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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四八七章不如归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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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母。 五个三死诶斯克诶站网打手快最念着倒

    冬至过后北国已经万里雪飘天地间一片萧索了。但在江南虽有西北寒风间或吹来却至多也不过冷上一两日。芦花仍然不败、红花也保持着生命江边两岸的乌柚树在红叶落后还有雪白的柚子挂在枝头可以乱梅花之真。到得灰云扫尽天气晴朗时会看到草色顶多成了稍色根边总带点绿意非但野火烧不尽就是寒风也吹不倒。

    在这种环境中过冬总是感觉不到岁时的肃杀且还让人在遥想北方挨冻受寒的同胞时”中还有些小雀跃的幸福感让人的心情陡然好了很多就连案犊劳形也不那么可恶了。

    苏州知府归有光从辰时开始便坐在签押房中一直过了两个时辰。才摘下眼镜揉一揉酸麻的后颈。对侍立在下的老家人归甲道:“什么时辰了?”

    归甲看一眼坐在角落里的西洋钟轻声道:“老爷辰时三剪了。”

    “哦”归有光点点头缓缓道:“这就收拾东西你给我换身衣服去后面叫上夫人咱们得早点到。”

    “夫人已经过去了。”归甲笑道:“中承家也不是别府所以没打扰您。”

    “她倒是挺着急。”归有克不由道:“也不怕人家笑话。”

    “呵呵怎么会呢?今儿是中承大人三公子的百岁酒。”归甲一边为老爷换上便衣一边笑道:“夫人这个干娘应当早去一会儿的。”

    “嗯。”归有光点点头这才露出笑脸道:“乏啊我刚才也是这个意思。”

    更衣之后出签押房望着夕面的天空猜朗得象晚秋一样天高气爽日光洋溢归有光不禁深深吸一口气他喜欢这种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在苏州府衙待了近二十年也只有在当上正印官的这两年才有了这种感觉。

    上了四抬青呢轿归有光从后门出了府衙不到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巡抚衙门前。

    衙门前的卫兵显然很熟悉这顶轿子没有查看也没有盘问便将其放开阔的大门里去了。穿过黑色橱栏的辕门才看到巡抚衙门的门厅。只见那黑木门高约丈五门槛极高门柱左右都有雕刻着两狮戏球的门枕石;门厅两旁八字形外墙前。一对极为雄壮的大狮子背脚都涂以青色腹部是褐红色乃是苏州城中最大的一对。

    至于东西牌楼正北的照墙。自然一样不少还比寻常衙门前多了一杆五六丈高的大旗上面杏黄色的旗面迎风猎猎招展仔细能看到十个斗大的字。钦命苏松巡抚都御使台!

    正是一派封疆的浃浃气息。一一一一小一小一小小一一一小一小小一一小一一一小一一小一小一小小一一小一一一一小一一一小小一一一小一小小

    归有光的轿子直入门厅从大堂、二堂小三堂一路行进进了这斤小比他的知府衙门更大更气派规制更高的衙门一直到垂花门前才停下 今日是中承大人的私宴只招待亲朋好友并无任何外人所以在私邸中举行。

    他下了轿网站定却见另一顶轿子也到了归有光一看不由微微一笑立在那里等着。不一会儿便见松江知府王用级从那顶轿子上下来一见归有光他便抢先拱手笑道:“震川公你来的早啊。”

    “占了个近便的光。

    归有光呵呵笑道:“倒是后先至了。”两人便说笑着进了垂

    门。

    府中的管家施安迎出来归有光笑问道:“中承大人在忙什么?”

    沈安已经没了当年跳脱浮躁的样子。他蓄了须人也沉稳许多闻言笑道:“正在给二位公子上课呢。估计还得一刻钟才能完吧。”说着伸手延请道:“二个大人先去正厅喝茶?”

    王用汲却饶有兴趣道:“去跟着听听看看大人怎么教三岁不到的娃娃。”他的五公子也是这今年龄自然很感兴趣。

    归有光也很好奇两人便跟着沈安。往花圃后的书房拐去到了近处三人放慢了脚步中午天好窗户是开着的站在门口便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两位知府便立在窗下沈安要进去通报却被王用汲拦住。摇摇头。示意他在外面听听就可以了。

    从窗户往里看只见沈默背对他们坐着一边大腿上坐着个穿着锦袄的小娃娃爷仁面对着墙上一张七彩的大地图在那地图上大明只占了不到十分之一的陆地更不要说大片蓝色的海洋了。

    归有光和王用汲见过类似的地图。那是随着西洋商人传过来的《坤舆万国全图》但远没有这张地图细腻详细更没有这张的生动有趣

    只见上面密密麻麻的贴满了各种图表有动物、植物、矿藏、还有些颜色各异的小人等等等等让两个小娃娃看得目不转睛。

    便听沈默轻

    “亚 一语道!”今天咱们讲讲澳澳洲在哪里呢。

    两个小娃子便伸出白嫩嫩的小手。争先恐后的指向地图中下部奶声奶气道:“那里

    “真厉害!”沈默赞叹一声。在两个小娃娃的腮帮上各亲一口扎的两个小孩都把头往外偏皱巴着小脸想要挣扎下地。见儿子不领情。沈默无奈笑笑从袖子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两个糖人才把他俩哄得乖乖坐在怀里。

    两个卜娃娃一边伸出小舌头舔着糖人一边舒服的倚在阿爹怀里听他讲述那异域的风情:“话说那澳州可是片神奇的土地孤悬大洋深处却有着不亚于我大明的疆土。乃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第一大岛。因为与中土隔绝那岛上的风土景致也与我们这边迥异。那里的许多动物在肚子上都生着个袋子”

    “装糖果吗?”左边的阿吉奶声问道。

    “不是是用来装宝宝”沈默微笑着捏一把大儿子的脸蛋道:“把你这样的小宇宝装在袋子里要去哪里就装着这样柔弱的小娃娃就不用自己跑也不会被大灰狼捉到了

    两个孩子便感叹道:“哇太好了阿爹和阿妈要是也有一个那该多好啊!”

    这种话在外面两个大人听来。那是一定要被打屁股才行但沈默却浑没在意继续讲那些袋鼠、考拉和鸭嘴兽的故事他讲得极为浅显动听偏又妙趣横生不止两个孩子就连外面的归有光和王用汲也被深深吸引忘了时间的流逝。直到悦耳的钟声敲响小鸟从座钟的前额蹦出来报时才让众人回过神来。

    沈默把一对儿子轻轻搁在地上。呵呵笑道:“去找阿妈吧。”

    两个孩子便开心的往外跑看到站在门口的归有光两人都很有礼貌的鞠个躬道:“叔叔好。”

    “呵呵好。”有礼貌的孩子总是最讨人喜欢的两人自内心的额笑着从袖子里拿出早就备好的礼物”归有光的一对金银丝编的炯烟笼子王用级的则是两只西洋舶来的“自行狮子”每一只都有巴掌大小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他拧紧藏在狮子腹内的法条那对小狮子竟昂阔步朝着两个孩子走来。立刻吸引了两个孩子的全部注意力。亦步亦趋的跟着那对狮子往回廊尽头走去。

    见沈安紧紧跟在后面沈默收回了目光朝两人笑道:“走咱们喝茶去。身正不令而行。其身不正虽令不从”

    三位大人分主宾坐在桌前沈默亲自动手沏茶与他俩慢声细语的说着话。坐在他的面前只让人感到春风拂面般的舒服全然没有一点年少得志者的锋芒。

    现在是嘉靖三十九年马上就进腊月门。去年是三年一度的己未外察沈默和他的僚属们凭着开耳成功、每年完成朝廷的指标以及疏俊吴泓江、收复徐海、平定苏松偻患等数样大功全都得到了优异的

    价。

    转过年嘉靖三十九年初便有圣旨下达原苏州知府兼江南市舶司提举沈默因政绩卓著、履立大功。着升任苏松巡抚仍兼任市舶司提举一职;其属下苏州通判归有光。升任苏州知府;长洲县令王用级则接替升为山东巡抚的王崇古升为松江知府。

    沈默甚至“其兴也勃乎、其亡也勃乎。的道理自己以二十四岁之龄。已然个列封疆之列显然是太高、太险、太引人嫉妒了。 看不见的危险定然已经滋生如果自己再敢招摇那摔落的度一定会过兴起的度。

    于是他在这一年里收起了任苏州知府时“开海禁、斗大户、修河工、平偻寇时的锋芒一心一意的修身养性没有任何引人注目的举动甚至推脱掉了很多露脸的机会只专注于管好自己的一亩三分地。

    渐渐的他终于不再成为大家谈话中的焦点人物但苏州城、市舶司。却在他的治下越繁荣昌盛起来已经成为了整个东南的经济中。

    现在马上就要进腊月了很多公事要收尾很多账目要汇总很多报告要出炉三人坐在一起话题自然离不开政事。

    不过自从徐海易帜反倒成为打击海盗的急先锋苏松一带的偻寇已经几乎绝迹偶有一星半点的逆贼却已经影响不到红红火火的海外贸易了。所以今年上缴国库的任务虽然达到四百万两之巨却在这个月底便已经完成了因此归有光和王用级的心情十分轻松兴致勃勃的说着今年的成绩如何漂亮明年五百万两的任务也不会是个难事儿甚至没看出中承大人眉间那淡淡的阴霾。

    两人兴高采烈的说了半天才现大人极少应声。虽然大人越爪出低调了。却也不系干如此低沉便问道!“大人有什世”业吗?”

    沈默摇摇头微笑道:“没有。”便看一眼王用级道:“上海城那边已经全部就绪了吧?”

    “回大人。”王用级轻声道:“无论是码头、船厂、商行、票号。都已经建好了只等大人选个好点的日子就可以开埠了。”

    听他这样说沈默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之色归有光却有些不高兴的嘟囔道:“以后就该润莲老弟唱主角了我就能清闲一些了。”很明显。如果上海开埠后那苏州城的地位就会大不如前他这个知府大人。自然不会高兴了。

    王用汲赶忙笑着安慰道:“震川公也不是不知道苏州城毕竟地处内陆定然不如上海方便所以大人才会将市舶司衙门迁到上海去。”

    归有光越安慰越郁闷道:“我就想不通了花上两年工夹近二百万两银子才把吴泓江工程干完了怎么说不用就不用了呢?”

    “怎么成了没用呢?”王用级道:“疏俊吴泓江目的为了苏松地区永诀水患至于给市舶司当航道不过是个副产品。现在主要用处还在怎么能说没用呢?”

    “你强词夺理!”归有光怒气冲冲道。

    “好了好了”沈默赶紧让他俩打住道:“平时好的跟亲兄弟似的一到了这件事上马上就翻脸不认人。”说着宽慰归有光道:“震川公你太悲观了。看看地图上海城的优势在于它是黄浦江的入海口这一点确实是苏州比不了的。”看归有光的脸都要塌下来了沈默又道:“但苏州也有自己的长处它个于南北运河交界的地方。又是上海的西去门户这就决定了天下的货物想要进出上海城都的在苏州城中转从吴泓江上运进运出我向你打包票啊将来的苏州城定然与现在一样热闹。”

    归有光这才有些舒服叹口气道:“我也不是不懂理就是觉着这样有些折腾。”

    这下轮到沈默郁闷了只见他面上浮现淡淡的苦笑道:“你当我愿意啊”说着轻叹一声道:“我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大人有什么苦衷?”两人关切冉道。

    “不瞒你们说上月我京里的好友来信”沈默轻声道:“说朝廷有意召我回京。”

    “回京?”两人大吃一惊道:“大人一直谨小慎微有功无过他们有什么理由召你回去?”

    “呵呵”沈默笑道:“回京当官在世人眼中可是高升你们怎们会想到我非得犯了错误才能回去呢。”说着正色道:“当初陛下派我南下便跟我言明五年之期说好五年后会重新安排我。从嘉靖三十五年离京已经四只多了现在把我召回也是合情合理我该欢天喜地才是。”

    “大人您这一看就是口不对心了”王用级愤愤道:“大人现在封疆一方把苏州治理的海晏河清冉是安享成果过几天舒心日子的时候现在他们却要把你召回。显然是不安好心的!大人我说的对吗?”

    这一番气呼呼的话却让沈默不的不点头他无奈的笑一声道:“润莲兄虽不中亦不远矣。”

    事实上尖是沈默担心的事情生了”

    因为他在苏州干愕太好太风光。从嘉靖三十八年以后给国库解去的银子甚至过了两淮的盐课。这其中的油水哪能不让朝中那些贪婪的家伙眼红呢?

    好吧直说就是严党。

    虽然沈默为求跟严党相安无事。每耸都给严世蕃那灰孙子丰厚的孝敬。但贪得无厌的严东楼还是嫌沈默给的少了。再加上他下面那些爪牙眼红沈默那肥美安康的宝座。整日价在严世蕃耳边絮叨。说什么沈拙言虽然每年给您十几万两银子。但他毕竟是徐阶的学生每年给他家里不知道几个上百万两了更别说徐家在里面的干股还不知道捞了多少呢。

    就算不谈钱单说政务现在苏州已经走上正轨了也没有偻寇作乱了什么事儿都不操心就能哗哗给朝廷进钱 这几年朝廷可全靠苏州支撑着呢您看看沈默和他那些下属几年前还都不是场面上的人呢现在都成了巡抚知府这不都拜市舶司所赐吗?过好在我已经找到了嘿嘿。

    今晚至少还有一章哦。[(m)無彈窗閱讀]

第四八八章绑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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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刀 在手下人的撺掇下严世蕃便动了让沈默挪挪地方的心思去跟老爹说。严嵩却告诉他这个人简在帝心轻易动不得。

    严世蕃正有些失望他那个大喘气的爹却又慢悠悠道:“不过他也快回来了

    严世蕃心说您老有话不能一次说完啊便听严嵩道:“当初陛下跟他约定了五年之期到嘉靖四十年底就该满了。现在看他的情况。明年五百万的任务肯定能完成到时候陛下应该会把他召回来让他开坊以为迁围之阶。”

    “陛下对他还真好呢!”严世蕃不爽道:“对他儿子都没见这耸好过”。

    “你要能给朝廷一年几百万两银子。陛下对你更好!”严嵩咳嗽一声道:“现在苏松那边天下太平、迈入正轨随便派个人去便能挣钱。像沈默这么能折腾的人还是在京里看着让人放心。”

    严世蕃心头一动轻声问道:“是您的意思还是陛下的意思?”

    “我的意思”。严嵩缓缓道:“不过只要找个合适的机会说说陛下是不会反对的。”说着淡淡一笑道:“其实一点都不难只要把他夸得没了边陛下自己就会不踏实的。”

    “原来爹您早有定计”严世蕃笑道:“孩儿到是瞎操心了

    “瞎操心不要紧别瞎胡闹就行!”严嵩声音有些严厉道:“你已经到了不惑之年不能再像年轻时那样骄奢淫逸、飞扬跋扈了。该给孩子们做个榜样了

    严世蕃身为严嵩的独子那是从小溺爱到大几乎从不说重话不由奇怪道:“爹您今天是怎么了说这事儿干吗?”

    “没什么严嵩有些郁闷的打住了话头其实他是想起现在朝野上下许多人挂在嘴边的那句“生子当如沈拙言”心中一时有些感慨却也知道江山县改禀性难移严世蕃都混账了这么多年了送到太上老君炼丹炉里也没用只能随他去了。

    父子两个便谈妥了沈默的命运;然后严嵩直截了当的问道:“你那些狐朋狗友里有哪斤拱着要去的?”

    “郏怒卿您看成吗?”严世蕃问道。

    “景卿这孩子”严嵩沉吟道:“要说孝心和能力都是有的但跟你一样都太贪了恐怕不适合那个子。”

    “爹您这样说孩儿可不同意了。”严世蕃已经收了那想卿八个绝色美姬早把话说满了此时自然急着为他争辩道:“爹人都说“有权不用、过期作废”那个个置就是捞钱的不贪点能行吗?再说景卿的孝心还是大大的

    严嵩想想逢年过节门下那么多有油水的主确实是邸憨卿送礼最多便不再反对道:“你既然已经有主意了那就去做吧但出了篓子可别找我擦屁股

    “瞧您把我们看得也太不成器了。”严世蕃怪声道:“现在的苏州是偻寇没了买卖也做起来了去了就是享福收钱这要是还干不好那他还不如找块豆腐撞死。”严世蕃知道真出了事他爹不可能不管。所以一点小都不害怕。

    “提醒你们严嵩加重语气道:“从下年开始一年五百万两白银的任务全靠市舶司出了这些钱都是有用向的。

    你们可别光顾着贪污忘了正事儿到时候收不够钱保准吃不了兜着走

    “不就是五百万吗?”严世蕃大意笑道:“看苏州每年都增长一百多万明年之后多了的可都是咱们的了只守着这一处别处都可以少舌点了省的狗嚼骨头干咽沫。吃不着点肉还耽误事儿。”

    “嗯”。严嵩缓缓点头轻声道:“但愿如此吧

    沈默的关系通天很快便知道了自己可能要被调回京城去在经过了最初的郁闷后他也渐渐想开了 自己虽然跟陆炳关系不错徐阶也会落力帮自己但严嵩一旦决定的事情他俩也拧不过来。何况自己也早料到会有离开苏州的一天从一开始就在准备着这一天现在已经布置完成也没什么好担心的了只是有些舍不得打拼了近五年的苏州城罢了。

    调整好情绪他反过来安慰两个亲近下属道:“你们不必过分心忧。你俩是地方官只要没犯错误。最少得干满三年;现在才是第一年还有两年的工夫到时候会生什么谁也说不定。”

    而督抚虽然是事实上的地方最高长官但编制却不在地方官之列而是属于京官 大多数都是在都察院挂职比如沈默这斤苏松巡抚。官职全称是“都察院左金都御史。奉旨巡抚苏松”前面那个四品的左金都御史其实是不用上班的虚职却是他的实衔;而后面那个

    吧兆苏松”是他的实职。却只是个没品级的虚衔。两栅品…妩来。他才是有品有权的一方封疆。

    不用说对地方最高长官的这种限制就是为了保持督抚的相对独特性以免其在地方上专权毕竟对于一个任其不固定随时都会被调走的老大任何属下投注的忠心都不会太大当然这只是大多数情况。

    所以沈默升任了巡抚反而任期上没了保证人家想把他调回去连等着考满都不用只要宣布出京巡抚任务完成沈大人就得乖乖的回都察院报道。

    所以沈默知道自己是没希望再赖在苏州了但他对一干手下能坚持下去还是有些信心的。因为他心里想的是:“有道是人生七十古来稀。严阁老今年八十二了再过两年就算皇帝还用他估计阎王也都不答应”只要严嵩一死那可就是徐阶的天下现在他已经将徐家绑上了市舶司的战车到时候就什么都不愁了。

    所以沈默给两位同党定下了“按兵不动的对敌方针且让他上下蹦醚又能嚣张到几时?

    但两人都心疼这些年的劳动成果都道:“总得想个法子预防下总不能任由严党糟蹋了吧?”

    沈默淡淡一笑嘴角微微上翘道:“不必担心就算我离开了苏州。市舶司也不会改了姓不然它就是个废物点心空架子一点用处都没有。”这一玄偶露峥嵘才让归有光两个恍然想起他正是当年那玩弄巨商大寇于鼓掌之间的苏州知府 这不只是宽心丸而是绝对的自信!面对着两人难以置信的目光沈默笑着对王用汲道:“润莲兄。你还记得当初在筹建市舶司时你问我怎么整个衙门就才四个人我这个提举你和震川公两位挂名的副提举然后就是个负责文案的书吏。除此之外再没别人。”

    “是啊我到现在还不明白”王用级道:“虽然吏部的官职表上市舶司只有一正二副三提举、加上个不入流的书吏一共四个人但那只是说明朝廷只给四个人的俸禄其余的吏目就得自掏腰包了却不是要我们四个人就成了个衙门的。

    “我其实是故意的。”沈默笑道:“从一开始我就没打算把世伯提举司的衙门有血有肉的建起来。我只是想借这张虎皮扯一面大旗。然后把各路能人、买卖双方用市舶司的名义召集起来组织他们成立相应的民间机构比如说平准拍卖行、证券交易所、期货市场、车马运输行、互助保险社当然还有汇联银行。”

    这些组织两人自然司空见惯原先只以为是大人图方便、为了省麻烦才让那些富商大户出面张罗的。并没有往深处想过但现在听起来。里面是另有玄机的。

    “这些机构其实是民间人士出资成立并不属于市舶司也不属于苏州官府而是属于全体出资人。至于市舶司不过是一根系而坚韧的线将这些珍珠穿成一条完美的项链。保护着对外贸易生生不息安全高效的运转。”便听沈默接着道:“可以说现在只要有合法通商的权力这些相互间配合完美的组织。便可以将对外贸易完美的进行下去甚至比有市舶司的时候还好。”

    “如果是几年前这些组织刚刚组建成立还很弱小的时候凭着官府的强权尚且能将其扑灭掉然后重新组建新的秩序。”只听沈默缓缓道:“但现在不行了这些机构已经展壮大彼此间盘根错节。谁都离不开谁只要其中一环出了问题整个体系就要瘫痪即使最保守的估计这个代价也得在上千万两。”沈默冷笑一声道:“朝廷还指着这些银子还债、薪、建工程呢。谁能担得起这个责任?严世蕃还是严嵩?他们都担不起所以我说不管谁来接我的班都得乖乖的按我定的规矩来不然他就玩不转就得卷铺盖滚蛋或者配云南”。

    第一次听大人和盘托出他的计划。归有光两个无比震惊虽然他们死心塌地的跟着沈默混也不可能再有二心却被他如此深沉的心机吓坏了方才沈默所说的十几个组织中他们两个都是有干股的虽然每一处都不多但加起来就是个可怕的数字当初两人只以为这是保护费之类的好处是那些人送给大人。然后大人分下来的。但现在看来远远不是这样简单分明是沈默早有预谋要长久霸占大明朝的对外贸易系统。因为他们都知道。这些机构大多在沈默的直接或间接控制之下少数几个没什么关系的。却也不敢违背整体的走向!

    现在看来他无异已经成功了 他成功的将各方面的势力全都绑架上了自再谨读四友布盯加此o”戏车无论是官员富商、迈是大户豪族谁也不敢下本尽7就会摔得粉身碎骨;谁也不舍的下车因为有无尽的财富源源不断的等着他们;甚至已经引起他们保卫成果的自觉这些人不会容许任何人染指他们的地盘哪怕是封疆巡抚也会遭到最强烈反抗的!

    为两个属下解开了疑寞时候也不早了沈默起身笑道:“算了今日不愁明日事。咱们先吃饭再说。”

    等三人回到花厅时却意外的看到了俞大狱和戚继光沈默大喜道:“什么风把俞大哥吹来了?”然后对戚继光道:“元敬兄竟然能赶回来尖在是太意外了。”

    两位将军一起朝沈默行礼 随着戚继光成熟起来已经完全可以独当一面俞大敌于年初便率领部下的水师移防福建对付在那里肆虐的海盗。而戚继光也拿着沈默的批条去淅江公干一去就是好几斤月。想不到竟然赶回来了。

    只听俞大狱呵呵笑道:“我也是事有凑巧本来是去上海的造船厂。催促那些混蛋赶紧交船的但路上碰上了元敬便跟着他一起来苏州。看看小侄子向大人讨一杯酒吃。不知欢不欢迎。”

    “当然欢迎了”沈默笑着拉他与自己并肩上座戚继光、归有先和王用汲还有黄锦围坐在下。桌子很大坐了六个人还显得有些空但已经不会再有客人了虽然喝满月酒都是夫妻一起出动但男女不同席的规矩还是不能废沈默他们这些爷们在华亭喝酒各家的女人们则在若菡的招呼下在绣楼里摆酒。各喝各的到也自在。

    沈默便吩咐开席酒过三巡之后。沈安从后面出来笑道:“我家三少爷来给各位叔叔伯伯问好了。”

    众人都站起来一起往沈叟身后瞧去果然见一个妙龄少*妇抱着个白嫩嫩的小娃娃低头走出来行礼后口中轻声道:“见过各个伯伯。”众人都笑着还礼想要看看沈默的三公子却碍于男女有别不好上前。

    沈默笑道:“柔娘你把平常给沈安抱着坐过来歇会吧。”去年冬里挑了个风和日丽的日子若菡张罗着让他把柔娘收了房一来为了栓住他的心省的他没事儿老往绿柳巷跑;二来人家柔娘苦苦等了这么多年再拖下去也不是个事儿。

    沈默便半推半就的把事儿给办了这不才一年多的功夫线子都百岁了那是相当抓紧时间啊。

    柔娘虽然不甚放心却不敢违逆沈默的意思只好将宝贝儿子交给了沈安自己走到沈默身边站着一双眼却须臾离不开儿子。

    她却有些过分担心了人家几个大人只是把准备好的礼物在平常眼前晃一晃逗弄逗弄他便将礼物搁在桌上回到桌边就坐。

    黄锦细声笑问道:“这孩子的乳名真好听叫“平常”让人听了就忘不掉中承起的真好。”

    沈默笑道:“我可不敢居功。是柔娘非要自己起的。”众人便把目光望向柔娘想听听她的高见。

    柔娘脸一红低着头小声道:“我也没啥志向就想让孩子平平安安普普通通的过一辈子所以就起了这么个名字。”

    “已经很好了”沈默笑道:“老大的名字是老爹起的叫阿吉;老二是岳父其的叫十分相较而言还是你起的比较有水平。”引得众人呵呵直笑。

    “老爷取笑我。”柔娘脸更红了这时候孩子回到她手中便紧紧把平常抱住小声道:“老爷您想好了平常的大号叫什么了吗?”因为给老大起名的权力被老爹占有;给老二起名被岳父专权。到了老三这沈默说什么也不让他们搀和了非得自己起一个不行。

    沈默早就想好了只是在等这个宾朋齐聚的时刻宣布罢了只见他微微一笑道:“他这一辈的字是“卿”他大哥叫志卿二哥叫士卿他就叫永卿吧。”

    “永卿沈永卿。”柔娘轻声念几遍感觉这名字虽然简约却透着股子斯文从容心中暗暗欢喜道:“说不得将来也能像他爹一样中个状元郎回来呢。当娘的就是这样喜欢瞎联想啥都往孩子脸上贴金却忘了孩儿他爹爹名叫沈黑犬却也没影响中状元显然名字跟命运是没啥大联系的。了”[(m)無彈窗閱讀]

第四百八十九章 老船主下船

    柔娘吧平常抱下去,众人重新开席。话题便回到了正事上,沈默问愈大酋道:“愈大哥,现在闽浙那边怎么样?”

