彩,瞠目结舌,无法言表,边上的陆强也快要崩溃了,心说‘赶紧走吧,再不走就被玩成二傻子。’

    但陆绩显然不甘心,明显愣了好一会儿,才冷笑道:“我是男人!”说着一指自己的喉结道:“你见哪个女人长这玩意儿来?”

    沈默也不跟他争辩,冷笑一声道:“你关进来几天了?”

    “十三天零三个时辰!”陆绩咬牙切齿道:“我一辈子不会忘记的。”

    “哦,”沈默摸一摸自己的胡须道:“你可真幸福,十三天了不长一毫胡须,脸蛋还跟个鸭蛋似的,真让我们这些胡子拉碴的臭男人羡慕啊。”

    陆绩一摸自己光滑的嘴唇,才发现自己的破绽,强作镇定道:“人有百种,形形色色,谁说不长胡子就一定是女人了?”

    “还有阉人。”沈默笑道。

    “你……”陆绩险些背过气去,气得直打哆嗦,陆强一看再也顾不得尊卑了,赶紧把他塞到马车上,狼狈败退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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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人,您怎么知道那个陆绩不是陆绩呢?”待沈默感慨完粮价打破历史纪录后,归有光好奇的问道。

    “我夫人回信了。”沈默轻笑一声道:“她告诉我陆家主事者确实叫陆绩,十六岁出道,横扫黑白两道,震慑江浙闽赣,心狠手辣、行事果决,令人闻风丧胆,几乎可以号令整个东南的商家。”说着捻个兰花指道:“你觉着陆子玉是那块料吗?”

    “不可能……”归有光笑道:“原来如此,那他为什么要冒充陆绩?”

    “肯定是‘对着水缸吹喇叭——有原因’的。”沈默呵呵一笑道:“所以我才将其点破,给他们找点麻烦、添点乱。”沈默已经接到消息,因为被他狠狠宰了这一刀,对方将粮价直接涨了一两,所以他手里的银子,购买力便又缩水一截,里外里似乎只能说是不赔。

    “您跟那些人还真是想到一块去了。”归有光苦笑道:“您的老朋友,苏松吕巡按发文过来,说明日巡视至此,您看是不是迎接一下。”

    “绿豆蝇?”沈默登时拉下脸来道:“他来干什么?”

    “还用说吗?”归有光撇撇嘴道:“肯定是那些人找来给您添堵来了。”

    一想到那吕窦印,沈默就气不打一处来,真想好好整治一下这孙子,但对方虽然还是七品芝麻官,可巡按的职权太大——那是都察院下派到省里巡察的御史,不受地方官员约束,还可以对地方事务指手画脚。所以即使是巡抚、布政使,也要小心奉承着,唯恐对方一本上达天听,让自己吃不了兜着走。

    而且这些人是万万不能招惹,因为得罪一个,往往会招来都察院上百号御史的一起攻击,就算严阁老那么硬朗的腰板,也是吃不消的,何况他这个小小的同知。

    “真是一饮一啄,皆有天定,昨日种因,今日得果呀!”沈默无奈的直摇头——按说这巡按任期一年,不得连任的,但因为朱十三他们为自己出头,把吕窦印给打了个生活不能自理,没法再履行职务,朝廷只好再选用新人,待那位老兄任满一年后,正琢磨这让谁接任。这时吕窦印也终于痊愈回来求缺了,得了,让他接着干吧。于是乎,吕窦印重新就任苏松巡按,正好可以恶心沈默……

    “看来以后,还是应该多做好事的。”沈默深感自己最近人品耗尽,摊上的倒霉事儿比这辈子都多,不由暗暗下定决心道:‘我得把吴淞江修好,估计又能涨不少人品。’

    正在琢磨着应对讨厌的绿豆蝇,海瑞急匆匆的进来,十来天的日夜操持,让他的眼窝深陷,嘴角起满了燎泡,声音也嘶哑无比道:“大人,巡检司来报城东有大批的流民靠近,约摸有好几万之众。”

    这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

    沈默一下子站起来道:“去看看!”

    ~~~~~~~~~~~~~~~~~~~~~~~~~~~~~~~~~~~~~~~~~~~~~~~~~

    急匆匆到了城头,手搭凉棚往远处望去,果然见到有大堆人群向这边移动的迹象,沈默不由手脚冰凉。

    地方官最怕什么?就是大批外地灾民入境,接受吧,自己所辖的百姓会骂娘;不接受吧,不仅灾民骂,清流言官也骂,可谓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现在苏州城自己都面临断粮的危险,哪还有能力庇护这些人?沈默感觉脑袋有两个大,还嗡嗡直响。

    边上归有光愤愤道:“好狠毒的手段,一边把巡按御史调来,一边把四处乞讨的灾民引来,这是要把我们苏州城炸个内外开花啊!”

    海瑞也目眦欲裂道:“太狠毒了,简直视百姓如草芥,丧心病狂,禽兽不如!”

    沈默扶着城墙,身形晃了晃,缓缓点头道:“他们这次不是要把我赶下台了,是要把我逼死拉倒。”说着惨然一笑道:“看来那位真正的陆绩还真是睚眦必报啊,不就是抓了他个替身吗?至于如此大动干戈吗?”他前脚才把那个西贝货放了,后脚就遭到如此凌厉的打击,这才是若菡信中所描述的那个‘真正的陆绩’,应该有的手段。

    “大人,现在该怎么办?”归有光问道。

    沈默看一看满脸忧色的海瑞,知道如果不管那些灾民,这家伙肯定不答应。现在是精诚团结,共度艰危的时刻,当然不能起内讧了。寻思片刻,他把问题抛给海瑞道:“海知县,你怎么看?”

    “当务之急,是不能饿死那些外地的灾民。”海瑞沉声道:“大人,眼下以免上报情况,申请朝廷拨款拨粮。一面在城外开粥厂放粮……”

    “我们自己的百姓都不够吃!”归有光不悦道:“如果还要赈灾,我们的百姓会立刻乱起来的!”

    “绝对不会!”海瑞大手一挥道:“如果我们有粮食开粥厂,那在百姓看来,官府的粮库里无疑是有粮食的,便不会恐慌了。”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如果将灾民隔在城外,城内百姓便会顿生围城困顿之感,到时候下官就算有三头六臂,也维持不了苏州城的治安了。”

    沈默寻思片刻,点点头对海瑞道:“就按你说的办吧。府库里的粮食你看着处置,但城里城外都要兼顾。”

    海瑞重重点头道:“我知道了。”

    “你必须给我坚持五天。”沈默伸出一个巴掌道:“五天后,我给你运回粮食来,但五天之内,只能靠库里那些了。”

    “大人要去哪弄粮食?”两人几乎异口同声问道。

    “松江府。”沈默沉声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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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图穷匕见!

    粮食虽然恢复了供应,但老百姓的恐慌***,却没有减缓的迹象。因为每次的供应太少,不仅量少,卖粮的窗口也少,平均要排三天的队,才能买到大米。

    弄得很多懒汉,干脆不买米了,都去灾民那里吃救济,虽然清汤寡水找不到米粒,但总能混个水饱,还是免费的不是?

    而且运河码头的粮食供应,也是时断时续。府尊大人总是会找出各种理由停售,比如说庆祝嘉靖皇帝诞辰、庆祝嘉靖皇帝登基、庆祝大明建国、庆祝某场抗倭战斗的胜利,反正想出个点子就少卖几天。

    这种拖拖拉拉、淋漓不尽的做法,更显得他是在欲盖弥彰,似乎想要掩盖事实的真相。

    如此做法,自然让城中谣言漫天,有那不事劳作的闲汉,专门鼓噪官府缺粮说,就连酒馆戏楼中,都开始频繁上演‘檀道济唱筹量沙’的戏码,更加激得人心惶惶,对官府的外强中干深信不疑。

    所以老百姓全家轮番上阵,夜以继日的排队购粮;还有些别有用心的大户,也派出所有的家丁、仆人参与进来。在这种疯狂的抢购下,即使每人每次只能购三斤,一天下来,还是要卖出五十万斤粮食。

    如此恐怖的销量,让所有人都相信官府坚持不了多久了,苏州城断粮的日子,就在眼前了。因此由于粮船抵达,而跌落到六两的粮价,开始重新攀升,迅速回到八两的历史最高点,并轻松突破十两,每天打着滚的往上翻,到了五月份中旬,已经达到十六两,并且涨势强劲,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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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这种上涨,已经完全脱离了价值与价格的关联关系,变成一种疯狂的炒作,只是老百姓不懂。在这场疯狂的游戏中,他们就像暴怒大海上的一叶小舟,身不由己,随波逐流,被那些隐在幕后的炒手所利用着……

    “这个月能涨到多少?”码头对面,一栋临街的三层酒楼上,一身白衣的陆绩站在窗前,注视着码头上乌压压的人头。

    但那声音嘶哑难听,仿佛铁片摩擦一般,让人浑身汗毛直竖,显然不是水一样的陆子玉,能发出来的。

    说话的是一个落在角落里,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男子。

    陆绩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不适道:“二十两应该没问题。”

    “太慢了!”那黑影道:“拖得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想一会儿,吩咐道:“徐家的银子先不要给了。”

    “可是……”陆绩的声音柔和动听,竟是地地道道的女声:“按照约定,要一个月内付清的,现在还有不到十天。”

    “顾不了那么多了。”黑影嘶声道:“先集中所有的银子,把这边打上去,等到把粮价和券价全部炒到二十五两,我们就把粮食出货,兑换成现银离场!”说着微微点头道:“二十五两,足够把徐家的窟窿补上了。”

    “啊,不管那些苏州大户了吗?”陆绩低呼一声道,他们原先约定的是,价格不到三十两,谁也不准出货。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黑影缓缓道:“你早该知道那沈默是个多聪明的人,如果时间久了,他有可能会耍出什么花样来,那样我们就麻烦了。”

    “还是通知一下那些大户吧,”陆绩轻声道:“如果咱们先退了,他们就得全折在里头。”

    “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继续托着吧,没有他们那些傻瓜,我们怎么把价格炒上去?”黑影桀桀道:“还想跟我分享苏州城,简直是白日做梦!”说着呲牙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齿道:“苏州城全是我的,没有任何人的份儿!”

    “这么说,你决定改变计划了。”陆绩轻声问道。

    “没有什么不能变的。”黑影道:“我问你,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阻止苏州开埠,将沈默赶下台,把苏州城握在手里。”陆绩轻声道。

    “只要达成目的,管他走得那条路了。”黑影沙哑道:“我们把官府逼得山穷水尽是一条路,让苏州城陷入大乱又是一条路,现在前者的风险已经太大,所以我决定改走后者!”因为对方是自己的代言人,所以他只得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也是我为什么只让你全力收粮,而让那些苏州大户只收购券的原因……”

    “只要我们把囤在手中的粮食一抛出去,物价必然大幅回落。苏州城的老百姓,已经在高价中煎熬了四五个月,早就成了惊弓之鸟。虽然看到物价下跌,但肯定会害怕再次上涨,所以一定会把手里攒着的大量票券,拿去商铺要求兑换。”说着桀桀一笑道:“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么?苏州城的商铺这几个月都把资金抽调出起来,投机粮券去了么?他们哪里还有钱进货呢?一旦没法兑现,肯定会引起大规模的挤兑,到时候苏州城的店铺全得倒闭,老百姓也不会善罢甘休,打砸烧抢一样都不会少!咳咳……吕窦印可还在驿馆里等着呢!到时候就是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他沈拙言!”他越说越激动,竟然兴奋的咳嗽连连。

    陆绩面上闪过一丝关切,走过两步去,却被他恶狠狠的喝止道:“不要过来!”便拉风箱一般的喘息起来。

    陆绩幽幽叹一口气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何必还要避着我呢?”

    “我什么样子?我很好!”黑影一下子变得怒气冲冲道:“不要拿出怜悯对我,我陆绩生而俯瞰终生,纵横天下无敌。只有我怜悯别人,没有别人怜悯我!”好么,他也叫陆绩。

    那个站着的陆子玉,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双目一阵氤氲,涩声道:“你本来就是最优秀的,最俊美的,谁都羡慕的陆家宠儿,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

    “知道就好!”坐着的陆绩哼一声道:“去吧。”

    站着的陆绩幽幽一叹,点头道:“好吧。”便黯然退了出去。

    他走出门去,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陆子玉一下子变得软弱无力,靠在门边偷偷的饮泣起来,就像一朵雨中的水莲花……

    ~~~~~~~~~~~~~~~~~~~~~~~~~~~~~~~~~~~~~~~~~~~~~~~~~

    与此同时,码头的知府大船上。

    沈默安静的坐在桌边,看着妻子持笔伏案计算。桌上的珐琅炉中,点着西洋舶来的迷迭香,据说可以提神清脑,加强记忆力,总之是可以帮助动脑的。

    安静的等若菡算完,他才轻声问道:“怎么样,还能坚持几天?”说着递上手里的香茗。

    “八天。”若菡接过茶盏,朝他甜甜一笑,而后正色道:“二十万石粮食,竟然连一个月都没支撑下去,对方的疯狂抢购,大大超乎我们的想象了。”

    沈默问道:“现在手中有多少银子了?”

    “一千三百万两,”若菡马上报出数字道:“全是出售粮券所得。”

    “这么多了……”沈默微微皱眉道:“你原先说,他们最多能拿出两千万两,对不对?”

    “差不多,”若菡颔首道:“考虑到他们还在粮食上投入了上千万两的银子,这个数应该是他们的极限了。”

    “嗯……”沈默下意识的点点头,起身负手,眯着眼睛沉思起来。若菡也像他方才那样,没有再说话,静静的让他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沈默才站住脚,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我觉着,我们不能再拖下去了,应该提前收网了。”

    “不再等等了么?”若菡轻声道:“粮价明显还会涨,这个月底应该就能涨到二十两。”说着有些惋惜道:“而且我估计,他们八成会把粮价炒到二十五两以上,不然不足以填平被徐家坑得那一下。”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商业天才,她竟然一下猜中了陆家的线。

    她的思维是商业式的,而沈默却更多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他轻声道:“我担心,如果再晚点,我们会没法收场。”说着为妻子轻声解释道:“你说过,粮价每上涨一两,到时候那些人就得多损失一百万两,即使现在收网,那些人也得损失上千万两,这下子已经够他们受得了。”便不无忧虑的摸着妻子光滑的脸蛋道:“如果再任由粮价上涨,我看他们全得破产,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归根结底,这个苏州城还是大户们的苏州城,如果把大户都消灭掉,还叫吗苏州城吗?沈默更担忧的是,如果自己赶紧杀绝,会引起江南士绅的震动,以致朝野的反感,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形象毁于一旦……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他一直扮演苦情角色,江南士绅也好,朝中官员也罢,都对独力对抗海商集团的状元郎,充满了敬意,当然更多的是同情。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清流大臣们,都在他身上看到了当初朱纨的影子,纷纷上书声援沈默,要求朝廷调集粮草,打击不法,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但九大家的势力岂容小觑?虽然他们一方,不能站出来明目张胆的攻击沈默,但终究是占据了上层建筑,压制住声援的声音,双方僵持起来,倒也分不出胜负。

    只是做官做人,都讲究个分寸,倘若是过了,就会招人厌。辣手无情的名声,虽然听起来不算太差,但事是官场上的大忌讳。因为这个官场讲究的是宽仁,是花花轿子众人抬,若是老把人逼的没活路了,自己往往走着走着也就没了路。

    这是沈默两世从政的经验,他愿意照此行事。

    “你是当家的,当然听你的了。”若菡也不问沈默具体的原因,既然他说了要早些发动,那就早些发动吧,便微笑着依偎到他的怀里。

    轻轻揽住妻子柔若无骨的肩头,沈默轻声吩咐道:“从明天起,你吩咐古润东他们,不要再磨磨蹭蹭了,偷偷加快出货的速度。我这就下令戚继光和王用汲,将咱们藏在太湖里的货,开始分批起运苏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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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运河码头虽然表面上仍是老样子,但购粮的百姓明显感觉到,卖粮的伙计们不再磨蹭,他们买到粮食的速度明显快多了,虽然不明就里,但显然是个好事儿。

    当天下午,经过一天一夜的狂奔,铁柱终于抵达了苏州城西南百里外的太湖之滨,跳上东山码头的一艘快船,行出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一座三峰相连的大岛。

    这个景色秀丽的岛,名唤三山岛,原先是有人居住的,但自从闹倭寇后,便搬空回城了,按说应该是杳无人迹才对。

    但铁柱的快船还没靠近小岛,便被一只响箭射中船舷,几艘小艇从芦苇荡中划出来,一群手持弓箭火铳的,穿着杂七杂八,却仍然看上去很齐整的汉子,将他团团围在其中。

    铁柱赶紧一举手中的令旗道:“府尊大人使者,快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那些人便收起了武器,变换队形,护着他靠近岛上,从一个戒备森严的葫芦口似的港口进去,便见落日的余晖下,无数艘粮船静静停泊在那里,一眼望不到边……

    小船靠了岸,岸上同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官兵军容十分整齐,肃穆而安静,与大明其它军队的散漫无序形成鲜明对比。

    就连铁柱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由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跟着引路的人走了过去。

    在一座港口边的小屋子里,他见到了久违的王用汲,更加久违的戚继光,并将沈默的命令传达给两位大人。

    戚继光看完命令,递给王用汲道:“润莲兄,你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奔波,今日终于要派上用场了,这第一波的二十船粮食,就由你来押运吧。”

    一个多月不见,王用汲面容消瘦了很多,但精神健旺,儒雅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道:“戚将军客气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若没有您的部下和漕帮,咱们怎么也不会干的这么漂亮!”

    戚继光笑道:“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府尊大人有本事啊!”说着一脸叹服道:“面子大,关系深,路子广,谁能钳制的住?”

    “是呀,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王用汲深有感触的点头道:“此言不虚啊。”

    外面的码头里,共有一百艘粮船,三十万石粮食!

    其中有沈默的师叔,绍兴知府唐顺之,支持的五万石;那位惺惺相惜的台州知府谭纶,支持的三万石粮食,这些粮食确实是被浙江巡抚阮鹗扣下了。但沈默写一封亲笔信,请他的同年加下属嘉定知县阮自嵩,带过去向阮鹗求情。

    阮自嵩是阮鹗的亲侄子,见到他自然毫无困难,将沈默的信交给阮鹗过目。信上没有任何托请,只是备述嘉靖三十四年秋闱,阮中丞……当时还是提学副使,担任浙江主考官,点中绍兴五魁,让他们七子共同登科,才有了后来七人金榜题名,琼林社天下闻名的佳话。

    看到这封文采洋溢,气息清新的来信,阮鹗一下子从沙场与政坛的昏天黑地中摆脱出来,他这才意识到,沈默虽然跟胡宗宪关系不错,但更是自己亲笔点中的解元!换言之,大三元中第一元,就是自己给他的!这种关系可非同小可啊!

