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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五零二章 不爱红袍爱蓝袍

    《尚书大传.略说》:‘大夫七十而致仕,老于乡里,大夫为父师,士为少师。’所以自秦汉至今,‘致仕’便作为官员的退休制度固定下来,而七十岁,也成为法定的退休年龄,当然如果身体不好,也可以早点‘乞骸骨’。

    不过无论如何,都没有二十五六岁,便要求致仕的,见沈默一本正经的样子,嘉靖帝反倒被逗乐了,笑骂一声道:“少在这拿乔作怪,怎么,觉着委屈了?”

    “臣不敢。”沈默摇头道:“臣真是觉着羞愧,臣还有许多不足的地方,确实不堪大用,看来陛下把我召回,实在是太英明了。”

    “是吗?”嘉靖帝似笑非笑道:“本来把你……召回,是因为方钝年事已高,不堪户部重任了,他向朕几次举荐,希望能带你两年,然后你就接他的班……”说着叹口气道:“朕原也有这番打算,但现在听你一说,朕倒有些踌躇了。”

    听到嘉靖这个说法,沈默不由血往上涌,心跳不由加速,但一瞬间他又冷静下来……眼见严党的猖狂已经无以复加,简直到了顺之者昌逆之者亡的地步。此时在地方当官还好说,可进京城后,若是立于朝堂,那就难免面临到站队问题,你说是投靠严党呢,还是依托徐党呢?这个问题几乎不需要思考……

    投严党,自然可保一时太平,别说户部侍郎,就是户部尚书也做得,可遍数五百年来的权臣,死后不遭清算的,似乎还没生出来,所以沈默敢肯定,严嵩一归西,就是严党的末日了。

    所以从长远看,还是乖乖跟着徐老师,一起低调装孙子的好……徐阁老已经用他二十年如一日的表现,证明自己有乌龟一样的忍功,蟑螂一样的生命力,完全可以在严党的淫威下活下来。沈默甚至觉着,这位徐老师是在稳坐钓鱼台……现在所有可能接替严嵩的竞争者,都被严党给铲除掉了,他也就成了唯一可能的接替者,没有之一,安全无比。

    所以沈默觉着,等到天亮了,解放了,就算论功行赏时没有自己的一份儿,但好歹有师生名分,到时候日子定然会好很多。当然,如果他不是严阁老的高寿给了他希望,他也不会采取如此消极的应对……

    在激流中懂得缓一缓,才是真正的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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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拿定主意,沈默叩首道:“能得陛下和方部堂看重,臣感激涕零,但臣发自肺腑觉着,自己还太毛躁,太浅薄、太幼稚,不足以担当如此大任……”

    “哦……”嘉靖帝见他不似作伪,这下真奇怪了……他还没见过有人推辞部堂高官而不就呢,莫非这小子脑子坏掉了?便实话实说道:“臣子们做了什么,朕的心中还是清楚的,你在苏州开埠,筚路蓝缕、白手起家,还在那么险恶的环境中,却能每年都完成朝廷的任务。乃至嘉靖三十九年,两京一十三省解往京城的税款,都没有你一个市舶司的多,你虽然从来不说,但朕也能想到,能达到这番成绩,你不知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难……这些朕都知道!”

    沈默的泪水刷得便下来了,这次根本不用佯装,因为嘉靖帝一下戳到他的心窝上……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理解万岁。

    看他哭了,嘉靖帝也有些动情,道:“韩非子说,赏和罚是君主的二柄,赏应厚而信,罚当严而必,这是皇帝必须做到的。”说着一拂衣袖道:“朕早说过,你完成五年的任务返朝,朕会重重赏你的!”

    沈默却不甚感动,他这辈子记性太好,清晰记得嘉靖当年的原话是‘若是能把五年的任务全完成了,朕保你一生的富贵。’现在一下缩水这么一大截,也不知是嘉靖健忘呢,还是故意的呢?

    “今日我看你不穿绯袍穿蓝袍,难道不是在抱怨吗?放心朕不会让你吃这个屈的,正三品的户部右侍郎,就是对你的奖赏!”嘉靖废完了吐沫,一拂宽大的袖子道:“你不必推辞了!”

    嘉靖帝等了一会儿,却没有等来料想中的热烈回应,他有些纳闷,低下头看沈默,见他附身在那,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抉择。

    嘉靖帝也不着急,斜靠在须弥座上,玩味的看着这个奇怪的小家伙,等着他的回应。

    大殿中鸦雀无声了很久,才传来沈默缓慢而坚定的声音道:“臣有个不情之请,斗胆请陛下答应。”

    “说……”嘉靖帝淡淡道。

    “臣恳请用自己全部的功劳,换取一个人的性命。”沈默缓缓抬起头,看着嘉靖的面孔道。

    嘉靖帝望着沈默的双眼,声音逐渐飘忽起来:“谁?”

    沈默深吸口气,一字一句道:“王世贞的父亲。”

    嘉靖的双瞳兀然扩大,眉头一下锁起来道:“你要为王忬求情?”

    “是的,陛下。”沈默一脸坦然的点头道。

    “为什么?”嘉靖的目光变得严厉起来,方才的和风细雨,变成了凛冽寒风。

    仿佛受不来如此的威压,沈默的声音有些紧张,但他还是勉强镇定道:“不敢有丝毫隐瞒陛下,微臣蒙学时,老师教我要知恩图报。”

    “知恩图报?”嘉靖的目光变得玩味道:“王世贞对你有恩,还是他爹?”

    “回陛下,是王世贞。”沈默轻声道:“当年微臣的老师获罪,是王世贞帮我说和,才使老师能被顺利赦免。”

    他这话已经说得很含蓄了,但嘉靖帝还是听出很多信息,闻言眉头皱得更紧了,沉声道:“王世贞一个小小的绿豆官,有什么本事说和,跟谁说和去,谁能阻拦朕的赦免?”他那股疑心劲儿起来,问题便连珠炮似的迸发出来。

    沈默只回答一句道:“臣的师傅叫沈炼……”

    一听到这个名字,嘉靖一下子没了问题,面色变了数变,终是表情全无道:“你不怕落得王世贞一样的下场,到时候可没有另一个傻瓜替你说情了?”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沈默强笑一声道:“微臣只知道,如果不把话说出来,今天就过不去。”

    “蠢货!”嘉靖帝没想到他这样回答,从牙缝中蹦出两个字,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指着他的脑门道:“你这是意气用事!幼稚、愚蠢、让人失望透顶!真像你身上的官袍,越活越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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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只是附身,一句话不说,任由皇帝骂了个狗血喷头,直到嘉靖骂累了,才抬起头来,小声道:“这么说,陛下是答应了?”

    “呃……”嘉靖看他木之厥也的样子,不由气笑了,伸手想找什么东西丢他,结果只有一柄黄玉如意,便顺手拿起来,本欲用力扔,但一看他那张写满无辜的脸,便不由手一松,划道弧线丢了过去。

    沈默不假思索的伸双手接住,口中连声道:“哎呦呦,可别摔碎了,不然微臣万死莫辞啊。”

    嘉靖被他彻底逗乐了,笑骂一声道:“三品侍郎没了,就给你个如意吧。”他这是一语双关,一是赏你玉如意、二是让你的愿望如意。

    沈默自然听得明白,如获至宝的捧着那如意谢恩道:“微臣谢陛下宽宏,微臣谢陛下赏赐,微臣……”

    “行了,行了,别说那些车轱辘话了。”嘉靖摆摆手道:“死起来陪朕用膳吧。”有时候投缘这个东西,真的是没有理由,就像徐阁老有心亲近沈默,却总是别别扭扭一般,嘉靖帝却十分喜欢沈默,觉着他一言一行、无不顺眼,要是别人早就撵出去了,哪还能留吃饭。

    捧着御赐的玉如意,沈默跟着皇帝吃了顿御膳,席间他大发感慨道:“陛下实在是太简朴了,多少年了,还是一样的素席。”他并不知道,管皇帝吃这样的素膳三个月,就能让一个富足的大太监破产。

    嘉靖虽然不是生在皇宫里的,但自幼也是天潢贵胄,根本没有金钱概念……在他的意识里,朕吃素膳,穿布衣,那就是大大的简朴,却从没想过自己每年在修道上花掉的钱,比之前五代皇帝加起来都猛。

    “诸葛亮说,俭以养德。”嘉靖兀自大言不惭道:“更何况国家还不太平,花销的地方太多,朕这个大家长自然要厉行节俭了。”

    沈默深受感动道:“微臣回去后,也效仿陛下,力求节俭。”

    “有些事情本身是好的,但刻意去做就不好了。”嘉靖摇头教育他道:“朕听说你的岳父是大富商,而且就你夫人一个独女,如果你这样还过得差,那在别人看来,就是做作了。”

    “虽然圣明无过陛下,”沈默一脸吃惊道:“但微臣还是不明白,您怎么连这点小事儿都知道?”他之所以让嘉靖感到舒服,其实原因很简单,他来自一个没有皇帝的年代,所以在沈默看来,皇帝也是一个人,便从来不怕他,向来用对人说话的方式对嘉靖,这是谁也做不到的。

    “朕是天子,万民的事儿都知道。”嘉靖帝也是人,是人就需要有人说话,被沈默稀奇古怪的马屁拍的心花怒放,也开起玩笑道:“就连你那位苏雪姑娘,朕也是知道的。”

    沈默这下真惊了,毛骨悚然道:“啊……”

    “啊什么啊?”嘉靖终于把谜底掀开道:“都是你那位同乡告诉朕的,要不朕才没兴趣知道。”

    “原来是徐渭那个大嘴巴。”沈默恍然道:“我怎么没想到呢?”没想到就怪了,当初他南下时,便对徐渭说,我将要干的营生实在是太容易惹人非议,有皇帝罩着自然不怕,最怕皇帝把我忘了,那可就坑苦老夫了,所以你得帮帮忙,经常在皇帝面前提起我,让我混不了脸熟,混个耳熟吧。

    徐渭自然照办,便在陪伴嘉靖的时候,隔三差五、有意无意的说说沈默的轶事,什么小时候跟山阴县斗智啦,长大了斗酒解白联啦之类的,再添油加醋,经过他巧舌如簧的艺术加工,让皇帝听得十分开心,仿佛看着沈默成长起来的一般,所以对他确实与一般大臣不同。

    但那种脍炙人口的故事太少,到后来,徐渭只能编造沈默的桃色新闻,什么画屏姑娘、陆小姐、苏雪大家之类,统统入味做菜……好在当时,男女关系从不是拉领导干部下马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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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嘉靖也就是那么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用膳过后,嘱咐沈默就算是在司经局,也要好好干,便让他滚蛋了。

    看着他小心翼翼的抱着那玉如意出去,嘉靖帝的嘴角挂起一丝笑意。

    “主子,该服丹了。”老太监李芳端着个托盘过来,轻声道。

    嘉靖点点头,伸出细长的手指,捻起个鸽蛋大小的鲜红药丸,用清水送入口中。也不知那些道士干什么吃的,到现在研究不出小型丹药来,害的万岁爷常年服用这种大丹,嗓子眼儿都撑粗了。

    嘉靖拿起毛巾擦擦手,坐在蒲团上,摆开架势却没有马上入定,而是对李芳道:“你评价评价这个沈默。”

    李芳轻轻搁下托盘,顺手用银镊子夹了几块细长整齐的檀香木,填在香炉中,动作娴熟而缓慢,不发出一点声音,如云卷云舒,让人看着赏心悦目。别小瞧这几下,没几十年是练不出来的。

    他一边稳稳的动作,一边轻声笑道:“这个沈默年纪不大,太极却打得出神入化,绝对是个人物。”

    “哦?”嘉靖淡淡笑道:“你那个干儿子也是这么说的?”

    “黄锦对他佩服的五体投地,”李芳笑道:“说沈大人的手段,出神入化、翻云覆雨,天马行空、算无遗策,已经到了状诸葛而近妖的地步。”

    “评价可真高啊。”嘉靖笑道:“那你觉着他是怎么想的?那么高尚的请求底下,又蕴含着什么鬼心思?”

    “老奴斗胆猜测,”李芳道:“一来,小沈大人自觉升得太快,怕摔得太惨,所以想要稳一稳、慢一慢;二来,他可能不愿在严阁老当政的时候出来做事,怕沾上严党的污名,宁肯蛰伏几年,等待时机、相时而动。”

    嘉靖缓缓颔首道:“果然姜是老的辣,他那块小姜的心思,还是瞒不过你这块老姜啊。”

    李芳想一想,又正色答道:“沈大人为王家父子求情,还是真心实意的,如今这年头,能做到这一点的,实在是凤毛麟角。”这句话,值五十万两银子,已付。

    嘉靖缓缓点头道:“是啊,朕很意外,想不到在这种时候,他还坚持原则,这一点确实难得。”

    “不过他这是自讨苦吃。”李芳呵呵笑道:“他的苦日子还在后头呢,严阁老那边知道了,肯定不会干休,徐阁老虽然说是他的老师,但两人其实交情很淡,而且徐阁老又是那种脾气,护不护着他还两说,到时候真不知谁能帮他。”

    嘉靖闻言看他一眼,看的李芳心里发毛,不过好在嘉靖也不相信身居大内的大总管,会跟常年在南方的沈默有什么关系,心说也就是一点好感吧,便淡淡笑道:“你甭瞎操心,他可是朕的宝贝,朝廷要是没了银子,还得靠他去弄,将来……朕的儿子也得靠他保驾护航,哪能让他折了。”说着指指那原先摆放玉如意的地方道:“朕把那玩意儿给了他,看谁敢动他一根汗毛?”

    “黄玉如意……”李芳轻呼一声,一脸苦笑道:“陛下这下可玩大了,景王殿下讨要了不知多少次,您都不给他,现在却赏给了一个臣子,这让他们怎么想?又会怎么做?”

    “朕,也想知道,”嘉靖缓缓合上眼睛道:“朕就要用这一柄如意,试探一下这池子水,到底有多深多浑,让那些魑魅魍魉全都蹦出来,看看他们的真面目。”

    李芳心中咯噔一声,他伺候嘉靖几十年了,却从没真正摸清过这位聪明多疑的帝王,每当他觉着自己差不多了了解了,嘉靖便马上给他个‘惊喜’,让老公公只能暗叹一声道:‘老了老了,跟不上思路了,还是不想了吧。’

    见皇帝已经入定,他便悄悄起身退出了精舍,以免打扰道君的修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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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羞愧的和尚,羞愧的一章,吾不如拙言多矣,唯求十六号以后,拼命补偿大家则个。

第五零三章 玉碎

    有时候人再聪明,也免不了被算计,尚不知已经揣了个炸药包的沈拙言,把那根玉如意揣到怀里,便出了宫门……他现在的级别和职务,是不能在宫里多待的,出去后没有召见也不能再进来。

    到了西苑门前,便见徐渭笑眯眯的等在那里,道:“快跟我走吧,大伙都等着给你接风呢。”沈默便跟他上了马车。

    徐渭早就看到沈默胸前鼓鼓囊囊,一上车便迫不及待的问道:“怎么样,陛下赏你什么好东西了,快拿出来看看?”

    沈默撇撇嘴道:“就是一个‘抓挠儿’,咱们那叫‘不求人’,北京话叫‘老头乐’。”如意最初的原型只是民间的一种挠痒痒用的东西,取其名曰:‘尽如人意’。沈默他们蒙学时,学得《音义指引》上说:‘如意者,古人爪杖也,或骨角竹木削作手指爪,柄可长三尺许,或脊有痒,手不到,用以搔爪,如人之意。’这种‘搔痒痒儿’的工具,在南方被称之为‘不求人’,北方人则叫作‘老头乐’,南北朝时期便非常走红,上至达官贵族,下至平民百姓,你要是手里没个抓挠,都不好意思跟人打招呼。

    后来一部分手爪状的如意头,渐渐变成了祥云状、灵芝状,淡化了实用性,用料也从木头、金属、变成了金银宝玉,成为一种权势富贵的象征。

    到了明朝时候,痒痒挠就是痒痒挠,如意就是如意,除了读书人知道二者的渊源外,老百姓是不会将其联系在一起的,沈默这么说,不过是矫情而已。

    “痒痒挠?不会吧?”徐渭张大嘴巴,说什么也不信,便伸手往沈默胸前去抓。

    沈默伸手挡住他道:“干什么,毛手毛脚的,我对男人没兴趣。”

    “我对你那玩意儿有兴趣。”徐渭嘿嘿笑道,已经一把抓住把柄,将其从沈默怀里掏了出来,一看竟是一柄通体黄澄澄的玉如意,不由张大嘴巴道:“竟是这玩意儿?”

    沈默一边整理被他抓乱的衣襟,一边问道:“这玩意儿怎么了?”

    徐渭一边抚摸那如意,一边啧啧有声的摇头道:“这可不是一柄普通的如意,这是玉熙宫的镇案至宝啊!”说着指一指那如意的表面道:“有道是:‘世人都晓羊脂好,岂知黄玉更难找。’你看这如意的颜色,那是古今罕见的帝黄玉!整个大内也找不到第二块,这么大、这么黄的玉!这还是成化年间,西域进贡给宪宗皇帝的,后来落到当今圣上手里,他十分珍视这件历代先帝把玩过的宝物,一直放在皇宫的御案上,成了镇案、镇宫之宝……素来为景王殿下所觊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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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景王也想要?”沈默猛然发现,这玉如意似乎不单单是件赏赐那么简单。

    “那是,而且别看裕王老实巴交、逆来顺受似的,其实他也一样想要!””徐渭点点头道:“在裕王景王眼里,这如意可不是如意,而是传位的国宝!给了谁,谁就是一国储君、未来的皇帝了!”

    沈默脸上突然露出忸怩的神色道:“我觉着我没那资格吧……”

    徐渭被他的故作姿态逗乐了,笑骂一声道:“你倒真敢想,就算这玩意儿真有那功效,也是在二位王爷那儿,现在到了咱们手里,就是当痒痒挠都嫌硬,屁用都没有。”

    沈默当然知道,他方才那么说,也不过是搞个笑罢了,笑完了便正色道:“照你说来,这种东西应该属于皇家专属的物件,那就不该赏赐给臣下,现在皇帝给我了,到底什么意思?”

    “我也觉着不可思议,”徐渭用那如意抓抓后背,感觉很不顺手也不舒服,便收回手道:“皇帝肯定知道,自己的两个儿子对这玩意儿的看重……他一向心机深沉,今天把这传位的国宝赏人,莫不是要警告二位殿下停止明争暗斗?”

    沈默摇摇头道:“你整天在皇帝身边,却还没把他看透——依我看,咱们这位皇帝,是生命不息、折腾不止,他把这玩意儿扔出宫来,不是想息事宁人,而是唯恐天下不乱!”

    “此话怎讲?”徐渭把玩着那如意,问道。

    “还用怎么讲?”沈默翻翻白眼道:“你见哪有不吃屎的狗?现在这黄澄澄的一条,绝对可以吸引京城里所有的恶狗……”

    听到沈默的比喻,徐渭登时便变抓为捏,险些把这‘黄澄澄的一条’丢将出去,还一脸‘你怎么这么龌龊’的表情。

    见他仅用两根指头捏着那玉如意,沈默登时惊出一身冷汗道:“小心……”谁知人倒霉起来,喝凉水都塞牙,他的话音还未落,便突然感到车厢猛的一震,便被从座位上抛了起来,还没弄明白怎么回事儿,就大头朝下摔在了地上。

    他的额头猛地撞在坚硬的地板上,登时眼冒金星、两耳轰鸣,一下子整个人都懵了,好长时间搞不清发生了什么。不知什么时候,铁柱跳上车来,使劲掐他的人中,才把沈默从吓掉魂的状态中惊醒过来,赶紧低头看徐渭,只见他一脸痛苦的躺在地板上,显然也摔得不轻。

    指指徐渭,沈默嘶声道:“快把他扶起来。”

    徐渭却用尽力气摆摆手道:“千万别,我的腰好像断了,乱动会瘫了的。”

    “那赶紧去叫大夫……”沈默道:“跌打科的。”

    “哦,”铁柱立马吩咐下去,然后面色怪异的对沈默道:“有个女子突然从道边冲出来拦驾,若不是车夫是个老把式,这下恐怕就翻车了。”

    “哪来的女子?”沈默摸一摸额头,火辣辣的疼,不过好在没破皮。

    思量了好一会儿,铁柱闷声道:“您的一位……故人。”

    “故人?”沈默吃惊道:“到底是谁?别卖关子了!”

    “是……”铁柱刚要说,便听外面一个尖利却还很悦耳的声音道:“沈默,你给我出来!”然后便是他的护卫们的喝止声:“你不能过去,不然我们要不客气了!”

    沈默的记性好,一听便皱眉道:“陆绣?”陆绣者,陆绩之妹,因涉嫌勾结倭寇罪、操纵物价罪、组织非法武装罪等数项罪名,于嘉靖三十六年,被诱捕于苏州府周庄镇,而后押送锦衣卫诏狱,而后便没了消息……

    当然这是官面上的说法,事实上,是陆炳要沈默把陆绣送到北京,说要好好管教她,沈默不能不给陆炳面子,便把她给了朱十三,但现在看来,陆炳所谓的管教,效果着实一般,这不,外面都要打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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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住手!”沈默拉开车门,露出严肃的面孔道:“这是天子脚下,威严之地,吵吵闹闹的成何体统。”一经训斥,他的侍卫马上退下,不敢再给大人惹事儿。

    陆绣已经摆好了架势,见对方撤了,只好也立定站好,怒目而视着沈默道:“我哥呢?”她自然一身男装,却掩不住身形的高挑、体态的婀娜,至少在知道她底细的人看来如此。

    “都二十好几的大姑娘了,还这么没礼貌。”沈默看看越聚越多的围观群众,叹口气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明天过府去拜会师兄,到时候再跟你说吧。”话说沈同学的功力愈发深湛,明摆着占陆绩的便宜,却让她无可驳斥,只好闷声道:“这是你说的。”便转身走掉了。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沈默不禁摇摇头,他突然觉着这姑娘真可怜,所谓可恨之人也有可怜之处,就是这个意思吧。

    没有看到料想中的热闹,围观群众很快怏怏散去,沈默低声吩咐道:“继续前进吧。”便坐回车厢里,看到躺在地上装死的徐文长,已经坐起来了。

    “你不怕成瘫子了?”沈默笑道:“刚才还真以为你伤到脊梁了呢。”说着话,看徐渭的脸色蜡黄,不由关切道:“怎么了,受内伤了?”

    徐渭想笑笑,却实在笑不出来,只好艰难的小声道:“我不要紧……”

    “都这样了还不要紧?”沈默道:“先别说话了,待会儿大夫就来了。”

    “我要说的……”徐渭小声道。

    “不急在这一时,”沈默摇头道:“提着这口气别放弃,你可千万千万要挺住,将来有的是时间,想说什么都行。”感情他以为徐渭要交代后事了,看来本身也确实摔得不轻。

    “不是……我没事儿。”徐渭哭笑不得,但表情更倾向于哭道:“我跟你说件事儿,你可千万要挺住。”

    沈默的眼一下子瞪起来,腰也直起来,牙齿有些打颤道:“你…要告诉我…什么?”他已经看出徐渭本身没事了,那这家伙这副鬼样子干什么?不会是……沈默不敢再往下想了。

    “其实…那个…事实上…问题是……”面对着沈默敏感的反应,向来巧舌如簧的徐渭,竟也变得语无伦次起来:“所以,你千万要顶住。”

    “我顶你个肺啊!”沈默一双眼睛要吃人似的道:“说,什么事?!”

    徐渭嘴唇翕动几下,但实在没法说出口,只好心一横,将藏在背后的右手缓缓绕到身前,同时紧闭着双眼,一副任他宰割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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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忘记了呼吸,呆呆的望着徐渭的手,从身后转到身前,便看到那柄玉如意。打眼一看,还是完整的,不由松口气道:“吓我一跳,还当怎么了呢。”这世上能让他害怕的事情不多,不过这玉如意若是坏了,便会是其中之一。

    说着沈默伸手抓住如意头,心说:‘这玩意儿太要命了,还是贴身保存的好。’但意外的是,徐渭竟然不撒手。

    “放开啊,”沈默催促道。

    徐渭一脸可怜兮兮的望着他,在沈默的逼视下,只好稍稍松了松虎口,沈默便感到手上一轻,笑道:“刚才可吓死我了,还以为这玩意……”话说到一半,便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因为他看到——自己手中仅仅是一个如意头,柄和尾却不在他手上。

    “柄呢?”沈默呆呆问道。

    “在这……”徐渭活脱脱一个犯了错的孩子,把左手伸到他面前,翻开手掌,一截三寸长的黄玉段,便出现在沈默面前。

    “尾……”沈默两眼没了焦距,失神问道。

    “这儿……”徐渭又伸出右手,又是一段黄玉,正是那玉如意的尾部。

    沈默彻底傻了。

    见他这个样子,徐渭更乱套了,拿过沈默那段如意头,把三段接起来,这才组成个完整的如意,只听他语无伦次道:“回去用浆糊粘粘,粘粘就好了……”

    却被沈默一把打掉在地上,徐渭还没反应过来,便被他要吃人似的揪着他的领子。沈默愤怒的声音都变了调道:“你为什么不拿刀直接杀了我?”

