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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六三八章 魅力无限

    若菡跟沈默商量好,既然没有公务,那教育下一代的重任,当爹的自然责无旁贷,他答应的倒挺痛快,谁知整天就知道带着三个孩子玩,摸鱼儿、玩鹧鸪、斗蛐蛐、放烟花,逛天桥,捉迷藏,玩得极其投入……就连他都整天弄得一身泥巴,哪还有原先的风流模样?看起来就像要把童年的遗憾补回来一般。

    若菡起先还能忍住,心说这是分别太久了,父子先亲热亲热吧。可一晃过去半个月,还是这么玩,孩子们整天开心的不得了,她这下可坐不住了,本以为有个状元爹教着,这就该一万个放心了,谁知沈默竟一味的带着儿子野,哪有这样教育孩子的?

    她心说我得跟他谈谈,便委婉问沈默道:“老爷当年也是这么教你的?”

    “当然不是了。”沈默摇头道:“我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写字了,能背过《三字经》、《百家姓》了。”当然,他说的是这一辈子。

    “那你……”若菡强忍着气愤,用平和的语气道:“是不是也该教孩子们读点书了?”

    “不急吧,”沈默却不以为然道:“还不到五岁呢,过两年再说……”

    “还要过两年?”若菡的声音明显变尖道:“人家的孩子已经开始识字了,他俩怎么能晚两年呢,这一开始就落下,将来要追可就吃力了!”

    “何必呢?”沈默叹口气道:“四五岁的孩子,懂什么‘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天真烂漫的小人儿,被规尺逼着死记硬背,小手打肿了,眼圈哭肿了,却硬记些完全不懂的东西,你这个当娘的忍心吗?”

    “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我能不心疼?”若菡眼圈发红道:“可是这年头,不读书有什么出路?你不也是十年寒窗苦,才换得一朝天下知吗?怎么到了自己的孩子,就不让读书了呢?这得亏是亲生的……”

    “没说不读,只是还不到时候,”沈默缓缓道:“既然让我教孩子,那我怎么管、怎么教,你就不用操心了,反正横竖不会给你教坏了就是。”

    见他主意已定,若菡也没辙儿了,叹息道:“反正是你自己的儿子,将来没出息可别赖我没生好。”

    沈默拉着她的手笑道:“瞧你说的,咱的宝贝儿子我能不上心吗?这事儿自有主意,你一万个放心就好了。”

    若菡无奈的点点头,心说:‘我哪能放心的下啊……’也只能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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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见这天早晨,沈默抱着平常,跟阿吉和十分并排坐在门槛上,仰头张望着房檐下,经过的下人都掩口偷笑,也让若菡无可奈何……

    起先是阿吉和十分先发现,有一对燕子在房檐下筑巢,小孩子对这对不速之客不甚欢迎,想要用竹竿把它们撵走,但沈默告诉他们:“燕子来咱家筑巢,是咱们的福分,可不能撵走喽。”

    “为什么呀?”四五岁的孩子,最讨人嫌的地方,就是没完没了的为什么,但好在沈默假假也是一代才子,应付起来自然毫无困难,他反问两个小家伙道:“你们喜欢春天还是冬天?”

    “春天!”孩子们道。

    “为什么呀?”沈默笑道。

    “春天不用穿棉袄……”“春天开花……”“不冷……”“可以吃果果……”

    对他们的发散思维,沈默十分的开心,道:“说的太好了。这小燕子呢,正是报春的使者,它们飞到哪里,就给哪里带来春的绿色,你们想把春天赶走吗?”

    “不想……”孩子们一起摇头,便蹦蹦跳跳的对那衔着草叶进进出出的燕子道:“小燕子快住下吧!”

    “嘘……”沈默伸食指于唇边,小声道:“刚来的小燕子都是怕生的,咱们要小声点,不要吓到他们!等筑好巢就不要紧了。”

    孩子们赶紧捂住嘴,唯恐真把春天吓跑了……

    于是从这往后的几天里,看小燕子筑巢,便成了孩子们每天必做的功课,吃完早饭就坐在门槛上,看着那对燕子夫妇衔着草泥飞进飞出,视察工程进度。

    但那对燕子应是新嫩,对筑巢还不在行,不停有泥巴草叶掉下来,都两天了,才垒了那么一点点。看着燕子夫妇白忙活,让阿吉和十分着急道:“爸爸爸爸,我们帮帮它们吧。”

    沈默轻拍着怀里已经睡着的平常道:“不要着急,小燕子自己会弄好的,如果咱们帮忙弄它的巢穴了,小燕子回来了,就永远都不会再来咱们家了!”