    “沈默在你那帮同年中,是个什么地位?”阮鹗问道。

    “这个个人少年老成,讲义气,重情义。”阮自嵩道:“不光那帮绍兴的,连我们都很服他。”

    “你说……”听了侄子的话,阮鹗又问道:“如果我和胡宗宪起了冲突,他会帮谁呢?”

    阮自嵩笑道:“若是您帮他这次,那还用问么?”

    “呵呵……”阮鹗突然发现,自己是当局者迷,不由展演笑道:“你说的不错,既然如此,我就把那八万石粮食还给他吧。”说着又大笔一挥道:“好人做到底,再给他两万石,凑个整数吧!”

    阮自嵩笑道:“我替拙言谢谢大伯了。”

    “少客套!”阮鹗挥挥手道:“即刻发运吧!”

    “拙言还嘱咐我。”阮自嵩道:“如果您要是给的话,希望能以拨付俞家军军粮的名义,从水路送到太湖去。”俞大猷的水军正在太湖休整,这倒是个好理由。

    “这个没问题,本来就是都在船上的。”阮鹗说完笑道:“看来你那位贵同年,是想狠狠他们摆一道啊。”说着沉声道:“他也不怕我不答应,给他告了密?”

    阮自嵩呵呵笑道:“侄子可是打了保票的,您老可不能害我。”

    “你个臭小子啊……”阮鹗不禁失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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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三章 Hao123.Se

    马五爷真的很无奈,明明占据着大明朝的经济动脉,也想尽了法子夹带私货、在漕米中侵独偷漏,却依然没法养活帮众老小。手机快速阅读:wàp.1⑹κxOM 文字版首发这真好比是守着个金饭碗,却还得上街要饭啊虽然在他看来给市舶司转运的买卖,肯定要比漕运的规模小多了,但前者是跟商家打交道,后者却是跟官府打交道,一个能赚钱,一个光吃亏,所得的结果自然也就大相径庭了。寻思片刻,他感觉很是心动的,但老江湖的面皮,不会透露一点心迹,他反而耐下性子,不冷不热道:“这个法子好是好,但救不了急,而且说句伤感情的,市舶司究竟能不能开起来?在下觉着希望不大。”沈默知道对方在漫天要价,但他不打算就地还钱,他一把握住马五爷的手道:“五爷,我沈拙言配不配交你这个兄弟?”他实在受够了马五爷淋漓不净、拖拖拉拉的臭做派,决定来个猛烈的马五爷先是错愕、后是受宠若惊道:“您老说笑了,您是天上的文魁星,您若认我,那我是高攀。”“好!”沈默紧紧握着马五的手,.豪气干云道:“既然五爷认我这个兄弟,那你的困难就是我的困难!”说着一伸手道:“娘子,拿钱!”若菡便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牛皮.袋,沈默接过来,直接拍在马五爷掌心道:“不够只管再

    问兄弟要!”马五爷打开那袋子一看,是江.南最大的汇通钱庄,出具的一万两一张的银票,看厚度绝不少于五十张。不由很没出息的张大了嘴巴——这是五十万两啊,就算没有那个市舶司,也足以让他的漕帮支撑七、八年之久了沈默要的就是这种效果,趁热打铁的对马五爷道:“.如果市舶司的事情成了,我的承诺不变,如果没成,我再给五爷五十万两,我就不信十年时间,咱们打不赢抗倭战争!”这些轮到马五爷局促不安了,他原本以为,沈默是.走投无路,所以才来跟自己权宜。他是老江湖,自然知道这种关系必不长久,不管沈默许下什么承诺,都如空头支票一般,不大可能兑现,也许人家根本就没想过要兑现这码事!

    他见过太多的官儿们,拿着他们这些‘下等人’当.夜壶,用的时候亲密的不行,等到用完了,就一脚踢得远远的,生怕被熏到似的。但沈默豪气无.比的举动,让他心中的疑虑与隔阂,如滚烫泼雪般,一下子全部消失了现在他看向沈默的眼神,充满了感激、钦佩甚至是仰慕,激动的反握着沈默的手道:“托大叫您一声兄弟,从此以后,我马五为你两肋插刀,我松江漕帮为你赴汤蹈火!”沈默也紧紧握着他的手,动情道:“老哥哥,我们是要一起享福的!”其场面之感人,让若菡都偷偷抹泪……~~~~~~~~~~~~~~~~~~~~~~~~~~~~~~~~~~~~~~~~~~~~五十万两银子,为什么要这时候掏出来?这就是沈家两公母的阴险之处,在马车上时,若菡对沈默:“我算计过了,三十万两银子,足以把松江漕帮砸晕了。”说着问沈默道:“你是想一上来就把他拍晕呢?还是等到最后再拍?”“有什么区别吗?”沈默呵呵笑道,他很享受娘子被自己感染的,私下里越来越有现代气息。“当然有了。”若菡白皙的手指为沈默笼着散乱的头发道:“如果想要利用一下就完了,那一上来就拍最好了,快捷省心。”“要是后拍呢?”

    “何乐而不为呢?”沈默呵呵一笑道:“对了,三十万两够他们用几年?”“三年没问题。”若菡道:“我给他们毛估过,每年亏空应该在六七万两之间,但考虑到一旦有了钱,肯定会大手大脚起来,所以只有三年的信心。”“三年不够,”沈默沉声道:“一般认为抗倭战争会打个十年八年,我们得覆盖住这个年限才行。”说着笑笑道:“三年的话,无法让对方感觉到咱们的诚意,会很不痛快的。”正如在商业的敏锐上,沈默不如若菡,对人心的洞察,若菡也不如沈默。夫妻俩都不完美,但一旦狼狈为奸,哦不,应该是取长补短,那就真的所向披靡了。若菡想了想,笑道:“你是当家的,你说了算吧。”说着从座位底下,拿出个牛皮袋道:“这是陆炳给的官票,我临来前,给换成汇通的银票了,五十万两,数数?”“哎,好侄女。”沈默仿佛占了极大便宜,得意的眉开眼笑道。若菡反应过来,不依的去掐沈默腋下的软肉,娇嗔道:“坏死了!”正如若菡怕痒,沈默也怕疼,赶紧按住她,岔开话题道:“不是说不动这个钱吗?”“那是以前!”若菡果然被引开注意力,气哼哼道:“原先以为陆炳是好人,所以不想占他便宜,现在他竟然放纵家里人欺负我家相公,还给他留着

    作甚?”说着晃一晃小拳头道:“早晚要把陆家打哭了,给相公磕头赔不是才算完!”沈默这个汗啊,心说果然人都是会装的,当初没结婚前,若菡是多么的文静、多么的温柔啊,现在成了结发夫妻,还是休都休不掉的诰命夫人,小獠牙、小性格就都露出来了。不过想想也是,当初威风八年的殷大小姐,怎么可能只是个唯唯诺诺的娇小姐呢?‘不过我喜欢……’沈默嘿嘿暗笑,抱着媳妇爱不释手,如果真的娶一个老实怯懦的大家闺秀当老婆,那才是一辈子最大的悲哀呢。“笑什么呢?”若菡抬头望着他道。“我可捡到宝了。”沈默欢天喜地道:“你说当初就怎么和我一条船呢?”“人家都说,我才是修了八辈子才修到的福气呢。”若菡羞羞道:“看来我上辈子一定是大善人。”“看来我们都找对人了。”沈默得意的笑着。年轻小夫妻的肉麻,真让人鸡皮疙瘩掉一地呢……~~~~~~~~~~~~~~~~~~~~~~~~~~~~~~~~~~~~~~~~~~~~~~~沈默的义气和担当,彻底激发了马五爷身上蛰伏多年的豪情,他也毫无保留的亮出家底道:“兄弟,我知道你要的粮食越多越好,我们漕帮的公仓里,有十五万石,私下的暗仓里,还有五

    万石从漕米中透漏的,不过因为是多年积攒下来的,所以比较陈且杂!我现在就去跟后面的老爷子们说说,今天就拍板给你!”什么叫人心换人心?这就叫人心换人心!受苏州粮价暴涨的影响,松江的粮食也已经涨到五两以上了,如果不是担心粮价还会涨,他们早就把粮食抛出去……虽然必会导致粮价巨幅下挫,但七十万银子还是没问题的。若菡看向沈默的目光变得无比崇拜,心说夫君果然是深不可测啊,竟然用五十万两银子,买了至少七十万的东西,还邀买了金不换的人心。‘这就是术与道的差别啊?’若菡简直快要崇拜死自己的老公了……殊不知沈默同学现在也是满心惊喜,他原先根本没指望能搞到这么多粮食,心中不禁连呼:‘闷骚型的爆发起来真可怕!’见沈默两公母都在发呆,马五怕他俩以为自己还要拿乔,忙不迭解释道:“一般小事儿我这个帮主就说了算,但这么大的事儿,怎么也得跟老前辈们知会一声。”说着有保证道:“你放心,我还是很有威信的,老前辈们都听我的。”

    沈默点头笑道:“需要我跟你一起去吗?”“那更好。”马五笑道:“走,我带你俩去见见我们漕帮的长辈。”往后院去的时候,他向两人介绍,漕帮有个‘德高堂’,凡是漕帮之中,六十岁以上、没有违反过‘十条十一戒’的老人,便可以住进来,享受全帮的供养……事实上,在这个劳动人民平均寿命不到五十岁的年代,又是从事漕运这行的,很少有能活到这么长的。整个松江漕帮,也不过一百来人,基本上还都是舵主、执事、账房,之类的脑力劳动者。这些人年高望重,漕帮又关系着他们的余生,什么人背叛漕帮,他们也不会。所以全帮上下对这些人十分的信任,约定但凡大事,帮主必须先和这些老人家商量才行。听得沈默点头连连道:“怪不得漕帮能长久兴盛几百年,制度合理是个很重要的原因啊。”“有漕帮这个称呼,还不到一百年呢。”一个老者站在屋檐下笑道,原来说话间,已经进了德高堂。沈默一出口,就知道自己混淆了时空,把漕帮的截止日,一直算到了杜月笙、黄金荣完蛋,显然是让这时代的人无法理解。他知道这可不是藏拙的时候,便朝老者拱拱手,和煦笑道:“老先生,这是一份儿美好的祝愿,想来您会接受的,对吗?”“当然当然。”老头被他

    他逗得十分开心,问马五道:“小五,这是哪里的朋友?”马五毕恭毕敬的行礼道:“三叔,这就是您一直念叨的状元郎沈大人。”老者可能有些追星情结,一听说是传说中的沈六首,马上激动了,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半晌,然后又激动的扯开嗓子道:“文魁星驾到,你们还不快出来迎接!”便有各色老头从各个小跨院里出来,不一会儿就站满了沈默的面前,问好的问好,搭讪的搭讪,又请他入内喝茶,还让人张罗好酒好菜,兴奋地仿佛过年一般。

    但当马五将沈默的来意说明,热烈的气氛戛然而止,老头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显然极为看重为晚辈们看家,这份神圣的使命。他们追星不假,但大事儿上一码归一码,还是拎得轻的,经过最初的骚动后,都望向那起初跟沈默说话的老者,他叫龙三老爷,今年八十了,是一干老头中最高寿的,且还是前任帮主,老头们到现在还习惯性的听他拿主意。龙三老爷对沈默道:“按说现在是马五当家,我们这些老头子,不该胡乱插嘴。”这当然是废话,如果真这么觉着,直接点头不就完了?便听他接着道:“但是马五也跟大人您讲了,帮里有许多难处……

    “三叔,”马五必须要说话了,不然会让沈默觉着漕帮是在耍他:“有这么多银子,多大的亏空都补上了。”“当家的是漕帮的旗,讲究的就是一个‘义‘字!但我漕帮并不是个江湖帮派,而是上万苦命人,和他们妻儿老小的家。”龙三却不为所动道:“这么大的一个家,光靠朋友义气是撑不起来的,还是得精打细算,量入为出的,”说着朝沈默拱拱手道:“我们这些老不休不要脸,非要跟大人较真,还请大人恕罪。”“我其实是非不分之人?”沈默摇头笑道:“人常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此话果然不假,漕帮如此敬老爱老,定然不会行差踏错,所以气运必然长久!”

    这番话说的太漂亮了,让老头子们感动的不行,一些泪点比较低的,甚至眼圈都发红了。龙三得意的看马五一眼道:“你虽然痴长几十岁,可论见识还是比不过沈大人的。”马五倒不觉着丢人,呵呵笑道:“沈大人是文魁星下凡,论见识谁能比得过?”沈默也乐得他们把自己当成‘星星’下凡,恨不得让全天下都这样以为,那将会让所有人面对他时,智商统统降一截。不过可惜的是,因为文人相轻的缘故,他的同行们是不会吃这一套的。~~~~~~~~~~~~~~~~~~~~~~~~~~~~~~~~~~~~~~~~~~~~~~~~交情归交情,买卖还是该怎么谈就怎么谈。

    “既然大人开明,那老朽也敞开天窗说亮话了,”龙三一脸诚恳道:“跟您说过了,填补亏空犹在其次。主要是现在漕帮的处境异常艰苦,帮里弟兄的生计,要勉力维持,还要各处打点托情,看看能不能减免一些苛捐杂税。”说着慢悠悠道:“哪里不要大把银子花出去?全靠卖了这十几二十万石的粮米来应付。”到这儿,自己都有些脸红,但一想是为了帮里,又不是为自己,龙三老爷厚着脸皮道:“其实五十万两银子,买二十万石粮食,放在以往任何一个年份,都是买的着的。”何止买的着?买两倍的粮食都绰绰有余。“但是以今年的粮价,少赚就是赔,我们起码得赔上几十万两银子。”龙三自己都觉着自己无耻,但还是接着道:“当然了,您讲义气,够朋友,咱们就是赔上这笔钱,也权当交个朋友了。”说着干笑一声道:“可说句昧良心的话,现在已经四月中了,转眼就是青黄不接的五荒六月,米价一定还是涨的,七两八两都是很轻松的,所以我们如果再屯上一阵子,就能赚到两个,甚至三个五十万两……”

    很显然,老头嫌五十万两太少了这让沈默很不爽,心说敬着让着还让出狗屎来了,便想跟他理论理论,却被若菡轻轻咳嗽一声,抢了先……意思是,装好人的就继续装下去,狠话还是我这个恶人撂吧。只听若菡清声道:“老爷子这话晚辈不敢苟同。”说着也不待对方反应过来,便朗声道:“因为您对粮价的猜测,是一厢情愿的,片面的,完全错误的!”“好厉害的一张嘴。”龙三笑道:“这位是?”“拙荆。”沈默假意喝斥道:“还不快跟老前辈请罪?”被若菡说的一无是处,龙三当然面上挂不住,先是笑笑道:“原来是沈夫人,失敬失敬。”说着又道:“老朽倚老卖老,倒要请教请教,我哪里一厢情愿了?”

    “您忘了这米价是因为什么才暴涨起来的?”只听若菡道:“是因为有些人不想让朝廷开埠,所以想把此事的设计者,也是执行者,我的丈夫赶出苏州去,所以才把米价抬了起来!”又道:“您还不知道吧?苏州城最多还能撑五天,如果还没有大批粮食进去平抑物价,不到五月,城里就得乱了,到时候我丈夫肯定要被革职问罪的,但苏州城该乱还得乱,一个处理不好,就是几十万乱民!”分割第二章,要有很多很多月票才能有很high很high的**!!看看在时隔二十多天后,能不能回到上月的分类第三上去!离着朱门风流还有一百张月票的说……

四百零四章 和合

    .松江漕帮,德高堂。,尽在

    一声男装的若涵,面对着一群老朽,侃侃而谈,势如破竹:“归根结底,苏州城是那些人的,不是我相公的!”若寒双手一拍,十分笃定道:“到时候烂摊子还得那些人收拾。肯定把囤积的大米低价、甚至免费放出来!”说着无比自信道:“我很负责任的说如果不肯相帮,不用到五月,您的二十万石两市,就得连十万都卖不了!”

    众老者无不变了脸色,纷纷窃窃私语起来,他们感觉若涵说的没错。一旦民乱起了,大户们肯定是要放粮的,到那时粮价肯定应声大跌,感受到风向的转变,龙三老爷面上有些挂不住,咳嗽几声,止住骚动的人群,眯眼望着若菡道:“夫人好个牙尖嘴利啊,就算你说的可以成真,那也是五月份的事儿了。咱们不会四月里便把粮食处理掉?”说着顾盼自雄道:“本帮弟兄上万,船只过千,可以同时将这二十万石粮食运往苏松各府县去,同时分销的话,未必不能赚上百万辆!”

    这纯属抬杠了,别说马五,就连那些向来唯龙三马首是瞻的老头子们,也大感脸红,心说:“三老爷怎么这样胡搅蛮缠啊?”

    若菡却不在意,只见她柳眉一挑,淡淡一笑道:“那敢问三老爷,您为何到现在还不卖呢?”

    “这个么。。。”龙三老爷老脸通红道:“原来不想卖,现在又想了。反正是我们的粮食,你管得着吗?”

    “那咱们再来说道说道现在卖粮。”若菡清声道:“假使贵帮真的可以跑赢物价,在降价前把大米卖出去,转到个百八十万两。”说着拱手笑笑道:“这么多粮食投到市面上去,怎么也能把粮价打压下两三成去,那也算是帮了我家老爷。小女子在这里多谢三老爷了。”

    “好说,好说。”龙三老爷干笑道:“既然皆大欢喜,那就这么办吧。”

    “怎么可能皆大欢喜?”若菡声调微微提高道:“那些粮食如果按照您老的法子入市,就好像往快要开的锅里加一瓢水,只不过是将鼎沸的时间推迟只要没有釜底抽薪,把那些会人的阴谋挫败价钱还会涨上去的!”说着一脸探究的问道:“试问老人家,等到了七月份漕米起运您准备怎么交差呢?”

    “呃。。。”龙三老爷彻底噎住了。漕运是不能延误的,但大运河几十年未曾疏浚,淤塞的很厉害,但河面上往来的船只,却比国初的时候多了数倍,自然要耗费许多时日在路上。如果等到把新米收上来再起运黄花菜都耽误了。

    所以漕帮才提前存够粮食,提前两个月发运,换言之,每一期发送的粮草,都次存下的,如此循环下来,倒也可以交差。

    龙三老爷打的主意是,先高价卖出。然后趁着粮价被大量的出货冲低。再以低价买进,如此便可以赚的差价,两不耽误,倒也是个很妙的主意。

    但他的如意算盘,必须建立在粮价会大幅下降的前提下,如果粮价真如若菡所说,会在小幅下降后回升,那他可就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龙三老爷的汗登时下来了,心说怎么被个小媳妇逼到墙角上去了呢?

    他在这儿陷入了窘境,边上一直没有插言的马五突然问道:“照沈夫人这样说,我们把米卖给贵方,也一样没法买到低价米,岂不是同样没法交差?”他发现对方这五十万两银子其实没什么太大意思,心里不禁有些失落

    沈默与若菡对视一眼,便哈哈大笑着拍了拍马五的胳膊道:“五爷,咱们从始至终,可说过要买那些粮食了?”