    徐渭任由他抓着,苦笑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呀,方才车猛的一震,我猝不及防,便把这玩意儿失手跌落地上,然后后背又结结实实压上去,立刻压成了三段,整个过程都在我控制之外……”

    “还狡辩!”沈默愤怒道:“你要是好好握着,又怎会失手跌落?”

    徐渭委屈道:“你要是不说‘黄澄澄的一条’,我也不会一下变成捏着的。”

    沈默一看自己也给绕进去了,马上便原谅了他,当然更重要的,是原谅了自己,转而愤愤道:“都怪那陆绣,她简直是个丧门星,每次出现都没好事儿,还一次比一次厉害,”说着还气得咬牙道:“当初真该杀了她!”

    诸位看官定然奇怪,沈默向来不是个爱计较的,怎么碎了玉如意就暴跳如雷,喊打喊杀了呢,因为这年代,皇帝赐的东西都是有政治意义的,寻常物件都得好生保存供养着,更别提这种意义重大、意味深长的国宝了,现在竟然给打碎了,确实跟杀了沈默没什么区别……因为要是被人知道,拿着做点文章,他确实够得上西市斩首,全家发配的份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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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沈默都在骂骂咧咧的发泄,快到酒楼时才平复下来,一脸无奈的望着徐渭道:“陛下赐我一件什么宝物?”

    徐渭也无比低落道:“金黄玉如意。”

    “现在在哪里?”沈默冷声问道。

    “在这儿……哦不,”徐渭的脑子相当好使,转眼便明白了沈默的意思,道:“那么贵重的东西,当然要送回家保存了。”

    “很好,就这么说。”沈默黑着脸看他一眼,便打开车门下去了。徐渭失魂落魄的跟着下去,两人进了酒楼、在三楼包厢中,见到了除外放南京的孙鑨外的诸位兄弟。

    此时沈默已经调整好心情,让人看不出端倪,可徐渭的脸色还是蜡黄蜡黄,就像生了场大病似的。

    众人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兀自起哄笑道:“来晚了,来晚了,罚酒三杯。”

    这种情况下,沈默实在是无心磨叽,坐下连干了三杯,便开席了。

    席间推杯换盏自不必说,跟徐渭坐对桌的陶大临奇怪道:“老徐,你怎么了,吃什么不消化了么?”

    徐渭苦笑一声道:“不是,我方才和拙言做了番深谈,正深刻的检讨自己呢。”

    众人一阵起哄,好在兴趣点不在他这边,很快便转回沈默身上道:“今天面圣得到什么奖励了?”

    沈默的嘴角一阵抽动,今天本有两大收获,一是保下了王世贞的父亲,二是了获得无价之宝黄玉如意,可有人问起,他却一样都不敢说。因为前者一旦被人知道了,他就会变成严世蕃的眼中钉、肉中刺,虽然他并不怕,却也实在不想冒这个险;后者更不用说,他想把那如意吃下去的心都有了……

    “不会吧,什么都没得到?”众人难以置信道:“徐渭那天还说,有大奖等着你呢。”

    “是么……”沈默的目光飘向徐渭,徐渭收到,赶紧抖擞精神道:“有的有的,陛下把那柄黄玉如意赐给拙言了。”

    “哦……”一阵丝丝倒吸冷气的声音响起,显然在景王殿下的带动下,北京城就没有不知道这玩意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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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天这个忙法,简直是严重透支,实在是又累又困啊,好几次都快要睡着了。好消息是,明天就是忙碌的倒数第二天,过了明日和后日,(^o^),就要恢复正常了。

第五零四章 瓦全(上)

    听说沈默得了那传位至宝,兄弟们全都震惊了,连吃饭的心都没了,强烈要求去看看那宝贝……

    沈默和徐渭面面相觑,最后才道:“这可是个至宝,不能随随便便就看了,非得挑个吉日,摆上香案供一供才能看。”

    “还得这么麻烦?”孙铤和陶大临都撇嘴道:“看看嘛,又不会看坏了。”

    “当然了!”徐渭赶紧帮腔道:“看是看不坏的,不过咱们在京里,还是谨言慎行的好,以免给拙言添麻烦了。”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大家只好打消了念头继续喝酒,沈默看一眼徐渭,心说啥都知道,就是非得干个两样出来。

    大伙边喝边聊,话题不自觉的扯到今日的王世贞事件上,气氛马上低沉下去,每个人都面色难看,心里愤愤不平,却不愿破坏了这接风宴的喜庆气氛,所以都憋着不说。

    见大伙兴致不高,沈默苦笑一声道:“今天本该欢宴一场,结果发生了那档子事儿,知道大家心里都不舒服,强颜欢笑就没意思了,”说着举杯道:“来,喝了杯中酒,咱们就各自回去吧,等过几日我再回请大家。”

    众人心说也是,又喝了几盅,便散伙了。

    徐渭跟着沈默若无其事的回到家,把正在教儿子知书达理的若菡叫到里屋,然后关门上闩。

    “什么事儿,神神秘秘的?”若菡被他俩唬得一愣,问道。

    “咱们收拾收拾跑路吧。”沈默坐在那里,咕嘟嘟灌了一肚子凉水道。

    “跑路?”若菡吃惊道。

    “是啊,弟妹,”徐渭苦着脸道:“我把你们害惨了,为今之计,还是赶紧跑掉吧,躲得越远越好,最好能出海,去南洋那边吧。”

    “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了?”若菡被吓得手脚冰凉,颤声追问道。

    “今天陛下赐我一柄黄玉如意。”沈默低头道。

    “然后被我失手打碎了。”徐渭也低头道:“当时我们正在车上把玩那如意,突然一个疯丫头从斜刺里杀出来,惊了拉车的马,那马一个猛窜,就把我俩给闪倒了,然后也不知怎么地,就把那如意摔成三段了。”

    若菡一下子呆住了,难以置信道:“不是开玩笑吧,你们又不是阿吉和十分,怎能干出这种……不着调的事儿呢?”

    “谁知道呢?简直是鬼使神差,”徐渭唉声叹气道:“就算重复一百遍,也不可能把它打碎了。”

    “但现在你已经把它打碎了,”沈默一想就生气道:“再没有第二件可以让你打了。”

    “我去自首吧,”徐渭起身道:“如意是我打碎的,与你无关。”

    “你想害死我啊!”沈默一把拉住他道:“这事儿本来谁都不知道,你非要弄得尽人皆知啊?东西是赐给我的,你能把责任全揽过去?”

    “哎,”徐渭一屁股坐下道:“那怎么办?咱们能一直瞒下去吗?”

    “这事儿当然不能声张,”沈默摇摇头道:“能瞒多久瞒多久吧。”

    “可要是别人要来看呢?”徐渭问道。

    “你想办法,帮我推掉。”沈默白他一眼道:“不管你用什么理由,总之要把一切看客拒之门外,还不能太过分。”

    徐渭自知理亏,闷闷点头道:“我尽力而为吧。”

    沈默又看看还在愣神的若菡,轻声道:“能不能想办法,再找跟一模一样的?”

    若菡这才回过神来,伸手道:“拿来给我看看。”

    徐渭便从怀里,掏出那三截如意,一股脑递给沈默,沈默又转给妻子,若菡拿过来仔细端详片刻,轻声道:“这玉如意的工艺虽精湛,但毕竟线条简单,却也能找到匠人打造,只是这黄玉色泽纯正,是最名贵的一种玉材,材料极其难得,又是这么大一块,恐怕是可遇不可求的。”

    “用钱砸呢?”沈默道:“豁出去了,就是上百万两,我也认了。”

    “不是说了,可遇不可求吗?”若菡叹口气道:“这种东西太罕见了,恐怕拿钱也买不到第二件了。”

    “那我们只有跑路了。”沈默叹口气道:“准备准备,见事不好就赶紧开溜吧。”

    “啊……”徐渭大张着嘴巴道:“你不是开玩笑吧?”

    “当然是开玩笑,”沈默郁闷的哼一声道:“走一步看一步吧,你帮我拦着看客,若菡让咱们的人拼命找找,不惜一切代价,能找到最好,找不到的话……咱们再另想办法。”他也确实是没咒念了,怎么来到京城就这么不顺呢?难道以往的好运气用完了乎?

    他正在懊恼,却听若菡轻声道:“其实,也可以蒙混一阵子的。”

    “怎么蒙混?”两人齐声问道。

    “你们看,”只见若菡将三截如意拼到一起道:“把三段拼起来,就是个完整的如意了。”

    “那是当然啦……”徐渭苦着脸道:“我说弟妹啊,这本就是一柄如意断成的三段啊,可咱总不能这样拼吧拼吧,就给人家看吧?”

    “为什么不能这样给人看?”若菡道:“这是什么东西,钦赐的黄玉如意,自然无比珍贵、可远观不可亵玩啦。”

    “对呀”沈默一下子恍然道:“咱们不能就这么搁着吧?得弄个宝石雕花的檀木座吧?铺上天鹅绒、系上红丝带吧?有这些东西打掩护,就算用金箔把如意接起来,也没人能看出破绽。”

    “若是他们非要凑近了看呢?”徐渭问道。

    “无妨,”若菡为丈夫帮腔道:“我们可以打造个透明的水晶匣子,再上上锁,小心保管、无可厚非吧?”

    “那倒是,”徐渭点点头道:“如此一来,谁也不好说打开瞧瞧,咱们就更好蒙混过关了。”

    “好吧,也只有先这样了。”沈默点点头,最后拍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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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京城这地方,消息传得那是相当快。不一日,陛下将那柄黄玉如意赏了司经洗马沈默的事情,便已经传遍了全城,立刻成为人们热议的话题所在。

    严府中,严嵩问严世蕃道:“你说陛下把那东西给沈默,是个什么意思?”

    严世蕃向来自信满满,这下却不由踌躇道:“不好说,实在是不好说,那东西的意义,皇帝不可能不知道,却将其赏给了那小子,实在是说不通。”说着对父亲道:“我看,还是先派个人,去他家看看,到底是不是那柄如意再说,可别咱们在这想破头,最后发现根本不是就成笑话了。”

    严嵩颔首道:“这话老成持重,就让胡植去吧,他面圣的次数多,定是见过那东西的。”

    “当然听父亲的。”严世蕃笑道,便让人传话给胡植,请他方便的时候过来一趟。

    而此时的徐府中,也进行着一场对话,一脸热切的张居正对徐阶道:“老师,您看到了吧,这就是陛下对拙言的认可,都把那么珍贵的玉如意赏给他了,您还有什么好犹豫的呢?”说着加重语气道:“有了他的帮助,我们的倒严大业就更有把握了!”

    徐阶沉吟道:“沈默这个人,虽然对我很客气,但与严党中人同样是暧昧不清……”言外之意,都搞不清他的立场,这种人怎么用?

    张居正知道老师说的,是沈默与胡宗宪的关系……在朝中大臣看来,这两人狼狈朋比,焦不离孟,所以徐阶有这方面顾虑也是正常。但张居正不同意老师的偏见,他辩解道:“朝堂是朝堂,东南是东南,虽然都是大明的一部分,但各有各的主要任务——在朝堂上,主要矛盾就是铲除严党这颗大毒瘤,所以大家得亮明立场,白就是白、黑就是黑,泾渭分明的斗一场;但东南,主要任务是抗倭,为了抗击倭寇,不管是白是黑,都必须携起手,同心协力,若是谁还秉持着门户之见,那肯定不是真心的爱国为民。”

    徐阶闻言缓缓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不如这样,你替我去探探口风,看看他愿意跟我们一路不?”

    “遵命。”张居正面色一喜道:“我正好借着赏鉴玉如意的机会,去他家里一趟。”

    “如此甚好,”徐阶颔首道:“只是记住一点,不管他何去何从,我们都应该从容处之。”

    “学生晓得。”张居正正色道,他已经今非昔比,知道适可而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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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事不关己,所以严嵩与徐阶对那玉如意的兴趣,仅仅停留在探究的地步;但对于某人人说,可就是关心则乱,小鹿乱撞了。

    比如说景王,甚至是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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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实在坚持不住了,明天还得早起,所以只能先发这点了,明天一忙完,马上补偿大家,请忍耐最后一天,谢谢哈。

第五零四章 瓦全(下)

    西长安街处处王侯府邸,其中规制最高的,却不是严阁老家、更不是徐阁老、甚至不是陆太保家,而是裕王府和景王府两座亲王府邸。

    裕王和景王,也是嘉靖帝在世的唯二两个儿子。因为嘉靖帝的皇位是拣来的,所以他十分渴望有个儿子,但因为身子骨比较弱,一直没捣鼓出儿子来。为此没少服仙丹、练洞玄子、祷告上天,后来在龙虎山道士邵元杰的帮助下,在嘉靖十三年八月,有了第一个儿子朱载基。

    什么叫载基?承载国家基业的意思,这个名字除了太子那是谁也承担不起的,可见嘉靖对这个皇长子的喜爱,惜乎小娃娃没有皇帝命,仅二月便夭折。

    嘉靖帝陷入巨大的悲痛,问卜苍天,如何才能保住自己的继承者……有正德老兄的前车之鉴,相信他的这种感情是强烈而真实的。

    此时,嘉靖朝的两大天师之一,邵元杰的继任者陶仲文,提出了一条臭名昭著的谶语‘二龙不相见’——皇帝是天子真龙,而太子则是潜龙……虽然潜在那,但早晚是要接真龙班的,所以皇帝与太子天生犯冲,最好不要见面,否则不是真龙克死潜龙,就是潜龙克死真龙,反正总有一个会倒霉。

    聪明绝顶的嘉靖皇帝,迷信起来却比愚昧的村妇有一拼,听到算卦一向很准的陶真人这么说,登时便害怕了,于是两年之后,他接连有了三个儿子,朱载壑、朱载垕、朱载圳时,欣喜之余,想起那条‘二龙不相见’的谶语,他决定没事儿不见这仨苦命的娃娃,而且也不封太子……虽然冷酷了点,但毕竟还是他和儿子的命重要。

    大臣们不知道皇帝的苦衷,只知道早立储君才是根本国策,尤其是道君皇帝酷爱修炼,长期服用各种仙丹……从秦始皇开始,历代皇帝中的长生爱好者,用一次次中道崩殂,证明了这项爱好的风险之高。

    因此大臣们无分派别,在这件事上都立场一致,纷纷上书要求嘉靖早立储君,奏疏雪片般的飞来,御书房那宽大的案台都盛不下。

    实事求是的说,嘉靖一开始对‘二龙不相见’还是有些将信将疑,虽然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在太子的问题上开始出现一些反常的避讳,但对自己能有太子可立,还是深感欣慰的,毕竟他的正德堂兄,就是因为没有儿子,才把皇位留给自己的。

    所以在一番扯皮之后,他最终还是封二皇子朱载壑为太子,并在在十四岁出阁讲学……太子出阁,其实就是太子的成年礼,老百姓家的孩子行冠礼,还有一套仪式呢,更何况为天下礼仪表率的皇家?

    所以嘉靖按规矩主持了太子的出阁大礼,避无可避的与久违的儿子见了一面,还说了几句‘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鼓励话,然后太子朱载壑便病倒了,没多久就一命呜呼了……

    嘉靖帝事后一次次地想起陶仲文的话,悔恨之余,写个条子给陶仲文道:‘早从卿劝,岂便有此!’自此不问苍生问鬼神,终于彻底迷信了……他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还剩下两个,这让嘉靖不敢再做任何冒险的事情,无论是为了儿子,还是为了他自己,总之,他要采取一切尽可能的措施,来避免和这个两个皇子见面与接触,更不会让他们其中一个做储君。已经神道了的嘉靖帝,是不会再允许出现一条龙的。

    于是,无辜的裕王和景王,遭到了长期的冷漠对待,就像爹不是他们的亲爹,奶奶也不是亲奶奶一样……生活上无人问津、上学也没人管、甚至结婚这种大事,嘉靖都不闻不问,能拖一天是一天,直到把两个儿子靠成大龄青年,再不结婚就要耽误第三代继承人了,才勉强让礼部,给他们在‘京里小户人家’,则良淑者婚配。

    要知道,在他们那个年龄,就连沈默这种自认晚婚的,都成了三个儿子的爹……

    不仅如此,两个儿子想见自己老子一面,比朱棣想抓建文帝还难,即便是见了面,他也少有言语,仿佛唯恐儿子们跟他开口借钱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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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而言,景王的情况要好些,因为母亲靖妃卢娘娘十分得宠,在皇帝面前说得上话,有枕边风吹着,景王的府邸、课业、婚姻各方面,都还能像个亲王的样子,比母亲备受冷落的裕王殿下,要强之百倍。

    幸又不幸的裕王朱载垕,便经年累月的过着一种悲惨、压抑、郁闷、拮据、孤独的生活,娶了一个小地主的女儿,彼此还没有共同语言。他在西长安街的府邸,从外面看上去,高大恢弘,规制森严,一派天家子弟的高贵华丽,完全不给他爹丢脸。

    可要是进去看看呢?就会震惊的说不出话来,除了正殿还算敞亮之外,其余的百多间房舍无不低矮逼仄,用料简陋,许多房间的门窗,甚至用的是寻常人家的木料,在上面刷一层黑漆,尽量营造点肃穆的感觉。

    走进里面,同样是让人瞠目结舌,内里的摆设极为简朴……或者说是寒酸,家具桌椅一律用枣木,若不是大量的盆栽植物,和只有亲王才能用的明黄纱绡妆点,真会让人以为,这是误入寻常百姓家了。

    说句落寒碜的,就连一般的富户家里,也要比这阔气的多。

    但这确实是大明亲王,当今皇上的最长子,法理上的皇位第一继承人,裕王朱载垕的唯一王宫。

    其实原先也没这么寒碜,当初裕王出宫开府,嘉靖赐给他的这座宅邸,乃是他爷爷兴献帝未就藩时的府邸,虽然年久失修,但从内到外气度辉煌、总能让人感受到皇家的富贵。无奈数年前一场大火,将裕王府烧成白地,待重建时又赶上国家经济紧张,户部实在拿不出银子,满打满算拨给他五万两银子修王府。

    要修的是亲王府邸,那是有极高规格的,这点钱哪够用的?工部表示这点钱干不了,户部说多一个子都没有,双方吵得不可开交,迟迟都没有动工。

    还是苦等新居的裕王殿下仁厚,请人给两部的堂官传话,说先用这个钱把门脸修修,再把大殿建起来,其余的地方可以等以后有钱了再说。

    两部的尚书心说:‘早就等着您这一句了!’便将裕王府修成了现在这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鬼样子。

    裕王起初还安心等着,后来听说朝廷在江南开埠,挣了很多钱,便请人去户部说和,看看能不能不把下一阶段工程款给拨了,可户部回话说,朝廷这十几年欠下的窟窿太大了,市舶司那点收入,用来还债还不够,根本没钱干别的。

    结果几年下来,王府还是现在这副磕碜模样,裕王这才意识到,跟那帮精通厚黑的官场老油子比起来,自己实在是太傻太天真了,早知道朝廷的体面丢不起,就不该答应先把个外皮修起来……当初自己应该坚持,要么残垣断壁、要么恢复原样,现在铁定已经住上崭新规整的亲王府了。

    现在可好,外表光鲜了,对外人有交代了,那些老家伙也就不着急了。裕王殿下只得委屈在这狭窄逼仄的王宫里,不知何年何月是个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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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古人云‘相由心生’,常年生活在不如意中的裕王殿下,相貌显得比实际年龄大不少……其实他跟沈默同岁,但面容愁苦,身材瘦小,原先便望之似已过而立之年。

    原本他的身体就不是太好,最近第二个儿子的夭折,又给了他沉重的打击,自数月前,便一直在病中。经过一段时间的调养,他逐渐能下床了,但头发竟出现了些许斑白,身形也有些佝偻,动作迟缓,活像个小老头似的。

    此时此刻的裕王殿下,正对着墙上一副宋人所画的《悲秋图》静静出神,口中轻声吟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无边落木萧萧下,不尽长江滚滚来……”

    这是杜甫《登高》的上半部,下半部是:‘万里悲秋常作客,百年多病独登台。艰难苦恨繁霜鬓,潦倒新停浊酒杯。’裕王虽然没有吟出来,但那种苍凉苦闷的心境,却展露无疑。

    这让在一边陪伴他的中年官员皱起了眉,那人四五十岁、身材魁梧、相貌瑰奇,国字脸、络腮胡,双眉间有个深深的‘川’字,嘴角薄且下垂,显得孤意昂直,一看便让人凛然不敢亲近。

    此乃何人?大明太常寺卿,管国子监祭酒事,高拱高肃卿是也。此人与朝中主流的南方书生不同,乃是膀大腰圆的燕赵男儿。他的祖父高魁,成化年间举人,官至工部郎中;父亲高尚贤,正德十二年进士,历任山东按察司提学佥事、官至光禄寺少卿,乃是地地道道的书香门第、官宦世家。

    在这样的家庭中,高拱受到了严格的家教,‘五岁善对偶,八岁诵千言’,头悬梁、锥刺股,十七岁便以‘礼经’魁于乡,以后却在科举道路上蹉跎了十三个年头,才考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嘉靖二十一年授任翰林编修,九年考满,升翰林侍读。三十一年裕王开邸受经,高拱被选为首席讲官,进府入讲。彼时皇太子已殁二年而新储未立,裕王与景王都居京城,论序当立裕王,而嘉靖却似瞩目景王。裕王前途未卜,朝廷上下,猜测种种、议论纷纷。

    在这种风雨飘摇之下,本来就性子柔弱的裕王殿下,每日惶恐欲死,几次甚至想到要出家以求安宁,好在这时,高拱出现了,他以自己强大的人格魅力,赢得了裕王的信赖,为他出入王府,多方调护,给裕王很大宽慰,成了他的主心骨与顶梁柱。

    高拱在裕王府里一干就是九年,在这九年里,他讲授经筵,敷陈剀切,谨慎用事,使裕王深受教益。虽然高拱年初升任太常寺卿,不再担任王府讲官,但二人已经建立了深厚而牢不可破的王臣、师生关系。

    乃至于高拱离开王府后,府中事无大小,裕王必令太监前往问询,对他的信赖已经到了依赖、甚至是依恋的地步。这次裕王说有事,他便匆匆赶来,丝毫不避嫌疑,便听到了这位殿下的‘悲秋’之音。

    身为殿下的老师,高拱有义务为他排忧解惑,便清清嗓子道:“殿下,您春秋初盛,还有大把的青春,纵使一时遇到些磨难,却也不能太过悲伤,早晚会过去,希望也一定不会破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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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生俩相处十年,对彼此已经了解到了骨子里,裕王自然明白师傅的潜台词,闻言轻声道:“孩子我可以再生,可一旦我那弟弟夺了位子去,必然将我处之而后快的……”

    高拱摇头道:“陛下并没说要立景王为皇储啊?”

    “也许是我杯弓蛇影……”裕王笑笑,转过身来道:“可四弟最近生了世子,那可是我父皇唯一的孙儿啊。”

    “殿下是怕景王以子而贵?”高拱明白了裕王的担心,他摇头否决道:“自古选择储君时,都是立长立嫡的,现在没有嫡子,您身为皇长子,便是法理上的储君,满朝文武都会誓死维护您的!”

    “誓死维护?”裕王苦笑一声,指一指家徒四壁的王宫道:“您看看,这像是一国储君的寝宫吗?父皇又不是不许给我修宫殿,户部和工部对我的怠慢,怪不到他老人家头上去!”

    望着面前的裕王,高拱无语了,谁都知道他是理所当然的储君,但是嘉靖对他的冷漠,和立储上的固执,导致了朝野间猜测四起……难道皇帝有立景王为太子的意思吗?

    如果在嘉靖年间以前,这种担心完全是杞人忧天、是杯弓蛇影,是荒谬无比的。因为那个时代,朝堂中立满了誓死维护祖制、道统的死硬分子,这些人会不顾个人安危的捍卫裕王的储位,除非太子复活,谁也没法撼动。

    但现在是嘉靖四十年,经过了长达二十年的大礼议,嘉靖帝已经把那些直言敢谏、‘国家养士一百五十年,仗节死义,正在今日’的硬骨头,全部挫骨扬灰,换成了以严嵩为首的柔媚之徒。

    有道是上欲下所好,在嘉靖帝的口味变化下,如今这个朝堂上,坚持原则的大臣固然大有人在……但大都是些不得志的小官,而真正的权位,多被一些利字当头的小人所把持,他们都在掂量着,这个时候应该支持谁,站在谁的一边,为谁摇旗呐喊。支持裕王自然不会被唾弃,但也有些个投机惯了的,想要在这场储君之争中跟着景王混。

    原因很简单,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而已。很显然,跟着景王殿下混,如果成功了,所带来的收益,必然大于跟着裕王。这种思想起先并不浓厚,但随着严世蕃与景王眉来眼去、过从甚密,开始给严党一个信号——在经过长期的掂量之后,他们父子似乎要跟景王混下去了。

    这几乎是严家父子必然的选择,因为他们需要更大的功劳,来让未来的皇帝,保住自家的荣华富贵,更重要的是不被清算。在这一点上,向来老实巴交的裕王,当然不如一肚子坏水的景王,更加与他们情投意合。

    而仅比裕王小一个月的景王,也终于在这种大好形势的鼓动下,真的做起了皇帝梦,想要和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拼一拼这太子之位!