    愈大酋道:“去年王直抵达平湖之后,他的不总还算老实,唯独马一本部盘踞在浙江柯梅,不听约束,仍然为祸。部堂大人组织会战,命我与卢镗左右夹击,击沉其粮船,一连胜了几场。马一本见势不利,遂逃窜南去,现在倭寇大多在福建和湖广一代,战事虽然频繁,却没有什么大场面。

    愈大酋所说的‘王直入平湖’。是抗倭史上一件转折性的大事,收到沈默降伏徐海的刺激,胡宗宪这几年不遗余力的策划,想要把王直请道岸上来。

    他一面派出沈京,频频向王直递送秋波,不知许下多少承诺,发了几多毒誓,希望王直能跟他会面。大家好好谈谈,共建和谐美好新局面。

    但作为倭寇界的终极老大,王直是真正的老奸巨猾,论智商五个徐海绑一块,也比不上老船主一人,他深知一切承诺都是不靠谱的,所以那里会投降?跟胡宗宪谈判几年,面上你来我往,客客气气,但实际上丝毫没有松口,还整天想着把胡宗宪当枪使-------事实上,他跟胡总督配合,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希望借官府之手,将不听话的磁头一一铲除。使自己成为海上唯一的霸主!

    到时候所有的竞争对手,都不得不依附于他,五峰船队自然就成为海上唯一的大营运商,大搞垄断经营,那样他将成为凌驾于市舶司之上的控制者,自然就可以一统江湖,千秋万代了。

    然而王直聪明,胡宗宪却也不是省油的灯,虽然对王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逢年过节还有礼物奉上。热情堪比热恋情人,可谈判桌下的手段却也一样都没少------他派出具有说客天赋的蒋洲,游说九州强藩大内义长于大友义镇,表示愿与他们建立亲密的伙伴关系,既往不咎,共创和谐美好的新局面-------

    大明东南总督的招牌,还是很好使的,大内家恶化大友家都准备派出‘贡使’,送还掠去的人口,请求展开朝贡,准备与中国开展贸易。

    这对王直来说可是极大的震动。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九州的强藩将很快不能容忍,自己在他们的地盘上称王称霸了。实际上在此之前,岛津贵久已经开始了大隅统一战。使王直在日本的存在空间越来越小。

    更深的原因是,随着抗倭战争的深入,大明地大物博,实力雄厚的优势体现出来,胡宗宪,沈默,卢镗,愈大酋,戚继光等一系列优秀的文武官员涌现,富有战斗力的招募兵,完全取代了腐朽糜烂的卫所兵,明军的战斗力越发强大,现在的倭寇进犯已经很难讨道好处,像原先那种几十上百人便可肆虐沿海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

    相应的,官军与倭寇的死伤比不在那么悬殊,虽然远不能持平,但像原先那样,是个人换不了人家一个的悲剧,已经不再重演了。倭寇的死伤人数急剧上升,其中自然有很多真倭。

    说起这些真倭,命运其实是很悲惨的,他们大多来自九州,一部分是诸侯的军队,但更大部分是战争失败的浪人,失去土地的平民,这些人听信倭寇的宣传,认为中国沿海富裕繁华,成为一名可耻的倭寇分子。

    事实上,在任何一支倭寇队伍中,真倭的比例都不大,最多不过三成。一般两成左右,但往往海战之后,死伤最惨重的定也是这些人,甚至比占大多数的‘假倭’,死伤人数还要多。

    可可到了战后分赃时,却又是另一番情形,一根筋的日本人总是少分后分,分不着多少值钱的东西,被充分赋予了‘吃苦在前,享受在后’的伟大情操。

    妹妹倭寇攻城,都是让真倭冲在前面,拼死拼活,但一旦城陷,那些汉人便抢先入城,吧城中的帑藏抢劫一空;如果被真倭抢先入城,汉人便会骗他们,说官府的库银都藏在监狱里,或者其他沈默难于 攻打的地方。

    这时候真倭便相信了,遂叽里呱的吧老乡,同胞叫到一起,去攻打那些地方。而此时汉人假倭,便去府库中,将成千上万官帑拿走。然后溜之大吉。而真倭往往还不知情,仍在卖力的攻打那些没有用的地方,等到明军反扑过来,将他们打败后,所有的死伤被俘者,皆是真倭,而假倭寇无一被创者。

    沈默所说的那件事,是发生在嘉靖三十八年春,而在此之前,日本人的伤亡已经很大,所以其遗族多有怨恨倭寇的,对王直的态度也从拥戴专为仇视。而原先那些支持王直的大名,也因为损失惨重,所获甚微,投入产出严重失衡,所以非常不满。

    而且嘉靖三十七年,叶麻,辛五郎等人丧命,徐海,徐洪倒戈,成为了消灭倭寇的急先锋,使日本强藩感到失去了战胜官军的希望,且十分不满王直在此过程中的观望态度,所以对他的立场也大为改变。

    当大内家和大友家的使者准备出发时,王直终于承受不住压力,决定上岸与胡宗宪谈判,以免落入腹背受敌的窘境。

    嘉靖三十八年,他带着上百艘战船,以及精锐属下千余人,协同大友义镇的使者善妙一下的四十余日本人,抵达了浙江岑海,请求登录与胡宗宪谈判。

    胡部堂终于得出所愿,按说此时应该老怀大慰才对,可恰恰相反的是,他遇上了大麻烦-------就像沈默当初一样,他选择在私下进行自己的谋划,并没有将计划详细通告手下,更别提治下人民。因为他与沈默持着同样的看法,这个世界上,大多数人是非理性的,不能让他们凭着好恶感情去操纵军政,而是要靠少数清醒的人独断专行,才能成大事。

    但当王直大摇大摆的出现在岑港,要求上岸谈判时,巨大的分歧在官府内部出现了,大多数的官员是保守的,他们要求胡宗宪拒绝与王直的谈判,并用强硬的手段,回击对方的挑衅。

    这其中,以巡按御史王本固最为积极,他甚至已经上奏皇帝,称:‘直等意未可测,纳之恐招侮!’于是一时激起千层浪,朝中那些人云亦云的愚昧之徒众议汹汹,都说胡宗宪要酿成东南大乱了!

    就连胡宗宪的铁班底------浙江的文武官员也都冷眼旁观,无人出来支持他。甚至他最为倚仗的将领卢镗,还有私下会见善妙,要他擒获王直,作为通贡的条件。

    结果不愿意用谈判解决问题的武将们,擅自将军队调集道岑港,并戒严该区域,禁止任何船只出入。王直乘兴而来,结果吃了个闭门羹。同样的事情在嘉靖三十六年已经发生过一次,但当时王直算是不请自来,明军防备还情有可原,可这回是胡宗宪几次三番要求,人家才来的。却又一次被拒之门外,老船主心情之恶劣,也就可想而知。

    他再次派出毛海峰,上岸责问胡宗宪:“我等奉召而来,将恩兵安境。谓宜使者远迎,宴犒交至。近咸陈军容,禁舟楫往来,公怡我耶?”这句话翻译成白话,意思是‘玩人也不是这么玩的。’

    胡宗宪很郁闷,事情弄到今天这个地步,是他之前没想到的-------他低估了清流谏臣们不切实际的死硬。更低估了手下将领对战胜王直的渴望======现在的情况,已经与几年前沈默招安徐海时,截然不同了,当时倭寇的压力太大,明军左支右绌。恨不能减轻下负担,因此虽然有非议,却还是顺利的实现了。

    但现在,眼见着占据越发有利。越来越多的明军将领,开始热烈盼望着建功立业,封妻荫子了,胡部堂想用谈判解决问题,显然不合他们的心意。

    可胡宗宪不是那些只知道空喊口号的谏臣,也不是那些只知道打仗的武将,他是统领全局的东南总督。对当前的局势有着超人的清醒认识,正因为知道这几年倭寇之所以消停,其实最大的功臣是沈默的市舶司,正因为有了丰厚的贸易利润和护航收益,王直和受他控制的亲近势力,都专注于贸易和护航中,对大陆的骚扰自然减少。

    所以最近几年官军击败的其实是一些新近加入的杂牌势力,而真正的老牌倭寇,不仅没有被削弱,反而因为财力壮大,纷纷招兵买船。装备也鸟枪换炮,愈发强大起来。

    但身为一个深通厚黑的老辣大员。他任何时候都不会孤注一掷,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一件还没大有谱的事情上,他必须做熬各方面的准备。为自己留好后路。而且,他还得避免有把柄落在别人手上,也不能过于违逆众意-------无论这个‘众意’是多么愚蠢。

    堂堂一品大员,太子太保兼东南总督胡宗宪,那时竟有‘二嫂之间难为姑’的郁闷,因为面对毛海峰的质问,他只能想尽办法多方劝说,甚至不惜诅咒发誓,向王直写书面保证。保证一定保证王直的安全和人生自由,并全力向朝廷争取,尽可能满足其要求,云云。同时,还得劝说手下的文武官员让他们统一自己的计划。

    胡宗宪的委曲求全没有白费。因为王直终于消气了------其实他不消气也不行,因为此时王直已经是骑虎难下------妙善已经向他发出最后通牒。要他尽快与官府谈判,否则他将直接撇开王直,单独进行。

    而且面对着已经集结好的明军,王直也没法强硬了,他只能在三试探------先提出让毛海峰回来,事实上,胡宗宪还嫌整体包他食宿费浪费钱呢。闻言二话没说,便让小毛回去了。

    见到毛海峰全须全尾的回来。还带着胡宗宪的礼品,王直的心放下一半,在提出派遣贵官作为人质。胡宗宪也不在乎这一条,反正手下的官员又不是他儿,便立刻把沈京和夏正提了两级,一个成了总督参议,一个成了指挥使,速成了一文一武,两个高级官员,让他俩去岑港当人质。

    这下王直终于放心了,他命毛海峰留守岑港,看好后路,自己则带着叶宗满和王汝贤登上了大陆,往平湖去见胡宗宪------胡宗宪特意从杭州移师平湖,为的就是离那些呱噪的家伙远些,一来眼不见心不烦,还能少些压力,其良苦用心可见一斑。

    胡宗宪按照自己的承诺,用最高规格接见了王直,这两个打了多年交道的老对手,终于见了面并坐在一起,虽然谈不上惺惺相惜,但他对待王直十分礼遇,且从不限制他的自由,这既不是什么‘礼仪之邦,重信守诺’,也不是有什么阴谋诡计,只不过是面对强者时的必然选择--------倘若王直没了岑港那数千精锐,没了大洋上的上千条船,几万人马,胡宗宪还是会请他吃饭的,不过是吃牢饭,哪能让他这么逍遥?

    对于自己的本钱,王直有着绝不狂妄的自信,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跟老娘儿子团聚,一边优哉游哉的享受起了天伦之乐,一边耐心等待着谈判的结果。

    谁知这一等就是一年,从嘉靖三十八年十一月,道现在三十九年十一月马上就要过去了,他还是没等着最终的结果。不过他知道这个庞大朝廷的效率惊人地下,又隔着千里万里,谈判自然耗时,往往这边开出个条件,到达京里,然后讨论出结果,再传回音讯来,就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然后他在讨价还价,又是一个月,如是下来,时间自然不值钱了。

    好在买卖做到他这一步,只需在战略上把把关,至于具体运转自然有人去做,根本不用他操心。正好可以趁机多陪陪老娘,所以王直的情绪基本稳定,没有特别急躁。

    但是却远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胡宗宪在招降王直一事上遇到了超乎想象的阻力,许多人都认为,应该趁这个把王直杀掉,一方面永绝后患,另一方面可以洗刷那些反对派反对他的污蔑。

    胡宗宪恍然发现,自己遇到了与沈默当初同样的问题,那时候沈默招降了徐海,他去主持仪式,也曾在私底下劝沈默,斩草除根,永绝后患。

    当时沈默的选择是,坚守承诺。不背信弃义,加上当时的敌我势态,沈默还算顺利的过了关,且在朝野上下名声极好,都说他重承诺,守信用,年纪虽轻却又长者之风------他二十五岁便升任巡抚,说怪话的人却不多,与这个很有关系。

    但沈默之所以能过关,靠的是‘用徐海对王直’的理由,但是现在要保住王直,胡宗宪就没办法找房抓药了,他是在不知道,还有谁值得让王直去对付的?王直不是徐海,他是公认的海盗之王,倭寇的祖宗,这世上在没有比他更值钱的倭寇和海盗了。

    所以胡宗宪找不到有说服力的理由,来保住王直,如此一来,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压力越来越大,尤其是哪位浙江巡按王本固,连续数月三日一本的攻击他‘养寇自重’,‘股息养奸’云云,虽然皇帝没有追究过,可也没有下旨斥责过王本固。这让胡宗宪愈加惶恐,不知道皇帝到底什么态度,会不会突然一天。有锦衣卫上门,将自己像张经医院锁道京里去?

    惶恐之下,他渐渐开始动摇了-------当然这是后话。

第四九零章无须再忍..o

    .3ooo17378第四九零章无须再忍

    五个三死诶斯克诶站网打手快最念着倒 宴会后沈默留下戚继光单独谈话。因为他看到自己最亲信的将领。自始至终都提不起精神。

    “元敬兄”沈默给戚继光到一杯茶微笑道:“这次去义乌可有收获?。其实从之前的信件往来中。他便知道了结果之所以这样说不过是让话题轻松开始罢了。

    果然戚继光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点头道:“是啊再没有比义乌人更合适的兵了!”说着对沈默佩服的五体投地道:“大人看问题的眼光总是和普通人不一样。从一场斗殴中就能现义乌矿工的可贵品质。”

    沈默呵呵笑道:“我也是让你去碰碰运气能不能满意却全靠你自己的机拜 ”说着轻啜一口茶道:“看来你的运气好极了。”

    这年代流行的是募兵制戚继光的部队从嘉靖三十四只开始记练。到三十九年已经整整五年。不能再留也留不住了尤其是绍兴兵都流露出浓重的思乡情绪处州兵倒不厌战却遭到了友军的挖角 闽淅一些将军的手下携着重金、慕名而来邀请英勇善战、经验丰富的官兵们跳槽。处州兵正好也受够了戚继光的严苛要求于是那些军头纷纷向他申请要求自由转会。

    戚继光晏然郁闷但人家是合同期满来去自由自己也只能干

    。

    而且说实在的他也受够了每每战前都要磨破嘴皮子还不一定能不能说服这帮祖宗于是他决定重新招募 据说苏北徐州那边的人。民风彪悍体格强健好像挺不错的他准备请沈默批准去那边试试。

    但当报告递上去时沈默却告诉他回淅江去看看吧去义乌说不定有惊喜。

    戚继光询问原因沈默笑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你还是去眼见为实吧。”就这样一头云雾的戚将军便被打去了淅江金华府的义乌县在那?他大开了眼界彻底改变了他对淅江人柔弱怕死的固有印象

    事情是这样的义乌原本也属于“穷山恶水。的地方但架不住义乌人人品好接二连三现了许多矿藏于是义乌的老百姓离开贫不拉几的土地纷纷改行当起了矿工。

    事实早已证明在人口稠密的地方想靠种粮家致富那简直是痴心妄想所以义乌的矿工们很快便先富起来家家户户吃上白米盖了新房十里八乡的姑娘们也愿意嫁到义乌去让周边地区的兄弟们十分眼红尤其是邻县永康同样是穷山恶水、地不长毛可把山挖透了。也找不到一点矿只能眼看着本县光棍越来越多怨气快积聚终于在嘉靖三十九年六月的一天爆了。

    事实证明并不是夏天火气大容易起摩擦而是一些永康土豪早有预谋、利用民众情绪煽动的此次事件简单说来就是一百多永康人悍然越界在靠近本县的义乌八宝山中抢夺义乌人已经开好的矿藏。义乌人当然不让。劝阻不听引起械斗。因为人少力孤被打得屁滚尿流伤了好些个。

    这时候中国人强大的宗族优势体现出来被打跑的义乌兄弟马上回乡召集数百青年后生把那一百多个永康人暴揍一顿抓了一半。解往县衙希望县老爷能给与惩罚。知县赵大河是全忠厚长者他考虑到睦邻关系把那些永康人教一顿便放了回去。

    结果这种姑息助长了不法者的气焰土豪们又哄骗了一千余永康民众据险把守山头在山头插上一面大红旗招引亡命之徒。

    义乌人被激怒了但他们总体说来。还是守法的先去赵大河那里。请求官府解决赵大河也愤怒了。去金华李知府那里告状李知府低估了事态的严重性便按照惯例出告示:坑场杀死者不论!让他们自行解决矛盾。

    那告示便如战斗的拨文一时间全义乌的老少爷们纷纷请战赵大河被形势所迫出了趋兵剿贼的命令 于是两千多义乌青壮马上组织起来利用熟悉地形的优势。从小路杀上山岭击溃鸠占鹊巢的永康人并杀死为的永康富商施文六等数百人。

    施文六余党不甘失败以在山中挖到的银砂和矿物为诱惑煽动三千多永康人再次野心勃勃来到八宝山砍伐林木建造栅寨砺兵秣马准备大干一场!

    义乌的爷们马上作出反击五千多人愿战数月终于把可耻的侵略者赶了回去但因为下手太狠杀伤了千余永康人这仇是彻底结下了。

    十月永康县中大户为死难者召开扩魂大会并拿出金银备足粮草纠集万余被仇恨冲昏头脑的百姓杀气腾腾赶来义乌。

    义乌人早有防备同样数万人严阵以待双方便在八宝山一带展开了一场史上最

    “亚 戚继光十月下旬抵达的义乌。正好赶上了这场旷日持久的大斗殴的**部分那场面让戚继光永生难忘。只见一寸土地一寸血义乌百姓厚战忙不论男女、无分老幼大家手持着各种武器农民用锄头矿工用撅头连家庭妇女也拿起了菜刀。轮圆了闷着头杀进人群手起刀落。绝不含糊!

    更可贵的是义乌人不但打仗不怕死还极具牺牲精神哥哥死了弟弟上儿子挂了老爹替媳妇残了婆婆顶只要还有能动弹的就一定明在前线绝不考虑以后家里怎么办。

    整场斗殴的月盛夏起一直打到十月秋收以后才以义乌人完胜告终此役双方至少出动三万人次共死伤三千余人海内震动远近尽知义乌人名声大噪。可怕是哪位那还用说吗。

    所以他猛灌下茶杯中的茶水激动的对沈默道:“我自幼随父从军。转历四方到自己带兵打仗。至今已经三十年曾亲眼目睹轻鞋铁骑来去无踪动如惊雷迅猛无敌!也见过那些红衣黄盖的日本浪人。他们善用刀剑武艺高强且性情暴戾不惧牺牲。我一直认为。这南北双寇便是世上最难对付的两种人。小说着叹一口禁不住的感叹道:“但跟彪勇横霸善战无畏的义乌人比起来他们都不算什么!”最后激动的拍胸脯道:“若准末将在义乌征兵四千偻寇之乱必平!无敌之师可成”。

    沈默呵呵一笑道:“这个没问题。我只已经跟胡部堂打好招呼写个条子你就可以回去招兵了。”

    戚继光先是一喜继而又面色一黯道:“还招兵作甚想来是用不着了吧?”

    “哦元敬兄何出此言?”沈默往他的杯里注入亮黄色的茶汤微笑问道。

    “来时与俞副都督同路”戚继光有些郁卒道:“他跟我说总督大人已经决意促成和谈结束战争了。”

    “促和止战?”沈默顿一顿。缓缓摇头道:“谈何容易?”说着把茶杯推到戚继光面前轻声道:“光靠谈判解决不了问题阴谋诡计也代替不了战争。就算最后谈成了。那个来万的偻寇也不会就此烟消云散了”王直虽然号称海盗之王。却还代表不了所有偻寇不愿被招降的大有人在就算王直投降了还会有周直、吴直、郑直冒出来继续领导死硬分子横行打劫。”

    沈默最后加重语气道:“归根结底要取得最终的胜利还得靠我们自己的军队。”

    戚继光有些将信将疑轻声问道:“大人的意思是。接下来还会有战郸 ”

    “有!战争将长时间存在规模也不会小”沈默点点头肯定的答复道。

    但其实以沈默判断抗偻战争将不再是大明朝的主要矛盾因为偻寇已经不可能再危及北京的统治了。那些大员必然会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彼此身上结束短暂的和平相处再次展开朝争的戏码。

    但他没必要将这些话讲给戚继光听还是让这个果敢的将军保留着那些高尚和自豪感吧。的话拿了沈默的条子马不停蹄回淅江去招募他的义乌兵了这一去。他将打造一支当世第一强军南猛的战、东伐西讨打遍天下再无敌手。

    当然这还是后话。

    平常的百岁宴后转眼便擦到嘉靖四十年在去岁腊月里沈默已经接到朝廷的旨意命他与继任者交接差事而后回京另有任用。

    徐谓告诉沈默他的继任者是严党头号走狗邸憋卿此人沈默倒也了解出了名的要钱不要命让他不由有些为苏松百姓担心但严党权势诣天他也没法强出头只能寄望于自己这些年的布置。到时候真能起作用。

    这些年北方冷得出奇大运河到二月底才能全线解冻估计好逸恶劳的邸憋卿会在那时候启程南下。再加上沿途地方官迎来送往四月能到苏州城就不错了。

    屈指一算离上京还有三个月。这三个月里该做些什么呢?沈默早就想好了他叫来苏州知府归有光、苏松提学马森说出了自己的打算:“震川公我想在苏州城为阳明公立祠

    归有光一愣道:“中承您眼看就要进京了可得三思啊对明白人不用把话说得太明白虽然王阳明的再传弟子遍布天下上至内阁次辅下至布衣隐士不知多少人奉阳明心学为圭桌但依然改变不了王学现在是隐学朱学

    从嘉靖初年开始王学与身为官学的朱学数次你死我活的斗争最后以王学被禁****院被毁的结局告终虽然近些年来王学重新兴盛嘉靖帝也不再像从前那样视之为歪理邪说加以严厉打击但其传播也都是在私下、在民间却还没有官员敢用官方立场正大光明的宣扬王阳明。

    现在沈默一反对王学暧昧不明的态度要为王阳明立祠这在二十年来可是破天荒的头一次必然为海内瞩目其后果难以预料。

    所以就算归有光和马森都是王学门人却也不得不劝沈默三思沈默却坚决道:“你们要是不方便便不参与此事反妥我意已决就是自己搬砖砌墙也要在这三个月把阳明祠堂建起来。”

    马森本来就对王学很狂热闻言便不再反对并主动请缨道:“归大人事务忙筹建之事就交给下官吧定然让大人赴京之前亲自为祠堂落成剪彩。”

    “如此甚好”沈默领笑道:“那就麻烦马兄了。”想的好端端的修什么阳明公祠?不怕有人拿这斤事儿给您使绊子?”

    “正因为怕被对付”沈默起身负手走到窗前推开窗户。露出外面淡薄的残雪道:“我才不得已出这一招的。”

    “愿听大人的高招。”归有光跟着走到池默身后轻声道。

    “许多人都是当局者迷不知道如今距离王学解禁已经就差一层窗户纸了。”沈默轻言细语道:“他们也不想想徐阶王学门人的身份。已经是尽人皆知陛下却能任命他为内阁次辅还有赵贞吉等人也都个列三公这代表什么?如果陛下还是对王学那般反感的话他能容忍这些王学门人位列朝堂吗?”