    “那这五十万两银子?”马五爷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人家确实没有说过要买米,是自己提出来给他们的。。。不过一方出钱,一方出米。这跟买卖有区别吗?马五不禁有些糊涂了。

    只听沈默为他解释道:“兄弟我只是想借一借咱们漕帮的粮食,等到七月起运时候,原样奉还,一粒米都不少你们的,你们直接从苏州城往北京送,还省了一段距离呢!”

    “啊?”马五爷没想到沈默的要求这么低,吃惊无比道:“这怎么使得呢?”

    “怎么使不得?”沈默笑道:“[(m)無彈窗閱讀]

第四零五章 富可敌国

    王崇古最近比较烦,身为松江知府他压力很大,失眠厌食焦躁,就连夫人&039;也给他泡了三鞭酒,可见连某事都受了影响。

    他的烦恼之源,无外乎也是粮食问题。被苏州府所带动,松江的粮价一路飘红,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他手下又没有海瑞那种能镇住场子的牛人,府城里自然是混乱不堪,囤积居奇者大有人在,哄抢偷盗者不计其数,监狱里已经人满为患,但治安还不见好转。

    更严峻的是,松江还是抵御倭寇的前线,粮食的短缺,让军心都开始不稳,作奸犯科者屡禁不止,战斗力下滑的很厉害,如果这时候倭寇打过来,他苦心经营的上海防线,恐怕根本不是对手。

    见丈夫愁肠百结,一筹莫展,素来不信神佛的王夫人&039;,也在府中设上香案,每日给佛祖上供跪拜,虔诚祈祷倭寇勿来。

    这天晚饭后,又见夫人&039;在上香,王崇古苦中作乐,笑她说:夫人&039;的心意我领了,可现在咱们大明是道教的天下,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还是拜三清吧。

    他夫人&039;却不同意道:人家说.道家修的就是太上忘情,这话一点都不假。不信你看看咱们当今圣上,修道修得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见。以此推之,三清恐怕更加没有人味,指望不得的。说着朝如来佛合十道:还是西方好,有人味儿。

    和尚才是六根清净,不管尘事呢,.王崇古失声笑道:不留发不娶妻不生子,断绝纲常,跳出五行,有何人味可言

    话可不能这么说,王夫人&039;道:我.这一年里听西游,才知道这西天佛门圣地,正如你这衙门一般无两

    王崇古这下来了兴趣,笑问道:倒要听听佛门圣地,.能跟我这腌臜衙门一样饭后闲谈,正是个好放松。

    你还别不信。王夫人&039;振振有词道:有一折叫乌鸡国,.是说乌鸡国王曾经好善斋僧,佛祖便差文殊菩萨来度他去极乐享福。文殊这人很嫉妒,不想看着别人好,就故意变做凡僧,向国王化缘。

    你这妇人瞎编排,王崇古呵呵笑道:人家菩萨真.身法相岂能轻易示人,怎么就扯到嫉妒上了他不爱看戏,也就不知道这些桥段。

    怎么不是嫉妒.王夫人&039;道:就算不能相见,好言好语的告诉国王就是了,他偏要恶语相向,无端刁难那乌鸡国王。那国王又不知道他是菩萨,一气之下就把他捆了,送在河中,浸了三日三夜。

    听她这样说,王崇古点头道:这国王还是太仁了,如果在咱们大明,早就廷杖一百,发配三千里了。说着呵呵一笑道:这戏文有硬伤啊,那文殊菩萨多大的法力,怎么能被凡人擒下,浸到水里呢

    这正是他的阴险所在。三天后,国王放了他,他便回去跟如来哭诉,污蔑国王对佛祖多有亵渎,连他这个接引使者都敢欺负。如来就把国王推下井,浸了三年,以报文殊三日水灾之恨。王夫人&039;气愤不已道:那文殊尤嫌不过瘾,又把自己的坐骑变为假国王,每日与后宫娘娘同眠同起,虽然后来说那畜生是骟了,无福消受。但此举一样坏了纲常lun理,极为可恶

    说完王夫人&039;便总结道:这不正像衙门里的污吏,打着老爷的幌子做尽坏事,吃拿卡要欺男霸女,甚至还动辄害人性命,却让人把账都算到老爷头上

    好吧,你说的有理。王崇古不禁哑然失笑道:但也不能以此说明佛祖也是个俗人,毕竟是下面人蒙蔽了他,瞒着他干的。

    那好我就举个佛祖的例子。王夫人&039;看来要让丈夫彻底服气,道:前几天听完最后一回,唐僧师徒历经劫难,终于到了西天,见到了如来,因为不懂规矩,没给两个管经书的书办一点人事,就被人家给了空白经书。若不是有仁厚长者看不过去,暗中点破,这师徒四人辛苦一场,岂不是付诸东流了。

    找佛祖告状,处罚那两个书办啊王崇古也气道。

    找是找了,可佛祖并没有惩罚那两个书办。王夫人&039;一脸难以置信道。

    为什么呢这跟王崇古心中的佛祖,差距太大了。

    佛祖这样解释:向时众比丘圣僧下山,曾将此经在舍卫国赵长者家与他诵了一遍,保他家生者安全,亡者超脱,只讨得他三斗三升米粒黄金回来,我还说他们忒卖贱了,教后代儿孙没钱使用。王夫人&039;看一眼王崇古道最后师徒几个还是拿出了吃饭的紫金钵盂,才换到了有字的经书。

    王崇古又一次哑然失笑道:原来佛祖也好这一口啊,看来夫人&039;是对的,西天灵山跟我们的衙门,果然是有相像之处啊。

    所以啊,就像你那人家的手短,不好不给人办事一样。王夫人&039;笑道:只要我多上供,多磕头,佛祖收到之后,肯定不会不显灵的。

    哈哈,但愿如此吧王崇古放声笑道,似乎连日来的阴霾也消散不少。

    ~~~~~~~~~~~~~~~~~~~~~~~~~~~~~~~~~~~~~~~~~~~~~

    夫妻俩正在说笑,便听得敲门声想起,两人赶紧止住笑闹,正襟危坐,王崇古这才沉声问道:什么事

    大人,门外有一位书生,投贴说要见您。声音是府中的管事。

    你也不懂规矩吗府门都落锁了,还见什么见王崇古不悦道:让他明天再来吧

    他说您看了拜帖,一定会马上见他的。外面的管事郁闷道:听他口气那么大,小人不敢擅自回绝。

    叫什么名字王崇古问道。

    张凤磐。管事的答道。

    什么子维他的外甥张四维字子维号凤磐,不过在北京当官呢,王崇古惊得立刻打开门,拿过拜帖一看,果然见上面写着张凤磐三个大字,不过看字体,可不像是张四维所写。

    再一端详,王崇古发现三个大字下面还有一行米粒大的小字,凑到灯下细细端详,才看清楚是的同事好友五个字,他轻声完整念道:张凤磐的同事好友

    原来是个骗子管事的仿佛受到莫大的愚弄,气急败坏道:敢骗到我们知府衙门头上,简直是活腻歪了,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

    慢王崇古却摇头道:请他进来。

    啊管事的只好闷闷道:是。

    客气一些。王崇古沉声道:低调一点。

    看到大人一脸的郑重其事,管事的哪里还敢怠慢,赶紧屁颠屁颠出去请人了。

    夫人&039;,请帮我穿衣。王崇古道,他现在穿着居家的袍子,虽然宽松舒适,但若是见人的话,就太失礼了。

    王夫人&039;一边将他的栗色云纹背子拿过来,服侍他穿上,一边问道:老爷,那到底是什么人

    八成是沈拙言。王崇古轻声道:子维在内阁当差,他的同事可不多,在江南的也只有那位沈苏州一个了。

    沈大人用得找这样拐弯抹角吗。王夫人&039;惊奇道:只要把名一报,咱们还不得大开中门迎接

    当然是有他的原因了。王崇古低声道:不说别的,单独擅离职守一条罪,就麻烦的很。这时候衣服穿好,他对夫人&039;道:可能会很晚,你先睡吧,别等我了。

    了正事儿上,王夫人&039;是不会拖后腿的。

    ~~~~~~~~~~~~~~~~~~~~~~~~~~~~~~~~~~~~~~~~~~~~~~~~~

    当王崇古迈步进入书房时,便见沈默一身蓝色夹纱直裰,正坐在客座上神态悠闲的喝茶。

    反手关上门,王崇古压低声音笑道:哎呦我的沈大人,您这是唱的哪一出从苏州跑到我们松江来了

    唱的你们山西梆子小借年,沈默呵呵一笑道:鉴川公,你可要拉兄弟一把呀。

    王崇古笑着请他坐下道:倒是想帮帮你,可我现在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除了为你摇旗呐喊之外,一点办法也没有的。他自然知道沈默是来干什么的,是以抢先把口子堵住。

    鉴川公是明白人,应该知道这场事故起源于苏州,苏州定则松江定,苏州不定松江亦不定,沈默苦下脸道:帮人就是帮自己,看在我巴巴的上百里路跑过来,王大人还请施以援手。

    拙言老弟,我承认你说的对。王崇古苦笑道:可我松江虽然出粮,但也出大地主,能收上来的粮食本就不多,还得筹备漕粮,以及前线的军粮。说着两手一摊道:我就算浑身是铁打得多少钉儿实在是有心无力,请大人见谅啊。

    哎,难道真的不能帮忙吗。沈默一脸苦涩道。

    几句漂亮话,王崇古还是要说的:拙言此言谬矣你我乃是临府,当然要相互扶持了说着一拍胸脯道:这样吧你先在我这住下,我明天就去帮你借借看

    沈默正色道:多谢老哥的美意说着摇头道:不过借粮食这事儿,还是我自己来吧,你是本地父母官,欠下子民的人情,将来不好御下。

    见他如此替人着想,王崇古反而不好意思了,讪讪道:没关系,没关系。但沈默主意很正,执意不让他求人,王崇古也就顺水推舟道:那好,松江府境内随便你借,借到多少你都全拿走我一粒粮食也不留

    这才是沈默这番做作的用意所在他跑到人家王崇古的地盘上,一下拉走十几几十万石粮食,若是不提前打声招呼,取得他的同意,王大人肯定是要不快的,这样就太不好了因为一个王崇古虽然不算什么,但他若隐若现的那个背后庞大集团,却是沈默必须正视和重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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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老哥这句话,我心里就踏实多了。沈默笑道:放心吧,只要苏州的麻烦解决了,松江的困境也就不攻自破了。

    但愿如此吧王崇古沉默片刻,才幽幽道:拙言,你想过没有,事情为什么会到今天这步田地

    因为我要开埠,沈默冷笑道:市舶司碍了这些人的眼呗。

    有人说,为官应当三思,王崇古道:你听说过这句话没有

    思危,思变,思退。沈默点点头道。

    对,王崇古颔首道:那你想过自己的退路吗。

    我没有退路。沈默呵呵一笑道:只有一条路,就是一直走下去。

    年轻气盛王崇古叹口气道:那帮人不是你一个人能应付过来的,你要是继续单枪匹马的搞下去,纵使这次侥幸过关,也总有折戟沉沙的一天。

    大人这话什么意思沈默正色道:要我现在就放弃,乞骸骨告老还乡吗。

    呵呵王崇古扑哧一笑道:你才多大,就告老还乡。然后分解道:我是说,你应该联合一些强援,并肩作战,这样胜算才会大些。

    鉴川公这话是至理。沈默心头一动道:只是不知,从哪里求得强援呢

    这个么王崇古缓缓道:我倒是认识几个,可以给你引见一下。说着又笑道:不过现在说什么都太早,还是等你过了这一关,再找个机会慢慢说吧。

    沈默面色平静的点点头,虽然王崇古没有明说,但他知道对方指的是什么人

    那就是赫赫有名势大财雄,远在天边也近在眼前的晋商

    所谓晋商,就是山西商帮,他们是农耕思想占绝对主导地位的北方中国的异类,其重商文化之浓重,甚至要超过最不安分的闽广一带。

    能让他们放弃千年以来对土地的眷恋的,还是土地近二百年来,山西的植被严重退化,土地愈发贫瘠,再加之常年干旱少雨,土地已经无法哺育三晋大地的子民了。如果不想被全家饿死,只好想办法找出路。当决定要出去闯出一条活路时,他们选择了往西

    因为山西人知道,如果脱离土地,就只有经商,而最好的商机,就如注定一般,出现在他们身边

    当时为了防御蒙古,朝廷立九边,驻大军于宣大一线,大军耗费粮米巨大,运输费用巨大,朝廷负担不起,便采用开中之法,允许商人们向边镇军队提供粮米布匹,以及各种所需,作为对价,可以换取盐引,到指定盐场支盐和贩运盐斤。至少在一定时期内,朝廷通过这一办法的实施,既解决了北方边镇军饷,又收到了盐税,而山西商人也因此而兴起。

    在走西口的过程中,山西也形成了一批富晋大户,他们培养子弟读书,官商结合,进一步巩固自己的地位,以至于近年的扬州盐商,原籍几乎全是山西将其余竞争对手挤出扬州,可不是仅靠商业手段能做到的,而晋商们所依靠的,正是他们自己培养出来的读书人。

    多少年来,山西商帮出身的官员,已经在朝堂深深扎根,枝繁叶茂,抱团打天下比如老的有兵部尚书杨博,中年的有这为王崇古年轻的还有张四维,老中青三代结合,其战斗力不容小觑。

    更让沈默感兴趣的是,这帮人十分的低调,不显山不露水,几乎在所有的争端中保持中立,仿佛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为了维护那日益庞大的晋商集团的利益

    究竟什么样的利益,能让这些高贵的官员心甘情愿为带着铜臭味的商人服务呢

    深谙此道的若菡给沈默算过一笔账西边那块她不摸底,仅就眼前的扬州说,山西盐商的资本在三千万两,每年可获利九百万两,这些利润用在输帑税银上一百万两;施舍给僧道丐贫建造桥梁楼宇捐资助学以及疏通打点等方面大概是三百万两这当然不是脑子进水,而是精明的山西商人,明白树大招风,钱多惹人眼红的道理,他们固定花出这笔巨款,一方面培养倾向自己的读书人,另一方面也是在给自己积攒人品,博取老百姓的好感,再通过贿赂结交上下官员,三管齐下之下,地位无比稳固,无人可以撼动。

    而且就算一年花三百万两,还剩五百万两的纯利润仅仅一个扬州,一群山西盐商的纯收入,便跟大明朝的岁入相当若再加上宣大张家口的那些驻边晋商,他们每年的总利润是多少

    若菡说,应该不下于七百万两。

    请注意,是每年。

    也就不难理解,王崇古们的意趣为何迥异于同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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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头疼啊,脑仁欲裂,强撑着着写完一章,我得早点睡了,不然明天也要搭上了,扫瑞啊,亲爱的们。

第四零六章 投献成风

    虽然现在双方有意接触,但无论是沈默,还是晋商集团,无疑都是无比谨慎的。

    于晋商集团来说,他们虽然富可敌国,但保守的个性,以及对现状的满足,使他们不愿冒着开罪闽浙海商的风险,贸然投机于一个尚未显露雏形,更是前途未卜的通商项目。

    而对于沈默,说实在的,他其实对晋商没什么好感,因为他上辈子有一次坐火车,闲来无事看过这方面的书籍,正是关于这群人的发家史——据说正是这帮人,为了攫取厚利,不顾国家的禁令,大肆向后金走私粮食、盐铁,让朝廷的封锁令变成一纸空文,使女真人可以度过最艰难的岁月。到了后期,更是变本加厉!女真人的全部的火药、八成的粮食和超过六成的金属,都是这些唯利是图、数典忘祖的东西提供的。

    更为可恶的是,他们还向女真出卖各种情报——要知道,他们基本垄断了明军的军需供给,对明军状况的了解,甚至比领兵的将领还透彻,再加之他们常年腐化拉拢中央、地方文武官员,对朝廷政令,军队东厢也是了若指掌,这样的一群人吃里爬外,明朝确实败得不冤!

    不过,现在是嘉靖三十六年,努尔哈赤他爹都还没结婚呢,此等罪名当然不能加诸于晋商之身,可恶感总在心间,让沈默久久不能释怀。

    如果由着性子的话,他甚至愿意和王直把酒言欢,也不愿意跟这些人产生半点瓜葛。

    但事实上,既然立志要改变些什么,他就必须将个人的好恶永埋心底,团结一切可以团结的力量——甚至是无恶不作、恶贯满盈、死后一定会下十九层地狱,且永世不得翻身的徐海,如果可以为我所用,他也会同样给予支持,让他变成中国的德雷克……话说英国那位海上魔王德雷克船长还不到二十岁,如果有可能,沈默希望他被称为……不列颠的徐海魔王。虽然这个希望比较渺茫,但他还是希望可以尝试一下。

    没有善恶,只有对错。这就是沈默为自己这辈子定下的行为准则。

    所以他不可能放过将晋商拖下水的希望,只是处于对这些人的不信任,他提醒自己必须保持谨慎,不要被卖了还给人家点钱。

    当天夜里,他就留宿在知府衙门,第二天一早,正与王崇古吃早点的时候,外面一个幕僚匆匆进来,伏在王崇古的耳边,悄声嘀咕几句。

    王崇古闻言点点头,轻声吩咐那幕僚几句,便让他退下了。沉吟半晌,才缓缓道:“陆家的人到松江了。”

    正在喝粥的沈默,动作明显顿了一下,但旋即恢复平静,问道:“什么时候到的?”