    当裕王的儿子夭折,景王的儿子降生之时,所有人都认为胜利的天平已经向后来者倾斜,在这个追涨杀跌的时刻,裕王被彻底的不看好了……事实上,这是高拱在卸任王府讲官后,第一次踏足裕王府,就是为了给他信心!让他不要还没有开战,就先被心里的压力压垮了。

    所以高拱无论如何也要让裕王振作起来,想到这,他微微一笑道:“我想到一个人,如果能让他归附殿下,则万事无虞了!”

    “什么人?”裕王的眼中,放射出难得的光彩,就像溺水之人,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紧紧攥住高拱的手道:“快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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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五章 帝国的继承人

    高拱性情严肃,从不卖关子,说出一个人名道:“沈默……”

    “什么?”裕王不解道:“难道我没说清楚?方才请师傅说出那个人名来呀。”

    高拱不禁动容道:“殿下,我说那个人的名字,姓沈名默!”说着瞪大眼睛道:“您不会连他的名字都没听说过吧?”

    “哦……”裕王不好意思的挠挠头道:“你这么一说,我好像有些印象了。”想一想,却又道:“他是干什么呢?”

    高拱这下彻底打败了,虽然深知这位爷对政事兴趣缺缺,却也没想到,竟然漠不关心到这种程度。只好道:“他原是苏松巡抚,朝廷的开埠功臣,刚刚回到京里,陛下还赏赐了他那柄黄玉如意……”

    “黄玉如意……”裕王迷茫的双眼一下瞪起来道:“你是说那位司经洗马?”

    高拱除了苦笑还是苦笑,心说您也就对这个感兴趣,便顺毛捋道:“殿下可能有所不知,此人乃是陛下着力培养的未来股肱,一踏入仕途,便直入中枢,在内阁锻炼之后,下放江南历练,着实干出了些大事好事,深得陛下的欢心。”

    裕王的性格已经被高拱摸得透透的,闻言果然着紧道:“这人真那么重要?陛下把那东西赐给他干什么?”

    “圣意如天,岂是做臣子的可以妄揣。”高拱习惯性的摇头道:“但我可以很肯定的说一句,得沈默者得天下!这个人的能量和手腕,绝非等闲大臣可比……若得此人相助,殿下便如长缨在手,可反手缚住苍龙了!”

    “哦……”裕王沉吟片刻,方道:“陛下为什么赐给他那玉如意呢?”

    高拱闻言直翻白眼,心说:‘好嘛,等于方才白说了。’只好跟裕王瞎掰道:“若非要说上一二,那微臣以为,这是陛下想要借机试探,看看谁最眼红这件宝物。”

    “那还敢招徕沈默?”裕王瞪大眼道。

    “若是别人,自然不好跟他接触,”高拱淡淡笑道:“但自我离任后,王府四位师傅少了一个,我回去便上书,要求为殿下补齐……到时候翰林院公推,这个人选必然为沈默所得。”

    “哦,为什么?”裕王奇怪问道:“翰林院里上百位鸿儒,论资历、学识,似乎都轮不到沈默吧?”

    “呵呵,殿下有所不知,”高拱笑道:“那沈默的同年同乡,几乎全在翰林院中,他又跟李春芳、张居正等人相善,只要他想,哪能不会成行?”说着轻声道:“归根结底,他那一代的官员,已经逐渐成长起来了,而身为丙辰科领袖的沈默,地位自然水涨船高,虽然官职不高,却可以一呼百应、领袖群伦,这便是我想要招徕他的原因。”

    “原来如此,”裕王终于明白了,却担心道:“你怎么知道他愿意跟我们走,万一景王也招徕呢?别忘了,现在的局面,可是他占了优势的。”

    “哈哈,殿下放心吧,张太岳已经去了,此事定能成行。”高拱十分笃定道。

    “那万一不行呢……”裕王弱弱问道。

    “呃……”高拱差点没噎死,好半天才无奈道:“不行的话,那也是他没这个福分,活该跟景王一起灰灰了。”

    “您就这么笃定我不会输?”裕王小声道。

    “是的。”高拱狠狠点头道:“殿下一定会赢!”

    “为什么?”裕王巴望着他道。

    “这个……”高拱彻底无奈了,叹口气道:“您只需稳坐钓鱼台,剩下的就看我和张太岳的了。”

    “哦……”裕王点点头,小声道:“好吧……”话虽如此,可还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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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有人知道皇帝的真实想法,就算目前京里的主流看法……陛下属意景王殿下……也不过是主观的猜测而已。

    其实对这个儿子,嘉靖同样十分冷漠,一年中也难得见他几次面,虽然确有些亲疏之分,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没什么区别。不过景王诞下唯一嘉靖帝唯一的孙子,这让景王的支持者,平添了许多底气,毕竟如果几年内,裕王生不出儿子,也就自然失去了竞争储君的资格。

    到时候景王殿下就是实际上的一国储君,哪怕陛下永远不立太子,也改变不了这个铁的事实了。于是乎,京城风向大变,虽然大臣们碍着‘王公与大臣不得私自结交’的祖训,不敢登临景王府,却把景王的几位师傅家中,门槛踏破、板凳坐穿了。

    唐汝楫虽然是景王殿下四位讲官中,资历最浅的一个,却是众人心目中份量最重的——原因无它,此人乃是正牌严党,被当做‘党代表’派到景王府中,自然非同小可。

    所以从景王殿下诞下世子那天起,他的门前便车水马龙,大臣们纷纷奉上厚礼,请他专呈景王殿下,以表达恭贺之情……当然也少不了给唐老师一份同等分量、甚至更重的礼物,请他多多美言。

    唐汝楫也是见过世面的,不动声色的把自己那份收起来,再将给景王的分出一半,送到严府中,最后才把剩下的一半,用大车装了,欢天喜地的给景王送去。

    景王殿下长这么大,还没见过这么多金银财宝呢,简直把他都欢喜爆了,恨不得趴在上面不起来。

    看着殿下的丑态,唐汝楫心中暗叹一声:‘这就是未来的皇帝?怎么这点出息?想当年老子去苏州,沈默给我五十万两好处,我都没激动成这样。’他这是饱汉子不知饿汉子饥,也不看看景王摊了个什么爹。

    “咳咳……”见景王迟迟不肯自拔,唐汝楫只好咳嗽几声,才把他唤了起来。

    景王站起来后,便是一个活脱脱的朱厚熜,只是比他年轻许多,且没有眉宇间的深不可测,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暴戾之色:“唐爱卿,这些人这么有钱,怎么还整天哭穷呢?实在是该杀!”

    唐汝楫苦笑一声道:“殿下,京官这个行当,那是穷的穷死、富的富死,拿兵部来说吧,武选司、武库司一个管武将升迁、一个管军械发放,全国的武将都得孝敬着,肥得流了油;可同样是兵部,要是到了职方司,那就是鬼都不理,连吃饭都成问题了。”

    “哦,原来如此。”景王冷哼道:“这些人贪了我的钱,再用来孝敬我,还要我感念他们,真是取之于孤、用之于孤啊!”说着狠狠一挥手道:“早晚都把他们杀掉!”

    嘉靖帝像他这么大时候,已经在与满朝文武的斗争中取得完胜了,可裕王和景王却还一个不成器、一个不着调,可见教育要从娃娃抓起,两位王爷就是吃了念书晚的亏。

    唐汝楫心中郁闷道:‘这就提前把自己当成皇帝了?’可他也不敢给景王泼冷水,因为这位爷的脾气实在太古怪,动不动就要抽鞭子,就连他这样的师傅,也不能幸免。

    景王一屁股坐在宝座上,顾盼自雄道:“唐师傅,那个‘如意’送了什么礼物过来?”

    唐汝楫想一想,轻声道:“他刚从外地进京,对京里的人事还不清楚,不过最晚也就这两日了……”

    话音未落,便听景王一拍桌子道:“现在大明谁不知道,孤王的世子降生?这么大的事情他却视而不见,这说明什么问题?他没把孤王放在眼里!真该抽他二百鞭子,让他长个教训!”

    唐汝楫苦笑一声,道:“他毕竟是陛下赐给黄玉如意的近臣,殿下还得给他留些颜面的好。”

    一听‘黄玉如意’四个字,景王当即瞪起眼来道:“好吧,让他速速将如意送来,免得一顿皮肉之苦。”

    “这个,不好吧。”唐汝楫苦笑道:“那毕竟是御赐之物,他就是敢送人,殿下也不能要啊。”

    “倒也是。”景王使劲挠挠头,烦躁道:“那你说该怎么办?”

    “呵呵,殿下虽然不能强要那玉如意,”唐汝楫笑道:“但可以把沈默招徕到麾下。如此一来,他持有如意,您却持有他,不就等于您拥有那如意吗?”

    “让我想想,有点晕……”景王抱着头想了半晌,最终开窍,大喜道:“确实不错,你快把他找来,让他从了我吧。”

    “这个还需从长计议。”唐汝楫干笑一声道:“我得亲自跑一趟,殿下就静候佳音吧。”

    “速去速回。”景王挥挥手,面露贪婪之色道:“他在市舶司干了这么多年,肯定捞了不少油水,你知道该怎么办的!”

    “臣知道……”唐汝楫随口敷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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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皇帝如愿了,他将一柄颜色特殊的如意抛出,便将京城上空搅得疑云四起,而沈默这个可怜的人儿,甫一进京,就成了各方瞩目的中心——他们怀着不同的目的走到一起,几乎是同时给他下了名帖。

    “胡植,这是严阁老的。”徐渭翻动着桌上的一摞名帖道:“张居正,这是徐阁老的;殷士瞻,这是裕王府的;唐汝楫,这是景王府的。”说着呵呵一笑道:“恭喜沈大人众望所归了。”

    沈默坐在大案后,左手支颐道:“少在这幸灾乐祸!”说着叹口气道:“就知道见了皇帝准没好事儿……原本我想夹起尾巴来,低调做人的,结果可好,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躲都躲不掉。”

    “要我说,该站队时,就得站队。”徐渭道:“你看这四党犬牙交错,勾结敌对,朝堂中谁人不牵连其中?想要击鼓买糖、各干各行,已经是不可能了……就算你想清静,可别人会主动找你,让你躲不开、绕不过,只能深陷其中。与其被动的被席卷,还不如亮明态度,旗帜鲜明一些呢。”

    沈默轻轻摇头道:“这个态度我不能亮,陛下将那柄如意赐给我,就像压住孙猴子的五行山,让我不敢轻举妄动。”那柄如意的意义太重大了,沈默每走一步,都要掂量掂量,会不会让人产生什么联想,又会不会引起嘉靖帝的不快,无形中便好似被套上一副沉重的枷锁,让他不得不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那这些怎么办?”徐渭将那些名帖一把推给沈默道:“见还是不见?”

    沈默看一眼那些花花绿绿的名帖,点点头道:“躲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管他是群英荟萃,还是萝卜开会,便让他们一起来吧。”说着起身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顺其自然吧。”便往门外走去。

    “你要去哪?”徐渭跟着起身道。

    “我都进京三天了,再不去司经局看看,恐怕要被御史上本了。”沈默拿起乌纱帽,道:“你要是有事儿就去忙,没事儿的话,就在这给我盯着。”

    “陛下从昨天起,闭关一个月。”徐渭笑道:“我这一个月就都没事儿。”

    “真好命。”沈默随口说一声,便出门上轿,直奔礼部去了……之所以先去礼部,是因为成化以后,向来由礼部尚书兼任詹事,所以沈默得先拜会了礼部尚书赵贞吉再说。

    其实在见到赵贞吉之前,沈默心中是有些惴惴的,不知道这位老冤家,会不会给自己小鞋穿。

    但他显然不了解赵老夫子的脾气,这位老人家只有公愤、没有私怨,原先以为沈默是严党分子,自然会向他横眉冷对,但时间已经证明,他只是个干实事的能吏,除了与胡宗宪交厚外,并没有与严党纠缠不清,所以赵贞吉对沈默的怨气已经消散,反而生出些愧疚之情。

    一听说沈默拜访,他竟然亲自迎到门口,与他携手进了签押房中,又和他挨着坐在大案下的一溜椅子上,还命人上好茶,让沈默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这块臭石头,怎么转了性。

    赵贞吉看出他脸上的不解,不好意思的笑笑,还是直说道:“往日误会太重,多有冒犯沈大人的地方,现在想来,实在是老夫愚昧鲁莽,先入为主,又受了那吕窦印的挑唆,才会让沈大人受了那么多的委屈,还险些把姓名和前程赔上去。”说着叹口气道:“现在每每想来,都会觉着羞愧的无地自容,实在不知该如何向你道歉。”说着起身向沈默深深一躬道:“就让我先给你鞠个躬吧。”

    沈默赶紧把赵尚书扶住,轻声道:“部堂切莫如此,当年拙言也是少不经事,行事欠妥,自然会让您起疑心,受些磨难也是自找的。”说着呵呵一笑道:“且塞翁失马安知非福?我被押到京里,有了几番奇遇,说起来还是得比失大啊。”

    见他如此宽宏,赵贞吉更羞愧道:“我空活一把年纪,倒不如你个后生明事理。”

    沈默笑道:“部堂的正直无私,实是我们这些后辈的表率,”说着给赵贞吉深鞠一躬道:“当年学生殿试,若不是部堂大人不计前嫌,回护了学生,又哪有我今天呢?”他就是会说话,其实当年,赵贞吉不过是凭着良心,没有为难沈默罢了,根本谈不上什么回护,但让沈默这么一说,赵贞吉心里就舒服多了,而且有了这点因缘,感情上一下靠近了许多。

    两人再坐下时,终于前嫌冰释,竟比一般同僚还要亲近许多……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吧。赵贞吉感慨昔日道:“也不知那个吕窦印现在怎样了?”

    沈默神情有些黯然道:“吕大人,在一次剿匪中为国捐躯了。”虽然事实远非如此,但死者为尊,沈默在上报朝廷时,为吕窦印做了粉饰,让他不仅保全了名节,还追封苏州同知,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哎,想不到啊,想不到。”赵贞吉连连摇头道:“真是是非成败转头空啊……想想这些年,多少人被大浪淘沙?张经、李天宠、周珫、李默、王忬……都是显赫一时的名称,现在却归隐的归隐、作古的作古、坐牢的坐牢,都成了故人。”

    沈默轻轻点头,他不明白赵贞吉为什么要感慨这个,只好顺口道:“好在还有部堂这样的中流砥柱,撑着朝廷的脊梁。”他只是几句口不应心的赞美,却引得赵贞吉面色一黯道:“恐怕,老夫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了。”

    “为何?”沈默吃惊道。

    “呵呵……”赵贞吉惨然笑笑,道:“那日拙言也在场,怎会不知道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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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晚的一章,今天继续努力更新,争取早日恢复速度……

第五零六章素手调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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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一甘。 1比一

    沈默默然那天赵贞吉不过是为王世贞说了几句公道话如果这样都要遭到严党打击的话万一自己说情的事儿要是被严世蕃知道那还不被整的死去活来?

    想到这他额头微微见汗轻声道:“部堂怕是多虑了朝野上下谁不知道明年考满之后您就要廷推入阁了身负着百官的仰望又怎会因为几句气话下野呢?”

    “呵呵拙言有所不知啊赵贞吉的坦率无与伦比他道:“一切都是表象本质上还是乌漆吗黑的官场倾轧。”说着也不卖关子直接分解道:“自从张志、李本相继去后现在的内阁中。只有严徐二位阁老双方能量都差不多严阁老强一点也有限。所以前很看重这第三个入阁的人选”双方僵持了很多年终于眼看着我要上位了严党肯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除之而后快。”

    “既然明知如此。部堂又何必要跟严党提前冲突呢?”沈默不由轻声道。

    “呵呵徐阁老说我是什么都明白可毁就毁在这个“好网使性上了赵贞吉自嘲笑道:“其实老夫也是吃过大亏的也想要改一改这脾气无奈乎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五六十岁了还是这副德

    沈默早就听说。赵贞吉性情网硬、嫉恶如仇在权贵面前毫无忌惮从不为那五斗米折腰。据说当年他刚刚被提升为左谕德兼监察御史适逢俺答犯京城。递交言辞轻侮的国书要求与朝廷互市满朝文武惊慌失措严阁老更是极力求和。

    年轻气盛的赵贞吉大怒对自己的老师奋袖大言曰:“城下之盟《春秋》耻之。既许贡则必入城倘要索无已奈何?”徐阶问他:“那你说怎么办呢?”赵贞吉便条理清晰的分析了当前的形势提出了一系列合理的应急举措。然后徐阶说:“你的看法很好可我做不了

    赵贞吉便“盛气。见严嵩要当面指出他的错误严嵩怕被难堪婉言辞而不见。

    吃了闭门羹的赵贞吉登时大怒竟然在严府门口大骂守门的侍卫这时赵文华先生来见严嵩见赵贞吉还在门口大骂完全不给干爹丝毫的面子便喝斥赵贞吉命令他闭嘴。谁知赵贞吉竟连九卿之一的赵文华一起骂了个狗血喷头抱头鼠窜。登时轰动京城。

    当然他也因此得罪严嵩致使仕途坎柯一度被皇帝认为“漫无区画。而下诏入狱吃了廷杖后又谪贬为荔波典史教刮不可谓不惨痛。对于他的遭遇徐阶心怀愧疚得势后便将赵贞吉起复先在南京恢复品级然后调回京城来。在徐阁老看来类似的经历会塑造类似的人格”当年徐阁老少时也是盛气凌人因为得罪了张魂先是下了诏狱、又险些被判处死刑最后侥幸被配到福建的穷乡僻壤当一个小小的推官。多少年挣扎起复重新回到朝堂时。他已经不再是那个锋芒毕露、宁折不弯的翰林了而是内敛世故小宁弯不折。

    他相信经历过类似的磨难沉浮后赵贞吉应该会变得与自己一般成为志同道合、相互理解的好战友。但来自巴蜀的赵大州根本就是个撞破南墙不回头的家伙回来后依然跟严党斗得不亦乐乎后来徐阶跟他几次深谈。要他以大局为重才稍有收敛。

    谁知王世贞父子的事情一出赵贞吉又忍不住了蹭蹭蹭地了一通火结果让严世蕃找到了落他的由头”他这才猛然想起徐阁老“大局为重的叮嘱。所以才默然无语没有跟他顶牛到底。想想吧一个敢到严府门前骂街的家伙岂能怵了严世蕃?

    “当日我天真的以为”赵贞吉苦笑道:“忍一忍便能度过这一关不让严世蕃的诡计得逞。结果一时失算完全被他压了下风如此一来大家都会以为我怕了严世蕃将来整治我的时候也不会有人出来为我说话的。 ”

    “徐阁老呢?”沈默轻声问道。

    “我们俩的关系。让他没法表态赵贞吉摇头道:“否则严阁老会很乐意用朋党的罪名参劾他。”

    “难道没有的法了吗?”沈默问道。

    “也许有但我不想找了。

    小。赵贞吉捻须笑道:“其实我去了未尝不是好事。”

    “何如?”沈默轻声问道。

    “我也说不准。只能说 骑驴看账本走着瞧吧。”赵贞吉笑笑道:“对徐阁老来说也许是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

    见他不愿直说。沈默知道显然涉及到徐阶接下来的安排便知趣不再追问。

    赵贞吉见他安静下来有些歉意道:“不是我不想告诉你其实我也不知道反正阁老让我安心休息几年一切都有他呢。”

    沈默摇摇八几“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在担心阁老这样的人去刊恻中就越没有不同的声音了。”

    赵贞吉摇头笑笑起身坐回大案后问道:“沈大人你既然来觐见老夫便要履行职责查问一下你的学问。”

    沈默不明就里。只好恭声道:“大人请问。”

    “你是状元。四书五经自然不在话下”赵贞吉道:“可是身为翰林当博览群书。不知你是否对《韩非子》有所涉猎?”

    “谈不上到背如流。”沈默微笑道:“却也勉强算是烂熟于胸

    “好大的口气”赵贞吉不由失笑道:“那我问你。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座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

    沈默笑着接话道:“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

    赵贞吉颌笑道:“你还有件么疑问?”

    “没有了。”沈默缓缓点头道。

    “很好。”赵贞吉点点头拿起笔架上的羊毫。蘸下墨汁一边写一边道:“按例。在詹事府任职者都会在别处兼任一职。”

    这是惯例每个开坊的翰林官都是如此比如面前这为赵部堂当年就是右中允兼任监察御史所以沈默丝毫不意外便听他道:“按例国子监应该有两名司业现在只有一个”另一个人选我推举你去吧。”翰林院、詹事府和国子监都归礼部管官员任免也需要得到礼部尚书的肯。所以他才有此一说。

    对沈默来说。现在在哪干都一样便点头答应道:“让部堂大人费心了。”

    赵贞吉把荐书写好递给沈默深深看他一眼道:“去了那里。要跟祭酒大人搞好关系你会受益无穷的。”

    沈默微一错愕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 “先找个地方吃饭吧。”沈默坐进轿子里。

    “大人。咱去吃什么?”三尺笑眯了眼道:“烤鸭还是涮羊肉?”

    “吃吃吃你个头。”沈默白他一眼道:“你们北京人的吃食太腰太油大人我吃了会闹肚子的。”

    “那咱去吃粤菜”三尺笑道:“北京这儿我熟要不福建菜也行大人不是最爱那种清淡口味吗?”见沈默都不甚中意他干脆道:“您说吧八大菜系哪一种?这种行了吧。”

    “淮扬幕。”沈默点点头。

    “这么成了吗?”三尺道:“我知道前门外有一家酒楼专做淮扬风味。那味道堪称一绝!”

    “我要吃金陵风味的。”沈默有些郁闷道:“白跟了我这么多

    。

    “金陵风味”哦 ”三尺恍然道:“哎呦大人您要去那儿直说不就完了还用得着这么绕?”

    “你想的太多了”沈默放下帘子道:“我只不过想吃金陵菜罢

    见大人不再理会自己三尺苦闷的都囔道:“每次都让我背黑锅若是夫人知道了真要打死我了。”见边上担任轿夫的卫士吃吃直笑他低声威胁道:“笑个球啊?要是谁走漏了风声我保证在被夫人处置之前先打断他的腿!”说着猛的一挥手道:“去明时坊的丁香胡同。”

    明时坊在城东。丁香胡同只是其所辖几十条大胡同中的一条在这胡同深处有一户不大不小的宅院从外面看普普通通的四合院而已但进得院中。却是别有洞天 满园望去奇峰鳞绚。洞壑盘旋嵌空奇绝围一弯浅池池中锦鳞戏水莲花朵朵;四周下除了北方的瑰柳海棠外还种了百杆瘦竹修影婆娑在这北的中。营造出一番特别的江南风味。

    依着竹林的是三间正房。以及侧边两间厢房。东厢房中摆满书籍书架前是一张宽大的书桌桌上铺陈着笔墨纸砚还有厚厚一摞写满字的宣纸显然是有萃苹学子在此用功。

    而西厢房中。就要雅致许多墙上悬着仕女图地上是软榻榻上搁着姑苏云林式样的小几几上摆着一张绿绮古琴几前隔着个博山香炉炉中檀香淡淡袅袅却是一间琴室。但此时中午无论书房还是琴室。全都没有人影。

    因为在此居住的姐弟三人正在饭厅中用餐。桌上的膳食虽不算丰盛却也称的上精心。几盘应时蔬菜之外一大碗鸭血粉丝汤几个南瓜团子一碟点了胭脂红的鹅油酥饼这便是姐妹俩的午餐了。至于弟弟正是长身体的时候还有半只烤鸭可以享用足够他吃得鲍饱的。

    那姐姐望之不过二十岁生得窈窕婀娜虽着一身素衣却有着恍若西子的容貌即使数遍江南也很难找到比她拨的女子乃她的弟弟、妹妹都才十来岁正是天真烂漫酬一边吃饭一边叽叽喳喳的说话好长时间都没注意到姐姐眉宇间的忧愁。

    两个孩子为了某个问题起了争论时才一起看向姐姐想让她给评个对错这才现了她的不对劲妹妹问道:“姐你怎么了?。

    “没怎么。”姐姐笑笑道:“快吃饭吧吃完了该练琴的练琴该读书的读书。 ”

    “你一定是想沈大叔了。”妹妹年纪虽小却十分八卦道:“你说对不对呀?”舟一句确实问自己的弟弟。

    那小弟弟闷声道:“不知道。”便低头扒饭开了。

    “每次一提到沈大叔。你就这样子”妹妹为家人鸣不平道:“下次不让大叔给你买《西游记》看了。”

    “不看就不看。”那弟弟显然对那沈大叔意见很大。

    “你这人真无聊。”妹妹指责弟弟道。

    她话音未落便听到门口一个清越的声音道:“好厉害的姐姐要搏烂谁的嘴巴啊?”