    归有光不得不承认沈默说的很有道理缓缓点头道:“照您这样一说确实是这样”说着抬起头道:“不过既然是一层窗户纸为什么没人敢捅开呢?”

    “就算是层窗户纸也会让人看不到后面的景象”沈默轻抚着窗楞。不过他府上的窗户已经全换成西洋玻璃了所以没法现场演示只好怏怏的收回手轻声道:“据说在古代人们都被蟹子那怪样子给吓到了就是闹饥荒的时候都没人敢吃后来终于有个大胆的第一个吃了螃蟹才现真是味美啊。”

    “大人的意思我明白”归有光轻声道:“您现在要把这层窗户纸给捅开?为这今天下缺 ”

    “对。”沈默颌道。

    “可是您想过后果吗?”归有光道:“您在众人眼中将变成激进的王学门人据我所知当年两次打击王学可都是严阁老上书的这样岂不是与他唱对台?”

    “唱就唱吧”沈默嘿然一笑道:“无论严嵩也好、严世蕃也罢还是赵文华、那憨卿之流都是些窃居高个、党同伐异、祸国殃民、骄奢淫逸的败类我因为实力不足所以才一直忍着让着奉承着。但今天我忍无可忍不能再忍了不然就让人家欺负到家了!”

    “可大人的实力还是不足啊”虽然沈默现在是四品封疆可在严党眼里跟蚂蚁也没什么区别归有光觉着沈默有些冲昏头脑了。心说还是年轻啊便直言不讳的劝谏道:“大人我听说龙可以翱翔九天也可以潜于九渊。属下以为您回去后谨言慎行权且忍耐几年 那严阁老今年就要八十三了。就算饶着他活难道我朝还要出个九十岁的辅?估计皇帝再信任他也不会答应到时候严阁老一去您还不又是飞龙在天且到时正当而立还是无比年轻的一代名臣!”

    他这番话说的推心置腹让沈默不得不动容道:“震”公你的心意我知道。”说着转过身去望着归有光道:“我沈默如今上有老下有小从一己的安危荣辱考虑你的意见是无可辩驳的。”

    乒有光自然能听出沈默这是为了否定的肯定便沉默不语听他继续往下说。

    “但我不得不这么做”沈默叹息一声道:“因为我实在太弱没法保护市舶司、保护大家辛辛苦苦的建成的基业所以我得拉人下水”但在此之前我先得自己跳下去。”[(m)無彈窗閱讀]

第四九一章 阳明公祠

    苏松巡抚衙门签押房。

    这下轮到归有光动容了,他失声道:“大人,您这是何必呢?”

    “如果为自己考虑,我无疑该听取你的意见,”沈默转过头去,双方扶在窗台上,望着外面的蓝天,还有天上划过的几只云雀,像是对归有光说,又像是在说服自己道:“可是,我不能那么自私……当初我来苏州之初,便对你们立下誓言,说苏州这一摊子,我要么不张罗,要么张罗起来,就会一管到底,绝对不会半道撒手,任你们自生自灭。昨日之言,音犹在耳,我不能而反悔!”

    “虽说我用招金蝉脱壳,把交易所、拍卖行这些要害部门,都搬到了上海城去,但胳膊拗不过大腿,那些民间行会还是没法跟官府硬抗,要是到时候鄢懋卿被挤兑惨了,跟他们来硬的,他们还真不是对手。”沈默叹口气道:“所以我得想办法,给他的找个奥援,让鄢懋卿不敢乱来。”

    “可就算是您想保护苏州、保护市舶司,也不用以卵击石啊!”归有光有些焦急道:“冷静一些吧,大人。”

    “我很冷静了。”沈默伸手关上了窗户,轻声道:“你说的后果我很清楚,如果还有别的办法,我肯定不会这样做,”说着摇摇头道:“但可惜的是,我别无选择!”

    “好吧,退一万步说,这样做有用吗?”归有光追问道:“莫非您以为,给阳明公立个祠堂、写篇祭文,就可以让天下的王学门人,视您为中兴之主,全都唯您的马首是瞻吗?”还加重语气道:“不可能的!王学的中兴之主是是徐阶!您抢不过来的。”

    沈默笑道:“我当然知道。”便摇头道:“震川公文人风骨,书生意气,对兵法诡道,还是有欠考究啊,其实我用的这招,叫做‘风声鹤唳’。”

    “风声鹤唳?”归有光道。

    “实话跟你说,我给阳明公立祠,就是要忽悠一下某些人。”沈默轻声问道:“你说说,大家对我的风评如何?”

    “这个,当然不错了……”归有光呵呵笑道。

    “实话实说!”沈默没好气道:“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不要说优点,我知道自己的优点很多,就说缺点吧。”

    “哪有什么缺点,”归有光小声道:“如果硬要说的话,可能大家都觉着您,为人做事都比较圆通、从来也不得罪人吧。”说着呵呵笑道:“不过我觉着这是个优点……”当面给上司挑毛病,那绝对需要一颗大心脏。

    沈默淡淡道:“圆通?可不可以理解为善于趋利避害呢?”

    “当然可以,”归有光点头道。

    “那你相信这样的一个人,会敢于为这个天下先,给严阁老上眼药吗?”沈默冷笑道。

    “不相信……”归有光缓缓摇头道。

    “可我要是真做了呢?”沈默问道:“你会不会觉着,是有人在背后指使的?”

    “八成会这样认为。”归有光终于有些明白道:“中丞,您不会是想栽赃吧?”

    “聪明。”沈默颔首笑道:“我正是这个意思。”

    “你要让严阁老以为,这事儿是徐阁老指使您干的?”归有光小声问道。

    “徐阁老既然是被王学门人寄予厚望的中兴之主,”沈默狡黠笑笑道:“这么多年了,给阳明公立个祠,也是合情合理的吧?”

    “可如果严阁老也这样以为,他定然会将其看成是徐阁老对他的挑战啊……”归有光苦笑道:“您这招……是唯恐天下不乱啊。”

    “严党、徐党砺兵秣马这么多年,总是要开战的,”沈默呵呵一笑道:“我只不过使其提前爆发,早打早太平,这是好事儿。”

    “徐阁老可不会这么认为。”归有光摇头笑道:“您这一算计,他可就被动了。”

    “管他呢,”沈默笑道:“谁让他妈和他儿当年老找我麻烦,现在母债子偿也是理所当然的。”

    听了沈默的话,归有光不禁暗暗打个寒噤,心说这哥们可真记仇啊,那么多年的陈谷子、烂芝麻还记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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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说笑了,”沈默正色道:“阳明公的祠堂立起来,在天下人看来,就算不是徐阁老授意我干的,也是我体会上意,为巴结徐阁老而建。”说到这,不由自嘲笑道:“打惯了太极拳,偶尔雄起一把,也没人相信我是纯爷们,也不知是该庆幸还是叹气。”

    归有光只能无言苦笑,听沈默分解道:“在严党分子眼里,我成了徐阁老的急先锋,他们要打击我,还得估计徐阁老的能量……据说这几年,严阁老越发老眼昏花,陛下有事都爱找徐阁老,而不是严阁老了。而在徐阁老那里,且不说这些年来,我给了他家里多少好处,单说我这种敢为阳明公翻案的壮举,他就必须要保我。”

    “真的吗?”归有光轻声问道。

    “当然,这世上没有不要钱的午餐。”沈默点头道:“靠着‘王学中兴之主’这面大旗,他才聚拢了一批精英,建立了自己的势力,足以跟严党抗衡。说王学成就了徐阶,这句话绝不夸张。”说着冷笑一声道:“据我所知,南北王学门人,不知多少次要求他,设法使王学合法化,但徐阶都以时机未到为由,推辞掉了——我把祠堂在苏州城立起来,在王学门人眼里,这是决定性一步,我也从一个人便成了一个符号,代表着王学门人为合法化所作的斗争。”

    归有光恍然道:“所以不管此时是不是出自徐阁老授意,身为王学代表,他都得全力保住中丞,不然人心散了,队伍也就不好带了。”

    “完全正确,”沈默抚掌笑道:“退一万步说,就算徐阶不管我,那些布满朝堂的王学门人,都会站出来支持我,据我所知,科道言官中,王学门人的比例,能达到六成,这股力量是谁都不敢面对的。”说着笃定道:“所以徐阶必然会管我——即使跟严阁老龃龉,他也不能冒失去党徒的风险。”

    “可徐阁老的感受,您考虑过没有?”归有光担心道:“您可糊弄不了他,会不会引起反感呢?”

    “顾不了那么多了。”沈默摇摇头道:“我是宁可得罪君子,不愿得罪小人,徐阁老还算个君子,应该不会对我怎样的。”

    见沈默主意已定,归有光停止了劝说,幽幽一叹道:“不知那些被您保护的人,会不会有一天,体会到您的这番牺牲。”

    “也许永远不会,”沈默淡然一笑道:“只要能帮他们过了这一关,我就心满意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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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除了短期应急的功利目的,沈默还有更深远的想法……通过这些年对王学的研究,他发现其中许多思想,都是极具进步性和指导性的,如果运用得当,完全可以化为终结程朱理学的利器,甚至动摇那万恶之源的君主专制。

    当然,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在目前来看都难比登天,不过人不怕希望渺茫,怕的是彻底绝望。孤单面对着茫茫黑夜,沈默不奢望点亮整个天空,他只希望能保护好这一点火种,帮助其发展壮大,相信总有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的一天。

    当然,王学本身同样有许多问题,他已经花费了数年的空闲时间,用来钻研改进,希望能创造出一个属于自己的学派,摒弃清谈和务虚,尊重人****人性等等。他还在很吃力的回忆,当初中学念书时,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几位老兄的主张,看看能不能有所借鉴,充实自己的学说。

    不用想,这又是个很浩大的工程,不知猴年马月才能完工,学过统筹学的沈默,自然知道不能‘临上轿才扎耳朵眼’,他得先把前戏做足了,等学说一出炉,推出来才有效果。

    所谓前戏,一方面是提高自己的学术地位,至于这一点,没别的办法,就得靠一篇篇文章、一场场的讲学积累出来,当然如果能写出脍炙人口的文章,或者门下能出几个三鼎甲之类,人气便会跳跃式增长。

    好在沈默向来念书比较扎实,对高中以前的古文,基本上都倒背如流,虽然生在明朝,不能剽窃唐诗宋词原曲,让他一直引以为憾,但幸好比李渔、袁枚这些大才子生的早,只好委屈他们将来靠别的文章出名了。

    而讲学方面,他幸而生在浙江、又在苏州为官,所以中状元后,便在人文荟萃的江浙一带很有名气,许多士子都慕名来苏州求学,到今年已经超过三千人。他假公济私,用公款慷慨的为每一位学生支付食宿,每月还按学习成绩,给予不同数额的补贴……仅此一项,苏州城每年便要花费八十多万两银子,虽然相当部分都被‘热心教育的士绅’消化掉了,可最后落在官府账上的,也有三四十万两,换了寻常州府,一年都没有这么多的收入,可在财大气粗的苏州城,却只是九牛一毛。

    在他的学生中,苏州有徐时行、王锡爵等人;浙江有罗万化、张元忭等人,都很有希望位列三鼎甲,至于能中进士的更是比比皆是,不过还得靠个人造化。

    至于前戏的另一方面,便是为王学大造声势了,就像他前世所学的市场经济学,得先把‘王学’这个市场做大了,然后再推出差异化产品,才会有人买账;不然大家连都王学不认,谁还买你个王学分支的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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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沈默对王阳明祠的建设无比上心,从选址开始便过问,经过反复斟酌后,他才从几十个候选中,选定了最终的地址——苏松一带最有名的江南书院!也是他的学生们用功的地方。

    江南书院依桥傍水,与胥门隔河相望,墨香卷气油然而生,也只有这种文脉最盛的地方,才配得上将来阳明公的地位,还可以培养风水,让他的徒子徒孙能考个好结果……自从当年跟阳明公坐过一张考桌后,他便很信这位圣人兄。

    正所谓‘信阳明者得高中’,这个理念一定要多多宣传才好。

    选址之后,便是设计,沈默遍请江南名师,威逼利诱使他们打破陋习,共同设计出了阳明祠的草图——一座占地三亩的四合院,其依山就势而建,坐东朝西。东是享堂,占地势的最高一级;享堂对面、地势最低一级是正气亭;南北两翼沿墙建廊。

    至于建筑的规制细节,哪里门几扇、哪里楹几根,哪里雕花草、哪里饰云纹,无不精益求精,力求建筑上的完美,寓意上的深刻,以及文化上的内涵,让任何身份的人都挑不出毛病来。

    至于内里的摆设,从花棱窗格、笔墨字砚、到琴棋书画、山水盆景,无不清新镌秀、端庄高雅,但凡附和格调,便不问成本,只管弄来就是。

    可到了一样摆设,沈默就是有钱也不敢自己做主了,那就是摆在享堂龛台上的阳明先生的供像,这个可不是他一个王学晚辈可以决定的……当然,他非要不声不响,自己弄一个,谁也没办法,可那样的影响力就小很多,不符合建祠的目的。

    于是乎,他广撒桃林贴,遍邀南北各派王学耋老,齐聚苏州城,共赏此等大事。这对那些压抑久了的老家伙,有着超越一切的吸引力,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便已经群贤毕至了。就算是路远赶不过来,也派了在江浙当官的门中弟子参加,全当充数……因为大家都任阳明公为祖师,谁也不敢错过这个尽孝心的机会。

    其中著名的有,浙中左派的王畿、季本,身为沈默的师爷爷,二位老人家当然要来给他撑场面。

    还有泰州学派创始人王艮之子、也是现任泰州派的掌门王襞,这是当世实力最大的一派,也是徐阶最有力的支持者。

    以及徐阶出身的江右学派,来的代表竟然是徐阶的老师聂豹,这位年前刚刚致仕的兵部尚书,其实是在返乡的路上,正好到了苏州城便来凑个热闹,却没往深处想……自己的爱徒,就这样被代表了。

    还有南中学派、粤闽学派、楚中王门、北方王门,王学门人遍布天下可不是吹的,哪个门派都能派出像样的代表。

    王学七派齐聚一堂,这可是前所未有过的盛世!想想鉴湖上的那艘游船,便知道要不是沈默封疆苏松,王学门人视之为自己的天下,这些都习惯了偷偷摸摸的家伙,也不会到这么齐。

    最让他们惊喜的是,沈默还把王阳明的亲侄子王正思给请来了,他虽然只是中人之姿,但身份摆在那,就像蛋糕上的红樱桃,有了他才能使这个盛典更加具有合理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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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归有光本人也是很有名气王学门人,他本以为这会是一届胜利的大会、团结的大会,可把各路神仙请来后,他就发现不可能了,因为这些人凑到一块,只干一件事,那就是吵架,不管是哪方的提议,总会有几方反对,吵吵闹闹一个月,屁结果也没讨论出来,唯一的成果是,白吃白喝了沈默八两银子。

    圣人云:虽然财大气粗,可钱也不是这么个花法。归有光心疼道:“大人,花钱我倒不心疼,可这样日复一日的做无用功,那就太浪费了。”

    “是浪费了点。”看着长长的花费清单,沈默苦笑一声道:“好吧,这个账不用你付了,我自己掏腰包。”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点钱,苏州府还是出得起,哪能让大人掏腰包。”归有光连声道:“我就是说,一点成果也没有,整天就这么吵吵闹闹,别耽误了大人的大事。”

    “无妨,让他们吵去吧,反正祠堂还没盖好。”沈默笑笑道。

    “您可真是好脾气。”这下轮到归有光苦笑了,说着指指北边道:“还有最多一个月,鄢懋卿就要来了。”

    “不用担心,阳明公的供像,我已经与龙溪公和长沙公讨论决定了,现已经雕刻七成了。”沈默不忍他急得满嘴起大泡,终于透了底道:“这下你放心了吧?”

    “啊……”归有光张大嘴巴,不知道沈默这是卖的什么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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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二章 花开花落

    “往前五百年,往后五百年,”沈默笑道:“决策都是少数几个人的事,掺和的人一多了,就像鸭子开会,吵得再热闹,也说不到点上去。”

    “那您还把这些神请来?”归有光有些晕头道。

    “如来佛法力无边,还得有八百罗汉撑场面呢。”沈默笑道:“我要是自个把这事儿干了,不过是我的个人行为,可要是把这些大神搬来,那就是一次继往开来的盛会,一次注定载入史册的大会,那效果能一样吗?”

    归有光顿了一会,摇头苦笑道:“大人是越作越大了,这下定然尽人皆知,再次成为朝野上下的话题人物了。”

    “那有什么办法?”沈默嘿然一笑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我只能当个乘风破浪的弄潮儿了。”

    沈默便任由那些王门耋老们吵吵闹闹,一直到了三月底、四月初,他才通过东南著名风水师何心隐,传达了这样一个意思——距离黄道吉日还有七天,诸位考虑的怎么样了?

    怎么样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众人这下傻眼了,就算现在定稿,然后再雕刻,没有一个月也不能完工吧?便纷纷道:“再晚几日吧?”

    何大师大摇其头道:“不行不行,这个日子一过,下次就得明年了。”

    虽然不知啥吉日如此玄乎,但权威说的总不会错,这下大伙不吵了,面面相觑道:“这次谁有办法,就听谁的。”

    于是王畿起身,隆重推出了浙中左派版的供像——阳明先生汉白玉燕服坐像。揭去红绸之后,便见阳明先生身着蟒袍、头戴七梁笼巾冠,冠上饰以貂蝉,左手摸赤带,右手托玉笏。面目清癯,略带笑意,须髯过肩,神情安祥,端的是栩栩如生又神圣不可冒犯,让王思正等见过真人的老者,一下子就红了眼圈,连连说“像!太像了!”还埋怨王畿道:“有这么好的供像,为什么不早拿出来,害的我们多费口舌。”

    王畿笑而不言,心说要是早拿出来的话,你们准要横挑鼻子竖挑眼,显示自己的权威了。

    眼看着供像就这么定了,大伙这一趟却不能白跑,总得为师祖的祠堂尽点心意吧。六大学派各自拿出珍藏的阳明手迹碑刻,如《矫亭记》、《十二景文》、《至罗整庵书》、《西湖诗》等等,都是他们的镇山之宝,现在奉献出来给祠堂增光。

    等到黄道吉日那天,王学门人并苏州城的官员士绅,齐聚新落成的阳明祠堂,举行盛大仪式,恭请阳明公归位。望着先生的音容笑貌,想起当日他老人家的平易近人、有教无类,王学门人不由哭成一片,最终一齐立誓光大心学,为阳明先生夺回应有的地位。

    沈默又盛情招待一番,才‘依依不舍’送诸位长辈回去,临别时还有土特风物奉上,让每个人都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也将沈默一心复兴王学、而且热情大方的名声,传遍了四面八方,传到了各门各派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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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件事情作完,沈默便再无遗憾,开始打点行装、与苏州城的大户士绅话别,专等着鄢懋卿那厮前来接班,便要踏上进京的路。

    到了四月初八,鄢懋卿抵达苏州城外,沈默原准备捡个黄道吉日,与之举行交接仪式,但一个噩耗突然传来——唐顺之病危不起、已经到了弥留之际,现在正沿大运河往故乡常州去,他命手下人给沈默捎信,希望能见他最后一面——沈默一下子如遭五雷轰顶,再也无心应酬鄢某人,派人捎个话过去,便乘船沿大运河南下,唯恐不能与师叔诀别。

    一路上沈默的心情都十分低沉,他自以为见惯了生离死别,已经心如铁石,没想到闻听这消息,竟让他食不下咽、夜不能寐,整个人都沉浸在心悸中不能自拔,可见这位亦师亦友的唐师叔,在他心里的地位……

    一路上船儿破水,终于在嘉兴府,与护送唐顺之的官船迎头碰上了。

    两船相错,水手将踏板牢牢的固定,一位身着白衣,面色憔悴的英俊青年迎了出来,向沈默深深一躬道:“师兄,您可算来了。”他是唐顺之的儿子,名鹤征、字元卿,比沈默小一岁,两人曾经见过几面。

    “元卿快起身,我师叔他怎样?”沈默一边踏上唐顺之的官船,一边焦急问道。

    “刚刚睡过去。”唐鹤征轻声道:“说自己还能醒过来一次……”

    听他这话,唐顺之显然已到弥留之际,沈默的心不由一紧,身子晃了晃,扶着栏杆才站住,嘶声问道:“元卿,怎么会这样呢?师叔他才五十出头啊!”

    唐鹤征垂泪道:“还是老病根发作了。”嘉靖三十七年,唐顺之因战功,从绍兴知府升任太仆卿,掌闽浙水师,当时沈默便写信劝他海上颠簸,条件恶劣,您的身体不好,还是不要接任了。

    唐顺之给沈默回诗一首道:“国耻犹未雪,身危亦自甘。九原人不返,万壑气长寒。岂恨藏弓早,终知借剑难。吾生非壮士,于此发冲冠。”道尽了这位贤者的铁血丹心,义无反顾的踏上了海疆征程。

    打那之后,他便常年在海船上奔波抗倭,一年夏天一连好几个月都生活在海上,许多船员都患上一种怪病,皮肤溃烂、牙龈出血,虚浮无力,唐顺之虽然武功高超,却也没逃脱这种厄运。

    沈默听说后,立刻将一本自己编写的《航海备忘录》送给唐顺之……这是他将自己脑海中,所有大航海时代的记忆记录下来,准备给将来的远洋船长们,当做参考书用的。

    唐顺之在书上,知道了他们这种病,是因为长时间远离陆地,食谱中缺少水果、蔬菜,以至于身体缺乏一种叫做‘维生素’的东西,才出现这些病症的,应对的办法也很简单,多吃水果与蔬菜。

    但要是出海时间一长,果蔬变质怎么办?二百年后的库克船长的解决之道是‘吃泡菜’,但沈默智慧岂是那个西洋蛮子可比,他给出的答案是——出航前带上黄豆、绿豆、豌豆等各种豆子,等蔬菜吃没了,便在船上泡发豆芽吃,同样可以补充缺少的维生素。

    唐顺之采用了沈默的方法,不久之后兴奋的回信说:‘患病的船员好转起来,现在官兵们身体强健,再也不受那种怪病的困扰了。’

    沈默当时还很高兴,命人在各支水师中推广。后来,只听说唐顺之率领部下,夺取一个又一个胜利,杀得倭寇闻风丧胆,再也没听说过他出现健康问题。

    怎么突然间,一下子就不行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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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听唐鹤征抽泣着讲解道:“父亲早年在山间建筑茅屋,苦修一十六年,他立志践行孟子的教诲,摆脱物质欲望的引诱,砥砺心智,寻求突破。在那十六年间,无论寒暑,他都睡在一块门板上,冬天不生火炉,夏天不用扇子,一个月吃一回肉,身上的衣服也从不过两层,同时又不分昼夜的苦读,学遍了诸子百家,自天文、乐律到地理、兵法无不究其原委,终于写下六部经书,修行成功……”虽然面上满是哀伤,可他的表情却是骄傲的。

    “靠着深湛的气功,父亲一直保持着充沛的精力,可毕竟还是肉体凡胎,那禁得起经年累月的苦修,已经到了摇摇欲坠的边缘。”唐鹤征终于忍不住流下泪来,哽咽道:“原本他打算,写完书便休养生息,以续遐龄的,可这时倭寇肆虐东南,百姓生灵涂炭,朝廷束手无策,父亲怎能坐视偏安,便接受邀请,重新出山抗倭。”

    “常年征战,让他的健康愈加恶化,那次得了‘败血病’后,便一直没好,精力大不如前,只是他太好强,一直强撑着不愿告诉别人,”唐鹤征道:“到了今年更是浑身浮肿,举箸提笔诸多不易,且时常陷入昏迷,父亲知道,距离大去之期不远矣,这才上疏乞骸骨,上个月终于获准,这才离开宁波回常州老家……”说到这,这个与他父亲容貌极为相肖的青年,已经泣不成声,再也说不出来了。

    这时候,舱里的老家人出来道:“中丞,我们老爷醒了。”沈默拍拍唐鹤征的肩膀,走进了船舱里。

    沈默怀着悲怆的心情进去,却没有闻到浓重的药味,也没看到床上有人,甚至连被褥都整整齐齐,不像躺过人的样子。但唐顺之确实是在屋里,他穿着布袍端坐在软椅上——那布袍虽然半旧,却象崭新的一样折痕分明,熨帖的穿在唐顺之身上,即使最华贵合身的锦袍也比不了。

    唐顺之的面容清矍,双目深邃,正带着淡淡的微笑望着他的师侄,那翩然的风度令人如沐春风,就像别人跟沈默接触时的感受一样。

    在这一刹那,沈默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一直以来,不知不觉的,都在模仿着这位潇洒倜傥、温润如玉的师叔……但始终还是不如人家原版来的挥洒自如,总能找到些许斧凿的痕迹。

    眼前的一切,让沈默不由脱口道:“师叔,莫非您消遣我?”他的意思是,你真是长病吗?怎么不吃药,也不卧床呢?