    “昨天夜里。”王崇古道:“下榻在华亭驿站里的。”

    “看来确实是有高手啊。”沈默笑笑道:“我一动,对方就猜出我的意图来了。”昨天夜里,他已经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还算细致的讲给王崇古听了。

    “嗯,确实这么回事儿。”王崇古点点头,不无忧虑道:“看来,他们是要给你搞破坏来了。”

    “如果让他们得逞,我就完蛋了。”沈默呵呵一笑,搁下饭碗道:“有件事请震川公务必援手。”

    “什么事儿?”王崇古不置可否的问道。

    “帮我照看一下漕帮码头,”沈默沉声道:“那里的二十万石粮食,是我的底气所在,如果有什么闪失,我就得任人鱼肉了。”

    这种事儿不过举手之劳,且帮人就是帮自己,王崇古终于点头道:“好吧,你只管放心,我这就派人过去,必要时我会亲自坐镇的。”归根结底,他还是不怕那些人的。

    “太好了!”沈默欢喜道:“多谢鉴川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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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然对头驾临,那当然要抓紧时间了,吃过早饭,他便离开了知府衙门,登上候在门口的马车,直奔城南的‘徐家大墙门’而去。

    听人说,本地称高官、富绅的住宅为‘大墙门’,称中、小地主的住宅为‘墙门’。两者虽然等级清晰,却不是没有跃迁的可能,比如哪个地主家的儿子中得进士,奋斗成了高官显贵,必然会带来整个家族的升华,从墙门变成大墙门。

    此行的目的地徐家,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代表——徐阁老的父亲,是个不第的秀才,奋斗了一辈子,做到浙江宣平县的二把手,县丞。虽说自己觉着人生挺失败,但好歹实现了脱贫致富,在老家买田置地,守着几百亩良田,成了小型地主,他家也就被称为‘徐家墙门’。

    到了徐阶这一代,徐家算是彻底发达了,他官至内阁次辅,权势熏天的一品大员,乃是松江前所未有的大人物!自然引来无数人的趋炎附势,‘投献土地’者趋之若鹜,徐家土地连年激增,据说有二十万亩之多。但具体多少,恐怕连徐家人自己都说不清楚,反正总是在不停增长就对了。

    但沈默无法去指责徐家贪婪,因为近百年来,土地‘投献’之风盛行,已经成为一种可怕的社会风气——所谓‘投献’,就是将土地无偿献给皇亲国戚,勋贵官绅。这种投献,又分为‘妄献’和‘自献’两种。前者是指庶民田地被‘奸猾之徒’妄称己业或‘无主闲田’奉献给权豪势要;则是指庶民、甚至中小地主,将自家的田地无偿地奉献给官豪势家。

    沈默刚来这个世界的时候,便对这种现象有所耳闻,他当时还十分奇怪,不都说土地是老百姓的命根子吗?怎么大明朝的老百姓偏偏要弃之如敝履呢?

    如果说农税高,老百姓负担不起,还好理解,但大明朝的农税向来不高,零七八糟的各种捐税加起来,从没超过二十税一的时候,怎么也不至于负担不起吧。

    后来才知道,不是老百姓甘做无产者,而是因为徭役之重,甚至超过税粮。徭役是按照田亩数分担的,具体内容五花八门,从千里之外押运征收的几百块城砖送往北京,可能是将南方生产的军需,送到北方前线去;也可能是到驿馆服役半年,也可能是给官府老爷抬轿子半年——轮到那种千里运送差事的家庭,结局往往是破产;即使是后者,也严重影响了老百姓的个人生产劳动,令他们不胜骚扰!

    但是,达官贵人们却享有优免劳役的权利,一旦成为他们的家丁、庄佃甚至奴仆,便可在其荫蔽之下,免充国家差役。难以为继的农民往往投献与贵人门下,以求躲避差役苦累。甚至中小地主,为了免受官府骚扰,倚仗官家权势,也加入到投献大军,成为一名光荣的家丁。

    投献的恶果显而易见,令朝廷税收减少外,可动员的免费劳役也越来越少,于是只能加派给剩下的人,剩下的人走投无路,只好也效仿投献,其风愈演愈烈,令人不禁担心,如此下去,朝廷该向谁征税?又该用什么人修黄河、筑长城、运粮米呢?

    所以自洪武年间,一直到现在,历代皇帝基本都下过严禁投献的圣旨,命‘投献之田充公,投献之人充军’。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投献者与纳献者只要走一遍典卖文契的程序,便可以合法买卖的外衣,掩盖非法投献的事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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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明朝立国一百七十年,投献之风从未停止,只不过投献的对象,已经从国初时候的皇亲国戚、勋贵武将,转变为现在的文官群体了……这没有什么好奇怪的,藩王皇亲被猪一样豢养,武将勋贵也早失去了昔日的荣光,在进士出身的文官面前卑躬屈膝,苟延残喘着,这样的‘贵人’本身都容易被文官欺凌鱼肉,自然无法承担庇护的责任。

    所以老百姓纷纷转投官员门下,基本上‘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比如说沈默,中了解元以后,便有上百人来他家投献,平均哪个也带着十亩八亩的地。最多的一个是那个刘老六,据说有良田二百亩,就是这样比他还富的小地主,却甘心委身于他家,当起了门房,此等荒诞景象,若非亲见,焉能相信?

    当沈默中了状元,成为震古烁今的沈六首后,投献之人更是接踵而至,他虽然十分不喜,却不能和社会风气相悖,只好装作不知,但听沈安说,家里的良田已经过万亩了。

    想来徐阁老家有田二十余万亩,佃户万人,家人数千,也不一定是他的本意,但默许纵容之罪,总是一定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马车到了徐家大门墙外,沈默命铁柱投递拜帖,自己则拉开窗帘透透气。往外一看,便见到一辆装潢精致的马车从街头而来,徐徐停在自己边上。

    马车的车帘掀开,一张俊美到没有天理的面孔,便出现在沈默眼前,从一看到他,便双目喷火,目光直勾勾的仿佛要钉在他的脸上一般。

    有道是不是冤家不碰头,来者正是那位被他敲诈了七万石粮食,才放回去的陆绩陆子玉。

    满不在乎的迎着那满含幽怨、怨怒、愤恨的目光,沈默呵呵一笑道:“今天天气真不错,子玉啊,见了为叔怎么不问好啊?”

    那陆子玉咬牙道:“有本事待会儿你也笑着出来!”

    “我当然有本事了。”沈默眨眨眼道:“你对我这点信心都没有吗?”说着呵呵一笑道:“子玉啊,你到底是男是女?”

    陆子玉的脸登时拉下来,仿佛听到同车人说了句什么,他使劲一拉门帘道:“无聊!”便与沈默隔断了视线。

    沈默也缩回头,满脸的笑容渐渐消散。身边的若菡小声问道:“那是什么人啊?”

    “他就是自称陆绩的那位。”沈默低声道。

    “他就是陆绩?”若菡嘴角优美的撇一撇道:“看那份儿娇嗔,分明就是个丫头。”女人都是有直觉的,所谓直觉,就是超脱于视觉之上的一种感觉。

    “是吗?我还正糊涂着呢。”沈默赶紧装糊涂道:“只是不知道那个陆绩,干吗要用个假货来当替身。”

    若菡似笑非笑道:“也许人家本身就是个姑娘也说不定。”

    “谁知道呢。”这时候见铁柱与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出来,沈默赶紧岔开话题道:“你在车里稍等,看来是徐家的人出来了。”

    若菡点头道:“嗯,你万事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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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徐家来人,沈默并没有马上下车,而是等着铁柱禀报:“大人,徐三公子出来迎接您进去了。”徐阶有四个儿子,老大徐蟠如严世蕃一般,靠父亲荫庇,便以太学生入朝为官;小儿子徐虹也在国子监读书,与大哥一道在京城侍奉老父。

    另外两个儿子老二徐虬,和这位三公子徐蝌则在家侍奉祖母,操持家业,把个偌大的徐家膨胀得越来越大,据说已经成了江南第一大地主,可见真是‘持家有方’啊!

    徐蝌虽然仅是个生员,但见了状元出身,官居五品的沈默,态度却十分矜持……不过也难怪,都说宰相门前七品官,何况相国的公子呢?

    两人略略寒暄,正要进去徐家,便见那猛男陆强,领着个与徐蝌面目相仿,却年纪大了不少的男子出来,直奔陆家那辆车而去。

    见沈默看过去,徐蝌轻笑道:“那是我二哥,徐虬。”

    ‘看来在对方眼中,自己的分量还是比不过陆家的。’沈默心中暗道,便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待会倒要见教。”

    徐蝌笑笑道:“不等他们了,咱们先进去吧。”便伸手虚让,当先迈步进了门。

    见他如此轻慢,铁柱的脸色微变,却被沈默用目光制止,主仆两个一前一后跟着进去了。

    进去徐府,穿过数不清的重重宅门,到了后宅正堂,徐蝌道:“祖母在堂,大人先跟我去磕头吧。”

    沈默面上笑容和煦道:“理所当然。”他早听说徐家是这位老夫人当家,但凡贵客入府,总要先拜会于她,无论大事小情、皆由她专断专决。久而久之,造成她一种特殊的地位,提起‘徐老夫人’三字,人们都要不由自主的浮起敬意,但也同样有人对她的强势颇为不齿,认为她仗着儿子的权势地位,巧取豪夺,做人忒也狠了点。

    沈默跟着徐蝌进去,便见一个鬓发如银,却精神矍铄的老妇人盘腿坐在炕上,不敢怠慢,赶紧执子侄礼,口中道:“后生晚辈沈默,见过老师母。”然后又是一串诸如‘福如东海、寿比南山’的祝贺之词,同时奉上若菡精心挑选的礼物。

    徐老夫人听得这番话,大为高兴,一看礼物又无比合心,笑得如一团菊花道:“早听说华亭取中了连中六元的文魁星,来到咱们临府做官,老身早就想见一见了,不过我女流之辈,惊官动府,怕有人说闲话。”说着笑呵呵道:“想不到你这孩子倒先来了,真是懂事啊。”便吩咐孙子将他扶起来。

    老夫人便问长问短一阵,沈默都一一耐心回答,他说话极有分寸,让老人听着无比熨帖,对他的态度也愈发亲热起来。说来说去,终于说到了他来松江的目地上:“你是苏州父母官,没事儿是不会跑到我们松江来的,不会是专程来看我这个老太婆的吧?”说话极为场面,确实不像一般的老太太。

    “确实是专程来造访的。”沈默坦诚笑道:“同时也有一桩事情,要跟老夫人商量。”

    “什么事?”老太婆笑眯眯问道:“只管说来。”

    “最近苏州的粮价上涨的离谱,”沈默道;“晚生为了平抑粮价,四处筹粮,现在已经筹到了一半,半……听闻老师家有些存粮要出售,晚生愿意收购。”

    “确实是有这么回事儿。”徐老夫人点头道。徐家满仓满囤,粮食足够吃好几年的,碰上今年这种千载难逢的高价行情,自然要兑现一些,换取高额回报了:“卖给谁不是卖,自然要卖给关系近的了。”

    “太好了。”沈默拱手笑道:“早听说老夫人仁慈无比,万家生佛啊,您此举必定让苏州百姓传唱百年啊!”

    “呵呵呵……”老太太竟有些羞涩道:“让你这样一说,我都不好意思要银子了。”说着看他一眼,淡淡道:“我要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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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七章 冤大头

    “地?”沈默轻声问道。

    “呵呵,是这样子。”徐老夫人笑道:“老身这也是为你和你们苏州府着想啊。”说着状若无意的看一眼自己的孙子。

    徐蝌便笑道:“是啊,沈大人,祖母知道你们苏州府为了平抑粮价,已经负债累累了,实在不忍心让你们再出钱了。”

    “不要紧的……”沈默笑道,却听徐蝌自顾自说下去道:“所以我们也不要你们的钱了,就用些无主的荒地来顶一下吧。”

    ‘无主荒地?’沈默心中冷笑道:‘江南本来就地少人多,大明朝又立国百年,能开的每一寸地都已经有主了,哪还有什么无主荒地?’

    又听徐蝌十分熟练道:“往年行情,二十石稻谷一亩地,但今年米价上涨了六倍,便是三石三斗一亩。”说着缓缓道:“不过我们徐家仁义是出了名的,不肯光占便宜不吃亏——这样吧,给我五万亩地,二十万石粮食全给你,怎么样?”

    他把沈默想成四六不懂的二百五了——殊不知沈默心里清清楚楚,苏州地价平均是二十石不错,现在的粮价也确实涨了六七倍,以四石粮食收购一亩田,看似十分公道。

    但事实上,不到走投无路,老百姓是不会答应的——因为粮价是虚的,土地才是实的,江南水稻两熟,平均亩产可收两石,一年便是四石。现在已经是四月,即使距离秋收,也不过半年而已,换言之,这孙子就是要六个月的收成,换取老百姓一辈子的庄稼,却还要披着合情合理的遮羞布——道貌岸然的贪婪无过于此!

    “这个价钱倒也不是无法接受。”沈默笑道:“如果我手里有地,一定会卖给你的。”说着轻叹一声道:“但有道是‘千年田,八百主’。买田历来都有公价,官府管不着,也没法干涉……总不能让人家强买强卖吧?”

    徐蝌想不到他会这么说,有些不悦道:“大人似乎没有诚意啊?”

    “三公子这话冤枉在下了。”沈默不急不躁道:“下官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您要买我绝不干涉——但关口是,我手里压根没有田,您跟我急也没用。”无论如何沈默都不会答应的,虽然迫于生存压力,老百姓很可能会接受这个价格,贱卖自己的土地。

    如果那样的话,今年是过去了,可明年怎么办?老百姓没了土地,吃什么去?到时候会起大乱子的!这对他的打击将是致命的,所以他万万不能接受。

    “沈大人,你得明白我们是在帮你。”徐蝌沉声道:“据我所知,苏州城的粮食最多还可以撑三天,三天过后,粮食断了,人们没有了饭吃,是要闹事的,到时候可不是摘乌纱那么简单,”说着杀气凛然道:“是要掉脑袋的!”这孙子根本不知道沈默是什么样的人,还以为几句恐吓能奏效呢。

    “呵呵,如果真是那样的话,事情还真严重了。”沈默淡淡一笑道:“不过三公子的消息有些不准。”说着伸出一指道:“漕帮码头上,二十万石粮食等待起运。”又伸出一指道:“吴江码头上,停着十艘运粮船,十万石,等待起运。”再伸出一根指头道:“我在绍兴的师长,为我设法筹集了五万石粮食,已经往这里起运了。”说着笑笑道:“这三十五万石,应该足以让苏州城的粮价下降一半了……至少能撑到,我从日本买的粮食运抵苏州。”

    “你敢从日本买粮?”徐蝌瞪眼道:“这是公然走私!你活腻了么?”

    “三公子此言差矣,”沈默依旧温和笑道:“我是江南市舶司的主事,还是有权决定和谁做买卖,做什么买卖的。”

    “买了多少粮食?”徐蝌的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不多,那个国家太贫瘠,国内又在打仗,也拿不出多少粮食来。”沈默摇头叹息道:“几个诸侯凑了又凑,也不过是二三十万石的样子,要不是他们那粮食便宜,我才不费这个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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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徐蝌简直要气炸了,刚要发作,却听他奶奶咳嗽一声,这才硬生生打住了。

    “苏州城人口再多,这些粮食足够撑到新粮上市了吧?”徐老夫人面色阴沉的对沈默道:“沈大人此次登门,是否多此一举啊?”

    “哎呀呀,老夫人,您真是误会晚生了。”沈默一脸委屈的笑道:“晚生只是想跟三少爷说明,此次晚生找上门来,并不是走投无路,而是出于对恩师和老师母的一片孝心!”

    “哦,怎么个孝心法?”徐老夫人微微冷笑道。

    “您老先别急,”沈默笑道:“晚生虽然可以找到进粮的渠道,但有道是‘肥水不流外人田。’此等高价脱手的机会,是要先便宜自己人的。”

    “说得好。”徐老夫人道:“不知道你打算多少钱收购我家的粮食啊?”老太太毕竟是个体面人儿,见沈默不愿卖地,便换了个问法。

    “七两一石。”沈默道,这个价钱极为公道了,比市面上的零售价还高几钱银子。

    话音未落,却听外面一个清脆的声音高叫道:“我们家出八两。”便见那俊美绝伦的陆绩,毫无礼貌的直闯了进来。

    徐老夫人却浑不在意,笑骂一声道:“原来是陆家的鬼伢子,你怎么也跑到松江来了?”显然双方不仅熟识,而且关系相当亲昵。

    “给太婆请安啊,”那陆绩潇洒的一拱手,一串问好之后,又状若不经意的看沈默一眼道:“原来沈大人也在这里。”

    沈默笑笑没有理他,既然来者不善,善者不来,那只管接着就是。

    待他们寒暄完了,徐老夫人问陆绩道:“你方才说八两是吧?也要买粮食吗?”

    “是的,”陆绩看一眼沈默道:“寒家想要高价购进太婆的粮食,沈大人只好另外找辙了。”

    “先到先得。”沈默还是笑道。

    “价高者得。”陆绩也笑容灿烂道。

    “就算价高者得吧。”沈默点头道:“那我出九两,现银付讫。”

    “我出十两!”陆绩两手食指交错,冒着丝丝冷气道:“同样现银付讫。”

    “我出十一两!”沈默面色凝重道:“现银付讫!”

    “十二两我出!”陆绩也咬牙道:“现银付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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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家后院大厅中,叫价声节节攀高,气氛异常紧张,空气都要凝滞一般。

    双方的价格已经叫到二十两!

    徐家祖孙俩纵使见惯世面,也没见过如此疯狂的一幕,平均一两一石的粮食,价格竟然翻了二十倍,这根本是无法想象的价格!

    他们家一共可以卖二十万石粮食,那就是四百万两啊,祖孙俩的心脏都快跳出胸腔了。

    如此的压力,已经让沈默额头布满汗水,他下意识的松一松衣襟,声音都变了调:“二十一两,八成现银,其余一个月付清。”

    对面的陆绩紧咬着下唇,死死盯着沈默,两只白皙的手背上青筋若隐若现,几次嘴唇翕动,都没有说出话来,可见压力也是极大。

    看他这个样子,沈默终于松了口气,端起茶盏大口大口的饮水,看向陆绩的目光,既有肉痛,也有丝丝的痛快。

    陆绩反复琢磨着,就算这些粮食主导着此次决战的成败,这个价格也实在是离谱的出奇了,就算他满怀着怒火与偏执,也要扪心自问,这个价钱到底可以承受吗?

    实在禁不起如此压力,他突然一捂肚子,干笑道:“哎呀,肚子疼,我得先去出恭,待会儿回来再说。”说完不待众人答话,便一溜烟跑出去了。

    一看到他突然跑出去,沈默险些瘫软在椅子上,好在他有几分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气势,顶住了。

    待他离去,徐老太才从震惊中缓过劲儿来,对沈默摇头道:“你要是早答应用地还粮,何至于骑虎难下?”

    沈默一脸苦笑道:“这也是被逼无奈啊。”说着轻叹一声道:“开市舶司是陛下极为关注的大事,严阁老也紧盯着呢,要是延误了,晚生可是要掉脑袋的。”

    一听到‘严阁老’三个字,徐老太太心中咯噔一声,她突然意识到,如果再趟这池子浑水,说不定会波及到自己的儿子。

    一时间,老太太有些后悔,不该把事情闹得这么大了。

    沉默片刻,刚要启齿,那陆绩却杀气腾腾、去而复返了,徐老夫人只好打住……毕竟几百万两银子的诱惑,已经足以将任何人的理智都抹杀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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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陆绩坐在沈默对面,准备又一次展开报价,方才他出去,请教了一下同来的高手,那人告诉他,沈默竟然连二十一两的高价都喊出来,恰恰证明他只剩这最后一招了!如果将这根救命稻草也给他拿掉,这场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大决战便尘埃落定了——从此以后,整个苏州城都将操纵在他们手中!

    试问,一个苏州城值多少钱?所以那人让他回来,一棒子将沈默打死!