    “啊……”孩子们瞪大眼道:“为什么呀?”

    “因为小燕子有志气,自己的事情自己做,”沈默微笑道:“你们都这么大了,还要娘亲帮着穿衣服,吃饭也要大人喂,是不是该向小燕子学习呢?”

    “嗯……”孩子们懵懵懂懂的点点头,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要自己的事情自己做,却不想输给小燕子。

    孩子们看累了,沈默便让他们靠在自己膝上,教他们唱起了《诗经》上的歌:“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当然只教这四句,也不求他们记牢靠,只要孩子们能体会到诗歌之美、不忘这可爱的小燕子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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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整个三月里,沈默都尽情享受着合家团圆的天伦之乐,或是带着妻儿至京郊踏青,或是在家中与幼子嬉戏,一家人其乐融融,恍如过上了神仙般的日子。

    但在京城这个马蜂窝中,又岂能独善其身?就算你不找麻烦,麻烦还找上你哩……

    就在那对燕子终于筑巢成功,孩子们喜悦的蹦蹦跳跳时,又一个不速之客上门了。

    “老爷,有位邹大人,说是您的同年。”沈安奉上一份朴素的名刺,沈默看一眼,点点头道:“请他前厅用茶,我换身衣服就出去。”

    把孩子们交给柔娘,他进去屋里洗洗满手的泥巴,又让丫鬟梳了头,这才换件干净的直裰,出了垂花门。

    前厅中,一个相貌愁苦的中年官员正在那坐卧不安,不时张望着遮住里门口的屏风,直到沈默从那里转出,他才面色稍定,忙不迭上前施礼道:“邹应龙见过年兄。”

    “云卿兄别着急,坐下慢慢说话。”沈默看他额头冒汗,亲热的请他坐下。

    听沈默准确叫出自己的表字,那云卿兄邹应龙面上一阵激动,待侍女看茶退下后,他深吸口气道:“厚着脸皮来找江南兄,请您给出出主意。”

    沈默微笑问道:“遇到什么难处了?”这是他让人心折的地方,当别人遇到困难的时候,从不废话,总是竭诚相助。

    邹应龙心中又是一暖,看看左右道:“此事机密非常……”

    “但讲无妨。”沈默道:“这里说话传不出去。”

    “好,那我说了。”邹应龙点点头,便向他倾诉开了……

    原来这位云卿兄邹应龙,是陕西西安人,丙辰年进士,是沈默的同年,但成绩不如人意,仅以三甲同进士及第,所以平素有些自卑,不大与同年接触,尤其是进了翰林院的沈默等人。及第之后,榜下即用,授了行人司行人,五年后转迁都察院,成为大明朝一百一十名监察御史中的一员,正七品。

    他们这一科的同年心最齐,向来互通有无、相互帮衬,在几个强力人物的协调下,谁有机会往上升,大家都想法子找关系,一起把他捧上去,然后升上去在拉扯后进的,所以官儿升得都不慢,在京的好几个升到五品,大部分都是六品,地方上的也有不少干到知府、知州、或者在省里高就的,像他这样六年多了还原地踏步的,却已经不多了。

    邹应龙因为没有得力的同乡,又不大与同年交往,不禁仕途上不得舒展,日子过得也极为窘迫……御史又有个外号叫‘鬼都不理’,谁都不敢送孝敬,所以只能指望那点可怜巴巴的俸禄。更加雪上加霜的是,这些年朝廷银根吃紧,只能发半俸,交了房租之后,连养活妻子儿女的钱都不够,还得靠老婆和长女给人家打零工,才能勉强度日。

    他出生贫寒,拼命读书,实指望着有朝一日金榜题名,能摆脱贫穷的折磨,让家人过上扬眉吐气的日子,谁知进士也中了,官儿也当了,日子却依然窘迫,面对着家人的冷言冷语,邹应龙倍感愁苦,终日郁郁,所以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得多。