    唐顺之淡淡一笑,缓缓伸出拢在袖子中的双手,沈默刚刚放松的心情,一下子沉下了去——只见那双手,已经完全浮肿得发亮发黑,连指甲都脱落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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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顺之将双手拢到袖中,淡淡笑道:“你师叔就是这么个死要面子的人,就是死,也得体体面面的,那种僵卧病床,便溺不禁的等死,我可不能接受。”

    “那也总得吃药吧。”沈默轻声道。

    “人生而有命,这是个定数”唐顺之淡淡道:“不到大限,阎王勾不走我;到了大限,华佗留不住我,又何苦要喝那些败胃口的黑汤子?还不如这样好,至少屋里清洁,我也有胃口吃喝点好的。”看到沈默双目通红,他又轻声安慰道:“拙言不必如此,有道是有生皆苦,人从降世便嚎哭而来,一生经历过多少苦难折磨,而今我终于要卸下一切重担,魂游天地四方,怎能不欢笑而去?你也要笑着送我才是。”

    唐顺之,字应德,号荆川,出生在常州武进,其祖其父都是进士出身,全都官至知府以上,乃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名门公子。他更是天资超人,刻苦好学,十六岁中秀才,二十二岁中解元,次年中贡元,虽然在殿试时,与状元擦肩而过,却也取得第四名‘传胪’的佳绩,年方弱冠便取得如此成绩,他足以让天下读书人顶礼膜拜。

    他的主考官是那位靠‘大礼议’鹊起的张璁,张首辅对他又分外器重,他仿佛踏入了仕途的快车道,时人都说,他能够十年后便登阁百相。但少年得志的唐顺之,有着不可避免的冲动与自视甚高,他深恨张璁发起大礼议,导致满朝刚直之臣或死或贬,从那时起朝中正气荡然无存、阿谀攻讦者纷纷上位,所以不齿与张璁等人为伍,一年后就告病回乡,躲进山里苦读圣贤之书。

    而后又给母亲守制,直到五年后,他才奉父亲之命,重回朝廷,在翰林院任职不到两年,眼看着国事糜烂,朝中暗无天日,他终于忍不住在集会中批评张璁弄权、以致宵小当朝。这彻底激怒了气量狭隘的张璁,决定给这个心高气傲、不识抬举的后生,一个最严厉的处分——革职为民,永不起用!

    这一年,他才二十八岁。

    五年后张璁下台,依照惯例,凡是被张阁老打倒的,都可以翻身了。徐阶如此,唐顺之也是如此,他起复为翰林院编修兼左春坊司谏,这一年,他三十二岁。

    仅仅半年后,嘉靖十九年元旦,按惯例,皇帝要接受文武大臣的迎春朝贺,唐顺之与罗洪先、赵时春三人向嘉靖皇帝进谏,提出嘉靖皇帝接受百官朝贺后,再请太子朱载壑出文华殿,接受百官朝贺。这是因为嘉靖帝曾命朱载壑监国两年,但满朝文武都没有见过这位未来的皇帝,接受百官朝贺合乎礼法。

    司谏的本职,便是进谏。谁知这一本分进谏引动了嘉靖帝那颗敏感猜忌的心,他看后勃然大怒道:“料朕将不起也!”因为当时他正好生病在床,便认为是大臣起了异心,预料他快要驾崩,要请太子出阁来当皇帝了。

    他在唐顺之等人的疏状上,用朱笔批了一百多字的严厉谴责,将他三人革职为民,永不起用……同样的厄运再次降临,这一年,唐顺之年仅三十二岁。

    而后便是十六年的山中苦修,待到再次被推荐出山时,已经是近五十岁的老人了——离二十三岁中进士,已经过去二十五年了,二十五年间,他只有四年多在朝为官,其余时间大都被‘革职为民’,在家‘永不叙用’了。

    家人劝他,你向来没有错,却遭到这么多年的苦难,就算不出山,也没人说你什么。他却道:“向已隶名仕籍,此身非我有,安得计较荣辱?”便毅然决然的出山了……

    数年舟船,征战至今,终于到了油尽灯枯的时候,他这才了无遗憾的解除了自己的责任,乘舟回乡埋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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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面对着这位堪破生死祸福,视己身如臭皮囊的贤者,沈默若有所悟,恭敬得双膝跪倒,轻声问道:“敢问师叔,如何视荣华为无物,置生死于度外?”

    唐顺之微微一笑,轻声道:“先生曾言:‘你看如此花树,在深山中自开自落。你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你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你的心外。’”顿一顿,接着道:“这是我心学的至理,须得用一生解读,此花在你心中,必与我心中之花不同,所以我没法教你。”

    “您的意思是,让我自己用心去体悟吗?”沈默轻声问道。

    “是这样的,”唐顺之缓缓道:“但师叔弥留之际,可将自己的心得与你参考。”

    “师叔请讲。”沈默肃容屏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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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三章 潮起潮落

    江涛轻轻拍着船舷,官船以一种莫可名状的节奏缓缓飘动着,与舱内唐顺之不疾不徐的语调恰好契合,这一刻天人合一。

    “三十四年前,先生弥留之际,老师们问他有什么依言,”唐顺之缓缓道:“他用手指向胸前,留下一生最后八个字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沈默精研王学典籍,自然知道这段故事,轻轻点头,听唐顺之接着道:“我对这八字箴言的理解,是‘问心无愧,死得其所’,从此无比向往这种境界,时时处处单求俯仰无愧,竭尽所能。”说着微微一笑,对沈默道:“我也曾苦恼过,也曾失落过,也曾无法坚持下去过,但每当我想起这八个字,便感觉心灵有了依靠,终于有一天,我发现所有难关都不过是一段经历,走过坎坷便会迎来平坦大道……即使在险峰之上,也还有无限风光,就看你如何去面对。”

    “自从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便微笑对待每一天,无论正在经历着什么,我都力求竭尽所能、做到问心无愧,至于得到什么结果,却不是我关心的问题。”唐顺之顿一顿,仿佛想起自己坎坷起伏的一生,轻轻微笑道:“所以我这一生,学问没做透、官也没当好、就连抗倭,如今也要半途而废了,真叫个一事无成,”说着,脸上挂着潇洒的笑意,不带一丝遗憾道:“但我毫不后悔,因为学问做不好,是我没有先生的大智慧,并非没有用功;官当不好,是我起初的性格不适合当官,后来我迫使自己学会了,可惜天不假年,让我没法建立先生那样的功业……”

    只听唐顺之长舒一口气道:“与天斗、与地斗、就是不能跟命斗,这辈子无法做个先生那样,做个建功、建德、建言三不朽圣人,但我已经尽我所能,竭尽全力,问心无愧,也算得上是至人了,”说着微笑的望着沈默道:“如此了无遗憾,死又何苦?”

    沈默沉思良久,轻声道:“师叔的意思是,您坚持着自己的心,把一切做到最用心,自然就能看淡成败荣辱,对吗?”

    唐顺之笑着问他道:“自己的心是什么?”

    沈默想一想,小声道:“是良心……”

    唐顺之又问道:“先生的心学四绝是什么?”

    这个不用想,沈默清清嗓子道:“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唐顺之洒然一笑,问他道:“你还有什么疑问吗?”

    沈默缓缓摇头,唐顺之能教的都已经教给他了,但要想真正顿悟,还得靠他自己的修行与悟性,说不定下一刻,便能开悟,真正掌控自己的心灵;说不定永远做不到,只能任由心飘着、意乱着,昏昏噩噩过一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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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解决完形而上的问题,还得回到形而下的现实中……

    沈默轻声问道:“师叔,您唤师侄来,可有什么要嘱咐?”

    “确实有些牵挂,”唐顺之笑笑道:“我虽然可以清洁溜溜,完事大吉而去,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已经完结。可是你们还要继续活下去,完成各自的使命,所以临别之前,我有几句忠告、几句嘱托。”说着呵呵一笑道:“如果你不打算听我的忠告,我也不会嘱托你什么。”

    “师叔请讲。”沈默轻声道:“忠言良药,我不会讳疾忌医的。”

    “很好,”唐顺之笑道:“你附耳过来。”

    沈默不知他为何要神秘兮兮,不过还是依言凑过去,只听唐顺之在耳边道:“飒飒西风满院栽,蕊寒香冷蝶难来。他年你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这首并不优美、却霸气冲天的诗,震得沈默险些跌坐地上——这首诗并不是唐顺之原创,而是来自著名的黄巢同志。自从黄先生出道以后,便取代陈胜吴广,成为揭杆造反的代表人物,现在唐顺之把黄巢的诗,只改一字送给沈默,傻子都知道什么意思!

    ‘你老兄要学习黄前辈啊!’这就是沈默听出来的潜台词,他虽然城府比北京城还深,可还是没法完全掩饰内心的惊恐,一边心中暗叫道:‘难道我在别人眼中,已经生了反骨了么?’一边便面色数变,豆大的汗珠子也出现在了额头。

    这下轮到唐顺之吃惊了,轻声问道:“拙言,你怎么怕成这样?”

    沈默勉强保持镇定,苦笑一声道:“您都把我说成是反贼了,我还能不害怕?”

    “不至于吧?”唐顺之默念一遍那首诗道:“没那么严重啊。”

    “都‘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了,还不严重吗?”沈默没好气道:“师叔,这话传出去,是要掉脑袋的。您虽然快要去另个世界了,但说话还是得负责任的,我敢向满天神佛发誓,从没想过当什么劳什子‘帝’。”

    “怎么会呢?”唐顺之道:“青帝只不过是司春之神,充其量算是辅佐玉帝的王侯罢了,”说着笑道:“你不要瞎联想,我的意思是,你想学王安石,变一变大明的陈腐之气,对吧。”

    沈默这才松口气,哭笑不得道:“这诗是黄巢做的,能随便引用么?”

    “所以我让你附耳过来啊。”唐顺之促狭笑道:“你说咱俩谁想错了?”

    沈默早就知道,耍心眼是玩不过这位师叔的,只好投降道:“是我是我。”

    “这还差不多。”唐顺之笑一声,听沈默问道:“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看来你真有这个打算!”唐顺之轻声道:“你在苏州所作的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并细细研究过了,发现你虽然扯着市舶司这面大旗,可旗下面干的那些事儿,一件件却都是我闻所未闻,可以说,现在的市舶司,除了名字与曾经那个相同,其实已经变成了另外一种,能够独立自主的机构!”

    “观一叶而知秋凉,将来你若是登阁拜相掌了权,那是一定不会安生的,且不是小打小闹,而是大干一场!”唐顺之的锋机如此犀利,让沈默无可置辩,只能轻轻点头,不打算骗他,心说也正好听听他的意见,便郑重点头道:“我虽然才二十五岁,但出来当官已经十年了,见遍了这个大明朝的不平,不平事太多,不变就只有死路一条,近看是被异族灭国,远看是落后于列强,再想赶上可就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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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说法毫无保留,也不管人家唐顺之能不能听懂……也许潜意识里,他已经把这位师叔,当成无所不能的神了。

    唐顺之又不是穿越来的,当然有些晕,只好问得确切些:“哪些不平?”

    “第一大不平在于土地。由于近百年来,朝廷放任土地兼并,天下七成的土地,已经集中在一成人身上,致使富者多田无税、贫者不堪重负,再加上连年的自然灾害加剧了农民的苦难,他们发现守在地里已经没有活路,便会成为流民。而流民,正是暴动造反的源头!”

    “第二大不平在于南北差距太大,南方鱼米之乡,富足安康,就算有倭寇侵扰,生活也远远胜于北方……有道是仓廪足而知礼仪,想要让一个孩子读书,平民百姓至少要达到小康才行,这在南方不算难事,而在北方,能读得起书的孩子,却少得可怜。”沈默沉声道:“受教育层面的差别,体现在科举上,便是南北考生的质量差距太大,虽然有南北榜分区录取,但最终排定名次,可是不分南北的。”

    沈默缓口气,接着道:“我们都是过来人,自然知道非翰林出身,不得入内阁,所以朝廷丞相、部堂们,绝大多数都是南方人,本身南方人就瞧不起北方人,现在他们在北方做官,更是绝少为北方百姓考虑,只为自己的官位,不管百姓的死活,甚至是北方的安危……如果将来,北方连年旱灾,同时蛮族造反,后果绝对不堪设想。”

    “第三,是商人与士人不平,士人不事劳动,却可享尽特权,不劳而获;商人创造了无穷的财富,却没有任何政治地位,还要受尽士人的欺凌剥削,这样的后果很严重,会让掌握巨大社会资源的商人,对朝廷缺乏归属感,不可能跟官员同心协力,甚至会在某些时候,倒戈相向,从背后狠狠捅这个朝廷一刀,这都是很有可能的。”

    最后,沈默总结道:“不平事有太多,只是以这三大不平为深,如果不解决,哪一条都会引起灭顶之灾。”顿一顿,又道:“就算不在当代,却也不会超过百年,拙言不肖,为我华夏计,也要试着去解决一下这几个问题。”

    听完沈默的慷慨陈词,唐顺之却慢悠悠道:“王安石变法,最后的结果如何?”

    “失败了。”沈默望着唐顺之,轻声答道。

    “为什么会失败呢?”唐顺之问道。

    沈默心说,那可好比三岁孩子没了娘,说来话长。好在唐顺之没有难为他,而是自问自答道:“王安石之所以失败,是因为他自以为聪明,太想当然了。”说着加重语气道:“一件事情、一个现象出现在世上,必然有其合理性,否则它就绝不会诞生,诞生了也会马上消亡。”

    “王安石不懂得这个道理,他痛恨一切不公平的现状,想要打破所有旧制度。殊不知,旧有的制度或许顽固,或许不合理,却符合最强大一方的要求。所以最强一方,一定会是维护制度、执行制度的人,这些人都是无以伦比的聪明人,且拥有最强的权力,他们一定会对任何妄想破旧立新之人,展开最凌厉的攻势,从肉体到精神上,将异己分子全部消灭掉。”

    见沈默露出思索的表情,唐顺之有些疲惫道:“我很看好你的将来,只要不出现意外,这大明朝堂二十年后将会是你的天下,你可以主导一场中兴,也可以酿成一场灾难,是福是祸,全在你一念之间。”

    “那如何分辨,那些能做,那些不能做呢?”沈默倒不是要完全听他的,来自五百年后的灵魂,最可贵的地方,便是不会迷信任何权威,哪怕是面对如来、安拉或者耶稣。但这并不妨碍他,虚心向一位大贤问‘道’。

    “标准是量力而为,”唐顺之垂下眼睑道:“你感觉自己跳跳脚能做到的事儿,便不要犹豫留力,全力以赴的去完成,但千万不要‘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那是一种弱者的心态,跟‘破罐子破摔’看似相反,实则类似。”说着一抬眼,双目如电的望着沈默,一字一句道:“执掌国之权柄者,不应当意气用事,干些注定不会成功的事儿,也不能将未知的未来,强加在国家和百姓的头上,那是一种不负责任的行为。”

    “那岂不是要碌碌无为?”沈默轻声问道:“不论做什么,都有不确定的地方,难道要因噎废食。”

    “当然不是。”唐顺之摇头笑道:“对于治国,我的意见是怀菩萨心肠,持霹雳手段。前者是,你要时时记得,自己的宗旨是‘让大多数人都好好活下去’,你不砸别人的饭碗,别人也不会反对你,大家都不反对你,你也就能多做些利国利民的事情了。”说着表情一肃道:“而后者呢,就是对待反对者,决不能留情,要么不做、要么做绝,绝不要给对方缓过劲来的机会!”

    “两者相辅相成,才能让你得到大多数人的支持与敬畏,才能让你始终处于多数派,而你的敌人,则始终处于被孤立的境地。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以多助对寡助,焉有不胜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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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了唐顺之的忠告后,沈默轻声道:“师叔,您说的我都记住了,现在您可以说嘱托了吧?”

    “嗯……”唐顺之疲惫的闭上眼,道:“去把鹤征叫进来。”说了这么多话,他已经油尽灯枯了,非得歇歇才能再坚持着说几句。

    沈默便赶紧出去,把唐鹤征叫进来,一看到父亲,他便扑通跪下、垂泪道:“父亲,您有何吩咐?”他也知道,这是老爹在交代后事了。

    “后事不用吩咐,你肯定会干得很好。”唐顺之看一眼年轻的儿子,这是他生命的延续啊,微微动情道:“鹤征,我从来都是任你自由发展,就是不想让科举一途,束缚了你的人生。现在你已经二十四岁了,当年爹爹这个年龄时,虽然中了进士,可随之而来的迷茫,让我蹉跎了好多年,最终一事无成。”

    跟沈默自述时的潇洒,自然不能用在对儿子说话时,因为对前者是倾吐,对后者确是教育,便听他沉声道:“你从前说,要学祖师,做个建言、建德、建功的圣人;又说要读书当官,做个为国为民的好官;还说要习武,保家卫国,开疆拓土;前些年看了拙言的《航海备忘录》,你又说想率领舰队出海,去看看那些大洲是不是真的那么神奇。”

    说完,他垂首看看儿子,有些欣慰道:“诚然,你现在允文允武,心学、航海都有些造诣,但样样精通必然是样样稀松,你今日必须确定未来的方向,然后将其变为专长……”只听唐顺之沉声道“这个问题,我已经让你考虑一年了,现在给我答案吧……”

    “任何一个都可以吗?”唐鹤征小声问道。

    “当然。”唐顺之点头道。

    “那我选航海,”唐鹤征道:“官场太脏、武将太惨,圣贤太远,我还是喜欢干净的大海,去寻找那些实实在在的大陆,一样可以名垂青史,为唐家增光!”

    “可以。”唐顺之说完看一眼沈默,一切尽在不言中。

    所有心事了了,他突然容光焕发道:“上酒菜,你们俩给我送行。”

    摆一桌好酒好菜,唐顺之且歌且饮,唱得却是岳武穆的满江红:“怒发冲冠,凭阑处、潇潇雨歇。抬望眼、仰天长啸,壮同激烈。三十功名尘与土,八千里路云和月。莫等闲、白了少年头,空悲切。”

    “靖康耻,犹未雪;臣子憾,何时灭。驾长车踏破、贺兰山缺。壮志饥餐胡虏肉笑谈渴饮匈奴血。待从头、收拾旧山河。朝天阙!”

    喝完整整一坛酒,唐顺之便在儿子与沈默的注视下大醉而死,享年五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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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四章清官无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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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甘。雷

    沈默一直将顺之公送到太湖对岸。身穿麻衣孝服的唐鹤征道:“请师兄为先父作篇祭文吧。”唐顺之的气场如此强大即使去世数日。那种慷慨飘逸的洒脱之气仍然让他俩无法自拔但逝者已逝生者的生活还要继续总要有一个告结。来生死诀别。

    彼时梅雨之月霍雨绵绵不绝。湖水诣滔浊浪翻滚其势如万马奔腾其声如虎吼雷鸣沈默白衣胜雪披散长伫立在矾头唐鹤征持灵幡站在他的身后面前是香案供桌再远处的大船上静静停看着顺之的灵柜。

    沈默亲设祭物于灵前奠酒三杯于地向唐顺之叩三下长声读祭文道:“呜呼吾师不幸早亡!修短故天君言不伤我心实痛酹酒一鹃先师其有灵享我之蒸尝!天地之有情听我吊我师!”

    “呜呼!吾师身出名门少敏而学十六增麋生廿二中解元转岁点贡元金殿奏传驴以弱冠之年少占金榜之鳌头!念君之丰神飘洒等闲傲视无不使吾辈心神往也!”

    “然彼时权奸当道宵小立于朝。正人避于野吾师性高洁宁明珠投沙不欲和光同尘慨然挂冠返乡僻居乡里忘物苦修惟良工之苦心造种种之奥邃观万物之备于一身;更修得品节高雅卓尔不群。震雷过而不惊泰山撼而不跟!持空拳、御万马而不摇蹈水火、入金石而不贰!”

    “是故吾师于天文地理、经书子史、医药算数之说靡不贯申!于佛氏之禅定老氏之虚静养生家之巅窍靡不悉得!故吾师之一叹一唾莫非宝藏之所存。而人得其一枝一叶者犹足以垂名而耀世!”

    “后世有效吾师所成者力必如吾师所志 想吾师山中苦修十六载夏不扇而冬不炉日忘食而夕忘寐。经岁不食肉床不铺双褥。砥性砺行。一心向学!若一能一长者虽庸人贱役亦驾舟千里以相寻!若泛来泛往者虽公卿贵客至扣门竟日而深避。世人皆曰吾师慕老庄之道行处士之迹卓然物外但求闻达圣贤之道!”

    “吾师尝言若假叁年之不杂。将一得而成也!嗟。此志之难陈盖因值偻夷之祸乱东南尽涂炭吾师修天道秉人心岂能视而不见?方殷庙堂之荐相继乃翻然而改图奉诏旨以从仕。始委之以巡督、终托之以抚治。於是劳形弹神、鞠躬尽瘁以只身接凶寇之锋镝。以六月居东海之痒症号令严明威行将帅。方张之封象既摧、巳聚之长鲸尽殡!宁绍台至今悄然者。实吾师之所遗!然吾师病既函以弥留。志之死而愈矢誓不安於袱席。直至油尽灯枯方了却赤子之愿遂驱舟返乡端坐含笑而逝!”

    “呜呼!吾师之处也草衣木食。若将终身未尝享人间一日之富贵、其出也履危蹈险倾家资以助王师未尝享有官者一日之禄荣!问吾师何以至此?因其上善也!”

    “上善若水者众人处上吾师独处下;众人处易吾师独处险;众人处洁吾师独处秽。

    空处湛静深不可测损而不竭。施不求报!吾尝闻“圣者随时而行贤着应事而变;智者无为而治达者顺天而生。吾师足堪“圣贤先达。!”

    “咦嘻子曰:“鸟人知其能飞;鱼人知其能游;兽人知它能走。走者可用网缚之游者可用钩钓之飞者可用箭取之至于龙。吾不知其何以?吾师荆川唐公也学识渊深而莫测志趣高邈而难知;如蛇之随时屈伸如龙之乘风云而上九天也其犹龙乎?”

    “呜呼荆”之后再无荆川从此天下君子何觅?呜呼着哉!伏惟尚飨。”一条消息胡宗宪让王直前往杭州见王本固!

    王本固那个死捏子乃是最坚定的死硬派如果王直落在他手里。必然会被囚禁然后处死!

    沈默的心一下沉入太湖湖底。他缓缓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便慢慢走回船舱坐在大案后沉思起来

    对于王直的命运沈默写信问过胡宗宪胡宗宪对他也不隐瞒一他说经过反复考虑他认为王直的最终结局不应当由自己决定也不安该由自己提出动议。

    对胡家人一贯的扯皮态度沈默还是很了解的他也不奢求胡宗宪会为一个海盗头子搭上前程富贵。所以对其采取拖延态度他还是可以接受的正准备回京便做做工作。设法说服几位大佬饶了王直一命。让他免死而“俾戍海上”实际上是变相的予以释

    诚然把王直杀掉对于偻寇会是个巨大的打击。身为海盗之王的王直是偻寇统一的象征和精神号召他如果死掉偻寇将变成一盘散沙。再也无法组织起来形成气候。虽然加大了剿灭的难度但被官军各个击破却是在所难免。

    而且对于偻寇和其支持者而言。这是一个严厉的警告:不要奢望做够了偻寇还有被招安的希望摆在你们面前的只有死路一条!这对于还没有与偻寇彻底决裂暗中还有往来的官吏和商人来说是一个清晰的信号:必须与他们彻底划清界限了。不然必将遭到朝廷毫不容情的打击。这将导致偻寇的支持者越来越少最后如釜底抽薪注定战争的结局。

    但不要忘记王直之所以会乖乖上岸是因为堂堂东南总督一品少保胡宗宪信誓旦旦的又是赌咒誓又是派出人质保证王直联安全与自由。

    如果这样都会死去如果一品大员代表朝廷的保证都不作数那后果是无比严重的 有道是“鸟无头不飞人无信不立”对于一斤政府更是不能做出那种短视的行为。因为它会让大明赢了战争没了信义。

    如果一个朝廷没了信义将会没人对其报以信任而只能用同样乃至更多的奸诈和无耻去对付它。很自然的欺骗老实人的结果只能是让后来人都变成奸诈之徒。事实上在沈默原先的那个时空中。在王直死后偻寇就再没有真正想跟朝廷和解的了以后的偻寇要么全军战死。要么用假投降作为再起的缓兵之计。这种手法甚至一直持续到明末。李自成、张献忠都曾诈降更别提对这一招驾轻就熟的野猪皮了 而我们知道原先他们一族。是李成粱最忠实的拥更若不是李成粱先用卑鄙的手段杀了他的父亲和祖父他怎么会那么小便学会伪装。骗过了不可一世的李成梁还当了他的干儿子呢?

