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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二二章 抢戏

    那福建举子的对诗一出,马上赢得满堂喝彩,但沈默却面色微变,徐渭轻声问道:“怎么了?”

    “没什么……”沈默轻轻摇头,其实他在裕王府上,曾经对过有七八分相似的,其中好几句竟是完全相同,难道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此时,那南直隶的举子也有了,他道:“我是所有的数,那就是一到十,加上百、千、万。听我的——百尺楼前丈八溪,四声羌笛六桥西。传书望断三春雁,倚枕愁闻五夜鸡。七夕一逢牛女会,十年空说案眉齐。万千心事肠回九,二月黄鹂向客啼。”果然一个不落,全都嵌进去了。

    四川举子机关算尽,还是无奈的下去了,于是只剩最后的四大高手。这次却是南直隶的举子出题,他想一想道:“我出十个字咏春,花枝弄影照窗纱映日斜,诸位可能对上?”

    “我先来。”福建举子杀得兴起,渐渐不再低调了,道:“我对十个字咏夏,莲新长水贴青钱数点圆。”

    “我这十个字,可是一首诗。”那南直隶的举子道:“花枝弄影照窗纱,影照窗纱映日斜;斜日映纱窗照影,纱窗照影弄枝花。”第一句是前七个字,第二句是后七个字,第三句是倒读的前七个字,第四句是倒读的后七个字,这是回文诗中,难度很高的一种。

    “巧了!我这也是一首诗。”那福建举子笑道:“莲新长水贴青钱,水贴青钱数点圆;圆点数钱青贴水,钱青贴水长新莲。”完全符合那举子的格式,显然曾经玩过这种文字游戏。

    那南直隶举子无奈的看福建举子一眼道:“老兄,你也太厉害了吧?”

    福建举子笑道:“是没遇上强手。”他是专捡气人的说,引得下面人都变了脸色。

    但那浙江举子和湖广举子却顾不了那么多,他俩满头大汗的绞尽脑汁,想凑出符合格式的十个字。

    最后还是那浙江举子技高一筹,高声道:“我也有了,我用十个字写春天。悠云白雁过南楼半色秋!”

    便有好事者,按照方才的格式破句道:“悠云白雁过南楼,雁过南楼半色秋;秋色半楼南过雁,楼南过雁白云悠!”叫好成了一片。

    于是都看向湖广举子,他又憋了半天,终于还是摇摇头道:“方才秋天的还有些思路,可现在换成冬天,实在不是力所能及。”于是拱拱手,垂头丧气的下去。

    众人为他惋惜之余,都望向那福建士子道:“你那么能,能不能把冬天的做了?”

    “这有何难?”那福建士子微微一笑道:“你们听着——梅枝几点雪花开春信来!”梅枝几点雪花开,点雪花开春信来;来信春开花雪点,开花雪点几枝梅。

    众人听了,觉着他果然有狂的资本,实在是才气纵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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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剩最后三个人了,这次却该是那浙江举子出题了,他微微笑道:“我有一谜语,谜面是一首诗——谜底为四个……人名;请每人猜出两个,都猜出来我就下去,若猜不出来,就请下去。”

    “你讲!”到了这份上,谁也不肯服软,两人一起道:“猜不出来便下去!”

    “请二位听好了。”那浙江举子便道:“佳人佯醉索人扶,露出胸前霜雪肤;走入帐中寻不见,任他风水满江湖。”

    这个还真有些难度,让屋里一下陷入了安静,沈默和徐渭也紧锁着眉头想了半天,最后徐渭轻声道:“我猜出来了。”沈默点点头,不动声色道:“别抢戏。”

    但那福建举子猜出来的也不慢,但不知他存了什么心理,居然忍住没说。这让那等着他给出答案,好顺藤摸瓜的南直隶举子一筹莫展,憋了半天终于认输道:“我猜不出来。”说着问那福建举子道:“老兄,你就别噎着了,说出来让愚弟开开眼吧。”

    福建举子这才矜持道:“我也不知猜得对不对,”然后才慢悠悠道:“我觉着,佳人佯醉索人扶,是‘假倒’贾岛;露出胸前霜雪肤,是‘里白’李白。”

    “那后两句哩?”众人道:“一气说完吧,要把我们憋死喽。”

    “走入帐中寻不见,应该是罗隐、任他风水满江湖,应该是翻浪、潘阆,不知在下说的对不对?”福建举子笑道。“对!太对了!”众人闻言茅塞顿开,都叫起好来,还有好事者给他端上碗酒,敬请高手饮下。

    只剩下浙江和福建两位举子,出题权在福建举子手中,他望向稍显紧张的浙江举子道:“老弟的谜语,怕不是自己想出来的吧?”

    “是的。”那浙江举子诚实的点头道:“在某本古书上看到的,说是唐朝的谜语,至今没人对上。”这个年代,除了四书五经、朱子语类这种教科书外,其余的书籍流传范围很窄,大都以私人藏书的形式,彼此隔绝着。所以他出这种从书上看到的对子,也不怕被人笑话。

    “那好,我也出个从书上看来的,你要是能照着对一个,就算你赢了。”福建举子道:“要是对不上来,这场赌局,可就算我们福建人赢了。”

    “你出上联吧。”浙江举子点点头道,心说对对子总比猜谜语强多了。

    “我说的却不是什么绝对,而是一首联边诗,你听好了。”那福建举子便清清嗓子道:“逍遥近道边,憩息慰惫懑。晴晖时晦明,谑语谐谠论。草莱荒蒙茏,室屋壅尘坌。僮仆侍倡侧,泾渭清浊混!”

    众人一听就哗然了,这也太难了吧,联边诗便是说每句诗的偏旁相同,而且还得考虑到内容与语句的通顺,难度本身就很大了,更不要说这种,八句诗用了八个不同的偏旁,根本就是没法对的。

    浙江举子稍微想想便放弃了,这对他来说难度实在太大了,有些不服气的道:“你会吗?”

    “现在不是我会不会的问题。”那福建举子呵呵笑道:“而是你会不会。”说着板起脸来道:“如果你认输,我便告诉你答案。”

    “这么说,你会了?”浙江举子道。

    “你得先认输我才回答。”福建举子双臂抱在胸前,有些得意的笑道。

    “认输、认输、认输!”那些福建士子便一齐起哄道:“浙不如闽!浙不如闽!”

    在这片肆意的嬉笑声中,那浙江举子面色涨得通红,嗫喏着嘴唇道:“我怎能代表全浙,浙江比我厉害的多了去了,即使我认输,也不能代表浙江不如福建。”这属于强词夺理了,但他万万不敢松这个口,不然会被父老乡亲的吐沫星子淹了的。

    “那谁能代表?”那福建举子傲气道:“这屋里谁能答上来,尽管开口帮他这个忙?”他那些同乡便起哄道:“怕谁也帮不了吧?”一时间,满屋子闽南强调,真是得意极了。

    就在这时,厅角突然响起一个浙江口音道:“这有何难……”马上将众人的目光都吸引过去,大伙儿只见一个戴着狗皮帽子的白胖子,正一脸挑衅的望着那福建举子道:“我随随便便对一个,你看如何?”说着便清清嗓子,拿腔拿调道:“循徊徒彷徨,蒲苇芦草荒;愈念怨悲愁,江浊滚沧浪;遥迢远道返,客宵寒窗宿。铁锁镇铜钟,伶仃佛侧倦!”

    他这边念完了,那边也有人记录下来,大家一看,果然是完全符合要求的联边诗,而且通顺有意义——是说诗人心情低沉,漫无目的的出来散心,结果来到深秋的江边,看到满眼枯黄的芦苇,江水浑浊的滚滚而去,使他的心情更加低沉,只好往回走。但在半路上天就黑了,只好在一家庙里投宿,夜里清冷,心中凄苦,只能伴佛而眠。

    众人皆道好诗,一下子,不分南北东西中,除了福建士子外,都一个劲儿的叫好……大伙儿也是存心,早看不惯那福建举子的嚣张,想找人压倒他。所以这白胖子一出生,风头便盖过了那福建举子。

    只有他边上的年轻人暗暗偷笑,心说:‘言为心声,看来文长兄相思成灰,已经快要为那女人魔怔了,我得尽快帮他促成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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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福建举子愣了一会儿,端详白胖子这一桌片刻,突然笑道:“原来是文名天下的文长先生,学生输得不冤!”说着躬身施礼道:“学生福州末学郑堂,见过文长先生。”

    一听这白胖子居然是徐渭,满屋子举人呼啦一声全站起来,登时把方才的意气之争抛在脑后,参观当世大名人为重。徐渭幼年成名,不到二十岁,便已经名扬全国了,与王世贞、李攀龙并称文坛领袖,有‘南徐北王中攀龙’的称谓,在读书人眼里,绝对是偶像级的人物。

    “不好玩,不好玩。”如果是被一群姑娘色迷迷的盯着,徐渭定然甘之若饴,可被这帮臭男人火辣辣的看着,他不禁浑身寒毛直竖,大摇其头道:“我是来吃饭的,你们当我不存在好了。”

    他的愿望很快得以实现。因为他的暴露,他所坐的一桌,自然成为了焦点,连带着边上幸灾乐祸的沈默,也进入了众人的视线。

    便有眼尖的举子认出了他,惊叫道:“天哪,竟然是恩师!”很快引起了一连串的反响,有南直隶的、有浙江、有江西的、湖广的、甚至还有福建的。在确定是沈默本人后,众人纷纷离席,呼啦啦跑过来一片,满脸慕孺的跪在沈默桌前道:“学生拜见恩师!”还有很多易动情的,都是眼圈通红。

    沈默这个尴尬呀,刚笑话了徐渭,这下自己也不能幸免了。

    这都是因为他在苏州的五年里,花费巨资扩建苏州府学,为学生们联系各大书院,延请名师来苏州客座讲授,不仅不收取一分学费,还给生活困难的学生以补贴、给学业优秀的学生以奖励;他本人也亲力亲为,不论公务多忙,每月都有七八天的时间在书院中度过,或是讲学,或是解惑,或是为学生们处理生活上的困难;更难得的是,他还没有狭隘的地域观念,十分欢迎外地士子前来游学,并给予本地士子同样的待遇。这样德才兼备、一视同仁的师长,自然深受士子们的敬重。

    有理由相信,此刻士子们的表现,是真情的流露。

    沈默起身相扶道:“都快快起来,别打扰人家饭馆的生意。”

    学生们是听话的,闻言纷纷起身,但仍然围在他身边不愿离开。

    “这位到底是何方神圣?”自然更多的人,是不认识沈默的,见他年纪轻轻、眉清目秀,仿若家世清华的贵公子,怎么成了这么多人的恩师了?不由好奇的打听起来。

    “说出来吓你一跳!”便有个沈默的学生得意道:“千年科举,我们恩师是头一位……”

    “头一位什么?”旁人更好奇道。

    “头一位连中六元!”那学生的嘴巴都快翘到天上去了,与有荣焉道。

    “啊!原来是沈六首!”这下全明白了。众人用比方才看徐渭时,火辣十倍的目光看向沈默,把他围了个里外三层、水泄不通……这倒不是说沈默比徐渭还有名气,而是值此大比前夕,能见到传说中的考试之王,大家都觉着是莫大的运气,所有都想靠他近点,沾点灵气,增加点考试运。

    大明科举吉祥物,非沈六首莫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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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费了老劲儿,才把众人都打发回去……这还是因为他的学生们听他话,把同乡们硬拉回座位上,这才让他眼前清静起来。

    沈默端起酒杯,起身朝众人敬酒道:“本人就是沈默,侥幸的中不足为奇,今日赋闲在家,本想感怀一下昔日应考的气氛,这才拉了文长兄,一起来这琼林楼吃酒。”他先点明自己是闲人一个,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然后笑道:“果然不虚此行,目睹了一场无比精彩的文斗,实在是厉害啊!让我这个听众都觉着过瘾之极!”

    他知道那些被自己抢了戏的,心中必然不爽,但这几句惠而不费的赞美一抛出去,那些人心里都美滋滋的,觉着被沈六首夸奖了,必然会有好运气。

    “为了表示感谢,”沈默顿一顿,微笑道:“我想敬几位出来比试的朋友一杯酒,不知能否赏脸?”

    ‘真是太谦逊、太平易近人了……’众人闻言心说:‘也不知是谁赏谁的脸?’那些个方才比试的举子自然受宠若惊的出来到沈默面前……此刻也不觉着他是个年青人了,都被他的身份眩晕了。

    沈默亲切的问他们姓名籍贯,原来那福建举子名叫郑堂,字汝昂,号雪樵,福州人士。

    那浙江举子叫余有丁、字丙仲,号同麓,宁波府人氏,不过从没去过苏州,更没见过沈默。

    那南直隶举子他本就认识,是王世贞的弟弟王世懋,江苏太仓人。

    那江西举子叫杨时乔,字宜迁,号止庵,宜州人。

    还有那个滑稽的湖广士子,名叫孙应元,嘉靖的同乡。

    其余的三人也一一禀报姓名,沈默都礼貌的致意,然后与他们碰一杯,自己先干为敬,九人也紧跟着全喝了。

    饮罢,沈默对他们九个微笑道:“你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提议你们互相敬一个,如何?”

    九人无不应允,便互相敬了一杯,想起方才的意气之争,觉着都有些不好意思。沈默开心道:“这样多好,甭管咱是哪里人,都是大明的子民。相互切磋、比个高下都是可以的,但伤感情咱们是不做的,对不对啊诸位?”

    众人纷纷点头道:“谢大人教诲。”

    “什么教诲?就是几句掏心窝子的话。”沈默摆摆手,搁下杯子道:“为什么咱们大明这么多人,还被俺答、倭寇之流欺负?就是因为咱们不团结,喜欢自己人架秧子,这样是谁也打不过的。”说完自己也乐了,道:“我今天不是什么大人,这话就是随便说说,诸位觉着有道理就听听,没道理就当耳旁风吧。”说着一拍徐渭道:“咱们走吧,大家伙还没吃饭呢,咱们在这儿影响大家食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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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些诗词谜语之类的玩意儿,大部分是有出处的,但大都经过我再加工,多行改头换面、添油加醋。而且诸如其中徐渭的诗和那个‘落地无声令’中的后三个之类,是我纯原创的。所以难免有纰漏,只为博君一笑,不要深究,大家请见谅……

    推荐本书,《仙真道》,书号1598434……

第六二三章 师生

    沈六首驾临琼林楼的消息,很快便被看热闹的传遍了整个贡院前街,于是更多的士子从四面八方涌过来,争相一睹考试超人的风采。一时间琼林楼前水泄不通,门槛都要被踏破了。

    其实之前许多举子都想去拜会他,只是考前去高官家中拜见,难免有干谒之嫌,于己身风评无益,又会引得对方不快,所以大家都忍着没去。但此刻见他微服私访至此,自然没了顾虑,马上群起而为之,都想沾他点仙气。

    沈默一看再这样下去,非得挤出人命来不成,那自己可就好看了,便跟一众士子约好,待春闱后为他们设宴,这才在学生们的掩护下,从酒楼后院的便门出去。

    一进胡同,终于安静下来,徐渭望着沈默嘿嘿笑道:“我想起个赚钱的法子,只要把你往贡院街上一摆,然后面前搁上香案,边上插个牌子,上面写道‘烧香纹银二两,磕头许愿纹银二两,沾仙气纹银五十两’,保准生意兴隆!”

    “什么叫沾仙气?”沈默翻翻白眼道。

    “就是摸摸你的头啊……”徐渭笑着伸手去摸沈默的额头,被他一把打开,恶狠狠道:“不帮你找吕小姐了!”

    “别介……”徐渭一下被击中软肋,装模作样的打自己耳光,满脸赔笑道:“瞧我这张嘴,真是一口的胡柴,您老千万别当真,我是说着玩的。”

    这时,沈默身后的三尺突然出声道:“胡同口有人。”

    “那有什么稀奇的?”徐渭满不在乎道:“北京城哪里没人?”

    沈默一摆手,示意他停住聒噪,果然听到隐约有两个人在说话,都是苏州口音,只听一个道:“汝默,咱们还是赶紧过去吧。”

    然后另一人道:“元驭兄,还是不去凑那个热闹了吧。”

    “什么叫凑热闹?”那‘元驭兄’不认同道:“咱们是去看自己的老师,天经地义的事。”

    “唉,还是算了吧。”汝默道:“那么多人的,也不一定能挤进去。”

    “你这是什么话?”元驭兄道:“哪怕没挤进去,没见着恩师,也跟连去都不去,完全不是一码事儿。”

    “怎么不是一码事儿?”汝默道:“元驭兄,你就听我一句,老师说咱们,这次很可能名列前茅,眼看就要考试了,咱们不能在这时候节外生枝啊!”顿一顿,又补充道:“相信老师也会理解我们的。”

    “我不理解!”那元驭兄显然动了怒气,强压着语调道:“打一进京,我想去拜会老师,你就推三阻四,说什么‘干谒’啊,给老师添麻烦啦之类的,一直拦着不让我去!我只道你过于心细,也就一直没反对。可这回老师都到跟前了,大家伙儿都去了,你却还拦着,到底存了什么心思?!”

    “存了什么心思?”汝默也提高声调道:“当然是一片好心了。你这人,总是不管不顾,也不想想咱们现在都多难!”

    “有多难?”

    “你没听本地的举子说,这次会试的主考官,定然是新任礼部尚书袁炜!”汝默道:“他之所以能当上这个尚书,全是严党的功劳,他们早就有约定,这次科举,大部分名额都要用来报道严党!”

    “瞎扯……”元驭兄道:“难道他有火眼金睛,能从糊名誊录过的卷子中,找出哪个是严党的,哪个不是?!”

    “你咋这么实在呢?”汝默无奈道:“糊名誊录固然能防止舞弊,但也不可能完全杜绝啊。还可以买字眼嘛!”见对方还不明白,只好耐心解释道:“只要预先跟考官约好,在试卷的某个地方使用几个特殊的字,那阅卷时一下就能分辨出来,加以关照。”

    那元驭兄终于不吱声了,过了好一会儿,才道:“这跟不见恩师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汝默压低声音道:“你知道我最近,为什么跟唐松走得那么近吗?”

    “为什么?”元驭兄道:“我还真有些奇怪哩,你跟那纨绔子根本不是一路人,怎么最近出双入对起来了?”

    “唉,元驭兄,你怎么那么不细心呢。”汝默道:“你知道他是什么出什么?”

    “不就是现在的浙江严州唐知府,原先曾在咱们苏州吴江任县令的那位的亲弟弟吗?”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汝默道:“咱们苏松巡抚唐中丞,是他的亲叔叔。”

    “是吗?”元驭兄道:“那又怎样?”

    “唉,我都打听清楚了,唐中丞是从景王府上出去的,跟袁部堂同是景王爷的老师!这下明白了吧?”

    “你是说……唐松也会知道那‘关节字眼’?”元驭兄轻声道。

    “嗯,他定然是知道的。”汝默很肯定道:“这小子根本就是个草包,要不是他叔叔,怎么可能考上举人?这次来了京城,还是不慌不忙整天逛窑子,还跟那些妓女们吹嘘,他定能金榜题名,你说他知不知道?”

    元驭兄沉默良久,方才轻声道:“这么说,你是想从他那,打听出那‘关节字眼’来了?”

    “嗯。”汝默轻声道:“我这些天功夫没白费,已经有七八成把握了,只待时机成熟,便跟他摊牌。”

    “可这跟今天这事儿有何关系?”元驭兄道。

    “是有关系的。”汝默道:“唐家跟严家渊源很深,据说当年唐中丞能中状元,多亏了严阁老的照拂,所以一来北京,唐松就先去了严家……听他说,他跟严嵩的孙子是穿开裆裤的朋友,这次要不是严家正在办丧事,他就在他们家住下了。”顿一顿,压低声音对元驭兄道:“其实……我跟他出去几次,都是严府二公子严鹄招呼的,他们的感情确实很好。”

    “然后呢?”元驭兄听出些门道来了。

    “那严鹄仿佛对老师十分憎恨,时常将诅咒挂在嘴边,还让那唐松回来,多跟同学说老师的坏话,唐松似乎深以为然。”汝默叹口气道:“要不是我对他说,老师在同学心中的地位很高,弄不好会惹众怒的,不管干什么,还是等科举以后,考中进士再说吧……他这才没回去胡说八道。”

    “好在你还没全晕了。”元驭兄闷声道。

    “唉,我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汝默道:“那唐松因着严家的原因,对老师感观极差,时常背地里对我说老师的坏话。眼下他就在琼林楼中就坐,咱们要是也去见老师,让他看见了,保准跟我急,那关节字眼指定泡汤,我可就前功尽弃,白白的委屈了。”

    那元驭兄长叹口气道:“想不到,你竟然如此煞费苦心……可你想过没有,是这次科举要紧,还是老师的重要?”

    “都重要,哦不,当然是老师重要。”汝默道:“但两者根本不能比,老师在京里当官,来日方长呢,等咱们中了进士,风风光光的去见老师,多给老师争脸?哪怕是老师将来要跟他们拼命呢,我也绝不含糊!”说着叹口气道:“何必急在这一时呢?如果这时候有闪失,我们就得再等三年,就算想帮老师的忙,也得再等三年才有机会——三年和一个月,孰长孰短,元驭兄,你现在明白我了吧?”

    “好吧,虽然不认同你的方式。”元驭兄道:“但我没法说你错,只能说,道不同……”

    “不相为谋?”汝默的声音变急道:“你要跟我分道扬镳?”

    “怎么会呢?多少年的兄弟了。”元驭兄笑道:“我是说这件事儿上,这次的春闱。你回去吧,我自己去拜见老师,将来你探出‘字眼’来,也不用告诉我,告诉我我也不会用!”

    “为什么?”汝默沉声问道。

    “不为什么,我走了。”元驭兄道:“唉,拉我袖子干什么?”

    “今天不说,我就不放你走。”汝默强道。

    “唉,何必呢?”元驭兄道:“汝默,你觉着只要结果是好的,过程如何并不重要;但我看中的,偏偏是这个过程、这个内容,哪怕没有个好结果呢,我也不在乎……”显然为了不刺激兄弟,他说的很含蓄了。说着笑笑道:“我还年轻,等得起,不就是三年吗?就不信这世道永远这么黑下去……”

    “我知道你什么意思,”汝默情绪低落道:“你是不屑于,不屑于用这种手段取得功名,你想赢得堂堂正正,我何尝不想这样,可我实在不相等,也等不了了,万一三年后还这样,我真的要……”

    “不用说了……”元驭兄低声道:“汝默,我还不知道你吗?如果咱俩换个位置,我也一定会跟你做同样选择的。我现在这样抉择,是因为我家里条件好,也不是非出人头地不可,所以才等得起。”说着动情道:“不管咱们怎么走,怎么选择,只要都没忘了老师的教诲——做人做事、问心无愧!咱们就永远是好兄弟!”

    “元驭兄……汝默已经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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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后,那元驭兄,还是去往琼林楼了,而那汝默在胡同里呆立良久,也黯然离去了。

    沈默等人这才现出身形来。

    “嘿嘿,你这俩学生真有趣。”徐渭一脸笑意道:“你到底喜欢哪个多一些?”

    沈默叹口气,反问道:“你呢?”

    “我当然喜欢那‘元驭兄’了。”徐渭笑道:“宁在直中取,不在曲中求的纯爷们,还能理解别人,尊重别人,这样的后生太难得了,像我像我。”说着一撅嘴道:“至于那个汝默,唉,就两个字的评语。”

    “哪两个字?”沈默淡淡问道。

    “像你……”徐渭嘿嘿笑道:“不愧是你的学生啊。”

    “你又偏激了。”沈默摇摇头,轻声道:“你忘了元驭的话?如果换成他是汝默,也会那样做了?”

    “那是为什么?”徐渭道。

    “他祖父家贫,为了谋生寄居在舅家,甚至连姓氏也跟了人家……”沈默轻声道。

    徐渭默然……要知道,在这个年代,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为人子孙的第一大事。改姓,就相当于把祖宗给抛弃了,断了自家香火,成别人家的后代了。不管你有什么理由,都会被当时人唾弃的。

    其实在沈默看来,这是很正常的选择。如果全家老小都有饿死的危险,但自己只要改姓就能救活他们,那他会毫不犹豫的改过来……毕竟祖宗都是死人,跟活着的亲人比,轻若鸿毛。

    但当时人不这么看,至少当灾难发生在别人身上时,他们不这么看。于是,汝默的祖父因此被革掉了生员的功名,郁卒而终;他的父亲也因为同样的原因,得不到廪生作保,一辈子没迈进科场的门,从而抱憾终生;到了第三代这里,还是面临同样的大山,但幸运的是,沈默来到了苏州,并对教育极为上心……他抱着最后一丝侥幸,跪在知府衙门前,泣血陈情,最终获得了沈默亲笔出具的保书,这才一路顺畅的通过了各级考试,杀到了北京城来。

    可想而知,自幼遭人白眼、被人耻笑的汝默,为了了结三代人的耻辱,恢复全家人的名誉,会付出怎样的代价……

    徐渭一下子便沉默了,他想起自己十几年前,生活无以为继,只得寄居岳家,虽然没人让他改姓,却对那种耻辱刻骨铭心。所以他理解了那小子,叹口气道:“我确实是偏激了,没有人能指责他。”

    “不过……”沈默摇摇头道:“他确实做错了,如果用这种法子取得功名,将是他一辈子的污点,一旦此事东窗事发,他将会被人永远耻笑……这跟他的初衷,正好是背离的。”

    “唉,是啊,欲速则不达。”徐渭点点头道:“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早晚会有人知道的,只是不知是生前、身后了。”

    “不管是哪样,都要避免发生。”沈默沉声道:“他是个难得的天才,心思也不坏,不能只因一念之差,便毁了他一辈子。”

    “你找他谈谈?”徐渭道。

    “不……”沈默摇摇头道:“我不会出面的。”

    “哈,我知道了,”徐渭一看他的表情,便笑道:“你又要算计人了。”

    沈默沉声道:“我那么多学生要参加春闱,如果说凭真本事考,把他们全刷下来我也不会说什么,只能骂他们一群草包!”说着眼中寒芒一闪道:“但是想靠这些鬼蜮伎俩坑人,还得问问我这个当老师的,答不答应呢!”