    所以当张居正找到他,问他愿不愿意弹劾严世蕃一本,将其一举拉下马时,他心动了。因为张居正告诉他,虽然之前的弹劾严党的越中四谏,壬午三子等人均以悲剧收场,但这次的结果会有不同,因为弹劾严党的时机已经成熟,只等水到渠成、瓜熟蒂落了。成功了,他将成为政坛的明星,会实现质的跃迁;不成功,徐阁老也会保住他的身家性命,让他不必重蹈前辈的覆辙。

    邹应龙是西北人,有着南方人没有的纯朴,不知道世上有三样东西——男人对女人的誓言、女人对男人的眼泪和政治家对任何人的承诺,是最靠不住的。

    所以在短暂的犹豫后,他接受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当然,当时光想着光荣去了,至于艰巨,是事后回到家才愈发体会明显的。

    当白日梦带来的激动散去,他才想起严党的强大可怕,二十年来,胆敢挑战他们的人,非死既亡,下场极为凄惨,早就吓破了英雄胆……哪怕严党今不如昔,如明日黄花,也依旧可以将冒犯者打入万劫不复。

    邹应龙身为御史,还亲眼目睹了一个怪现象,从去岁年末至今近半年,满朝皆知严嵩父子已失圣意,徐阁老取而代之成为必然,可只要有官员、甚至是科道言官上奏疏弹劾严家父子,倒霉的肯定是他自己!邹应龙还听说,严家父子控制负责接收呈送奏章的通政司,只要是弹劾他们父子俩的,其党羽就会抽出来交给严世蕃亲阅。若是往年,这种奏章往往难逃付之一炬,上奏的大臣也会遭到严厉的惩罚,以儆效尤。

    但这阵子严世蕃的举动很诡异,一本弹劾的奏章都不扣,哪怕把他们父子俩骂成‘祸国奸贼’、‘窃国大盗’也不怕,只对通政司的人道:“全都递上去吧,越多越好。”

    其党羽担心道:“您不怕?”

    “怕什么?”严世蕃冷笑道:“就这么递上去,倒要看看谁会倒霉!”结果,那些奏章摆上嘉靖的案台后,全都如泥牛入海,而本想投机的官员们,全都被发送到狱神庙,跟吴时来几个做伴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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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甭管是敢于捋虎须的、还是想要投机的,全都进去了,谁能保证他将成为例外的一个?

    邹应龙照照镜子,悲哀的发现自己还真没长出个福大命大的面相,于是更加信心不足,几度想把那些烫手的材料放进灶里做饭,可回头一面对老婆孩子的奚落嘲笑,他又实在不愿继续窝囊下去了,想要豁出去拼一把。

    决断是如此的难,纠结了半个月,他都没想好,到底上不上这一本,但那边张居正等烦了,他对邹应龙道:“如果你觉着有困难,那把材料还给我,我让别人去干。”

    “别,我干!”邹应龙这下着急道:“这个月保准上奏!”

    张居正便跟他约定了期限,四月初一休沐日前,一定要将奏章呈上。临走时,还状若无意的提醒他道:“听说你那一科里高人多,不妨跟他们取取经嘛。”

    邹应龙起先没在意,可眼看着期限一天天逼近,还是心里没谱,不知道这奏章怎么写,才能逃过前辈们的厄运,这时他才想起张居正的话,心说:‘看来得找个高人取取经了。’可找谁呢?那些同乡?还不如自己明白呢。

    想来想去,他觉着有一个人最合适,那就是丙辰科的班头,六首天下无的沈默沈拙言,从登科那天起,就是他们这班同窗中的风云人物,开海禁、牧苏松,掌国子,干得都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当得都是别人一辈子当不上的官儿,虽然很多前辈看沈默不爽,但他们那帮同年特别推崇他……道理很简单,因为沈默官儿当得再大,别人也占不着他的便宜,只有那帮同年,实指望着他能飞黄腾达,然后拉兄弟一把了。

    加上沈默为人谦逊低调,热情周到,从不以自己的学历资历压人,反倒热心为同年奔波服务……不管是地方还是中央,只要他能施加影响的,都会全力帮同年争取,哪能不得人心?加之还有一班琼林社的铁杆兄弟,让他便成了丙辰科当仁不让的领袖。

    虽然邹应龙平素跟沈默接触不多,但有问题想要找人求教时,还是第一个想起了沈默。这就是魅力,看不见摸不着,可以先天生成,可以后天修炼,它能让人不自觉的向你靠拢,对你心折,甚至没来由的信赖,而且这只算初级境界。一旦这种魅力,和令人心折的外貌,非同一般的能力结合起来,那才叫真的了不得。

    但不幸的是,福祸两相依,有好必有坏,这种魅力在给沈默带来莫大好处时,同时也带来了莫大的麻烦,比如说无聊的嫉妒,比如说无端的麻烦……

    在听完邹应龙的讲述后,沈默心中只有一句话,我顶你个肺啊!