    如果这个朝廷言必信、信必果也许不会死那么冤枉国灭族上了。那就不说那么远只谈眼前的抗偻形势

    要知道胡宗宪之所以同意沈默的意见想许王直以不死是因为如果能招安王直量与一职使其便宜制海上则闽、广、江淅可免顿甲苦战也。可现在诱其来降而杀之在我为无名于寇为失信斩汪直而海寇长推诚与怀诈相去远矣。

    当然因为偻寇只是一个松散的群体甚至谈不上是一个联合体王直代表不了全体偻寇即使不杀他乃至给柚封官战争也仍会继续下去因为总有不愿投降或者投降后不满意而复叛的但战争的规模将不会那么大持续时间也不会那么长一

    事实上我们知道戚将军和戚将军的传奇征战史其实是在王直死后才开始的。汪直的死是一个重要的转折点无数的偻寇将登上海岸任意妄为烧杀抢掠再也没有人能够约束他们在很长时间内。官军根本无法阻拦他们的暴行。短暂的和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更残酷的地狱。

    若不是有戚继光和他战无不胜的神军横空出世几乎包揽了此后的全部硬仗大仗并创造了以平均每二十二人伤亡换取斩杀一年人人的冷只器时代敌我伤亡比的奇迹给绝望中的明军将领指明了方向很难想象终明一世会不会取得抗偻的胜利。

    就像偻寇战争的爆是由于阅淅陆商故意拖欠海商的货款才让王直徐海等人愤而杀人从而点燃了战争的导火索一样言而无信使自作聪明荐大明朝又付出了一次惨痛的代价。

    谁说诚信是只有笨人才应该遵守的呢?谁说聪明人就不该笨一些、傻一些呢?

    而且身为《大航海时代》骨灰级玩家的沈默更是知道从十六世纪开始” 也就是正德初年西方殖民者相继东来抢占殖民地。进行掠夺性的贸易:

    嘉靖三十六年佛郎机人利用欺诈手段租借了澳门。后来的穆宗隆庆五年西班牙占据菲律宾的吕宋岛;万历二十九年海上马车夫又来了他们“驾大舰携巨炮”以“通贡市。为名对我国沿海各地进行侵扰企图夺占一个地方。作为控制对华贸易和劫掠中国财富的基地那个地方叫做台湾“在王直完蛋之前中国的东海南海。是他进行走私贸易的“走廊。

    而宝岛台湾更是王直重要的中转站和补给地。

    假使号令群雄的五峰船主不死谁能在他的后花园撒野? “五:

    贻门灵多很多他环想到。如果圭直一死徐海就没有存在儿山了他还没到拥兵自重的地步那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场就必然难以避免。作为对未来的重要布局徐海承担着为沈默留一条后路的重任如果哪天在政治斗争中翻船再没有翻身的机会。甚至连身家性命都保不住他还指望着去澳州或北美。当今土皇帝呢。

    想来想去沈默终于笃定无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保住王真一命。

    如果说保不保王直的问题让沈默有点烦的话那当拿定主意后。他便了陷入无尽的烦恼中一因为这个活的难度实在太大甚于火中取粟甚于阴死赵文华甚至甚于他之前干过的任何一件事。

    沈默深知胡宗宪的为人虽然老于世故过于圆滑但其性情极为坚韧一旦拿定主意绝不会轻易改弦更张除非出现他不可抵抗的阻力。他才会毅然决然的抽身而退。

    所以虽然还不知生了什么沈默却敢断定想干掉王直的一方使出了杀手铜而这杀手铜威力巨大就连堂堂胡总督也不得不退避三

    那自己这个马上就要卸任的苏松巡抚又凭什么迎难而上管的了人家淅江的事儿呢?这让沈默怎能不愁肠百结?

    直到了苏州城外他还是没想出个好办法来但“杀王一派的杀手铜他却已经知道了 原来见与宗宪激烈争执未曾得逞事态进入僵持那个死捏子王本固使出了古往今来第一大杀器秒杀一切强大对手的“动机论。!

    他上本称胡宗宪收受了善妙和王直数十万两白银的巨贿所以才为王直开通求情。此杀器好比琼霄娘娘的金绞剪管你是修炼万年的太乙金仙一样被剪掉头上三花打落凡尘里去。

    胡宗宪没有修炼成仙自然更怕那杀器他知道再争下去就要引火烧身了只能改变立场将王直这个烫手的山芋扔给对方算完。

    当得知这个消息沈默心中暗道:“王直死定了”。便将写给陆炳和徐阶的信点着烧了放弃找人托关系的打算因为他知道两个大佬也帮不了这个忙。

    有人肯定要问王本固不过小小七品巡按为什么能把堂堂东南总督克得死死的让神通广大的沈默不敢活动就连陆炳徐阶这种大佬也爱莫能助呢?

    因为此人是巡按御史其官位并不如何显贵却是天子近臣清华之选代天子巡狩专司地方官的纠劾、考绩。大事奏裁小事立断并可上达天听任何人不能阻拦所以历来为地方官所惧就算官位远高于他也得小心奉承着。

    对于胡宗宪这和权倾朝野的封疆大吏来说更是不敢怠慢小 他深知王本固就是皇帝安在自己身边的眼线无论如何也动不得也是得罪不起的这就更加助长了其气焰。

    当然王本固之所以无敌不仅在于那个官职事实上世界上根本没有无敌的权位 就连皇帝还有可能被架空、被威胁被权臣当成二傻子玩何况一化品巡按?要不然当初吕箕印早就跟沈默干上了何苦当年还一直躲着他走。

    事实上真正的无敌只有一种那就是人品上无可挑剔的清官!王本固为政清廉洁身自爱从不收受贿赔从不以权谋私也从不拉帮结派从嘉靖二十三年中进士至今经历过五次考察全都是“清廉丰功昭人耳目的操评这是一个绝对比现阶段海瑞还要有名的清官。

    当一个大名鼎鼎的清官担任起监视你的巡按御史时最可怕的事情便生了你会现自己根本没法对付他因为他根本就是无懈可击。因为在大明朝这个以道德高低为评价标准的国度里清官永远是正

    的!

    王本固如此强硬的态度定然已经是不死不休了在这些眼中只有黑白两种颜色的人看来偻寇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坏人该死所以就得抓起来杀掉谁要是想保就是坏人的同党。

    最可怕的是持同样观点者不在少数且大多集中在都察院、六科这些部门中恐怕就连严阁老修炼一个甲子的功力也抵挡不住满朝言官一起开火吧?

    所以言官威武本官无解。沈默无奈的得出了这斤结论。

    那么还是撒手不管了吧?管他江南洪水诣天反正你沈默要去北京当官了管那么多闲事儿干嘛?[(m)無彈窗閱讀]

第四九五章交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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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浮有三天就要进入五月了。邸憋卿那边等得着急上火。前文说“商”商属金火克金所以要避开这几个月。

    所以一旦这三天不能上任那憨卿就得六月上任了这可不是仅仅晚一个月、三十天的问题因为五月是收夏税的月份。身负巨贪重任而来的稀中承怎么能放过呢?

    便终于耐不住性子二十八这天早饭过后乘一顶小轿亲自带着礼品进城到了巡抚衙门外命家人那采持一副红全拜帖上前去求见。

    那守门的兵丁一看只见那帖子上写道:“城外人那您卿拜”一看这名字的三个字这么多笔画。便知道是新任巡抚大人来了赶紧一面点头哈腰一面进去通报。

    郗憋卿和那采便等着中门大开沈默急急出来连声道:“有失远迎。恕罪恕罪”了。

    谁知等了半天那大门还纹丝不动倒是那门子重新出来小意道:“祝中承我们中承说本想出来相迎但怕让人看到有失您的体统。所以在还是请您从侧门悄悄进来。再给您赔罪吧。”

    郏憋卿一想自己也的确是唐突了还没交接呢就巴巴的赶来确实让人见笑。但他也实在是没办法啊京里那位独眼龙张着血盆大口今年便要五十万两银子这要是错过了夏税光指望着秋税还不得累死他老人家。

    想到这虽然有些埋怨沈默抱着官印子不撒手他还是忍住气。放下轿帘道:“进去吧

    轿子缓缓抬进巡抚衙门直到进了三堂那憨卿才见沈默出迎。本来想要好好奚落一番说他“架子真大。云云但一看到沈默的样子。所有话又硬生生憋回去了 只见他白衣素服面容憔悴显然是沉浸在某种生离死别的痛苦中。

    那憋卿只好将质问改成安慰道:“沈大人要节哀啊”两人在北京便有过一再之缘倒也不用自我介绍。

    沈默强笑一声道:“实在是失礼了弥大人我师叔新丧下官扶棺送了他最后一程因为惦念着交接连葬礼都没参加便匆匆回来了”说着掩面泣声道:“每想到师叔的音容笑貌我就不能自已”

    那憋卿已经听说当世大儒唐顺之于前日逝世宁绍台的百姓都为其戴孝江淅两省的官员更是纷纷前往武进吊孝就算东南总督胡宗宪也在此列。容憔悴却依然翩然俊雅举止卓然不由有些暗暗嫉妒过一会儿才收下心思道:“前在京里时幸瞻荆川公丰采那真是神仙中的人物怎么说话没了呢?”

    沈默道:“师叔山中苦修十六载。大道虽成整个人却累垮了本当静养数载却又出山抗偻常年在海上作战为风浪侵袭终于一病不起。”

    邸憋卿脸上流露出惋惜之色。道:“真是天妒英才啊。”说着转化话题道:“拙言老弟有什么打算?”

    沈默心说看来真是等不及了。便道:“说实话师叔去世给我触动很大这些年在东南肩负着一方的重任。已经累得我心力交瘁了。只盼着能回京得个闲置安安稳稳度过这几年便学那陶渊明。挂印回家去了

    郏憋卿觉着沈默这话其实是带刺的他已经把沈默的最新任命带

    詹事府司经局洗马。詹事府按理说乃是专为教导太子而设长官为三品詹事下设左右春坊和司经局三全部门左春坊掌侍从赞相驳正启奏长官为左庶子;右春坊掌侍从、献纳、启奏长官为右庶子;司经局掌管典籍制度各类图书以供太子查阅御览长官便是沈默这位司经局洗马。

    可现在大明朝连太子都没有。这全部门能有什么用处?事实上成化以后太子出阁的讲读之事都由其他官员充任”詹事府彻底成为翰林官迁转之阶早就名不副实了。

    这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开坊”沈默自然知道。

    但“开坊。也分大小有大开坊、小开坊的区别 般翰林编修、检讨升一级即为詹事府的中允赞善等官然后过个一年半载便可升为京官中的主事、地方官中的知府等中级官吏这叫小开坊”这一关沈默早就过了。

    然后等在主事、知府任上任满。要是朝廷有提拔的意思。便会转到詹事府所属的左、右春坊或司经局中成为左右庶子、左右中允、左右赞善、或者洗马然后过上一年半载可任命为京官中的小九卿

    太常寺卿、太仆寺卿、光禄寺卿、詹事、翰林学士、鸿驴寺卿、国子监祭酒、苑马寺卿、尚宝司卿;地方官中的提学、左右按察使、左右布政使乃车盗先。一叫大开坊。

    其实。在大开坊之上还有一个等级就是对提学使者、封疆大吏之类的会被任命为翰林侍读学士、侍讲学士一年半载后可以升任大九卿 六部尚书及都察院都御史、通政司使和大理寺卿或看到地方担任总督成为大明朝的顶级官员 如果被任命为礼部尚书那么恭喜你再过个两三年就可以入阁拜相位极人臣了。

    所以这个等级要比大开坊更高级而沉默虽然未经大开坊却已经是堂堂苏松巡抚了加上立了那么大、那么多的功劳理应以这个等级为迁围之阶。

    然而最终他却仅任司经洗马等于是两年巡抚白干了所以那憋卿以己之心、度彼之腹觉着沈默肯定是不爽的。便笑道:“沈大人才三十不到。正如旭日东升何以就这般想要急流勇退呢?”

    沈默叹口气道:“师叔常说:“宦海风波。实难久恋”我这些年来日夜操劳、担惊受怕、还落了个浑身骂名实在是累了也倦了。往日在风尘劳攘的时候每怀长林丰草之思而今却可得闲赋《遂初》了。”说着笑笑道:“与琴、樽、炉、几药栏、花榭为伍才是我辈读书人最好的归宿。”

    那您卿劝说道:“拙言老弟我可要说你两句了你襟怀高旷畅然挂冠而去到也是一段佳话。”说着一片语重心长道:“可想没想过你的父老好容易盼着你高科鼎甲正想享几年洪福呢你耳不能这么就走了。”

    沈默却坚决摇头正色道:“那大人人生贤不肖到也不在科名。我家乡有几亩薄产可供奉养老父敝庐草庐虽不轩敞也可蔽风雨;在下只愿与家父早归田里得以寂水承欢这才是人生至乐之事。”

    郭憋卿赞道:“看来拙言兄真有魏晋遗风我这种俗人不能比啊!”他想到沈默之前的种种怪异形态无论是给王阳明立祠、还是从任上翘班十几日为唐顺之扶柜还是对自己不理不睬一点都不热乎。这一切反常现象与其今日之言论印证便得出个结论是这位年轻的巡抚在自己一方的荐大实力下感受到了浓重的挫败感因而已经心灰意懒开始有“倦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的浓浓退意了口

    那您卿甚至有些同情沈默如此优秀却偏偏不是严奂的人便注定了他这辈子没法登堂入室。如是想着那些对沈默的不满便烟消云散。中豁然开朗假意安慰几句。就直截了当道:“既然沈大人去意已决那就跟下官早些交接吧。”

    “那是当然越早越好。”沈默一点犹豫都没有点头道:“不过大人不必过分操心下官在此数年。布衣蔬食不事铺张不过仍旧是儒生行径。历年所积俸余以及人情往来所得约有三万余两。您现在便可派人清点衙门的仓谷、马匹、杂项之类有什么缺少不敷的地方尽管用这些钱填补就是。”说着还体贴笑笑道:“知道大人数任京官宦囊清苦我是不会让您帮着填窟窿的。”

    那您卿见他说得大方爽快满心欢喜他以己之心度人之腹估计沈默肯定露一半、藏一半说有三万两手中却最少有六万两。

    但有道是千里当官只为财沈默若是不捞点才真让那憋卿意外呢。郗憋卿还不至于让沈默自掏腰包、补窟窿了便摇头慷慨道:“沈大人这是哪的话?京都米贵、花销大着呢还是留着钱到时候用吧”至于这里嘛您就不用再操心了。”

    沈默谦让几次见那憨卿直是不肯。面上这才露出一丝如释重负道:“那就让那大人受累了。”说着对外面吩咐道:“快快备席我要请郏大人喝酒。”

    邸愚卿听了心中不由苦笑道:“看来我要是不这么说就连姓沈的一顿饭都吃不着。那憋卿执意不肯让了半天才东西昭穆而坐简单吃喝一会儿后郁您卿缓缓问道:“下官初来乍到有很多地方要舟沈夫人请教。”

    “话大人只管问吧。”沈默点小头道:“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郭怒卿又谢过沈默才轻声问道:“不瞒你说兄弟我虽一直都在京里做官可在工部、户部都干了多年绝非一般书呆子那样眼高手低。”说着嘿然一笑道:“可是苏州这边怎么弄我是一点都没底 地方人情寻常政务倒还还说。只是对那市舶司如何运转怎样获利我是一窍不通的还请沈兄弟赐教。”

    “呵呵”沈默做思考状片玄才缓缓道:“其实无论是日常政州口许怀是市舶司的事情也罢归根结底都是跟人打交道仁几心下看来。没什么大不同 最初筹建市舶司时筚路蓝缕小百废待兴确实十分麻烦但度过几年运转开来之后便不消再关注那些流程细节。只要管好下面人让他们照章办事即可只有重要的决策要自己把关而已说着淡淡一笑道:“还是那句话跟寻常政务一样务在安辑与民休息。就算下面人偶有不规矩只要能完成任务也不必太过挑剔。反正在下就是这样做的然后就有税银滚滚而至了。”

    他这完全是避重就轻听着似乎很有道理尖则一点有用的没有。部憋卿没经历过那个体系的复杂性。闻言便信了真不由笑道:“照沈大人这么说这可真是个清闲的差事不知您日常都忙些什么呢?”

    “我在苏州为官两任无他好处。只落得个讪简刑清。倒有大半时间教导后进读书与骚人文会。跟同僚玩乐。”沈默像是想起什么似的笑道:“还记得山东巡抚王大人在松江为官时总爱对人说:“闻得沈大人的衙门里总有三样声息

    邸您卿饶有兴趣问道:“是哪三样?”

    沈默道:“是读书声、唱曲声和落子声

    邸憋卿闻言不由大笑道:“那王大人是个妙人沈大人更是。小。心中一直紧绷的弦终于送下来了。暗道:“这小子如此惫懒懈怠都能完成每年的任务我只要比他多用点心。定然就没问题了”

    却听沈默正色道:“郗大人龙马精神将来一番振作只怕要换上三样声息了

    部您卿好奇问道:“我又是哪三样?”

    沈默道:“是戮子声、算盘声和板子声。”

    部憋卿听不出这话是讥诣他将会拼命捞钱反而因为整合了心意。竟涌起丝丝激动慨然的情绪。遂正容答道:“我虽然想像老弟一般逍遥无奈身负陛下和阁老的重托只怕也不得不如此认真。”

    “认真好认真好啊。

    沈默连连赞道:“这些上的事儿。最怕的就是这两个字。”

    “当然了若沈大人有什么故旧好友只要您一句话下官也会略有些通融的。”部怒卿也觉着有点唱高调了不好意思的笑笑道:“还有在京里面遇上什么事情报一声兄弟的名号还是很好使的。”

    沈默是酒精考验的两世官员。深知酒桌上的交情就像放屁一样当时臭一眸子过后一点味道都没了。所以压根没把这话当真不过面上还是感激不尽连连敬酒。他已经练得十分大酒量郁崽卿也最好杯中之物彼此传杯换盏直吃到日头西斜。

    见缸您卿已经有酒了沈默便跟他进行印信、账目、钥匙、文件的交接又将按规定必须交代的事当面言明直到月上中天才放他回去。

    终于约定了二十九这天进行上任仪式沈默又说:“我那天出城的话会让城中官伸为难的迎接大人自然是情理之中可不送我这“老人”也说不过去。”

    郗您卿了了心事情绪大好大度道:“无妨无妨让他们先送大人。小

    “那到不用我这人喜欢清静。”沈默笑着谢绝道:“最不喜欢什么万民伞、建生祠之类还是偷偷早走一天二十八日晚上出城省了很多麻烦

    两人争执一会儿邸恐卿最后才道:“那”也好心说:“你自己不愿意消受那我也管不着了”便应下来开开心心回驿馆住

    。

    等到了二十八日下午郗想卿又派人给沈默送了两千两银子意思了意思沈默便带着夫人、公子和家人。仅装着一船书画趁夜色出城

    。

    据《明史》记载沈公在苏州为官五年打击豪强惩治贪官他在任期间土豪劣伸不敢欺压百姓过甚。地主大户不敢压榨百姓太狠。社会气氛十分轻松;他兴修水利。疏俊河道彻底治愈了为害百年的太湖水患让苏松百姓免于洪满苦难;还仅凭缜密的计策没有大动干戈便将危害东海的巨寇徐海降服使苏松百姓得享平安;他还开市舶司解决了朝廷的财政问题使苏松一带富甲天下仅一府的财政收入便比内陆数省都多得多苏松百姓感念他的恩德修建生祠供奉数百年香火不绝。

    第一章今天实在忙毙了根本没时间写抓紧写第二章写不完不睡觉!!!!![(m)無彈窗閱讀]

第四九六章富可敌国

    .3ooo17378

    口

    沈默立在船头天上是一轮皓月。前方是茫茫的水路四周静极了。只有蛙声虫鸣夜风轻拂着他的面庞露水降了都没有觉。

    自从离开苏州城那一外起他都没有再回头南望没有再看一眼那座他倾注了无比心血才换来今日之繁花似锦的城市。

    他虽然举止风貌、待人接物都酷似唐顺之但始终不是唐顺之。他做不到那种虚怀若谷、上善若水的境界在他那温润如玉的面庞下隐藏着极强烈的权力**只不过一直以来他都很小心的将其遮掩起来但真正了解他内心的人都会感到他那种强烈希望掌控一切。至少是自己的一切的**。

    从当初对自己的父亲;到后来对自己的兄弟、同学;再后来对苏州的大户外国的商人;还有最明显的对待徐海的方式上无一不打着他鲜明的个人烙印 如果遇到意义好吧我们商量如果我说服你就按我说的做;但如果我说服不了你对不起还得按我说的做。

    不要被他温和的外表骗了那只是一层精心的伪装他根本是一个控制欲强烈的偏执狂谁忤逆了他。就是他的敌人虽然当时不会作。但早晚都有报复的一天就连严嵩、徐阶、陆炳这样的大佬他也不甘心雌伏心中记着一笔笔的账就等秋%138看书网%&网--卿真要是听懂了还不把他得罪死了?还是这样好既泄出来消了气又不会有什么不良后果。

    当彻底冷弃下来沈默检视自己的内心便现自己的权力欲竟然比原先不知膨胀了数倍”原先能给个苏州城让他玩玩就已经很开心了现在他渴望的却是不再让任何人摆布就连皇帝也不行!

    沈默深知这样下去是危险的因为相由心生行由心定如果自己不把那种“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封锁起来那就真的离死不远了。

    所以他不是如护卫们以为的在对着黑黯默的夜空生闷气或者不舍得离开苏州城之类恰恰相反。他是在借着夜得宁静努力恢复平和的心态他要忘掉苏州的繁华如梦醒过来面对冷酷的未来。

    他想得如此入神就连有人走到身后也没有觉直到一件温暖的大氅披到肩上才茫然回只见若菡正一脸关切的尊着自己。

    虽然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但若菡仍然保持着少女的娇颜唯一的变化来自那双眸没有了年轻时偶尔射出的锐利锋芒取而代之的是岁月带给女人的礼物 从容优雅。令人心醉让她的男人比年轻时更加依恋。

    “怎么还没睡?”即使在想着最残酷的问题当看到妻子温柔的眼睛。沈默都会自内心的微笑声音也自然变得温柔起来。

    “刚把孩子们哄睡了。”若菡轻声道:“再来看看你就睡。”

    “操完小的再操心大的。”沈默伸出手轻抚着若菡的秀道:“我们这一家老小还真不让你省心。”

    “上辈子欠你们家的也说不定。”若菡掩口轻笑道夜凉如水她不禁打个寒噤。

    沈默伸出手将她揽到怀里。若菡看看护卫们大伙全都不约而同的回过头去 对于大人不分场合地点的大秀恩爱这些跟了他多年的护卫已经完全知道该如何应对了若菡便依偎在他怀里一件披风将两人都裹在了里头。

    “想什么呢?”调整个最舒服的姿势若菡呢喃问道:“想看到了京城后会是什么样子吗?”

    “你怎知?”沈默轻声问道。

    “我原以为你是在外面怀念苏州若菡小声道:“但出来一看。你是面朝北站着就知道自己想岔了。小

    “是啊”沈默道:“苏州虽好。却已成为我们的过去我们的未来却在北京

    若菡轻笑一声道:“就算北京是未来苏州也不会走过去。”说着伏在他耳边小声道:“十二家关键的行会我们拥有三家控制四家。间接控制其余五家走到哪里都像揣在兜里一样。 ”

    沈默不得不感叹

    “: 口罚子了个女中范蠢。巾囤白事当初嘉靖二十六年的时候菡的策划下他先用打劫陆家的那五百万两银子出资救助了摇摇欲坠的各家票号、钱庄。这是一笔令人拍案叫绝的买卖完全可以用来解释。什么叫“乾坤大挪移”什么叫“一石数鸟”什么叫“多方共

    可以说当时那些老板的心态就是想让这五百万两填窟窿在他们看来窟窿填起来五百万两也就没有了反正这个钱还不起还不如。

    但若菡的五百万两出资并不是直接交给那些嗷嗷待哺育的钱庄老板们的而是她先成立了一家票号。然后再由这家票号借款给各家钱庄。但条件是不要他们还钱而是在不改变钱庄所有权的前提下要他护一定比例的股份。

    当时形势比人强别说若菡只要一部分不影响所有权的股份就算要整个钱庄绝大多数人也会欣然给付的。因为那时候的钱庄、票号。资金流几乎干涸账面上全都巨额债务做梦都想把烂摊子丢给别人呢。

    所以若菡明明是豪夺。却因为用了巧取的法子被那些老板们感恩戴德认为府尊大人夫妇真是无比的仁义。于是几乎没有遇到任何阻力若菡收购了所有票号和当铺三到四成的股份然后顺理成章的迅整合了所有的钱庄、当铺以她自己的票号为核心成立了一个庞然大物般的“汇联号”

    当时所谓的“汇联号”在票号老板们看来不过是一个为应对危机。而产生的松散联盟虽然靠着沈默的权势他们都得乖乖听若菡的但等他人走茶凉大家自然会散伙的所以也没觉着有什么不能

    受。

    但接下来的事情让他们跌碎了眼镜 如果是老花眼且愿意承受昂贵的价格购入那种西洋眼镜的话。

    当那五百万两没投入时钱庄里不管有多少钱都会被迅兑换出去而钱庄得到的只是一捆捆擦腚都嫌硬的墙券;但当那五百万两投入后奇迹生了 抢兑风潮马上被止住甚至还出现了神奇的资金回流!因为一捆捆擦腚都不用的债券要又变成了抢手货!