    听到这个声音。那姐姐的身子明显一颤弟弟继续闷头扒饭妹妹却欢喜雀跃起来丢下饭碗跑出去欢呼道:“大叔你终于来啦。”便将提着一盒艾窝窝的沈默拉了进来。

    沈默把点心盒子递给小妹看看桌上的饭菜不由笑道:“这么多好吃的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正好我还没吃饭呢。 。便对小妹道:“巧儿给大叔端一副碗筷。”

    “好。小妹干脆利索的答应道便去给沈默拿碗筷。

    “洗手去。”那姐姐终于话了。

    沈默无奈投降道:“知道了知道了。”眼睛四下瞅瞅没看到有水盆只好问小小男孩道:“志坚你在哪洗手吗?。

    那志坚白他一眼。吐出两个字道:“天井。小

    沈默心说这都吃炸药了?只好出去天井自己打水洗了手回来时桌上多了碗筷。却少了那姐姐:“巧儿你姐呢?”

    “去给大叔包辊钝去了”巧儿一边捏着个艾窝窝扛口小口的吃一边答道。

    沈默呵呵笑道:“太见外了我又不是外人”小

    话音未落便听那志坚道:“你就是外人。小

    “我说志坚怎么几个月不见跟我较上劲了?”沈默好笑道。

    “因为你是坏人你整天欺负我姐姐。”志坚怒目而视道。

    “这话可不能乱说”沈默连忙摆手道:“会让人有歧义的。”说着正色道:“我跟你姐姐是纯洁的好朋友绝对没有不可告人的事情知道了吗?。

    “哼那我姐为什么整天不高兴?”小家伙年纪不大已经有了维护家人的信念质问沈默道。

    “哦是吗?”沈默微微动容道:“我去问问先。

    便不管两个小鬼起身往厨房走去。

    只听身后的巧儿质问志坚道:“你凭什么说大叔欺负姐姐?。

    “因为他是坏人”看来志坚的逻辑似乎出了些问题。

    沈默走到厨房。看那女子正在忙活。只见一个个样式精巧的辊钝在她那双纤细白哲的小手中飞快成型然后整齐的摆在面板上光看看都是一种享受。

    沈默便站在门口欣赏。她却立刻挥时常一连捏破了几个惧忧不由气道:“想吃别看了想看就没得吃了。”

    “那我不看了。”沈默肚子真的饿了便拿个小板凳与她背靠背坐着道:“你包你的我不看专陪你说话何如?”

    “这还差不多。”她便继续忙碌起来只听沈默道:“在京里住的还习惯?”

    也不管他能不能看见。那女子点点头继续忙活起来。

    沈默回过头来轻声道:“苏雪听志坚说你很不开心能跟我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吗?”这女子便是跟沈默绯闻多年的苏雪大家这位才貌绝世的女子其实跟沈默真的没有乱过却依然甘心卸下错华为他素手调羹这让沈默没法心安理得的接受。

    苏雪不言语将捏好的棍钝煮好了又麻利的兜了一勺滚烫的鸡汤浇在辊钝上那皱纱似的皮透著肉色的辊忧顿时便一只只张开羽翼在碗中漂浮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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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七章 旷工

    苏雪将那碗鸡丝馄饨端到沈默面前,又递给他一把调羹。沈默送一颗馄饨入口,果然是皮薄馅嫩,爽滑鲜香,不由赞道:“这些年也吃了不少好东西,可都赶不上你这儿的老三样。”

    深吸口气,苏雪已经平复了心情,微微一笑,回答他起初的问题道“别听小孩子瞎说,跟你能有什么关系,我是在为他的学业发愁。”

    “有什么问题吗?”沈默问道。

    “我读的经书有限,已经快要教不了他了。”苏雪道:“前些日子让老王去临近的塾学看看,却都要官府的身份文书,还得邻居出具结保才能收纳。”说着有些郁闷道:“在苏州时也没听说这个。”

    “北京嘛,皇城根儿下,自然有些不同。”沈默一边吃,一边轻声安慰她道:“这事儿你别操心了,改天我找找人,给他办了吧。”

    “又要麻烦大人了。”苏雪轻声道。

    “怎么又见外了?”沈默笑道:“是不是还在生我的气?”

    “没有。”苏雪低头道:“你也是为我着想……”

    两人便都不说话,沈默无声的吃着馄饨,苏雪则在低头想着心事——他俩相识也有五六年了,也一起经历过一些事情,在外人看来,苏雪早就是沈默的外室了。可事实上,沈默连手指头都没碰过她一根……这可不是他矫情,而是非不愿,实不能尔。

    在苏州时,沈默握着权把子,不知多少富商士绅奉承他,逢场作戏也不知多少次,所以他起初也想着,顺水推舟便把苏雪办了……可苏雪从来不给他任何暗示,如果他不来,苏雪从不会去邀,如果他来了,苏雪会为他做顿饭,给他弹首曲子,或者和他对弈一局,然后天不黑便撵他回家去了。

    沈默起初以为,这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便耐心等着,可等啊等啊,一等就是好几年,他终于相信,苏雪真的是与众不同了,这女子就像水中的莲花,可远观不可亵玩,又像空谷中的幽兰,美丽却无比飘渺,他甚至相信,若不是有弟弟妹妹的牵绊,她一定会消失的无影无踪。

    沈默这人,说他心黑也好,皮厚也罢,却从来不无耻,也压根没想过吃着碗里占着盘里的,为了自己的私欲,使别人陷入痛苦,所以他不知多少次问过苏雪,对将来什么打算……需不需要他安排一下,让她去一个没人认识的地方,重新开始一段生活。

    但每当此时,苏雪都会温柔的婉拒,轻声道:“我知道自己在作甚,这对我来说,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了。”

    沈默很想明白,这句话到底什么意思,但每每问起,她都会像这次一样拒绝回答,让他一阵阵的气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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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是稀里糊涂的相处几年,苏雪竟然成了沈默的红尘知己,每当他感到疲倦、难过,想要倾诉的时候,便会不自觉的溜到她这儿来,总是可以得到莫大的舒缓……若菡太忙了,孩子和事业让她没有当年的细腻,或者想细腻也没那个精力。而柔娘,在沈默面前总是拘谨的,不能像苏雪一样,完全不管他的身份、地位,以一种平等的心态对他。

    渐渐的,沈默已经习惯了苏雪的存在,也不再追问她将来的打算……直到他确定要离开苏州时,才猛然发现,这是个不得不面对的问题了。

    于是在正月里的一天,沈默对苏雪说:“我要进京了。”

    苏雪正在沏茶,听到后,手微微一颤,旋即那亮黄的茶汤又稳稳的注入杯中,若无其事一般。

    沈默从怀里掏出个信封道:“我已经把志坚的户籍,落在陕西兰州卫了……虽然要千里跋涉去参加科举,但那里的卫所子弟读书的少,根本用不完生员名额,这样志坚去了,一来没人在乎他侵占名额,二来也容易取中,这都是在江浙没法比的。”

    苏雪将茶杯奉到沈默面前,轻声道:“我被父母卖到青楼,却牵连了弟弟,让他没了前程,现在大人帮我弥补了这个终生的遗憾,我真不是该如何报答大人了。”

    沈默轻声道:“不过是举手之劳,不需要你报答什么。”顿一顿道:“如果你能听告诉我将来的打算,那就更好了。”

    苏雪娥眉轻蹙,低声道:“大人为何要苦苦追问呢?”

    “因为我就要走了,你不管何去何从,都该跟我说说。”沈默道:“我也好有个安排。”

    “可能会离开东南吧。”苏雪轻声道:“既然弟弟要去兰州应试,我们姐弟理当去北方。”

    “不必那么急吧?”沈默道:“那里的教学稍差些,会耽误志坚学业的。”

    苏雪看看他,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们应该留在苏州吗?”

    “不是我的意思,”沈默一阵莫名的烦躁道:“我问你的意思,看着挺灵秀的一人,怎么整天稀里糊涂的,对将来没个打算呢?”

    苏雪闻言愣了一会儿,方才幽幽一叹道:“大人见过柳絮、飘萍,可问过它们要去哪里?”

    “那不一样……”沈默闷声道:“你还有弟弟妹妹,你们是一个家啊!”

    “其实是一样的,”苏雪低下头,低声道:“对巧儿和志坚来说,有姐姐的地方就是家,可我自己呢?我自己其实是没有家的。”

    “如果你愿意,可以跟我去北京。”沈默以为她是在暗示自己,狠狠咬牙道:“豁出去被若菡怪一辈子,我也不能把你扔在这儿。”

    “你那里也不是我的家,”苏雪心里有些欣慰,却坚定的摇摇头道:“你那里是你夫人的家,跟我没有关系。”

    “那就听我的,把你安排去外地,然后找个好人家嫁了吧。”沈默无奈道。

    “不劳大人费心。”苏雪的脸色也冷下来,道:“我苏雪就不信了,没有男人就不能过一辈子吗?”刹那的强硬之后,她却缓缓低下骄傲的螓首,小声道:“我承认,没有大人的庇护,我早就被那胡公子、陆公子之流给毁掉了,小弟也别想读书了,小妹可能也步我的后尘,沦落风尘了……”

    她紧紧的攥着双手,白皙的肌肤上,显露出青色的血管,激动的身子都微微颤抖道:“大人定然笑我,身为下贱,却心比天高……我也觉着自己可笑,却不想像那些女子一样,完全忘记自己是谁,变成某个男人的附庸。”说到这儿,泪水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也止不住。

    沈默只好就此打住。

    可苏雪就是再要强,也敌不过形势比人强,她当然知道,自己最重要的任务,便是让弟弟有个好出路,把妹妹嫁个好人家,在将这两桩心事了却之前,她仍然没法按照自己的意愿,活出自己的样子。

    最终她接受了沈默的安排,带着弟妹来到京城,慢慢等巧儿长大,默默督促志坚念书……比起这两件人生大事来,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又算得了什么呢?

    ~~~~~~~~~~~~~~~~~~~~~~~~~~~~~~~~~~~~~~~~~~~~~~~~

    回到北京城的丁香胡同,沈默已经吃完了饭,移座西厢房中,喝着若菡从苏州带来的碧螺春。望着杯中的白云翻滚,雪花飞舞,闻着那袭人的香气,感受着午后暖暖的阳光,沈默感觉心中一片满足,最近一直缠绕在心头的忧愁惊惧,也仿佛被冲淡许多。

    苏雪坐在他身后的琴前,轻声道:“许久没给大人弹琴了,今日要听吗?”

    “求之不得。”沈默斜倚在榻下,微笑着回首道:“许久不听你的琴声,感觉吃肉都没有味道。”

    苏雪抿嘴一笑,纤细的十指便悬在琴上轻拢慢捻起来,悠扬的琴声便飘进沈默的耳中,沁入他的心脾。沈默朝窗外望望,但见过午日头已经不那么毒了,灿烂光辉亮而不烈,泼洒在绿树翠竹之上,清风轻拂,荡起粼粼波光,让他心旷神怡。近日来一直纠结在心头的,那些酸的、涩的、苦的、辣的各种滋味,和让他心烦、让他焦躁、让他懊恼、让他愤怒的各种心思,渐渐舒展开来。

    沈默的大脑终于开始清明起来,将近日发生的事情一件件理顺——当今这个北京城,各方各面犬牙交错,已经没了一寸可以逃避的净土,四面八方都是交锋,自己想要左右逢源?那前后两面怎么办?

    当今这形势,不加入严党,那就加入徐党,不加入徐党,就跟景王,或者跟裕王混,不然就只能姥姥不疼,舅舅不爱,被人家整死了都没人给哭丧。

    原先他的主意很正,先抱定嘉靖这跟最粗的大腿,然后相机而动,但皇帝不怀好意的赐给他那根如意,不啻于一脚把他踹到火坑里,断绝了他置身事外的念头。古人云,如果不能反抗,那就只有享受!为今之计,我也不能再逃避了,非得给自己杀出一条通天道来!

    想到这,久违的斗志涌上心头,他不由紧紧攥住双拳,张口清啸起来,那啸声清越高昂,与铿锵激扬的琴声竟十分合拍,相互激励、相互鼓舞着,一起穿出屋顶,冲破了云霄……

    终于,啸止琴歇。苏雪擦擦额头的汗水,望向沈默,但见他来时的彷徨纠结已经一扫而光,不由欣慰的笑起来。

    沈默也朝她笑,拱拱手道:“风萧萧兮易水寒。”

    苏雪嫣然一笑,宛如春回大地,柔声道:“壮士去兮得凯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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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去后,他便写了请柬,邀请那些‘名帖’前来,参加他举办的荣恩宴,时间定在后日的申时。

    第二天上午,他才终于出现在礼部对面的詹事府门前,好歹也是个洗马,怎么也得关心一下司经局的属下吧。

    门前的兵丁懒懒散散,见沈默穿着蓝袍、又年纪轻轻,以为他是个寻常的翰林,便爱答不理道:“干什么的?”

    沈默想一想道:“找人,司经局校书,叫王启明的。”

    “王启明?”一提这个名字,兵丁不由乐道:“找那个卖油郎干什么?”

    沈默微微皱眉,道:“你这兵丁好生多事,本官找他自有本官的道理,还要跟你汇报不成?”

    兵丁弄了个没趣,不耐烦的挥挥手道:“改天再来吧,今天他不在衙门里,要找他的话,去铁篦子胡同,王家香油店找吧。”

    “今天又不是休沐日,”沈默皱眉道:“他跑到香油铺干什么?”

    那兵丁正要答话,见一个身穿七品服色的官员从门里出来,便对那人道:“老马,有人找王老油。”又对沈默道:“你问他吧,他也是司经局的。”

    那老马看看沈默,再看看他胸前的白鹇,不由一愣,小声道:“尊驾是沈大人?”

    “好眼力。”沈默颔首笑道。

    “哎呀呀,您老怎么不声不响的就来了?”那老马赶紧给沈默施礼道:“卑职参见大人。”

    “不必多礼,”沈默温和笑道:“我没通知,就是不想让大家麻烦。”便用下巴指指院里道:“咱们还是进去说话吧。”

    “大人快请进。”老马赶紧把沈默引进去,领着他往西跨院去了。路上还给他介绍到,正院是詹事府本部,东院是左右春坊,西院最大,是司经局。“因为我们藏书比较多,地方小了可不行。”老马为沈默解释道。

    沈默点点头,跟着那老马进了个荒芜破落的院子,满眼是危墙危房,让他不禁担心,一场大雨就会全冲垮了。

    看到他表情怪异,老马有些不好意思道:“没办法呀,谁让有‘官不修衙’的规矩呢?”

    沈默心说,那是地方官的规矩好不好?谁也没这样要求过京官。不过他也不想太刻薄,便点点头,跟着他进了正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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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光秃秃的厅里,除了‘司经洗马’的横匾,匾下的大案、案前的一溜椅子,就什么也没有了,寒酸的令人发指。

    沈默只好视若无睹,随便往一把椅子上坐下去,却被那老马喝止道:“不许坐!”沈默被吓得一愣,心说,这都到了老子的一亩三分地,怎么还有人敢咋呼我?但不愿一来就发火,便忍了下来。

    却见老马一脸不好意思的指着另一把道:“您坐这把。”

    “怎么,这是给谁预留的吗?”沈默若无其事的问道。

    “不是,”老马使劲摇头道:“在咱们司经局,谁能大过大人呢。”

    “那为何本官不能坐?”沈默皱眉道。

    “不止您不能做,谁也不能坐这把椅子。”老马一脸苦笑道:“因为它是把坏椅子。”说着用手一推那把椅子,没见他怎么使劲,那椅子便应声而倒。

    沈默定睛一看,原来只有三条好腿,剩下一条是支在上面的,不由拉下脸道:“这里是朝廷的衙门,怎能荒唐到玩这种恶作剧呢?”

    “不是恶作剧,”老马叹一声道:“这两行二十把椅子,只有一半是能坐人的,其余的都年久失修,不能坐人了。”

    “为什么不换换呢?”沈默问道。

    “没钱啊。”老马郁闷道:“不瞒您说,卑职在司经局当差八年了,就没见户部拨过来一分钱经费。”沈默这才发现,这位马校书的官服上,两肘内侧都打着不太显眼的补丁。

    “原来如此。”沈默没法再责备他了,心说看来我到了个清澈见底的好衙门啊,便温声道:“去把大家都叫进来吧。”

    “是。”老马赶紧出去,不一会儿领着三个官员,两个皂吏进来,六人一起朝沈默行礼道:“卑职参见大人。”

    沈默没搭理他们,对领头的老马道:“把花名册拿来。”

    老马赶紧跑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拿来一本泛黄的名册,沈默翻到最近的一页,轻声道:“嘉靖三十九年腊月,局内共有六品经承一名,七品校书五名,八品正字八名,不入流之书吏一十九名,合计三十三人。”念完抬起头道:“那二十来位哪里去了?”

    几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最后还是由老马回答道:“反正局里也没什么事儿,大家都各忙各的去了,每天留几个值守的,就可以了。”

    “这是谁家定的规矩?”沈默忍不住发作道:“集体玩忽职守,该当何罪?不怕有御史参你们吗?”

    “这个大人多虑了,”老马小心翼翼道:“因为都察院的同僚们,也忙自己的事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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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八章纳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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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 “到底怎么回事儿?”沈默拉下脸来问道。

    “回大人的话”老马道:“鳖有鳖路虾有虾道反正都去挣钱去了比如说王启明。他就开了个油铺子一个月从通州贩一次菜油在店里卖了度日。不瞒您说我和在场的各位也都各有营生有在天桥算卦的有给人抄书的还有在店铺里当账房的”

    “据我所知七品京官的俸禄一年是九十石粮食十丈布且食盐还免费。”沈默不大相信道:“虽说京都米贵、居不易。可你们大都是外地来做官的一家不过三四口人吧怎会不够呢?。

    “大人曾封疆苏松。定然是钟鸣鼎食、没受过穷滋味自然不了解我们这些可怜人了。 “老马嘿然一笑道:“不错按说九十石粮食也够一家人生活了可这些年来什么时候齐过?”

    边上人也忍不住愤愤道:“就是啊最好的年景也不过一多半赶上运气不好时连一半都摊不上怎么够养活家里人?”

    “难道京官都是这样子吗?”沈默轻声问道。

    老马答道:“当然不是那些大官们还有紧要的衙门的同僚他们有的是门子捞钱只有像我们这样的清水衙门才会混得这么

    沈默想一想又道:“以前的且不说单说开埠以后这几年不是不拖欠俸禄了吗?”

    “是不拖欠了”老马几个气不打一处来道:“现在都改“纳援

    。

    “纳援?”沈默还真没关注过这个因为他的兄弟们家里都很富裕唯一一个穷鬼徐谓。整天吃住在宫里根本没有钱的概念也就没人跟他提过这词儿。

    “说是户部工部、财乏事繁暂行纳援诸例全体京官一律自愿纳俸一半以充国库。小老马郁闷道:“本来说是权宜之计谁知一直纳到今年看来是要成定倒了”

    沈默这下是真有些生气了他原本以为开埠以后1每年都向朝廷提供大笔的银子应该能让国家的财政松缓一些谁知还是外甥打灯笼 照旧却不知自己辛辛苦苦赚来的那些钱都流到哪里去了!

    “那些制定政策的大人们自然不在乎他们有地方官的冰敬、炭敬根本不指望那点俸禄过日子。”老马打开了话匣子喋喋不休的控诉道:“可我们这些芝麻绿豆官要是不干点别的全家老小就得饿死了。 ”

    沈默点点头示意他不用再说了摆摆手道:“都去忙去吧该进货的进货、该练摊的练摊当我不存在好了。小。他却没什么共同语言。老马受不了这种压抑道:“我给大人沏茶

    “省点茶叶吧白水就行。”沈默微笑道也不知是说起话还是真体恤。

    又坐了一会儿就连沈默也觉着无聊了他便对老马道:“介绍一下咱们司经局的职责吧?”

    “是”老马道:“南朝梁太子官署有典经局北齐有典经坊司经局这个名字却走出自隋朝掌经籍、典制、图书、公文的印刷与收藏以及缮写讲章之责。小。

    “那咱么局的图书应该不少了?”沈默问道。

    老马面色一阵古怪道:“还行吧比不得文渊阁也比不了翰林院。”文渊阁便是皇帝的图书馆;而翰林院则是国家图书馆。

    沈默却不在意他的冷水。起身道:“走带本安去看看藏书

    “这个”还是改日吧?”老马和众官吏一齐劝道:“那里尘土飞扬空气不好还是等我们打扫出来大人再去吧。”

    “我不是那么讲究的人。”沈默笑笑便往外走去进来的时候老马给他指过藏书阁的位置是以他径直到了门口见没有上锁伸手便把两扇门推开。

    后面匆匆跟来的老马等人一个个心跳加、口话躁仿佛要被捉奸一样。

    待灰尘散尽沈默往里看去只见一排排高大的书架将偌大的房间堆得满满当当不由笑道:“咱们果然是穷得只剩下书了。”

    老马赶紧接话道:“是啊大人书有什么好看的快中午了咱们吃饭吧众人纷纷接话道:“咱们给大人接风去最好的酒楼您就快出来吧。小

    这种欲盖弥彰的意味让沈默网好奇了他淡淡笑道:“不急着吃饭待我稍转一圈看看图书保管情况。”这时里面的空气流通的差不多了他便迈步走了进去。

    起先沈默脸上还挂着微笑但越往里走表情越凝重直到转出来时脸上的表情都要阴沉出水了。

    老马等人一下子面如土色甚至有人目露凶光想要杀人灭口只是看看他身边膀大腰圆的护卫。叮”七叶沫。缩起了脖子。兼乖等 你道怎着?原来沈默现除了最外面的几排书架上面的书还算完好之外越往里面的架上。书籍就越稀少到了最尽头几排上面干脆空空如也除了灰尘什么都没有。官员给偷偷买掉了。

    这件事没人查问还好说一贝有查的那全局统统都得获罪他这个无辜的洗马也跑不了。

    见沈默表情阴沉。众人便呼啦跪了一地。畏惧的望着洗马大人都估计今天要在牢里吃饭了。

    沈默并没有作他只是命三尺写好封条将库门封了待忙活完了他的表情也恢复了正常淡淡道:“都起来吧不是要去吃饭吗?”众人不敢动。

    沈默笑骂一声道:“还要我扶吗?”六个人只好起身小垂头丧气的跟着沈默往外走。

    “都精神点。”快走出司经局院子时。沈默低喝一声道:“别让人笑话。”

    大家伙赶紧强笑起来只是怎么听怎么像一群夜猫子引得周围人纷纷侧目心说吃了什么不消化了?

    在老马的带领下一行人来到詹事府临街有一家“文魁酒楼”沈默要了顶层包厢让掌柜的拿手酒菜只管上来。

    要是平时这些嘴里淡出鸟来的家伙定然一个个暗咽口水、欢欣雀跃。但今天实在提不起精神来一个个垂头丧气看都不敢看沈默一眼。

    沈默端着茶杯轻啜一口看一眼老马淡淡道:“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那些书都去了哪里?”