    但不是顶可怜兮兮的邹应龙,而是顶张居正那个死锤子,还极有可能是策划者的徐阁老。

    他刚刚有了自保无虞的本钱,可以不用终日提心吊胆,想要置身事外,过一段安静的日子,来个坐看风起云涌,只等水落石出,但老谋深算的徐阶显然不想轻易放过他,还得让他招风惹雨,战斗在倒严第一线。

    但沈默绝不答应,他不想在严党倒下后,自己成了最扎眼的一个——锋芒外露、人人远之,那无疑会让他成为所谓的孤臣。在这个没有硝烟的战场上,混成了孤家寡人,真的离死不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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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读者中定有许多为人父母者,我这个在东西方都修炼过的和尚,以你们家宝贝的大朋友的身份说一句,一个无忧无虑的快乐童年,加积极正确的引导,比各种无聊的辅导班,更能让您的孩子赢得未来。一家之言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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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三九章 最后的一本

    如果时间倒回半个时辰,沈默绝对会从后门溜掉,就算被人笑做无胆鼠类,也不愿跟这件事儿沾边。

    归根结底,嘉靖皇帝陛下,之所以让他靠边站,不是为了让他在家享受天伦之乐,而是对他之前锋芒太露的警告和薄惩,如果自己还不识相,在这个节骨眼跳出来的话,必然激怒皇帝,从而引起难以挽回的恶果。

    这次可不像二月会试那次,只需在掌握罪证后稍加威胁,袁炜就得乖乖就范,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把事情办成了,谁也没有惊动。这回是两党的终极决战,哪怕徐党占多大优势,也不可能兵不血刃、不声不响的就将旧势力击败。

    严党经营朝堂二十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满是其党羽,虽然经过徐党一番连消带打,已是骨干尽折,羽翼纷落,可终究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总会在眼看覆灭时迸发出强大的反击,让胆敢挑战者付出血的代价。

    沈默对决战前双方的实力进行评估,相信徐党能取得最终胜利,不过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必将损失惨重,失掉一部分人望。这无疑是他最愿意看到的,毕竟他虽然名义上是徐阶的学生,但已经孵化了自己的小阵营,正可获得更多的发展空间。

    但徐阁老显然不想让他独善其身,这就要硬拉他一起下水……这一本,谁上都无所谓,可偏偏就安排给了邹应龙,就是分明知道,他沈拙言身为丙辰科魁首,不能不帮老同年这个忙。借助自己的能力是一方面,更主要的是想将自己推向前线,跟严党肉搏,这样无疑可以分散严党的火力,减轻徐党的损失,还能削弱沈默这个明日栋梁的地位,对徐阶来说,无疑是一举三得的妙招。

    沈默终于无奈承认,无论自己如何示好,如何装孙子,都换不来徐阁老的真心相对,他也终于认命,看来自己始终不是徐阶属意的接班人,更悲哀的是,为了给他选定的接班人创造优势,徐阶必然会不断的、明里暗里打压自己,以及一切有威胁的人物。

    沈默心中又一次响起了那神圣的歌:‘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要创造自己的幸福,全靠我们自己!’

    “江南兄,江南兄?”自从把来意道明,邹应龙便见沈默呆坐在那里,面上的表情阴晴变幻,还一阵阵咬牙切齿,这让他惴惴难安,心说:‘是不是怪我给他惹麻烦了?’便小声道:“您要是为难也不要紧,能跟您倾诉一番,在下就很开心了。”说着便要起身告辞。

    “哦……”沈默这才回过神来,伸手示意他坐下,笑道:“我不是在帮你想办法吗?”

    “真是麻烦您了。”邹应龙高兴的坐下,心说:‘你思考问题的方式还真特别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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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卿兄想搞清楚,为什么大家都明白,严党已成明日黄花,但谁上本谁遭殃,对吗?”