    当所有人还在寻思到底怎么回事儿的时候若菡和沈默却已经在府里。举杯相庆了。当意识到自己的妻子是个商业天才后池默便将自己念书时学到的宏观、微观经济学、货币银行学以及一切掌握的经济知识整理出来讲给若菡听。

    若菡果然悟性惊人对很多概念的认识甚至过了沈默这个老师。她便敏锐意识到金融业最核心的东西就是“信心。二字顾客只有对票号有了信心才会跟你进行业务才会在风险加大时不会生挤兑。

    所以那五百万两银子买来的正是老百姓对票号、钱庄的信心没信心时他们会疯狂的挤兑要求把那些票券兑换成真金白银可一旦有了信心便不会这么做因为不担心手里的票据贬值了反而还会继续吃进以求获利。

    于是乎那五百万两银子只是在各家票号的账上亮了亮声势便不仅镇住了场面还像级大磁石一般。恢复了钱庄票号应有的吸金作用。集起来宣布了一项疯狂的计刮!当了解了这个计划的全貌后所有人都好了伤疤忘了痛血脉贲张、斗志昂扬的要大干一场!把赔掉的老本赚回来!

    若菡的计划是世上最疯狂却也是最符合商人胃口的计划那就是“买下苏州城!所有的票号、钱庄东家、掌柜、挡头一起出动挥舞着银票冲向城里的四面办法。他们有的冲向各家苏绣场、织造场、绳丝场等等丝织业相关的工场以及青楼、赌馆小饭店、客栈还有码头、仓库、甚至是临街或者靠码头的民居全都在他们的购买范围

    。

    因为同样是只购买三到四成的股份并不影响产业的所有权且当时的大背景是偻寇作乱产品滞销行业极不景气所以只要不差钱就九成能以还不错的价格买来心仪的产业。后来光买苏州城的不过瘾。本府其它县里的丝织业以及松江的棉布产业、景德镇的瓷器产业。也都在购买之列

    这今年代人们的消息闭塞反应也远比几百年后的慢等他们反应过来应该趁机加价时汇联号已经结束了迅雷不及掩耳的大抢购”在那持续疯狂的一个月里汇联号一共花了六百五十万两收购的中大产业达到上千宗至于民居之类的小产业更是不计其数。

    后来的日子虽没有疯狂

    “: 小及但汇联号直没有停了收购动用开遍东南各省嗡”分号。细水长流了三年又花出去四百多万两银子收购了外地数不清的优质产业。

    要问他们哪里那么多钱能持续收购的同时还在各省各府乃至大多数达州县开起分号?答案是借市舶司开埠东风!靠眼花缭乱的纯属操作!

    当开埠的消息终于确定无数商人们涌入苏州城于是房产价格开始飙升饭店客栈、酒楼茶馆这些消费业也无比红火起来;而随着市舶司最终开埠丝织业、棉仿业、制瓷业一下子从开工不足变成了产能不足。自然变得炙手可热产业价格逐日飙升。

    沈默进行过统计如果你在嘉靖三十六年五月购入一套临近码头的普通民居需要白银三百两;但到了三十七年五月。便需要七百两;三十八年达到一千一百两到三十九年达到两千两;而四十年最新的数据时三千三百两这其中除了供不应求的因素外还有因其良好的投资前景而被追捧热炒产生的价格虚高。

    那些丝织、棉仿、制慈产业更是有过之而不及短短五年时间价格最少翻了十倍最高可达二十倍”这还是因为沈默担心产生泡沫导致再次的金融危机强令背后操纵一切的汇联号禁止过分恶炒概念。禁止捧杀某一声业的结果。

    就在这种繁荣与炒作共舞的五年中汇联号的资本增值了十二倍直接、间接控制了市舶司全部的十二个关键行会如果算上这部分就连若菡也不知道汇联号到底知值多少钱咯。

    而经过艰苦卓绝的漫长谈判其终于改组成功新挂牌的“汇联银行”虽然只改了个称呼却意味着其终于从一个松散联盟进化为一个被全体股东拥有由董事会负责日常决策具有完善结构、严密组织的大型近代银行。

    这一越时代的杰作被若菡亲切的称呼为他俩的小儿子因为这是由沈默脑海中的知识和她天才的经济头脑完美结合的产物说是儿子也没什么不妥。而作为直接持有汇联银行百分之二十五股份间接持有百分之二十六股份的最大股东夫妻俩的身家保守估计也要过一亿两白银名副其实的富可敌国。

    当然这个数字只是纸面上的。他俩也不可能把股份变现成真金白银。一来夫妻俩生活简单根本不需要几个钱过日子二来百分之五十一的比率代表着对苏松这个蓬勃展的商业世界的绝对控制

    但掌握权利的同时他也不得不肩负起维护这个金融帝国的义务。

    如果说当初离京南下抵达苏州时沈默纯粹代表着自己和官僚阶级的利益对于商业阶层只是同情甚至是利用的态度那当他离开苏州北上京城时他那光鲜亮丽的绯红官袍下已经悄然多了另一颗

    商业之心。

    从此以后他就要为自己背后的庞大金融帝国保驾护航了而在这个官本位的世界要想做到这一点最好选择只有一个。 楼取最高的权力成为掌握天下的那个人。

    在这个北上京城的夜里沈默立下了“做一个权臣的志向。几乎是命运似的几乎就在同一时间。他的一位老相识终于结束了游历天下彻底脱胎换骨 从一个标准愤青在短短几年之间彻底成熟起来并立下了与沈默一样的誓言。

    两人目的一致注定通行两人目的一致注定

    他们俩不知道的是在更早的时候。北京城一座王府里一个面色严肃的教书先生也立下了同样的志向并且比他们俩有把握的多。再加上已经在舞台上或是呼风唤雨。或是低调蓄力的几个大佬他们每一个都有独掌大权、治国定邦的级能力。这个时代注定是个风云际会、变幻莫测的大时代将这些盖世无双的天才们一股脑投到嘉靖四十年北京城的狭小舞台上让他们尽情展示的自己的智慧、谋略从此以后大明朝的所有人甚至包括皇帝、王爷都要乖乖为他们所驱动成为他们合演的这场大戏的配角而已。

    因为这个舞台只属于智慧、状态在最巅峰的天才任何庸才、老朽都将被毫不留情的抛弃!

    九霄龙吟惊天变风云际会浅水游。金麟岂是池中物一遇风云

    第二章这是昨晚写完的弱弱求下月票咳咳[(m)無彈窗閱讀]

第四九七章最后的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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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刀 七旧一

    船到了长江以南沈默不得不停下因为从武进吊唔回来的胡宗宪派人将他拦住。

    个时辰后他出现在胡宗宪的官船上。当然不是因为这么巧而是胡总督等他良久了。

    两人相视苦笑都从对方脸上看到了无奈和疲惫之色只见胡宗宪穿着蓝色的葛布长衫靠坐在坐在大案后的椅子上大概有好些天没有修面了眼窝也因为消瘦而深陷下去。

    胡宗宪挥挥手对卫队长道:“不许任何人进来。”待众人退出去两人便对坐在大案两端胡宗宪微闭着眼。沈默也低着头都不

    。

    最终还是胡宗宪开口了他声音喑哑道:“拙言恭喜你终于是解脱了。”如此悲观的开场白让沈默几乎无法将其与八年前那个去徐渭家三顾茅庐的坚毅男人联系在一起。

    沈默摇头苦笑道:“我却觉着是有出狼窝。又入虎穴”说实在的能选择的话我还是会在苏州待着的京里已经开始不太平

    “是啊。这次王本固可不是自作聪明!”胡宗宪的声音很低沉但透着愤恨和沉痛道:“事关国家大计若没有人在背后支撑就是借他三个胆他也不敢这样做。”

    “他背后是谁?”沈默沉声问道。

    “谁知道是哪位阁老哪个王爷又是哪些得了红眼病的。”胡宗宪疲惫的摇摇头道:“朝廷这池水太深、太浑我也看不透啊。”

    “部堂不是看不透。”沈默轻声道:“而是不敢看透你这个位子太高权力太大不管谁的攻击、都得忍着受着一旦反抗那就是跋扈;而且”有曾部堂的前车之鉴那些大佬也不敢替您说话。”曾锐和夏言便是被莫须有的“边将结交近臣之罪给不分青红皂白的处死。使后来的官员们时刻警醒不敢越雷池半步。

    “是啊。知我者拙言也。”胡宗宪两眼茫然地点点头道:“我最近才现。这官越做越大可就越束手束脚。比如眼前这事儿就已经到了穷途末路。我已经无计可施了。无数失去约束的偻寇将登上海岸任意妄为烧杀抢掠东南的抗偻局面将到退十年自己多年的心血自然也付之东流。

    在无计可施的时候他想到了沈默因为之前的经验告诉胡宗宪这今年青人的脑海里有无穷无尽的好主意已经帮他解决了不知多少看似无解的问题了。

    可世事哪有绝对这次终于例外听完胡宗宪的抱怨沈默陷入了沉默一声也不吭。

    胡宗宪起初想耐心的等着耳等啊等啊也不见沈默吭声终于耐不住道:“眼前局势危急该当如何应对?”

    沈默又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如今官方的和谈已经没有希望我们面前有两条路。”

    “哪两条路?”胡宗宪急切问道。

    “第一放手一战。”沈默沉声道。

    “这个不行要是能打我何必要多此一举的招安王直?”胡宗宪摇头道:“第二条呢?”

    沈默顿一顿定定望着胡宗宪一字一句道:“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胡宗宪差点没把胡子揪下来瞪大眼睛道:“你是说把王直再放回去?”

    “既然没法名正言顺的达成和解那就只能私底下做了。”沈默点点头道:“王直之所以会来大陆谈判正是说明他已经无心与官府对抗了”有这样的海商头子对东南沿海的稳定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胡宗宪苦笑一声道:“谈何容易?且不说会不会养虎贻患单说现在他在王本固手里我就没法把他放走。”

    “可以劫狱嘛。”沈默面不改色道唬得胡宗宪差点从椅子上滑下去脸色都变了道:“这话可不能乱说

    沈默却不以为意道:“既然王本固不按规矩出牌我们就也出一把老千了。”

    “老弟。万一被人知道了”胡宗宪苦笑道:“这可是要掉脑袋的。”

    “无妨”沈默轻声道:“部堂大人只要不停向王本固施压要求审判王直。那厮必然承受不住动起将王直押送进京甩开这个烫手止。芋把功劳落袋为安的心思。”说着淡淡一笑道:“然后再跟毛海峰透露点风声他自然可以在半路上把人救走”让他到山东地面再动手这样自始至终我们没有插手也跟我们没有任何关系留不下任何证据谁能奈何我们?”

    “这个嘛”胡宗宪终于意动他本来胆子就大觉着如果不会被抓到把柄。这件事未尝不能做一下想一想道:“你能保证王直一定会被救走?”※ “到时候他要兵护送。部堂就从杭州卫里给他派兵六知渊大道:“有那些兵大爷护送除非毛海峰想干掉王直自立不然不会救不下来的。”

    “好吧最后一个问题。

    胡宗宪问道:“一个回到海上的王直真比一个死了的王直用处大吗?”

    “大。”沈默不容置疑的点头道:“王直从本质上还是个商人他以前之所以频繁攻击大陆是想迫使朝廷开海禁让自己可以自由贸易现在海禁已经开了他进攻大陆的动机已经不复存在了”现在的东南沿海已经成为他最终要的市场和进货地他只会不遗余力的保护而不会再破坏了。部堂不妨回想一下自从苏州开埠、徐海归顺以后。江淅一带走不是再没有生过偻寇入侵?”说着淡淡一笑道:“现在的偻乱集中在闽广一带正是那些不受王直控制的势力作祟”我们一面可以腾出手来全力消灭这些人。一面大力展我们的水军。等闽广平定了强大的水军也建立起来了。到时候或战或和全在大人一念之间!”

    胡宗宪沉思良久目光中精光四射道:“好就这么办!”

    沈默回去船上过了江继续往北去大概过了三天后半夜里正在睡觉突然听到外面轻微的叩门声然后便是铁柱那低沉的声音道:“大人来了。”

    沈默和若菡同时醒过来他按下要起身的妻子轻声道:“继续睡吧。就当什么也没生。”

    若菡虽然心里担心但还是乘巧的点点头合上了眼睛。

    沈默扯一件床头的薄衫一边悉悉索索的往身尖穿一面往外走到门口时已经穿戴整齐了便推开门看一眼外面的铁柱道:“在哪

    “武房间里”铁柱道:“大人放心吧是我亲自去接的没有任何人见过他的脸。”

    “嗯沈默点点头便跟着铁柱出门去了。

    此时是午夜星月无光、天地漆黑如墨。沈默两个偷偷摸摸下到船尾一个漆黑的房间中。掩上房门铁柱晃一晃火折子点亮了一盏小小的油灯。

    当屋里有了亮光沈默便看到一个早在屋里的黑衣人只见其头戴斗笠手持偻刀弓着身子警慢的对着自己。

    “海峰兄。”沈默轻唤一声那黑衣人竟是王直留守本港的义子毛海垮!他闻言并没有放松而是声冷如刀道:“骗子!你们都是骗

    !”

    他的声音稍有些大沈默赶紧做出个噤声的动作亦意铁柱退出去守好门。铁柱担心他的安全迟疑了一下沈默推他一把佯怒道:“我和海峰兄情同手足他还会害我吗?”铁柱这才低头退下。

    “你惯会花言巧语我是不会相信了!”毛海峰一提刀反手将刀刃架在沈默的脖子上沉声道:“今天我要用你的狗命把我义父换出来!”

    锋利的刀刃架在脖子上让沈默半边身子冰凉他苦笑一声道:“如果可以。那当真是好可是我现在已经不是巡抚而是司经洗马这样的小官。谁还会放在眼里?”

    “洗马?”毛海峰的脑子一下有些短路了摇着大头不信道:“你好歹也是个巡抚就算撤了你的官也不会让你干那个去。”

    沈默从怀里掏出吏部的任命递给他道:“你可以自己看。”

    毛海峰将信将疑的缓缓接过来打开一看果然是任命“沈默为詹事府司经局洗马的任命他咽口吐沫道:“从一省之长直接降到给人家衙门洗马的马夫?你犯了什么事儿?”

    沈默看他一眼面不改色道:“还不是为了你爹”他对小毛同学已经太了解了。知道这小子是个重情义的汉子。所以才敢单独面对愤怒的毛海峰。只听沈默叹一口气道:“自从的知你爹爹被王本固那个死捏子抓了。我便多方营救大声疾呼要求释放你爹”说着两手一摊道:“结果你也看到了我被一撸到底从堂堂的苏松巡抚市舶提举成了司经洗马却还要被你拿刀指着真是要苦死我啊。”狸抗衡闻言立刻撤刀挠着头讪讪道:“难道我冤枉你了?”

    “那你觉着还怎样?”沈默两手一摊道。

    “看来是我冤枉大人了。小毛把刀回鞘抱拳躬身道:“沈大人你是好人。俺给你赔不走了。”然后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去杭州找王本固算账去不拿大人撒气了。”说着便走了门口。

    “回来。”沈默哭笑不得道:“我费尽周折把你叫来难道就是为了撇清自己吗?”

    毛海峰才站住脚回头望向沈默道:“大人的意思是?”

    沈默点点头招一下手道:“附耳过来。”

    毛海峰凑过大脑浊默如是吩咐一番他的面色变了数变道三”果真划

    “这是我冒着天大的干系为你打探出来的。”沈默垂下眼睑道:“究竟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毛海峰寻思片刻方才咬牙道:“中!就这么干!”说着朝沈默拱手道:“要是我义父能大难不死今后咱们不再涉足大陆专心做南洋和日本的买卖!”

    “如此甚好。”沈默颌道:“此事不用着急你回去慢慢准备最早今年下半年最晚明年上半年押送五峰船主进京的船队才会离开杭州。”说着淡淡一笑道:“但我可以告诉你他们的船将是军舰改装的商船一共会是九艘舰船漆成黑色你派人盯紧了漏掉了可别怨别人。”

    毛海峰点点头道:“逃不过我们的眼睛。”

    “这九艘护航军舰会分成前、中、后三队行驶。

    沈默轻声道:“每队之间的距离都在三里以上但走到了晚上只要造一些意外不难将这个距离拉大到五里以上。”说着叹口气道:“这个时间足够你们把人救走了。”

    “那会是在那一艘船上呢?”

    “很简单王本固在哪艘船上老船主就会在卑里。”沈默道:“你看仔细了不难找到。”说着面色一肃道:“但是必须王本固的安全。”

    “为什么?。毛海峰道:“他把你们害的这么惨还不如让我结果了他!以消大家的心头之恨。”

    “你倒痛快了可谁给我们背黑锅?。波默哼一声道:“活着的王本固可以死了的不行!”

    “是。”毛海峰点头应下道。出了果实。

    不出沈默所料在胡宗宪的反复逼迫之下王本固终于顶不住了要求他派兵出来要押送王直进京。

    胡宗宪故意不理不睬几次被逼得急了。才派了九条军船、两千士卒给王本固。当那九艘船一到码头便立玄引起毛海峰眼线的注意将消息通报给快要等疯了的毛海峰。

    王本固不知中计还在精心策戈着路线为了避免暴露又特意选了半夜上路一路上晓行夜宿小心翼翼甚至不允许水手和士兵下船也不许吃沿途采买的食物果然大半路相安无事。

    等到出了南直隶进到山东地界他不由松口气因为这里从来不是偻寇的活动范围越往北就越安全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城市码头越来越稀疏。晓行夜宿的规定不可能再严格执行了。

    也许是离开淅直的缘故王本固心情放松了很多吩咐下面人可以晚上赶路。争取一天内抵达台儿庄。

    这让一直紧盯着他们的毛海峰也终于松口气。当天夜里便动了攻击 其实王本固不知道这里才是最容易遭到袭击的地方因为越往北大运河的水流量就越小淤塞也就越严重许多恶劣的河道仅容一船通过甚至还有搁浅的可能。胡宗宪当初给他派船故意尽捡大个笨重的海船。看着比一般船只要牢固威武的多。但在运河里开可就太过笨重了。

    王本固白面书生哪懂这些道理还以为胡宗宪怕他路上出事特意找大船护送呢便高高兴兴出了在淅直一带当然没事儿但上了山东来问题就严重了被迫摆成一字长蛇阵。往北挪去。

    到了半夜里紧跟着旗舰的那艘船突然搁浅了把后面数艘船堵在那里王本固却毫无所觉一直到被小船从后面跟上来都不知道已经中了埋伏。

    当无数条绳索从各处飞上船舷船上的人毫无准备还没有来得及组织抵御。便被四面八方涌上来的黑衣人吓懵了。几乎是稍作抵抗便溃不成军纷纷跳水逃跑。

    毛海峰拎着长刀亲自登船营救逼问出义父的所在险之又险的从王本固的手中救下了王直也果然没有伤害那位王巡按

    当然。这是后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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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八章 返京

    俗话说:‘上有京通下有苏杭。’说得就是那三千五百里的京杭大运河,南边的那头是苏杭,北边则起自北京通州。通州是个水陆大码头,南边来的粮食绸布、茶米油盐各种民生用品,全要在这个地方转运上车,运到京城里,供那上百万张嘴吃穿住用。

    朝廷有专门的仓场侍郎驻扎在此,当地靠漕船、廒仓为生的,不知其数,加之此时正是南漕云集、漕米入仓的旺季,码头上人头攒动,到处飘荡着汗臭味,让人没法插脚。

    但这是普通货运码头的场景,在另一侧的官家码头上,又是另一番情形,眼前宽敞无比,地面用青石砖铺就,早晨刚洒过水,显得一尘不染,码头边的一溜凉棚,为下面等候接人的贵人们,挡住了炎炎的夏日。他们轻摇着折扇,说话轻言细语,偶尔也会有爽朗的笑声传出,与另一边的码头恍若隔世。

    但也不是谁都怕晒,一个站在官家码头,却身穿布袍的胖大男子,就戴着草帽立在太阳下,一手闪动着蒲扇,一手搭两旁眺望着远处,好似谁家的管家,在给凉棚中的老爷望风一般。

    可在场的官人们,不仅不敢小觑他,看见他在太阳底下站着,时不时还有人走过去,请他进凉棚歇息,却都被他不耐烦的撵回去……吃了他的白眼,众大人却仿佛理所当然,没有一个觉着难堪的。

    因为他可不是一般人,他是赫赫有名的江南第一才子,现任翰林院侍读学士,陛下须臾离不得的近臣,徐渭字文长。官人们能不小心供着、巴结着吗?

    这文长先生学问大,脾气却也怪异,甭管你是皇亲国戚、还是阁老尚书,他一概总是用鼻孔相对,爱答不理,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也不知陛下怎么受得了。

    但有道是‘秦桧还有三个好朋友’呢,还是有人可以和他亲近的。这不,三个年青人走到他身边,笑道:“我说文长兄,大热得天晒一身臭汗,实不是什么有趣的事儿。”

    徐渭扇扇蒲扇,摇头冷笑道:“难道站在凉棚里,看老百姓挥汗如雨,就有趣了么?”

    一个望之三十几岁,面容端庄的男子,闻言对边上那两个稍年青的笑道:“我说吧,能说服这个犟种的,北京城里可找不到。”

    一个俊雅如公子哥的男子笑道:“过去或许是,现在可不对,”说着一指远处道:“看,拙言来也。”

    众人闻言一齐望向远处,果然见一艘官船,缓缓驶到港口,船上插着一串旗帜,仔细看时,便见上面一溜晃人眼的职衔曰:‘大明嘉靖丙辰年状元、詹事府司经洗马,诰封朝议大夫、前翰林院修撰、前右春坊右中允、前苏州知府、前江南市舶司提举,前左佥都御史巡抚苏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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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一身便衣,立在船头,对身边一个穿皱皱巴巴七品服色的官员苦笑道:“非得插着些牌子不可吗?”

    那官员是司经局派去迎接他的,名叫王启明,生得一张虾爬子脸,闻言瞪大那双眼睛道:“这可是大人的荣耀啊,进了京就插不得了……”言外之意,现在不插,更待何时?

    “荣耀?”沈默摇摇头,自嘲笑道:“都是前某某、前某某,我怎么觉着像是讽刺呢?”

    王启明闻言脸皱成菊花道:“哎呦我的大人,您就坚持一下吧,咱们司经局已经几年揭不开锅了,就等着一位有分量的大人来坐镇,我们才好跟户部硬气点,能讨点救命钱啥的。”

    既然他这么说,沈默也不吱声了,眼看着快到岸了,他对身后看着孩子玩耍的若菡道:“待会儿你们直接回家,我还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回去呢。”

    若菡点头笑道:“你忙着,别挂心我们了。”这时十分突然问道:“阿爹,我们能去紫禁城玩吗?”沈默对儿子的教育太过开放,导致小子们时常语出惊人。

    顿时大家一脸黑线,沈默看一眼王启明,见他使劲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便淡淡笑道:“没有皇上的召见,我们不能去,要是哪天有幸陛下召见,你就可以进去看看了。”说着对王启明笑笑道:“小孩子没见过世面,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王启明赶紧附和笑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嘛。”

    这时候边上的阿吉突然又道:“为什么要听陛下的,阿爹不是说,人应该自己做主吗?”

    沈默这个汗啊,干笑一声道:“那是在苏州,现在回了京城,就得听皇上的。”

    若菡也惊了一身汗出来,朝王启明尴尬的笑笑,便拖着俩倒霉孩子进船舱里去了,阿吉和十分还在那不甘心道:“我们要回苏州去,我们不要听皇上的……”

    ‘呵呵……’两个娃进去了,沈默干笑两声,硬是没说出话来,边上的王启明赶紧接道:“童言无忌,童言无忌啊……”

    “是啊。”沈默这才点点头,赞许的看王启明一眼道:“启明,你现在是什么职务?”

    “啊,属下是司经局的七品校书,”王启明自嘲笑笑道:“像我这样的书籍管理员,局里有十几号呢。”

    “这么多人,不是浪费吗?”沈默道:“校书上面是什么呢?”

    “回大人,是六品经承,这个人少。”王启明虽然是绿豆官,可京里混的就是比地方上那些官员鼻子灵,知道自己出头的机会来了,马上吐沫横飞的大表忠心道:“大人,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占了个实心眼,大从今往后,生是大人的人,死是大人的鬼……”

    “打住打住。”沈默摇头大笑道:“我要你个死鬼干什么?”