    “回大人的话”。老马脸上没了早时候的忿忿不平而是一脸畏惧道:“一部分被诸位大人借走了说起来这是大头。还有一部分被我们卖了。”

    “能不能追回来?”沈默问道。

    “都够呛子 ”老马道:“被大人们借的书向来是肉包子打狗有来无回;卖给书店的书更是不知散落到哪里去了。”

    “上任洗马是谁?”沈默问道。

    “原先的景王府讲官。现任礼部左侍郎袁姊袁大人。”老马道:“说句犯上的话正是因为袁大人洒脱不羁对司经局不闻不问才让书籍大量流失的”

    沈默点小点头没有诺话。

    吃过饭他便放众人回去让他们击鼓买糖。各干各行但不准任何人再靠近藏书库。

    “大人您会怎么处置我们?”老马等人畏惧问道。

    “把心放在肚子里吧”沈默微微一笑道:“你们不会有事儿的。 ”便放下轿帘颤巍巍的离去了。

    老马等人面面相觑。大人虽然给他们吃了宽心丸但难免还是心中惴惴啊俸禄。他们还偷书的话自然要被追究的。

    可现实是。他们的薪俸被克扣日子都过不下去了一对号称富有四海的堂堂大明来说下级官员竟要耸偷书买书度日这可称得上是丑

    深知朝廷体面胜过一切的沈默明白这件事不会闹大。朝廷更不会追究这些小吏的责任有时候事情就是这么扯淡你明明犯了法却还有人卖力为你遮掩。只因为丢不起这个脸。

    但并不意味着谁都会安然无恙事情出了就总得有个负责的。谁负责?主管的官员是也。而沈默还没正式上任自然追究不到他的头上往前一追溯便成了袁姊、袁大人的责任。

    按说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在大明朝当官还是很安全的职业。只要你不谋反不犯路线错误不众叛亲离甭管犯多大的错误当时免职之后过得长则三五岁。短则一年半载便又能低调起复。换个地方继续当官了。

    随便举几个例子比如赵贞吉、唐顺之、严嵩等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确实十分具有普遍性。

    沈默回去后把这事儿跟徐渭一说徐谓便道:“袁怒中可是天子近臣出了名的才思敏捷尤其是他写的青词最为工巧。最称上意是陛下须臾不能离的我看就是把这事儿捅上去他最多也就是挨个处分降上两级几天就升上来该干嘛还干嘛。”便劝他道:“没事儿还是不要惹他的好平白结个冤家。”

    “嘿嘿难道我就该不声不响的背这个黑锅?”沈默却摇头笑道:“老徐你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啊。”便很笃定道:“我敢说袁弗担待不起这个责任他万万不想这时候出事儿。”

    “为何?”徐渭问拜

    “因为”沈默神秘兮兮的笑道:“因为赵贞吉快要下野了他这个礼部二把手可要紧张一番了。”

    “是吗?赵贞吉要下野?。徐渭还不知情

    “他亲口对我说的应该不会有错。”沈默道:“你说一旦他离去谁有资格继任?”

    “除了袁姊。还有礼部右侍郎吴山以及礼部左侍郎欧阳必进最后的人选估计从这三个人出。”徐渭道:“但具体谁能上还得看廷推的结果。”

    “是吧”沈默笑道:“你觉着这个节骨眼上他袁想中敢冒这个。风险吗?”

    “这样说来。确实是不敢的。”徐渭摇头道:“我跟袁弗接触不少这人虽才华横溢但狂妄不羁一门心思的想要入阁。”官场上有些不成文的规矩虽然不见于任何典章却被历代官员遵守着比如说“非翰林不得担任礼部尚书非礼部尚书不得入阁”就是其中一条。

    事实土无论严嵩还是徐阶都曾在礼部尚书一职上盘桓过这个。职务可以算是入阁前的“迁围之阶了。么用?”

    ““围魏救赵而已。 。沈默目羌飘忽的望着屋顶道:“别忘了袁姊是谁的人。小。

    “你是说景王?”徐渭一下坐起来道。袁师不仅是礼部的侍郎还是景王的授业恩师。景王对他也是言听计从两人的感情可不是唐汝横之流能比的。

    “不错”。沈默也坐直身子道:“归根结底我还是为了那柄如意 若是他们来看看不要紧可就怕景王再出什么么蛾子非得有个。人帮着拉住景王的笼头咱们才能保证安全说着唷叹一声道:“就怕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早晚有露馅的一天。”

    徐渭缩缩脖子小声道:“我都要内疚死了”

    翌日便是瞻仰玉如意的荣恩宴夕阳西下、夜色未至应邀前来的宾客们便基本到齐。只见厅中张华灯盛火树流光宝萃宛若白昼。一共摆了三席一水儿青衣的家人仆役垂手两旁等着侍奉服侍宾客们也按心照不宣的顺序就坐正在低声说着话。

    可一桌桌席再上。白冰瓷盘中的珍贵瓜果无人问津地道苏州风味的各种点心饼子也没有动分毫下人仆役在一旁给主客添了一巡又一巡的茶就是等不到开席。

    再看大门前卷棚处仍然点着八盏迎宾大灯笼便知道地位最高的客人还没到。距离预定的开席时间已经过了小半个时辰真是莫大的失礼沈默这个主人只能向众人不停道歉。

    众人虽然都保持着良好的风度心中却不由暗暗埋怨”不过不是埋怨沈默这个主人。人家已经做得很好了而是怪那个没有礼数的恶客竟然到现在还不来。

    直到天完全黑下去门口才传来一声如释重负的通禀道:“礼部喜大人到”

    沈默这才苦笑一声道:“诸位稍坐我去迎一迎袁大人。”众人都道“沈兄请便。

    沈默便出去门外。院子里一样亮如白地只见一个身穿华服、神态傲然的老者在几个家人的陪同家踱步进了院子。

    沈默赶紧上前施礼道:“老大人拨冗前来小可不胜惶恐。

    老者这才挤出一丝笑容道:“哎呀真是不好意思今天在那里构思陛下命题的“绿章”不知不觉竟晚了。”

    “没晚没晚。正正好好。”沈默笑道:“老大人快请进。”

    “沈大人请。”袁姊淡淡一笑又恢复了他那“端庄高贵。的神情昂然进了厅中。谁知因为头抬得过高一进门便被厅中高悬着的八十八座琉璃灯给亮炫了眼睛险些脚下拌蒋小摔个狗吃屎。

    好在沈默及时扶住袁大人才没丢了丑。却不无恼怒道:“点这么亮的灯作甚?不是浪费吗!”

    沈默赶紧解释道:“因为今日主要是鉴赏宝器。所以才把能找到的灯都给点了。”又忙让人熄灭一半袁大人才消了气。进去厅里满屋子晚生。都向他行礼袁姊点点头便当仁不让的坐了上

    沈默坐了主陪。问袁弗道:“请问老大人是先开席还是先赏宝器

    “你这宴会的目的是什么那咱就先干什么。”袁姊道。

    “好吧请各位先移步咱们一起瞻仰御赐的黄玉如意沈默便朝大伙笑道他早猜到老袁会这样说了。

    大家伙已经饿的饥肠辘辘两眼昏花了却也无可奈何只好跟着起来去参观那劳什子黄玉如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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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零九章 投壶

    众人跟着沈默,转到大厅正背面,先一起给那玉如意磕了头,然后才起来围观。

    只见偌大的案子上,摆着个流光溢彩的水晶匣,匣子里用紫檀木的托盘,盛着一柄黄橙橙的玉如意。‘原来这就是黄玉如意啊……’众大人不由暗暗吸口气,心说:‘还不如那水晶匣子好看呢。’如果是平常,他们兴许会仔细鉴赏一番,发表一下感慨赞叹,再作首诗啥的。可现在一个个饥肠辘辘,都只盼着赶紧弄完了好吃饭。说句不恭的话,看着这根黄橙橙的东西,还比不上一根鸡腿亲呢。

    沈默心说:‘要的就是这效果。’

    于是大家纷纷表示:‘真的很不错。’然后便有人提议道:“这种圣物,多看一眼都是亵渎,咱们还是快回饭桌上坐好吧。”便引来大伙的附和声,都说这位大人识大体,懂规矩,是我们学习的好榜样。

    有道是‘关心才乱’,被派来参观的各位,其实都是项庄舞剑、志在沛公的。反正大伙又没有老朱家的血统,穿上龙袍,也成不了太子,只要见到有这样东西就行了。至于它是扁的圆的,还是长的方的,大伙一点也不关心——大伙关心的是,拥有这样东西的人,到底是个什么态度……当然,要在祭过五脏庙之后才会考虑了。

    只有后到的袁炜袁侍郎,还流连于大案边,眯着眼仔细观察那玉如意,仿佛要将其看出花来一般。

    沈默只好在一边陪着,心中惴惴不安,看一眼站在左手边的徐渭,用目光暗示道:‘这老家伙不会看出什么端倪了吧?’

    徐渭摇摇头,用唇语说了几个字……

    沈默也不会读唇术,只能自个瞎琢磨,徐渭到底要表达什么意思,难道是:‘他痴迷于金石?’不由吓出一身汗来,心说,得想个办法,转移开他的注意力。便打哈哈笑道:“袁公,不如咱们先去用餐,待吃过饭再看?”

    袁炜头也不抬道:“别打断我……”

    沈默这下脸都白了,心跳砰砰加速,直接超过一百八,用袖口擦擦汗道:“不知袁公看出什么来了?”心说实在不行,今儿谁都别走了,便看一眼屏风后立着的铁柱,只要他一出声,就有卫士们冲出来,把这些来宾全都绑了,然后自己明日一早逃跑。路线他都设计好了,先走陆路去登州,那里有船接应他们一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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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于沈默的问话,袁炜起先没应声,片刻却又狠狠一拍大腿,大声道:“哈哈,果然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啊!”唬得沈默白脸转绿,狠狠心就要发信号,却听袁炜满脸欢喜道:“多谢拙言老弟啊,让我在你这找到灵感,今日的绿章终于有思路了……”

    “嗨……”沈默差点没一巴掌抽到他脸上,写个青词都这么一惊一乍的,非要把人吓出病来怎着?

    袁炜却不管他,手舞足蹈道:“你是状元之才,还有文长老弟,你们二位大才子停一停,这次的绿章是不是格外美哉?”便清清嗓子吟道:“恭惟皇上,凝神沏穆,抱性清真,不言而时以行,无为而民白化,德迈羲皇之上,龄齐天地之长。乃致天生宝玉,色呈皇黄,是盖神灵之所召,夫岂虞罗之可羁……”

    见他一时半会吟不完,沈默便拉着徐渭到一边,小声问道:“你刚才跟我说什么?”

    徐渭轻声道:“我说‘他是个大近视’……就是你拿跟油条搁在匣子里,他也分辨不出来。”

    “是吗?”沈默擦擦汗道:“好叫我虚惊一场啊。”

    “说起近视来,还有他的个笑话。”徐渭小声道:“上次我跟他去国子监办事儿,走到新落成的‘遗清堂’前,他看着牌匾气得直跺脚,明我把国子监祭酒找来,骂他不成体统,还要参奏他有辱斯文。高拱被骂糊涂了,问他说,我到底犯什么错了,你猜他怎么说的?”说着自己都笑起来道:“只见袁大人指着那匾额道:你都把‘遗精堂’挂出来了,还不算有辱斯文吗?”

    沈默使劲捂住嘴,还是忍不住噗嗤笑出来,好在袁炜仍沉浸在飘渺青词的意境中,没有发觉他的不敬。

    吟了足足一刻钟,袁炜才缓缓收功,望向二人道:“怎么样?”

    “高,实在是高!”沈默两个一齐伸出大拇指,赞道。

    “能不能技压群雄?”袁炜得意的笑道。

    “行,一定能行!”两人又一起点头道。

    “哈哈,承二位吉言了。”袁炜跟换了个人似的,笑眯眯道:“多亏了今天来这一趟,不然这篇青词怕是明天憋不出来啊。”

    “谁不知大人提笔成篇,是我大明青词第一高手,实在是太谦虚了。”沈默说着看一眼,在席上巴望着自己的诸位大人。

    袁炜叹口气道:“作一篇好青词并不难,难的是几年如一日,日日都要做新词好词啊。”这才发现人家已已经等很久了,赶紧歉意笑笑道:“抱歉抱歉,老夫太投入,让诸位久等了。”

    沈默看一眼感同身受的徐渭,轻声道:“干什么都不容易啊。”

    徐渭点点头,道:“理解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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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宾主坐定下来,于是开席,府中下人便端着食盘,将菜肴胗馔流水般的奉上来,因为来宾大都是江南人,所以菜品自然都是南方口味,什么糟红浓香的嘉兴酱鸭;粉白酥软的镇江熏肉;肉软鲜肥的松门台鲞蒸松茸等等等等,全是由大厨烹饪而成,味道鲜美绝伦,即使在江南,等闲也难吃到。

    且盛菜的容器也很考究,比如那清蒸的鲜鲈鱼,搁在素白冰玉、描着春江水暖蓝纹的瓷盘内,只消看看,就能让人想到江南,想到水乡的风情。再配上绍兴上好的黄酒,让宾客们深切体会到了什么叫‘好饭不怕晚’,纵使心中有些烦躁不满,也在这美食美酒,美好的意境中,不知不觉消散而去了。

    唐汝楫举着酒杯,向沈默遥敬一杯笑道:“原先听那‘莼鲈之思’的典故,觉着那张季鹰有些矫情,今日在拙言你这吃了这餐水乡宴,方知古人不假……我都有些想家了。”

    沈默和他虚碰一杯,笑道:“那倒成了我的过错。”

    “如果这都是过错,”唐汝楫摇头笑道:“我宁愿你一错再错……”他诙谐的说法,引得众人一阵大笑,也终于感到吃了个七七八八,不再那么饿了,于是嘴巴恢复了另一项功能——说话。

    可是话到嘴边,又都觉着难于启齿,因为他们的任务,大都是来探探沈默口风、观察一下别人的情况的,可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纵是巧舌如簧,也实在不知该怎么问。

    只好先聊些无关紧要的,聊着聊着,就说起今日发生的大事——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法司会审王忬一案今日宣判,所有人都以为是必死的王忬,竟然奇迹般的没有获罪,只是‘削官为民、发回原籍、永不录用’而已。

    虽然如此一来,王大人的前途是完蛋了,可在百官看来,这已经是邀天之幸了。因为在此之前,就连刑部的官员都说,三位堂官已经打了招呼,谁也不许为王忬说情。

    大家出来混,都不是一天两天了,自然知道这代表王忬是死定了,可现在竟出现这样戏剧化的转折,让大伙感到十分惊诧……他们都知道,大明朝只有一个人,拥有逆转这一切的权力,那就是嘉靖皇帝陛下。

    陛下这突兀的横插一手,不啻于一声震雷,在京城上空炸响,让各方全都风声鹤唳,不知这代表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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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今日早些时候,这些各党派的骨干分子,都在自家老大那里,对此事进行过讨论,也难免将各自的观点带到这酒桌上来……

    只听殷士瞻微微兴奋道:“这是陛下圣明,明察秋毫啊,事实证明,陛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的!”他是王世贞的同年,彼此意气相投,自然乐于见到现在的局面。

    那边胡植一听,不乐意了,冷笑道:“王忬都永不叙用了,还能算是好人吗?殷大人,莫非你还要为他翻案不成?”

    “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这顶帽子扣得可够大的,殷士瞻哪里敢接,赶紧解释道:“我是说他罪不至死,没有说他是清白无辜。”

    “哼……”唐汝楫哼一声道:“什么青白无辜,不过是陛下看在往日的恩情上,法外开恩罢了,要我说,他王忬就是死不足惜!”

    胡植也点头符合道:“就是,虽然陛下赦免,不代表他没有罪过,这是两个概念,不要混淆了!”

    沈默听出点意思来了……那殷士瞻不过是随口感慨几句,就惹得唐胡二人,仿佛被踩了尾巴的猫一般,嗷的跳了起来,乱抓乱咬开了,显然是严阁老有吩咐,要表现出十分强硬,严格控制舆论,以免有人借题发挥,要求追究诬告者的责任……逮不着狐狸不要紧,严家父子可不愿惹上一身骚。

    他可以看戏,张居正身为殷士瞻的同年加裕王府的同僚,自然要挺身帮衬一把了,便听他淡淡笑道:“二位不必如此,是非曲直自在人心,不是他殷士瞻说两句,就能改变的,”说着语速更慢道:“也不是不让人说话,就能掩盖住的。”

    “你什么意思?”胡植怒视着张居正道:“说谁呢?”

    “说谁谁知道。”想不到张居正也是个骂战高手,毫不相让道:“胡大人,何必要咄咄逼人呢?”

    沈默见双方要闹僵了,这才出面和稀泥道:“四位稍歇,有道是君子不逞口舌之利,要是非得分胜负的话,咱们还是换个方式吧。”

    “什么方式?”四人一齐望向他道。

    “投壶。”沈默笑着拍拍手道。便有青衣奴仆,将一个三尺高的兽首铜投壶抬进来,搁在离酒桌两丈远的地方。

    这项游戏的历史可够悠久的,早在周朝时期,诸侯宴请宾客时的礼仪之一,就是请客人射箭。在那个尚武的年代,成年男子不会射箭会被视为耻辱,所以主人请客人射箭,客人是不能推辞的,秦汉皆是如此。但到了南北朝时期,米虫般的士族成了主流,这些人根本张不开弓,又何谈射箭?就用箭投酒壶代替。久而久之,投壶就代替了射箭,成为宴饮时的一种游戏。

    后来到了唐代,这项游戏几乎销声匿迹,就连女子都不屑于玩。但自宋代以后,文人完全废弃了六艺,大都变成了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投壶这种从容安详、讲究礼节的活动,正适合士大夫们的需要,所以一直流行到现在,经久不衰,几乎成了士大夫宴饮时必有的项目。

    在座诸位显然都深爱此道,一看那壶拿上来,便喜上眉梢,正好也吃的差不多了,酒也喝到兴头上了,于是依次离席,拿一支同样是铜制的小矢,兴致盎然的玩起了投壶之戏。

    却也不是胡投,每人在投壶之前,须先要在签筒里随手抽出一支签……那签筒里的签上,写着不同的花样,诸如什么‘春睡、听琴、倒插、卷帘、雁衔、芦翻、蝴蝶’等等,名目着实繁多。你抽到什么签,便要按照上面的要求去投。比如说,抽到‘春睡’,就得让小矢平着落入壶底,达成了便叫‘杨妃睡’要是抽到‘倒插’,就得让小矢的箭头先扔出去,却箭尾先进壶,达成了便叫‘倒拔柳’,等等等等,不一而足。

    听起来似乎很难,但对经常玩这个的诸位大人来说,却是会者不难,只是有些挑战而已。

    当沈默命奴仆全部退下,当着下人的面,诸位大人要自重身份,自然不便跳脱漫耍,唯有屏退左右才能玩的尽兴!于是众人便按阵营分成两帮,开始轮流出人,进行投壶比赛……中者得一分,不中不得分,最后看看哪边能赢。于是双方施展浑身解数,你一个‘斜插花’,将小矢斜着插进壶口;我将三支箭同时扔进壶中,来一个‘一把莲’,其中又数张居正玩得最好,他抽到一个最难的,叫‘隔山跳’,不慌不忙转过身去,背对着投壶,使一招漂亮的铁板桥,箭便从他头上飞进壶口,稳稳的落下,就连对方也不禁为他喝彩。

    除了计分之外,射中者还可以指定一人饮酒一觞,当然如果没有按要求投中,便要自罚一觞了。几轮耍了下来,气氛热烈起来……那些平素里斯文儒雅的大人们,此刻都原形毕露,一个个敞开前襟,露出胸脯,甚至还有的一脚踩着凳子,一手端着酒碗,兴奋的为投手喝彩,或者喝倒彩。

    沈默估计,这下得玩通宵了,便命人将那玉如意抬回密室中,小心收藏起来。再回头看热烈的酒席上,便发现唯有一人,至始至终,在不动声色的闷头喝酒,绝不参与进去……那人正是袁炜。

    沈默想起袁炜眼神不好,定然不会参与这种游戏,以免自取其辱,便轻声道:“老大人若是累了,可以去偏厅休息。”

    袁炜点点头,自嘲的笑笑道:“年纪大了,眼神不好、精力也不济,不能跟年青人一起玩喽。”

    沈默扶着他起来,走到隔壁房间中,请袁侍郎在一种中土从没见过的软椅上坐下,看茶之后,就挥推左右,将房门一关,声音便被隔绝在外面。

    袁炜坐在那宽大的软椅上,感觉全身各个部位,都能被很好的照顾到,可比坐普通椅子舒服多了,不由问沈默道:“这种椅子怎么从没见过?”

    沈默笑道:“这是西洋贵族们坐的椅子,用我们的话讲,叫做‘沙发’,老大人感觉舒不舒服?”

    “舒服,太舒服了。”袁炜赞道:“咱们那种木椅子,就是垫上床被子也没这么舒服。”

    “那待会儿这个沙发就送给老大人了。”沈默笑道:“如果您不嫌旧的话。”

    袁炜那是十分的原意,却仍然口是心非的谦让道:“那多不好意思啊。”

    “老大人太见外了,”沈默笑道:“除了沙发之外,还有些土特不成敬意,请您务必笑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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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零章天堂与地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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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口。。

    袁弗虽然恃才傲物为人有些骄狂却一点也不愚昧只见他双眉抖动几下缓缓道:“所谓礼贤下士必有所图沈大人就不必拐弯抹角有甚说甚便是。”

    沈默毫不尴尬的笑笑道:“大人慧眼如炬让人无所遁形啊。

    说着抬起头来望向袁姊道:“也罢那我就直说了听闻景王殿下垂青在下。有意让我担任王府讲官请问大人。可有此事?”

    “是又怎样?。袁沸眯眼道:“不是又怎样?”

    “如果是的话”。沈默定定道:“在下想请大人代为圈转一二让我免了这份差事。”

    “哦”袁沸皱眉道:“莫非你瞧不上我们景王?。

    “那哪能呢?”淀默摇头苦笑道:“现下谁不知景王爷如旭日东升问鼎东宫不过是指日可待我想巴结还巴结不上呢又怎会”

    袁姊不由皱眉道:“那你还”后半句是“敬酒不吃吃罚酒”不过没说出口。

    “必”沈默叹口气道:“还不是那柄如意闹的。陛下将其赐给我那就是给我戴上了个紧箍啊”这如意意义如此重大我若投效了景王爷不啻于将那如意献给了殿下虽然这是众望所归的好事儿”说着加重语气道:“可即使我敢献王爷敢要吗?”

    “这个”袁姊无言以对了沈默说的没错将其招致麾下的意义虽然重大可同时也会引来君王的猜忌。想想聪慧多疑的嘉靖皇帝他感到脑后一阵冷风嗖嗖仿佛屠刀已架在脖子上一般。不禁暗自心惊道:“殿下这段时间着实不太检点这样下去可不是好兆

    见他陷入沉思。沈默也不打断一面听着屋外阵阵的哄笑声一面静静的喝茶等待他回过神来。

    过了好一会儿。袁弗才缓缓道:“沈大人冒昧问一句你将何去何从呢?小

    沈默搁下茶杯。苦笑一声道:“不瞒大人说。下官现在感觉自己就像陛下的提线木偶一般他老人家怎么扯我就得怎么动哪有我自己做主的份儿。小此话一出便好似天子近臣一般。其实这纯属往自己脸上贴金抓肉。不过有“黄玉如意这张虎皮干嘛不扯起嘉靖这面大旗。既能防身又能长脸何乐而不为呢?

    换一个角度想问题从当年读书做截搭题便向来是沈默的特长。 袁弗虽然聪明可比起严嵩、徐阶那种老怪物水平还是差点儿他看不透嘉靖皇帝的心思果然就被沈默唬住了。心说:“这小小子果然是深在帝心。说不定哪天便被提拔起来了。于是打定了注意尽力跟着小子和平共处不要得罪他。

    想到这他便不带一丝烟火气的将沈默给的红包揣在袖子里起身道:“沈大人的意思老夫已经了解了殿下那里我会尽量帮你说和但至于成不成可不敢保证。”

    沈默笑吟吟的跟着起身拱手道:“多谢大人了。”

    “好说好说。”袁姊点点头拱拱手道:“那老夫先行告辞

    。

    “我送大人。小沈默笑着伸手延请道。

    两人出去前厅。只见那些官员激战正酣一个个面红耳赤解开领子撸起袖子。形骸之放浪让人难以跟他们一贯道貌岸然的形象联系起来。

    他们游戏之投入竟没人见到他俩出来袁沸摇摇头示意沈默不要惊动大伙两人便悄悄出了正厅来到院子里。

    院子里依旧灯火透明沈默走到半路上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道:“呵呵昨日下官去司经局了。”

    “哦”袁弗闻言笑道:“说起来真是缘分啊咱俩是前后两任司经洗马啊。”

    “下官荣幸之至。小沈默笑着减小声音道:“有件事情要跟大人汇报。请您来定夺一下。”

    袁姊心中奇怪道:“我又不是你的上司要我定夺什么?但面上仍不动声色道:“拙言请讲。 ”

    “是这样的。”沈默淡淡道:“不知司经局书库的情况。大人了解多少。”

    听“书库。两个字袁弗登时浑身冰凉心中暗叫一声“不好怎么把这茬忘了”便摆摆手让趋到近前的轿子退下拉着沈默推到门房低声道:“你想怎样?”就像沈默料想的袁弗正向梦想中的礼部尚书冲刺在这个关口上是万万不能出岔子的。

    “大人别误会”沈默不着痕迹的抽出手轻声道:“下官绝不是有意为难要挟。只是想请教大人。下官该如何处理此事?。

    袁弗的表情这才稍稍放松淡淡道:“拙言你当知道詹事府不过是咱们翰林官的迁围之阶换句话说就是一块让。漂着往!的踏多不讨两年你肯定就会离开詹事府“高就了。”

    沈默点点头。没有说话。便听袁弗接着道:“所以最明智的选择便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少一事不如没有事把烦心事儿留给后面人便走了

    沈默缓缓点头。却道:“可要是上面查下来我该怎么办?”