    陆绩也有疑问,沈默从哪能凑出那么多钱?对此那人给了解释,两百万两是粮商的,至于另外的钱,应该是向那帮醋坛子借的……昨天晚上,沈默与王崇古谈了一夜,可能就是在进行利益交换!要不今天上午,也不会帮他去码头上看场子。

    但那帮老西也不可能借给他太多,相信沈默已经到极限了……我们咬咬牙,坚持一下吧!只要不超过三十两,就不要放弃!

    ‘如果超过三十两呢?’陆绩问道。

    ‘那他就是自取毁灭。’那人坚定道:‘这笔钱直接就会把他压垮!’

    “二十五两!”陆绩直接报价道。

    “加一两。”沈默擦擦汗道。

    “二十七两!”陆绩的心快提到嗓子眼了。

    沈默使劲搓搓脸,双目通红道:“再……加一两。”

    “二十九两!”陆绩一攥拳,手心湿漉漉的全是水。

    沈默闭上眼睛,沉默良久,终于沮丧的睁开眼睛道:“你赢了……”

    “二十九两一石粮,成交!”徐蝌这个狂喜啊!这可是白银五百八十万两啊!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他赶紧去那笔纸印泥,请陆绩签字画押。

    这时门外吹来一阵风,陆绩突然有些清醒,她呆呆坐在那里,心中自问道:‘我都干了什么?用大明朝一年的税收,买二十万石陈粮,天下还有比这更蠢的事儿吗?’

    只是看到沈默在那里如丧考妣,再想想那人的话,他只好暗暗给自己鼓劲儿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不下血本也赢不了这一场!”便一咬牙,提笔签名,然后用印,徐蝌再用上他们家的印,契约便成立了。

    “坐以待毙吧,沈大人!”也许是出血太多,陆绩甚至感觉不到什么快感。

    沈默没有理他,萧索的起身道:“老师母,既然这里没买到粮食,晚生就要去别处赶紧想办法了,现在就要告退,改日再来拜访吧。”

    徐老太太也有些歉意道:“买卖就是这样,总是价高者得。”说着便放行道:“赶紧去别处看看吧,说不定还有别的办法。”

    “是。”沈默深施一礼,又看看陆绩,便垂首黯然而去了。

    望着他离去的背影,陆绩也不知心里是个什么滋味。

    但等不及他品味心情,就听徐蝌道:“按照合同你得先付四百六十万,其余一百二十万尾款,一个月内付清。”

    陆绩的脸登时黑了下来,调整半天,才道:“我现在手头只有二百万两的银票,剩下的二百六十万,还请宽限则个,等我转天给你送过来。”

    “转天是哪一天?”徐蝌黑着脸道。

    “七天之内吧。”陆绩道:“这么一大笔银子,筹集总是要些时间的。”

    “好吧。”徐蝌方才点头道:“但如果逾期,一天一分利,这可不能含糊!”

    “不会的,不会的。”一想到要拿这么多钱出来,陆绩就一阵阵眩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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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一直以一种落叶飘飘的姿势回到车上,但当车帘一放下,他的面上却浮起了诡异的笑容,伏在夫人耳边,小声嘀咕起来。

    若菡听得面色数变,最后才咬咬牙,点头道:“看来你是恨死他们了。”便掀开轿帘,吩咐道:“去漕帮码头!”

    马车迅速驶离徐家,一刻钟后抵达漕帮码头,王崇古果然够朋友,亲自带着人马,将码头保护了起来,见沈默的马车过来,快步迎上去,问道:“如何?”

    沈默摇摇头,道:“还是被陆家给抢了,他们出到二十九银子一石。”

    “怎么可能?”王崇古失声惊呼道:“他们怎么出得起?”

    “挪借呗。”沈默意兴索然道:“我得带着这些粮食回去了,想点办法,尽量可以撑到日本的粮食进来。”

    “真的有日本粮食么?”王崇古问道,心说死道友不死贫道,如果没有的话,这些漕粮你也别带走了。

    “嗯,”沈默轻声道:“不瞒你说,毛海峰走的时候,我拜托他帮我买粮,应该七月初就到了吧。”

    “哦。”王崇古这些没说什么,拍拍沈默的胳膊道:“去吧,一切小心,不行就服个软,我帮你联系联系,看看有没有法子和解。”

    沈默点点头道:“说不得到时候要哥哥费心。”便与若菡一道登上了马五爷的大船。

    船队驶离码头,待看不到岸上的人影时,马五爷才轻声问道:“大人,沈兄弟,真的有日本的粮食吗?”

    “哪有什么日本粮食。”沈默叹息一声道:“我没有前后眼,想不到买粮会这么难。”说着轻声道:“跟你说实话吧,五哥,我家乡的粮食也被阮巡抚被扣住充做军粮,根本指望不上。”

    “啊,沈兄弟,这下可如何是好?”马五爷动容道:“那些人是要把你往死路上逼啊!”

    沈默突然哈哈一笑道:“往死路上逼?说得好!”说着突然咬牙切齿道:“就是不知道,到底谁逼谁!”

    马五不禁一愣,便听沈默道:“五哥你附耳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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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八章 码头边的守望者

    苏州府,长洲县衙,大堂内,明镜高悬的牌匾下,海瑞与归有光相对而坐。

    海瑞身上的官服已经没有初上任时的光鲜,边角有些磨损,颜色也有些发乌,很难想象才穿了几个月,就变成这样子。

    但要是看看他那张充满疲惫之色、愈发消瘦的脸,就会从嘴角的燎泡,眼里的血丝中,明白这些日子来,他是以怎样的强度在当差。

    用‘夜以继日,废寝忘食,忧思难耐,殚精竭虑’十六个字来形容,十分的妥帖,一点也不夸张。

    “城里的粮食还能支撑几天?”他的声音嘶哑而干涩,浑不似原先底气十足的样子。

    归有光一直愣在那里,这时被猛然一问,有些仓促的答道:“还有一天吧。”

    海瑞问道:“府尊不在,苏州府里就是我与大人主事,现在必须拿出个主意来,一天之后,断了粮怎么办?”城里城外全是吃饭的嘴,从陆家敲诈来的粮食眼看告罄,如果不采取对策,稳定民心,老百姓一乱起来,可就是灭顶之灾了。

    归有光最近的压力也很大,起了口疮,陈年的痔疮也复发了,瞪着通红的眼睛道:“大人临走前说,最迟明天就会把粮食运回来。”

    “万一明天要是运不到呢?”海瑞依旧板着脸道:“到时候起了民变,我们怎么办?”

    “那你说怎么办?”归有光是个体面人儿,就算沈默跟他说话也很客气,现在被海瑞如此对待,颇为不习惯。

    “向大户借粮!我是长洲知县,长洲的大户我来借,吴县那边就全靠你了。”海瑞不容拒绝道“也不要借多了,借足三天的粮食就可以了。”

    “借粮?那不行!”归有光摇头连连道:“大人千叮咛,万嘱咐,要保持苏州城的稳定,这一借,岂不是告诉老百姓,官府已经没粮了么?”自从沈默得到那七万石粮食后,他便宣布鉴于事态特殊,苏州城的粮店由官府暂时接管,粮食集中在官仓出售,并统一发售粮券;当然原先发售的粮券也同样有效。

    这样一来,老百姓不必担心哪家店会倒闭,而且处于对官府的盲目信任,恐慌性抢购就少了很多,有利于民心平稳。而对于粮油商会的各个商家来说,能将这个快压死人的大包袱,甩给官府背着,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事儿了——因为沈默让他们拿出二百万两银子后,便将他们的烂帐全部接下来,并保证即使彻底崩盘,也有官府承担,再与他们没有一点关系;同时还保证,事件平息之后,谁的店还是谁的店,官府不会侵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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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管不了那么多了。”海瑞叹口气道:“正是因为这种得过且过的心里,才会出现今天这种局面……明天就要断粮了,事实眼看大白于天下,还有什么好遮掩的?”说着略略提高嗓门道:“难道等到灾民、饥民自己去冲击大户,酿成骚乱?”

    归有光是个长于谋划,短于执行的家伙,一听海瑞这样说,脑袋登时有两个大,苦恼道:“好吧,咱们怎么借?”

    “以衙门的名义借,我们去借,府尊大人来还。”海瑞不负责任道:“所以只管去借就好了,不管是坑是蒙,只要能借来就行。”

    “好吧,我去试试。”归有光好不彷徨道:“不过我、我也不准一定能借到。”

    “借不到,就快携带家眷逃吧。”海瑞的表情仿佛万年不变,拿起官帽,站起身子,大步往外走去。

    “这,这人怎么这样啊?”归有光郁闷的嘟囔一声,便也拿起乌纱帽,跟着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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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离开县衙之后,两人便各奔东西,按照自己的风格,去向大户借粮食去了……

    海瑞的方法很简单,他带着大队的衙役,以及老百姓数百人,按照本县富豪排名,开始依次登门拜访……

    ‘当当当……’海瑞敲门。

    “什么人?”门子问道。

    “长洲知县海瑞。”

    门子赶紧打开门,一看这么多人,想要关上,却被左右衙役拦住。

    “我家大老爷不在家。”门子怯懦道。

    “就算大老爷不在,”海瑞一边推开那门子往里走,一边说道:“那也该有二老爷,就算二老爷也不再,也总该有个管事儿的,叫他出来见我!”

    见众衙役和众民众都轰轰隆隆的跟着进去,门子和闻讯赶来的家丁连忙阻拦:“你们不能擅闯民宅啊!”

    却被海瑞用刀子似的目光逼退道:“他们是本官的随从,怎么不能进来?”

    “太尊大老爷,您有几百号随从?”门子苦着脸道。

    “本官的架子特别大。”海瑞丢下一句话,便大步进去大厅,大刀金马的坐下,好在那几百号人倒没有跟进去,只是站在外面的院子里,虎视眈眈的望着大厅里。

    这哪是造访啊,这分明是逼宫嘛,那门子无可奈何,只好命人上茶,自己往后面去汇报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花白胡子的老者跟他过来,朝海瑞行礼后,自我介绍是府上的管家,这才询问海瑞的来意。

    “本官是来借粮的。”海瑞眼皮都不眨一下道。

    “借粮……”管家干笑两声道:“粮食紧缺这么长时间了,寒家那点余粮早耗光了,现在从老爷到佣人,每天只能吃两顿,还要问官府,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怎么回事儿?”海瑞冷冷看着他道:“你们比我清楚,若不是你家老爷那伙人,囤积居奇,哄抬物价,苏州城怎么可能会没有粮食?”说着加重语气道:“你给我听着,今天这粮食说是借,也是强借,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

    “从来只听说过强买强卖,还没听说过,向人告借也要强迫的呢!”那管家闷声道:“寒家老爷不在,我一个管家什么主也做不了,大人还是改天再来吧。”说着竟要拂袖而去。

    却听‘哐’得一声,海瑞一巴掌重重拍在桌面上,将茶盏都震翻了,吓得那老管家一哆嗦,回过头来,恼羞成怒道:“寒家可是官宦门庭,二老爷担纲一省布政使,请知县老爷给与尊敬。”

    “本官就是给你家面子,才来着与你浪费口舌的!”海瑞站起身来,一指门外蠢蠢欲动的人群道:“这些人是帮本官来运粮食的,今天你若不借,明日本官就不来了,但他们还是会过来,到时候发生什么,本官概不负责。”

    “你……”那管家气得直哆嗦道:“要煽动他们造反吗?”

    “错!”海瑞沉声道:“这正是为了防止他们造反。”说着缓缓逼近两步,目光如刀、盯着那老管家道:“听好了,待会跟你的主子复述去——官仓里还剩一天的粮食了,如果你们不借粮的话,明天苏州城就要乱起来了,有了今天这一场,明天他们就不会冲着我海刚峰来,而是一定冲着你们这些为富不仁、囤积居奇的大户过来,到时候无论发生了什么,就算把你们家烧光杀光,也不过是‘民乱’二字!就算侥幸没有冲击到你们家,但到时候朝廷为了平息民愤,说不得还得拿你们家开刀——是现在拿出一千石粮食,还是等到明天让他们来拿,自己掂量着办吧!”说着看看天色道:“一刻钟内给我答复,过时不候。”便重新坐下,看一眼杯盘狼藉的桌子,沉声道:“换茶!”

    两刻钟后,粮食终究还是送出来了,海瑞一看明显不够,便皱眉道:“却只有五百石吧?”

    “六万斤粮食。”管家没好气道:“已经是寒家的极限了,您也不要逼人太甚。”

    海瑞沉吟片刻,点头道:“这次就算了。”说着大手一挥道:“抬走?”衙役和百姓们便一哄而散,将一百五十斤的大麻袋,往外面大车上扛去。

    看到这一幕,那管家叹息道:“海大人,自古可没你这么做官的。”

    “你们已经把我们逼上绝路了。”海瑞轻蔑的看他一眼道:“规矩是对规矩人用的,不是你们这些为非作歹之人。”

    “你就没考虑过后果吗?”管家问道:“擅闯私宅,骚扰官绅,这骇人听闻的罪名,足以葬送掉你的前程了。”

    “屁前程。”海瑞啐一口,便拂袖去了。

    海大人便这样一家家的敲下去,好在有了第一家的例子,后面的也不敢不借粮,你家三百石,我家二百石,用了半天时间,便借了九千多石。

    等到半夜将粮食解往仓库,归有光也押着粮食过来了,两人一碰头,吴县借了七千多石,“我这个是三分月利的,到时候只要粮食不要钱。”归有光道:“好说歹说,求爷爷告奶奶,才给了这么多。”这事儿也只有他这种学界领袖才能办到,他把二百多弟子集中起来,每个人分派任务,让他们都回家要米去。有道是师傅有事,弟子服其劳,那些学生们大都家境优渥,谁家都能拿出粮食来。

    他又找到那些文友,豁上老脸求借,毕竟这个年代的文人,还是要写面皮的,没人好意思回绝他,便这个百八十石,那个三五十石的借给了他。

    最后用二百多张欠条,换来了这八千多石粮食,虽然说一月后就得还人家一万多石,但那是大人的事儿,不是他的。

    本来归有光还挺得意的,心说也就是我这么大面子,才能借来粮食,就你海刚峰整天得罪人的劲儿,想借粮食门都没有,便有些恶趣味的问道:“不知海大人借来多少?”

    “九千石。”海瑞古井不波道。

    “啊……”归有光吃惊道:“几分的利息?”

    “没有利息。”海瑞摘下官帽,从水缸里舀水倒在盆里,洗手洗脸。

    “我不信。欠条给我看看。”归有光感觉很受打击。

    “没有欠条。”海瑞擦擦手和脸,便从盘里拿一个黑乎乎的饼子,便用力的吃起来……这种用麦麸和黑豆面做成的面饼,归有光咬都咬不动,也不知海瑞是怎么能十几天如一次,只吃这一种东西的。

    呆呆的望着这个永远一副表情的家伙,归有光的感觉无以言表,也不知是该敬佩还是指责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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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无论如何,有了这些粮食,苏州城又撑了四天,等到第五天的黄昏,两人在河边眺望着远方,却依然没有看到任何粮船的踪影。

    距离沈默承诺的归期,已经过去足足四天了,粮库里没了粮食,城外的灾民们也断了炊。苏州城的骚动终于要弹压不住了,仅仅今天一个上午,便发生了五起民众打伤官差的事件……没有粮食,海青天的名头也不管用了,他赶去平息事态,被老百姓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是个大骗子,就知道糊弄老百姓云云。

    这让全心全意为百姓着想的海瑞很受伤,他坐在码头边的大青石上,眉宇中没了往日的坚定,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伤感。这种表情出现在一个铁汉的脸上,尤其让人心酸。

    这次归有光也是彻底的草鸡了,他蹲在码头边上,抱着头道:“完了,完了,今天要是还不来,明天就彻底要乱了。”他很清楚,苏州城百姓的怒火,让他们用各种方法压制了两个月,如果一旦爆发,足以毁灭整个苏州城的一切。

    “要不咱们再去借点粮食?”归有光建议道。

    “谁还会借?”海瑞双眼迷茫道:“这种事情,只能干一次,他们现在肯定都把粮食藏起来了,难道咱们还真的抄家不成?”说着脸上又闪过一丝厉色,咬牙道:“抄家就抄家!委屈一下他们,总比让百姓乱起来强!”

    “不到万不得已,还是不要这样。”归有光在海瑞身边坐下道:“现在不是蒙元了,无故抄家,是本朝的大忌讳,连皇帝都不会这样做的。”

    “怎么回事无故抄家呢?”海瑞激愤道:“他们囤积居奇!”

    “你怎么证明他们囤积了?”归有光沉声道:“我打听到,他们囤积的粮食,根本不在苏州城,就是为了防着咱们狗急跳墙。”

    “大不了玉石俱焚。”海瑞有些赌气道:“总不能让恶人逍遥,让老百姓连饭都吃不上!”

    “哎……”听出他的挫败感,归有光叹口气,岔开话题道:“你说大人怎么还不回来呢?难道没买到粮?”

    “怕是跑了吧,”海瑞是个守诺如金的人,所以对沈默这种不按时归来的家伙,十分的有意见:“二百万两银子,跑到哪里都能锦衣玉食一辈子。”

    “这话说的!”归有光摇头笑道:“要对大人有信心,他不可能做出那种事的。”

    “那就赶紧回来呀!”海瑞怒气冲冲道:“二百万两银子,就是去各府各县买市价米,也能买到二三十万石了吧?明知道苏州缺粮,为什么到现在还不送回来!”

    他在那激动的比划着,却见归有光呆呆望着西北方向,仿佛着了魔一般。

    海瑞心中一动,随着他的目光望过去,便见火红的夕阳中,有一艘大船,三帆高张,顺风而来!再看那大船的后面,一条条粮船都满张着风帆,遮蔽整个河道。

    当看到当先的那艘大船上,高高悬着的‘苏州’二字时,海瑞激动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归有光更是热泪盈眶,激动的大喊大叫道:“来了,来了,我就说吧,大人没有抛弃我们!”

    当船队靠岸,码头上已经被闻讯赶来的百姓,挤得满满当当,人们翘首看着每艘船上那白底红字的灯笼上,那醒目‘粮’字,兴奋的议论着,心情大都无比愉悦,如释重负……当然也有那别有用心的,如丧考妣,不能自已。

    海瑞和归有光,赶紧调来了全部的兵丁,面对着民众组成厚实的警戒线,以免有坏人带头哄抢。

    待把一切布置好了好了,两人才过去兴冲冲的拜见大人。

    只见沈默微笑着坐在大船船头上,斜倚着太师椅,身上却没有穿官服,而是一身精美的栗色湖绸深衣,手中拿着本线装书,意态极为悠闲,深情潇洒不羁。边上还站着一身鹅黄长裙的柔娘,在用羽扇为他驱赶着河上的小虫,这哪是去卖粮了,分明是在郊游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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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九章 空城计?