    王启明不好意思的笑笑道:“我就是一个比喻……”

    “行了,别比喻了。”沈默拍拍他的肩膀道:“回去后你就是我的经承了,跟着我好好干,不会让你吃亏的。”

    让他这一拍,王启明的骨头都酥了,当即给沈默磕头道:“属下谢过大人,从今往后您让我往东、我不往西,让我撵鸡我不追狗,总之一句话,让我干啥我干啥。”

    沈默虚踹他一脚道,笑骂一声道:“马屁精!快到了,赶紧安排安排下船吧。”虽然是骂人,可透着掩不住的亲热,让王启明大为受用,腾得跳起来,精神抖擞道:“得令!”便猴子似的蹿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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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船靠码头,沈默一眼便看到了徐渭、吴兑、孙铤还有诸大绶四个,使劲招手笑道:“大热天跑出来接我,兄弟真是过意不去啊。”

    四人一起哈哈笑道:“要是我们不来,你才会过意不去的。”

    船一停稳,沈默便快不下来,与四人挨个抱成一团,说话都好几年没见了,大家彼此都十分想念,使劲你拍拍我、我捶捶你的,表达着心中的欣喜之情。

    稍稍笑闹,吴兑小声提醒他道:“别人也来了。”沈默微不可察的点点头,便朝不远处的三人拱手笑道:“太岳兄、子维兄、思济兄,劳你们大驾前来,真是折杀拙言了。”

    几年不见,张四维还是那个样,朝沈默呵呵笑道:“拙言兄凯旋返朝,做兄弟的怎能不出迎呢?”

    张居正却沉稳了许多,颔首笑道:“拙言,别来无恙啊。”

    那思济兄乃是原杭州知府唐汝楫,当年外察,他也得了优异,被调入京城,任左春坊左论德,他觉着自己跟沈默是共患难过的老交情,所以亲热的上前,跟沈默套近乎道:“拙言老弟,咱们真是有缘啊,一起在翰林院,一起去江南,现在又一前一后回来京城,今后可要多亲近才是。”这话稍有些突兀,若是顺着他往下说,指不定会冒出什么幺蛾子来呢。

    沈默不着痕迹的抽出手,呵呵笑道:“已经够亲的了,再亲就得搬被窝去思济兄家睡了。”惹得众人笑成一片,也就把这茬绕过去了。

    这时候,码头上那些不是迎接沈默的官员,也凑过来向他问好,沈默一一笑着回礼,等到摆脱出来时,已经是临近中午了。

    众人正要登车进京,唐汝楫突然提议道:“这个点了,还是在通州吃个饭,然后下午回去,正好晚饭前进京。”他都这么说了,众人纵使跟他不是一路,但今天都是来接沈默,也不好再说什么。

    唐汝楫便领着众人,到了通州最有名的酒楼‘食为天’,他显然是用心良苦,早定好了最豪华的包厢,点了最珍贵的酒菜,众人一到,立刻开席。

    这些人全都是翰林出身,人中龙凤,哪个不明白,唐汝楫这番做作是为了什么,有心要提醒沈默,不要着了他的道,但想一想还是算了……能算计这家伙的人,估计还没出生呢。

    然后就是排定座次,沈默是今日的主宾,自然坐了主位,唐汝楫坐在他右手边的主陪,众人本想让官职最高的徐渭坐在沈默左边,但他却眨眼笑笑道:“还是请张太岳坐吧,太岳兄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前辈,咱们还是按规矩来吧。”说完便一屁股坐在沈默对面,怎么劝都不起来。

    张居正不禁摇头苦笑道:“文长兄,你这是寒碜我啊。”话虽如此,他还是坐在了沈默的左手边。众人便按着及第年份叙座,然后传菜开席,为沈默接风敬酒,自然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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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自然要说些闲话,可让沈默奇怪的是,这些人只是异口同声的,向他询问苏州城的事儿……诸如市舶、抗倭之类。对于他提问京城的事情,却一概含糊过去,岔开话题,仿佛在忌讳什么。

    于是他知趣的不问,一顿饭便在这种怪怪的气氛中过去了。归程中,他与徐渭几个共乘一车,马车隆隆,外面肯定听不见里面说话时,他才开腔问道:“京里现在怎样?”

    “面上还是那样,可私底下暗涌湍急,吃人不吐骨头啊。”徐渭摇头笑道:“不得不说,拙言,你不该这时候进京啊。”

    “好像我愿意来似的。”沈默翻翻白眼道:“要是可以,谁愿意离开花红柳绿的苏杭天堂,来北京吃沙?”

    孙铤笑道:“北京不宜居啊,我正在请调,回南方去当官。”他现任翰林院侍读,已经闲了好几年,静极思动,想出去做官了。

    “你那里事儿少,说走就能走。”诸大绶不无羡慕道:“像我,到现在还没把《元史》修完,哪也去不了。”

    沈默关切问道:“我离开翰林院都已经六年了,这六年里你一直干那个活?”

    “哎,”诸大绶没好气的瞪他一眼道:“你惹了李默然后拍拍屁股走了,倒把我和端甫好坑。”今日翰林学士阶段验收《元史》的修订成果,两人不能都来,便一个当代表,一个留在家里顶着。诸大绶说着又有些欣慰道:“不过这几年也不是白忙,加之元朝也不长,估计年底就能完工了。”

    吴兑笑道:“这可是大功劳,一旦完工,你们俩必然声名鹊起,连升三级都是有可能的。”

    “我倒宁愿继续埋在故纸堆里,”诸大绶却摇头道:“那样倒能睡个安稳觉,不至于整天提心吊胆。”

    “怎么?”沈默听了一会儿,问道:“怎么,现在的气氛很紧张吗?”

    “何止是紧张,简直是剑拔弩张。”孙铤夸张的比划一下道:“两边人明争暗斗,就差掐起来了。”

    “这可不像徐阁老的风格。”沈默摇头道。

    “什么徐阁老。”徐渭摇头道:“是裕王和景王。”

    “他们俩?”沈默暗吃一惊道:“我怎么没听说。”

    “这是上个月的事儿,”吴兑为沈默分解道:“原先一直无后的景王诞下一儿,而裕王的世子夭折了,一下子双方的地位便颠倒过来,让原本骑墙观望的严党分子,一下子旗帜鲜明的为景王摇旗呐喊,那边裕王世子新丧,士气低落,为了避免一败涂地,他那边的官员,也毫不相让,针尖对麦芒的干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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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事儿的背景,沈默是知道的……当今圣上万寿帝君嘉靖皇帝,因为自幼体弱多病,成年后又乱服丹药,导致蝌蚪质量极差,费劲生了好些儿子,却没养活几个,最后成年的,也就是老三裕王和老四景王两根孤苗苗,还仿佛先天不足一般,两人的身子一个比一个差,不到三十岁,便浑身是病,空对着满屋子嫔妃,就是生不出娃娃来。

    虽然裕王稍长于景王,但景王也有自己的优势,那就是长得像嘉靖帝。加之皇帝一直态度暧昧,迟迟不肯立储,所以朝中大人几乎一致认定,这二位谁能生皇长孙来,谁就是将来的储君!对于这一点,两位当事人也深信不疑。

    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造人大战开始了,最初几年,双方想着各凭本事,整日里辛勤耕耘,遍洒雨露,希望广种薄收,但无奈他们爹的种实在不成,地种了不少,可就是不长庄稼。

    后来只好请人帮忙……呃,不是,请人帮着生,而是请人帮忙,让他们能生出娃娃来。

    兄弟俩的性格不同,选择的路也截然不同。先说景王,因为长得像他爹,便觉着这是最大的资本,言行举止都可以模仿,甚至对道家的狂热,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于是他请龙虎山的道士帮忙,希望借助神仙之术,搞出个娃娃来。

    而裕王那边,这位爷生性柔弱,很听人话,他的老师,国子监祭酒高拱说:“别信那些玩意,那都是骗人的。”裕王便不信那些方士,按照正统方式求医问药,最后在李时珍那里,得到了调养身体,以固肾水的方子,坚持几年,终于生出了儿子。然后一个月就夭折了……

    不要紧,再生,这个命长点,沈默离开苏州时,还听说裕王庆贺世子两岁生日呢,谁知道刚进京,又夭了……

    然而同时,景王生了……

    事情这下好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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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九九章 儿子

    一行人赶在城门关闭前抵京,众人本打算找个地方喝酒,继续秉烛夜谈,但见沈默有些提不起精神,知道他有些困倦,加之明日还要朝见陛下,便打消了念头,进到正阳门,就各自打道回府了。

    沈默目送着诸位四散而去,深深吸一口干燥的空气,他不由轻声道:“北京欢迎你。”这才回身进了胡同,走到最里面一家……这还是他五年前刚来北京时,若菡置下的宅子,仿佛是料到还有回来的一天,当年他们南下时,若菡也没有卖掉,而是给徐渭他们几个住。后来几人各自接来家眷,自然另寻住处。剩下一个光棍的徐渭,嫌大房子住着孤寂,也搬了出去。

    最后只留了几个下人在此,看守打扫宅院。后来怕他们懈怠,还拜托‘汇联号’的掌柜,时时过来查看。

    如此上心之下,宅子自然保持的干净如初,一回京就可以住得舒舒服服,省下了寄人篱下、再找房子的工夫了。

    看着门前挂起的一对大红‘沈’字灯笼,沈默有些恍若隔世的感觉,不由叹口气,心说:‘而今回到京里,却又得夹着尾巴做人了。’

    早一步回来的沈安,迎出来道:“老爷,您这么早就回来了,我以为还不得半夜。”

    沈默笑道:“我又不是夜游神,”说着问道:“她们吃过饭了么?”

    沈安小声道:“还没吃呢,夫人正在训二位小公子,至今还没顾上吃饭。”

    “哦……”沈默点点头,说话间穿过垂花门,进去内院,便看见柔娘抱着孩子,站在正屋外张望,听到有动静,她回头一看,赶紧轻声道:“爷,您快进去劝劝吧,姐姐现在还不让阿吉和十分起来呢。”

    “你先去休息吧。”沈默逗弄一下平常,便进去正屋,只见两个小家伙跪在垫子上,在那里垂头丧气的背三字经呢……若菡毕竟是亲娘,不舍的让那么小的娃儿,跪在硬邦邦的石头地板上,但这也让一直被沈默‘爱的教育’宠坏了的两个娃儿,觉着无比的委屈了。

    帘子一掀开,自然有动静发出来,两个背书的娃娃,竟然不约而同的回头,一看朝思暮想的阿爹终于回来了,便一起咬着下唇,委屈的抽泣起来。

    沈默一看,竟然也鼻头一酸,赶紧暗骂一声道:‘没出息,要有个严父的样子。’便板起脸来道:“知道错了吗?”

    两个小娃娃点头如捣蒜,可怜巴巴的样子,实在惹人怜爱,沈默的心马上软了一般,硬板着问道:“说说吧,错在哪里了?”

    “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阿吉巴巴的望着沈默道。

    “嗯……”沈默难以置信的望着儿子,心说小家伙不是吃错药了吧,敢这么说我?

    那边的若菡拿着鸡毛掸子起身,瞪着大儿子道:“你敢再说一遍?”

    哪知二儿子十分又道:“大人说话,小孩子不该插嘴。”

    “好小子,反天了,真以为你娘我不敢打啊!”若菡气得走到两个小鬼面前,舞划几下鸡毛掸,却哪里下得了手,只好一把塞到丈夫手里道:“养不教,父之过,你这个当爹的看着办吧。”便气呼呼的别过头去。

    沈默拿着鸡毛掸子,看着两个小鬼,苦笑道:“我说你们俩,也太大胆了吧,怎么什么都敢说?这下可怎么办?”

    阿吉和十分十分委屈,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呜呜哭道:“爹啊,妈呀,你们欺负人的,坦白也打,不坦白也打,呜呜……到底要我们怎么样吗?”

    “怎么欺负人了?”沈默脑子有些转筋,问道。

    “我们在船上,胡乱问问题,这才让娘生气。”阿吉抽泣道:“所以我说,不该问的问题不要问。”

    十分也道:“我寻思着,应该是大人说话,小孩不准插嘴……”

    沈默彻底无语了,他估计这么大点孩子,还不至于那么多心眼,好吧,如果真有,能在三岁就把老子耍了,那也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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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沈默说情,若菡才放过两个小家伙,让他俩起来……其实就算沈默不说,若菡也会让他俩起来的,但是这样一来,好人就让沈默一个做了。

    看着两个小家伙抱着沈默的大腿,躲在他身后怯生生的望着自己,若菡真是哭笑不得,狠狠的剜一眼沈默道:“每次都是这样,你竟装好人,我我做坏人。”

    沈默嘿嘿直笑道:“哪有哪有,我现在就为夫人出气。”说着弯下腰,在儿子的小屁股上作势打几下,恶狠狠道:“还敢不敢了?”

    两个小娃娃一起捂着屁股,乖乖道:“不敢了不敢了,打死也不敢了。”

    “打不死还敢?”沈默笑骂一声道:“真不知道你们是想不明白还是在这装糊涂。”说着放开两个小娃道:“去吃饭吧。”

    阿吉和十分赶紧向爹娘行礼,然后一溜烟跑掉了。

    “真是长大了啊。”望着他俩的背影,沈默摇头道:“怪不得人家说,最弄不得的人,永远是自己的孩子呢。”

    “就你歪论多。”若菡的气还没消道:“四岁的孩子懂什么?还不是你教个什么样,就是个什么样?就拿今天这事儿来说,多危险啊,万一要是传到有心人耳朵里,咱们一家可怎么办?”她总听人说,锦衣卫在京城如何如何厉害,据说大臣夫妻两个晚上吵了嘴,第二天皇帝就能知道。

    “没那么严重,”沈默呵呵笑着揽住夫人的肩膀,道:“先不说传闻是真是假,就算锦衣卫真有那本事,也不会用在咱们身上的。”

    “不管这次有没有事儿,”若菡板着脸道:“有道是三岁看老,要是在这么大咧咧下去,将来总有吃亏的那一天。”说着恨得拧沈默一把道:“你是多小心的一人啊,怎么教起孩子来,这么粗放呢?”

    沈默笑笑,正色道:“我已经这样,没有办法了,但我知道,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莫过于头顶的星空,和孩子们的童真,要是小小年纪就得学着谨言慎行,甚至讷言不行,将来长大了,也自然逃不了沦为芸芸众生的下场,肯定干不了大事。”

    “尽说大话蒙我,”若菡被他逗笑了,道:“你从来都三思后行,不也是做大事的吗?”

    “我跟他们不一样,我是独一无二的。”沈默一本正经道:“他们要想变得独一无二,就不能按照普罗大众的那套教。”

    “满嘴歪理,”若菡轻轻拧他一下道:“你就惯着他们吧,等入蒙以后,先生的板子,非得把他们打回来不可。”

    “我是不会让那些书呆子教我儿子的,要是教成小书呆,谁陪我俩精灵古怪的好儿子。”沈默道。

    “难道你不让他俩念书了?”若菡难以置信道。

    “书还是要念的。”沈默指指自己道:“我假假也是个状元名师,难道还教不了自己的孩子吗?”

    “我不管了!”若菡几近抓狂道:“反正你要是给我教出俩流氓来,我这辈子跟你没完!”

    “好好好,放心吧,”沈默陪着笑道:“虎毒还不食子,我怎么会害自己的儿子呢?”说着半推半抱的对夫人道:“走啦,吃饭去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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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旅途,虽然只是坐船,却也晃悠的沈默十分劳顿,晚上草草吃了点东西,便倒头呼呼大睡。睡觉从不出动静的他,还罕见的打起了呼噜,吵得若菡实在睡不着。只好坐起来,一边看书,一边看那墙脚的自鸣钟,等待某个时刻的到来。

    当看到最短的时针,指向表盘正下方时,若菡不由暗暗松开口,开始叫他起床,可推了好几把,就是不见人醒过来,掀被子也没用。见这家伙仍是呼呼大睡。若菡便道:“哎,苏雪姑娘,你怎么来了?”

    这真是药到病除,声音不大的一句话,却让睡得正香的沈默,一个激灵跳起来,茫茫然的便睁大眼睛四下张望,口中还紧张道:“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

    若菡是又气又笑,把裤子丢到他面前道:“我把她撵出去了,老爷你就省省这份心吧。”

    沈默这时也清醒过来,哪还不知若菡诳他,便一边穿裤子一边讪讪笑道:“你看你,大清早的又淘气了……”

    “谁有工夫跟你淘气?”若菡伸个无限美好的懒腰,指指那座钟道:“还有半个时辰就上朝了,今儿是回京后第一天,你可不能晚了。”说着便扯过他的被窝,呼呼大睡起来。要是平常,她是一定会跟着一块起来,伺候沈默穿衣吃饭的,但今儿一宿没捞着睡觉,加之又吃那‘苏大家’的飞醋,她实在不愿动弹了……反正柔娘肯定起来了。

    沈默自知理亏,乖乖穿好衣服,便蹑手蹑脚出去房间,果然见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柔娘正在用大熨斗为他小心熨烫官服,见沈默出来,给他一个甜甜的微笑道:“爷,您起来了?”

    沈默顿时心情大好,点点头道:“也不多睡会了,平常昨晚上没闹吧。”

    “小家伙也是累坏了,睡到现在还没起呢。”柔娘甜蜜蜜的笑道。

    “不跟你多说了,今天第一天上朝我得早点,”沈默点点头,便坐下喝了碗豆汁,吃了俩火烧,就漱漱口起身道:“帮我把官服穿上吧。”

    柔娘乖顺的点点头,走过来为沈默着衣,但口中奇怪道:“爷,您为什么要把这件蓝色的找出来穿呢。”

    “爷我现在是不是巡抚了,爷我改洗马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洗马可是个五品官,穿上绯红官袍,难道要人笑话吗?”大明朝重官职不重品级,所以官员的品级比较混乱,比如巡按可能会直接升为巡抚,从七品跨成至少四品;再比如同是一省巡抚,你当的时候,可能是四品佥都御史衔,而前任则可能是三品兵部侍郎衔,但权力都是一样的。

    但沈默这种降品的情况,除了犯错误受处分的情况,还是很罕见的。想他数年前,便已经穿上四品绯红云雁袍,现在却要降成出京时所穿的五品靛蓝白鹇袍,一下子从高级官员落到中级,换谁都受不了。

    于是他便把自己的大红官服收起来,换成昔日的蓝色官服,就那么穿着上了轿,来到西苑宫门前。现在是夏天,夜短的很,虽然还不到卯时,却已是天光大亮。

    按照以往的经验,他应该是来的最早的一个,因为上行下效的关系,大明朝的官员们,跟他们的皇帝、首辅,学了一身懈怠的毛病。

    但今日让他意外的是,西苑门外竟然早就聚集了一群官员,起先他还诧异,难道大家转性了,准备发奋图强呢?但当他看仔细,原来是一帮翰林词臣,清一水的蓝色官服,便知道——一定发生什么事儿了。

    看看身上,也是蓝色官服,他自嘲笑笑道:“还真是穿对了。”要是还穿那身大红官服,跟一群蓝精灵站在一起,那该多眨眼啊。

    下了轿子走过去,才看清楚,原来大家在围观某人,中国人好奇的天性发作,沈默便不声不响往里挤,不一会儿,挤到最佳观赏位置——第二排,往里一看便后悔进来了……

    只见那人群包围着两个跪在地上的男子,虽然看不见脸面,但听那些围观者口中劝说之词道:“凤洲兄,快快起来吧,这样解决不了问题。”“麟洲,快劝劝你哥,咱们回去从长计议吧……”

    凤洲,是当今文坛盟主,王世贞的号;而麟洲,则是他的弟弟王世懋。

    沈默一下子明白发生了什么,因为昨天在归途中,徐渭他们便重点讲了这件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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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要说朝廷今年最大的地震,莫属王忬被捕事件了。

    王忬,字民应,出身于苏州府第一家族,太仓王氏……虽然徐家现在显赫一时,但比不了王家数代高官养成的贵族气质,与之相比,总有些暴发户的感觉,所以苏州人公认太仓王家,才是第一家族。

    王忬出身如此显赫,本身的履历也很耀眼,他嘉靖二十年中进士,才学通敏,为时所重。当御史时,劾罢东厂太监宋兴,名声大振;巡按顺天时,筑京郭、修通州城,筑张家湾大小二堡,抵御俺答入寇,立下大功!

    嘉靖三十一年,便巡抚山东……对于一个非庶吉士出身的官员,能在十二年内就封疆一方,这简直是个奇迹。甫三月,浙江倭寇告急,出任提督军务,巡抚浙江及福、兴、漳、泉四府,其中俞大猷、汤克宽、卢镗等大将,都是他一手提拔的。

    后来的故事,便众所周知了,因为全面抗倭的需要,设立东南六省总督,张经取代了他。王忬则还朝,进右副都御史,巡抚大同,加兵部右侍郎,代蓟辽总督,不久,进右都御史,成为堂堂二品封疆,与胡宗宪一南一北,并称朝廷柱石之臣,达到了事业的巅峰。

    然后便是比崛起更迅疾百倍的坠落——今春俺答进犯潘家口长城,滦河以西,遵化、迁安、蓟州、玉田告急,王忬积极筹划备战,对于他这种经验丰富的老将来说,这种程度的骚扰根本不在话下。

    然而令人无法接受的事情发生了,朝廷竟然以‘俺答进犯潘家口’这个模糊的罪名,将他革职查问,由锦衣卫锁拿进京。

    然后因为主帅被捕,军心混乱,俺答真的入寇成功,将滦河以西洗劫一空,这本可证明撤换王忬是错误的,但在某些人的颠倒黑白之下,却成了王忬布防不利、玩忽职守的罪证!竟要三司会审,取他的性命!

    王忬真是比窦娥还冤,但不论是他,还是其他知情的官员,都知道为什么落到这一步。原因不外乎两个,其一,他是李默的余党,理当遭到清算。其二,他的儿子王世贞,干了一件让严家大为光火的事情——在那位死谏严嵩的杨继盛入狱其间,数次前去探望,还在杨继盛被害以后,披麻戴孝为其收尸!

    这在严嵩父子看来,是赤裸裸的挑战自己的权威,哪有不棒杀之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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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昨晚的一章,后来还差个结尾便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五零零章 长歌当哭

    对于仕宦家庭的子弟来说,左右逢源似乎成了一种本能,当初严嵩和李默斗得正凶的时候,王忬与李默结为死党,他的儿子王世贞却与严世蕃关系不错……虽然不是直接关系,但他是景王府的讲官,严世蕃又常与景王走动,所以他俩时常见面,虽然没有深交,却也能说得上话。

    当然,如果王世贞愿意奉迎,两人的关系百分百远不止于此,事实上,严世蕃十分希望结交这位文坛巨匠,以改善自己臭不可闻的名声,但王世贞毕竟不同于鄢懋卿、赵文华那些不要脸的,他有良知、分是非,之所以与严世蕃相交,不过是为家族考虑罢了……

    这种不把鸡蛋放在一个篮子里的智慧,实在不是什么稀奇玩意儿,但又无比好使。所以王忬没有跟着李默倒霉,只是调任蓟辽总督,去给北京看大门,但在与严嵩当面锣、对面鼓后,还能得到这样的结果,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如果不出意外,王家父子的幸福生活将这样稳稳的继续下去。然而因为一个人的死,一切都改变了。

    那人就是冒死上书、椒山有胆的杨继盛!他自上书后,熬过了常人难以禁受的酷刑,在阴冷潮湿的牢房里,顽强的又撑了三年。三年里,严党加紧审问,也没审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反倒是他坚贞不屈的举动,感动了越来越多的人。

    同情他的官员渐渐多起来,私下常为杨继盛的遭遇感叹,说此公是天下义士,不该死在这一场云云。但慑于严党的淫威,人人敢怒不敢言,也没人敢去探视杨继盛。

    但有个人是例外,他就是王世贞。王世贞与杨继盛、张居正、李春芳、殷士瞻这些人,都是嘉靖二十六年的同科进士……这一科录取的人才质量之高,恐怕要在大明朝的科举史上,排在第二了。

    这一科的同年相互帮衬,暗中经营,十余年间已经形成不小的实力,呼之欲出了,正是在这帮同年的私下运作下,杨继盛的案子才能一拖就是三年多。

    按照常识,拖一拖便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他们也正是打得这番主意,希望等时间久了,事情淡了,能把杨继盛营救出来。

    于是他们等了三年,这三年里大家都不敢去探视杨继盛,唯独王世贞不惧,他不光多次探监,还四处寻医问药,煎好了给杨继盛送来,又给他送了许多书籍,让杨继盛可以熬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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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年后,他们商量着,火候应该到了,王世贞便前往严府拜谒严嵩道:“现在京中人都说,杨继盛乃是‘天下义士’,这样的人杀之不祥。人言也是可畏,相公何不网开一面,救出继盛,否则贻谤万世,也为我公不取哩。”

    他这话说的很有艺术,让严嵩颇为意动,便慨然答应道:“我亦怜他忠诚,当替他代奏皇上,恕他一点便是。”王世贞听了严阁老的话,便千恩万谢而出,回去等着消息了。

    严嵩已经老迈,脑子愈发迟钝,凡事都要跟儿子商量,唯恐有什么差池。当严世蕃听了王世贞的请求,对他斩钉截铁道:“不杀继盛,何有宁日?杀了他才能太平!”