    “不会的。”袁弗摇头道:“我在司经局那么多年都没听说

    “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沈默道。

    “没有万一。相信我!”袁姊有些恼羞成怒道。

    “好吧”沈默垂下眼睑道“我已经在书库门上贴了封条”

    “你贴那个作甚?小袁姊急了道:“我不是说过没人会查吗

    “哪怕一直没人来查也便于下官跟继任者交接沈默微笑道:“大人您说是吧?。

    袁姊很清楚如果沈默这是把事情摒上去可是自己的全责有道是“千里之堤、毁于蚁穴”自己入阁拜相的美梦很可能便会化为泡影了”自己二十年如一日、呕心沥血的写青词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能有一天被人尊称为“袁阁老吗?

    旦如是想。他的态度飞快软化下来近似哀求道:“沌大人你且通融则个等到过了这个夏天我定会想法将库里的书补齐了。”

    沈默知道他的意思无非是等他当上礼部尚书便可以调动全国各处的书籍到时候东挪西凑一番兴许能将这个窟窿堵上。但可不能这样算了”空说无凭若是他事后反悔自己找谁哭去?便慢吞吞道:“不是有意难为大人实在是拖得久了责任便会全都转到下官身上到时候上面追究下来下官小鼻子小眼小模样1可是担待不起

    。

    袁姊面上一阵阴猜变换终于知道这是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儿只好放弃心中那点侥幸狠狠咬牙道:“我给你写个保证书这下总行了吧?”

    等的就是这个。沈默心中一笑面上却一脸愧疚道:“下官以小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呵呵好说好说”袁姊笑得比哭还难看便拿起笔在纸上写下几句大意是“司经局文库图书失佚在本人任上便已经严重与沈默沈大人无关”然后欠下自己的大名递给沈默没好气道:“这下老夫总可以了走了吧?。

    沈默点头亲热笑道:“瞧大人说的您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谁也不敢拦着您。”

    “哼哼您沈大人真是个人物啊”袁姊皮笑肉不笑的拱拱手道:“告辞了。”说完便甩手出了门房登上等在一边的轿子片刻不留的离开了。

    这真是乘兴而来、败兴而归啊想不到我老袁竟然让个臭小子给要挟了!气呼呼的走到半路上袁姊终于想起袖里还有沈默给的红包心里这才好过点。掏出来打开一看不由倒吸一口冷气竟然是见票即付的五万两汇联票”

    袁大人长这么大。也没见过一千两以上的银子此刻竟然有五万两银票在手!这让他不由自主的口话燥心跳加得大口大口的喘气才不至于一口气抽过去被这笔巨款要了性命。

    直到家他都晕晕乎乎揣着那张银票不知道该藏到哪里最后躲进书房中拴上门闩又用椅子顶在门背上这才点上灯紧张兮兮的看了又 没错式样很标准有骑缝章有银号画押有朝奉背书有天头地尾章。是一张货真价实的汇联银行票。

    那一夜袁大人失眠了上半夜他将银票锁在匣子里。怕被人偷了半夜起床打开匣子拿出来收在怀里贴身武着1还觉着不保险最后压在枕头底下才算是把心放在肚子里;然后下半夜他开始设想该如何花这五万两银子是该把京城的住处翻新一下还是留着等致仕以后回慈溪老家修个园子优哉游哉呢。

    想了一夜也没拿定主意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对沈默那点怨气早就随着这张可爱的银票烟消云散了

    不说贫穷乍富。快要乐疯了的袁大人回到沈默的府中。那些宾客兴致勃勃一直玩到三更天才累了困了醉了纷纷告辞而去了。却也有喝醉了走不动的有家人接的便被家人背回去了还有个没人管的沈默只好将其留宿一宿了。

    待把所有客人都送走他疲惫的伸伸懒腰深吸口夜晚清冽的空气吩咐左右道:“关门。”转身回到正厅里厅中杯盘狼藉下人们正在收拾沈默向沈安要了坛酒装了几个小菜拎着往客房去了。

    推开客房的门。沈默便看见张居正一“炯的坐在那里。不由笑道:“我就知道你这家伙是装心六

    “你怎么知道的?。张居正闻闻自己身上酒味重的很好奇道:“难道我装的还不像吗?。

    “直觉沈默笑道:“你张太岳可不是饮酒误事之人

    张居正闻言狡黠笑笑道:“我也知道你这家伙把袁姊给拿下

    “你怎么知道?”这下轮到沈默问了。

    “直觉。”张居正哈哈一笑道:“你沈默可是个无利不早起的家伙突然把那姓袁的邀来不可能单单为了给晚宴增色。

    两人对视一眼便一齐嘿嘿笑起来。笑完了沈默将酒坛子往桌上一搁道:“既然你还没醉咱们就继续喝

    “好边喝边聊聊个通宵。”张居正从床上跳下来坐到桌边道:“酒逢知己千杯少话不投机半句多这喝酒聊天也得分对象要想喝得痛快聊得开心还得跟你沈拙言一起

    “谬赞了沈默搁了酒坛子将几盘下酒小菜拿出来两人便一边捏着花生米一边小口小口的对酌起来。

    面喝酒张居正一面问沈默他在苏州都具体干了些什么道:

    “听外面传的神乎其神都快把你吹成孔明二世了难道真有那么神

    “神什么神?。沈默微笑道:“我不过是恰逢其会做了些顺应时势的事儿罢了。比如说市舶司朝廷海禁多年。海上又有偻寇横行不论我们大6的买方还是海上的买方需求都被压抑太久一旦开了市便如洪流般宣泄出来自然一不可收拾。”

    见张居正听迷了沈默又道:“再比如说那徐海跟朝廷征战多年眼见着自己越大越弱官军却越来越强、越善战自然萌生了归顺之意1只是没人有我这么大胆敢接受他罢了。小。

    张居正怎能满足于如此简略的回答?自然一路追问下去好在他关注的更多是宏观层面的经济问题至于市舶司如何运转各部门的配合联系1并不是他关心的地方。张居正关心的是苏州的税负如何征收各方面的利益如何分配老百姓过得怎么样诸如此类的问题。

    沉默起先还一一作了回答。但见他越问越深再问就要问到那些不可告人的秘密了。赶紧打住转个话头道:“你都问了我半天了也该我问问你了吧?。

    张居正自嘲的笑道:“我有什么好问的?人说三十而立我今年已经三十有六了出仕也已经十多年了却只是等闲联跑了岁月没做过一件正经事儿说着摇摇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一脸苦闷道:“别说跟你没法比就是比一比那些知县言官我也羞愧的无地自容啊。小。

    “哎太岳兄千万别这么想沈默赶紧劝慰道:“翰林官嘛向来就是这样积蓄多年一朝得志。等着多年媳妇熬成婆就是你大展宏图的时候了!”说着呵呵一笑道:“到时候等你大权在握忙得抽不出一点空的时候就会怀念当年游山玩水的逍遥了。”

    张居正闻言稍稍展颜摇头道:“你当我前几年请病假是去游山玩水了啊?”

    “难道不是吗?”沈默笑道:“这么好的机会不去各地走走看看风土人情那可就太浪费了

    张居正的面色竟一下子肃穆起来道:“不错我回家五年到有三年在各地游历确实到过许多名胜古迹然而在开阔眼界的同时我更看到了自己原先从不了解的一面 原来我大明朝虽有苏杭却不是天堂!在富庶的江南以外。我看到无数衣衫褴褛瘦骨鳞殉的百姓沿街乞讨卖儿愕女只求能多食一餐多活一日!他们的悲惨生活并不是哪一县哪一府而是全国各地皆是如此!繁华的江淅湖广只不过是块遮羞布遮不住整个大明朝的一地鸡毛遍地哀嚎”

    张居正说到这双目中竟然泪水涌现显然对那些悲惨场景的印象实在太深刻了。他虽然方才还在感叹报复得不到伸张才华没机会施展。但无论如何。出生在一个富农家庭自幼便才华横溢从秀才到举人、从进士到翰林都算是一帆风顺虽然谈不上锦衣玉食却也从没为衣食愁过也从没想过。原来自己引以为豪的大明朝竟已到了如此可危的地步自己亲爱的同胞手足原来一直生活在苦苦煎熬、没有希望的炼狱之中小那是一定的了再睡不过别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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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一章夜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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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海。

    “这就是大明朝的真实面目”烛光中张居正的双眸闪闪亮放射着愤怒的光只听他沉声道:“当无数的贫民衣食不继卖儿缀女四处流浪入地无门的时候我们这些高贵的大人们却正在欢宴不夜天投壶戏美婢说着泪流满面道:“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肚子美所言不虚啊

    沈默只能跟着默然他去过的地方不多基本上都是在江淅、山东、直隶这些还算富庶的地方打转且也是前呼后拥、走马观花没机会像张居正一般。以一个普通人的视角近距离观察内6的区的民生百态。所以对于百姓的苦难他知道的很多 ”但大都是从书上看来别人口中听来的。虽然说起来一套一套但绝没有张居正这般刻骨铭心痛彻骨髓。

    所以他没有言权。只能听张居正讲述老百姓是如何吃草根、啃树皮观音土无法消化。会将人活活胀死且死的时候虽瘦骨鳞响肚子却会胀得老高

    原来“易子而食”“析骸而炊”这些在书本上看到都会让人不寒而栗的词汇正实实在在的生于这个大明王朝中原来很多人最大的愿望就是每顿都能吃上一碗糙米饭哪怕只是少少的一碗小

    原来自己所谓的忧国忧民不是只是在为少数人考虑却从没想过大部分的同胞百姓他们能不能活下去

    刹那间一股羞耻感涌上心头他甚至觉着自己绮阁金门、锦衣玉、食简直是莫大的罪过。就连原本香醇厚重的美酒入口之后都只感到无比的苦涩。费劲的咽下口中的“苦酒”沈默的笑也变成苦笑道:“太岳兄我算是着了你的道了。

    张居正笑笑道:“你心中有佛才能变成佛。”

    沈默叹口气道:“佛在极乐净土拈花微笑叹众生辛苦却不开极乐之门

    “那我宁肯做的藏菩萨”张居正慨然道:“地狱不空。誓不成

    这一刻沈默从张居正的眼中看到了燃烧一切的热情看到了天下为己任的豪情也看到了让自己羞愧的漏*点小跟他比起来自己还是缺乏主动遇事总是先为自个儿考虑这确实不是做大事的性情也跟心中的大志相悖。

    其实他真没必要羞愧。因为圣人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意思是人啊是一种天生且永远自私的动物。回想自己的两世一直全力以赴的去拼搏、去奋斗付出自己的一切努力和心血出点从来都是利己哪怕使别人的到恩惠也不过是因利己而利人顺带着的而已。

    唯一的例外是在杭州那次替胡宗宪顶包但当时有民族大义支配着自己不过是做了件男人该做的事罢了。碍何止关山万重?他知道自己这辈子当不了圣人因为自己无法完全消除私自无法以悲天悯人的态度去对待每个需要帮助的人。

    其实他完全不必妄自菲薄能在了解了世界的黑暗与绝望后还始终保持希望愿意为改变这一切而奋斗沈默就已经很了不起了。

    从这一点上说。他与张居正是站在同一高度上的 两人同样身负天才之名且已经拥有远大的前程可以很肯定的说只要不犯天大的错误只需安分守己。便可以一辈子锦衣玉食名利双收了。

    这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1然而这两个傻瓜却不约而同的选择了另一条道路这条路注定崎岖、注定黑暗、注定荆棘密布。甚至至死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功在千秋1还是罪在万代?

    旦选择了这条路。来自敌人的明枪暗箭虽然致命却还可以忍受最让人痛苦的。却是不被理解的孤独那种煎熬足以让人疯掉。

    所以沈默何其幸哉?遇上了张居正;张太岳何其幸哉?遇上了沈拙言有歌是怎么唱的来着?“一个人走路总不自在心里少了别人的关怀;大家走到一起来寂寞和孤独不会在”

    孤掌难鸣双掌才能拍得响大概就是这么个意思。

    种叫做“同志的意气在两人心中回荡。终于沈默抖擞起精神沉声道:“太岳兄以君之材必成大器我愿与君共勉将来齐心戮力匡扶社稷建立千秋不朽之功业!”

    张居正目不转睛的盯着沈默他现他变了想当年在京城的时候自己想逼他拿出点态度来那是八棍子敲不出个屁十成十的闷骚男。看来五年的外任经历终于将这块圆润的灵石砥砺出了锋芒然后他伸出了手坚定地点头道:“风雨同舟生死不弃!”

    沈默也伸出手池紧紧握在一起道兰”唇齿相依患难与共! ”

    这真是世间豪杰出我辈不日天书下九重!下时说话的语气和措辞自然不同

    沈默直截了当道:“太岳兄你看我下一步该怎么走?。

    张居正也不再藏拙拿出真本事道:“现在的朝堂对我们来说已经是死局了”仅拿内阁来说。严阁老、徐阁老便各占了半边天还有袁姊、郭朴等七八个排队的;至于六部九卿也是一个萝卜一个小坑还有不少萝卜没有坑若是按部就班的论资排辈咱们非得熬到五老六十才有机会出头。”说着苦笑一声道:“怕到了那今年格冲劲儿也没有了血性也冲淡了咱们也会变得抱残守缺、得过且过起来

    沈默点点头轻声道:“太岳兄的意思是咱们要抄近道?”

    “正是此意。小。张居正道:“拙言。我明白你意思小是想在裕王和景王间两不得罪等形式分明了再决定投靠谁”但你想过没有人家都已经胜券在握了还会稀罕你的锦上添花的?”说着挪愉笑笑道:“到时候人家的自己人纷纷入阁你也只能看着他们后来居上徒呼奈何了。小。

    沈默不动声色道:“那我该怎么办?”

    “那我要问你是看好裕王还是景王?”张居正把皮球踢回来道。

    沈默嘴角扯起一丝微笑道:“不瞒你说今天我找袁弗来就是为了把景王那边给辞了

    “这么说你是看好裕王了?。张居正目光中的欣喜一闪而过装作淡然的问道。

    沈默假装没看到他表情的变化点点头道:“不错如果非要选一个我选择裕王殿下。”

    “为什么?”在这个裕王殿下风雨飘摇的时刻。张居正也需要有人印证自己的选择。

    “因为你太岳兄选择了裕王爷啊”沈默促狭的一笑道:“有的时候人不需要思考只需要跟着有智慧的人走下一样能达到目的。”他这说的是实话经过几天的冥思苦想他终于在这种犬牙交错的局势中找到了一条取巧的法子 那就是紧跟着张居正他去哪自己就去哪他干啥自己就干啥。

    原因很简单他前世那点可怜的高中历史知识让他知道了张居正这个名字知道这位老兄干过很有名的“张居正改革”还有“一条鞭。子用来“拷惩罚”沈默可知道在大明朝能折腾这么大动静除了辅不做第二人想。

    而一个人想要当上前辅。最起码之前不会犯路线错误而且纵观嘉靖以来四十年从张媳到夏言。从夏言到严嵩哪位辅不是因为投机精确才得以入阁拜相的?

    所以沈默给自己定下的“紧紧跟随伺机越政策就显得无比务实而明智了。

    想起绍兴一句老话依以为依是二世人?是的我就是。 听了沈默的回答张居正先是一阵错愕旋即失笑道:“拙言奉承我干什么?”便正色道:“跟你实话实说在我看来当今局势混沌不明虽然裕王爷占着大义但景王爷的呼声日渐高涨而且两位王爷的胜负还受党争的很大影响。

    说着加重语气道:“鹿死谁手还真不一定。我是因为裕王讲官的身份天然就成了裕王一党。根本无从选择”拙言你不要草率的下决定啊

    “都说了风雨同舟福祸与共难道只是唱高调吗?。沈默淡淡一笑道:“太岳兄不必多言了。我是跟定裕王了。小。

    “能说说原因吗?”张居正巴望着他道这就好比你买了件不了解的东西可盼着人家夸它好了。

    沈默确实有自己的判断。却一个字也不能说因为一旦影响了张居正本身的判断那他执行“紧紧跟随的策略可就被小张同学给领到狼窝里去了。于是他语重心长道:“要相信自己的判断我也只是直觉胡乱说出来除了干扰你的思路没有别的好处。”

    张居正见他不说只好不再追问。

    沈默又道:“前日去礼部拜会赵部堂他给我一封荐书我正犹豫着要不要交到吏部去。”

    “什存荐书?”张居正问道。

    “不在手边。”沈默道:“是推荐我去国子监当司业的。”

    “好事情啊”。张居正欢喜道:“来吧来了咱们俩就是同事

    “高新郑也在国子监吧?”沈默轻声问道。

    “是的高拱高大人是国子监祭酒。”张居正道。

    “那你担任具子监司业的任命咒公曰谁的授意?”淀默问 “徐阁老。”张居正答道:“有什么不妥吗?”

    “我觉着把咱俩弄去同一个地方”沈默道:“不大可能是巧

    “你是说。阁老有意安排这样的吗?”张居正道。

    “有可能。”沈默呵呵一笑道:“看来那个高拱很有料啊竟让徐冉老如此重视。”

    张居正听懂了沈默的意思低声道:“你的意思是徐阁老想让我们看住他?”

    “也许吧。”沈默点点头缓缓道:“别忘了如果你的赌注下对了那高拱就是最大的赢家”

    张居正默然。他这才现原来自己一直都小瞧了那位河南上司。

    两人聊了一夜对朝局和未来彼此交换了看法。双方均觉大有进益当然更重要的。是建立了一种较亲密的攻守同盟关系为将来在激烈的朝争中存活下来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见天亮了。沈默伸伸懒腰道:“咱们去吃早饭吧吃完了好好睡个。

    。

    许久不熬夜还真有些挺不住呢。

    张居正看看天色不由苦笑道:“我可没你那么好命得赶紧去国子监给学生们开课若是晚的一分一秒都会被高校长骂愕狗血喷头

    。

    “他很厉害吗?”沈默冉道。

    “日后体会一下你就知道了包你一辈子忘不了他。”张居正起身拿起帽子道:“我走了你也尽快去国子监报道吧。”

    “让你这么一说”沈默将他送出门去笑道:“我还得考虑一下。要不要去遭那份儿罪。”

    “不是我没提醒你若是迟迟不去报道”张居正坐进轿子里丢下一句道:“他一定会给你好看。”便匆匆离去了。

    站在门口。将轿子一直目送到巷口沈默才摇摇头笑着转回院子里便见徐渭睡眼惺忸的从隔壁客房钻出来。沈默顿时没好气道:“昨天晚上让你跟我一快去你却装死现在人一走又立马爬起来了?”

    徐渭挠挠草窝似的脑袋道:“要是有我掺和你俩能聊那么投机吗?”说着嘿嘿笑道:“没斩鸡头烧黄纸搞些歃血为盟的勾当?”

    “去你的。当我们是十匪吗?”沈默把水桶挂在辘驴上下到院子里的水井一边缓缓放着井绳一边道:“从今天起兄弟我就彻底放弃原则加入党争了。”

    “听人劝。吃饱饭你的选择是明智的。”徐渭从客房中拿两套脸盆洁具过来。摆在井台上笑道:“芶富贵勿相忘啊。”

    沈默微微用力的摇动辘驴将水桶摇上来轻声道:“其实我是迫不得已的”前天苏州那边捎信过来邸恐卿搞得乌烟葬气很不像话恐怕早晚我要和严党正面冲突到时候临时抱佛脚可就来不及

    “哦”徐渭把打上来的水桶从井钩上提下来。分别倒在两个脸盆里便把脑袋扎到水盆里让彻骨的冰凉驱走困意好半天才抬起头来摸一把脸道:“确有此事?”

    沈默用毛巾瞧了水一边擦拭着上身一边道:“苏松的官员向我告了他贪冒不法的五条罪状:其一、勒索下属官员贿赔十数万两。其二、随意受理词讪搜括富民钱财故意制造冤狱敲诈勒索商户。其三、宴会日费千金、用钱如土。其四、虐杀无辜平民。第五、对工商业加额重敛。几至激变。”说着恨恨的拧着毛巾道:“我才离开了不到半年苏州城已经一地鸡毛了。”

    “这里面。有没有隐情呢?”毕竟事不关己徐渭还能保持冷静道。

    “你说的不错确实是一个巴掌拍不响。”沈默点点头道:“他们在我麾下都轻松惬意惯了猛然换上个贪酷之人自然不愿接受反过来也把他挤兑的够呛双方矛盾越来越重才搞出一桩桩事端来。”说着叹口气道:“话虽如此但我永远且只能鉴定的维护他们的利益”哪怕跟严阁老为敌。”

    徐渭默然。他这才知道沈默背负着如此沉重的负担刷完牙吐出口中香膏。他轻声对沈默道:“我会全力帮你的。”

    沈默重重拍拍他的肩膀感动的点点头。他知道徐渭一点官瘾都没有甚至已经深深厌倦了官场的黑暗与绝望之所以一直盘桓不去笑脸相迎只不过是因为他的兄弟在朝需要帮助罢了”

    一一……一一分割…”一…

    还有十万字哦。大家一定要月票鼓励支持啊名次太落后了会严重影响状态的。俺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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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二章李贽、陆光祖……

    .3ooo17378第五一二章李贽、6光祖……

    剑母。但

    既然下了决定自然不能再拖拉小隔一天沈默便去上了轿子往紫禁城西的吏部衙门去了。

    到了街口他下了轿子让三尺拿名帖去通禀自己则背着手慢悠悠的走过去路上还买了个黄橙橙的大鸭梨一边走一边啃一点都不着急。

    因为自古衙门就是越高越难进高到顶便是六部的衙门”内阁级别倒是高但人家在西苑里呢。你想进也进不去。所以天下的衙门数六部最难进其中又以掌握百官任免升降的吏部最甚等四五品的官员来了还得先递红包再通禀。然后人家让你啥时候进你啥时候才能进。

    到了衙门前数丈的地方便见墙根下搭着一溜凉棚。凉棚底下站着少说几十号官员”大多是青袍。也有一些蓝袍的夹杂其中。沈默知道这是在衙门前排队候缺的。在队伍末尾一个老吏正与个身材瘦削的青袍官员争执周围人面无表情的看着不知是不感兴趣还是不敢感兴趣。

    沉默到没有看热闹的心思只是毒辣辣的日头底下根本没法站人见三尺迟迟不出来他便往凉棚走下小想要躲躲日晒。

    却那个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皂衣老吏拦住从争执中抽身出来对施默道:“交钱了吗就往里闯?。

    “交钱?”沈默奇怪道:“交什么钱?”

    “长眼睛是喘气的吗?”那老吏用脚踢一踢地上的牌子沈默才看到几行字道:“五十文入棚加五十文看座加五十文供凉茶加一百文吃酸梅汤”

    看完后沈默问那老吏道:“衙门门前做生意这是谁的主意?”

    “怎么着?。老吏根本不怕他胸前的白鹏。这些人见过的官儿太多了已经对红袍一下一律免疲瞪着一对老鼠眼对沈默道:“吏部的生意你也要管管?”