    “大人辛苦了。”两人施礼问安道。

    “我不辛苦,”沈默淡淡一笑,目光从书上挪开,捻起一颗红樱桃,送入口中道:“一路上游山玩水,有酒有诗,又有美人相伴,说辛苦自己都害臊。”

    海瑞不悦的皱了皱眉头,但忍下没有发作……他可不管什么上下尊卑,只要是认为不对的,就一定会指出来。

    归有光就不一样了,羡慕之情溢于言表道:“大人太会享受了。”

    “你也吃啊。”沈默指一下那盘樱桃道:“这阵子辛苦两位了。”

    “不辛苦,不辛苦。”归有光连忙谦虚道。

    海瑞却不给他面子,有些生硬道:“大人,城中百姓嗷嗷待哺,既然粮食到了,还是开始放粮吧。”

    “现在放粮?有没有搞错?”沈默吐出个樱桃核道:“这可不是花官府的钱,而是人家粮油商会的,咱们若是送了人情,让人家怎么办?”

    “现在他们的债务是咱们的。”归有光心说,怎么大人出去一趟,变得不如以前稳重了……他毕竟是个宽厚之人,本想腹诽沈默‘轻浮’,却实在不忍心。

    “哦……”沈默缓缓点头,微笑道:“那不一样么?咱们照样得还债,总没有‘官府的债不是债’的道理吧。”

    “当然没有,”海瑞对沈默拖泥带水的风格十分不满,生硬道:“大人,就算要卖粮食,那也请尽快,时间不等人,苏州城已经拖不得了。”

    “不能那么着急。”沈默摇头:“这些粮食里有粳米也有籼米,有新米也有陈米,每一种的价格都不同,还没有清点归类,厘定售价,怎么出售?赔了钱从你的俸禄里扣?你担得起吗?”

    海瑞面色一阵难看,黑着脸一指身后道:“这么多的民众在翘首以盼,大人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太让人寒心了!”

    归有光变了脸色,赶紧拉他一下道:“刚峰,少说两句吧,如果大人真的见死不救,何必要出去辛苦买粮呢?”

    “说的就是这个理。”沈默呵呵一笑道:“本官奔波这么长时间,已经够辛苦了,现在要回府洗个澡,然后美美的睡一觉,什么事情等明天再说吧。”说着吩咐身边人道:“船不要靠岸,都在河上警戒着,以免乱民哄抢。”

    此言一出,不仅海瑞,就连归有光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

    粮船都下了锚,却没有丝毫卸货的意思,让岸上人看得见摸不着,只能在那干瞪眼。

    沈默没有跟百姓交代一句,便在全套仪仗的护卫下,浩浩荡荡的回去府衙了。

    “不顾百姓死活的昏官!”望着离去的队伍,海瑞狠狠啐一声。

    “别抱怨了,”归有光苦恼道:“咱们先想办法安抚住大伙吧。”说着轻声道:“也许大人另有打算也说不定。”他觉着自己四老五十了,看人不会有错,少年老成的沈默不可能突然转性,成了纨绔子弟。

    海瑞黑着脸,点点头,走向张望不已的老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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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海瑞和归有光苦口婆心的劝说下,老百姓虽然有些失望,却终于散去了,毕竟粮食终究是到了,不管早晚,总之要卖的,总不会等着大家都饿死吧。

    人们猜测,无非就是想卖的贵一点吧?好在大家手里都有粮券,总能凑合一阵子,至于用完了怎么办?将来再说吧。

    但出乎所有人预料的是,那些粮船在岸边一靠就是两天,城外的灾民已经饿得走不动道了,城内的百姓也断了炊,官府却还是没有一点售粮的意思!甚至那些粮船上的油布都还没有揭去一块!

    一面是嗷嗷待哺的饥民,一面是一动不动的粮船,这种对比和冲突,让海瑞心情十分恶劣,他几次三番,一日数次的去找沈默,要他开船放粮。起初几次,沈默还能见他,但到了后来,干脆躲了起来,见都不见他。

    “沈大人,你给我出来!”找不到人的海瑞出离愤怒了,他站在沈默的后花园中,高声叫道:“你要是再不露面,我就上本参你!玩忽职守!囤积居奇!戕害百姓!麻木不仁!”

    包含着怒气的声音,传遍整个花园,惊得鸟雀四起,不敢和这个疯人同处。

    那骂声也传到了,后花园极隐蔽的一处角楼上,让正在与归有光对弈的沈默,连下了好几手臭棋,眼看着大龙就要被围杀了,沈默的脸色十分难看。

    “见不见他?”归有光轻声问道,作为沈默的心腹,他已经大体了解了整个计划,同时为防止泄密,他也被禁足了……不过归有光求之不得,这段时间压力太大,口疮痔疮都折磨得他食不甘味,夜不能寐,早就想卸下重担,好好休养一段时间了。

    沈默摇摇头,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透过紧闭的窗缝,看到海瑞在那里辣手摧花,显然是暴怒到极点了。

    “现在苏州城的爷们儿都叫他海阎王,”归有光也走到他身边,小声道:“发起疯来还真像个阎王……”说着也从窗缝往外看去,却见海瑞正在对他钟爱的几株茶花施以辣手,不由心疼道:“大人还是下去管管他吧,那几株茶花可是从云南弄来的珍品,一株就得上千两银子呢!”

    “我的名声都任他糟蹋,损失几株茶花也别可惜了。”沈默摇头笑笑不再往外看,转身坐下,端起茶盏轻啜起来。

    归有光只好跟着回来,坐在沈默身边道:“是不是该适当放点粮食了,万一饿死了人,可是要出乱子的。”

    沈默抿嘴沉默片刻,仍然摇头道:“不,按照原计划来。”说着沉声道:“这个时候,必须要狠下心来,硬起心肠,不然怎么一网打尽?”

    “可是……”归有光毕竟是个文人,没有沈默那种铁石心肠,还想劝说。

    却被沈默一抬手,阻住话头,只听他继续道:“这场战争,我们输不起。”说着搁下茶盏,目光幽幽道:“那些人囤积居奇是表象,粮食危机也是假象,他们只不过想借此把我整下台去,让朝廷开埠的计划胎死腹中,好让他们可以继续肆无忌惮的走私下去。”

    “苏州城的大户们,本应该是拥护开埠的,”归有光缓缓摇头道:“后来态度大转变,多半是受了那些人的挟持……大人还请酌情对待啊。”

    “是被那些人挟持的也好,还是与他们同流合污也罢,都必须为助纣为虐付出代价!”沈默豁然站起身来,走到棋盘边上,捻起一颗棋子道:“开弓没有回头箭,大洗牌是必然的!”

    说着将那颗棋子落在棋盘上,一字一句道:“胜者为尊,败者匍匐,没有什么好说的!”

    被他强大的气场所震慑,归有光竟然惊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为了摆脱这种羞人的状态,归有光将视线转移到棋盘上,想从他必胜的一局中找到些慰藉。

    一看不禁大摇其头道:“大人自填一气,自己杀死一块黑棋,哪有这等下棋的法子?”原来沈默竟将那棋子放在一块被白棋围得密不通风的黑棋之中。这大块黑棋本来尚有一气,虽然黑棋随时可将之吃净,但只要对方一时无暇去吃,总还有一线生机。

    现在沈默却自己将自己的一片棋子杀了,从来没有过这种下法!

    归有光决定速战速决,谁知一把沈默的那片子吃下去,局面却顿呈开朗,此时他虽仍旧大占优势,沈默却也已有回旋的余地,面对着大片的开阔,妙招神手迭迭而出,将被打懵了的归有光杀得落花流水,竟然不可思议的反败为胜!

    面对着仍然一脸不可思议的震川公,沈默嘴角挂起一丝微笑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有得时候不得不舍,不舍不得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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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海瑞气冲冲的离开知府衙门,就被已经熟悉他的老百姓围上了,七嘴八舌的问道:“海大人,什么时候放粮啊?”“我们家今天连野菜都断了。”“是啊海大人,我们三天没吃饭光喝水,你看这身上都浮肿了……”

    诸如此类的语言,便如无数把钝刀子一般,一下下割着海瑞的心,再看看一张张或是面黄肌瘦,或是浮肿不堪的脸,更是让他痛苦的不能自已,对沈默的忍耐也终于突破了顶点!

    “跟我走!”只听他怒喝一声,把手一举道:“去码头!”一直以来积蓄的怒火此刻勃然而发!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爆发!

    其实老百姓们早就有这个冲动了,只是都惧怕海阎王,所以压抑着不敢动。现在海阎王本人都已经下令了,大家伙哪有不跟随之理?

    不得不承认,海刚峰真是个振臂一呼,应者云集的人物啊!他往码头大步走去,人们从四面八方赶来,汇入他身后的人群中,等到了运河码头时,队伍已经膨胀到几千人之多!

    吓得看守码头的兵丁,赶紧一面关进寨门,一面通知里面的船队。

    三尺闻讯从里面赶来,隔着寨门往外一看,只见是传说中的海阎王,又见他身后跟着那么多人,不由色厉内荏的质问道:“海大人,你这是干什么?”

    海瑞不屑的看他一眼,道:“把门打开!”

    “没有府尊大人的命令,”三尺摇头道:“在下恕难从命!”

    “看看这个!”海瑞突然亮出了苏州府同知的关防,沈默竟然一直都没要回去!

    “这个不代表……”三尺话说了一半,突然看到有人朝他点头,便猛然改口道:“不代表我怕了你,只是必须遵守府尊大人的关防罢了。”便挥挥手道:“开门吧。”

    寨门缓缓打开,三尺等人也消失不见。

    海瑞昂首阔步而入,身后是那浩浩荡荡的人群!

    突然有人喊道:“他们把船开走了!”人们循声望去,果然见大部分粮船已经驶离了码头,往江心行去。

    都到这一步了,自然不能看着他们逃了,原先还算守秩序的人群,登时如被捅窝的马蜂一般,拼命的往码头上跑去。

    海瑞本不想跑,却发现自己一旦站住,就有被挤倒践踏的危险,只好也身不由己的跟着往前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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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人们很猛很土匪,但那些粮船的反应也是出奇的快,竟然在被抓住之前,纷纷离开了码头,仅有两艘被其余的船挡着动弹不得,待能动弹时,却发现已经迟了……

    一些个身强力壮的百姓,直接从码头跳上这两艘船,船夫税收们则吓得纷纷跳水逃窜,旋即便被百姓控制了船。

    在人们的欢呼声中,汉子们将船操到岸边,每人扛起一个麻袋,便下了船。其余人也一哄而上,疯狂的抢夺起来。

    场面完全出乎海瑞的预料,他声嘶力竭的呼喊,让人们放下粮食,听从他的统一指挥,然而有道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其实当没有食的时候,人一样会疯狂的。

    完全失控了,人们叫喊着,抢夺着,很快便将船上的粮食洗劫一空,但还是有人没抢到粮食,便瞄准了那些已经抢到的人,想让他们分一杯羹,但人家肯定不愿意,双方便互相争抢起来。

    看到这一幕,海瑞手脚冰凉,他知道一场大火并,就要因为他的不冷静而爆发了。

    但就在这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几个男子过于用力,将一个麻袋扯开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哗啦一声流出来。

    然后他们便全都呆住了,因为从那麻袋里淌出来的,不是白花花的大米,而是一些沙子、谷糠和杂草。

    边上你争我夺的人们看见了,也不争夺了,七手八脚的打开麻袋,只见个个如此,全是杂物,就是没有一粒粮食!

    极喧闹的码头上,突然变得一片冷清,这转变极其突兀,突兀的让人没法接受。

    当然最让人没法接受的,还是从天堂到地狱的转变。人们呆滞的望着这一幕,不知道为什么白花花的粮食变成了乱七八糟的杂物。

    海瑞推开人群,挤到一个麻袋边,看到那些沙石杂草组成的‘粮食’,一下全明白了,原来大人根本没有借到粮食,只不过在故作声势的唱空城计,拖延时间呢!

    ‘却让我给拆穿了……’海瑞悔恨的揪着头发,他的官帽早不知去了哪里,双目痛苦的闭着,似乎有水气氤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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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锣声四起,闻讯赶来的衙役、官差包围了码头,人们开始有些害怕,但转念一想,咱们这边几千人,他们才百十号,反正官船也劫了,粮食也没了,还怕个球,大不了干他娘的!

    便集中起来,站成一堆,怒目而视着那些个官差,有些个感觉受了愚弄的汉子,目光中甚至还含着挑衅。

    但当越来越多的官差聚集过来,尤其是一身官服的府尊大人,策马出现在众人面前时,百姓们气势还是为之所夺。自古官不与民斗,对当官的畏惧,已经根植在人们心里。即使最鲁莽的青年,不是彻底被逼疯了,也不敢对官老爷不敬。

    尤其是还有文魁星光环加持的沈大人。

    “这是怎么回事儿?”吴县的典史高声问道:“你们聚集在这里要造反吗?”

    三尺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向沈默哭诉道:“大人,他们逼我开门,还抢了咱们的货船!”

    “屁船!”有人忍不住骂道:“船上全是沙子石头,那也叫粮船吗?”

    三尺反驳道:“谁说都是粮船了,还有给大人修衙门的沙石,沙石船!”

    “屁!”谁也不信。

    沈默面色铁青的看着这一幕,他的愤怒谁都能感受得到,目光在人群中寻索,终于看到了头发散乱的海刚峰。

    看到他阴沉沉的目光,海瑞拢了拢头发,排众而出,

    “大人,您不能过去……”海瑞在老百姓心里的地位,是很高的,恐怕十个沈默加一块,都比不了,所以见他要只身过去,人们纷纷挽留他。

    “都让开。”海瑞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人群不由自主的分不开道路。

    见他往前走,又有人跟在后面,海瑞只好又道:“都给我站住。”

    这才甩脱了众人,只身来到沈默马前,双膝跪下道:“大人,今日之事,全是海某一人鲁莽,所有罪责由我一人承担,百姓们都是我叫来帮忙的,他们毫不知情,请您放过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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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零九章 双方

    运河码头上鸦雀无声,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沈默脸上,沈默则看着海瑞,面无表情道:“本官怎么跟你说的,一切有我做主,为什么把我的话当成耳旁风?”

    “海瑞,无话可说。”海瑞闭目道:“任凭大人处置。”

    “那好吧,”沈默点点头道:“带走。”

    便有两个官差过来,摄于海瑞往日的威严,不敢拿他,只是小声道:“海大人,请跟我们走吧。”

    海瑞点点头,站起身来,大步往外走去。

    “不能让海大人走!”老百姓终究还是分是非的,他们都清楚海大人是个为民请命的好官,这次揽下责任,也全是为了他们,便有那良心发现的往前涌去,想要将海大人给拉回来。

    “都站住!”海瑞回首怒斥道:“你们要陷本官于不义吗?”这正是他所担心的,要不也不会急着站出来,以自己为人质,防止事情闹大。

    “大人,我们已经断粮几日了,再饿下去就要出人命了。”一个老者看不下去,朝沈默跪拜道:“海老爷没有办法,这才带着我们过来看看,原意也不是要抢劫,只是想……”说着看看沈默,有些畏惧道:“只是想卖给我们些粮食,结果发现都是沙石,然后就发生了混乱。”所谓人老成精就是这个意思,老头将发现粮食全是沙石,与发生混乱这两件事的顺序一颠倒,便使罪名转移到沈默头上一大半。

    好似如果是白米的话,就不会发生混乱一般。

    海瑞微微皱眉,刚要出声,却听沈默道:“谁说粮食全是沙石?”

    “怎么不是!”小青年们暴怒道:“不信你看!”便将一只麻袋提到沈默面前,撕开口子,沙土石子便哗啦啦的流了出来。

    人们都愤怒的望着沈默,目光中还含着鄙夷。

    这让沈默脸上有些挂不住,打个哈哈笑道:“这个嘛,这是怎么回事儿呢?”

    边上的三尺赶紧接话道:“老爷您忘了,这是咱们在太湖买的石子,准备修府衙用的。”他说话时还挤眉弄眼,更显得贼眉鼠目,一看就不是好人。

    沈默一拍脑门道:“就是这么回事。”

    “没有粮食就直说!少在这拿石子糊弄我们!”总是不乏别有用心之人,躲在人群中叫嚣。

    沈默微微眯眼道:“谁说的?可敢站出来?”

    当然没人敢站出来,但每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对官府的不信任,也是,大伙缺粮呢,你给拉些石子、杂草回来凑合,当我们是孙悟空呢,可以吃铁胆,喝铜汁?

    面对着公众的不信任,沈默似乎感到很受伤,一脸索然道:“今天未时初刻,运河码头售粮,本官亲自坐镇,看看到底有没有粮!”说着一挥手道:“都走吧。”

    “那海老爷呢?”人们担心问道。

    “我不会处罚他的。”沈默酸酸道,心说我怎么没有这么好的人缘呢?不过他也知道,人家海瑞走得是群众路线,拥趸本来就多,跟自己这种曲高和寡的,根本不是自己这一路人。

    见海大人也点头了,人们将信将疑的离开了,心说:‘反正也没有别的办法,就信官府最后一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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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午时,人们从四面八方,抱着一丝侥幸而来,当他们聚集到码头上时,便见到那里已经扎起了简易的棚子,还用布幔挡住,愈发显得官府心虚。

    官差衙役们出来,闹哄哄的让人们排好队。就在排队的时候,人们看到一艘粮船缓缓靠在岸边,有水手扛着麻袋鱼贯从船上下来,然后就被帷幔当着,看不见了。

    顺着两道木栏杆夹成的细细甬道,人们不得不排成单行,缓缓往前挪动……这样的队伍一共有五条,也就是五个售粮口,但队伍依然望不见首尾——当最前面的已经进去帷幔时,后面的还没有进码头呢。

    在官差们的强制维持下,打头的人们还算有序的进去帷幔,就见一溜长桌后面,堆着许多的麻袋。有上午闹事的发现,两种麻袋是一样一样的。

    但当官差们解开麻袋,露出来的却是白花花的大米。

    人们不由松口气,也更加奇怪了,为什么他们打开是大米,我们打开就是沙子呢?难道这就是人品差距?

    当然他们也是稍微一想,注意力便被朝思暮盼的大米吸引去了。

    几个月下来,苏州城的粮食交易已经形成特色了,人们已经习惯了按人头限量,也习惯了持券购买粮食,所以不用沈默他们再费口舌。轮到谁,谁便交付粮券、称上三斤米,然后买完走人。

    当看到果真有人买出大米来,外面排队的老百姓,终于将一直悬着的心放松下来,也有人悄然脱离队伍,并没有买米,便快速离去了。

    那几个人穿街走巷,进了个不起眼的院子,不久便有人骑马出来,向城外不紧不慢的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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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骑马的人出了城,过枫桥古镇的石板路小巷,不久便到了一座碧瓦黄墙的寺院。那寺院坐落在绿树丛中,大殿前立着个大铜鼎,上面写着‘一本正经’四个大字。那人将马交给小沙弥,自己穿过大殿,进去后院内,只见青松翠柏,曲径通幽。

    那人便从小径走了过去,花树丛中似有人影闪现,但看清来人后,便归于平寂。

    走到小径的尽头,有一座六角形重檐亭阁,那人在门内外自报姓名,门便开了,开门的竟是那消失已久的拙政园主,王氏宗主王子让。

    待进去后,更是发现,彭家的家长彭玺,潘家的家长潘庹,以及陆家的族长陆鼎都赫然在座,除了他们四个外,还有数人也皆是城中大族的头头!