    “你打算怎么办?”徐渭大感兴趣道:“需要我帮忙吗?”

    “先把情况弄清楚再说吧。”沈默看他一眼,出了胡同,往琼林楼相反的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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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唯恐再被认出来,上了贡院街不久,便匆匆拐进了胡同,突然听到咕咕一阵响声,徐渭一摸腹部道:“刚才啥也没吃到,竟然饿得肚子咕咕叫了。”

    沈默郁闷道:“那是人家养的鸽子……”

    徐渭一抬头,果然看到左边人家的屋顶有鸽舍,便笑骂起来道:“臭鸽子,叫起来真像五脏庙打鼓。”

    沈默也笑起来道:“去年有次蛤蟆叫,你也说是肚子响。”

    “我有说过吗?”徐渭不好意思的笑道:“不过难道你不饿吗?”

    “想让我请客就直说。”沈默翻翻白眼,问三尺道:“附近有什么好吃的?”

    三尺看看地形道:“隔一条街是陕西会馆,那里的臊子面,还有羊肉泡馍很好吃。”

    “那有什么好吃的……”徐渭不想这么便宜了沈默。但沈默一下子被勾起了兴致,一挥手道:“就去那!”徐渭抗议无效,嘀咕着‘为富不仁’、‘越富越抠’什么的,无精打采跟在后面。

    一行人跟着三尺,穿过几条胡同,果然见到一座门脸十分阔气的会馆,正是秦商出资兴建的‘陕西会馆’,为了容纳考生,建有一百多间房。但除了三年一度的大比,平时都是供来京城做生意、跑买卖的陕西人歇脚所用,还真用不了这么多房间。所以为了维持会馆的运转,房间也对外当客栈出租,还在前院开起来饭馆子,专卖陕西风味的吃食……这都是三尺这位老北京,一路上讲给沈默听的。

    谁知才刚远远看见会馆,沈默又站住了脚,徐渭顺着他的目光,便看见一人,暗叹一声道:‘京城还真小……怎么到哪都有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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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爱你们,不分男女……

第六二四章 爱

    那人竟然是苏雪,只见她身着朴素的湖蓝色长裙,用一块同色的锦帕包头,面上仅施以淡妆,不见奢华,唯觉素雅,与时下宜艳宜奢的妇女着装大相径庭,一味往清冷的路子上走。

    但她天生丽质难自弃,哪怕是布衣钗裙的站在那里,也一样让人惊艳,所以虽站在道边不显眼的地方,还是渐渐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乃至不少年轻士子,为了多看她一眼,竟来回进出大门,造成小小的拥堵……估计要不是她身后站着个虎视眈眈的保镖,就要有人上来搭讪了。

    “她来这儿干嘛?”徐渭小声问道。

    “她弟弟也是应试的举子。”沈默轻声道。

    “过去打招呼不?”徐渭贼笑道:“好容易碰上一回……”

    “去你的……那太让她姐弟俩尴尬了。”沈默正好被一爿招牌挡住了身形,顿一顿,又道:“等他们走了咱们再过去。”

    “还非得吃羊肉泡馍啊?”徐渭小声嘟囔一句,对他这种坚持表示不屑,可惜被无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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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雪在那里等了好久,终于等到她弟弟志坚出来,一年不见,他长高了,也英俊了,完全脱了从前的稚气,成了个器宇轩昂的俊书生。

    见他四处张望,苏雪便轻声唤道:“志坚……”

    听到这熟悉的声音,那志坚身子一颤,却没有表现出丝毫的惊喜。相反,他英俊的面庞上,竟流露出不耐烦的表情,仿佛强压着怒气一般,走到了她姐姐的面前。

    “志坚……”苏雪又呼唤一声,想让他走近点儿,仔细看看这个,自己为之付出一切的弟弟,是胖了、瘦了、是白了、黑了?

    但志坚却没这份耐心,沉声问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你啊?”对他的态度,苏雪一时难以示意。

    “谁让你来看我了?!”志坚话音未落,他身后便响起起哄的声音道:“哎呦,秦根老弟,怎么家里来了亲戚,也不让到里面去?”

    苏志坚的反应,却让知情者跌破眼镜,只见他回头笑笑,一脸淡漠道:“不是什么亲戚,不过是我家原先的丫鬟,小时候带过我而已……”说着转回头来,对愣在那里的苏雪道:“你也看过我了,就赶紧回去吧,以后都不用再来了……”

    苏雪难以置信的呆立在那里,直到苏志坚又一次催促,才回过神来,一双凤目望向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想看看他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苏志坚终究是心虚了,低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气氛一时无比尴尬。

    最后还是苏雪醒悟过来,这是当着弟弟同窗的面儿,可不能让他下不来台,便深吸口气,平稳下情绪道:“是,少…爷……”说着从身后保镖手中,拿过个沉重的包袱,低声道:“这里面有些……都是你爱吃的……希望您能收下。”

    苏志坚刹那间有些动摇,但还是忍住了,接过东西来,道:“你……回去吧。”

    “是……”苏雪低下头,轻声道:“那我告退了……”说着抬起头来,给他一个微笑,道:“您保重……”便转过身去,便看到了沈默……

    这时,苏志坚也看见沈默了,面色一下子变得极为精彩,犹豫了好一阵子,最后还是装作不认识的,也转身过去,对那些仍然张望的同学道:“走走,进去继续喝酒,正好有人送下酒菜来了。”

    那些人望着苏雪美好的背影,意犹未尽的叹息一阵子,这才纷纷转回会馆去。

    陕西会馆前的一幕,便如一块小石子丢入水中,泛起小小的涟漪,很快便恢复了平静,只有那美好的倩影,长久的留在人们心中,但又有谁知道,那笑容里的心酸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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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们先去吧,”沈默看苏雪一眼,对徐渭道:“我待会儿就来。”

    徐渭呲牙道:“跟那人一个地方吃饭,我怕吐了。”说着招呼三尺几个道:“我带你们下馆子去……你也去吧?”后一句却是苏雪的那个跟班所说。

    那人是王府的侍卫,当然认得沈默,见苏大家没反对,便点点头,跟着徐渭几个走了。

    沈默看看一脸沉默的苏雪,轻声道:“河边走走吧。”苏雪便静静的跟着他走。

    两人走出很远,一直到一片无人的柳树林中,沈默才站住脚,苏雪却混无所觉,继续往前走,险些就走到河里去。

    沈默轻咳一声,她才醒悟过来,站住脚,望着结冰的河面,呆呆的在那里出神,晶莹的泪珠子,却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如果你觉着,哭出来会舒服些……”沈默轻声道:“那就哭吧……”

    “转过头去……”苏雪道:“别看。”

    沈默笑笑,依言背过身去,便听到苏雪轻轻地抽泣声,竟鬼使神差道:“如果需要肩膀,这有个现成的……”说完他就后悔了,心说:‘沈默呀、沈默,你真是个贱人啊,看你怎么收场?’怪不得男人面前的男人,和女人面前的男人,是截然不同的两个样子,。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魅力,人家苏雪根本没搭理他,只是在那里自己哭自己的,倒让沈默一阵老脸通红。

    不知过了多久,苏雪终于出声道:“好了……”

    沈默回过头来,见她双眼通红,微微发肿,但面上见不到自哀自怨,只有一脸自嘲的笑:“让大人看笑话了……”

    “说什么呢。”沈默摇头道:“我们是朋友来着,我怎会看你的笑话呢……”说着叹口气道:“志坚今天确实太伤人了,但也许他有什么苦衷,你千万别忘心里去,改天问问清楚就好……”他对那苏志坚,简直恶感万千,只是为了安慰苏雪,才这样说的。

    “不问了……”苏雪轻摇螓首道:“他是我看着长大的,心里怎么想的,我最清楚了。”

    沈默默然,便听苏雪又道:“方才我确实想不通,很伤心,但想了一会儿,就想通了,也不伤心了……志坚这么做,也是有他的道理的。”

    “什么……道理?”沈默费了好大劲儿,才把‘狗屁’二字咽下去。

    “这个大人应该最能理解……”苏雪幽幽道:“你们读书人最看家世出身了,就连家里有犯法之男、再嫁之女,都没资格参加考试,何况我这个……青楼出身的姐姐了。”说着惨然一笑道:“说起来,今天的错在我,我明知自己轻贱的出身,就不应该出现在他面前,让他没法跟同窗解释,无端给他招惹麻烦……”

    “你怎么能这么想呢?”沈默终于忍不住出声道:“没有你这个姐姐,他早就饿死在饥荒里了,没有你这个姐姐,他指着什么读书?没有你这个姐姐,他一个浙江人,还想跑去陕西考试?”说着冷笑一声道:“他的水平我知道,若是想在浙江高中,除非考官吃错药了!”

    若是别人这样说她弟弟,苏雪还能反唇相讥,可志坚的一切,都是沈默给予的,他当然有资格评说。苏雪也只能苦笑道:“他还是个孩子,不会去想那么多,只以为全凭自己走到这一步,大人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我不是跟你这儿邀功。”沈默无奈的笑笑道:“我是替你不值,你为了这个弟弟付出了什么,我很清楚,你自己更清楚,那是一个女人一生最美好的光阴啊!”

    “我是心甘情愿的。”苏雪摇摇头道:“而且方才我也想了,我这么做,不是为了他,而是为了我们苏家,”说着强笑一声道:“只要他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那我就是值得的……”

    “唉……”沈默叹息一声道:“都这时候了,还要自我安慰。”

    苏雪一下被他说出心事,眼圈一下子又红了,轻咬着下唇,声音发颤道:“那能怎么办啊?”

    “唉……”这件事儿上,沈默也无可奈何,帮不了她,只能再叹口气道:“算了,当我没说。”

    两人又沉默片刻,苏雪轻声道:“不说这件事儿了,大人也该把夫人和公子接回来了吧?”

    “嗯,我已经捎信回去了,进了二月就让她们启程。”沈默不由自主的向南望道:“江南二月便已经暖和了,一路慢慢往北,等到北京时,这里也该是春天了。”

    “大人真心细……”苏雪笑笑,突然想起一事,轻声道:“有件事情,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讲无妨。”沈默微笑道:“不是你自己的事儿吧?”

    “嗯。”苏雪点点头,小声道:“我在裕王爷府中当女官,李娘娘对我极为相善,是她托我跟大人求件事儿,我怕给大人添麻烦,所以一直犹豫着没敢说。”

    “说吧,办得了的我当然办,办不了的,我就当你没说过。”沈默呵呵笑道。

    “呵呵……”苏雪也被沈默逗乐了,笑道:“那我就说了,是这么回事儿……李娘娘已经跟了王爷一年多,但至今也没个名分,名不正则言不顺,王府里的宫人最是势利,明里不敢怎样,但是阳奉阴违,让她十分难受……”说着看看沈默,见他没有表现出反感,才道:“所以娘娘想请大人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

    “能不能帮她转正?”见苏雪难以启齿,沈默帮她说道:“其实也不是为了谁欺负她,而是因为日子快到了。”他对王府里的事儿也不是全然不知,王妃娘娘善得跟菩萨似的,不被李娘娘欺负就不错了,还想欺负她?可能性太小了。

    倒是裕王爷康复的日子渐渐近了,李娘娘怕自己没名没分,捞不着王爷的眷顾才是真的。

    “也许吧,”苏雪轻声道:“我就是带个话儿,话传到了,怎么办都是大人的事儿。”

    “嗯。”沈默点点头,道:“你跟李娘娘说,我是外臣,没法掺和内廷的事儿……除非,除非王爷下令,我也只能勉为其难了。”

    苏雪点点头,轻声道:“我知道了。”说着朝沈默微笑道:“谢谢大人能陪我这么长时间。”

    “这么说,你准备回去了?”一涉及到正事,沈默便恢复了沉静,让苏雪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禁暗暗后悔道:‘何必非要今天说别人的事儿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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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本想请苏雪吃个饭,但她下午还要教李娘娘弹琴,只能先回去了。

    回到王府,给自己补了个妆,确定谁也看不出她曾哭过,苏雪便来到李娘娘住的院子里。

    李娘娘宫中寂寞,确实将她当成好朋友一般,见了面便问道:“怎么样,见到你弟弟了吗?”

    “见到了。”苏雪点点头,轻声道:“娘娘,咱们学琴吧。”

    “再说说话吗?”李娘娘却没被她打岔,还是兴致勃勃的问道:“他见到你高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你得到天黑呢。”这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但苏雪面上丝毫看不出端倪,只是对她道:“很好,很好,一切都好。”

    李娘娘大感无趣,又问道:“那姐姐有没有顺道去一下沈师傅家?”

    她只是抱着一丝侥幸,但苏雪的回答却让她喜出望外。只听苏雪轻声道:“我已经见过沈大人了,也把话传到了,但他说,内宫的事情外官怎敢插手?除非是王爷下令,才能勉为其难。”

    李娘娘仔细琢磨这几句话,展颜笑道:“果然不愧是沈师傅!说话做事汤水不漏!”是啊,他一个外官,怎可能撇开裕王,为李娘娘办事儿呢?要是传到王爷耳朵里点什么,那真是休矣……

    但沈默其实已经做出了会尽力去办的承诺,不过是在这个承诺上加了个条件,必须让裕王下令罢了。

    这并不是难事,因为李娘娘清楚,裕王爷是个很好说话的人,而且又对自己十分疼爱,其实早就有立自己为侧妃的想法,但得有嘉靖点头才行。偏偏裕王畏惧皇帝如虎,哪敢跟嘉靖提?于是这事儿就这么搁下了。

    ‘相信只要软语相求,王爷会答应自己的。’李娘娘感觉如释重负,浑身轻快的似乎要飞起来,至于沈默能不能办到,她丝毫不怀疑——能!一定能!

    “姐姐,如果我真能得偿所愿。”李娘娘快乐的拉着苏雪的手道:“第一件事,便是跟王爷说,让他给你做媒!”

    “不要!”苏雪一下变了脸色,赶紧欠身道歉道:“对不起,娘娘,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不过这辈子只打算一个人过了。”

    “也不问问给你说的是谁?”李娘娘却不以为意道。

    “不问了。”苏雪道:“谁都一样。”

    “难道沈大人也一样吗?”李娘娘酸酸道:“就算当不了他的正房,却也比嫁给其他男人强之百倍。”

    “他……”苏雪闻言低下了头,但很快重新抬起来道:“他也一样,娘娘千万别白费好心,不然我和他,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你放心,”李娘娘只道苏雪有顾虑,大包大揽道:“他虽然天纵之才,连严世蕃都敢顶,却不敢不听我家王爷的,这就叫卤水点豆腐,一物降一物!”说着笑得花枝乱颤道:“再说了,像姐姐这样我见犹怜的绝色美人,哪个男人不心动?他定然会做做样子,然后就笑纳了。”

    “不是那么回事儿……”苏雪挣扎道:“娘娘就饶过我吧。”

    “那是为什么?”李娘娘也够三八,继续猜想道:“难不成,他惧内?这个你也不要怕,他那个母老虎不敢反对的,不然就是‘嫉妒’,七出之罪,正好把她休了,咱们当正房!”

    苏雪终于受不了,站起身道:“娘娘,您就别乱点鸳鸯谱了,不然我只能离开京城,永远不见你们了。”

    “难道你不喜欢他么?”李娘娘不解道。

    “喜欢,喜欢的刻骨铭心……”苏雪深吸口气,眼中泪光晶莹道:“他对我恩情似海,又尊重有加,让我挺过了最难的日子,让我获得新生。在我苏雪心里,早就有了这个男人,而且永远不会再有别人!”

    “那你为什么?”李娘娘轻声道:“姐姐,也许当初你说过什么,错过了机会,现在觉着回头太难。可听妹妹一句,收起一时的自尊,却能得到一辈子的幸福,划算!”

    “呵呵……”苏雪摇摇头,眼泪终于从面颊滑落,对李娘娘道:“我何尝不想和他长相厮守?但他已经有了美好的家庭,对他来说,这时多一份感情,就多一份负累,也必然会破坏他家庭的和睦,对他有害无益。”说着深吸口气,带着泪珠笑道:“我爱他,所以我只希望他好,所以我不能给他添麻烦,更不能去破坏他的家庭,因为那样不是爱他,而是爱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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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爱是付出,爱是不伤害。所以爱情才是高尚的,不能以爱的名义作恶,因为那不是爱,而是占有。

    与蚊子作战,有劲使不出……

第六二五章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

    .。

    时间如白驹过隙,转眼到了二月,距离春闱只有几天时间了,礼部已经组织人员,开始打扫贡院,布置考场,考生们也到礼部排队领取考牌。一切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中。

    袁姊果然被任命为此次春闱的主考官,副主考是原太常寺卿,现礼部左侍郎严讷,这二位有个共同的长处,那就是青词写得好,嘉靖每每命题,他们都能完成的又快又好。深受皇帝喜爱,便能一路扶摇直上。

    这让莫名其妙被搁置在家的沈默。真是不知该说什么好了”感情咱立了那么多功劳,还比不了几篇鬼都不瞧的文章?可这些上哪有那么多道理可讲?所以他也没找人诉苦。就默默闷在家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潜心钻研学问。

    有道是“有心栽花花不,无心插柳柳成荫”未曾想他这种无奈的消极,竟赢得了许多人的敬意,觉着他“荣辱不惊,不以己悲,有古仁人之风”一时间嫉妒之心大减,中伤他的恶语也几乎绝迹。

    这意外的收获,让沈默哭笑不的。后来他干脆想开了,这样也好。不用几年就能洗掉身上惹眼的东西,对将来的日子大有好处。

    不过他也不是光读书去了,还是通过自己的关系,暗中查清了一些事情删

    这日过晌,沈默正高卧酣睡,外面三尺禀报道:“大人,十三爷来了。”

    “哦,快请。”沈默猛然坐起来。揉着眼睛道:“十三爷也不是外人,让他来里屋吧。”

    等朱十三进来,沈默已经披着棉袄,坐在坑头上,初上了一壶好茶。

    他是沈默的老兄弟了,自然不会客气,进了屋便脱鞋上炕,盘腿一坐道:“唉,大人过的这日子。神仙一般啊。”

    “鞋子舒不舒服,只有脚知道。”沈默垂着眼皮,将一杯茶送到他再前道:“事情办的怎样了?”

    “嘿嘿,咱爷们办事儿,还有啥不放心?”朱十三端起那茶,一口闷下去道:“全齐活了。”说着嘿然道:“有了上次应天乡试的教刮,他们今次特别小心,字眼没传到下面之前,咱们是一点有用的东西没得到。”看来他对自己的成果十分得意,在那里自吹自擂起来。

    沈默现在最不缺的就是时间。也不催促,一边慢慢喝茶,一边微笑听他讲道:“但他们其实是瞎谨慎。因为不管怎么保密,最后总得把秘密传给下面人吧?”

    “嗯。”沈默凑趣笑道:“是这么个理儿。”

    “所以嘛。他们煞费苦心,咱们得来却全不费功夫!”朱十三得意洋洋道:“咱们的人,在胡植家藏得很深,他的大公子正好应试,我就猜着这老小子不能老实了,便让人仔细留神这父子俩,果然就有了收获。”说着从怀里掏出张纸片道:“您看,这就是从胡公子房中,找到的关节字眼。”

    沈默接过来一看,只见上面写道:“第一篇,用“也夫,二字结尾;第二篇,用“而已矣。三字结尾;第三篇,用“岂不惜哉。四字结尾。因为科举考的就是头场的三道四书题,所以必然是用在三篇四书题的结尾处。

    “这九个字了不得啊。”沈默面色复杂的笑道:“寒窗苦读数十载。比不了这九个没用的虚字。”说着伸出二指重重一点那张纸道:“得了这九个字,哪怕你不读书。不用功,也能朝为布衣,暮拾青紫;而那些得不了的,任凭你头悬梁、锥刺股,读得满腹经纶,做得锦绣文章。也入不了考官法眼!”

    朱十三点点头道:“读书何用?不如生为权贵子啊!”

    “倒也不能那么说。”沈默笑笑道:“大多数时候,还是很公正的”就其本身来说,已经是最公正的选材制度了,如果在隋唐以前,像我这样的寒门士子,那是永无出头之日的。”

    “这么说,经是好经,就是让歪嘴和尚念坏了。”朱十三道。

    “不错。”沈默颌笑道:“所以我们得把这些和尚请出庙?去。”说着眼中寒芒一闪道:“这次的监试官定了吗?”

    “定了。”朱十三笑道:“是朱七哥。”

    “很好。”沈默闻言欣喜道:“如此,便可操作一番了。”便问他道:“能联系上他吗?”作为监试官,朱七已经被隔离起来了。

    “那是当然。”朱十三却笑道:“随便让个当值的兄弟,进去捎句话就走了。”

    “太好了。”沈默便让他附耳过来,把自己的打算讲给他听。

    “哦”朱十三听完了,面上露出失望的神情道:“不太便宜了那老子?”

    “呵呵,这次便宜那老小子了。”沈默微笑道:“这事儿不能闹大了,不然没法收场。”

    “莫非大人还忌惮他不成?”朱十三不解道:“您可是敢单枪匹马闯龙潭,只手灭了杨大帅的沈大胆啊!”

    “什么乱七八糟?”沈默笑骂道:“怎么还一套一套的?”

    “天桥说书的都编成段子了。”朱十三睁大眼睛道:“难道您没听说过吗?”

    “我没听说过。”沈默白他一眼道:“戏文里的也能当真?亏当时你还在场,不知道我是硬着头皮、提着脑袋蛮干的?”

    “嘿嘿”朱十三怂恿他道:“那这次再蛮干一回呗?”

    “万万不可。”沈默坚决摇头道:“上次我是查案钦差,名正言顺。把案子办得也极为漂亮,回来后却被晾在一边,为什么?还不是皇上嫌我自作主张,才惩戒于我。”

    “不会吧?”朱十三难以置信道:“年前迎接您老凯旋,那是多大的阵势,几十年没见过啊。”

    “一码归一码。”沉默淡淡道:“打了胜仗就要热烈欢迎,因为那仪式不是为了迎接我,而是大明需要、皇帝需要,我不过是件比较引人注目的道具罢了。”说着自嘲的笑笑道:“但触怒了皇上,还是一样没好果子吃。”

    不十二默然点头,轻声问道!“也就是说,次您不能可训了?”

    “嗯。

    沈默点点头道:“不在其位不谋其政。我如今赋闲在家,如果还敢胡来的话,定然没有好果子吃的。”说着笑笑道;“如果我不出面。担子就全压在朱七和北镇抚司身上。东厂可正盯着你们,巴不得出点大事儿,好趁机把你们摆平呢。”

    “我们也不是人人捏的软柿子!”朱十三不忿道。

    “可终究还是那些太监离着皇帝近。”沈默长叹一声道:“如今我也不能进宫,你们是彻底没了能在君前说话的,太吃亏了!守成尚且因难重重,又何谈进取呢?”

    “唉”朱十三知道沈默字字良言,全都是为他们着想,所以虽然心里不甘,却也还是遵命而行。

    见他如此沮丧,沈默有些不忍。还是透些口风道:“你放心,这次饶过那老小子,不过是为了逮更大的鱼”

    “哦?”朱十三这下来了精神。道:“大人准备怎么做,会让严世蕃完蛋吗?”

    “这个么”沈默神秘兮兮的一笑道:“天机不可泄露,到时候便知道了。”

    “唉,每次都是这样。”朱十三郁闷道:“似说非说的,让人心痒痒又没法挠,简直要把人憋死。”

    一一一一尸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天后,便到了钦天监为嘉靖壬戌年恩科,择定的入闱吉日。从头一天天黑时起,本次恩科的主考官袁姊,就没有合过眼,他独自一人焚香默坐在锦衣卫给安排的房间内,静待吉时来临,也想使自己心中的不安,能稍稍平复下来。但周遭越静,他心里就越乱套,越矛盾。

    皇帝在接见他和严讷时说的话。犹在耳边回响,嘉靖嘱咐他们务必秉公取士、为国选材还说这次抡才大典是对他俩的一次考验,看看他们除了青词写得好,还有没有别的本事。

    他能听出,皇帝是有心让自己入阁了,不然自己已经是礼部尚书,还有什么好考验的?入阁为相,一展平生所学,那不正是他一直期望的吗?如今机会就在眼前,他多想好好表现,让皇上放心啊!

    可他偏偏就做不到,因为当初严党推举自己成为礼部尚书时,除了“精诚团结,互惠互利。之类的虚言外,还有实实在在的条件一 如果自己能主持这次会试,需要录取严党的亲戚子弟作为报答。

    当时他一心想当礼部尚书,哪能想顾得了那么远?便一口答应下来。如今事到临头才现,这简直就是在拿自己的生命前途开玩笑!

    一边是皇上的殷殷期盼,一边是严世蕃的急切盼望,两边都不能得罪。也都不想得罪,袁姊真是体会到骑虎难下、进退两难的滋味来。

    胡思乱想了一夜,也没想出个真章来,突然听到一声炮响,袁弗知道子时正刻到了,便回过神来,深吸口气道:“佛祖保佑,千万让我平安无事,一旦顺利过关,我将终身信佛,为佛祖修庙!”不愧是当官的。知道不行贿办不了事儿,在佛祖那儿也不例外。

    下了宏愿,他心里终于肃静下来。让下人为他打水洗漱,穿好冠带朝服,便对外面守卫的锦衣卫道:“可以出了!”

    锦衣卫便抬来一顶绿呢大轿,又有几十人的仪仗,护卫着主考大人往京城西南角的贡院去了。

    等轿子落下,袁烯下来时,看一眼满天寒星,斗柄到旋,还不到四更天,他吐出那口憋了很久的气,紧一紧夫氅便在护卫的簇拥下 沉稳的向龙门走去。

    副主考严钠并一众同考官早就等在那里,见主考大人来了,紧走两步来到他的面前,施礼道:“您老来的可真早啊!”