    波默自然不会跟这种看门狗一般见识淡淡一笑道:“我不过是随便问问 既然是吏部的营生当然没意见了

    “没意见就好”。老吏不耐烦道:“到底进不进斟 嫌贵就说声太阳底下站着去。小

    “不贵价钱公道着呢。”沈默呵呵一笑却想起自己浑身上下没有一文钱就连方才买鸭梨。都是侍卫掏的钱便回头去找自己的轿子。

    那老吏却以为沈默兜里没钱。死要面子便冷笑道:“没有钱就早说声1去太阳底下站着也不丢人。”说着对沈默和那个男子说了一个字道:“滚”

    沉默的脸登时拉下来他虽然正处在低调期却不代表好欺负此时竟被一个。小吏给如此侮辱是可忍孰不可忍?这时他也看到自己的护卫了招招手让他们过来。准备收拾一下丫挺的。

    但假他人之手总是没有亲自动手快他的护卫们还没上来那个。被一起“滚的男子先爆了。猛的飞起一脚一招传说中的“撩阴腿”正中那老吏脐下三分处。只听“嗷得一声那老吏就像个虾米似的捧着小腹跪在地上。

    那男子却浑不解气揪住那老吏的头便大耳光子左右招呼一边打还一边骂道:“塞您母谈大餐吧个歹嘴看人无!”竟是一嘴闽甫话。

    沉默见那男子虽干瘦无肉劲道却足得很两巴掌就把那老吏的后槽牙给打掉了登时披头散、满口是血没人声的狼嚎起来。

    声音很快把衙门口的官差给招来了一见自己人被打了官差们登时火冒三丈大叫道:“大胆!快住手!别让他跑了”。便抽出兵刃冲过来想要阻止那人继续殴打。

    沈默递个眼色。护卫们便排众而出挡在吏部官差前面。他们也不拔兵刃仅靠目光中的杀气便让那些欺软怕硬的三脚猫全都变成了软脚虾这就是上过战场的勇士与圈养在城里的看门狗的差别。

    这边沈默的护卫将救驾的吏部官差挡住了那边那青袍男子却不放过那老吏已经把他打得妈妈都认不出来了还一直不肯收手看那架卑非要将其捣成肉酱不可。

    周围那些排队的官员就那么看着小也没个上去拉一拉的看来平时被那老吏勒索惨了恨不得上来揍他几下才过瘾。

    还是沈默看不过去走过去小心戳一下那安员道:“这位兄台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那官员闻言又狠狠踹了烂泥似的老吏两脚这才回头看一眼沈默他是一个极为清秀的青年男子只是面有菜色目光桀骜一看就是那种又穷又硬的不怕死。

    沉默脑海中兀然浮现起徐海那些人的形象虽然他是官他们是匪但气质上绝对有共通的地方。:共士十口肌口集布时间的注不礼貌的行为流默拱年道!“敢问毋糊间姓大名?”他看着这小个子年纪应该在三十左右便如此称呼。

    那人却冷笑道:“放心吧我不会跑的没你什么责任不用急着问我叫什么。”

    听他如此戒备沈默摇头苦笑道:“非也非也兄台误会在下了”说着指指瘫在地上的老吏道:“这厮也辱骂于我方才要不是兄台动手快我也饶不了他。”而后又出人意表道:“江湖上人都讲砍人的不背锅背锅的不砍人。

    你快走吧。这里的责任我担着。”

    “这个”那官员没料到他会这么说顿一顿不由笑道:“你这人有点意思。”

    “你更有意思。”波默笑道:“兄台再不走来不及了。”因为他看到顺天府的官兵已经出现在街口了出警度可真够快的。

    那人却纹丝不动笑道:“道上还说一人做事一人当哩你就别搀和了他们抓我好了反正我受够了鸟气正好不想干了。”

    “那又何必呢?”沈默道:“放心吧我不会有事饿 ”

    “这跟你没关系别掺和好不好?”那人苦笑着求他道:“我可不领你情。”

    “用不着。”沈默也苦笑一声道:“这下谁也不用走了我们被包围了。”原来说话间顺天府的官兵已经包抄到位就等上面下令抓人了”毕竟行凶的是 官员那不是说拿就能拿的。 顺天府的官兵在附近巡逻所以才能这么快赶到事地点但他府尹大人可不巡逻。所以带队的捕头得跑回府衙去请示这一来一去就是七八里的路程。可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回来的。

    看一看周围的顺天府兵沈默摸摸鼻子笑道:“这时候你最想说句什么?”

    “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那人咬牙切齿道顿时唬愕官兵脸色一变。他呲牙一笑反问沉默道:“你呢你想说句什么?”

    “我没那么多感慨”沈默笑眯眯道:“如果非要说就问问你到底叫什么?”

    “你还真执着呢。”那人笑道:“这有什么好打听的我叫李赞字宏甫。福建泉州人。”

    “李势?”沈默眼前一亮道:“名师李势?”

    “名师谈不上”李赞对他知道自己的名气丝毫不觉意外只是淡淡道:“只是教书混口饭吃罢了。”

    这李势的名气十分之大。以至于人们不知道福建巡抚是哪位对他的大名却如雷贯耳”当然这个“人们仅限于读书人而不是寻常老百姓。

    几乎每个准备科举的仕子手中都有一册这位李势编写的“乡试应试宝典”其中收集了许多篇精品八股专为制艺第一题所准备。据说近几次阅淅乡试的试题均被他的“秘籍押中!

    考生们都说自从有了“李赞宝典”再也不用挖空心思猜题逐字逐句的读书。便能轻松上阵了。因为李老师押中的概率极高只要将“李势宝典背过了便可以细细研墨慢慢提笔悠哉游哉把李老师的经典范文。以最高水平的书法默写下来。然后回家该吃吃、该喝喝淡然的等着报喜吧。

    切就是这么简拜

    但不服不行人家的学生就是录取率高!沈默又那么好的生源费心尽力的自己教、找人教都比不了李势在海边搭得草台班子 哦补充一句。李老师的最高学历是举人从没考过进上。注意是没参加过会试而不是落榜。

    让沈默尤其嫉妒的是他在苏州的很多学生。甚至不远千里去福建听李赞的课回来还告诉沌默说:“就算题猜得没那么准他的课也是值得一听的。讲课有漏*点浅显易懂生动活泼让人听了都不想回来”

    后来的两次乡试高中的考生不知道先感谢国家。感谢自己的授业恩师而是异口同声的说:“《李势宝典》太厉害了!只要肯下苦功就一定能高中!”

    这位横空出世的李老师。以强的押题能力将大明朝的科举考试从脑力劳动直接转变为体力劳动。你笨点愚点不要紧只要头悬梁锥刺股简单听话照着做下上九分九的牛力再加一点点运气就一定能成功! 但在考生们将李老师视为灯塔、视为舵手时那些早从科举中过关、反过来掌握着科举大权的大人们却视他为洪水猛兽恨不得诛之而后快。

    因为这个可恶的家伙用他的实际行动拆穿了“什么八股文阐述圣人微言大义的鬼话玷污了科举考试的神圣与庄严让天下人明白所谓的 “科扒

    不讨是一场猫戏老鼠游戏。其实与学识天关与才关”

    沈默一直想见见这位同行他深切的怀疑此人也许与自己来历相同都是从四五百年后穿越来的甚至连此人穿越前的身份都想好了

    高考或研究生入学考试的级辅导老师!不然这家伙哪来的那么高的押题应试本领?

    想不到今日一见这位李老师竟然彪悍的出人意料小这更加让沈默笃定 老子不是唯一的这李势也是穿越来的!

    “如果是那样可就太好了只要他是中国人就一定会跟我志同道合的”沈默如是想到但他生性谨慎不会贸然相认的而是抛出个问题试探道:“李老师怎么理解圣人之言?”在卫士的护卫圈子里小小声说话不担心别人听到。

    “不过是一个人生失败又不甘心的老头的胡言乱语”李势不屑道:“闲来无事当做杂书看看还行若真以为那是微言大义当做行为准件。不是脑袋被门挤了就是胡萝卜吃多了。”

    沈默这下更加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若非跟自己一样穿来的大明朝谁敢这么叛逆?跟网小见过一面的人大谈孔夫子没什么了不起就算徐渭徐大胆也是不敢的。

    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沈默按捺住喜悦的心情心说无论如何也要保住他便一面死死盯着他的眼睛一面意味深长道:“冰箱彩电洗衣机”这就相当于土匪的黑话地下党的暗号了。

    李赘却奇怪的回望着沈默道:“什么意思?什么是兵饷?菜店?蜥蜴鸡?一道菜名吗?”

    见他神情不似作伪沈默心说难道是五六十年代的前辈穿越”那样更好又红又专杂念还少。便又送暗号道:“收音机、手电、缝细机。”

    “手印鸡?疯人鸡?这又是什么鸡?”李势茫然问道。

    沈默不禁哀叹道:“难道是民国穿越来的?但转念一想不对呀似乎民国那会儿不兴应试教育吧?难道竟会是老外穿越来的?

    这时。沈默见三尺带着自己要找的人从衙门里出来了只好停下胡思乱想决定等事后找个机会直截了当的问个清楚。直就是年轻文士版的6炳。

    这当然不是巧合因为他也姓6名光祖淅江平湖人与6炳乃是本家近亲。也是最给6炳张脸最讨他喜欢的子弟了。

    若是以为豪门大阀尽出些纨绔二世祖那就大错特错了关键还要看家教如何。像6光祖这一脉他的爷爷和父亲都走进士称愕上是书香门第了。在这种良好的家庭环境中寒窗十载他以弱冠之年便金榜题名成为了嘉靖二十六年黄金一代中的一员。

    但与张居正、李春芳小殷士瞻这些走清华路线的翰林不同他是从基层干起的。先当县令、再当通判一直干到知府无论在什么地方都秉公执法清正廉明深受朝野上下的好评。

    打拼了十几年后去岁他终于完成了在地方上的历练擢升为吏部文选司郎中一虽然品级上亏了一级却是实实在在的大飞跃。

    满朝谁不知道?吏部的文选司、兵部的武选司。一个管着文官的升降;一个管着武将的升降是平级中最重最紧要的两个位置不仅肥的流油且有很大机会晋升侍郎尚书前途不可限量。

    所以他一出来那些候缺的官员们便像见了亲娘一样呼啦一声围上去6大人长、6大人短的讨好起来。也不怪他们人穷志短毕竟只要这位6大人点个头自己的缺就齐活了再不用整天排队受这份活罪了。

    但6光祖并不是为他们来的他客气的朝众人拱拱手道:“诸位大人待下官处理了那边的事故再来和你们说话。”

    大伙儿不敢误了6大人的事儿虽然依依不舍也只好乖乖让开。

    只见6光祖走到那些顺天府兵的面前轻声说了几句那些人便乖乖收队不再管这里的烂摊子了。

    6光祖又走到沈默身边朝他笑笑。从怀里掏出一键银子对左右道:“把老侯送回家去先让他将养着什么事儿等好了再说。”

    左右也没有异议便将仍然昏迷不醒的侯姓老吏用门板抬走了。”一一一…分割一……一…

    这两天系统极不稳定方才都写完了结果一下就死机然后白写一小时看来又到了重装的时候了。

    另外。提醒较认真的同学 没有双穿沈默是唯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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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一三章食为天

    .3ooo17378

    。”甘。

    三言两语打了苦主当官差。6光祖又命人将那些求官人的名字记下来,自己则走到沈默面前。伸手道:“老弟请。”

    沈默笑道:“五台兄,给你添麻烦了。”

    6光桓温和笑道:“自家人嘛,就是用来麻烦的。”

    沈默开怀笑道:“这话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便拉一把身边的李势道:“走吧,咱们进去。”

    李势有些愣,但仍然顺从的跟在了后面。

    三人进到吏部衙门,来到东跨院的“文选清吏司”李赞打开签押房的门,请他俩进来。看茶后,分主宾就坐,才冉李势道:“敢问这位兄台高姓大名?”

    李赞有些不大自在道:“6大人,在下李势,字宏甫,福建泉州人,原任国子监博士,因丁祖父忧离任,现服阕返京,等候新职。”把这文绉绉的话说直白点。就是我因为死了爷爷,回家服丧三年,结果回来现,自己在中央国立大学的教授职位,已经被人占了,只好来吏部再讨要个职务。

    6光祖闻言点点头,看沈默一眼道:“老弟与李大人是旧识?”

    沈默呵呵笑道:“是啊。多东的老朋友了,前些年在苏州时,没少跟他打交道。”为了提高学生的录取率,沈默自然精研过《李势宝典》,称得上神交已久了,不算是完全说瞎话。

    李势嘴唇翕动几下,终是没说出“我不认识他,之类的傻话来。

    6光祖点头笑道:“如此一来,我不帮这个忙都说不过去了。”便命人去拿国子监、翰林院、詹事府的花名册,看看有没有空缺可补,七品以下官员的补缺。他可以自专,只需事后报备即可,国子监博士不过是从八品的小官,只是6光祖一句话的事儿。

    趁着这个空当,6光祖又问沈默道:“老弟你来干嘛?”

    “礼部赵部堂给开了封介绍信,我得交过来。”沈默说着,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来,双手交给6光祖。

    6光祖双手接过,口中道:“派人送过来就行了,何必还要再跑一趟欺 ”

    “熟归熟,规矩不能乱。小。沈默笑道:“再说了,回来都十多天了,也没见见你,心里怪想的慌的

    6光祖闻言放声大笑道:“冲你这句话,今儿中午我请了。

    说着对李势道:“宏甫兄也要一起哦。”

    李赞尴尬的笑笑,他知道这时候应该说”我请客,才算是上道的,无奈囊中羞涩,请他俩吃包子都得是素馅的,哪敢开这个口。

    不过6光祖根本没想过让他请客,转过脸来对沈默笑道:“叔父听说你回来,早就念叨着,咱们爷仁又可以玩到一起了。不过陛下突然闭关,他只好先去护法,得等着出来再说了。”李势听得一愣一愣,心说这还是个**啊?再看沈默,原来关系这么硬,怪不得在外面有恃无恐呢。

    沈默笑道:“是啊,我也很想念老师兄,就等着他出来了。”

    李赞又荐糊涂了,这都是什么辈分啊”

    过一会儿书吏回来,伏在6光祖耳边,轻声说几句,6光祖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出去了。

    待那书吏离开,6光祖道:“翰林院博士,詹事府博士!国子监博士,宏甫恶想选哪一个?”他没有权力提拔官员,所以只能在平级安排。

    李势心里那个百味杂陈啊。他数月前来京里,只因为没钱送礼,想尽了办法也没能补上缺,再下去都要露宿街头了。想不到人家6光祖一句话,自己就可以三个衙门随便挑,这让他在如释重负之余。心中也多了几分愤懑。

    最后他还是定了要回国子监。虽说“好马不吃回头草”可他一个小小小举人出身,在别人眼里只能算一匹劣马,要是去翰林院詹事府那种庶吉士打底的衙门,自己教谁去?谁能听自己叨叨?所以还是回国子监,教那帮子监生吧,这样自己的“李氏应试**,也还能有用武之地。

    衙门有人好办事,这句成果然不假,李势几个月没办成的事儿,现在有了6光祖关照,不到一刻钟。便拿到了他梦寐以求的任命书。

    捏着手中薄薄的纸片,李势感慨万千道:“早知道这样,早把那老混蛋打一顿,就不用受这些天的鸟气了。”

    沈默和6光祖不禁莞尔,一齐起身道:“咱们吃饭去吧,宏甫兄

    李赞把那任命书贴身收好了。朝两人道:“按说该是我请客的,可二位看我这穷酸样。就知道实在是请不起的。小。

    两人笑道:“先记着,等日后芶富贵了,勿相忘哦。”

    “呵呵”李卑笑道:“下辈子吧。”此言一出,把两人噎得够呛。

    沈默赶忙打圆场道宏甫兄惯爱开玩笑,五台赏得习惯习惯

    6光祖也是涵养很好的。闻言笑笑道:“无妨无妨。”狗。这些人来钱易,好享受。餐饮业的达也就在情理之中。在北京城中,全国各地的花样菜系,只要你能想到的,就一定能找得到。

    但找得到不一定能吃的到,因为在这座等级森严的城市里,饭馆酒楼也是看人下菜的,大概分四个档次。最高档的是大饭庄,开设在东四、西单、鼓楼、前门外,这些京城最繁华的地段上。都是高档的大四合院,内里高大宽阔,装修考究奢华,餐桌餐椅最次也得是红木的。墙上挂的字画最差也得是南宋的。甚至小到碗盘勺筷也都是美观精致,一整套一整套的。宽敞的庭院中,还扎有永久性的戏台。除了客人摆堂会之外,平时也有戏班常驻,让贵客们可以一边吃饭一边听戏。

    用脚趾头想想,也能知道,这都是些挥金如土的地方。事实上,你有钱还不一定能进去。因为人家专以达官贵人为顾客群体,俗称为“伺候大宅门的”就连寻常官员,普通商人,想去他们那吃顿饭,得到的也永远是一句彬彬有礼却拒人之外的答复:“对不起。本店客

    你要是不服气,说 “明明看着那么多空座呢,怎么就不招待了?,

    答案一定会是:“那是给某某大人留的位”摆明了不赚你这份

    。 这些大饭庄傻吗?才不是呢。人家摸准了上层人的心理,真正的贵人不一定非得用金碗银筷,吃龙队儿脑,但吃饭的一定得够意思

    ,人家就不愿意跟那些“俗人,搅和到一起,,说白了,上层人吃饭,吃得那叫“特权”就为这俩字,掏多少钱都不带眨眼的。

    除开这些牛皮哄哄的大饭庄,北京城最多,叫得最响的,是遍布全城的饭馆儿。这些哄七馆儿比大饭庄低一个档次,一般开在普通四合院里,或是临街的铺面房。有单层的,也有两层的。没有十几、几十间的豪阔宴会厅,更没有大戏台子般是楼下散座、楼上单间。楼下适合随意小酌,楼上适合宴请宾朋。

    单间里也悬挂匾额字画什么的,不过都是从琉璃厂几两银子买来的,餐间也没那么讲究,干净无瑕疵就行了。

    如果说饭庄最讲究的是气派、排场,那么饭馆则以菜肴质量取胜了,目标客户就是普通官吏、商人,以及那裕市民,甚至那些达官贵人们,在不摆排场的时候,也喜欢来这些地方,因为这些饭馆子才是北京城“吃,的精髓所在 菜品丰富,口味繁多,要比一味追求清淡高雅的大饭庄,更适合大快朵颐,而且还便宜很多。

    不过寻常老百姓,等闲也是下不起馆子的、跟他们对应的,是不太起眼的“饭铺”姓在临街的巷子里,最多一两间房,店面十分的狭窄。也做不出整桌的宴席。只供应家常炒菜,口味也比较咸,为的是少吃菜多下饭,摆明了就是管饱的地方,对象就是普通老百姓,有钱人是不屑一顾的。

    事实上,哪怕是寻常百姓,也绝不会到饭铺里摆宴席。就是来填个肚子,来了就吃,吃完就走。倍办省事儿。在马路边上,搁一张长桌。摆两行条凳,顶多再用几根竹竿,撑起个草棚子,给客人遮雨挡太阳。卖得是水饺、包子、馅饼、惧钝、面条,哥配点咸菜小凉菜啥的。食客都是贫民,寻常市民是不屑一顾的。卫生条件很差,但胜在价钱便宜。还有些吃食挑、吃食车啥的。推着挑着沿街串巷叫卖,招揽一些胡同里的居民,踉跄边摊基本一个档次。

    四个档次的饭庄饭馆。对应着北京城的四个阶层,大家彼此心照不宣,各找各的食儿,很少生江南那种乱串的情况,让人不禁感叹,对等级的遵守程度,谁也比不过京城的人们。 6光祖已经在京城生活好几年,对各处饭馆了若指掌,带着两人直奔什刹海北边的银铿桥畔,路上对他俩笑道“咱们南方人食不厌精脍不厌细,其实北京的饭庄做不出那种感觉来,哪怕是从南方来的大厨,一到了京城,就好似被北方的粗豪感染了,再也细不起来。”

    “五台兄还是个美食家哩。”沉默对李赞道:“宏甫兄,在这方面咱们可得甘拜下风。”他虽然出身微寒,但十几年宦海下来。早就吃遍天下美味了,这样说。不过是给李势留面子罢了。

    李势这次没说话,一来是饿了,二来也在反省方才说话丘斤;对两个帮助自只的人怀那样,实在是不当人 1“※

    说话间。马车到了,6光祖笑道:“这次咱们吃点地道的北方风味。

    下了车。便看到这饭馆高悬的匾额上,写着“漠北烤肉张,五个大

    。

    “要请我们吃烤肉啊?”沈默笑道:“确实多年未曾大快朵颐。”

    6光祖有些的意的笑道:“这家店的老板,据说是当年跟随永乐帝出征漠北的老厨子。一手烤肉的绝活,就连永乐爷也赞不绝口。

    “真的假的?”沈默笑问道。

    “不管是真的还是杜撰的。”6光祖笑道:“但人家是百年老店了,在北京城的烤肉铺子里,那是数一数二的。”

    说话间已经步入厅堂,一进去,一个。相貌机灵,青衣小帽,胳膊上搭着条洁白毛巾的小二便迎上来,笑眯眯道:“哎呦,我说怎么今儿喜鸠叫个不停。原来是六爷您老人家要来,小的给您请安了。”说着又朝沈默两个笑道:“二位爷小得也给您二位请安了。”一进门,这份儿扑面的热情,南方酒店可是见不到的。

    6光祖笑问道:“楼上还有地方?”

    “瞧您说的。就是没有也得给您腾出来啊。小二笑道:“还是老地方,甲字二号房?”

    “可以。”6光祖点点头,三人便跟着跑堂的上去二楼。一坐进赶紧宽敞的房间小二立即送上热手巾,请三位爷擦手,口中脆声问道:“今儿想吃个什么,烤肉还是炒菜?”

    “废话,来你这儿还能吃什么?”6光祖笑骂道。

    小得也知道,可也不能不问。小二陪笑道:“敞店昨天才进一批河套小美羊。数量有限,专门给您留了一只,咱们就吃它吧?”

    “多少钱一只?”6光祖笑问道。

    那小二伸出个巴掌道:“这个数。”

    “少拿我当冤大头。”6光祖依旧笑道。

    “您贵人吃贵物口小二陪笑道:“把那些羊羔子运来可不容易,一路上得精心照料,渴了喝山泉,饿了吃青草,统共没有二十只,您老说值不值这个钱?”

    “上一只吧。”6光祖哈哈大笑道:“你们跑堂的这张嘴,能把老母鸡吹成金凤凰。”

    得说的都是实话。”跑堂的为三人把茶沏好了,又端上些小、菜点心来,躬身退出去道:“三个爷稍候。”和李势一看。里面是点燃的木炭,还掺着一些松枝拍木,心说这就是烤肉的火盆了。

    小二又将个圆形的铁质肉炙子坐在火盆上,待烧热了,便将切好胜好的羊肉片,整齐的摆放在肉炙子上,一边摆一边介绍道:“这都是用酱油、醋、料酒、姜末、卤虾油胜了三个时辰的,保准味道足足的。

    6光祖是常客,自然不用他介绍,摆摆手道:“得了,你去忙去吧,我们自己动手。吃着更有意思。”

    “您老有情调!”小二闻言搁下肉夹子,一边嘱咐沈默两个道:“待会儿熟了后。二位爷用竹筷子夹着,在凉水碗中涮一下再吃,那样干净”说完才出去,把门给他们关上。

    只见单间里内火光闪闪,烟零腾腾,沈默几个左手端着酒杯,右手拿把一尺多长的筷子,边烤边吃,大快朵颐,显得十分粗扩,都感觉十分有趣。

    但让6光祖惊奇的是,沈默和李势两个,动作竟然比他这个老客还熟练,显然是早就吃过的,不由好奇道:“我在江南没见过这种烤肉店啊?二位是什么时候吃过?”

    两人竟异口同声道:“很多年拼了”且都是一脸的感慨回忆。

    回答虽然相同,两人的回忆却截然不同。沈默想起了那年的冬天,在张经的卢园。自己和小阿蛮还有柔娘偷偷烤肉的往事,眨眼已经过去七八年了。瓦氏夫人也在一次与偻寇的战斗中重伤,强撑着带领土兵回到广西。便去世了小阿蛮才十几岁的年纪,便成为***继任者,这让沈默十分的担心,不知瓦氏夫人为何要做这样的决定,,

    而李势想的。则要彪悍很多,他脑海中浮现出几个画面,大海,帆船,同伙,大块吃肉,大口喝酒”那就是李老师在中举人之前的江湖生活啊”是的。李老师曾经下过海,还是一名杰出的走私贩,不过那都是偻寇泛滥之前的事儿了。

    第一章。恩。去忙会儿,今晚还有一章哈。[(m)無彈窗閱讀]

第五一四章这个老师不一般

    .3oo277378

    。 1口

    虽然各有所思,但两人的态度是一样的,任凭6光祖如何询问,都不愿将心中的秘密分享出来。

    被问得急了,便岔开话题道:“五台兄,今天那老吏是个什么来头,宏甫兄把他打了,不会有事儿吧?”

    6光祖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借着喝酒的动作,不着痕迹的寻思一会儿,方才轻声道:“他原本是北京城的二流子,似乎跟吴部堂沾亲带故,便混进衙门来,一直胡作非为,不过有吴部堂的关系在,大家也只好睁一眼闭一眼。小。这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但他仍然说的很坦诚。

    李势听了,马上激动道:“一人做事一人当,6大人把我扭送去见吴鹏吧!”

    “别激动,别激动。”6光祖摆手笑道:“若是原先,你打了他确实有些麻烦,但现在嘛”打了也是白打,吴部堂不会找你麻烦

    “为何?。沈默听出些端倪,问道:“是他恶了吴鹏,还是吴鹏出了什么问翅 ”

    6光祖神秘兮兮的笑道:“你猜呢?。

    “这么说,就是吴鹏出事儿了?。沈默沉声道。这是明摆着的,若是前者的话,6光祖还会让他猜个什么劲?

    “是的,小。6光祖点头道:“那边已经放出话来了,如果这边敢动赵大洲,那边就拿吴万里开刀”。万里是吴鹏的号。

    “针尖、麦芒对上了?”沈默一下兴奋道:“那真该浮一大白了!小。说着非跟两人碰一杯,一饮而尽才道:“开到什么程度了?”吴鹏可不是阿猫阿狗,而是部堂之、掌握全天下官员升降任免的大明太宰!

    毫不夸张的说,吏部尚书位高权重,甚至可与内阁相抗衡,岂是轻易可以撼动?又怎会被随随便便的威胁吓到?

    但有道是,没有三分三。谁敢上梁山?徐党人要是没有点把握,又岂会说这种大话?