    自从粮食危机爆发,他们便悉数离开了苏州城,想不到竟然全躲在这姑苏城外的寒山寺中。

    一见到那报信的进来,诸位缙绅一起问道:“怎么样?”

    “回老爷们的话。”那报信的道:“确实有米,开五条队伍,每人三斤,已经开始了。”

    “不是说船上都是沙子么?”王子让紧张道:“怎么又跑出米来了?”

    还是老陆沉稳,只听陆鼎问道:“别的船上有米吗?”

    “不知道。”报信的摇头道:“只有一艘粮船靠岸卸货,其余的都在江心锚着呢。”

    “下去吧。”见问不出什么来了,老爷们便把那报信的挥退了,关上门合计起来……

    “你们怎么看?”问这话的一般都是大拿……说话的是陆鼎。

    寻思片刻,彭玺道:“我想起一出戏来,唱筹量沙,你们听过没有?”

    “废话,”潘庹的脾气不大好,皱眉道:“我们又不是文盲,谁没看过檀道济传?”说着才明白他的意思,讪讪道:“你是说他这是在模仿檀道济?”

    所谓檀道济唱筹量沙,说的是南朝名将檀道济,一次被敌人团团包围。他命部下驻扎在易守难攻地方,对方攻击效果很差,准备撤军时,他的手下有人叛变,透露说宋军断粮了。

    魏军派出斥候去探听虚实,结果望见宋军正在唱着数筹,称量一堆一堆的‘粮食’,便以为宋军粮草充足,所以将投降过来的宋兵当成间谍杀掉,然后悄悄撤军。

    而实际上,那叛徒所说的确是实情,只不过檀道济料敌先机,命令士卒把仅有的粮食盖在沙上,佯示粮足,以迷惑魏军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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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照我说,他们虽然有粮,但实则不多,所以便用真真假假的法子,来冒充有足够的粮食!”彭玺道:“一定是这样的,差不了!”

    “这样确实说得通。”陆鼎颔首道:“沈拙言回来后的反常,都可以解释了。”说着又提问道:“那他到底为了什么呢?”

    “为的是一石三鸟。”王子让沉声道:“假装有足够的粮食,一可以让老百姓安心;二可以减缓他的压力,好有更多的时间筹备粮食;”说着顿一顿道:“这第三么,我看也是他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想要误导咱们!”

    “怎么个误导法?”众人齐声问道。

    “让我们误以为他有足够的粮食,”王子让十分肯定道:“引起我们的恐慌——如果我们这边以为抬价失败了,必然大量的抛售粮米。一旦如此,他的危机就真的解开了,我们也就真的失败了。”

    众人闻言不禁点头道:“好巧妙的法子,一招唱筹量沙,就险些把咱们都圈进去。”现想起来,不由一阵阵后怕……当听说沈默带着粮船浩浩荡荡回来时,他们这个本来就不牢固的联盟,险些立刻分崩离析了。

    但慑于那些人的凶残危险,他们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按下焦灼的心情,频繁打探着消息。只是沈默将运河码头保护的太好了,寻常人等根本没法靠近,若不是海瑞那个二百五,手持着同知关防,捅破了这层窗户纸,这些人还真不知该如何自处。

    “好吧,暂时算是安全了。”潘庹没好声道:“接下来呢?继续当缩头乌龟吗?”众人都望向陆鼎,他们也想知道答案。

    见大家都看自己,陆鼎叹口气道:“哪能怎么办?过一天是一天吧?上了这贼船还能下来吗?”

    众人一片唉声叹气,当初被那些人七分逼迫,三份诱惑,给轰出了苏州城,也不知何时才能回去,不知回去时是以何种面目……

    正当众人愁肠百结时,门一下子开了,吓得他们一齐哆嗦。待看清来人后,他们不仅没有释然,反而哆嗦的更厉害了。

    只见进来的,是一个俊美绝伦的青年,他穿一身素白色的春衫,腰间还挂着口装饰华丽的宝剑。只见他面上带着笑容,嘴角却紧紧抿着。一手握着折扇,一手按在腰间的剑鞘上,闲适中透着肃杀,和煦却让人害怕。

    正是那陆绩陆子玉。

    一见他进来,众人全都站起来,只有他那名义上的叔爷陆鼎,面上挂不住,没有起身,但脸色也变得十分古怪,不知道是要表达什么样的感情。

    陆绩清冽的目光扫过众人,淡淡笑道:“方才听你们说,上了贼船下不来,这就对了。”说着刷得打开折扇,轻轻摇动道:“此等微妙时刻更应和衷共济,谁要是想甩下大家、临阵脱逃,就是我平湖陆家的敌人,就是我们那伙人的敌人!”

    他轻轻摇动折扇,几乎没有风,但所有人都不寒而栗,包括陆鼎在内,全都有些畏惧的望向他。

    陆绩心情登时为之大好,总是在那个沈拙言那里吃瘪,险些都忘了自己还是个强权人物,他调整一下心情,当仁不让的在主位上坐下,道:“你们猜的没错,沈默确实买了漕帮的粮食,数目大概是二十万石左右,但我们成功的将他购买另外二十万石的尝试,

    给打掉了。”什么叫打肿脸充胖子?这就是也。

    “二十万石,仅可以支撑一个月。”陆绩伸一攥拳道:“所以局面仍然掌握在我们手中,一个月后,苏州城将又一次断粮!”

    众人木然的点头,心中无不呻吟道:‘还得在这儿一个月啊。’

    ~~~~~~~~~~~~~~~~~~~~~~~~~~~~~~~~~~~~~~~~~~~~~~~~

    “那现在该怎么办?”陆鼎问陆绩道,只是这次,他便成了纯粹的询问者……虽然都姓陆,但两人在权势上的差距,可就太大了。前者只能在苏州算一号人物,后者却可以在江南称王称霸。

    “问我怎么办?”陆绩一脸好笑道:“你们都是一把年纪的人,都知道官府是缺粮的了,该怎么办还不用问吗?”

    大伙当然知道,这种情况下应该是要囤积居奇,但他们也有顾虑道:“如果继续囤粮券的话,岂不是把大把的银钱往沈默手里送,他要是拿这些钱去别处买粮怎么办?”

    “他买得到,运不进来。”陆绩哂笑一声道:“现在我们调动强大的人脉,让所有毗邻苏州城的府县,都严查开往苏州的船只,严防再有一粒粮食流入。”说着睥睨众人一圈道:“对于我们九大家的实力,众位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呢?”

    一想到那些显赫的姓氏,苏州城里的大户们确实只配给人家提鞋,既然他说没有粮食再进来,就一定没有吧。

    便再无疑虑道:“此时确实是吃进的好时候!”

    “这才对嘛。”陆绩终于将搭在剑柄上的手抬起来,挥一挥道:“一面吃进粮食,一面吃进粮券,让他们的把戏尽早露馅,让粮券的价格抬上去,我们抛售粮券,大赚最后一笔,然后离场!”

    “其实光买粮食也就可以了。”陆鼎老成道:“我们囤积的票券够多了的,已经远远超过存银数了,这里面的风险已经很大了。”

    “有什么风险?”陆绩不同意道:“此役一过,苏州城便是我们的,想让什么多想让什么少,想让什么贵,想让什么贱,都任我们摆布,多少钱挣不回来?”他当然不会说,其实是因为自己买了超高价的大米,超出了预算太多,必须尽快补上这个窟窿,所以才鼓动他们既买粮食,又买粮券,实指望着高位抛出,换一大笔钱,好补上那个大洞。

    “那别的行业的券,是不是先抛出一些,换取点现银呢?”潘庹也问道,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放债,他的银库已经会要见底了,这让向来恪守‘保守’祖训经营钱庄的潘庹,感到分外不安。

    “你要抛就卖给我。”陆绩没好气道:“难道你不知道炒完粮食,下一步就该捧别的了??”

    现在什么都跟着涨价,原先那些价值一般的票券,价格全都翻了翻,甚至翻了好几番,潘庹也实在不舍得,让陆绩这么一说,便不再提这事儿了。

    见众人没有异议,陆绩起身沉声道:“诸位,战况到了这个地步,不拼是不行了,现在就给自己家里下令吧,你们买得越多,官府就越早露馅,还等什么呢?”

    ~~~~~~~~~~~~~~~~~~~~~~~

    于是,第二日,购买粮食的人数又多了许多,只是沈默早有先见之明,用那些木栏杆规划出买粮的路径,这其实就限制了买粮的人数和数量,让他的粮食可以多坚持几天。

    但另一边,粮券却放开了供应,不管价格是多少,每日的定量都被人很快抢购一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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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一零章 图穷匕见!

    .粮食虽然恢复了供应价,但老百姓的恐慌性饥渴,却没有减缓的迹象

    因为每次的供应太少,不仅量少,卖粮的窗

    口也少,平均要排散天的队。猜买到大米。

    弄得很多懒汉,干脆不买米了,都去灾民那里吃救济,虽然清汤寡水找不到米粒

    ,但总能混个水饱,还是免费的不是?

    而且运河码头的粮食供应,也是时断时续。府尊大人总是回找出各种理由停售,

    比如说嘉庆皇帝诞辰,庆祝嘉庆皇帝登基,庆祝大明建国,庆祝某场抗倭战斗胜利,

    反正想出个点子就少卖几天。

    各种拖拖拉拉,淋满不尽的做法,更显得他是欲盖弥彰,似乎想要掩盖事实的真

    相、

    如此做法,自然让城中谣言漫天,有那不事劳作的闲汉,专门鼓噪官府缺粮说,

    减连酒馆戏楼中。都开始频繁上演“檀道济唱筹粮沙”的戏码,更加激得人心惶惶,

    对官府的外强中干深信不疑。

    所以老百姓全家轮番上阵,夜以继日的排队购粮;还有别有用心的大户,也派出

    所有的家丁,仆人参与进来。在这种疯狂的抢购下,及时每人每次只购得三斤,一天

    下来,还是要卖出五十万斤粮食。

    如此恐怖的销量,让所有人都相信官府坚持不聊多久了,苏州城断粮的日子,就

    在眼前了。因此犹豫粮船抵达,而跌路到六两的粮价。开始重新攀升,迅速回到八两

    的历史最高点,并轻松突破十两。每天打着滚的往上翻,到了五月份中旬,已经达到

    十六两。并且涨势强劲,丝毫没有放缓的意思。

    其实着种上涨,已经完全脱离了价值与价格的关联关系,变成了一种疯狂的炒作

    。只是老百姓不懂,在着场疯狂的游戏中,他们就像暴怒大海上的一叶小舟,身不由

    己,随波逐流,被那些隐在幕后的炒所利用着

    “这个月能涨到多少?”码头对面,一栋临街的三层酒楼上,一身白衣的陆绩站

    在窗前,注视着码头上乌压压的人头。

    但那声音嘶哑难听,仿佛铁片摩擦一般,让人浑身汗毛直立,显然,不是水一样

    的陆子玉,能发出来的。

    说话的是一个角落里,浑身笼罩在黑暗中的男子。

    陆绩已经习惯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不适道;“二十两应该没问题”

    “太慢了!”那黑影道:“拖的越久,对我们就越不利。:想一会儿,吩咐道:

    ”徐家的银子先不要给了。”

    “可是。。。。”陆绩的声音柔和动听,竟然道道的女声:“按照约定,

    要一个月内付清,现在还有不到十天。”

    “不顾了那么多了。”黑影嘶声道:“先集中所有的银子,把着边打上去,等到

    把粮价和卷价全部炒到二十五两,我们就把粮食出货,兑换成现银离场!”说这微微

    点头道:“二十五两,足够把徐家的窟窿补上了。”

    “啊,不管那些苏州大户了吗?”陆绩低呼一声道,他们原先约定的是,价格不

    到三十两,谁也不准出货。

    “通过这么长时间的较量,”黑影缓缓道:“你早该知道那沈默是个多么聪明的

    人,如果时间太久了,他有可能会耍出什么花样来,那样我们就麻烦了。”

    “还是通知一下那些大户吧。”陆绩轻声道:“如果咱们先退了,他们就得全折

    在里头。

    “不要告诉他们,让他们继续拖着吧,没有他们那些傻瓜,我们怎么把价格抄上

    去?“黑影桀桀道:”还想跟我们分享苏州城,简直是白白做梦!“说着咧牙一笑,

    露出森白的牙齿道:”苏州城圈是我的,没有任何人的份儿!”

    “这么说,你决定改变计划了。”陆绩轻声问道。

    “没有什么不能变的。”黑影道:“我问你,我们的目的是什么》”

    阻止苏州开埠,将沈默赶下台。把苏州城握在收里。”陆绩轻声道。

    “只要达成目的,管他走得那条路了。”黑影沙哑道:“我们把官府逼得山穷水

    尽是一条路,让苏州城陷入大乱又是一条路,现在前者的风险已经太大,所以我改走

    后者!”因为对反是自己的代言人,所以他只能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也是我为什么

    只让你全力收粮,而让那些苏州大户只收购券的原因。。。。”

    “只要我们把囤积在手中的粮食一抛出去,物价必然大幅回落。苏州城的老百姓

    ,已经在高价中煎熬了四五个月,早就城了惊弓之鸟。

    虽然看到物价下跌,但肯定会害怕再次上涨,所以一定回把手里攒着的大量卷票

    ,拿去商铺要求兑换。”说这桀桀一笑道:“你不是已经调查过了么?苏州城的商铺

    着几个月都把资金回抽调出气来,投机粮券去了么?他们哪里还有钱进货?一但没办

    法兑现,肯定会引起大规模的挤兑,到时候苏州城的店铺全部倒闭,老百姓也不会善

    罢甘休,打丨砸抢烧一样都不会少!咳咳。。。。吕窦印可还在驿管里等着呢,到时

    候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聊他沈拙言!”他越说越激动,竟然兴奋的可是。

    陆绩面上闪过一丝关切,走过两步去,却被他恶狠狠的喝止道:“不要过来!”

    便啦风箱一般的喘息起来。

    陆绩幽幽一叹一口气道:“我又不是没见过你的样子,何必还要避着我呢?”

    “我什么样子?我很好!”黑影下下子变得怒气冲冲道:“不要拿出怜悯对我,

    我陆绩生而俯瞰终身,纵横天下无敌,只有我怜悯别人,没有别人怜悯我!”好么,

    他也叫陆绩。

    那个站着的陆子玉,绝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伤痛,双目一陈氤氲,涩声道:你本来

    就是最优秀的,最俊美的,谁都羡慕的陆加宠儿,所有人都只能仰望你。。。。“

    ”知道就好!“坐着的陆绩哼一声道:”去吧。”

    站着的陆绩幽幽一叹,点头道:“好吧.便黯然退了出去。

    他走出们去,便听到里面乒乒乓乓的摔东西声,陆子玉一下变德软弱无

    力,靠在门边偷透的饮泣起来,就像一朵雨中的水莲花。。。

    于此同时,码头的知府大船上。

    沈默安静的作在桌边,看着妻子持笔伏案计算。桌上的珐琅炉中。点着的西洋舶

    来的迷迭香,据说可以提神清脑,加强记忆力,总之是可以帮助动脑的。

    安静的等若菡算完,他猜轻声问道:“怎么样,还能坚持几天?”说着递上手里

    的香茗。

    “八天”若菡接过茶盏,朝他甜甜一笑,而后正色道:“二十万石粮食,竟然连

    一个月都没支撑下去。对反的疯狂抢购,大大超乎了我们的想象了。”

    沈默问道:“现在手中有多少银子了?”

    “一千三百两,”若菡马山报出数字道:“全是出售粮券所得。”

    “这么多了。。。。”沈默微微皱眉道:“你原先说,他们最多能拿出两千万两

    ,对不对?

    ”差不多。“若菡颔首道:”考虑到他们还在粮食上投入了上千万的银子,这个

    数应该是他们的极限了。

    “嗯。。。。”沈默下意识的点点头,起身负手,眯着眼睛沉思起来,若菡也像

    他方猜那样,没有再说话,静静的让他思考。

    过了好一会儿,沈默猜站住脚,长长呼出一口浊气道:“我觉着,我们不能再拖

    下去了,应该提前收网了。”

    “不再等等么了?”若菡轻声道:“粮价明显还会涨,这个月底应该能涨到二十

    两。”说着有些惋惜道:“而且我估计,他们八成会把粮价炒到二十五两以上,不然

    不足以填平徐家坑的那一下。”不愧是久负盛名的商业天才,她竟然一下猜中了陆加

    的线。

    他的思维是商业式的,而沈默却更多从政治的角度考虑问题,他轻声道:“我担

    心,如果再晚点,为帕尔马,我们会没办法收场。”说着为妻子轻声解释道:“你说

    过,粮假每上涨一两,到时候那些人就得多损失一百万两。即使现在收网,那些人也

    得损失上千两,着下子够他们受得了。”便无忧无虑的摸着妻子光滑的脸蛋道:”如

    果再任由粮价上涨。我看他们全得破产,这并不符合我们的利益。“

    归根结底,这个苏州城还是大户们的苏州城,如果把大户都消灭掉。还叫苏州城

    吗?沈默更担忧的是,如果自己赶紧杀绝,会引起江南仕绅的震动,以致朝野反感。

    将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美好形象毁于一旦。。。。。

    这件事到目前为止,他们一直扮演苦情角色,江南仕绅也好,朝廷官员也罢,都

    对独立对抗海商集团的状元郎,充满敬意,当然更多的是同情。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

    ,清流大臣们,都在他们身上看到了当初朱纨的影子,纷纷上书声援涩沈默,要求朝

    廷调集粮草,打击不法,帮他度过这个难关。

    但九大家的势力岂容小觑?虽然他们一方,不能站出来明目张胆的攻击沈默,但

    终究是占据了上层建筑,压制住声援的声音,双反僵持起来,倒也分不出胜负。

    只是做官做人都讲究个分寸,倘若是过了,就会招人厌。拉手无情的名声,虽然

    听起来不算差,但是是官场上的大忌。因为官场讲究的是宽仁,是花花轿子众人抬,

    若是老把人逼得没法活路了,自己往往走着走着也就没了路。

    “你是当家的,当然听你的了。”若菡也不问沈默的具体的原因,既然他说了要

    早些发动,那就早些发动吧,便微笑着依偎到他的怀里。

    轻轻的揽住妻子柔若无骨的肩头,沈默轻声吩咐道:”从明天气,你吩咐古润东

    他们,不要磨磨蹭蹭了,偷偷加快出货速度。我着就下令戚继光和王用汲,将咱们藏

    在太湖里的货,开始分批起运苏州!“

    第二天运河,码头虽然表面上仍是老样子,但是购粮的百姓明显感觉到卖粮的伙

    计们不在磨蹭,他们买到粮食的速度明显快了,虽然不明就里,但显然是个好事儿。

    当天下午,经过一天一夜的狂奔,铁柱终于抵达了苏州城西南百里的外太湖之滨

    ,跳上东山码头的一艘快船,行书不到半个时辰,便抵达一座三峰相连的大岛。

    这个景色秀丽的岛,名唤三山岛,原先是有人居住的,但自从闹倭寇后,便搬空

    回城了,按说应该是鸟无人迹才对。

    但是铁柱的快船还没靠近小岛,便被一只响箭射中船舷,几艘小艇从芦苇中划出

    来,一群手持弓箭火硫的,穿着杂七杂八,却依然看上去很整齐的汉子,将他们团团

    围在其中。

    铁柱赶紧一举手中的令旗道:“府尊大人使者,快带我去见你们将军!”