    “呵呵”袁姊为人倨傲不逊,但此复心里有鬼,态度自然硬不起来。只见他微笑着还礼道:“诸位来得更早啊。”

    “应该的,应该的。”严讷等人笑道:“时辰快到了,请大人主持仪式吧。”

    自然还是那些宣圣旨、敬孔子、请文曲星、武圣人之类的套路,但对袁姊来说是头一次,所以依然觉着很有满足感。等他表演完了,就该请“恩,鬼和“冤。鬼进场了。便见不知什么时候,每排考舍前,都插上了红旗黑旗,在一声声“恩鬼进。怨鬼进。的呼唤中,两边旗下齐烧纸钱。

    这时是二月,又是在考舍间的甭道中烧纸,一阵北风飒飒的吹过,火苗、烟灰乱窜,仿佛真有无数鬼魂,从四面八方飞过来,聚集在旗下一般。

    在至公堂前观礼的同考官小声议论起来,这个说:“可见平时要做好人,到这时候就见出分晓来了”“是啊是啊,贡院这地方最是灵异。要是平时坏事做绝的,生生的就要给怨鬼拉了去”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那些同考官的对话,却让袁纬不禁打个寒战。不悦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这里是贡院,夫子的地盘,不要妖言惑众!”

    “部堂大人别不信。”有今年纪稍长的同考官,对他道:“下官就亲眼见过,当年我考乡试,同号里有个书生,是个饱学秀才,文章做得那叫一个好,连提学都说他定然高中。然而到快交卷的时候,他竟然把墨汁倒在了卷子上,一下子就作了废。”后来回去后,在客找大病了三天三夜,险些连命都丢了。

    “是他一时不慎吧?”袁弗道:“然后心里懊悔才长病的,一定是这样吧?”

    今天自天帮小姨子搬家来着。只能先半章四千,然后再写四千了”[(m)無彈窗閱讀]

六二六章 预测帝

    紫禁城前是大片的广场,代表着帝国的威严雄阔,紧挨着广场的一条巷子,名叫江米巷,也是北京城最长的一条巷……所谓江米者,南人称之为糯米也,事实上,在元大都时期,这里确实是粮食买卖的一条街。

    成祖爷扩建北京城,这条江米巷也被成倍拓宽,成了城里的一条长街,后来兴建棋盘天街,又将其从中间截断,西边部分叫西江米巷;东边部分自然改称东江米巷了……

    有道是近水楼台先得月,因为这里离皇帝家最近,就连皇帝老儿打个喷嚏也能立马听见,于是乎各衙门口就一股脑的奔这里迁,唯恐比别人离得远了。

    西江米巷里,坐落着吏部、户部、兵部、工部、钦天监和太医院,东江米巷中,则是宗人府、礼部、鸿胪寺、庶常馆、四夷馆、翰林院达子馆和会同馆。但因为宗人府、翰林院、庶常馆都归礼部管,四夷馆、会同馆、达子馆都归鸿胪寺管。所以也可说,长长一条东江米巷中,只有两个衙门,礼部与鸿胪寺。

    清一水儿的衙门重地,气氛自然与熙熙攘攘的棋盘天街不同,平时整洁而肃穆,还稍显冷清。但今天的东江米巷,却与往常不一样的热闹,满眼都是人啊,有许多读书人打扮的,也有更多是书童、跟班模样的,这些人聚集在礼部衙门的照壁外,焦灼的等待着什么。

    无他,今乃会试张榜日尔。

    这也便宜了临近街上的茶馆酒家,稍有些钱财的考生,必不肯在一干同年面前失了面子,都在馆子里就坐,或是要一壶香茗、几样点心,细细的等,或是要一座丰盛的宴席,放开了吃喝,粗粗的等。南北荟萃,果然是各具特色。

    在街南边最大的一家酒楼内,大厅里已被各地的举子坐满,其中不乏那天在琼林楼上就坐的举子,尤其是那几个大大露脸的才子,几乎悉数到场。

    那天出尽风头的福建举子郑堂,此刻更是享受到了众星捧月般的待遇,尤其是他那帮福建同乡,更是落力的吹捧,若不是那天被徐文长压了一头,恐怕要把他吹成大明当世第一才子了。

    但因为徐渭那家伙不给面子,现在也只能说成是大明第二才子……

    不过这并不影响郑堂的好心情,毕竟被久负盛名的青藤先生压倒,实在算不得丢人的事儿。而且,今次科举,他的发挥如有神助,写出了前所未有的绝妙好文,何况还有双重保险,此次必能高居榜首!

    在众人的一致要求下,他将自己会试的头篇文章默写出来,让大厅里的举子们传阅,果然惹得举子们赞叹不已,都道今科会元非他莫属。

    郑堂自是满口谦逊,但还是掩不住一脸的得意,轻摇着一柄诸葛羽扇道:“此次春闱高手如云,要说谁一定夺魁,那都是不可能的,但在下这篇拙作,跻身五魁应该还是没问题的。”一种福建举子都道他太过谦虚,说没见过比他更好的文章。

    福建举子在那里旁若无人的自吹自擂,自然惹得那些科举大省的士子老不开心,不过有了上次的教训,他们也不好意思大声反驳,只是一面投去不满的目光,一面小声的议论着。

    “丙仲兄,你的文章是极好的。”浙江举子的那桌上,众人望向个面色沉稳的青年道:“也写出来镇一镇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福建佬。”

    ‘丙仲兄’摇摇头道:“有道是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你们说我的比他好,他们却可以认定,他的就是比我的好,是争不出个结果来的。”

    “唉,”众人见他不愿出头,纷纷叹气道:“想上上届丙辰科时,全天下的风光都被咱们浙江的琼林七子拔尽了,怎么才两届过去,就让人家抢了风头?”

    那丙仲兄余有丁却摇摇头,轻声对众人道:“笑到最后的才是英雄,黄榜没挂出来,说什么都是白搭。”众人只道他是煮熟的鸭子,嘴硬,笑笑也就过去了。

    却不知余有丁还真不是信口雌黄,而是确有些领悟在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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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说当日在琼林楼上,沈默许下了的会试后设宴、款待一众士子的诺言。果然在会试三天之后,他的卫士们便持请柬,分赴各大会馆,邀请诸位在琼林楼上斗智的才子,和沈大人在苏州时的学生莅临。

    余有丁身为沈大人的同乡,自不消说,其余举子也大多欣然赴宴,沈默的学生更是一个不落,就连江西的杨时乔也到了,唯独不见那福建的郑堂……不过那天的酒宴星光熠熠,也没人在意他没来。

    神话般的琼林七子中,除了外放做官的两位,在京的五位都到了,与举子们把酒言欢,嘘寒问暖,让向来视其为绝对偶像的后学们受宠若惊,心潮澎湃,一个劲儿怀疑自己是在做梦。

    席间,对前途忐忑不安的举子们,纷纷拿出自己默写的答卷,请五位前辈点评,他们知道写八股文的高手,往往也是评阅高手,希望能帮自己预测一下成绩,好稍稍安心。

    沈默五个正要扬名立万,从才子向权威转型,自然来者不拒,为这些优秀的考生一一点评,共找出二十几份卷子道:“这些问题不大,应该榜上有名。”又从中选出五份道:“应该能跻身前十。”

    其中徐渭对余有丁的文章赞不绝口,还打赌说如果他进不了前三名,自己将不再点评试卷,末了还问沈默道:“你觉着呢?”

    沈默当然不会如徐渭般不羁,但也是微笑道:“差不多吧。”徐才子和沈六首的共同嘉许,给了余有丁强大的信心,所以他才敢那样说。

    那天在座的还有两人,就是在胡同里嘀嘀咕咕的汝默和元驭兄,这两人是惟二没有拿出文章请求点评的;外人只道他俩水平太差,不敢献丑,也没放到心里去。

    只有苏州的举子明白,作为沈大人的得意门生,人家两个的文章,定然早就被点评过了,哪还用等到现在?

    确实如此,会试后的第二天,元驭便和汝默备了薄礼,到老师门上请罪。

    沈默没有丝毫怪他们的意思,道:“你们来看我,为师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会生气?”

    两人这才放下悬着的心。沈默让厨房备饭,要跟两个弟子喝两盅,二人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下面备席的空当,沈默让二人将会试的头篇文章默写出来。因为阅卷时间有限,考官只能将精力集中在头篇文章上,所以只要后面的水平波动不大,仅看头篇就能估摸出最终的成绩来。

    两人很快默写出来,恭敬的递给老师。沈默先看了元驭的,点点头便搁在一边;又汝默的,看完后问他道:“原文也是这样吗?”

    汝默眼含泪花道:“嗯……一字不差。”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也把他的文章搁到一边;两人心里奇痒无比,想得到老师的点评,但沈默偏生顾左右而言他,问了他们来京后的情形,得知两人住在驿馆,便热情道:“我这里地方大,你们师娘师弟又回了绍兴,老多房间空着哩,若不嫌弃就搬过来住吧。”

    两人虽然在年龄上,比沈默还大个一两岁,但在阅历上还很不成熟,并不知道老师的要求意味着什么,都满口答应下来,准备回去就搬过来。

    然后沈默仍然没点评。直到吃完饭,两人准备告辞时,元驭终于憋不住道:“老师,我那卷子到底能被取中吗?”

    沈默看他一眼,打趣笑道:“要是你也担心,那这次的考生岂不都得吓死?”

    “呵呵,”元驭闻言如释重负道:“那我不问了。”说着看看边上耷拉着脑袋的汝默道:“那他呢?”

    “汝默啊,也不错,”沈默微笑道:“不过比你差点。”

    “学生,学生……”汝默喃喃道:“听说有通关节一说。”

    “管那么多干什么?”沈默大气的一挥手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善有善报、恶有恶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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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得到了老师肯定的评价,元驭和汝默心情愉快的回到驿馆,跟同窗们说明情况,便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收拾行囊,准备去老师家居住。

    不想却惹恼了那唐松,他一把扯住汝默道:“你不能去!”

    “师命难违,”汝默有些不好意思道:“唐兄请放手。”

    “呦,看不出你还这么尊师重道啊?”唐松瞪着他道:“怎么当初我把你老师骂得狗血喷头时,你怎么连个屁都不敢放?!”汝默的脸霎时一片紫黑,整个人都沉到深渊里。

    围观的众人嗡得一声,望向他的目光霎时全变了……若是真如唐松所言,那汝默就太龌龊了、太卑鄙了。这年代欺师等于灭祖,如果跟诅咒自己老师的人称兄道弟,那绝对是要被唾沫性子淹死的。

    虽然那唐松风评不佳,但大伙都看到过他两个出双入对、称兄道弟,由不得他们不信——而且,在他们眼中,这汝默本就是个有问题的家伙,干出这种事情,也不足为奇。

    汝默便听周围人议论纷纷道:“果然啊,数典忘祖之人,到什么时候都不会知道什么是伦常的。”“是啊,想他爷爷都能不要自己的祖宗了,他现在不过背叛老师,实在太正常了。”“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啊!”“这种人怎么能厚着脸皮活在世上呢?要换成我,早死一百遍了。”一个个义愤填膺,仿佛自家祖宗被他强暴了一百遍啊一百遍。

    刹那之间,汝默的世界崩溃了,那些原本相善的同乡,此刻不吝用最恶毒的语言攻击他,污言秽语瓢泼到他头上,让他无处躲藏,皮开肉绽,最终支撑不住,眼前一黑,一下昏死过去。

    元驭一把抱住他,怒目而视着口口声讨的众人道:“你们怎么能凭姓唐的一面之词,就把人往绝路上逼呢?他两个根本冰炭不同器,怎么能扯到一块呢!”

    众人不说话,都望向唐松,心说是啊,虽然姓徐的先天品德差劲,但他给大家的印象,总是个闷头用功的书呆子,怎么跟唐松这种纨绔搅在一起了呢?

    唐松却是个不管不顾的混不吝,见众人都不信他,气得大声道:“你们不信?因为他知道我能通关节,想通过巴结我,来获得字眼!”

    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心说你还真敢说啊,虽然这已经不算什么秘密,但怎能为外人道哉?可这位唐公子不仅道了,而且道得得意洋洋,理直气壮,不知无耻到何种程度?

    汝默晕着,元驭兄便替他说话,逼问唐松道:“听唐公子这话,你是能通关节了?”

    “哼,”唐松道:“这不用你管。”他也不是彻底的傻,还知道有些话不能乱说。

    元驭兄却不依不饶道:“这事儿我必须管,因为按照唐公子的说法,汝默老弟巴结你是为了通关节,这就牵扯到你到底有没有这个本事!如果没有的话,他的嫌疑就不成立,就是你对他的污蔑!”

    “胡说八道!”唐松被激怒了,道:“我怎么没有这本事!告诉你,我上头有人,大的你没法想象。”

    元驭兄心中冷笑道:‘不就是严党吗?’但表面上还是很顽固道:“空口无凭。”

    “我能中进士!”唐松被他挤兑的嗷嗷直叫,指着自己的鼻子道:“你们也知道本少爷不爱作文,可本少爷这次定能取中,这难道不能证明,我上头有人吗?!”

    见自己若是再堵他,唐松就要咬人了,元驭这才点头道:“那你怎么证明,汝默也通了关节呢?”

    “哼!”唐松心说:‘不亮绝招镇不住这帮小婢养的了!’便冷笑道:“他第一篇文章的结尾,会用也夫;第二篇结尾会用而已矣,第三篇,则会用岂不惜哉结尾,如果真是如此,你们还有什么好说的?”

    “还真没了。”元驭道:“如果他的文章,果真如你所说,再结尾用了这九个字的,那他必然是通了关节的,我也无话可说。”

    “本来就是的!”唐松得意道。

    “听我把话说完。”元驭一摆手道:“如果将来卷子出来,他的卷上并无那九个字,怎么办?”

    “那我把今天说的话都吃回去。”唐松道:“从此再不找他麻烦。”

    “好,一言为定!”元驭点点头,不再理他,便扶着昏过去的汝默,回了原来的房间……虽然老师让去他家住,但现在汝默做下的丑事曝光,他有何颜面再去老师家住?而‘元驭兄’虽然贞洁不染,却不忍看到汝默一个人留在这儿,独自承受所有的非难和冷眼。

    ‘元驭兄’很庆幸,他知道事已至此,不能再掩盖了。必须让老师知道、请他定夺才行,于是在安顿好汝默后,便立刻写封信,命人速速送去棋盘胡同。

    沈默很快回信,让他俩少安毋躁,不必担心太多,一切有自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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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天晚上,汝默便醒了,却不吃不喝,直勾勾盯着桌上的那篮子生石灰,满脑子都是于少保的《石灰吟》:粉身碎骨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

    时至今日,他才终于明白老师的意思——对一个想要堂堂正正的人来说,清白,比任何东西都重要!

    接下来几天,汝默整个人消瘦的不行,眼中都没了神采,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今日的恶果全是他昨日种下,现在只能忍受那无边的痛苦。

    转眼到了张榜的日子,元驭一早便去汝默的房间,只见他面朝墙躺着,一动也不动,叫他也不吭声。

    元驭推他两把,他才转过头来,神情憔悴道:“干嘛?”

    “今天发榜了,一起看榜去。”元驭兄拉他起来道。

    “不去,我去还有什么意义?”汝默无精打采道:“反正我注定是个被人唾弃的家伙了……”

    话音未落,便听‘啪’地一声,他竟挨了元驭兄一记响亮的耳光。

    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汝默不怒反笑道:“打得好,打得好,你再打啊!”

    元驭兄揪住他的领子,攥起拳头,举了举又放下,道:“你辜负了老师的一片苦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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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看盗贴的朋友,虽然我也写错别字,但还不至于满篇白字,请不要把手打党的杯具,算到我身上。

第六二七章 结果

    听元驭兄提到老师,汝默掩面而泣道:“天生我,地载我,君管我,亲养我,师教我。我本当肝脑涂地、以报万一,可我这个孽种触犯了朝廷的法度,背叛了自己的祖宗、对不起有大恩的老师,天厌地弃!十恶不赦!我还有何颜面再见老师?”

    “哎,这么聪明的一人儿,怎么就钻牛角尖了呢?”元驭兄叹口气,竟然笑了起来。

    汝默心说:‘我都这么惨了,你还笑……’便憋住泪,一脸愤懑的对他的元驭兄道:“有什么可高兴的,不妨说来听听。”

    “说起来真有哩。”元驭兄笑道:“还是关于你的,要不要听呢?”

    “我能有什么好消息?”汝默幽幽道:“我都这么惨了,你还是拿别人寻开心吧……”

    “什么叫拿你寻开心?”元驭兄重重一拍他的后背道:“汝默,你知道吗?老师已经帮你正名了,再没人能从人品上质疑你了!”

    “什么?汝默一下子瞪起眼来道:“谁告诉你的?”

    “还用谁告诉吗?”元驭兄道:“就是前天老师宴请大伙儿时……”

    “瞎说,那天我也在场呢。”汝默一下蔫下去道。

    元驭兄一把将他拉起来,道:“你说身体不适,中途就退席了,结果没看到后来的情形。”说着笑道:“快散席的时候,老师向我们大伙敬酒,说你的所作所为,都是出自他的授意,是老师让你跟那唐松接近,为的是查清是否真有人在通关节一事……”

    “真的吗?”汝默难以置信道:“为什么我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整天缩在房里不吃不喝,谁也不见,外面就是放炮也听不见。”元驭兄笑道。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汝默还是不信道。

    “是老师不让告诉你的,”元驭兄笑道:“老师说你,受一点打击就垂头丧气,这样怎能成器,所以不让我告诉你,让你自己先反省一下。”

    “这么说……”汝默激动道:“这么说,是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老师又什么时候骗过你?”元驭兄微笑道。

    “嘿……”汝默一下恢复了生机,从床上跳起来道:“谢谢你了,元驭兄。”说着便穿鞋往外跑。

    “这么着急干嘛去?”元驭兄在后面问道。

    “去老师家,跟他老人家汇报,”汝默道:“我真的明白那首诗了!”

    “不急在一时嘛,”元驭兄拉住他的胳膊道:“先去看了榜再说吧。”

    “不看了,不看了,中不中都无所谓了,”汝默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道:“这次的收获,已经比中进士还要多了……”说着洒然一笑道:“而且,我没用那关节字眼,文章也没写好,怎么可能及第呢?”

    “唉,”元驭兄叹口气道:“是啊,不能凭真本事比一场,还真叫人气闷呢。”

    两人正在屋里说话,突然听到外面院子里热闹起来,有好多人在叫道:“来喽!来喽!”然后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

    听见这声音,一直表现的很从容的元驭兄,也一下子紧张起来,想出去看看又不敢,额头都见了油汗。

    倒是汝默已经看开了,道:“走吧,咱们出去看看热闹也好。”说完便打开门出去了。

    “果然是驼背卖虾米,谁也别笑谁。”元驭兄自嘲的笑笑,也跟着走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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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出去时,院子里已经站满了人,根本没法插脚,只好和汝默站在台阶上看。只见一个同乡微微眩晕的站在院中,正在被报信的书吏披红挂彩,边上人自然端出盘银子来打赏。苏州富甲天下,书吏们最喜欢来他们这儿报喜了。

    这个过去一会儿,又有报子鸣锣打鼓过来,一进院子便高喊道:“捷报苏州府太仓州老爷钱讳周,高中礼闱第二百六十二名贡士,金銮殿上面圣!”话音未落,便有个满脸幸福的同乡,举着手挤出来道:“是我啊,我就是钱周!”报子们便上前磕头,给新贵人披红挂彩,得了厚厚的利是后,便一溜烟跑掉了……如往年一样,张榜日的任务太重,人手又不足,须得连轴转才行,这样才能讨得尽可能多的红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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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支报喜小队,最少也得七八个人,你掏个十两八两,根本看不到眼里去。很多人打不起这个赏,也有很多人不愿出这个钱,便听前辈建议早早出门去礼部衙门,一张榜就能马上知道结果,还能躲开报喜的讨债鬼,一举两得,所以很多士子都不呆在驿馆里,一股脑挤满了东江米巷。

    眼见着一队队报喜的官差,策马从衙门里冲出去,却迟迟不见张榜,士子们终于耐不住了,纷纷到衙门前打听,为何还不公布。但结果令他们大失所望,一个礼部的主事出来,告诉他们今年推行改革,先由报子们报捷,翌日才张榜公示。

    “什么狗屁改革,不过是为了多讨咱们俩钱罢了。”等候已久的士子们愤愤道:“钱、钱、钱!只认钱去了!国家的抡才大典,却成了他们捞钱的法门,真是可耻啊!”

    一时间怨声载道,街南那件酒楼里也是骂声连天,一些人愤愤起身,准备回去挨那温柔一刀。

    但更多的人没有动,他们大都是住会馆的,早就知会了里面的小厮,若是有报喜的,只管不动声色的送走,然后跑来这里报信,虽然也要打赏,但却是一份和八份的区别。

    果然,不一会儿便有个青衣小厮,满头大汗的跑进来,那些士子们都巴望着门口呢,一见来者是本省驿馆的,那些山东举子便兴高采烈的招手道:“这里这里,俺们在这里。”

    那小厮赶紧跑过去,给其中一个跪下,一脸喜色道:“恭喜杨老爷,您高中第二百五十一名!”

    “哇,好险不是二百五。”那杨老爷乐得合不拢嘴,从怀里掏出锭银子,大方道:“多谢了。”那小厮千恩万谢的下去,他的同乡也纷纷敬酒,大声道贺,引得厅里人纷纷侧目。

    不一会儿,又有个小厮跑进来,到河南那桌报喜,河南举子们也快乐的敬酒,丝毫不甘人后。

    接下来的喜报一浪接一浪,梅花间竹一般到来……一来会试的录取率高达四取一,二来不是自觉差不多能中的,谁也不会来这里现眼。

    在关心自己前途的同时,各省的士子也暗暗较上劲了,比哪个省的名次高,比哪个省录取的多。

    到过午时,三层酒楼里二百五十多号人,已经中了七十二人。其中浙江排第一,达十人之多,其次是山东和南直隶,各有八人,然后是湖广七人、北直、四川各六人,广东、山西各五人,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历来成绩优秀的江西省,竟然与陕西、河南相同,才中了四个!然后福建三个、云南、贵州各一个……这里广西举子只有一桌,暂时还没开胡。

    这个结果可谓是即在意料之中,又在意料之外。因为大部分省份的发挥都很正常,相互排名也没有争议;但对于江西和福建两省来说,就大大的悲剧了——往年江西的录取人数,总是稳居前三,福建也与北直四川相当,决不至于沦落到这种程度!

    这两省士子的脸都绿了,虽然嘴上互相安慰道:“不才报到六十名吗?许是咱们都高中了呢。”“是啊是啊,留在会馆里的同乡,应该中了很多吧……”但所有人的心头,都被不祥的预感所笼罩。

    只有郑堂仍然信心满满,不管别人如何忐忑焦躁,他只在那怡然自得的喝着小酒,等待属于自己的光荣时刻。

    他是福州人,有着很深的背景和身份,与闽浙海商和严党都瓜葛匪浅……甚至曾受某些人的委托,出山辅佐过某人,只是最终以失败告终,后来又进京投奔严家,却正赶上严阁老无心视事,而代父掌权的严世蕃有眼无珠,竟把他当成一般文士,只让他干些抄抄写写的活计。他也曾想过,在小阁老面前表现下自己,无奈严世蕃那个绝顶狂妄、绝顶聪明的家伙,早就习惯了一切都是自己拿主意,根本不把他那两下放在眼里,还好一顿冷嘲热讽,驳得他灰头土脸、哑口无言。

    却也让他终于知道,靠谁都不如靠自己,所以决定参加今次大比,正好赶上严世蕃准备用关节字眼,垄断这一届的新科进士,他作为严府的幕僚,自然也得到了那‘关节字眼’……当时严世蕃嘱咐他,不要告诉别人,以免引来不必要的麻烦。但在郑堂看来,他是怕别人抢了名额。

    但郑堂也有自己的想法,在得到字眼的当天,他便将其传给相熟相善的同乡知道,存心是想借小阁老的东风,建立自己的势力;他相信袁炜一定会乖乖就范,那些用了‘字眼’的同乡必然能高中……不是还有六十个呢,说不定一股脑都是我们的。

    至于他自己的名次,郑堂更是信心满满,他相信不管再挑剔的考官,也会被自己的文章征服,那么报得越晚,就说明自己的名次越高,是好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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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报信的频率越来越低,中式者的名次也越来越高,转眼都报到前十名了,郑堂才知道坏了事儿,暗暗道:‘莫非严世蕃故意坑我?给了个假的关节词?’他那些同乡也纷纷将目光汇聚到他的身上,只是再也没有尊敬,而是让人气闷的质疑和愤恨——我们这么信任你,你怎么能这么坑我们呢?

    福建人的团结精神,确实超人一等,若是别的省份,恐怕早就起内讧,甚至是内斗了。

    但郑堂知道,今儿这事儿要是真搞砸了,那自己只能背井离乡,找个地方藏起来了,遂强作镇定道:“是不是……咱们会馆的伙计们,忘了你们的嘱托,或者被什么事儿绊住了?”

    “但愿如此吧,”众人道:“那就回去看看。”当即有三个年轻士子起身,自告奋勇的回去了。

    这时候,酒楼里的气氛几乎凝滞,先前的轻松、竞争之类荡然无存,只剩下让人喘不过气来的紧张——大伙儿真是紧张啊,现在眼看还有最后十个名额了,如果再没有报信的,九成九的意味着,这次要名落孙山了。三年的努力化为泡影,还要在经过三年的折磨才能再来,试问谁还能轻松起来?

    而那些已经中了的,虽然心中乐开了花,但见别人一脸紧张,也只好陪着紧张……

    ‘蹬蹬蹬……’地脚步声响起,大厅里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到来者是苏州会馆的小厮。这孩子今天已经跑了八躺,足够绕北京外城转一圈了,此刻累得腿都打哆嗦,指着王世懋道:“你,你,王老爷你第十名!”

    王世懋如释重负的笑起来,一把扶住他道:“坐下歇歇吧。”顺手便赏了那小厮一锭金元宝,最少值五十两银子。

    那小厮接过银子千恩万谢,又听王世懋道:“会馆中情况如何,统共中了多少名了?”

    小厮把银子揣进怀里,笑道:“可厉害咧,算上在这的诸位老爷,咱们苏州就有十三人中了呢……”顿一顿又道:“而且前九名小得还不知道。”说过几句话,他感觉体力有所恢复,便道:“俺赶紧回去,争取再挣……哦不,再报一次!”说完便晃晃悠悠的出去了,没人笑话他‘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因为大家都太紧张了,哪有心绪讽刺别人?