    严嵩迟疑半晌,还是犹豫不决……他虽然老了,眼光却没退化,已经察觉到杨继盛是个不该杀的人物,因为他知道有句老话叫——众怒难犯!现在要求释放杨继盛的呼声越来越高,严阁老不得不考虑,一旦杀死杨继盛,会引起多大的反感、甚至是反抗。

    于是他对儿子道:“你也单图一时快活,不管着日后呢。”

    严世蕃道:“有道是偏听则暗、兼听则明,父亲若拿不定注意,何不跟别人商酌一下?”

    严嵩一想也是,便道:“你去把胡植、鄢懋卿换来,我问问他俩,何如?”

    严世蕃领命而去,即至鄢懋卿宅中……按说他那么大牌,对鄢懋卿向来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现在肯屈尊亲去请他,自然是有话要交代。

    把跟乃父的对话说与鄢懋卿分说,鄢懋卿道:“这便叫作养虎贻患。干爹他缜密一生,今反有此迟疑,殊不可解。”

    严世蕃哂笑一声道:“他老人家人老了,心也软了。我也是这般意见,他却偏让我叫你和胡植过去商量。”

    鄢懋卿想一想,道:“老胡怕也不赞成!我去邀他一同去见干爹,劝劝他老人家。”当下令家人去招胡植……胡植与懋卿同出入严门,都是干儿子系列,自然闻召即至。

    有道是人以群分物以类聚,彼此会叙之后,谈及杨继盛的问题,胡某人也是同一见解,三人便一起来见严嵩,七嘴八舌的劝他,不能放过杨继盛,道:“此人要是得活,日后谁还忌惮阁老的威严,怕是那些小臣,都要学此獠邀取直名,故意犯上了,阁老定将从此不胜其烦……而且说得人多了,众口铄金,还不定真能颠倒黑白呢。”

    严嵩听到一个儿子,两个干儿子都这样说,便觉着自己是真老了,自嘲的笑道:“看来我是过时了。”说着摇摇头道:“罢了,既然众论一致,那就这么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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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决定要杀杨继盛,但具体怎么杀还是个技术活,因为前面几次严世蕃授意判处杨继盛死罪时,总是被不同的人拦住,无法得逞,这让他认识到,想要走正规渠道处死杨继盛,几乎是不可能的事儿,于是他拿出绝招——借用至高无上的皇权,直接勾决杨继盛。

    适逢当时北方有大起义被镇压,送上一批等待处决的反贼名单,严世蕃便灵机一动,将杨继盛的名字填在后面,果然骗的嘉靖帝

    ‘一并勾决’的旨意。

    见奸计得售,严党大喜过望,又恐夜长梦多,便以圣旨催促有司,终于判了杨继盛的死刑,秋后问斩。

    王世贞问询如遭雷击,去找严嵩,严嵩不见他;找严世蕃,严世蕃让他少管闲事——这让王世贞对严家父子彻底失望,而就在此时,杨继盛的夫人张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子找到了王世贞,向他道明了来意,如果丈夫的死罪不可免除,那我发誓代夫而死!

    王世贞一想,这或许是个双活的机会……因为无论如何,张氏也不会获罪的,倒是她的请求,可能会感动上面,刀下留人也说不定。他便毫不犹豫的答应下来,按照她的意思草疏上奏道:

    “臣夫谏阻马市,预伐仇鸾,曾蒙圣上薄谪,旋因鸾败,首赐湔雪,一岁四迁,臣夫衔恩图报,误闻市井之语,尚狃书生之见,妄有陈说,荷上不即加戮,俾从吏议,杖后入狱,割肉二斤,断筋二条,日夜笼箍,备诸苦楚,两经奏谳,并沐宽恩。”

    “今忽阑入反贼疏尾,奉旨处决,臣仰惟圣德,昆虫草木,皆欲得所,岂惜一回宸顾,下逮覆盆?倘以罪重,必不可赦,愿即斩臣妾首,以代夫诛。夫生一日,必能执戈矛,御魑魅,为疆场效命之鬼,以报陛下!”

    一封信写得真挚感人,声情并茂,王世贞觉着如果让嘉靖帝看到,很可能就会改变主意,饶了杨继盛一命。但书生的幼稚,在此刻体现无疑——既然严党已经蒙蔽了圣听,又怎么会让你把请愿书递上去呢?

    严阁老直接把那封奏疏扣下,没有给嘉靖帝看,于是到了秋后,问斩的名单上,赫然有杨继盛的名字。

    事已至此,王世贞知道回天乏术了,便再也无法隐藏自己的情绪,彻底与严党决裂了。他永远不会忘记,在杨继盛行刑的前一天,他去诏狱见朋友最后一面时的情形。

    三年的牢狱,已经将杨继盛折磨的不成人形了,闻听自己将要被处决,他的脸上竟然挂起了满足的笑容。

    王世贞哭着道:“椒山,是我害死了你啊,若不是我自作聪明,你定然不会遇害的?”

    杨继盛微微一笑,反过来安慰王世贞道:“凤洲不必如此,我当初上书的目的,就是为了死在严党的屠刀下,谁知竟拖了这么多年……”说着笑笑道:“现在终于能够死得其所,你该为我高兴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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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继盛与王世贞,两人虽然是同科同年,但人生太不相同了,前者没有后者的显赫身世、深厚学问,更没有王世贞的考试成绩好、未来有前途,他甚至长得都比风流倜傥的王世贞差远了。

    他只是个苦命的放牛娃儿,从小没有父母的疼爱,站在窗外听人家背书;长大后考进士也没有好的名次,文章也不出众,将来注定没有前程,从来都跟众人的追捧无缘。比起星光熠熠的王世贞,他真是平凡的不能再平凡了。

    然而抛却那些浮华的东西,他却比所有人都高尚高贵,也让王世贞从心底叹服。于是王世贞问他:“我还能为你做点什么?”他太希望补偿一下,这位为国牺牲的义士了。

    杨继盛却摇摇头道:“你不要再管我了,会给你添麻烦的。”这就是他对王世贞说的最后一句话……翌日,杨继盛被押赴西市行刑,人们听说杨继盛要被杀害,四城百姓蜂拥赶到西市,为他送行。那一日,沿街人山人海,但没有一丝看热闹的心情,人们知道,这位杨公,是为了他们而死的,无数人为他披麻戴孝,原本一碧如洗的天空突然天昏地暗,变成血一样的颜色。

    人们都说,这是老天爷也看不得忠臣蒙冤了,纷纷跪请监斩官再奏皇帝,但监斩的官员一心讨好严阁老,哪里肯听,看更漏到得午时三刻,便命开刀问斩。

    杨继盛临刑,虽然遍体鳞伤、衣衫褴褛,眼睛也因为长时间在阴暗的地牢中失明了,但他的神态无比安详,昂首挺胸,用最后的力气高声吟诵绝命诗道:

    “浩气还太虚,丹心照万古;

    生前未了事,留与后人补!”

    言毕,从容赴死,享年四十岁。在他怒目圆睁的头颅坠落那一刻,整个西市哭声震天,几里外的严府内都能听得清。

    严世蕃原本正在与美姬玩乐,听到这声音顿时不举,烦躁的推开那娇嫩的女体,从床上跳下来,光着脚走来走去。过一会儿,他猛地打开房门,对外面嘶吼道:“去看看,谁给他收尸!”不仅反对者要死,就是同情者也要死!看看谁还敢跟我严家作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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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世贞一身白衣,跪在行刑台前,一欸杨继盛满腔热血洗练般的飞溅三尺,他便哭得险些晕厥过去,一边泪雨滂沱、一边爬到杨继盛身边,抱起他的头颅,小心翼翼捧在怀里,跟在他身后的几位同年,抬起杨公的遗体到一边搭好的棚子里,那里早有一位高手裁缝等着,将杨公的尸首缝合,为他换上衣服,收殓了起来。

    待把大事做完,王世贞对几位同年道:“诸位,我们此番必然恶了严世蕃那厮,为免遭不测,还是快快申请外调,不要留在京城了。”

    几人点点头道:“知道了,但我们还不要紧,只是凤洲兄名声大,怕他将怒火集中在你一人身上。”

    王世贞嘿然一笑道:“怕什么,反正事情也做了!”话虽如此,为了不连累家族,他自此以后小心翼翼,谨言慎行,不给严世蕃一点把柄,后来又主动请调外地,到山东任青州兵备副使,好长时间相安无事,也让他暗暗松口气,以为这一关算是过了。

    他却低估了严世蕃的丧心病狂,那厮根本没有忘记这笔账,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因为没法寻趁王世贞,而愈发对他恨之入骨,终于在两年后,遇到了俺答入侵潘家口这件事,他便利用莫须有的罪名,将王世贞的父亲革职查问,本来这是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而且无论如何,也不该是打击二品大员的理由,但因为严世蕃的覆雨翻云,竟然要将王忬问成死罪。

    王世贞闻言当场昏厥,醒来后,他弃职离青,星夜赶往京城,抛却一切自尊与尊严,在严父的门口长跪数日,磕头求饶,痛哭流涕,请求饶父亲一命。

    男儿膝下有黄金,只是未到绝望时……

    王世贞可是有身份的人,虽然官职不高,但他文坛盟主的地位,可不是自封的,那是所有文人公认的。现在让他这么跪下去,严嵩感觉影响太坏了,后果也很严重,便命人把王世贞附近来,宽慰他几句,表示此事一笔勾销,他父亲不会有事了。

    但王世贞一走,严世蕃便对严嵩道:“父亲想学夏贵溪吗?”严嵩猛然想起当年他们父子走投无路时,便曾跪在夏言面前,哭着哀求,最终换得夏首辅心软,放了他们一马。但做好人的结果是什么?就是押赴西市,身首异处。

    严嵩打个激灵,摆手道:“罢了罢了,你们弄去吧,我彻底不管了。”

    王世贞回去后,等啊等,等了很久也没等来父亲出狱的消息,却等来了刑部的同年暗中送信,说严阁老数次施压下来,要他们立刻结案,判处王忬死刑。

    王世贞闻言呆若木鸡,他来不及憎恨严家父子的出尔反尔,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何救出父亲,但时至今日,没有人可以帮他,他已经黔驴技穷了。

    无计可施之下,他与弟弟毅然决然的来到西苑门前,跪在朝臣门进宫的便道上,给每一个进去的人不停磕头,不一会儿便头破血流,却依然叩拜不止,哀求他们能施以援手,向严阁老说情,放了他们的父亲。

    这一幕,就是铁人看了也会流泪的——堂堂王凤洲,神仙般的人物,今日却把自己的自尊拿出了,任由人践踏,这比杀了他都要痛苦。

    无数人都看不下去,却没人敢上前跟他说话,因为王世贞的教训就在眼前,没人敢承担这样的后果……

    那些穿绯袍的大员们,纷纷投来同情的目光,却也不敢驻足停留,只能心中暗叹一声,便快步走进宫门中去……

    沈默终于看不下去了,他拨开众人,便要上前将王世贞扶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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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礼拜特别忙,但也会抓紧一切时间更新的。

第五零一章 敢为天下先

    西苑门前,王世贞跪哭在地上,乞求着上朝的大人们,谁能施以援手,然而人们畏惧严党的淫威,除了报以同情的目光,便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沈默向前两步,却被身后的人一左一右的拉住,他回头一看,是吴兑和孙铤,两人一起对他暗暗摇头,示意他不要轻举妄动。

    见始终无人回应,王世贞终于扯掉了最后一丝尊严,他猛的抬起手来,使劲扇了自己一耳光,只听‘啪’地一声,让所有人的脸上都火辣辣的,仿佛这一巴掌是抽在自己脸上一般。

    右手打完自己,王世贞并不停下,又甩左手猛打自己左面颊,然后双手交替,不停的用力扇自己耳光……就像一头绝望的野兽,用自残的方式,抗拒着注定的命运。

    他的面颊很快红肿起来,口中呼号着大叫道:“请发发善心吧……救救我爹吧……”声如杜鹃泣血,令人闻之落泪。

    他的弟弟也跟着打起自己来,场面令所有人都无法接受,大家偏过头去,不敢看这惨不忍睹的一幕。

    沈默无法再看下去了,他当然知道此时去搭理王世贞,必然惹来严党的不快,但王世贞曾经帮自己营救老师沈炼,对他是有恩情的。现在就算自己帮不了他,也不能坐视不理,不然还能算个人吗?

    想到这,他硬掰开身后两人的手,从他俩的拉扯中挣脱出来,大步走到王世贞身边,伸手想把他拉起来。

    众人的目光移到沈默身上,还未来得及看清他是谁,便听一个低沉的声音道:“拙言,还愣着干嘛?快吧凤洲扶起来?”

    沈默的动作稍一错愕,抬头便看到内阁次辅徐阶站在道中央,正一脸严肃的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训诫之色。

    电光火石间,沈默明白了徐阶的意思,点点头道:“是。”便重新伸手,扶住王世贞的肩膀道:“凤洲兄,我们还是起来,大家慢慢想办法就是了。”

    王世贞抬头一看,也是一愣,过一会儿才想起来,他是几年前相识过的沈默,他嘴唇翕动几下,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听到次辅大人下令了,别的官员也凑了过来,一起半扶半拉着,将王世贞兄弟带到一边去,沈默也想跟着过去,却被徐阶叫住道:“今天你要觐见,还不跟我进宫。”

    沈默犹豫一下,终是点点头道:“我知道了。”回头看一眼被众人围着的王世贞,他深吸口气,跟着徐阁老进了西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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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进去西苑,人陡然少起来,徐阶略略放慢脚步,看他一眼轻声道:“怎么去地方上磨练几年,也当过封疆大吏,反而不如当初在内阁时沉稳了呢。”

    沈默苦笑一声道:“阁老训得是,我就是这样,事情落到自己身上,百般忍耐都没问题,可就是看不得别人受委屈。”

    “我看你这话不可信。”徐阶轻哼一声道:“你为朝廷立下了赫赫功勋,却被不公正对待,心里憋着气,所以才屡屡做些出格的举动,发泄一下,对不对?”

    沈默心说还真不是,但他不会否认的……既然徐阶先入为主,也省得自己解释为阳明公立祠的事儿了。

    见他沉默不语,徐阶便认为他是默认了,叹口气道:“还是太年轻了,受了点挫折便自暴自弃,这样下怎么成大器?”说着看他一眼道:“今天陛下要单独召见你,你还是想想如何应对吧。”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恩师教训的是,学生以后一定谨言慎行,收敛起来。”

    “但愿如此。”徐阶颔首道,说话间到了玉熙宫的值房中,两人便噤声而入,此时里面已经等了吏部尚书吴鹏、户部尚书方钝、刑部左侍郎何宾、大理卿万采等人,见到徐阁老进来,纷纷起身施礼,徐阶朝他们客客气气的还礼,便坐在第二把交椅上。

    沈默朝诸位大人施礼后,则站在徐阶身后,起先倒也无事,但不一会儿又一位老熟人赵贞吉,风风火火的进来,大声道:“我今天来晚了,只听说西苑门前发生的那件事儿,现在问问你们,到底有没有在这回事儿?”

    屋里人知道他的火爆脾气,都点点头,却没人敢搭腔,唯恐被口水喷到。

    赵贞吉登时怒气冲天道:“你们的心还是肉长的吗?王凤洲都那样了,你们还能视而不见,径直进来吗?”这下好了,把所有人一起给喷了。

    大伙都不吱声,不想给‘赵疯狗’咬到,把赵贞吉给气得,一把揪住万采道:“你是大理寺卿,给官员定罪是你的职责,你倒说说,王思质的死罪何在?”思质是王忬的号。

    万采使劲掰他的手,却怎么都掰不开,无奈苦笑道:“这事儿,不是我一个人说了算,得何大人还有周大人并诸位堂官商议之后,报内阁批复才信……”

    “你少给我在这打官腔。”赵贞吉怒道:“我不是要问你最后定什么罪,我问的是,他够不够死罪?!”

    “你放手,放开手再说!”万采不是被抓急了,而是被他逼急了,这话怎么能回答呢,无论怎么说,都是麻烦一万啊。

    好在徐阶为他解了围,淡淡道:“大洲,放开万大人,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徐老师的话不能不听,赵贞吉只好放开手,愤愤道:“你们杀了杨继盛,现在又要杀王忬,将来还会杀王世贞,我看你们是多行不义必自毙了!”

    他话音未落,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道:“赵大洲,你说谁必自毙?!”

    赵贞吉霍然回首,便见身穿尚书服饰的严世藩,扶着苍老的严阁老,缓缓进了值房。

    众人赶紧起身,向严阁老施礼。严世藩哼一声,将老父扶到头把交椅上坐下,站在一边怒视着赵贞吉道:“赵大洲,你把话给我说明白了,是谁要自毙?!”

    面对着严世藩凌厉的眼神,赵贞吉不由想起此人的赫赫凶名,咽一口吐沫道:“没说谁。”

    “哼……”严世藩又重重哼一声,目光扫过屋里的众人,最后落在赵贞吉的身上,冷声道:“都是四老五十的人了,嘴上该有个把门的,谁要是再敢胡咧咧,老子撕烂了他的嘴!”

    屋里的气氛登时凝滞下来,沈默料想到严世藩会很狂,却没想到这家伙已经狂得没边了。

    再看严嵩,仿佛已经睡着了一般,任由儿子在那肆无忌惮的叫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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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凝滞了很长时间,才有内监过来道:“严阁老、徐阁老,还有万大人、方大人,陛下召见。”五人便匆匆跟他出去……严嵩当然还是由严世藩扶着。

    待他们一走,屋里的气氛登时一松,众人一边交头接耳,一边偷偷的望向被训了个灰头土脸的赵贞吉,只见赵老夫子面色铁青,坐在那里双手紧紧抓着扶手,指甲都发白了还不自知。

    沈默同情的看看赵贞吉,心中暗叹一声,他一点也不觉着,赵老夫子有什么丢人的,至少他还敢说、还有正义感,只是实在没有能力,跟严世蕃对着干罢了,想到这,昔日对赵贞吉的愤恨,竟不由化为了乌有……

    他正想着心事,边上人吏部尚书吴鹏开腔道:“沈默,你明明是四品官员,为何服蓝色啊?”

    沈默赶紧转过身来,抱拳道:“回太宰的话,下官已经从右佥都御史转为司经局洗马了……”

    吴鹏微微皱眉道:“我记得你还是佥都御史,只是不再巡抚苏松,没有降你的品级吧?”

    “哦,下官正是拿不准,所以才穿蓝袍。”沈默笑一声道:“现在有了太宰大人的认可,回去还回来便是。”

    吴鹏看看他,没有再说话。

    等待了很长时间,看影子打开辰时末了,才有内监过来道:“沈默沈大人,陛下召见。”

    沈默赶紧跟着出去,急匆匆走到玉熙宫中,进去后里面还是老样子——大夏天的关门闭户,丝毫不透风,一进去便已经一脑门子白毛汗,也不知是紧张的还是热的。

    沈默跪在堂中,高呼万岁,许久才有个淡然的声音道:“抬起头来吧。”

    沈默一抬头,只见正前方的须弥座上空无一人,倒把座后一幅素白的中堂凸显出来,只见上面写着一行瘦金楷书的大字曰:‘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这是嘉靖皇帝的御笔,沈默原先便见过,只是此刻见了未免有些胆战心惊。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耳边传来脚步声,他忍不住斜眼偷瞧,只见一双软底的黑布鞋,从帷幔后转出来,淡淡道:“我们有几年没见了吧?”

    沈默赶紧答道:“回陛下,自从嘉靖三十五年九月二十六,陛下对微臣谆谆教导后,便再未曾瞻仰圣颜,至今已经有四年零八个月了。”

    “难得你记得清楚。”嘉靖帝呵呵一笑道:“起来吧。”

    “是。”沈默赶紧爬起来,这才看到嘉靖皇帝穿着厚厚的九龙暗花松江布袍……也不怕捂出痱子来。面容与几年前一般清矍,只是更加消瘦了。

    沈默脸上露出了不自禁的笑容,这让嘉靖帝很有些摸不着头脑道:“你笑什么?”

    沈默眼圈一红,赶紧擦眼角道:“微臣自分别后,日思夜想陛下的音容笑貌,而今见到陛下龙马精神、更胜往昔,微臣……微臣是喜不自胜啊。”说着还真的流下泪来。

    嘉靖帝纵使久经考验,却也被沈默这马屁熏得晕晕乎乎,一时间有些感慨道:“朕没有变,你也没有变,甚好、甚好。”说着一指御阶下的锦墩道:“坐吧。”

    “臣不敢。”沈默知道,群臣中,只有严嵩和方钝有座,徐阁老都只有站着的份儿……当然,他的消息过时了,从去岁元月起,人家徐阁老也正是加入有座一族了,只是他不知道罢了。

    “让你坐你就坐。”嘉靖帝挥挥手,坐在须弥座上,呵呵笑道:“今日不是述职,也不是朝见,坐一坐不代表什么的。”

    沈默只好挨半边屁股正襟危坐道:“谢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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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拍马屁确实是缓冲气氛的良药,但有些时候,该来的还是会来,挡也挡不住。

    只听嘉靖仰着头道:“你是朕钦点的丙辰状元,又是亘古未有的连中六元,所以朕才会命人在国子监的丙辰进士题名碑旁,又立了一块碑,你还记得上面写的什么?”

    “臣至死不忘,”沈默微微激动道:“陛下写的是:‘国朝二百载。文运风云壮。休言六首无,朕有状元沈。’”

    “朕有状元沈……”嘉靖帝缓缓点头道:“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每一个进士都可称为天子门生,但在朕的心里,你才是真正的得意门生,明白吗?”

    沈默赶紧一脸感激涕零的跪下,道:“臣惶恐……”

    “你确实应该惶恐……”嘉靖帝道:“有道是严师出高徒,朕对你的期望高,要求就要严格点,不论让你干什么,你都得兢兢业业才对,知道吗?”

    “臣谨记。”沈默赶紧应道,心中却叫苦不迭,面对着强权的帝王,自己实在是太弱势了,人家几句惠而不费的空话,自己就得任劳任怨,挤奶耕地吃草,像老黄牛一样。

    “起来吧,别动不动就跪,”嘉靖下巴微扬道:“当年,朕把你放到江南去历练历练。现在历练得怎么样了?”

    戏肉来了,沈默暗暗紧张了,思索一会儿,才答道:“回陛下,微臣懵懵懂懂,摸着石头过河,许多事情不得不做,身边又没有人可请教,只能硬着头皮办了一些事儿,可时日尚短,也不敢说哪件是对,哪件是错……”他之所以姿态放的如此之底,就是为了万一责问的时候,好推卸责任。

    果然让嘉靖帝的后招一下无从释放,憋气半天,只好另起话头道:“不知道是对是错,就敢瞎做?”

    沈默赶紧起身,又要下跪,却听嘉靖帝道:“站着回话!”他只好站住,又听皇帝道:“抬起头来!”

    沈默又抬起头,一脸惶恐的望着皇帝,只见嘉靖帝狭长的双目闪着幽幽的光,面无表情看着他道:“这么大人了,还不知道什么是对,什么是错,朕这个老师还真是失职啊。”说着目光向后一瞥道:“你看到一行什么字?”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沈默轻声道。

    “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嘉靖帝重复一遍,沉声道:“慈、俭、不敢为天下先就是对;不慈、不俭、敢为天下先就是错!”

    沈默闻言一下跪在地上,汗湿衣襟,俯身不起。

    嘉靖冷冰冰的望着他道:“知道自己错在哪了?”

    沈默猛然抬起了头,沉声道:“回皇上!臣知道,臣为了天下先!”

    “什么天下先?”嘉靖的面色稍稍缓和道。

    “开放海禁为第一先;招安徐海为第二先……修建阳明祠为第三先。”沈默毫不吞吞吐吐道。

    “知道就好!”嘉靖帝深深皱眉道:“有道是再一再二不再三,前两件事朕念你别无他法,也不说什么,可这第三桩……是你这种身份的人该做的吗?”

    “臣……”沈默不胜惶恐道:“臣在苏州时,身边之人尽是王学门人,被他们整日游说,便稀里糊涂的答应了,却没想到会有这样的后果……”

    “真的吗?”嘉靖帝审视着沈默道:“背后无人指使吗?”

    “绝对没有!”沈默矢口否认道:“臣年少鲁钝,蒙陛下不弃,委以封疆重任。但既任封疆,则臣一切所为,就只听陛下的,谁也指使不了我。”说着满脸羞愧道:“此次被人愚弄,惹了这么大事,微臣愿意承担一切罪责……请求致仕。”

    “致仕?”嘉靖帝的面色一下怪异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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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紧去写下一章,但不敢作保证……看精力吧,撑得住就今晚发,撑不住就明早发啦。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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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