    那些人便收起了武器,变换队形,护着他靠近岛上,从一个戒备森严的葫芦口似

    的港口进去,便见落日的余晖下,无数艘粮船静静的停泊在那里,一眼望不到边。。

    。。。。。。。。。。。。。。。

    小船靠了岸,岸上同样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这些官兵军容十分整齐,肃穆而安

    静,与大明其他军队的散漫无序形成了鲜明对比。

    就连铁柱也被这种气氛所感染。不由挺起胸膛,昂首阔步跟着引路人走了过去。

    在一座港口边的小屋子里,他见到了久违的王用汲,更加久违的戚继光,并将沈

    默的命令传达给两位大人。

    戚继光看完命令,递给王用汲道:“润莲兄,你一个多月来的辛苦奔波,今日终

    于要派上用场了,这第一波的二十船粮食,就由你来押运吧。

    一个多月不见,王用汲面容清瘦了很多,但精神健旺,儒雅的脸上满是兴奋之色

    道:“戚将军客气了,这可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若没有您的部下和漕帮,咱们怎么

    也不会干的这么漂亮!”

    戚继光笑道:“不过归根归底。还是府尊大人有本事啊!”说着一脸叹服道:“

    面子大,关系深,路子广,谁能钳制住?”

    是啊,有道是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王用汲深有感触的点头道:

    “此言不虚啊。”

    外面码头里,共有一百艘粮船。三十万石粮食!

    其中沈默的师叔,绍兴的知府唐顺之,支持的五万石;那位惺惺相惜的台州知府

    谭纶,支持的三万石粮食,这些确实是被浙江巡抚阮鄂扣下了,但沈默写一封亲笔信

    ,请他的同年加下属嘉定知县阮自嵩,带过去向阮鄂求情。

    阮自嵩是阮鄂的亲侄子,见到他毫无困难,将沈默的信交给阮鄂过目。信上没有

    任何托请,之是备述嘉靖三十死年秋闱,阮中丞当时还是提学副使,担任浙江主考

    官,点中绍兴五魁,让他们七子共同登科,猜有了后来七人金榜题名。琼林社天下闻

    名的佳话。

    看到这封文采洋溢,气息清新的来信,阮鄂一下子从沙场与政坛的昏天暗地中摆

    脱出来,这才意识到,沈默虽然跟胡宗宪关系不错,但更是自己亲笔点中的解元!换

    言之。大三元中第一元,就是自己给他的,这种关系可非同小可啊!

    “沈默在那帮同年中,是个什么地位?”阮鄂问道

    “这个人少年老成,讲义气,重情义。”自嵩道:“不光那帮绍兴的,连我们都

    很服他、”

    “你说。。。”听了侄子的华,阮鄂又问道:“如果我和胡宗宪气了冲突,他会

    帮谁?“

    阮自嵩笑道:”若是您帮他这次,那还用问么?”

    “呵呵。。。”阮鄂突然发现自己是当局者迷,不由展演笑道:“你说的不错,

    既然如此,我就把那八万石粮食还给他吧。”说着又大笔一挥道:好人做到底,再给

    他两万石,凑个整数吧!“

    阮自嵩笑道:“我替拙言谢谢大伯了。”

    “少客套!”阮鄂辉挥手道:“即刻发运吧!”

    “拙言还嘱咐我。”阮自嵩道:“如果您要是给的华,希望能以拨付俞加军军粮

    的名义,从水路运到太湖去。”俞将军的水军正在太湖休整,这倒是个好理由。

    “这个没问题,本来就是都在船上的。”阮鄂说完笑道:看来你那位贵同年,是

    想狠狠的摆他们一道啊。”说着沉声道:“他也不怕我不答应,给他告了密?”

    阮自嵩呵呵笑道:侄子可是打了保票的,您老可不能害我。“

    ”你这个臭小子啊。。。”阮鄂不禁失笑道。[(m)無彈窗閱讀]

第四一一章 甩卖啦,吐血了……

    十万石‘军粮’以外,还有胡宗宪支援的十船三万石,以及沈默请马五爷,发动全帮,在江浙一带购进的十七万石粮食……

    话说当日在徐府,沈默起初是真想高价买粮来着,但陆绩那个男不男女不女的,将粮价抬到二十两一石后,他就改主意了……有这个钱,干嘛不去市面上收购呢?现在各地一石粮食的价格,也就是七八两银,为什么要当这个冤大头呢?

    所以他后面的叫价,纯属哄抬物价,结果让陆绩欲哭无泪的吞下一枚苦果,用二十九两银子一石的价格,包圆了徐家的粮食。

    当然沈默知道,对方既然下了血本,就肯定会严防死守,不让自己在别处买到粮食,就算能买到,也不让自己运回苏州去……想来以九大家的实力,做到这一点还是没问题的。

    但沈默之所以敢这么想,是因为他记得漕帮龙三老爷说过一句话——‘我漕帮兄弟上万,船只过千,可以同时将二十万石粮食,在粮价下降以前,运到江浙各府!’当时那老头顾盼自雄的样子,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

    既然可以抢在降价前,把粮食卖到各地,就一定可以在各地接到通知前,从各地将粮食买回来!就因为有了这个推断,他才果断放弃了徐家的粮食,当即找到马五爷,请他想办法代购粮草。

    本以为是个很艰巨的事情,却没想到马五爷一口答应,原来这时候的漕帮,虽然彼此间互不隶属,但毕竟一气连枝,同进共退,相互间还有信鸽往来,有什么事儿一声招呼,便会竭诚相助。

    沈默一听,登时大喜过望,将二百万两的银票尽数交付,请他代为购买。

    马五爷也不跟他客套,甚至连收据都没有打,就像他不要沈默签约书一样,江湖人讲的就是一个信义,信得过才跟你义气,信不过连给我都别给我。

    接下沈默的差事,马五请各地漕帮弟兄,往嘉兴、湖州、甚至徽州、应天等地买粮,用两天时间,从六府三十余个县里,买下来二十万石粮草,当然按照道上‘十一抽水’的规矩,其中十分之一就算是辛苦钱,被各地漕帮留下了。

    钱款全部由各地漕帮垫付,他则在随后一个月里,揣着银票,一家家的登门致谢偿还,当然还有一些别的勾当,这里暂且不提。

    当然为免打草惊蛇,这些粮草还不能运到苏州去,便从四面八方、七扭八拐进入太湖。今天一艘,明日两艘,陆陆续续,用了足足半个月时间,最后才汇集到三山岛上。马五爷亲自清点无误,交付给了早一步抵达的王用汲和戚继光。

    王用汲按照沈默的意思,要给松江漕帮三万石作为酬谢,但马五爷执意不肯收,最后推让不过,才带了一万石回去。

    二十万石粮食,在三山岛的避风码头里,静静呆了七八天,为了包围安全并掩人耳目,戚继光的军队化装成俞家军,在这一带水域操练……虽然真正的俞家军,已经离开好一阵子了,但地方上的官民不了解情况,还以为是俞家军没走干净呢,压根就没往别处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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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终于等到命令,两人一合计,便由王用汲带队,二十艘粮船,十艘兵船,打俞家军的旗号,入夜出发,戚继光则继续在三山岛看守余粮。

    船队在夜色中,出瓜泾口,上吴淞江,一路顺风顺水,天亮时过江南运河,中午抵达吴江县境内,果然遇到了河上的关卡。

    设卡的官员是吴江刘巡检,他接到上峰的命令,严格盘查吴淞江,不许一粒粮食运到苏州去。这个工作很不错,虽然风吹日晒,但‘兢兢业业’干了半个月,收成要比一年前还肥,所以巡检大人从来不迟到也不早退。

    这天正在关卡上烤鸡,就看到长长的船队开过来,刘巡检一看来了大买卖,便拎着烤鸡出去,吆喝着手下的民夫设卡,准备狠狠捞一票。

    但当那船队近了,他又忙不迭命人开关放行,连个屁也不敢放,就把插着大明军旗和俞大猷的苏松总兵旗的船队放行了。

    没办法,点子太硬,要是敢咬的话,肯定磕掉一嘴牙。气得巡检大人狠狠咬一口烧鸡,跳脚道:“去,通知太尊去!”

    衙役赶紧策马回城,向堂尊大人禀报。

    吴江知县唐棣,正在津津有味看一本书,听报后点点头道:“下去吧,我知道了。”那报信的下去后,他便继续看书,将这件事丢到九霄云外去了。

    原因很简单,他是唐汝辑的族弟,而唐状元与沈默在翰林院共事过,大家又都是状元,自然惺惺相惜……这当然是唐汝辑的看法,其实真实原因是,沈默从没像别人一样,对那位‘人情状元’冷嘲热讽,总是用亲热尊敬的态度与他交往,让饱受奚落的唐状元倍感温暖,所以才会致信唐棣,要跟沈默多配合,不要与他架秧子。

    有了这层关系,唐棣自然不会跟沈默过不去,虽然不想得罪那些人,但睁一眼闭一眼还是没问题的。

    深谙为官做人之道的沈默,知道要想在这个‘人情社会’立于不败之地,就得场内功夫场外做,戏里功夫平时练!

    旁人都觉着他的一生顺风顺水,殊不知在台下、在先期,他下了多少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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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拿捏的恰到好处,二十艘船深夜抵达苏州城,水门悄悄打开,将其悉数放进,混入原先的粮船中,等到天亮时,甚至无人察觉。

    于是大家继续毫无所觉的买,肆无忌惮的买,将粮价拱到了二十两以上。

    这让大船上的沈默大为震撼,他想不到人们竟然如此盲目,或者说是麻木,这两日自己的出货量大增,他们竟然毫无所觉,依旧趋之若鹜。

    “不行,必须把粮价止住。”沈默皱眉吩咐道:“告诉下面,再开两个售口。”因为粮食券的存在,沈默的销售行为其实被割裂颠倒开来,是收取货款在先,交付粮食在后的。

    他洞悉并巧妙的利用了这个规则,在粮食的出售上设置种种限制,为的是减少每日的交货量;但在粮券销售上,却没有任何限制,敞开了销售,使收取货款的速度远超过交付粮食的速度,再加上他那远低于售价的进价,当然大赚特赚。

    但必须在手中的粮食告罄前,将涨势阻止住,不然还真没法收场哩。这时候最好的办法,就是让粮食开始跌价,那用票券就相当于购买高价粮了,自然可以将其中的投机成份挤去,只剩下单纯的消费需求。

    所以沈默要让粮食跌价,因此他多开了两个窗口,将粮食的供给量,悄悄提高到了,每日一百万斤,并将售价调低了一两银子,从二十一两一石,降到了二十两。

    老百姓或许还没有感觉,但对那些隐藏在幕后的投机者来说,所带来的震撼,不啻于前年的大地震!

    “为什么?为什么?”阴影中的‘陆绩’疯狂的嘶叫道:“怎么会突然加大供给了呢?他从哪弄来的粮食?”

    站在光明处的陆绩,紧皱着眉头听他狂叫,待他发泄完了,才有些颓丧道:“已经查明了,有人看见,昨天凌晨有船队抵达,看来是沈默又找到粮食了。”

    “从哪找到的?”阴暗中的陆绩嘶吼道:“不是天罗地网吗?怎么让他漏进来的?”

    “人心似水,看似清澈,其实最是嬗变难测。”光明中的陆绩喃喃道:“那些答应过咱们的官员,肯定是有反水的……看来沈默的人脉,并不是想象中那么淡薄啊。”

    “不要感慨!不要赞美他!”阴暗中的陆绩怒吼道:“快去卖粮食吧,还等着干什么!”

    “哦……”另一个陆绩点点头,赶紧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魔窟一般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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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粮食不是说卖就能卖的,因为怕沈默发现,所以藏在了苏州城外的一处庄园里,虽然里的不愿,可要运到城里来,也已经是第二天的事情了。

    等在陆山码头的陆绩心急如焚,待粮船已抵达,便命人大声叫卖起来:“二十两一石!不拥不挤,快来买呀!”

    登时把老百姓给唤去不少。

    五里外的沈默,很快听说了这个消息,哈哈一笑道:“看来他们已经识破了。”说着满脸肃杀道:“传令下去,每石十五两!”他早就等着他们动手了!!

    “好好享受这终身难忘的教训吧!”沈默仰天长叹一声,将这几个月来积蓄下来的压力和怒火,统统发泄出来!

    这边的消息传递过去,陆绩险些晕厥了,他扶着码头的大青石道:“降价,降价……也十五两……”

    “十两!”听到那边降价的消息,沈默又一次大降价,与此同时,命令早就在城外等着的戚继光,押运着另外八十船粮食,也缓缓驶进了苏州城。

    “揭开油布!”戚继光一声令下,所有船上的盖布全部解开,白花花的大米露出来,每一船都是,整条河道仿佛都变成了米的世界。

    看到这种情形,谁都知道米价只能跌不会涨了,谁还会再买大米?

    望着轰然而散的人群,陆绩只感觉头晕目眩,喉头一甜,吐出一口鲜血。

    听到外面不同寻常的声响,那阴影中的陆绩坐着轮椅出来,却让人不见庐山真面目,因为他的全身,都包裹在黑布之中,只有两只眼睛露在外面,那是一双什么样的眼睛?充满了怨毒与愤懑,灰暗与暴虐,就是没有一丝人类该有的气息。

    他颤巍巍的身手推开窗户,趴在窗口往外看,正见到满江的大米,满眼都是白花花一片。

    “完了完了……”他用力捶打着窗沿,终于因为动作过大,袍子掀开,露出手背的皮肤,竟然是龟背状的鲜红色,令人触目惊心。

    “为什么他总能料到我的底牌?”他完全发了疯,推着轮椅在屋里横冲直闯,将立瓶、花盆、水壶、等一切能撞倒的东西统统撞倒,最后自己也装在桌子上,狼狈的摔在地上,不停的蜷缩着,口中还怒道:“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这时候,门开了,吐过血的陆绩走进来,便看到他死狗似的趴在地上,赶紧抢上几步,扶起他道:“哥,你没事吧……”

    “为什么,为什么?”那黑衣陆绩喃喃道:“告诉我,陆绣,为什么他总能料到我的底牌?”

    原来她真名叫陆绣,只见她微微摇头,泪水涟涟道:“我也不知道。”

    “是不是你,陆绣……”真正的陆绩突然一把揪住陆绣的衣襟,双目怨毒的望着她道:“我的孪生妹妹,背叛了我,你看上了那个小白脸,出卖了我。”

    “怎么会呢?”陆绣使劲摇头道:“我怎么会出卖哥呢。”

    “一定是你。”陆绩歇斯底里道:“肯定是你,就是你!你被他抓去过,在他那里呆了七八天,你肯定就看上他了!”说着使劲点头道:“对呀,他是大明四大才子之一,小三元加大三元,数百年读书人的荣光,都在他一人身上,又年轻英俊小白脸,不像我,一个毁了容的,你肯定弃我如敝履了,另觅新欢去了!对吧?”

    “你俩上过床了吧?”陆绩如夜猫子一般鬼叫道:“肯定是的,这么说他是我妹夫了,你快去让他来见我,快点啊!”

    被他的污言秽语泼了一身的陆绣,知道不是时候吵架的时候,因为对方明显收网了,说不定须臾便会找到这里,所以必须尽快躲到那个人那里。

    她将乃兄强行按在轮椅上,又用绳子困住……那陆绩虽然疯狗一样,但身体十分无力,根本无法反抗,被她三下五除二,便捆成了粽子,口中却还喋喋不休道:“后悔了是吧?后悔当初不该那么冲动,让自己的身份死去,然后给我当替身了,是吧?你这辈子都是陆绩,你永远嫁不出去了!真实老天有眼啊!哈哈……”

    “别说了!”陆绣尖叫一声,擦干泪水,红着秀眉的双目,定定盯着他,道:“告诉你,陆绩!我这辈子从来都是以你为荣,以我们陆家为重,至今为止,给你当替身,我从没后悔过,还一直很骄傲,自己能够以最敬仰的哥哥的身份见人!”说着咬碎银牙道:“但是我告诉你,我现在真的后悔了!后悔给你这个窝囊废、懦夫当替身了!”

    听了她的话,陆绩仿佛被施了定身法,呆若木鸡,一动不动,良久才号啕大哭起来。

    “别哭了!”陆绣怒目而视道,陆绩果然不哭了,听她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输了这一场,还有下一场,我们走!”

    “你说得对,”陆绩仿佛被骂醒了,又恢复了那种毒蛇般的冷静,道:“对,我们还有机会,不能从正面打倒他,我们可以想别的办法!”

    “对嘛。”陆绣叹口气道:“走吧。”便给他盖了床毯子,让人抬着下了楼。

    兄妹俩在院子里上了马车,直接往城南而去,进到那条熟悉的胡同,陆绣感到一阵阵脸上发烧,昨日的嚣张还在眼前,现在却要来寻求人家的庇护,这真是做人莫张狂,现世就会报啊!

    敲门,门开,车进去。

    朱十三站在院子里,一看到男装的陆绣,便抚掌笑道:“怎么样,我说什么来着?你偏不听,是你陆大少最后来求我吧!”

    陆绣又羞又恼,怒道:“落了毛的凤凰也不是公鸡可以奚落的!”

    “错,”朱十三笑道:“你比落了毛的凤凰还不如,我可听说了,人家徐家已经告到大都督那里了,说你恶意欺诈,不付货款,让他们丢人失财,咱们看看大都督会怎么办。”

    “什么?”陆绣这些立不住了,低声质问道:“你捅上去的吧?”

    “别傻别天真了。”朱十三哈哈笑道:“我是锦衣卫十三太保,效忠的是大都督,不是大都督的侄子,你说我会不会帮着你瞒他?”说着面色一狠,厉声道:“我几次三番告诉你,大都督命令不许与沈大人为难,你却置若罔闻,几次三番、变本加厉的要置他于死地,我已经将你的所作所为全部上报了,就等着迎接大都督的怒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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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