    不一会儿,又有个江西的小厮进来,在众目睽睽之下,对那杨时乔报喜道:“恭喜孙老爷,贺喜孙老爷高中第八名!”

    这边孙应元松口气,那边又有江西会馆的进来报喜道:“恭喜孙老爷,高中第六名!”那孙应元闻言竟咧嘴笑道:“我得赶紧尿尿去,都快把尿泡憋破了。”引得众人哄堂大笑。

    前后脚的,又有个山东小厮进来道:“李老爷,您高中第五名啦!”李老爷李汶,正是那天代表山东举子出战的那位。李汶闻言咧嘴大笑道:“哥几个这顿我请了!”当然说的是自己那桌,要是全楼的都请,他就得卖身还债了。

    那边浙江举子有些耐不住了,虽然他们中式的人数最多,可要是前十名里一个都没有,那岂不大为失色?

    正在担心时,浙江会馆终于来人了,对那余有丁磕头道:“恭喜余老爷,您荣获第三名!”

    余有丁闻言没有立刻激动,也没顾得上高兴,而是连声赞叹道:“文长先生的眼光,真是太准了。”

    “何止是你的准?”边上的李汶大嗓门道:“咱们五个进前十的,不也全被琼林社的前辈预料到了吗?”

    “是啊,”这话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道:“他们那天预测能中的,差不多都中了,可见我大明的科举还是很公正的。”只有主观性降到相当低的程度,预测才能这么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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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有最后两位了,众人都望向郑堂,心说其中之一非他莫属。郑堂也紧张起来,心说快来吧快来吧,就算第二名我也认了。

    过了好长时间,仿佛有一年那么漫长,门外终于又一次响起了脚步声,这次却不是什么小厮,而是回会馆查看情况的福建举子,去而复返了。

    他一进来,立刻吸引了全部福建士子的目光,众人连声问道:“怎么样,我们中了吗?”也有问:“前两名里有我们的人吗?”

    那士子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还是低下头,轻声道:“有一些,但是很少,且不包括在座各位。”

    这时候郑堂也顾不了别人了,拉住那士子的胸口急声问道:“前两名都是谁?”

    “第一名王锡爵,第二名徐时行。”那士子不满的看他一眼,幽幽道:“你这回是真栽了,我们也跟着你倒了血霉。”

    郑堂当场愣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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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俺书上这个郑堂的原型,是嘉靖年间,曾在严嵩府上当过幕友的郑堂;不是正德年间那个郑唐,如果因此而伤害到某些朋友的感情,俺要深深的说一声,对不起,俺确实不知道这位先生,在传说中竟然是阿凡提似的人物哩。

    唉,虽然我外号博学和尚,但总有不知道、不了解的,赎罪赎罪……

第六二八章大赢家

    .盾台。“一旧

    苏州会馆中响起震天的鞭炮声,今次春闱他们大获全胜,不仅有二十人及第,还囊括了前两名!仅仅一府之地,能做到这种程度,在大明科举史上,绝对是排前三的,前两名是淅江的绍兴和江西的吉安。

    无论如何,这都是苏州人莫大的荣耀,相信喜讯传到苏州去,定然全城欢庆。当然,此刻在京城的苏州人,可以先行享受这份自豪,苏州商会的会长、北京汇联号的老板柴守礼,更是慷慨解囊,邀请最红的昆曲班子,找了最好的大酒楼,在苏州会馆中扎台唱戏,大摆流水席,一时间,会馆中人头攒动。欢声一片,满耳尽是“恭喜恭喜”让人误以为苏州府是二月底过年。

    会馆对面的二层茶楼中,客人们也没法静心喝茶了,都歪着头向外张望着看热闹……

    二楼正朝会馆的单间,一个中年白胖子站在窗边看了很久,才关上窗户,转身坐回桌边,端起茶杯“哧溜,喝一个,对一个比他年轻许多、也英俊许多的男子道:“嘿嘿,你找的那个柴老板,还真是大手笔呢。二十桌流水鲍翅席,这一天怕的吃掉七八百两银子吧。”

    两人正是一对闲散人士,沈默和徐渭。

    “这个你就不懂了”沈默摇头笑笑道:“这笔银子该掏,既彰显了实力,又拉近了关系,还抬高了身价,一举三愕,何乐不为?”

    “嘿嘿,你是不是很得意啊?”徐渭望着沈默道。

    “我当然得意了。”沈默理所当然的笑道:“自己的学生毒出好成绩,哪个老卑不高兴?”

    “我不是说这个徐渭摇头笑笑。然后端详着沈默那张永远温和如玉的脸道:“我觉着你的境界又提升了。”

    “怎么讲?”沈默轻啜一口茶水,问道。

    “以前吧,你虽然也挺厉害,阴起人来从不含糊,但每次都得大费周折,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徐渭笑道:“看着都替你累。”

    沈默摸着下巴,尴尬的笑道:“这是夸我还是损我呢?”

    “当然是夸你了”徐渭竖起大拇指道:“你这境界也提升的太快了,现在是不声不响的杀人于无形。把那么多人折腾的死去活来,却没一个认为是你干的。”说着假假的感叹一声道:“看来我也得好生学学《老子》喽!”

    “你知道的太多了”沈默淡淡笑道:小心我灭口。”

    “我好怕呦”徐渭喘嘘笑道:“不过你也真狠啊,那些用了关节字眼的考生,许多人本身水平还可以。这下让你一招“敲山震虎”那袁姊竟然一股脑的全都打落了。”说着摇头晃脑道:“可怜啊可惜,真是搬起石头打自己的脚,”

    “也不能这样说”沈默摇摇头道:“虽然他们一时落第,但从长远看,却是有莫大好处的。”顿一顿。叹口气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何况严党倒台不远,如果他们这次侥幸得中,到时候也不过是些六七品的小官儿,倾巢之下,焉有完卵?更可怕的是,今日的关节字眼。会被人挖出来。那但凡用过那九个字的,不仅仕途全毁,连活着的尊严也没有了。”说着端起茶壶,缓缓向杯中注入亮黄的茶汤,道:“我沈默做事虽不留情,却还不会向那些无甚大错的士子下手

    “那你怎么对那个什么志坚”徐渭说完觉着有些食言,连忙打哈哈笑道:“当我没说好了,其实我也挺解气的,看着他对苏大家那个样子,我都恨不得抽他。”

    “你是说,我让人设计把那九个字露给苏志坚?”沈默的面上没有丝毫纠结,仍然不紧不慢道:“不错,我不想让他哥进一步了。”说着端起茶盏,轻轻吹着气道:“只要我在一天,他就永远别想。

    “稍稍惩罪下就算了。”跟沈默正好相反,徐渭是个嘴硬心软的家伙,竟帮着苏志坚说起话来道:“他终归是苏大家的弟弟,不看僧面看佛面,你也别做得太绝,别忘了苏大家付出了多少?你把他一棒子打死。也就把苏大家一直以来的付出否定了”说着弃量道:“还是下次低低的取中吧。”

    “这个。我不能听你的。”沈默摇摇头道:“你应该知道,以苏志坚的水平,在江南根本不能中举,是我帮他办到陕西,沾了分区录取的光。才成为举人的。”说着望向徐渭,沉声道:“在我原先的想法中,他当个举人就足够成功了,也不枉苏雪一场付出,再高就过犹不及了。”

    “那你也不该拦他呀?”徐渭道:“最多不管他,让他凭本事考去。考中考不中都是他的命。”

    沈默闻言沉默片刻,轻声道:“我不相信他的人品,当然这不是主要原因,主因是,我不想给自己找麻烦。”说着声音低低道:“让他落籍陕西的事情,训谨序上合法但在情理卜是站不住脚的,曰巍了舆论不割…不好下台。”

    经济达的地区,往往人文茶萃,读书人多如牛毛,如在淅江乡试名落孙山的生员,到了云南贵州陕西说不定能高中榜。这些地方条件恶劣,汉人数量本就少,读书人较之沿海,更是要少得多,出色的人才,也没法跟沿海地区相比。但为了团结稳定,使科举这一缓和矛盾的神器,能挥最大的作用,朝廷特意照顾落后地区,给予这些省份稳定的名额。虽然在数量上少于达地区,但与读书人尤其是优秀读书人的比例上,可大大出许多。

    所以朝廷规定,必须回原籍考试。也就是说,必须是本地人,而大明朝不带迁户口,你祖宗是哪儿的人,你就只能在哪儿考试。

    但苏志坚当时还不叫这名显然不能在江南考了。因为家乡人知根知底,他姐姐入过贱籍的事情。难免会被捅出来,到时候可真是鸡飞蛋打了。

    当时那小子整个人都颓丧了。苏雪怕他彻底沉沦了,厚着脸皮去求沈默;沈默本事再大,也不敢直接给他改户籍,那真是活得不耐了。

    但他还是把这事儿办成了,因为通过询问得知,苏雪的祖先除了乡籍,还有成籍。

    所谓戎籍,就是军籍的意思,大明的军人子弟,除了必须要子承父业的那位,其余的也是可以读书考学的,而且可以在卫所所在地考试,与乡籍享受同等待遇。这时朝廷为了便于将士戍边,有益于国家,也有益手地方,自然深得上下欢迎。

    只是如同任何一项制度,日久天长。代代相传,便生积弊。比如说这苏家,祖先奉命离开苏州,戍边陕西。后来到了苏雪的爷爷那辈,玄苦读书,以接德卫戎籍应考成功,举家迁回江南、落户原籍的同时,还利用在官场的关系,偷偷保留了自家的毒籍,以备万一,所以他们家既有乡籍,又有成籍这可不是苏雪爷爷创,事实上,许多类似情况的人家,为了子孙着想,都会这样做。

    但这对人家真正的卫所子弟。可是不公平的你们家不是迁回去了吗?你又不是在这生、在这长的。怎能算是戎籍呢?他们岂能容许一个不相干的外人,来挤占本属于自己的名额?

    当然,若定子孙应考时。父辈仍在台上,能跟卫学的督学打好招呼。自然一切顺利,心想事成。可像苏家这种情况,好几十年前的关系,早就人走*光、茶透凉,卫学怎肯为一个外人得罪了一干本地学子?

    所以虽然苏家有成籍,但没有沈默的帮助,当地的卫学定是不肯接收”就像不入县学、府学没法参加乡试一样,不入卫学也是不行的。当时沈默的同年,正在陕西做巡按御史,这点事情自然难不倒他,于是苏雪的弟弟改名志坚,成了绥德卫学中的一员。

    还是那句话,这件事虽然丝毫不违法,但在大明朝,从来都是情大于法的,若是惹得绥德卫的士子们羡慕嫉妒恨,群起而攻之,那可真是黄泥巴跌进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沈默从一开始,就打算让苏志坚以举人身份参加大挑,然后远离陕西做个,撮尔小官,舒舒服服的过一辈子,苏雪受辱一事,只不过给了他阴掉苏志坚的借口罢了。

    “你真的不管苏雪的感受吗?”徐渭还不死心道。

    “谁的感受也没有我的安全重要”。沈默嘿然一笑道:“我还有很多事没做,还有三个,宝贝儿子没抚养成*人,我不能放任任何危险的可能于不顾

    徐渭有些气闷道:“那你也把徐时行废掉吧,他不同样对不起你吗?”

    “他是不一样的沈默缓缓摇头道:“不管真情还是假意,他都管我叫老师,老师为子弟担些风险,也是应当的。说着笑笑道:“我不喜欢徐阁老的缩头作风,所以不能学他

    “典型的双重标拜

    ”徐渭撇嘴道:“对中意的人,就包庇呵护,对不中意的,连机会都不给

    “呵呵,算被你看穿了沈默笑笑道;“我虽然欣赏徐时行却也没像你说的包庇呵护,我也考验过他,并惩罚过他了,你还要怎样?”

    沈默本身没那么强的门第观念,但听说徐时行去抱唐松大腿时,还是有几分气愤的,***,老子这么粗的大毛腿你不来抱,却去抱那子的小细腿,你算得什么账啊?不过出于对徐时行一贯品行的了解,沈默愿意相信他只是被沉重的负担压弯了腰,所以才一时怯懦,选择了与严党分子委以虚蛇,最终还是决定原谅他这一次。

    沈默其实自己都没意识到,是他自上尚存的人情味主导了这一决定,他忘不了徐时行跪在自己门前。泣血陈情的样子;也忘不了每每逢年过节,徐时行便用那种精美的竹篮,装着他亲手种的各种水果送来家里表示心意。

    那往昔的点点滴滴,虽然不多,却存在于沈默的记忆里,让他关键时亥狠不下心来他原本打算,让徐时行这科落榜,好生反省反省,但又担心他走上绝路,最终还是将那篮子装上石灰石,说是看他自己的造化”可那么明显的暗示,对徐时行那样的大才,跟明说有什么区别?

    不过沈默也没有那么轻松的就放过他,如果让他这么轻松的就过关一会不会将来遇到更粗的腿。就直接把老子丢一边呢?所以他在王锡爵和徐时行登门拜访的时候,极其热情的邀请两人搬来家住。

    当时徐时行走有顾虑的,那会不会惹得唐松不快呢?但老师盛情难却,再说考试也过了,他也没用那字眼,便没有再顾及唐松,谁知却惹的那家伙恼羞成怒,竟当众揭穿他的勾当,让他颜面扫地,险些就过不下去了。

    徐时行不会想到,他其实被自己尊敬的老师算计了一把一如果正常展下去,徐时行跟唐松再敷衍几天。会试结果一出来,唐松没中。他却名列前茅的话,唐松很可能因为他的骤贵,而选择缄默巴结他,至少绝不会在大庭广众下出他的丑。

    但现在沈默热情相邀,徐时行不得不提前搬出来,结果立马惹到了唐松,彼时唐松不认为自己会比徐时行考得差,也就对他毫无顾忌,于是当场飙,把一盆脏水兜头泼了他一生。徐时行果然中招,在众人的嘲笑声中,整天窝在屋里半死不活的,连出门的勇气都没了。

    这时候沈默才出面,将责任揽到自己身上,说徐时行走奉他的命令行事”虽然他是债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不怕再得罪多少严党分子。但不是为了给徐时行彻底洗白,沈默也不会再明着掺和这事儿的。

    沈默这样做,显然好处多多。先,徐时行彻底的与唐松决裂,不会再倒向严党了哦不,应该说是。不会再受严党的牵连了;其次。经过这番生不如死的折磨,徐时行日后行事。应该不会再孟浪了;第三,沈默也收获了徐时行铭感五内的感激,自此以后多了个俯帖耳的好学生。

    一举三得,值了。

    但是,他被徐渭接下来的话问住了:“如果你没有提醒他,徐时行会放弃这次作弊吗?。见沈默不说话,徐渭进一步道:“他毕竟是在你的暗示下才回头的,你不觉着这种悔悟缺少说服力?你怎么断定他真的改好了,以后都不会这样了?。

    沈默被他问住了,实在没法说,只好打个哈哈笑道:“马子曾经曰过:“年轻人犯错误,上帝都会原谅”你就别老揪着那点儿事不放了说着沉下声来道:“日子还长着呢,有的是时间再考验他,要是再敢两面三刀,决不饶恕”。

    “你心里有数就好,我也就是那么一说。

    ”徐渭笑道:“对了,你整天马子、马子的,到底是哪位先哲?听他话糙理不糙哩

    “这个。么沈默面色一阵怪异道:“是西哲

    “西域的哲人?。徐渭问道。

    “还得往西沈默道。

    “波斯、大食?”

    “还得往西沈默不卖关子,悠悠道:“在极西的欧罗巴,诞生过璀璨的文明,苏格拉底、拍拉图、亚里上多德等圣贤,丝毫不比我华夏的孔孟老庄墨韩荀差

    “那这个苏子、拍子和亚子都有什么著作呢?。徐渭兴致大增道,他闲得无聊只有看书,但越是博学就越是觉着华夏的文人都拘泥于孔孟的狂抬中,鲜少有让他精神一振的东西,早就想看看不受孔孟约束写的书了。

    “我也不过是道听途说”。沈默想起一事道:“随同我家眷进京的。还有几个西洋传教士,到时候我帮你问问,看他们带没带那种书籍。”

    “传教士?。徐渭奇怪道。

    “洋和尚沈默挠挠头道:“不过人家信的是上帝,不是如来

    “就是马子说的那位会原谅年轻人的上帝?”徐渭道:“那还蛮和蔼的

    “是他沈默笑道:“所有的红毛鬼都信那玩意儿

    “那完了。徐渭撇撇嘴道:“那么多红毛鬼子干海盗,我看他们的上帝也就是条披着羊皮的大灰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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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二九章 向左向右

    几家欢喜几家愁。

    得知自己的门人全军覆没时,正在白日宣淫的严世蕃暴怒了,他咆哮着驱散了一丝不挂的舞伎,颤巍巍的跳到地上,激动的吼道:“把袁懋中给我找来!”懋中是袁炜的字。

    现在严阁老日夜住在值房,严府已经彻底是严世蕃的天下了,闻听小阁老发话,下面人赶紧屁股冒烟的往袁炜家去了。

    “这个严懋中,看老子破船又遇打头风,他妈的想换条船了是吧!”严世蕃胡乱扯掉裤衩子穿上,一边破口大骂道:“他以为自己翅膀硬了,想单飞了,老子非把他卵蛋挤出来!”

    一连串的脏话狠话掷到地上,让那些个陪着他淫乐的门人全都低下了头,他们都是些四五品的小官儿,哪敢胡乱议论如日中天、又小气异常的袁尚书?

    过了小半个时辰,去传话的回来了,报告道:“袁部堂不在家。”

    “今儿是休沐,他去了哪里?”严世蕃独眼闪烁着狠厉的光,问道。

    “去了……去了……”那报信的吞吞吐吐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严世蕃随手抄起个杯子,狠狠掷出去,正中那人额头,登时鲜血四溅,便听其哀号道:“他去徐阁老家了……”说完便抱头蜷成一团,等待小阁老更猛烈的责打,

    “什么?”严世蕃的胖脸霎时惨白一片,没有发飙打人,只是一屁股蹲在炕沿上,两眼无神的望着前方,艰难道:“是真的吗?”

    “是……”那下人小心翼翼道:“小得已经确认过了,袁部堂真的去了徐阶那里。”

    “看来是真的了……”严世蕃再也提不起力气发火,挥挥手道:“你们都下去吧。”

    众门人面面相觑,小声道:“我们在这儿陪着小阁老。”

    “滚!”严世蕃嗷得一声,唬得众人鸟兽四散,他才仰面躺在床上,自言自语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啊……唉……”面上除了狰狞之外,还有遮掩不住的落寞与恐惧。

    向来狂妄自信的严世蕃,在手下干将接二连三离去时,也没有丝毫悲伤,怎么为了个不亲不疏的袁炜,竟沮丧若斯呢?盖因这个人,及其所代表的那个人,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严世蕃不是蠢人,他之所以走到今天这般泥潭,不是稀里糊涂越陷越深,而是没法克制自己膨胀的欲望。他深知嘉靖皇帝对自己感观很差,也听说了那蓝道行中伤自己有‘妨主’之相,所以他很清楚,皇帝之所以能容忍自己,一是因为不看僧面看佛面,嘉靖不忍打他老爹的老脸;二是严家经营朝堂二十年,跟朝中要员多有瓜葛,要是他严家一完蛋,对大明朝野的震动,是疾病缠身、怠政怕事的皇帝不愿看到的。

    但严世蕃也知道,这样的日子必不长久,因为瞎子都能察觉到,皇帝对徐阶的纵容扶植,甚至帮着徐阶削弱他们父子的势力。显然皇帝是想通过这种温水煮青蛙的方式,实现相权的平稳过渡,减少对朝争的冲击……

    大丈夫不可一日无权,严世蕃怎能接受这样的命运,他要抗争!别人怕嘉靖,他根本不怕,他早看穿了皇帝外强中干的本质,他要折断嘉靖的爪牙、蒙蔽嘉靖的耳目,要跟这近百年来的最强皇帝掰一掰手腕,看看自己能不能挺过这一难关去。

    当然,他已经不再寄希望于现任皇帝了,何况在他看来,嘉靖那身子板,也支撑不了几年了,所以他将目光投注于皇帝的儿子身上——两位皇子中,裕王跟他素来不对付,而且身边已经聚满了清流,他想插也插不进去,所以他将赌注下在景王身上,毕竟景王有嘉靖唯一的孙子,毕竟两人素来关系良好,而且更妙的是,那位景王殿下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他几个老师也都是百无一用的书生,大事小情还得倚仗自己,到时候自己将重返巅峰,只手遮天,把曾经迫害过老子的人,全都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所以他才会去巴结景王,抬举袁炜,甚至唐汝楫占了他梦寐以求的苏州,严世蕃都忍了,为的就是跟景王一系搞好关系,有朝一日可以连本带利拿回来!

    谁知景王党的领袖袁炜,竟是只喂不熟的白眼狼,不报答自己的抬举之恩也就罢了,竟还要去巴结徐阶,难道他觉着自己是明日黄花,想要另攀高枝了?

    惊惧犹疑在严世蕃的心里泛起白沫,他终于按捺不住,从床上跳起来,道:“给老子更衣,我要亲自去一趟袁家!”绝不能丢掉这最后的稻草,不然老子真要没顶了。

    下人给他拿衣裳进来,严世蕃一看是白绫麻衣,不由破口大骂道:“见谁穿这衣服出门来着?”

    下人小声解释道:“热孝时就得这么穿,不然人家会说闲话的。”

    “说你妈个头!”严世蕃抄起瓷枕头,便往那小厮身上掷去,这个要是不多,就能被直接销账了事,小厮赶紧抱头鼠窜道:“俺去换,俺去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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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世蕃在那里怨天尤人,把袁炜骂得狗血喷头,殊不知正是他平素睚眦必报的狠厉性格,才让袁炜起了别样的心思。

    说起来,袁炜这人才具是有的,否则也不能把马匹拍出花来,但他虽然热衷仕途,梦想着入阁为相,却没有宰相的气度担当,遇到事情比较慌张,瞻前顾后,怕这怕那。而这种性格十分容易被人利用,比如去年那次,沈默用司经局书库的丢书问题,便让袁炜乖乖就范,帮他摆脱了景王的纠缠。也就是那次,让沈默看清了他的弱点,让朱七一要挟,果然就达到了目的。

    但袁炜也彻底惶恐不可终日了。为了保住性命,他最终忤逆了小阁老。他一直在京里当官,亲眼目睹了严世蕃的狠辣手段,对其恐惧到了夜里困不着觉的程度。他知道严世蕃做事毫不留情,对背叛者更是赶尽杀绝,所以根本提不起勇气,去见一见严世蕃,跟他说明情况……其实以严世蕃今日的落魄,除了大骂他一顿,也不可能再对他怎样了。但袁炜不知道事物是变化发展着的,总拿老眼光去看人,自然老觉着严世蕃不可战胜了。

    可也不能被吓死啊……袁炜想来想去,对自己道:‘只能以毒攻毒,找个罩得住的靠一靠了。’能罩得住他的,除了徐阶,没有第二个人。袁炜琢磨着,徐阶虽然跟景王不亲近,但和裕王也是半斤八两,没什么往来,这就不存在根本冲突。如果我去跟他好好说说,徐阁老必定十分高兴。

    至于以什么身份造访徐阶呢?袁炜决定以师生之礼对他,这也不是硬扯关系,当年袁炜考秀才时,徐阶正是浙江提学,两人正经的师生关系。只是徐阶不喜欢袁炜阿谀奉承,不讲原则的做派,不很待见他,而袁炜的青词号称‘天下第一’,是嘉靖须臾离不得的人物,所以也不愿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于是师徒两个就渐渐淡了。

    正在他踌躇不定的时候,徐阶竟派人送上请柬,邀请他过府一叙。

    对着这求之不得的邀请,袁炜竟又犯起了嘀咕,心说多少年不走动了,咋又请我过去呢?一番纠结之后,心说那我就去吧,啥问题都不回答、什么事儿也不答应,就当探探路吧。

    于是便命人备好了四样礼,午后持着名刺去了徐府,到地头果然受到了徐阶的热情欢迎。双方虽然好多年不来往,但毕竟有份香火情摆在那里,抚今忆昔,感慨万千,情绪都有些激动……比较起来,竟是情绪轻易不外露的徐阁老,更为激动一些,他对袁炜今日的成就表示欣慰,还检讨了自己这些年对他关怀不够,弄得袁炜一阵阵鼻头发酸,心潮澎湃道:‘你早该对我好点了。’

    不知不觉到了天黑,袁炜觉着该告辞了,但徐阶又热情留饭,不仅夫人亲自烧一桌好菜,还拿出珍藏多年的双沟大曲,要与袁炜好好喝两盅。

    袁炜喜好杯中之物,一闻那酒便走不动道了,心说‘人家这么热情,说走就走多不礼貌?还是随便喝两个再说吧。’于是跟徐阶开喝起来,这一喝不要紧,袁炜是大吃一惊,这貌不惊人的徐老头,竟是海量!

    有道是酒逢知己千杯少,好喝酒的最喜碰上喝酒好的,两人你来我往,划拳拼酒,不知不觉便到了月上中天,整整一个五斤的坛子,喝得一滴不剩!

    别看徐阶年纪大、平时也不怎么喝酒,先被放倒的竟然是袁炜,他眼见着面前的徐阁老就成了三个,地板和房顶掉了个,便一头栽倒地上,呼呼大睡起来。

    徐阶长舒口气,暗道:‘这家伙太能喝了,若是没有拙言给我的解酒丹顶着,三个老夫绑一块,也不是他的对手。’便吩咐边上伺候的老家人道:“告诉袁部堂的跟随,说他喝醉了,是否在这儿住一宿?”