    烤肉上的油脂滴落在通红的木炭上,溅起朵朵火花。

    “有道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6光祖嘴角挂起一丝笑意道:“吴部堂的地位,并不像表面上那么稳如泰山,不过这都是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小。嘉靖三十五年,丙辰京察之后,吏部尚书李默倒台,时任工部尚书的吴鹏接任。然严氏父子用吴鹏,皆因其听话尔凡百官进退,吴鹏悉听命于严世蕃,无敢自专。名为天官,实则傀;儡而已。

    他的权柄完全被严世蕃掌握。还要替严士蕃承担“卖官舅爵”“任人唯亲”“以权谋私,这样的污名,中外人心,不直吴鹏已久矣。所以当徐党想要拿严党头面人物开刀时,他这个又大又面的软柿子,一下就被选中了。

    “据说那边已经列了吴部堂十六条罪状,传达到麾下的科道言官手里。小。6光祖道:“如果大后天的廷议上,赵部堂有什么不测,马上就朝吴部堂开知”

    “看来这回”。沈默轻声道:“那边要来真的了。小,

    6光祖摇头笑道:“谁知道呢?喊了多少回狼来了,狼却一直没来,谁知这回是真的假的。”

    他俩说这些上层的勾心斗角,李势是一句话也插不上,只能在那老实的听着,不忍见他冷落久了,沈默对他道:“不过这些事儿,对咱忧这些人来说,也就是个谈资,不论谁上谁下,咱们教好咱们的书就行

    李势笑着点点头。

    因为下午6光祖还要去当差,三人没有久坐,吃饱喝足了便离开酒楼,6光祖对李势道:,“宏甫兄住哪儿,我捎你一程。”

    沈默笑道:“不用了,还是我跟宏甫兄一道吧。”

    “那好吧”。6光祖朝两人抱拳道:“再会。小,

    “再会。小。两人还礼道。

    目送着6光祖离去,李势也要告辞,却被沈默拉住道:“宏甫兄,咱们又不当差,何不找个的方泡壶茶聊聊?那么早回去干什么?。

    李婪支吾一阵,实在不好意思骗沈默,便道:“我下午还有补习课,得赶过去了。小。

    “什么补习欺 。沈默问道。

    “实不想瞒,小。;李势面露尴尬道:“这次来到京里,便已经囊中羞涩了,又有一大家子人要养活,不找点活儿干,非得全饿死不成 只好重操旧业,给人进行考前辅导。

    。

    “今年又是大比之年。”沈默笑道:“想必收入不错吧?”

    “差,太差了。”李势却大摇其头道:“京城这里竞争太激烈了,说出来大人可能觉着荒谬 现在京城的辅导业,全被翰林院、国子监、詹事府这些地方的官员包圆了,他们清一水的进士出身,还有不少翰林、庶吉士,我这个小小的举人,哪能入得了北京人的法眼?”

    沈默闻言道:“你说的情况也知道一不知如何安慰李势,只好道!“放心视,风全子总要光的,等这次秋闱过后,宏甫兄就该名噪京城了。”

    “承大人吉言了。”李势挤出一丝笑容。便拱手道:“在下告辞了,咱们后会有期。”

    沈默却笑眯眯道:“唉。久闻宏甫兄授课别具一格,反正下午无事,我就跟你去听听吧。”

    李赞苦笑一声道:“不过是些陈词滥调,有什么好听的?”

    “国子监不就是教这些“陈词滥调,吗?”沈默坚持道:“你就当是领导审查吧。”国子监司业。管得就是教学这一块儿,李博士自然无话可说了。

    李赞带着沈默出了正阳门。到了北京外城”无论过程如何曲折小在严阁老的主持下,北京外城墙已经彻底建好,京城的中轴线也由正阳门延伸至永定门,北距钟楼长达十六里,使原先就人烟稠密的正阳门外,更加兴旺起来了。

    事实上,因为内城房价物价越来越贵,许多贫民都将原先的房子租出去或卖出去,自己搬到外城来居住,,加上外地进京讨生活的,甚至低级的京官,单就人口数量而言,外城已经过了内城”

    沈默跟着李势一路走来。只见低矮的房屋鳞次栉比,大街上满是熙熙攘攘的人群。比起当年他第一次进京的时候,外城已经显得正规了许多,显然那道城墙安定人心的作用,要远过其实际的防守意义。

    跟着李势从大街上拐过几条胡同,便到了设在一户人家院里的私熟中。到了地头一看,李势显然是太谦虚了,满满一屋子学生都在那翘以盼,显然生意还是蛮好的。

    李势也有些意外,道:“怎么这么多人?”

    便有学生道:“他们是我们学里的同窗,听说先生能押中试题,又特能侃,所以前想来跟着听听。”北方人就是实在。也不知道说的委

    。

    李势呵呵一笑道:“那就听吧。”再看沈默时,见他已经悄无声的坐在最后一排,看来真是耍像模像样的听课了,只好不再管他,清清嗓子开始上课了。考点。以及今年的命题趋势之类,虽然专业,却很枯燥,让沈默有种回到当年,参加考研辅导班的感觉,昏沉沉快要睡着了。

    但讲了小半个时辰,李势渐渐进入了状态,早忘了沉默是哪根葱,言语间开始怨意激扬起来。下面有个新来的生员问他:“我们先生说,学问一道,考得全是苦功夫、死功夫,来不得半点侥幸。李先生这样取巧真的有用吗?”

    “真是个听老师话的好孩子。”李势其实跟沈默差不多大,比在座的一半秀都要小,此刻却老气横秋的教那明显比他大不少的生员道:“当年我也跟你一样傻”对了,你考中秀才时年庚多少?”

    “三十有二,”那生员有些脸红道,这今年纪对生员来说,确实有些龄了。

    “那太巧了。”李势促狭的笑道:“我正好是你的一半。”那生员的脸更红了,低下头听李势继续道:“不是我自夸,当年本人小时候,也是有神童之名的,又还算用功,文章写得人见人夸,所以才十六岁就中了秀才。”说着叹口气道:“但之后不知道怎么了,我的文章就是入不了考官的法眼,连续两次秋闱都落了榜。”

    这屋子里在座的,得有一半有过秋闱落榜的京里,闻言心有戚戚,均觉感同身受,便听李老师感情真挚道:“为此我也曾苦闷过,彷徨过 ,而且连考几次失败后,我感觉越没了心得,天天头悬梁、锥刺股。琢磨来琢磨去,也学不出个所以然,甚至一度准备放弃了。”

    众生员已经完全建立起了同理心。几乎是齐声问道:“后来呢?后来是怎么考中的?”

    “后来呀,后来我就顿悟了。 ”李势把垂到前胸的皂条撩到脑后,一脸得意的笑道:“当时我就想,反正好好写文章也没人赏识。再说那些有眼无珠的考官,也不可能看尽天下文章,如果我要是把命题的规律摸清楚。猜到考官都会出什么题,再找些前人范文背一背,不就万事大吉了?”

    “后来呢?”大家一起问道。

    “后来我就在海边背了整整一年的范文,将五百篇文章背了下来。”李势道:“然后去参加乡试,拿到考题一看。押中了!这道题是我背过的,于是乎,细细研墨,慢慢提笔,优哉游哉的写下来,大热天一滴汗都没出。然后等放榜那天,果然高中。”

    众考生一起出羡慕的“啧啧。声,均觉李老师有够狗屎运。

    李赞却笑道:“如果仅我一人用这种法子考中,那你们可以算我侥幸,但我已经教了两届学生。但凡认真听话照着做的,没有不中的;而且不仅我老家福建,沁诗临近的淅江、江西。沂两届乡试的考题,也全被我押申,”

    此言一出。立秀镇住场面,考生们心中的侥幸之火登时熊熊燃起,但转念一想。却又有些丧气道:“现在离大比,不到两个同时间,就是杀了我们,也背不出五百篇程文的。”

    “笨”李势道:“凡事都是一回生二回熟,我那是第一次没经验,所以要背五百篇。但经过我的潜心研究,三年后。便减少到了三百篇,又三年,再减为二百篇。”他越说越激动,声调也高亢起来道:“到今年,又有最新成果出现!你们这些学生有福了。只需背诵一百二十篇!既可包过此次的顺天府乡试!”

    那一剪。有些秋困的沈默,洗然以为自己在看购物频道”只听李老师声嘶力竭的呼喊道:“这是本人总结自己的经历。用多年积攒的经验,得出来的最新成果!只要认证听话跟着我学,不管你智力如何,只要记性好使。就一定能考中!”模式!使考举人变成了单纯的体力劳动,只要你肯下力小再加上那么一点点运气,就一定能成功!你们还犹豫什么呢?要不要听!?”

    “要!”考生们被忽悠的血脉贲张,一起大声呼喊道。恨不得立刻解囊,买下李老师的所有课程。

    沈默也激动了,看来这李赞果然跟自己来自一个时代,是个。“陈安之。那样的大忽悠。

    却也有抱残守缺不服气的,站出来抗声道:“照你这么说,《朱子语类》这些书就不要读了吗?”

    “当然。有那功夫还不如多背几篇文章实惠呢。小李赞笑道。

    “如果不通朱子,如何阐述圣人的微言大义?”那几个卫道士般的生员高声质问道。

    “什么圣人?谁是圣人?”李势是嗤之以鼻。

    那些生员愤怒道:“朱子说:“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孔夫子就是圣人!你这都不懂吗?”

    “哦?天不生仲尼,万古长如夜?”李势嗤笑一声道:“难道三皇五帝的时候,白天还要点着灯笼走路吗?”生员们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卫道士们仿佛遭到莫大的侮辱,愤怒的争辩道:“孔夫子是圣人当中的圣人,是至圣至贤。不管干什么都得照着孔子的话去作,凡事“不可不依仿。不能不依仿,不容不依仿”你敢有异议吗?”如果李势敢说1有。他们便会立刻报官,抓住这个异端!

    “大家觉着这话对不对啊?”李势的智慧,显然不是几今生员可以对付,他轻飘飘一招太极,问其他学生道。

    “对!”有个卫道士大声的回答道。

    “那我来问你,孔子以前的人又去依仿谁?比如说孔夫子的父亲叔梁讫吧,他是根据什么来做人呢?”李势冷连连笑道:“难道他一直不会做人,非的生下老二之后,才跟着娃娃学做人吗?”下面又是一片笑声,那些卫道士也语塞,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便见李势面色一肃,沉声道:“天生一人。便有一人的人格。全靠依仿别人而生活,你个人的人格何在?前人之是非是前日之是非,然而今日不是前日,前日之是非又怎能全作今日衡量是非的标准

    大部分人都对他的话懵懵懂懂,但不少生员若有所思,感觉他说的似乎有些道理,不过无论如何,大家都有个共识 这个老师不一般!课,仿佛怕被污了耳朵一般。但绝大多数人留了下来,他们可不管李势如何看孔子。只要能帮着他们考中,哪怕李老师天天往圣人像上撒尿,大家也只会说:“好湿!好湿!”

    坐在沈默边上的,一个中年考生问沈默道:“你不报名?”中午吃饭的时候,沈默已经换下了官服,此刻便被误认为了李老师的仰慕者,他笑笑道:“也不知道灵不灵,还没拿定主意呢。”说着问他道:“兄台决定以后跟着上课了?”

    “是啊。”那考生一脸沧桑道:“考了这么多年都没中,再考不中我就只能上吊了。就算死马当活马医,我也得跟着李先生走下这一趟来。”[(m)無彈窗閱讀]

第五一五章俭以养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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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一用赏

    从第二家墨学出来,已经是申牌时分了,夏日天长,天空中红霞灿烂。却还亮着呢。

    沈默笑道:“恭喜宏甫兄,一炮走红了。”

    大呼小叫了一个下午,李赞有些疲惫了,闻言笑笑道:“大人真是在下的福星。原先处处碰壁,事事不顺,结果一遇到大人,马上就都顺了。”说着呵呵一笑道:“你说我怎么不早撞见你?”

    沈默意味深长的笑道:“现在遇到也不晚啊。”

    李势听不出他的弦外音,笑道:“改天他们把钱交来,我请大人和6大人喝酒,可要赏光啊。”

    “一定一定。”沈默笑道:“不过今儿还是我请。咱们找个酒楼喝点去吧。”

    李势看看天色,有些为难道:“出来一天了,也不知道家里吃了没,实在放心不下啊。”

    “我这边不要紧!咱们幕日方长。”沈默怕他为难,赶紧安慰道:“宏甫兄还是先回家吧。”

    “多谢大人体谅。”李势拱手道,虽然他平素多是白眼看人,却还不至于好赖不分。

    沈默关切问道:“宏甫兄,你府上还有什么人?”

    “老娘。老婆。还有三个讨债鬼。”李势叹一声道:“我一个人得养着六张嘴。”

    “那我的去拜见一下老伯母沈默赶紧道。

    “不要不要。千万不要!”李势急忙拦阳道:“目前暂且不必了,我住的那条胡同。又窄又泞,轿子都抬不进去的”舍下也没个坐处,大人现在来不是替我增光,到走出我的丑。还是将来再说吧。”他这人说话比北方人还直率,也不知是好事儿还是坏。

    沈默让他堵的无话可说,便不再提此事!对身边吩咐三尺几句,让他去回。然后对李势道:“咱们就在河边坐一下,统共不会一刻钟,不会耽误你功夫的。”

    他都这样说了。李赞还能怎样?只好跟着他走到道边,捡一块干净的大青石坐下,心中还犯嘀咕道:“我长得也不俊啊小又瘦又小的,怎会被他看上呢?。福建那边“认契弟,成风,所以李势很容易便联想到那方面去了。

    不是李势心思龌龊,他是个饱经风霜的成年人了,早就不相信世上有人会无缘无故对你好了 沈默这种贵人,就算一时闲得无聊,也不可能整天跟在自己后面,难道就为了考察下属生存状态吗?迹的往外挪,哪怕半边屁股悬空,也要跟他拉开距离。

    沈默正在绞尽脑汁琢磨,怎么跟李势挑明了说,也没察觉他的异样。想了半天,才轻声道:“宏甫兄,问你个问题,请务必如实回答

    。

    “大人请问。”李势道。

    沈默便紧紧盯着他的双眼道:“你的身体里,是不是藏着另外一副灵魂。我是说,你其实有几百年后的记忆,对不对?”

    “呃”李势张着嘴巴,心说天还没黑呢,怎么就开讲鬼故事了?转念一想。便轻声道:“大人的意思是,我的言论太匪夷所思,不像这个时代的人么?”

    “可以这么说。

    沈默点点头道。

    “我也知道自己有些离经叛道”李赞挠头笑笑道:“但我更不能背叛自己的内心。我是那样想的,就得那样说出来。”说着也浸入回忆的河流道“老人都说,一样米养百样人,我也许就是第一百零一样的。从小想问题就跟人家不一样,记得十几岁时,跟着先生学论语。“樊迟请学稼。一章

    天下的读书人都知道“樊迟问稼。的典故,出自《论语一子路篇》。简单说来就是,孔子的学生樊迟,兴趣迥异常人,向老夫子求教如何种庄稼。子便曰:“吾不如老农”过两天婪迟又求教如何打理菜园子,子又曰:,吾不如老圃。

    接连两次下不来台,孔子有些恼了,等典迟出去。便对学生道:小人哉,樊须也!上好礼,则民莫敢不敬,,焉用稼?”滔活不绝骂了半晌,但大都是车轱辘话,提炼,下中心思想是:“樊大胡子真是个。小人!我那么多本事你都不学不问,偏去问什么种地种菜,那是泥腿子们干的活,我们读书人管它去球”

    这一段典故沈默自然烂熟于胸,但从来没想过有什么不妥,顶多就是鄙视一下孔夫子,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毛病。

    他虽然思想另类,但言行从来都是循规蹈矩的,更不会把观点变成白纸黑字。可李势不,他非但写了,还深挖了婪迟为什么会关注三农问题。结果真让他从《论语一微子篇》中找到了,原来孔夫子带弟子们周游列国时。结果不知怎地,学生们把老师给弄丢了。大家很着急,子路就问路边一个扛着锄的左侧 向他打听自己老师的下落。

    谁知那时候人都很有个性,老农民竟嘲讽孔子道:“四体不勤、五谷不分,那也能算老师?。说着继续在地里干活。子路很晕,便施礼要离开,却被老头叫回来,带回家去杀鸡置酒,招待一番,第二天才上路。

    找到孔子后,子路把事情经过告诉孔子,孔子感觉很不爽,却也只能自我安慰道:“那老头是个隐士啊!,又“使子路反见之,至则行矣。为什么又让他回去呢?据李势分析,孔夫子因为跟学生们失散了一天一夜,加之自理能力极差,这会儿已经是前胸贴肚皮了。你们是吃饱喝足了,就不管为师了?还不回去给我化些斋饭回来?

    结果人家已经搬家了。

    因为一路上比这到霉的事儿多了去了,所以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事后大家也就搁在脑后。但樊迟除了胡须浓密外,还有个显著特点就是憨实,他就记住那老丈的话了,后来整天琢磨,觉着说的蛮有道理,便去跟夫子请教,结果孔子以为这小子是故意旧事重提,自然十分的不爽,便骂之而后快。

    于是,当时年仅十二岁的李势,得出一个。结论 孔夫子心胸狭隘!

    他说,为什么人家外人批评你,你还夸人家是世外高人;可学生提几个问题,你却气得骂娘?这不是欺软怕硬是什么?就这种思想还称得上圣人,那圣人也太不值钱了!”””””一

    听完这个故事,沈默明白了,此人不是什么二世为人,而是天生异类,基本上跟徐渭、何心隐一个类型。愤世嫉俗,痛恨权威、衣佩等一切束缚人的东西,只是程度和表现的方面不尽相同罢了。

    虽然心中的遗憾居多,但沈默还是感到丝丝欣慰的,他不怕遇到异类,就怕整个世界死气沉沉,千人一面。如果是那样的话,自己还是省点力气,早点洗洗睡吧,因为注定会徒劳无功的。

    若是多些撼动人心的异类。自己甚至都不用太操心内部,只需把外部环境打理好,时代就会前进。自己的使命也能轻松完成。

    所以虽然李赞不是他的同类。沈默还是乐于结交并保护这样一位“异类”以便让他培养出更多的异类来,,

    这时候,三尺回来了,手里拎着四样精致的礼品,后面还跟了两个。手下。一个拎着两只大筐,装满蔬菜鱼肉,另一个背个五十斤的面口袋。

    抢在李势前面,沈默强调道:“这是国子监对老尖人的慰问品,我回头就跟高祭酒报销去。”

    李势当然知道他是怕自己难看,才这样说的,眼圈有些红道:“大人不必多说,我收下就是,”被施舍的滋味实在难受!但有些时候,你必须接受,好在天色渐渐黑平来,已经看不清脸了。

    沈默拍拍他的胳膊,温和笑道:“你先回去吧,待过一会儿,他们几个再把东西送过去,咱们明日见。”

    李赞这下更感动了,想不到沈默如此体贴,竟然会如此顾及自己的颜面 如果让三尺他们拿着东西跟他一起回去,那在他家人看来,无疑就是施含了,三尺他们会被感谢,沈默也会成为被感恩的对象,但李势就成了事外人,哪能得到全家人崇拜的目光?

    只要三尺稍稍晚到一会儿。他们仍煞会被感谢,但主要的功臣就成了李势”看吧,这是因为他们要巴结我才送来的”性质截然不同。

    有人说,想要结交一个男人。先给他面子。沈默深以为然,他写了“世愚侄,的名帖,让三尺他们拿着,根据李势留下的地址,找到他家去替自己向老太太请安。

    等斑到家,若菡她们已经快吃完饭了,见他竟然这时候回来了,柔娘赶紧起来伺候沈默洗手,若菡笑道:“等你到天黑还不回来小以为又在外面吃了呢。”他最近心中烦闷,时常在外面游荡,时常不回家吃饭,若菡她们都习惯了。

    为什么烦闷?你要从全国最富的一省之长,一下变成了图书馆长,你也烦;又从整日忙碌,一下子变得无所事事,你也闷。

    他不想把这种情绪带给妻儿。宁肯在外面转悠,也不愿破坏自己一贯强大的形象。不知该如何界定这种行为,是打落牙往肚子里咽呢,还是死要面子活受罪?饭,结果人家挂着自家老婆孩,不肯吃我的饭,只好一拍两散,各回各家了。”这时,听若菡吩咐下人,让厨房给老爷做饭。他摇头道:“不用浪费了,我给你们扫扫尾就行了。”

    说着擦擦手,坐到桌边,自己动手盛一碗米饭,把几盘菜折合一下,跟米饭一拌,便大口大口的吃起来。

    阿吉和十分十分川一一辽:“阿爹怎么吃剩饭了哩?” 沈默翻翻白眼道:“昨天网教了你们《悯农》,是怎么背的来

    ?”

    “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两个小孩争先恐后背诵道。

    “现在明白了吧?”若菡在边上笑眯眯道:“阿爹是在给你们做示范呢。”

    “哦,原来如此。

    阿吉和十分似懂非懂道:“那以后剩饭都给阿爹吃”

    沈默差点没噎死,心说我怎么养出这么两个小王八蛋?

    若菡赶紧让柔娘把两个小鬼领出去,和平常玩去,以免再语出惊人,把沈默给活活噎死,又给他舀一碗汤,柔声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默喝口汤,冲一冲,才长数一口气道:“没怎么呀?谁还没噎着过呀?”

    “我就没。”若菡笑道。

    “你小小时候肯定也有过,就是不记罢了。”沈默撇撇嘴,继续低头扒饭道。

    若菡脸上笑。心中却觉着奇怪,因为沈默最近的举动确实有些反常 原先他可是个食不厌精、穿不厌细的讲究人,可最近几天奇了怪了,这位爷不仅不再穿绸缎衣服,而且也开始吃剩菜剩饭了,这让若菡怎能不多想呢?

    沈默低头吃饭,若菡心里便琢磨开了 原先他可不是这样的,现在从苏州来到北京。从巡抚变成洗马,这其中的落差。就算她这个身边人。都感受得到。任苏松巡抚时,沈默其实就是土皇帝,在苏松境内生杀予夺,大展宏图,挥洒自如;无论走到哪里,都有一群人跟着,无论干什么。都有一群人捧着,无论说什么,都有一群人听着。

    现在可好?红袍变蓝袍不说,且还是在官员多如狗的京城里,且还是个,闲职,整日里无所事事,还得小心迎逢,谁也不敢得罪,也不能流露出丝毫不满,以免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这种日子。对曾经沧海的人来说,过一天都是煎熬。若菡相信,丈夫就是因为接受不了这种落差,才变成这样子的。面子比天大,若是直接安慰他,反而会让沈默更加郁闷,便想方设法逗他开心。还给他讲了个笑话道:“有个和尚偷偷地买来虾子煮了吃。他看见虾在锅里乱跳,于是连忙双手合十,低声对虾子道:“阿弥陀佛,忍耐些忍耐些。一会儿熟了,就不痛了。”

    这笑话太老。根本达不到沈默的笑点,敷衍笑几声,感觉吃饱了,拿起餐巾擦擦嘴。突然心中一动,看一眼一脸期盼的若菡,这才明白那个笑话的意思。不由笑道;“臭丫头,竟然编排你老公,我是虾子

    “我也不和尚亦若菡双眼笑成一对新月道。

    “哈哈”沈默笑几声,面色渐渐柔和下来,抓住夫人柔腻的小小手,轻声道:“对不起,又让你操心了。”

    若菡摇头笑笑道:“两口子说这话干嘛?”说着关切道:“要快点好起来啊,你可是我们全家人的天啊,你要是老心情不好,咱们家就得整天阴着。”

    “知道了。”沈默点头笑笑道:“我从苏州到北京,确实有些不适应。不过已经调整好了,明天就准备去正式上班,开始新的生活

    。

    “是吗?那太好 ”若菡高兴道:“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六

    “你说。”沈默点头道。

    “别再虐待自己好吗?”若菡眼圈一红道:“看着你吃剩饭,我心里可难受了,咱家不缺这一口啊,”

    “嗨,夫人误会了。”沈默笑道:“我这可不是自虐,也不是想省钱啥的,纯粹是从心底觉着,实在不该浪费。”

    “怎么突然有这种想法呢?”若菡奇怪道。

    “这几天日的所见所闻,让我深有感触啊。”沈默叹口气道:“范文正说。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我目前还做不到,也没资格去做。不过我也不能。在那么多同僚吃不饱饭,那么多百姓还没饭吃的时候,浪费粮食吧。”

    若菡点点头。一脸歉疚道:“却是我把你想俗了,咱们家以后,不管什么时候,都不浪费粮食了。”

    沈默点头笑笑道:“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亮仔说的,不会错

    还有六天。八万字 ,真是失误,以为这个月引天呢

    ”看来只有紧紧手了。大声求月票啊,说不定下个月就没法说这句话了,所以这个月要喊够本。求月票!求月票!!求月票!!![(m)無彈窗閱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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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