    老家人赶紧出去,对袁炜的跟班如是问话,跟班们一合计,都说要是住下了,怎么跟夫人交代啊?便客气道:“多谢相爷好意,不过我们还是把老爷抬回去吧。”

    他们这样说,徐阶也没反对,便目送着袁炜的家人把他抬上轿子,颤巍巍的出了大门。

    徐阶披着大氅站在天井里,虽已是早春,但仍夜凉如水,他紧一紧身上的大氅,嘴角挂起一丝如夜色一样冰冷的笑意。

    ~~~~~~~~~~~~~~~~~~~~~~~~~~~~~~~~~~~~~~~~~~~~~~~~~~~~~~~

    当袁炜的轿子回到府中时,严世蕃已经在那里等待足足三个时辰了……比他这辈子的等待,加起来都多,也耗光了他所有的耐心。

    一听说袁炜回来了,严世蕃呼得站起来,三步并作两步,抢到院子里,果然看见轿子徐徐落下,他终于按捺不住,厉声道:“袁部堂,你好大的架子,让本官好等啊!”

    袁炜原本醉倒了,但一路上晃晃悠悠,晃晃悠悠,又把他给晃醒了……不过也没全醒,只能算是半醉半醒,半精神半糊涂呢,闻言也没听出是谁,便慢悠悠道:“放肆,你算个什么东西,敢在本官面前咆哮?”说着拖长音道:“来人那,关门……放狗……”

    边上人赶紧提醒道:“使不得呀部堂,是小阁老来了。”

    “小,小阁老算个什么东西?”袁炜酒劲儿上来,一个劲儿的说开实话了:“不就是仗着他老子耍威风吗?要是没有严阁老,他算个屁呀?”

    严世蕃这个气呀,哪怕是夜里,哪怕是在天井里,仍能看清他那铁青的脸色,还有突突直跳的腮帮子,大步走上前去,一把推开袁府的下人,将轿帘子扯下来,独目怒视着轿子里的袁炜道:“姓袁的,你好大的胆子啊!!”要不是闻到一股浓烈的酒气,他还有更难听的招呼呢。

    袁炜醉眼惺忪的打量着严世蕃道:“嘿嘿,原来是你……你,”脑袋里对了半天号,才终于认出这个独眼胖子,登时酒劲全无,唬得脸色煞白,汗如浆下,颤声道:“小,小阁老……”说着双膝一软,便从轿子里划出来,跪在地上道:“下官酒醉无状,小阁老恕罪啊……”

    “哼……”严世蕃恨恨的一挥袖子道:“屋里说话。”说着便转身进了房间。

    袁炜挣扎着想爬起来,无奈四肢软绵绵的,哪有一丝力气。见部堂大人在地上蠕动,边上人赶紧将其扶起来,架进房间里。

    此时严世蕃已经拉把椅子,坐在堂中央,见下人们扶着袁炜在对面椅子上坐下,他冷哼一声道:“让你坐了吗?”

    袁炜赶紧对道:“放开我……”边上人松开手,他便又是一滑,俯跪在严世蕃面前道:“下官无状,请小阁老息怒……”

    “让他们都下去。”严世蕃冷冷道:“除非你还嫌丢人不够。”

    “都下去……”袁炜回头瞪着家人们道,那些人便出去把房门关上,不让人看部堂丢人。

    “我今天等了你三个时辰!”严世蕃伸出三根粗短的手指道:“老子快五十了,还从没这么等过人呢。”

    “下官该死……”袁炜假意抽自己两耳光道:“不过下官真不知道您老今日要来,不然就是如来佛祖请,也是万万不会出门的。”

    “如来佛祖请都不去?”严世蕃一下子又上来火,冷嘲热讽道:“看来在你心里,那位徐老师比如来佛还厉害啊!”

    “没有的事儿,没有的事儿……”袁炜矢口否认道:“下官去见徐阁老,不过是应邀去吃顿便饭罢了。”

    “吃顿便饭?”严世蕃横眉竖目,吐沫星子都喷到袁炜脸上道:“是去吃入伙饭吧!”说着伸出指头,一下下点着袁炜,怒吼道:“你把我的门人悉数落第,却取了沈默的两个学生为前两名,还有不计其数的徐党门人!原本说好给我的东西,你却作为改换门庭的投名状!”严世蕃的两眼瞪得像灯笼,死死地盯着他道:“你可不要忘了,自古事二主者都没有好下场!帮着徐阶把我们捣鼓下去,内阁那几把椅子,也轮不到你坐!”

    “冤枉啊,小阁老!”袁炜呼天抢地道:“是徐阁老给我下的请柬,下官不得不去敷衍一下,去了也只是喝酒闲聊,没谈任何有用的东西,说我背叛,更是无从谈起啊!!”

    “没有最好!”严世蕃冷笑一声道:“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抬举上去的!”

    “下官没忘。”袁炜点头道:“是小阁老……”

    “我能把你抬上去!”严世蕃轻拍着袁炜的顶门道:“也能把你拉下来,变成一滩烂泥!”

    “是……”袁炜低着头道。

    对他的态度,小阁老还算满意的,虽然袁炜的面色不太好看,但严世蕃只以为他醉酒所致。发完了淫威,终于说出这次来的用意道:“我这里有份东西,已代你拟好了,你自己照着抄吧。”说完,严世蕃从怀里掏出一份东西,往茶几上一拍,径直走了出去。

    袁炜定睛一看,只见上书十二个大字道‘臣袁炜劾张居正狂悖渎职书’!不由跌坐在地上,喃喃道:“这不是把我往绝路上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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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日可待了,天要亮了……

第六三零章濮议之争

    .袁姊颤抖着伸出开那份奏章。只见上面用自己的口气,以《兴都志》总裁的身份,弹劾副总裁张居正态度不端,对差事多有轻慢。还用一些隐晦的语言,借古讽今。表达对皇帝过分抬举亲生爹娘,却对张太后过于轻慢的不满

    当然一封好的诬告信,绝不能通篇虚构,必然要结合三分事实,才能让那七分假话逼真。严世蕃显然早就盯上张居正了,从其撰写的一篇歌功颂德的文章中,找出了破绽

    这篇文章的主旨,是夸赞嘉靖皇帝仁孝,并论证任何一个孝顺的儿子,遇到这种情况都会做同样的选择,皇帝也不例外。按说是深慰帝心,嘉靖当时看了还龙颜大悦,爽得不能自己呢。

    但严世蕃还是从中找到了攻击居正在论证时,举了北宋英宗的例子,还提到了“濮议,两个字

    宋英宗名叫赵曙,原名宗实。是宋真宗之弟商王赵元份的孙子

    真宗是宋朝第三代皇帝,其继承人是仁宗,也就是赵曙的堂叔。按说赵曙这个宗子本与皇位无缘,但仁宗无子,皇位便落到他身上,其命运与嘉靖何其相似?

    而且这两位便宜皇帝的性格。还几位类似,都非常的聪明,且无比的固执,为了同一件事与大臣生猛烈的冲突那就是近乎偏执地恪守孝道,登基不久,便各自演出了一场震惊朝野、旷日持久的追赠生父名分的闹剧。

    嘉靖朝的不消分说,轰轰烈烈的“大礼议,注定载入史册,英宗赵曙也不甘示弱,“濮议之争,持续终生,且已经写进了史书

    仁宗去世后,英宗即位,朝廷开始讨论英宗生父濮王的称号问题,当时仁宗逝世已有十四个,月,但英宗批示,等过了仁宗大祥再议,也就是待到满二十四个,月再说,这并不是为表示对仁宗的尊敬,而是英宗为了减少追封时的阻力而出的缓兵之计。

    当时以王洼为的两制认为,英宗继承仁宗的皇位,应称生父濮王为皇伯,而以韩椅、欧阳修为的宰执们迎合上意,认为英宗应称其为皇考,他们还请求英宗将两种方案,都提交百官讨论。

    当时英宗和他的宰相们认为,大臣巾一定会有人迎合他们的主张,谁知情况恰恰相反,百官对此反应极其强烈,大多赞同两制官员的提案。但英宗已经蓄谋已久,怎会改弦更张?便想施加压力,让百官改变看法。但因为宋朝没有廷杖,而且皇帝不能杀士大夫,所以英宗感到很吃力,压力很大。

    偏偏这时候仁宗皇帝的原配曹太后听说消息,亲自起草了诏书,严厉指责韩琰、欧阳修等人,认为英宗能即位,因为他走过继给仁宗的养子,不能再称濮王为具,所谓皇考也就无从谈起,一下子盖棺定论。

    英宗的认爹之路仿佛再无希望。

    见形势的展于己不利,英宗不的不暂缓讨论此事,但他并没有放弃。恰恰相反,经过那么长时间的争论,他已经认识到,要想取得胜利。只有争取太后改变态度,釜底抽薪,才能给两制和百官以致命一击!最后竟使出了匪夷所思的一招他预先让欧阳修写好了“议定濮王称皇考,的诏书,藏在身上。然后请曹太后吃饭,席间痛哭流涕,表示自己已经意识到了错误,愿意痛改前非,不再强求什么。

    曹太后虽然跟英宗的关系很不好。但听了英宗情真意切的话语,想想将来还得靠他,曹太后的态度软化了,被英宗在好话连篇中,一杯接一杯的灌醉了,然后掏出诏书。哄着曹太后稀里糊涂的签上了。

    次日,太后酒醒,方知诏书内容,但后悔已经晚了,因为英宗已经将其诏告天下濮安懿王称亲。以茔为园,即园立庙,也就是给予皇帝的哀荣。

    但这项决定遭到了朝臣的坚决抵制,包括司马光在内的台谏官员全部自请同贬,甚至在濮邸时的幕僚都站出来反对称亲之举,这是英宗万万没想到的。

    面对这始料不及的情况,英宗不能再忍,他下诏停止讨论,将吕诲等三名御史贬出京师,以示决心,同时又拉拢反对派主要人物王佳,许以执政职位,最终软硬兼施。前后历时三年多,才为生父争得了死后的名分,考虑到英宗一公在位五年。这个耗时比例,比嘉靖帝还高。

    文章中用这位皇帝类比嘉靖,原意是想证明嘉靖并不是一意孤行。但却忘了这对难兄难弟,还有个最让人诟病的相似点对不是自己老妈的太后,十分的不恭。当然嘉靖是不承认的,但人家老赵家的皇帝

    比较实在,赵曙曾经因为天灾且屁己诏,头条就是说自己“听信谗言,对曹太后不恭“八家自己承认了!

    于是严世蕃在弹劾文章中说,张太岳用宋英宗类比吾皇,是为了表达一个看法嗣皇帝为了对生身父母进孝道,就必然要对先帝不敬。对先帝遗孀不恭,自然站在百官的对立面。

    在弹劾奏章的最后,严世蕃拿出当年构陷张经的本事,添了画龙点睛的一句道:“臣听说,自古站在百官对里面的都是昏君,然而吾皇英明神武,四海咸服,百姓安居乐业,无不认为当今是难愕的治世张居正却敢这样污蔑皇上,不知是何居心?,

    什么叫字字诛心?这就叫字字诛心。袁姊光看看,都吓得满头大汗。他久在君侧,知道嘉靖刚慢自负,极容易先入为主,做出些冲动之举一比如当年的夏言、曾锐、张经、李天宠等人,无不因此遭了毒手。虽然嘉靖事后也琢磨过味来,觉着后悔了,但金口一开便覆水难收,只能一错到底了。

    袁姊敢断定,一旦看到这封戳到天子逆鳞的奏章,嘉靖必然暴怒而起,不问青红皂白,便将张居正下狱严刑拷打他相信只要这玩意儿一递上去,张太岳就得彻底完蛋。

    可张太岳何许人也?徐阁老最亲近的嫡系子弟,那是捧在手里怕掉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怕去岁两党战斗到白热化,就差徐阁老赤膊上阵了,都没舍得让他出马。可想而知,要是自己敢递这道奏折,徐阶必然不会放过自己而且昨天双方还把酒言欢,今天就恶狠狠的捅刀子,估计徐阶要对他恨之入骨了。

    袁姊想起看过的市井小说上。当黑帮分子要让两面派彻底归附时,往往会逼他做一件彻底得罪另一方的事,这样两面派就没法左右逢源,只能选择答应或不答应,答应。就彻底跟另一方决裂;不答应。下场往往是被黑帮刨坑埋了。

    他觉着严世蕃跟黑帮头子唯一的区别,是不会把自己刨坑埋了,顶多也就是搞个身败名裂罢了……

    “严世蕃不朝徐阁老下手,却拿他的门生开刀”袁姊自伤道:“这根本就不是为了争斗,纯是为了让我跟徐阁老决裂,然后死心塌地跟他走。想到这,他的面色有些狰狞,暗暗咬牙道:“可这样一来。我跟徐阁老那边,就再也没有和好的机会了”这时候他的酒全醒了,头脑一片清明道:“看现在的形式,严党已成明日黄花,这内阁辅的位子,早晚还是徐阶的。我凭什么为了讨好你们,把徐阁老的罪惨了?。

    严世蕃还不知道,自己的跋扈又一次把人给得罪惨了袁姊是什么人,皇帝的宠臣、景王的老师。礼部的尚书,内阁的储相,从里到外红得紫的红人,正冉冉升起的巨头当然最后一条纯属袁姊的自我感觉。

    当初一见到严世蕃,袁姊因为说错话而慌了神,加之积习已久,所以情不自禁的跪了,但跪着跪着就觉着不是滋味了袁姊不禁想起早些时候,堂堂内阁次辅,都跟自己把酒言欢、对自己以待,无比的重视。他严世蕃一个狐假虎威的东西。却呼奴唤婢般的对待自毛,随意辱骂,根本不把自己当人看。自己凭什么要为了严世蕃,得罪徐阁老?

    这比账不戈算,实在是不划算。如是一想,袁姊便做出决定,还是不听严世藩的,不帮着他陷害别人。

    但这样一来,严世蕃绝对不会放过自己,还愕想个保护自己的办,法。想到这他不禁苦笑连连,绕了一圈,竟又转回来--%138看书网%--了。

    第二天一早,强忍着脑仁涨。他命人备轿往内阁去了,来到无逸殿中,见到了已经开始忙碌的徐阁老。

    听说袁姊来了,徐阶似乎有些意外,从案犊中抬起头来,摘下老花镜笑道:“看出年轻来了,怒中啊,你没事儿了吗?”说着竟亲自起身给他沏了杯极驴的茶。

    袁姊心中微微感动,暗道“同样都是在内阁待着的人,差距咋这么大捏?看来真阁老和假阁老,就是不一样啊”便轻声道:“恩相学生有下情禀报,不知

    “还是写下来吧。”徐阶轻声道:“这里隔墙有耳。”

    袁姊点点头,走到大案边,提起笔来,往砚台里蘸墨时,有意无意的瞄了一眼桌上写了一半的奏章,隐约看到一行字道“礼部,端恭谨慎,器堪大用,臣请纳其入阁。必可为主分忧,虽然没头没尾没看明白,他的心却怦怦跳起来,暗叫道;“莫非是推荐我入阁?看来是这样的,一定是的!,心说看来官场上什么都比不了“师生,啊!只有老师最不跟学生记仇!

    他却没见到身后的徐阶,嘴角挂起的那丝神秘的笑意。

    深吸口气,袁姊刷刷刷在纸上写下一

    下“丁。又将那严世幕的诬告信搁在边卜。回过头来。对徐阶悔相请看。”

    徐阶点点头,走上前来。看看那纸条写道“东楼将倾,太岳危矣!不忍相残,来报恩相!,看到是关于张居正的,徐阶的面色一沉,拿起那奏章翻阅起来,越看脸越白,看完后竟一脸蜡黄道:“这个,,已经上奏了吗?”袁姊摇摇头,压低声音道:“应该还没有,他们的意思,是让我领先上奏,但若是我迟迟不肯上本,他们也不会等太久的”

    徐阶缓缓点头,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轻扶着案台道:“你很好,老夫很欣慰”说着将那没写完的奏章推到他面前道:“不枉老夫对你一场。”

    虽然早猜到了,但经事主一证实,袁弗还是激动起来,霜声道:“学生,必不负老师的栽培。”

    徐阶点点头,轻声道:“请你先压一压,让老夫想想办法,务必要顶住。”顿一顿,觉着自己该解释一下,便又道:“他们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明是对张太岳下手,暗中却是指向老夫”一旦张居正被定罪,那他这个。关系密切的老师,最少也是个。“教导不严,的罪名。如何再当得大学士?

    袁姊点点头道:“正是因为担心老师的安慰,学生才不惜跟他们撕破脸,大白天的过来。”

    “很好,很好。”徐阶颌连连道:“只是你也要保护自己啊。”

    “多谢老师关心”袁姊面上浮现忧愁道:“学生好歹也是二品尚书,他们倒不敢暗算我。只怕动言官挑我的毛病”说着苦笑道:“您知道,学生以往不拘小节的,遇到言官群攻,定是招架不住的。”

    “这你不必担心。”徐阶眉毛一扬,难得露出几分英气道:“他们有言官,我们就没有了吗?兵来将挡水来土屯,总之老夫不会让你有事的。”

    “多谢恩相周全。”袁姊这才将心放回肚子里,深鞠一躬,离开了徐阶的值房。

    袁姊走后,徐阶吩咐道:“把沈祭酒请来。”外面轻声应下,他则陷入了沉思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沈默到了,已经是中午了,徐阶放下手头的工作,将那封信和纸条送入袖中,起身押一平筋骨道:“走,咱们出去吃饭,老吃内阁的饭都没胃其了。”沈默点点头,笑道:“学生想吃还吃不到哩。”

    徐阶看看他,笑道:“你才多大年纪?早晚有你吃腻的那天。”沈默笑笑,跟着他又出了西苑,在长安街对面的一条胡同中,捡一个偏僻的酒楼,要一个,幽静的雅间。上几个精致的小菜。

    待屏推侍从后,徐阶便从袖中掏出那两样着西,给沈默看。

    沈默看过后,面色沉肃下来,轻声问道:“太岳知道了吗?”

    “没有,告诉他也于事无补,徒惹人乱而已。”徐阶嘴角泛起一丝苦笑道:“这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

    沈默点点头,沉声道:“古人云,除恶务尽!这话一点不假!”说着冷冷道:“严世蕃一天不死、严党一天不倒,他们害人之心就永远不停!就不能让他们恢复元气!”他也真是气坏了,现在朝局已经很清楚了,新陈代谢再所难免,严家父子如果识相,就该夹起尾巴来做人。也好周全子孙,不至于身败名裂。

    “是啊,他们争权之心不死啊!”徐阶点点头道:“严阁老在夫人头七之后,便搬回无逸殿住,白日在皇上身边伺候,晚上就在他那个院子里睡,俩月了都没回过一趟家”说着自嘲的笑笑道:“原本以为他夫人死了,也该心灰意冷了呢。谁知竟“病树前头万木春,了。”

    “嗯。”沈默也点头道:“严世蕃何尝不是,按说不回乡丁忧,已是冒大不韪了,竟然还不在家里老实呆着,四处上蹿下跳,扇阴风点鬼火,唯恐天下不乱,京城百官侧目久已!”说着抱拳道:“老师,这次您该下定决心了吧?”

    “嗯!”徐阶郑重点头道:“要不是拿定主意,我也不会大白天的找你来!”

    “好,这次定要让这对父子彻底完蛋!”沈默振奋道:“不然老是阴魂不散,让人整天浑身难受。”

    “哈哈”徐阶笑道:“拙言,计将安出?”

    “老师,请附耳过来。”沈默轻声道。[(m)無彈窗閱讀]

第六三一章一鸣惊人

    .,

    有道是天算不如人算,沈默和徐阶的计划,还没有开始实施,就被当事人打乱了。

    三月初春,西苑内的直栏横槛、曲径回廊上新绿尽染,终于告别了冬的颓丧,重新焕出点点生机。

    但玉熙宫的谨身精舍中,大明朝的至尊嘉靖皇帝,此刻却满脸寒霜。怒气冲冲的望着面前的奏章。那是几位御史联名弹劾张居正,说他在修《兴都志》时含沙射影、暗指当今不孝,在士林中引起很大反响。勾起不少人蠢蠢欲动的心,此刻京里已经沸沸扬扬,稍有不慎,怕是要出大事的,请皇帝明察,早作预防。

    这就是严世蕃的狠毒之处,他知道袁姊见风使舵的性格,很可能会拖延敷衍,所以早安排好人打头炮。把事情闹大了,然后逼得这家伙不得不上书自保。

    被戳到平生最忌讳的地方,嘉靖的愤怒可想而知,但他毕竟年纪大了。身体也越不好,不敢大动干戈了。所以看到奏章后,他并没有雷霆大,但那双细而长的眸子中。所蕴含的寒芒,还是清晰的透露出,这位帝王心中的愤怒。

    太监们能感到气氛的不寻常。一个个缩着脖子,乞求看待会儿的暴风雨,不要来得那么凶猛。

    过了不知多久,嘉靖终于从大案上抬起目光,对左右道:“把袁姊和张居正给联找来!”声音冰冷刺骨。让人不禁担心起那两人的命运来。

    因为嘉靖对《兴都志》十分重视。每篇文稿都要阅过,为了方便起见,袁姊和张居正修撰时,就在西苑中办公,所以嘉靖的旨意很快传到。两人赶紧放下手头的活计!整整官服,拿着乌纱帽,从各自的值房中出来,正好在走廊中面对面碰上了。

    “部堂张居正恭敬行礼道。

    “嗯”袁姊神色复杂的看一眼张居正,道:“不必多礼,既然鞍下传召,咱们赶紧去吧。”

    两人便一前一后,往玉熙宫方向去了。

    袁姊走在前面,不时用余光看看侧后方的张居正,心里满是纠结之意”知道那些人已经上书之后,袁姊的压力很大,总担心会被牵连下狱,好几次都想上书撇清自己。但一想到那“入阁。的诱惑,他就枰然心动,加之担心将来徐阶掌权后报复,他才抑制冲动,没有将已经写好的奏章递上去。

    现在皇帝终究还是追问下来了。往玉熙宫每走一步,袁姊心里就多一分害怕,他根本不知那个喜怒无常的皇帝,会怎样落自己。最终。在走到谨身精舍外,等待传唤的时候,他暗暗拿定主意,待会儿要是事情不大则罢,若是皇帝暴怒,事不可为,就只好死道友不死贫道,自己先脱身了。

    如是想过,他觉着自己有些丢人,就像从张居正的面庞上,看到些紧张担忧的情绪,好找点平衡”在袁弗看来,一般人这么大的事情。都该慌张恐惧到不行才对,无奈张居正偏是二般人,自始至终都一脸的沉静,仿佛事不关己一般。这让袁姊颇没面子之余,也暗暗敬佩。心说平时还真小瞧了这家伙呢。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等了好一会儿,皇帝终于宣见,两人赶紧进得精舍,恭请圣安,但皇帝并没有让他俩起来,只是让张居正直起身子,原本一脸怒气的盯着他的脸,想看看这个狂悖之人,到底长什么模样,但当看清张居正的长相后,皇帝心中不由赞叹道:“倒生得一副好相貌啊!”

    所谓牧民者必有官相,无官相则无官威。生得有没有官相,也是当时对男子的唯一审美标准。只见那张居正生一张标准的国字脸,面皮十分白净。更兼目似朗星、鼻若悬胆,唇边三缕美髯,相貌堂堂、六宫齐全,乃是一等一的大官人相貌。

    世人都爱以貌取人。嘉靖虽然愤慨莫名,却也不能免俗,一见张居正这相貌,心中的恶感竟不觉消了三分,起了丝丝爱才之心,语调也不由缓和下来道:“你就是张居正?”

    “回陛下,微臣正是张居正。”张居正的心中涌起片片悲凉,暗道:,竟然靠这种方式,才能让皇帝对上号来,我还真是失败呢”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想这个”这家伙的构造显然异于常人。

    听他声音洪亮,中气十足,嘉靖心中的好感又加了两分,如今竟已是一半一半了,差点就说:“起来吧。,

    “咳咳”嘉靖咳嗽两声,沉声道:“张居正,你可知罪?。

    “微臣不知张居正摇摇头道:“斗胆请皇上示下

    “拿给他看嘉靖一指桌上,黄锦便赶紧将那几份奏章捧下去。对他道:“看着吧

    张居正双手接过,快看了一遍,便还给黄锦。

    “这就看完了?”黄锦不由吃惊道,…颇广要是自只看的话。众么短的时间。也看不宗。“

    “看完了。”张居正却稳稳点头道:“一字不漏。”

    “说大话呢吧?”嘉靖冷笑道。

    “君前无戏言。”张居正道:“微臣岂敢说大话。”

    “那好,联问问你,彭寿年的那份奏章,从第八句开始,往后说的是什么?”嘉靖存心想煞煞他的气焰。

    但张居正好容易让皇帝认识。正要一展才华,化危机为转机岂能乖乖服软,便轻轻嗓子,朗声道:“彼为饱学,焉不知光宗故事?然一再提及,自有借古讽今之意,其心可诛”他竟然毫不停顿,一口气将长长一篇奏章背了下来。

    嘉靖和黄锦不禁听呆了,心说原来传说中的“过目成诵”是真实存在的啊!就连那袁姊也暗暗咋舌道:“好小子,不显山不露水的,想不到竟是个高手啊”

    但过目不忘解决不了问题,嘉靖收回心思道:“你既然这么好的记性,必然对故宋光宗皇帝的事情,了若指掌了?”

    “不敢说了若指掌。”张居正毫不谦虚道:“但还算是耳熟能详。”

    “既然如此”嘉靖的脸一下子拉下来,咬牙切齿道:“你拿英宗影射一事,就是不是别人诬告了?”

    “皇上明鉴,这是那些人不学无术,断章取义”张居正面不改色道:“却没有站在历史舟度上。审视“濮议之争。的历史定位。”

    这时候袁姊也插话道:“皇上,不妨听听他是怎么说的,看看在不在理。”

    “那你到说说,是怎么个历史定位?”嘉靖按住怒气道:“莫要强词狡辩,联不是可以被蒙蔽的昏君!”

    “圣明不过皇上!”张居正。道:“微臣岂敢隐瞒。”说着侃侃而谈道:“臣研读历史的体会是,评价一件事情的是非对错,不能看当时人怎么看、当时人怎么想,甚至不能看大多数人的想法!”

    “呵呵,难道要看你张太岳的想法吗?”嘉靖不无讽刺道。

    “为臣惶恐,当然不是。古人云,当局者迷!苏东坡也说,横看成岭侧成峰,只缘身在此山中。微臣认为,当时人受其立场、利益甚至感悄的局限,很难公正、公平的对待“濮议之争张居正沉声道:“纵观嘉估末年,宋廷积弊重重,以王珐为的两制,和以韩椅、司马光为的宰执,在改革一事上分歧很大,对立严重!那个时候英宗皇帝的一片至孝之心,难免会被两派人马利用,为了打压对方,为了反对而反对!”

    听到这儿,嘉靖不由动容,大感知己的点头道:“倒有些道理。”在他看来岂止是有些道理?简直是说到他心坎上去了。大礼仪二十年,让嘉靖身心俱疲,等到尘埃落定,落花流水后,嘉靖难免回想整个过程,现起初也许是真为了“继嗣、继统。而争执,但到了后来。君臣争斗到了白热化,争执本身已经没人理会,纯粹成了为反对而反对,为压倒对方而战斗了。

    世人愚昧,总是觉着那些一身正气的清流,掌握着普世的真理,永远不会犯错一般,所以将所有的非难都加诸于皇帝,和支持他的张媳、桂菩、方献夫等人身上,说皇帝不硕大体,偏执独行,说张、桂、方等是只会趋炎附势的钻营奸佞。

    这是嘉靖皇帝多年的心结,他一直希望能有身后的美名,却知道大礼仪注定会给自己抹黑,但他纵使权力无边,却也没法改变人心,徒呼奈何之下,他变得无比避讳此事。现在听到张居正这样说,心中感到十分安慰。

    但安慰归安慰,多一个张居正理解自己,还是于事无补”嘉靖有些沮丧道:“你倒是看得清楚,可又有什么用?还是没法说清谁是谁非

    “圣人曰:“夫物芸芸各复归其根”张居正却不这么看,道:“臣的体会是,等到事情了解一段时间后,尘埃落定了,当事人都已经退冉舞台了,历史自然会有定论。”

    “什么定论?”嘉靖有些急切的问。说完又解释道:“联问的是濮议之争。”

    张居正沉声道:“看溢号!”

    “看谧号?”嘉靖道:“你是说皇帝的谧吗?”心中未免有些失望。因为辈宋以后,对隘号要求只用美谧、平谧,而不能用恶谧,也就是一味的溢美之词,拿这个说事儿。难免不能让人信服。

    “不是。”张居正摇头道:“是大臣的溢号!”说着伸出二根手指道:“微臣只据两派领人物的溢号,便可知故宋后世对他们的褒贬!”

    “讲!”嘉靖这下来了兴趣,张居正这个方法,是他从没想到的。但一听就很有道理,因为官员的谧号。是由其身故后,士林讨论之后,交由礼部颁下的,可以说是其一生的总结定位,自有高低之分。

    而对两派领的盖棺定论无疑也彰示着宋廷后来对此事的态度”考虑到英宗短寿,三人定谧时,他早已驾崩多年,这

    谨身精舍中檀香袅袅,张居正清声而谈道:“当事两派主事者,支持派有韩椅,得值忠献!司马光。的谧文正;而反对派的脑王佳,有的文献上说是得“单谧文”有的说是溢“文恭,的,不过两者都差不多。大褒大贬莫过于此,可见宋朝人的观点已经确凿无疑,所以微臣才敢大胆引用此事”。说着一叩到底,道:“皇上明鉴!”

    嘉靖听了沉思一会儿,便两眼直冒金光,竟激动的连连道:“好!好!好!”可见被他彻底打动了。

    袁弗则偷偷打量着张居正,心惊肉跳道:“难道此子作此文章时,早就想到会有今天?那可太可怕了

    为何张居仅仅列出三个溢号,便让皇帝失态,尚书心惊呢?这就得简单介绍下官员的猛号了。要知道溢号这东西,可不是一般人能得的。必须要有百官和礼部共议决定。而且在宋朝时,皇帝在此事上没有言权,也就是说,都是死者同僚们商量出来的,所以可以看出当时人们对他的评价。

    官员谧号不像皇帝谧号那样一味溢美,不是乱起的,那在礼部都是有规定的。单说宋朝。一般都是一字为正一字为辅,也就是两个字的。字是对官员进行定性,对文官来说,最高的是“文”终宋一世。得“文某,者不过一百四十人;对武官来说,最高的是“武”终宋一世,得“武某,者,不过二十多人而已。

    文后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顺序排队,依次为“正忠恭成端恪襄顺,,武后面的第二字,按照高低顺序排队,依次为“忠勇穆刚、德烈恭壮

    还有一种更牛逼的,就是文武双全的,会得通溢,以“忠,开头。其中以“忠武,者最美,因为这是千年偶像诸葛亮的谧号;其次是“忠献”“忠肃”“忠敏。等。

    韩骑既当过宰相又当过元帅,当然是文武双全,得一仅次于诸葛亮的溢号,可以体现其在当时人心中地位之高。

    当然绝大多数人,文就是文。武就是武,泾渭分明的。读书人都有个理想,那就是“生当太傅,死谧文正”太傅是官衔的最高等级,而文正就是谧号的最高等级,士林公认,此是“谧之极美,无以复加”终宋之世,得此溢者,不过欧阳修、范仲淹等寥寥数人,都得是公认的德才兼备,毫无瑕疵的完人才行,欧阳修能得此谧,便已被认为是无可越的完美了。

    而王佳的璇号,一说是“尖”一诺是二尖恭”这们耳都不是井么好隘。先说前者,“单溢文”这是给学问高深者所谧的字,得此溢者,本身是学问大家,但是和政治的牵连并不大,比如“文起代之衰,的韩愈,“程朱理学,的朱熹,“新乐府运动。的白居易,还有些名气较也得此谧的,如杨亿、李翱、陆希声、权德舆等人,这些人都多多少少当过官,但都不算是国之重臣,参政也不深入,所以单溢“文”是专门是为了赞扬其在学问上的造诣。由于他们和国政的相对隔绝,所以没有用另外一个字来配合,因为后面一个字无论是

    “正”“忠襄”“憨。等等,都需要在政治活动中体现出来。

    对政治家本身来说,除了学问之外。更看重的是对其为政的评价,也就是溢号的第二个字”如果缺失的话,实在不是什么好评价。

    但王洼和晚他一年身故的王安石例外,这两人确确实实是重臣,都搅动一时风云,身上的政治气息。隔着十里八村的就能闻到,为什么也是“单值文,呢?这要从当时的政治气氛考虑,拗相公的溢号“文,是哲宗给的,哲宗时新旧党的势力仍然还在相互抗衡着,哲宗本人也经历了从一个旧党支持者向新党靠拢的过程。特别是由于太后的存在,情况变的更加复杂。也许是为了妥协,两边都不想得罪?所以起了个不带政治褒贬的猛号?还是有意否定两人在政治上的表现?这就不得而知了。

    但无论如何,一个风云数十年的宰执,却没有得到政治上的肯定,那便是大大的失败了。

    听了张居正侃侃而谈,嘉靖忍不住驳他一句道:“那么文恭呢?《宋史》上说他谧号。文恭”并不算差呀!”

    “放在别人身上不差”。张居正竟笑起来道:“放在王佳身上,可就是莫大的讽利了

    我不说啥,看我接下来的更新吧”(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三二章 火了

    王珪以文辞才学进用,他的文章繁富瑰丽,自成一家,朝廷重大典策,大多出自他的手笔,士林都很称赞他,两制更是以其马首是瞻,他死后皇帝还赠太师,停朝三天,表示哀悼,可谓是极尽哀荣了。

    而且在‘正忠恭成,端恪襄顺’八个字的排序中,‘恭’排第三,虽不算极好,但也不差。所以嘉靖才会有此一问,当听到张居正发笑,皇帝更奇怪了,道:“难道朕的问题很好笑吗?”

    “微臣失仪,皇上恕罪。”张居正赶紧道歉道:“微臣岂敢对皇上不敬?微臣笑的是王珪的谥号。”

    “文恭有何好笑?”嘉靖沉声问道。

    “文恭并不好笑,如果臣能得此谥号,那真要高兴的活过来。”张居正道:“但王珪得这个谥号,就让人笑那授谥之人不地道了。”

    “此话怎讲?”嘉靖问道。

    “皇上可知王珪有个很有名的绰号?”张居正笑道。

    “三旨相公嘛,”嘉靖不由笑道:“这个谁不知道。”原来王珪从执政大臣到宰相,共柄国十六年,却没有任何立议倡明,一概奉承顺从。当时人把他唤作‘三旨相公’,说他他上殿进呈,对皇上说‘臣来取圣旨’;皇上批示完可否如此,他便说‘臣领圣旨’,绝不反驳;待到退下告诉禀告事情的人,便说‘已得圣旨,照着去办’。典型的传声筒,从不发表自己的主张。

    再看他的谥号‘文恭’,那个恭字表面上是‘不专己善、守正不移’,但用在王珪身上,多少有讽刺他迟缓暗弱,从不立议倡明,毫无建树的意思。

    再到后来,王珪又因在任时的某些事得罪,追贬万安军司户参军,削去赠官谧号,后来几经反复,在政和年间才又恢复。

    无论如何,当时对王珪的评价不高,这是不争的事实。

    在华夏这片神奇的热土上,始终脱不离反道德论的桎梏,仿佛一个人的历史评价高,那他做的事情就一定是对的,反之就一定是不对;尤其是两者相遇时,人们都会毫不犹豫的支持前者。张居正反向利用这一规律,使自己有惊无险的顺利过关,还让嘉靖龙颜大悦,问他道:“这是你早就深思熟虑过的,还是为了应付责问,临时胡诌的?”

    “皇上明鉴,”张居正道:“微臣是湖广江陵人,距离承天府不过百余里,向来引以为豪!能得以修撰《兴都大志》,自豪之情无以言表,早已暗下决心,呕心沥血也要将其修得尽善尽美,又怎会没有预先考虑到这事儿呢。”

    嘉靖一听,哎呦,还是老乡哩!信任感登时大增,又听张居正道:“而其此事微臣也请示过总裁了,袁部堂也说是可以的。”

    袁炜不得不点头了,他惯会察言观色,看嘉靖眉眼带笑,便知道皇帝被挠到痒处,张居正定会得到莫大好处了,这时候该如何选择,他当然不会犯糊涂了。便抬起头来,对嘉靖很肯定道:“是的,皇上,这事儿微臣跟太岳合计过,都觉着没问题才用的。”

    嘉靖闻言龙颜大悦,对张居正最后一丝怀疑也消失不见了,终于彻底露出笑脸道:“都起身吧。”

    “谢皇上。”两人齐声应道,然后站起身来。张居正感觉背上凉飕飕的,这才发现已经满是冷汗了。

    张居正对于此事的解释深得圣意,嘉靖不仅不再追究他的责任,还让他和袁炜分别撰写一篇这方面的文章,以正视听。两人的政治觉悟都很强,立刻体会到这篇文章的重要意义,是皇帝对大礼仪的最后定论,写好它绝对会得到嘉靖丰厚的回报。

    但张居正却出人意料的婉拒了,他对嘉靖道:“论及作文,臣不及袁部堂的十分之一,不敢班门弄斧,还是专心修撰《兴都志》吧。”

    袁炜是大明朝的‘一支笔’,论起写文章来,嘉靖当然对他信心更大,心说看来这张居正还有些自知之明。闻言问袁炜道:“袁爱卿意下如何?”

    袁炜满脑子都是立功往上爬,便痛快的答应下来。这就是眼界上的差距,他光看到了写这篇文章的好处,却没看到将来的坏处,嘉靖在时,当然不无裨益,可一旦嘉靖崩了,谁知道将来是个什么风向?万一新君否定先帝的所作所为,那这篇文章可就要了命了。

    不谋全局者,不足谋一域;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有时候失败的命运,都是在早些时候种下的。

    见他答应下来,嘉靖心情大好,对袁炜道:“你把《兴都志》总裁的担子卸下,专心写这篇文章,等写好了,朕自有重用。”又对张居正道:“你接下袁大人的担子,好好修撰《兴都志》,等圆满完成了朕也有重用。”

    两人都高兴的应下,准备告退时,却得嘉靖留下用膳,吃了顿素斋才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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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袁炜和张居正被叫去审问,不仅没有被怪罪,还被留下吃饭的消息,很快传了出来,各方势力闻言无不惊诧莫名。

    严世蕃自然气炸了肺,他感觉自己真是流年不利,往年自己想要算计谁,哪有失手的时候?且被他认为是当世人杰的三人中,陆炳已经归西,杨博在家丁忧,原本以为就剩自己一个高手,难免目无余子,生出小看天下英雄之心。

    谁知老天作弄,他干不掉的对手竟一个接一个的冒出来,几次算计均告无果而终。要说打不到徐阶他也认了,毕竟是宦海沉浮三十年的老油条,在严嵩全盛时都能存活下来;就是收拾不了沈默,他也勉强习惯了,毕竟你来我往、明枪暗箭好多回,他也知道那小子神的很,更兼有皇帝庇佑,谁也奈何不了了。

    所以他今年的两场反击,全都避开了这两人,选取相对弱小的对手作为突破口,心想这下总该没问题了吧?谁知无论是吴时来、张翀、董传策,还是张居正,他一个也没拿下!

    这是后生可畏,还是我变弱了?一种从没有过的无力感,包围了不可一世的小阁老,让严世蕃变得无比沮丧,索性关起门来醉生梦死,不理外面的鸟事……不过别人醉生梦死是消沉逃避,在于他来说,却是灵感的源泉,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想出什么好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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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在徐阶那里,却叫一个老怀大慰啊,想想也是,既然是自己认定的继承人选,怎能不经风霜砥砺呢?徐阶暗道:‘过去太岳的光芒完全被沈默遮盖,并不是他本身的实力问题,而是自己这个当老师的,以前把他护得太紧了,让他都没了施展的机会。’曾经一度,徐阶对张居正的能力产生过怀疑,认为他将来不可能是沈默的对手,甚至有了改为培养沈默接位的想法……当然也只是想想而已,如今的沈拙言虽然一时被闲置,但徐阶这样的皇帝近臣,清楚嘉靖打压沈默,并不是对他有什么不满,而是怕他成长的过快,将来的皇帝还没登基,就先变成权臣,这让新皇帝如何掌握?

    他很清楚,沈默已经自成一家,对自己持礼甚恭,其实本质上是相互合作,各取所需,离了自己也照样能活下去,加上人家年轻着呢,把他老徐熬死了一样当首辅,凭什么要全盘接受你的安排,给你当孝子贤孙?

    恰恰这个时候,张居正让他重新看到了希望。想来想去,孩子还是自家的亲,还得全力栽培才行。徐阶决定改变对张居正的呵护态度,让他自己去闯一条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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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得知此事时,沈默正在招待自己的学生,为他们明日的殿试饯行。他默默让传信的三尺退下,自己则不动声色继续招呼众人吃喝……因为明日要上考场,所以今日都是以茶代酒,当然是以吃喝为主。

    但沈默自己喝得却是白酒,在场十八个学生,他便共喝了十八杯,学生们要拿酒陪他,他摇头不让,笑道:“我这是极品状元红,好辛苦才从大户人家弄来的,怎能轻易便宜你们?”众学生笑闹道:“原来老师不是爱护学生们,而是心疼您的酒啊。”虽然师道尊严,但师生年纪相仿,加上沈默从不故作严肃,所以彼此间的关系亦师亦友,相当融洽。

    “就是怎地?”沈默瞪他们一眼,笑道:“这酒可不是谁都能喝,非得进士才喝得,”说着指一下众人道:“等到殿试放榜的时候,中了三甲的,只能喝一杯;二甲的,可以喝一壶;一甲的可以喝一坛……若是谁中了状元,”众人心说,难道可以喝一缸?谁知听沈默促狭的笑道:“大家就把他扒光了,扔到酒缸里。”惹得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笑完了,大伙便不怀好意的看着王锡爵,笑道:“会元公,你可要做好准备啊。”王锡爵正是那元驭兄,他指着一边的徐时行,摇头笑道:“上次汝默兄发挥欠佳,在下才侥幸,我其实不如他学问扎实。”

    徐时行连忙谦让道:“我能考第二才是侥幸,殿试能进二甲就心满意足了,可不敢跟你争。”

    沈默不由笑道:“呵呵,谦让起状元来了,这要让外人看到,还不觉着我怎么净教了些目无余子的学生?”众学生一愣,以为他生气了,谁知沈默转而哈哈大笑起来道:“这也算是有其师必有其徒吧。”学生们被老师耍了一道,哪里甘心?哄笑声响成一片,如此师生相处,真是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因着明日还要早起,沈默早早就让他们散了,亲自把他们送到门口,学生们便依次上前与他作别,他也对每个人都温言勉励,让他们不要有压力,考出水平就好。

    等到王锡爵和徐时行上前时,沈默面上的笑容似乎更加亲切,拍拍两人的肩膀道:“再把前两名包了。”

    王锡爵郑重的点下头,徐时行的眼泪却快要出来了,他行差踏错一步,结果引来麻烦重重,本来早就该被人整下去了……中了会试第二名后,跟他撕破脸的唐松,竟一封检举信告到了礼部,虽然不敢提‘通关节’的事情,却抓住徐时行改姓一事,将其过往尽情抹黑,礼部不明就里,险些就要下文停止徐时行的考试资格,让他接受调查了……如果真那样的话,不论调查结果如何,徐时行这次都没法考中进士了。

    但所有的麻烦被老师挡下,是沈默找到礼部尚书袁炜,请他务必将此事押后,袁炜碍于沈默的面子,只好答应下来,徐时行才得以有资格参加殿试。

    见他眼里带泪,沈默知道他的压力很大,便温和的笑笑道:“这样怎能考好试呢?”

    徐时行深吸口气,点点头道:“学生知道了……”

    “不要有压力。”沈默微笑道:“不妨跟你明说,我请礼部押后再查,其实是可以不查的……”

    徐时行就担心这个,哪怕自己中了进士,却还要被人去家乡查来问去,岂不丢死人了?闻言抬起头来道:“如何才能不查?”

    “只要你能考个前十名出来,”沈默笑道:“那就成了道德完人,谁还敢再质疑你?”只要有考试,唯成绩论就永远不会消失。

    “嗯。”徐时行闻言重重点头道:“学生知道了,这次一定要将此事做个了断,不让老师再费心了。”

    沈默欣慰的点点头道:“我相信你。”说着微笑道:“你的同窗都等着呢,快去吧。”

    徐时行朝沈默深施一礼,终于转身大步离去了。

    望着渐渐远去的学生们,沈默深吸口气,暗暗道:‘可都他妈争气啊!老子将来指望你们了!’心中也不禁自嘲笑道:‘封建的师生关系,果然是彻头彻尾的庸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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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书房中,徐渭便朝他笑道:“想不到那个张太岳如此厉害!我以前倒小看他了。”

    沈默笑笑道:“我早说过,你偏不信。”

    “你将来有对手喽,”徐渭打趣的望着他道:“本以为你四十岁后会高手寂寞呢,原来老天爷早安排好对手了。”

    “为什么一定是对手?”沈默浸湿了毛巾,轻轻擦着脸道:“难道就不能和平共处,齐心协力吗?”

    “嗨,你咋犯晕了呢?”徐渭嘿嘿笑道:“没听说那句话吗?一山难容二虎,除非一公一母……这好像还是你说的吧?”

    “呵呵……”沈默笑笑,轻叹一声道:“先别想那么远了,内阁那几把椅子,还轮不着我们去抢。”说着皱眉道:“麻烦的是,原先我给严世蕃上的套,这下不能用了。”

    “是啊,谁能想到张居正竟毫发无伤,”徐渭笑道:“我看他的反应,八成是早有预谋,”说着一眯眼道:“你说会不会,这事儿一开始就是他卖的破绽呢?”

    “那他可太厉害了。”沈默淡淡笑道:“不过完全有这个可能。”说着摆摆手道:“不说他了,得赶另外想辄了,不然还不知严世蕃下回又会害谁呢。”

    “我劝你最好别轻举妄动。”徐渭道:“那三个不知好歹的小子,给你们惹了不小的麻烦,现在皇上似乎犟上了,不许任何人再攻击严阁老。”

    “难道就这样算了?”嘉靖的脾气什么也知道,一旦认定了什么事儿,只有老天爷能改变他的主意,可现在蓝道行不在了,老天爷也不会帮徐党说话了,所以皇帝真铁了心要保严家父子,他还真没办法。

    双方似乎陷入了僵持,加之三年一度的殿试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所以朝堂的争斗刹那间趋于平静,但谁都知道,这是决战前最后的宁静,双方已经不可开交,只差一场最终的你死我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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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天后,金榜传胪,嘉靖四十一年的龙虎榜出来了,状元申时行、榜眼王锡爵,探花余有丁,共三百九十九人,然后御街夸官,琼林赐宴,孔庙上香,立题名碑……新科进士们尽情享受着属于他们的荣光时刻,就连北京城都仿佛被感染,变得红红火火起来。

    好大一场火,烧红了半边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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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三章 无可奈何花落去

    国人盖房子喜欢用木头,哪怕皇宫也不例外,木结构房屋确有其优点所在,比如建筑迅速、美轮美奂,成本也比较低廉之类,但缺点也很明显,如不耐岁月侵蚀之类,但从居住角度考虑,最大的缺点就是怕火。尤其是天干物燥之时,那真是一点就着,一烧就是一片。

    所以我华夏时常出现火灾,尤其是木建筑鳞次栉比的皇宫,更是重灾区,哪个朝代都有几次,可像大明朝嘉靖年间这样频繁的,却极其罕见……或者说,像嘉靖皇帝这样容易遇见火灾的,绝对是绝无仅有。

    据有司统计,御极至今四十一年,皇宫中共发生火灾二十一起,最严重的一次,将紫禁城三大殿都给付之一炬,甚至连皇后都烧死了。这还不算皇帝几次在行宫中遭遇火情……因此人们私下送给道君皇帝一个外号,名曰‘火德星君’。

    如此频繁的火灾当然不会是无缘无故,它跟嘉靖的日常活动有直接关系,这位皇帝整天在宫里焚香炼丹,烧纸打醮,哪一项不是火光四起?当然,要是皇帝自己练,也不至于引起那么多的火灾,偏偏他还养了大帮的道士在宫里,大家一起烟雾缭绕,时常还会发生爆炸,火灾不频繁才怪哩。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嘉靖四十一年三月,春闱结束后没过几天,皇帝居住的玉熙宫,又发生了一场大火……

    事情的起因没什么好说的,还是皇帝修炼走火,一道符纸点着了墙角的帷幔,火苗很快便窜了起来,眼看着就上了房顶。有道是久病成良医,嘉靖早就在一次次火灾中锻炼出来了,一面大叫道:“走水了!”一边收拾好重要的印章奏本、珍贵丹药,用块黄缎子卷个包袱,等黄锦和陈洪冲进来,他都把包袱打好结了,甚至还是个漂亮的蝴蝶结。

    于是陈洪背着包袱,黄锦背着皇帝,在一众小太监的簇拥下,往精舍外跑去,此事春天风干物燥,火势蔓延的很快,当跑到院子里时,整个谨身精舍都已经火光一片了。

    嘉靖倒是镇定,看看火情道:“玉熙宫是保不住了,别在这儿费力了,全力保住别处吧……”

    这时候太监们提着桶、抬着瓮、推着水龙来了,开始喷水救火,无奈东风呼啸,火借风势,越烧越猛,根本没法扑灭。

    不幸中的万幸是,嘉靖遭了多次火灾后,非常注意外部防火,宫中诸门摒弃木料,皆用砖砌,宫殿间还留有防火通道,所以火势虽大,并没有蔓延开来,人员死伤也不重。

    但看到自己住了多年的寝宫被烧毁,嘉靖还是很伤神,尤其是一想到那么多的法器宝物,都被付之一炬,他就更加心揪,披着个毯子坐在空地上,不停的唉声叹气。

    这时候,黄锦在边上轻声道:“皇上,徐阁老来了。”

    嘉靖点点头,看一眼徐阶道:“来得真快啊?还没睡吗?”

    徐阶恭声道:“是的,有几个省的折子明天必须回,所以微臣赶了个通宵。”说着道:“地上凉,先请皇上去无逸殿歇着吧。”

    “守着这么大堆火,怎么会凉呢?”嘉靖摇摇头,拒接了徐阶的好意。

    徐阶只好陪皇帝在那站着,嘉靖看他一眼道:“你先回去办差吧,别耽误了公务……”

    “天大地大皇上最大。”徐阶道:“此刻皇上的寝宫被烧,主上忧心忡忡,为人臣子有多大的事情都要放一边,要全心全意为陛下排忧解难了。这是微臣看来,最要紧的事务。”明明是拍马屁,但他说的义正言辞,仿佛在反驳皇帝一般,让嘉靖丝毫觉不出是拍马屁来,但仍感到十分受用,感动的点点头道:“难得爱卿有这份心。”见徐阶还站着,便吩咐黄锦道:“给徐阁老搬个锦墩来。”

    徐阶赶紧逊谢,嘉靖却道:“今后你就坐着吧,这么重的国事都压在你一人身上,朕不忍我的定海神针多受累了。”

    徐阶感动的差点哭出来,口中道:“微臣不累,何况还有严阁老,也是整天在内阁盯着呢。”

    “他不添乱就不错了。”嘉靖淡淡道:“陪朕说话都颠三倒四,说了上句忘了下句,还老是听不清。”由于严世蕃居丧期间,不能入值朝房,替老父奏对应付,这下老严嵩可就作了难,对各部各省的公文难于批奏也倒罢了,可有时嘉靖皇帝心血来潮,让太监把他叫去,让老严嵩拟旨草文,写个青词啥的。可怜严嵩老眼昏花,老脑袋早就转不动了,又没了严东楼照应,这下可现了原形,奏对多不中旨,青词也不合圣意,使得嘉靖帝大为失望,只好将这些都交给徐阶,让严阁老不再务实,只负责国事咨询……也就是配皇帝聊天而已。

    徐阶叹口气道:“严阁老毕竟八十四了,微臣都不敢想能活到那么大年纪,他老人家却仍能侍奉帝侧,这份心是谁也比不了的。”人家严嵩明明八十三,他却给人家硬加了一岁,好在嘉靖也不清楚那老家伙到底八十几了。

    这番话明着是夸严嵩长寿、忠心之类,实际上却是暗贬他是个尸位素餐的老朽,不过徐阶深谙嘉靖的心思,所以说的让皇帝听不出刻意来。

    嘉靖帝不由点头,问黄锦道:“严阁老来了吗?”严嵩现在把西苑当成家了,整天住在嘉靖给建的小院儿里,整天过来陪皇帝说闲话,但现在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却一直没有露面,这让皇帝心中有些不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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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直到天蒙蒙亮,大火都快被扑灭了,严阁老才乘着他的腰舆姗姗来迟。

    见到现场一片狼藉、到处冒烟,老严嵩瞪大眼睛道:“哎呀呀,怎么烧的这么厉害?这是哪个该死的放的火?”

    嘉靖的脸当时就黑了,不搭理他,边上的黄锦小声道:“也不是谁放的,天灾。”

    严嵩闻言叹息道:“唉,玉熙宫都被烧没了,真是太可惜了。”

    见他不停的惋惜被烧的宫殿,却不问问龙体安否,嘉靖不悦的哼一声道:“没了就重建呗。”

    “皇上说得容易,咱们现在国库空虚,三大殿还没彻底完工。工程浩大,掏空了国库,没有多余的人力物力重盖宫殿。”许是人老了,老严嵩已经管不大住自己的嘴巴了,看着嘉靖一脸的不耐,还在那絮絮叨叨道:“这些年修宫殿的钱,确实花的多了些,烧了建、建了烧的,那是拿朝廷的银子打水漂啊……皇上,老臣斗胆说一句,您还是别在宫里修醮了吧?”

    本来宫殿烧了就很闹心,偏生老严嵩又不识相的在边上絮絮叨叨,让嘉靖的脸色更黑了。

    边上的徐阶一见严嵩,便从锦墩上站起身来,他虽然乐见严阁老说多错多,可让皇帝消气显然利益更大,于是忙出来和稀泥道:“阁老,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咱们还是先想想,皇上的寝宫该怎么办吧?”

    嘉靖一听,是啊,我睡觉的地方都烧了,今晚上总不能风餐露宿吧?

    “西苑中宫室多得是。”严嵩想一想,道:“皇上可以选个中意的先住着。”

    嘉靖不置可否,又问徐阶道:“徐阁老如何看?”

    徐阶察言观色,已经知道皇帝对这个方案不感冒了,便缓缓道:“事出突然,别处都没有准备,当下也只能照严阁的说法办了。”顿一顿,又道:“不过吾皇节俭,西苑中除了的玉熙宫外,别处的宫室都没有翻修,建筑古旧,规模狭隘,怎能当做君王的寝宫?所以为臣以为,权宜尚可,但不能久居。”

    “唔,朕也是这个意思。”见徐阶能说到自己心坎上嘉靖十分高兴。

    那边的严嵩也听明白了,对皇帝道:“臣也是这个意思。”

    见他还算上道,嘉靖的表情稍稍缓和,道:“既然偏殿不能久居,那朕该去哪里久居呢?”

    老严嵩看一眼徐阶,心说你倒是说话呀?谁知徐阶存心看他出丑,在那里眼观鼻鼻观心,仿佛没事儿人一样,严嵩只好硬着头皮琢磨起来,想啊想,还真让他想出个主意来,便道:“皇上,自嘉靖三十六年大火后,朝廷每年都投入大笔的银子,重修大内禁中,臣听闻今日已基本完工,向来也是天意让皇上归位,才降下这场大火。”心说如此一来,皇上就能恢复朝仪、视理朝政了,群臣也不会再说我只知道一味媚上,不知道为国家着想了。

    但说完之后,他偷瞧嘉靖的面色,却看皇帝脸上不禁没有释然的表情,反而还一脸要吃人的样子。

    饶是他年老神衰、思维迟钝,也猛然想起皇帝为什么从大内搬出来了,自从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皇帝差点被一群宫女谋杀后,就对大内充满了恐惧和抵触,一提起大内就心惊胆战,除了每年过年不得不回去参加典礼、祭祀祖宗外,是绝对不踏足大内半步的。

    现在严嵩竟然建议皇帝回大内,正是触犯了嘉靖的大忌讳,皇帝怎会给他好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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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见皇帝生气,严嵩登时慌了神,想了想,赶紧改口道:“如果皇上不想重回大内,那么南宫刚刚修整完毕,也可以作为陛下的寝宫……”此言一出,天雷滚滚,让在场众人全都傻了眼,心说严大人今天是怎么了,咋雷死人不偿命呢?

    如果说大内是嘉靖一个人的忌讳的话,那南宫就是大明朝所有皇帝的忌讳,因为当年土木堡之变后,英宗皇帝被也先俘虏,为了抗击侵略,维护朝廷大统,明朝官员便拥立英宗的弟弟登基为帝,是为景泰帝。后来也先见手里的皇帝过期作废,知道留着英宗没用了,心中十分生气。为了恶心明廷,他便将英宗放了回来。

    但景帝当皇帝正过瘾呢,岂能把皇位拱手让出?于是将过期皇帝明英宗,软禁在重华宫,也就是南宫中,因此在嘉靖看来,南宫乃是‘逊位受锢之所’,大大的不吉利。现在你严嵩竟然想把朕发落到那里去,难道想要朕被软禁起来退位吗?

    对这段掌故,哪怕是黄锦陈洪这样的太监都心知肚明,而向来以讨好皇帝为己任的严阁老,竟想让皇帝搬去那鬼地方,实在不知是吃错什么药了。都吓得低下头,唯恐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果然,嘉靖发火了,他把因为宫殿被烧而产生的郁闷,一股脑倾泻到严嵩头上,甚至用村骂诅咒严阁老的直系女性亲属,严嵩侍奉皇帝三十年,还第一次获得此等殊荣。

    看到严阁老被骂的狗血喷头,一直冷眼旁观的徐阶意识到,那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出现了!尽管他知道,自己的提议会劳民伤财,而严嵩提议皇帝凑合,不管动机如何,客观上都会节省财力物力,跟其相比,此刻的自己更像奸臣。但徐阶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他只知道自己为击败这个人,已经等了足足十五年,如今机会终于出现,绝对不能放过了。

    不论对错,只问输赢!

    想到这,他深吸一口带着烟火味的空气,仿佛闻到战场的气息,便向前一步,拱手沉声道:“皇上息怒,臣有话要说。”

    “讲!”嘉靖也骂累了,坐在椅子上喘粗气,显然气得不轻。

    徐阶便用他一贯的语调,缓缓道:“有道是主忧臣辱,如果君父连住都住不安生,那做臣子的真是无地自容了。臣觉着偏殿狭窄古旧、大内、南宫各有凶兆,都不是皇上宜居之所。”

    “那你说朕去哪里住?”嘉靖面和缓和道:“就算睡大街,朕也不会去大内和南宫的!”

    “是。”徐阶轻声道:“微臣前几天刚做过估算,发现按照工部采买原料的耗资,所采购的木石材料,在建成三大殿后,必然还剩下三成左右,足以重修玉熙宫;而且上万工匠尚未解散,可命令他们转建玉熙宫,最多三个月即可完成。”

    一听说这么快就能完工,而且不用再行采买石料,嘉靖一下子开心起来,亲昵的拍着徐阶的肩膀道:“子升啊,你真是朕的管仲啊。”子生是徐阶的字,

    徐阶受宠若惊道:“为臣惶恐……”嘉靖兴高采烈道:“黄锦,拟旨。”

    黄锦赶紧搬来个小桌子,铺上空白圣旨,凝神等着皇帝下令。便听嘉靖道:“大学士徐阶忠诚勤愍,果敢能决,朕心甚慰,特进为少师兼少傅,赐穿蟒袍!”

    听了皇帝的话,黄锦很快翻译成辞藻华丽的骈文,变成一道圣旨,给嘉靖看过后用印,便算是赏赐生效了。

    徐阶受宠若惊,感激的叩首不已,谁知让他高兴的还在后面,又听皇帝闻言道:“你的长子在京里做官吧?”

    “蒙皇上恩典,犬子荫得官职,在太常寺做事。”徐阶恭声道。

    “嗯,多大了?”嘉靖问道。

    “三十七。”徐阶轻声道。

    “唔,可以了,能独当一面了。”嘉靖又下诏道:“着徐璠为太常少卿兼工部主事,全权负责寝宫重修事宜,钦此。”这摆明了是给徐家的福利。

    “皇上,万万使不得。”徐阶连忙道:“犬子一不是科举正途出身、二没担纲过什么工程,岂敢贸然担当此等大任?”

    “唉,没有谁是生来就会的嘛。”嘉靖看一眼严嵩道:“严阁老的公子也不是征途出身,不也做到二品大员?你的儿子怎么就不能出来做事呢?”说着笑笑道:“再说了,他有什么不懂的,还有你帮着照应呢,难道还会出什么漏子不成?”

    徐阶这才‘勉强’应下。

    这君臣相得的一幕,却使被抛在一边的严彻底恐惧了,他终于意识到,不管自己有多不情愿,大明朝内阁首辅,新陈代谢的时刻,终于还是到了……

    由来只有新人笑,有谁听的旧人哭?他终于体会到了嘉靖皇帝的现实,自己老朽了、无用了、便把自己一脚踢开了。一时间,老严嵩的心中充满了酸涩,身上的力气也仿佛被抽空,竟一下子瘫软在地上。

    边上人赶紧把他扶住,嘉靖看一眼失魂落魄的老严嵩,心有不忍道:“阁老操劳日多,快把他送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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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大家真牛逼,不过还是在12点前发了,应该是完成承诺了吧……不过贵在坚持啊,再次留下一句,明天月票增加一百张,便更一万字,增加二百张,便更一万五。俺倒要看看能不能把懒虫赶走。

第六三四章 菜鸟初养成

    就在嘉靖帝寝宫走水的第三天,袁炜的命题文章《濮议》新鲜出炉了,要说大明一支笔的名头,那绝对不是盖的,一篇文章写得花团锦簇不说,还考据严实,逻辑缜密,让反对者没法挑出毛病来。

    他重点描述了王珪,从最早坚持认为英宗应称濮王为‘皇伯’,到后来转而同意改称‘皇考’之间的心路历程。认为王珪后来的幡然悔悟,才使濮议之争尘埃落下。

    然后又总结王珪的一生,说他以文辞才学进用,文章繁富瑰丽,自成一家,朝廷重大典策,大多出自他的手笔,士林都很称赞他,两制更是以其马首是瞻,但柄国十五年竟毫无建树,还落了个‘三旨相公’的名头。

    所以袁炜得出结论,作为对生平客观评价的谥号,《谥法》记曰:尊贤贵义曰恭;敬事供上曰恭;尊贤敬让曰恭;既过能改曰恭;执事坚固曰恭;爱民长弟曰恭;执礼御宾曰恭;芘亲之阙曰恭;。尊贤让善曰恭。可见恭乃一华贵却平庸的字眼,却正好定义王珪的一生。

    但作为王珪政治生涯中,最为重要和波折的一笔,濮议之争不可能不被考量其中,那么他与皇帝持对立观点,为什么会被称为‘恭’呢?难道是‘持事坚固曰恭’?显然不是,因为濮议之争之所以平息,是因英宗对王珪许以宰执地位,使他改变了态度,转而支持英宗认爹。为了个人的政治利益,却置于道义是非于不顾的王相公,如果不是反讽的话,就只有‘既过能改曰恭’可以解释了。

    最后言明主旨道:‘既然宋代官员都认为王珪‘既过能改’了,那不过的一方自然是韩琦、司马光,以及宋英宗陛下了,所以宋英宗当年的作法是正确的!’文章到此戛然而止,但言外之意昭然若揭——那就是,既然宋英宗追封生父皇考是正确的,那当今圣上敬法先贤,也就无可非议!

    这篇迟来二十年的文章,给嘉靖皇帝带来莫大的心理安慰,也彻底封死了将来有人想要再翻案的可能。嘉靖自然龙颜大悦,命人将其悬挂在暂住的紫光阁中,并明发天下,令百官讨论后上疏畅言。

    作为奖赏,嘉靖授意徐阶,开始运作袁炜入阁一事。一时间朝野侧目,袁部堂如旭日东升。朝野对袁炜的风评却不好,其实他也没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不过是别人看他靠着几篇马屁文章,竟能位列相辅,心理不平衡罢了。便有人借他的《濮议》,给他起了个绰号,叫‘文恭公’,讽刺他靠写文章、拍马屁上位。

    那给他起绰号之人,十分的不地道,因为‘文恭公’的谐音是‘文公公’,十分的侮辱人。

    但袁炜心情大好,倒能坦然处之,自我安慰道,不遭人妒是庸才,君不见内阁两相都有外号吗?严嵩外号‘道童宰相’、徐阶外号‘甘草国老’,也没见谁敢不给他俩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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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然袁炜很明白,越是这种时候,就越得勤恳做事、低调做人,于是亲自到庶常馆中,主持本届的庶吉士考试。他是本届会试的主考,也就是所有考生的座师,这样做也有视察自留地的意图。

    果然,新科进士们对这位炙手可热的未来宰相,表现出了极大的敬意,那真是目含秋水眉带笑,唯恐让座师觉着自己不够虔诚,耽误了自己的前程。

    但我欲将心比明月,奈何明月照沟渠,袁炜堂堂二品尚书,预备阁老,哪能像沈默那样没有架子?事实上,也不只是袁炜,几乎所有的高级官员,都不会在意这些新科进士。

    还别委屈,你觉着自个已经是大官人了,人家就该捧着你,敬着你?做梦去吧,放眼看看北京城,数千名官员哪个不是进士出身?大多数新科进士都会被分到外地去,一辈子都不返京,终生再不相见,人家大人们怎会在你身上浪费感情?

    哪怕你考上庶吉士,成为进士中的精英,几年后也就是一名普通的翰林官,很可能清闲一辈子到退休,只有抓住机遇的,才能一跃而起,经历无数的勾心斗角、生死考验,如果没有被杀头、流放、贬官的话,才有可能变成朝中大员,到那时候才真正有资格跟大员们相交。

    归根结底,在大多是人看来,实力对等才有交往的可能,像沈默那样折节下交的人,往往被看为有失体统,只不过因为他还年青,所以大家都不觉着别扭,也就没人参他罢了。

    但像袁炜这样成熟老派的中年官员,是绝对不会对新进士子们假以辞色的,他只是对众人淡淡的笑笑,便在渐渐平息的嘈杂声中,以从容的官步走到台前,温言勉励众进士好生考试,争取选进庶吉士……事实上谁都知道,选庶吉士是看殿试成绩的。如果不是文采特别出众的,名次靠后的很难被选进庶常馆……毕竟殿试的名次是皇帝钦定,谁敢轻易推翻?

    但过场还是要走的,袁炜说一段套话,便宣布考试开始,礼部官员们散发试卷,而新科进士们不明就里,都还紧张兮兮……这届选四十名庶吉士,殿试没进去前四十的,还憋着劲儿想要挤上去;而进了前四十的,还怕被后面人挤下去,哪个也不敢小瞧这考试。

    看考生们开始答卷,袁炜便从容走出了考场,到了天井里,随同他前来视察的官员小声道:“大人,您看是不是待会儿对那些举子热情些?早建立感情早受益嘛。”

    “就凭这些新嫩,也能给老夫遮荫?”袁炜面色平淡道:“现在跟这些人多说,纯属浪费感情,还是等等吧,等庶吉士开始上课了,有的是时间跟他们热乎。”翰林学士负责庶吉士的教学安排,但礼部尚书兼任翰林学士,他觉着反正是自己的自留地,还是等着长出好苗子来再施肥不晚。

    但边上人小声提醒道:“听说这届的状元和榜眼,都是沈默的学生,而那个探花则是他的同乡,大人您还是早下手为好,以免自己的地里长出别人的庄稼。”

    一听沈默的名字,袁炜满不在乎的表情消失了,叹口气道:“唉,老夫被他摆了一道啊。”当初沈默找到他,请求押后对徐时行的调查,当时袁炜碍于有把柄在他手里,也没仔细想就答应了,谁知就是那个徐时行,竟然蟾宫折桂,中了本届的状元!每每想到此,袁炜就有被人偷了桃子的感觉,心中十分不爽,吩咐左右道:“请本届一甲三人,并二甲头三名,到老夫家中做客。”

    左右应下,将命令传下去。很快,徐时行、王锡爵等人便收到了请柬。

    “去还是不去?”王锡爵举着请柬问徐时行道。

    “不去。”徐时行坚决摇头道:“反正我是不去的。”

    “去吃顿饭又何妨?”王锡爵道:“我倒觉着可以去。”

    “老师已经说过,不要跟袁炜走的太近。”徐时行道:“咱们现在什么都不懂,还是听老师的保险。”

    “这回别听了,该去还得去。”房门被推开,沈默出现在他俩面前道,自从殿试之后,他俩便搬出会馆,暂住在沈默家前院的客房中。

    两人赶紧起身行礼,口称老师。

    沈默笑着点点头,示意他俩坐下道:“还是去吧,不然以袁炜那个小心眼,难免会记恨我的。”

    “老师还怕他吗?”王锡爵笑道。

    “怕是不怕,但目前这个状况,不能节外生枝。”沈默笑笑道:“今日京城可能有大变,你们要仔细看着,能学到不少东西。”

    “什么事儿?”两只初入江湖的菜鸟,兴致勃勃道。

    “呵呵,”沈默笑道:“我倒要考考你们。”

    两人知道这是老师在指点他们成长了,都低头寻思起来,过一会儿,王锡爵道:“是不是跟玉熙宫走水有关?”

    “当然有关。”沈默笑道:“继续说下去。”

    “听说严阁老让皇上回大内、去南宫,惹得皇上很不高兴。”王锡爵道:“而徐阁老则提出,用修建三大殿的余料重建玉熙宫,还说‘计月可成’,让皇上龙颜大悦,还把工程交给了徐阁老的公子……”

    “不得了啊。”沈默笑道;“知道的不少啊,元驭。”

    “都是汝默告诉我的。”王锡爵笑道:“别看这家伙跟闷葫芦似的,还真能打听事儿。”

    徐时行腼腆笑道:“元驭兄,你怎能这么说我?是那些人整天围着我俩说长道短,我不得已听来的而已。”他现在中了状元,今非昔比了,原先瞧不起他、不愿搭理他的人,全都掉回头来巴结他。说着他瞪一眼王锡爵道:“说话的时候你也在场,怎么事后还得我告诉你呢。”

    “人多嘴杂的,听了上句漏了下句,谁知道说的什么。”王锡爵不好意思的笑道:“好吧好吧,我承认不如你……”

    “我不是那个意思……”徐时行忙道。

    “好了,别打嘴官司了。”沈默打断他们道:“既然选择仕途这条道,就得耳聪心亮嘴巴紧,元驭确实要跟汝默学着点。”两人赶紧应下,又听他道:“你们既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能否猜到下面将会发生什么?”

    “这个么……”两人对视一眼,都摇摇头道:“看不懂。不会严阁老就此告老还乡,从此天下太平了吧?”

    “想得倒美,”沈默负手在身后道:“人家赖到八十三都不走,还能指望他主动让贤?”说着声音一沉道:“只有把他赶下台,才能完成新陈代谢,除此之外,别无他方。”

    “听老师的意思是,”一直沉默不语的徐时行,终于出声道:“徐阁老的提议里隐藏着杀招?”

    “不错!”沈默赞许的点点头道:“徐阁老老谋深算,就像太极高手,招数使出连绵不绝,不把对手打死,也要把他累死……”

    两个学生这个汗啊,那哪是太极啊,根本是王八拳嘛。

    但甭管是王八拳还是太极拳,只要能打死对手的就是好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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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时此刻,徐阶的大公子徐璠,正在修建三大殿的储料仓库中,挥舞着双手,怒吼道:“东西呢,剩下的料呢?库里怎么是空的?!”

    边上的工部官员道:“都用在三大殿上了,您非要库里有东西的话,只能再把三大殿拆了咯。”

    “一派胡言!”徐璠怒道:“我来前已经看过了,因着是我大明的三大殿,当初内阁分明多批了三成的工程款,月初工部向内阁交账,是一分钱银子也没退回来,说全都购买了物料!”说着一指那说话的官员道:“你现在告诉我全用了,敢对这句话负责吗?咱们现在可以立刻去内阁对峙!”

    那官员面色变了数变,吭哧道:“徐大人息怒,也许另有下情,但下官一个管仓库的,只知道来了多少料,出了多少料,结果进出相当,便以为是全用了……”

    “哼,”徐璠看看其他官员,一个个缩起了脖子,问到谁都是一推六二五、一问三不知,没一个给他句正话的。把徐璠给气的差点冒了烟,恨恨丢下一句道:“我治不了你们,总有人能治得了!”说完便拂袖而去。

    众官员面面相觑,心说看来是找他爹去了,那咱们也别闲着,赶紧去问问咱爹怎么办吧……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却说徐璠气呼呼来到西苑,卫士们一看是徐阁老的公子,也不阻拦,便放他进去,让徐璠顺利的来到无逸殿。

    内阁次辅值房中,徐阶正在埋头批阅奏章,突然间门便被推开了,吓得他差点把手里的本子扔出去,就见儿子一脸气愤的站在那里。

    看清来人,徐阶的脸登时拉下去,沉声道:“出去!”

    “爹……”徐璠是来找他爹诉苦的,却被徐阶往外赶,自然满腹委屈了。

    “我让你出去!”徐阶一拍桌子道:“你身为下官是这样进上官的值房吗?”

    ‘可不一直就这么进……’徐璠心中嘀咕道,却不想人家是看在他老子的面子上,才不跟他一般见识的,可到了老子这儿还这样,还指望他老子给自己面子?

    无奈之下,只好出去敲门,重新来过。

    徐阶晾了他好一会儿,这才让他进来。

    “爹……”徐璠看徐阶对面有把椅子,便就势坐上去。

    “站着说。”却听徐阶道。

    “唉。”徐璠只好站着,嘟囔一句道:“孩儿就够苦的了,怎么到了您这儿,还让我吃屈?”

    “你苦什么?”徐阶沉声道:“原先你可不这样,这变化也太快了吧,这才当了几天官,就跟严东楼学上了?”

    “没有。”徐璠低下头,小声道:“孩儿是着急急的,不是有意为之。”

    “但愿如此吧,别跟小人得志似的,把好东西全扔了。”徐阶训斥一句,便问他道:“过来有什么事?”

    徐璠委委屈屈道:“是这么回事儿,爹……哦不,启禀阁老,三大殿并没有余料可用,工匠们开不了工,您看这可如何是好?”

    徐阶闻言面色古怪道:“怎么会呢?那多出的三成预算,都用到哪里去了?”

    徐璠道:“我问那些库大使了,可都说不清楚。”

    “那可是一百多万两银子呢。”徐阶一脸肉痛道:“可不能说没就没了!”皱眉寻思片刻,对徐璠道:“这件事你不要管了,先回去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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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璠出去后,徐阶脸上的焦躁神奇不见了,他继续低头批阅奏章,直到将当天的工作量全部完成,这才伸个懒腰,舒缓下酸麻的背部,问左右道:“张太岳来了吗?”

    “早就等在外面了。”书办小声道。

    “快让他进来吧。”徐阶说话间,看一眼墙角的西洋钟,已经是申时末刻了,便改口道:“算了,老夫和他一起下班吧。”

    当见到一脸严肃的徐阁老,张居正赶紧站起来,不知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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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鸣谢某网友的帖子,馁真是太牛逼了,俺不用用馁的观点实在过意不去,版权费俺就不给了,馁要是觉着亏得慌,俺也是青岛的,可以一起出来哈酒。

    不管今晚能不能达到三百张,不过无论如何,俺都得赶紧再码一章去。

第六三五章燕归来

    .。甘。口一

    夕阳西下,什刹海波光淋漓。银键桥上,两个男子在并肩漫步影子被拉得老长。

    说并肩也不对,那今年轻些的稍错了半个身位,好让老者独自在前。又可不费力的看到自己。

    老者正是徐阶,结束了忙碌的一天。终于得来这难得的闲暇他深吸口河上清新的空气,对边上的男子道:“太岳,你有好的人选吗?”

    “人选到是有几个。”张居正轻叹一声道:“吴时来他们三个仍在狱里,再把人往火坑里推,实在是于心不忍。”

    “不要担心。”徐阶缓缓摇头道:“这次我们能赢”

    “是么?”张居正眼前亮道:“老师,您找到严党的罪证了?”

    “他们的罪证荟竹难书,只是有司一直视而不见罢了。”徐阶淡淡道:“不过这次事关皇上的寝宫,是非查不可了

    张居正心说:“看来当初老师提议用三大殿的余料,就是为了给严世蕃挖坑的。于是轻声赞道:“老师算无遗策,严东楼在所难逃了。”

    徐阶的面色却不乐观道:“严世蕃自诩天下奇才,虽有吹牛的成分。但却是大明朝的第一难缠,切不可疏忽大意,只要你指缝一送,他就能又溜了。”

    “学生明白了。”张居正点点头道:“户科都给事中顾彰志、工科给事中王希烈、监察御史庞尚鹏、部应龙皆可担当此等大任。”徐阶对张居正的栽培,最重要的就是将自己的人脉交给他接掌,一旦徐阶致仕,不出意外的话,这些人都将听张居正的。

    “顾彰志、王希烈、庞尚鹏、部应龙”徐阶轻声重复着这几个名字,过一会儿。幽幽问道:“郜应龙是丙辰科的进士吧?”

    张居正点头道:“老师好记性。这个人很要强,有大志,胆气也足。足以担当大任。”

    “嗯。”徐阶颌道:“你把材料拿给他,让他写这个本子给老夫看看吧。”

    “是。”张居正轻声应下。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知一一一一一一一

    华灯初上,严府中停了歌舞,一片死气沉沉。

    被送回家休养的老严嵩,仰面躺在安乐椅上,失神地望着屋梁上方。自从回到家中,他不吃不喝甚至不动一动,一直保持这个姿态,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才能证明他还活着。

    严世蕃闷坐在旁边的椅子上。还在不停埋怨着老父。直怪他怎能犯下那么幼稚的错误?这不是自寻死路吗?

    严嵩不想置辩,也懒得反驳,他感觉真是累了,自己真的撑不住了,强撑下去只能犯错更多,连最后一点圣眷都消耗光了。

    边上站着的严鸿看不下去了。小声道:“爹,您少说两句吧,爷爷这么大年纪了,身体又不好”

    “老子什么时候要你管!”严世蕃正憋了一肚子气没处撒呢,扬手就是一巴掌,扇得儿子眼冒金星。捂着脸不敢再说话。但严世蕃的怒气好容易找到泄口,却不会轻易住了嘴,用村夫村妇般的污言秽语。辱骂着自己的儿子,而且越骂越难听。

    严嵩终于忍不住了,喝一声道:“严世蕃!你好大的本事啊!骂了老的骂小得,你是我严家的老虎吗?”

    严世蕃这才住了口,闷闷道:“我这不也是急得吗?这事儿一传开,那些墙头草肯定又得摇晃了,咱们得想个辙,赶紧扳回来才行。”

    “别想着什么争权夺利了。”严嵩刹那的爆,耗尽了所有的体力。又无力的靠在躺椅上,缓缓道:“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现在不是两汉魏晋了,没有哪一家能独领风骚一百年。你放眼看看本朝一百六十年,有哪一家像我们严家鼎盛二十年,这已经是绝无仅有的异数了。”歇了一会儿,再接着道:“我已经看明白了,咱们严家该退了。退下来不招人眼,皇上念着往日的情面,还能保咱们家人周全,过几天安生日子。”

    严世蕃一听见什么狗屁“安生日子”便脑门子蹿火,强忍着怒气道:“那将来皇帝换了,有人找咱们算账呢?”

    严嵩闭目沉默许久,终是缓缓道:“儿孙自有儿孙福,一辈人只管一辈人,管不了那么多了。”然后顿一顿道:“现在的正事儿是,你拿着我的名刺,去徐阶家里请他过府一叙,要行晚辈之礼

    “什么?”严世蕃难以置信的瞪大眼睛到:“您让我去请徐阶?”这意味着什么?他们认输了呗!对于向来如奴唤婢般对待徐阶的严世蕃来说,这是万万万万无法接受的。

    “识时务者为俊杰。”严嵩耐着性子道:“徐阶上位已经不可避免,我们将来想要过得去,就得跟他修好。”原来徐阶自入内阁以来。肩随严嵩十余年,从不敢以同僚论礼,向来持礼甚恭,且从不对违逆。为了讨好严篙,甚至还把亲孙女嫁给他的孙子为妾,把自己的户籍也从松江迁到分宜,跟他冒认同乡。

    而严嵩有了夏言的前车之鉴。不敢过分自大,也对他十分的客气,应该说两人之间的欢喜,还是很融洽的”当然是在徐阶曲意侍奉的前提下。但严世蕃从不把徐阶放在眼里。多行无礼之事。这个严嵩并不知道。

    “跟徐阶修好?”果然,严世蕃一听就哂笑道:“明争暗斗了这么多年,早就你死我活了,这时候去低声下气的求他,除了把老脸丢光,什么用也没有。”

    “话不能这样说,徐阶不敢违背上意,他不会做得过火的。”严嵩道:“你到底去不去?”

    “不去。”严世蕃脑袋跟拨浪鼓似的道:“我就是死也不会去求他的。”

    “你!”严嵩闷哼一声不再说话,内室中只听见父子俩粗重的喘气声。

    这时,门外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接着是老管家严年的声音:“少爷,您衙门的人来找。”

    “他们来了?”严世蕃毫不意外道:“让他们委我书房候着。

    “是。”严年应一声,退了出去。

    严世蕃也起身道:“我先出去了。”

    “你还想干什么?”严嵩瞪着他道:“别折腾了,再折腾非得把你自己赔进去!不许去!”

    “爹”严世蕃仁脸委屈道:“您宁愿相信徐阶,也不相信自己的儿子?醒醒吧,爹!徐阶只会落井下石,到头来只有咱们自己能救自己!”

    “自救?”严篙斜睥他一眼道:“我看是自杀吧。”

    “哇呀呀!”严世蕃气炸了肺。霍得转身出去,不离老父在后面让他“站住。的呼喊,决然的离开了内室。

    严嵩彻底虚脱了,直挺挺的往椅子上摔去,严鸿赶紧伸出胳膊,给爷爷缓冲一下,揽着他慢慢躺下,流泪道:“爷爷,您可要保重身子啊。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咱们可怎么办啊”

    “严世蕃自诩聪明绝顶,还没你个孩子看的明白”严嵩虚弱道。他知道自己要是死了,严世蕃怕连命都保不住,还会连累孙子们,便吃力道:“放心吧,爷爷不会死,为了你们爷爷也撑着”说话时。竟流下了浑浊的泪珠。

    祖孙俩相对而泣,都感觉一意孤行的严世蕃,将会把这个家,带到毁灭的深渊。

    哭了一眸子,严嵩时严鸿道:“鸿儿,去书桌边坐着,帮爷爷写个本子。”

    严鸿擦擦泪,坐在桌边,磨好墨,提起笔蘸一蘸,便屏息等着。

    严嵩的目光透过半敞开的窗户,望向昏暗的天际,但见老树昏鸦、倦鸟归巢,两眼一片迷蒙,口中幽幽道:“老朽之臣严嵩叩乞骸骨疏,”

    同样是严府,严世蕃书房中。

    那些个陪着徐省视察库房的工部官员,派了两个代表来向他汇报。

    禀报完今日的情况,紧张道:“部堂,他好像去找徐阁老告状了,您可得早作防备,别让他们给咬着了。”

    严世蕃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焦急,反而露出得意的神色道:“早等着他告了。”

    两人闻言吃惊不心说您不是气糊涂了吧?

    见他俩一眼的迷惑,严世蕃更高兴了,他就喜欢这种别人云里雾里。就自己心里明白的感觉,便呵呵笑起来道:“我这叫置之死地而后生。你们等着瞧吧,他们不查便罢,一查我就叫他们后悔一辈子。”

    见部堂大人如此自信,两人也把心放到肚子里,听严世蕃吩咐几句,便快步退下了。

    待那些人一走,一个相貌俊俏阴柔、面白无须的男子,从屏风后转出。

    严世蕃仿佛早知道他在那里。毫不吃惊道:小华,方才他们私下说什么呢?”

    那被称作小华的,典是当年赵文华的头号心腹罗龙文,自号小华山人,赵文华倒台后,便转投了严世蕃,几年功夫竟又成了他的心腹。看来确实有几分功夫。

    罗龙文一掸洁白无尘的袍角,坐在严世蕃的身边道:“回东楼公,他们都对当前的形势不乐观,咱们还的多加提防,以免他们反水,”

    严世蕃看看他俊俏的脸庞,道:小华过虑了,他们都不干净,跳进黄河也洗不清”说着恶狠狠道:“把我卖了,就大家一起玩完!”

    罗龙文点点头,对产世蕃道:“东楼耸,您真要拿这件事做文章吗?”

    “嗯。”守着罗龙文,严世蕃也不装英雄了,无限苍凉的叹口气道:“要不是走到穷途末路,我也不会用这招以毒攻毒。”

    罗龙文理解的点点头道:小华的意思不是职责东楼公,而是说。要闹就闹个大的,双管齐下、甚至多管齐下,搅乱京城这池水,让他们左支右绌,只要有一处漏洞,咱们就能浑水摸鱼。”

    “唔,这个主意我喜欢。”严世蕃望着罗龙文嘿嘿笑道:“果然不愧是小华,跟我想到一块儿去了。”说着恨恨道:“这次可不能让他们安宁了!给我通知何宾、万采、胡植他们几个过来,老子要好好布置一番,闹他今天翻地覆!”

    “还有袁姊”罗龙文道:“这事儿不能少了他。”

    “袁沸?”听到这个名字,严世蕃的圆脸一下子拉长了,咬牙道:“还提那老婊子作甚,他早就投到徐阶的怀里了,哪还认我这个旧恩客?”

    “唉,东楼公差矣。”罗龙文却不这么看,摇头笑道:“袁沸虽是个墙头草,但他有必须保护的地方

    “你是说,景王?”严世蕃眯眼道。

    “对,就是景王!”罗龙文领笑道:“如果景王有事,袁姊没二话就得去解决,别说是浑水了,就算赴汤蹈火也得去解决。”

    “你有什么好办法?”严世蕃急道:“快别卖关子了。”

    “我听说经过那个,李时珍的调理,裕王的身子已经好得七七八八了。”罗龙文酸溜浮道:“据说要重振男人雄风了”

    “呵呵,本公明白了。”严世蕃驸掌笑道:“小华,你真是太棒了!我明天就去约景王耍乐。”

    “东楼公亲自出马,定能马到成功。”罗龙文赞道。

    “嘿嘿小华,要走过了这一关,我给你弄个侍郎干干”严世蕃拉着他的手道:“你真是我的贴心人啊!”

    “东楼公过奖了。”罗龙文羞道。”””””””””一”一,一,

    说回到沈默,在别人紧锣密鼓的筹备决战时,他也跟着失眠了,却不是为了那些勾心斗角,而是因为他的老婆孩子,明天就要回来了。

    天擦黑的时候,铁柱派人送信来。说明天中午船到通州。

    下人们都觉着。老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把夫人和公子盼回来了,所以兴奋的睡不着觉。也不能说他们相差了,但沈默不只是兴奋,还十分紧张,甚至颇为挠头,因为他把媳妇给药昏了,才送回苏州去的。让若菡非常生气,曾在信里扬言要他好看,弄得他还真不知该怎么

    。

    而且这么长时间没见孩子们。会不会不认识我了?沈默是越想越担心。终于彻底睡不着了,索性起来指挥着下人把家里里里外外再打扫一遍。

    “原先你们偷懒也就罢了”沈默对下人们刮话道:“但现在夫人回来了,你们可知道伊是个狠角色,要是因为哪里积了老灰,哪里没打扫干净,被罚了、甚至被开了,我可不会帮你们说一句话。”

    下人们心说:,哪有这样说自己老婆的?难道夫人是母老虎不成?,但也都不无凛然,赶紧驱散睡意。提水擦窗、扫地除垢,干得十分仔细。

    沈安也拿个笤帝,钻到沈默书房的床底下,扫出了一堆鸡骨头、鱼刺、瓜子皮什么的。

    “这家伙”见沈安看自己的眼神儿都变了,沈默无奈的叹口气。他挺爱干净的一人儿,却要为徐渭背这个不干不净的黑锅。

    沈默气得问道;“那家伙呢?”

    “还在睡觉呢。”沈安道:“徐大人太能睡了,外面就是打雷也听不见。”

    “他都习惯了,打雷哪有他呼噜响。”沈默道:“这儿交给别人吧,你把他叫起来,然后带几个丫头把他收拾出来,,按照新郎官的标准收拾。

    沈安奇怪道:“干啥?”

    “你管那么多干啥?”沈默等他一眼道。

    “不是,我要是没个正当理由”沈安道:“就徐大人那脾气,还不把我撵出来?”

    “倒是”沈默点点头,想想道:“你给他背两句词。”

    “什么词?”

    “彩袖殷勤捧玉钟,歌尽桃花扇影风,”记住了吗?。沈默问道。

    “嗯,记住了。”沈安点点头,便赶紧去了,唯恐一耽搁就忘了。一路上还念念有词的反复默念。到了徐渭的房间外,敲开门,对睡眼惺怪,一脸不悦的徐大才子:“菜油银芹朋友种,割尽桃花煽硬疯。”

    “什么乱七八糟的”徐渭气的鼻子都歪了,把他往外撵。

    沈安忙道:“是我家老爷的诗。”

    徐渭愣一下,但仍道:“那就跟你家老爷探讨去,别打扰我睡觉。”说着砰得把门关上,把沈安的鼻子好撞。

    沈安捂着鼻子,眼泪都下来了,委屈道:“我就说嘛,定要被撵出的。念诗有什么用,除非念咒。”但也不能这样回毒,便刚要再敲门,那房门却又开了,大白胖子一下子冲出来,便把瘦小的沈安一下撞了出去。

    “你说的是不是,彩袖殷勤捧玉钟,歌尽桃花扇影风?”只听徐渭对地上的沈安大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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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六章无题

    .”

    三月的通州已是春风拂面,那春风吹走了一冬的灰蒙蒙,带来了明媚晴朗的天空;吹绿了运河两岸。带来了欢畅的莺歌燕舞。

    风儿吹过,还带来一阵阵悦耳的铃声,那是城中高耸的燃灯古塔上。悬着的上千枚的铜铃,在这温柔的东风中,一齐演奏出春的乐章,也让长途旅行的人们感到浑身一松,因为看到这塔,便知道这段旅程的终点到了。

    沈默站在码头上,朝着官船上朝思暮想的人儿们使劲挥手,哪还有一点朝廷命官的稳重。

    一看到沈默,若菡的眼泪就下来了,但船渐渐近了岸,她怎能在下人面前失了主母的体统,便用手帕轻擦腮边,使劲忍着泪水,要保持一位四品诰命应有的仪容。

    阿吉和十分也看到沈默了”为了不至于生“儿童相见不相识。的人间惨剧,沈默特意穿了去岁分别时的装束,就连头巾都是当初那一块”他显然低估了自己宝贝儿子的智商,两个家伙一眼就把他认出来,在船上使劲蹦,指着沈默大叫道:“爸爸、爸爸、爸爸

    柔娘则抱着平常站在稍靠后些的的方,小声道:“那就是你成天念叨的爹爹,待会儿可要叫啊”。

    船儿缓缓靠岸,船夫抛出缆绳。待岸上人固定住后,再放下两边有扶手的舷梯,于是从船上到码头如履平地。

    舷梯一架好,阿吉和十分便嗷嗷叫着从船上往下跑去,可把沈默吓坏了,赶紧一边时道:“别跑别跑”一边从这头上了舷梯,弯下腰一手一个,将两个。皮猴子抱在怀里。

    没料两个小家伙的冲劲太大,脚下的舷梯又不太稳,竟把他顶得脚下一松,一屁股坐在地上。

    见大人形容不雅了,边上的侍卫和船夫赶紧把头别过去,但窃笑两声是难免的。

    沈默也觉着有些没面子,但阿吉和十分都伸出小手环着他的脖子,一边“爸爸、爸爸”的叫着,一边在他两面腮上用力亲着,直接秒杀他那些庸俗的想法,只剩下纯粹而幸福的笑容了。

    跟两个小鬼头亲热完了,沈默抬起头来,便看一眼看到如水莲花般娇艳的若菡,他突然有些腼腆道:“你回来了

    若菡知道他是心虚了,但守着外人当然要给他面子,福一福道:“麻烦老爷来接了

    “哈哈”沈默见若菡跟自己端着,就知道她定要秋后算账的,便打个哈哈道:“夫人一路辛苦,快上岸歇歇吧。”说着朝柔娘怀里的娃娃呲牙笑道:“平常,过来让爹抱抱。”

    柔娘赶紧将怀里的平常往前送,但平常毕竟是个不到两岁的小孩子。也许是误以为娘亲要把他送人。紧紧的抱着她的脖子不撒手,不安的扭动着小身子,还吭哧吭哧的哭起来。

    柔娘一平子局促起来,朝沌默歉意道:“这孩子,整天喊着找“爸爸”谁知见了面竟眼生开了。”

    沈默心说,惨剧终究还是生了。无奈的笑笑道:“不妨事,小孩子认生蛮正常,过得两天就熟过来了。”说着使使劲儿,把阿吉和十分抱起来,架在肩膀上道:“咱们别挡着道,大伙儿还要搬东西呢。”于是一家了下了船。待妻儿都在马车上安顿好。沈默回头一看。徐渭还站在船边痴痴的抬头望着。

    他刚想过去看看,却被车里的若菡叫住小声道:“吕小姐提前半个时辰下船。走陆路进京了。

    “什么?”沈默傻眼道:“怎么好好的就下船了呢?难道提前走漏风声了?”他已经知道吕小姐的顾虑。知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用处不大,所以决定霸王硬上弓,把吕小姐接回府上,让她跟徐渭一起住个一年半载,没事儿也给她生出点事儿来。

    现在女主角竟然半道下船,这戏还怎么演?

    “不是”若菡小声道:“是我怕她接受不了,提前透了点风声。”

    “唉。”沈默郁闷道:“女人啊。真是”好歹还知道久别重逢。没敢说别的,对她笑笑道:“你们现在车里歇着,我跟他说说去。”

    沈默问清楚来龙去脉,便走到翘以盼的徐渭身边,才现他脸上出了一层白毛汗,虽然三月里春风和煦,却也绝对称不上热,那显然是心里的汗。

    徐渭是那样的忘我,都没察觉有人走到身边,直到沈默拍拍他的肩膀。才猛然惊醒道:“怎么了?”

    “别等了,她提前下船,走陆路进京了沈默轻声道。

    “什么?”徐渭胖大的身子晃了晃,一脸沮丧道:“果然是强扭的瓜不甜。”

    “别这样,拿出点爷们的范儿来!”沈默给他打气道:“当年你弟妹也闹过出家,我就没放弃,死皮赖泄…植到老坐人家,众不坏是把媳妇给赖!了吗。”“浅

    徐渭低着头闷了一会儿,终是狠狠点头道:“嗯,你说的不错!她去哪了?我这就去赖上。”三四十岁的男人,也许别的方面还没成熟。但面皮的厚度绝对足够了。

    “城东十里水云观”沈默笑笑道:“我就不陪你去了。”

    徐渭难掩面上的失落,狠狠点头道:“你就别管我了,我这一趟是“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她就是块石头,我也给捂热了!”

    见徐渭狠,沈默赞道:“对,就得拿出这个不要脸的劲儿来!去吧。我支持你!”徐渭便向他的侍卫要了匹马,朝水云观飞奔去了。

    沈默望着他远去的背影,久久不语,他深知如果换成自己,既然落花有情、流水无意,那就花自飘零水自流,从此娇娘走路人罢了,可不会如此痴情痴迷到什么都不管不顾。也许只有徐渭这种至情至性的奇男子,才会将一份单恋保存许久。仍然如太阳般炽烈吧,,

    他在这儿还没说什么,边上的沈安却摇头晃脑的感叹道:“唉,问世间情为何物,只叫人五迷三道沈默给他一个暴栗道:“你这种只会用下半身思考的家伙,知道个屁感情沈安年纪比沈默还小一岁。却已是花丛老手,家里家外养着不知多少女人,她老婆经常找若菡告状,若菡便让沈默管管他,但沈默哪能管这种闲事,只让沈安小心别中了人家仙人跳就好。其实中了也不怕,因为集默从来都把这家伙排除在机要之外,不让他涉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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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路上紧赶慢赶,终于在黄昏城门关闭前进了城,等回到府上时,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阿吉和十分白天皮累了,此刻业已沉沉睡去。沈默将阿吉小心交给铁柱,自己抱着十分,蹑手蹑脚下了车,一直抱到房里,才让大丫鬟们将少爷们抱去东厢安寝。

    沈默亲亲熟睡的平常,对柔娘温柔笑道:“你也把老三安顿下,早点歇息吧。”

    柔娘知趣的点点头,对沈默和若菡福一福道:“那妾身告退了。”便抱着平常出了房间,回东厢房去了。

    下人们伺候着主人夫妇洗了澡。换上舒适的衣裳,便退散干净,将空间留给两人。

    沈默望着坐在灯前,细细擦拭一头秀的若菡,她的姿态极为优雅美丽,雪白的肌肚与柔和的灯光相互辉映,身上仅穿着薄薄的淡黄衫子,更显体态玲珑婀娜,更散着肌肤的幽香。

    果然是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丽,沈默不由心中大痒,反手把门关上。朝她伸手道:“来,让你男人抱抱。”

    若菡停下手,攥着乌黑的秀。一脸小哀怨道:“你都不要我了。还招惹我干什么”端庄的诰命夫人,一下变成了楚楚可怜的女人,让沈默从里酥到外,恬着脸道:“我想”劫个色”说着便揉身上前,一下把久别的娇妻搂在怀里,若菡嘤咛一声,便迷失在这久违的温暖怀抱中,紧紧的反抱住她的男人,口中喃喃道:“你真个狠心。狠心人啊”呜唔说到这儿,便被沈默重重吻上,顿一顿。她便立刻给予热烈的回应,一下就跨越了一年分别带来的生疏。

    良久良久,唇分四瓣,仅仅一吻。便将若菡吻得双眸迷蒙,娇喘吁吁。嘴唇都有点肿了,沈默看了不好意思道:“有些生疏了,没轻没重的。”

    若菡的娇颜通红,仿佛要滴下攻来一般,轻咬着下唇,吐出两个字道:“抱我进去

    沈默一听,哪有不从,抄起柔若无骨的妻子,莽莽撞撞往里间卧房冲去,一如当年新婚之时

    **一刻,鸳鸯交颈舞,被浪翻红,翡翠合欢笼;娇喘莺啼,眉黛羞频聚;汗光旖旎,朱唇暖更融。

    柔和的月光洒在安静的庭院里,地上一片洁白;夜风轻轻吹过院中的树丛,便有层层碎影在地上摇曳,似乎还有细细低低的鸾歌,拂弄着这撩人的夜色,,

    久洲日思苦,这一夜怎个**?怨意承欢,非累得无力慵移腕,汗流珠点点才算停歇。

    云停雨收,若菡秀散乱的倚靠在沈默胸前,赛雪欺霜的白暂手臂环住他的腰肢,享受这久违的满足。

    沈默便趁机解释道:“去年的事情,你就原谅我吧;当时的情况真的太危险,我在天津卫都准备好船了。让你们先走一步,不过是唯恐到时候照应不周罢了,压根没想过和你们分开。”

    “我知道”若菡慵懒的点点头,无限妖娆的瞥他一眼道:“可有话你不会好好说,为什么把人家药昏了呢?我是那么不懂事的女人吗?”

    “当然不是”沈默矢口否叭“垂要是我时糊涂,责任在我。跟你比,我都没东父老了。”

    若菡轻轻咬一下他的胸口,哼哼道:“下次再这样,我就再也不回来了。”只要不是因为另一个女人,她就不会真的跟自己老公生气。事实上,对于丈夫独居这段时间的忠诚,她真的很得意。

    “哪还会有下次?”沈默笑道:“你不知道吧,咱们餐过几年舒坦日子了。”

    “哦?”若菡高兴的抬起头来道:“难道你可以离开京城了吗?”感情在她看来,沈默只要在京城一天,这日子就永远过不安生。

    “我还走不了”沈默摇头笑道:“但惹事儿的祸根快走了,以后就是徐阁老一统朝堂了,我们能享几年清闲了。”

    若菡冰雪聪明,听明白沈默的意思,至少有两重,一是严家父子快倒台了,二是徐阶上台后,不会重用自己的夫君。不由撅起小嘴道:“你为他们拼死拼活,他们能赢,多半是你的功劳,就算再偏心眼,也不该把你闲置吧?”

    “呵呵,”沈默轻抚着她光滑的肩头,笑道:“你太高看那些人了。他们还没那么大的本事。”说着叹口气道:“其实你老公我现在的升降任用,不归吏部管,内阁也管不着,只有一个人说了算,那就是我大明嘉靖皇帝。”

    “皇帝?”若菡瞪着大眼睛道:“不是吹牛吧?”虽然嫁给了沈拙言。但对于皇权的敬畏,还是让她觉着皇帝高高在上,不可能为一今年轻臣子多费心思。

    沈默刮一下她的小琼鼻,笑骂一声道:“竟敢不信你相公,该打!”说着轻叹一声道:“我也是最近才品过味来,皇上可能有他的考虑,要把我晾一眸子了。”

    “多长时间?”若菡忽闪着眼睛问道。

    “也许一年半载,也许三年五载。”沈默苦笑道:“谁知道呢?”

    “难道这么长时间,你都不用去上班吗?”若菡追问道。

    “那到不至于,估计会给我个闲职晃悠着。”沈默摇摇头,叹口气道:“有时候年轻就是一种错啊”不过我宁愿一错到底。”说着看一眼若菡道:“这样也好,可以多陪陪你们了。”

    “嗯。

    ”若菡使劲点头,如释重负道:“我快被那两个小东西愁死了,正好你这个当爹的有闲了,就多费心好好教育下他俩吧,让两位爹爹给惯得太不像话了”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只要一提到两个小东西,若菡就立刻温柔全消,郁闷道:“我都快被气成黄脸婆了。”

    沈默赶紧安慰夫人道:“全交给我了,你放心好了。”说着想起什么似的问道:“来时路上,我问两位父亲大人近况如何,你怎么支支吾吾?”便有些紧张道:“莫非谁病了伤了?”

    “都没有。”若菡摇摇头小声道:“两边老爹身子骨都很好吃得香睡得好,人也整天乐呵呵的,完全没事儿人似的。”说着看看沈默,声音低低道:“不过,公公有个事要征求下你的意见”

    “说吧。沈默点点头道:“咱爹有啥事儿?”

    “还是我爹爹让我转告你的呢。”若菡道:“他说公公还不到五十岁,以后日子还长着呢,一个人过日子难免凄凉。”

    沈默闻言点点头道:“我知道了,我爹想续弦,对吗?”

    “倒不是续弦,只是添个偏房罢了”若菡道:“公公似乎有中意的了,就等着你点头了。”

    沈默知道,这是当年自己激烈反对的后果。这些年他早就想明白了。老人的快乐比什么都重要,至于自己的感受,甚至将来的麻烦,都是可以克服的。便痛痛快快道:“我明儿一早就给爹爹写信,看着好就收了房吧,纳几房我都不管。”又问若菡道:“岳父大人有想法没?若是有的话,一起办了多好。”

    “我爹都快七十了若菡郁闷道:“哪有这样疼丈人的?”

    “怎么不行?人家八十还有生娃娃的呢”沈默呵呵一笑道:“最好再生个一男半女的,让老人家也不寂寞。”

    “哪有这样编排老丈人的?”若菡不依的扭动身子道:“我爹爹身体不好,你可不能瞎出主意。”感情她也接受不了。

    “好好,当我没说。”沈默投降道:“别再扭了,再扭就又出事儿了。”

    “就要出事儿,只若菡媚眼如丝道,原来她又动情了。

    “怕你不成!”沈默一瞪眼,吟诗道:“芙蓉帐暖度**,反正明天不早起!”又是一番旖旎无限,自然不能细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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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