    “是啊。”邹应龙道:“弹劾奏章写得越凌厉,罪状铺陈的越惊心,就会越倒霉,难道严党施了法术不成?”

    沈默摇头笑笑道:“严党是施了法,却不是什么法术,而是无赖法。”说着压低声音道:“不知你注意到没有,严家父子不论干什么坏事,都打着皇帝的旗号……远了说杀夏言,近了说杀杨椒山,以及每次横征暴敛、以权谋私,无不先蒙骗圣听,得到皇帝的认可后,才去做的。”

    “确实如此。”邹应龙有些明白道:“您的意思是?”

    “皇上圣明,焉能有错?”沈默垂下眼皮道。

    “啊……”邹应龙叫一声,已经完全懂了,因为严党干什么都牵扯到皇帝,所以弹劾的奏疏将那些事情说得越多,皇帝越不能接受,所以不但扳不倒严嵩,还逆了龙颜惹祸上身。不由脱口而出道:“原来他们绑架了皇上……”

    沈默不动声色的点点头,道:“不明白这一点,就永远破除不了这套把戏。”

    “是啊,”邹应龙也点头道:“多少人看不透这点,白白的断送了前程、甚至是性命。”

    “不,你错了。”沈默却摇头道:“他们的牺牲没白费,没有他们前赴后继的弹劾,想要推翻严党,无疑是痴人说梦。”说着缓缓道:“只是取得胜利的方式,未免太残酷了点。”

    “哦?”邹应龙不懂,问道:“他们都失败了,难道也有用吗?”

    “是的,他们都失败了,但这只是众所周知的那一面,还会带来另外一个结果,却不是人人都能知道。”沈默轻声道:“当今圣上聪慧过人,也许能被蒙蔽一时,却不会永远被人利用而不自知——虽说皇上不因为弹劾而废黜严家父子,但一次次弹劾接踵而至,在不得已庇护严党之余,心态必然发生变化。”

    “是啊,圣明无过皇上。”邹应龙着实不笨,接茬道:“见别人老打着自己的旗号做坏事,给自己抹黑,皇上定然会不悦的。”

    “对!”沈默赞许的颔首道:“以皇上的聪明,经过一次次的重复后,就算没有证据,也能猜到严党对他的利用,如果你的奏章,能在进攻严党的同时,不伤到皇上的面子,我相信陛下会很乐意顺水推舟的。”

    “江南兄的意思是,”邹应龙两眼发亮道:“我的奏章要只针对严家父子,专找不会牵扯皇上的方面下手,对不对?”

    “不错。”沈默微笑道:“不过还应该缩小下范围,只打严世蕃一个,不要涉及到严阁老。”

    “这又是为何?”邹应龙道。

    “严阁老侍奉皇上二十年,虽然对苍生造孽不少,但对皇上可是兢兢业业,殷勤备至的,我皇慈悲,不会不对他另眼相看的。事实上,严党这一年来,就靠着这点圣眷在维系了。”沈默为他分解道:“直接对严嵩动手,难免让吾皇生出恻隐之心……”

    “那弹劾严世蕃呢?”邹应龙问道。

    “那就没问题了。”沈默道:“天下人都清楚,严阁老垂垂老矣,公文批示、阴谋算计都是出自严世蕃之手,所以才有大阁老、小阁老的绰号,去岁听闻吾皇,曾勒令严世蕃,不许再用‘小阁老’这个称呼,对其窃权的厌恶之心可见一斑。”

    “这样说我就明白了。”邹应龙道:“那我这奏折就专攻严世蕃一个……”顿一顿道:“只是他的罪状罄竹难书,还请江南兄赐教,该从哪几方面下手,比较妥帖呢?”

    “还是那个原则,不要涉及皇上,只要是严世蕃一个人的罪,那就可以用。”沈默道:“比如可以弹劾他倚仗父亲的势力,贪赃枉法,卖官鬻爵,为朝廷选拔官员,不论贤能与否,而论其对严家忠心与否,贿赂到位与否,如此吏治大坏,国家深受其害。”

    “嗯……”邹应龙点点头道:“这个跟皇上没关系。”

    “还有很多,”沈默淡淡道:“比如,我听说严世蕃居丧期间,不遵礼制,吹弹歌舞,狎妓拥妾,日夜宣淫……当今陛下至孝,如何容忍此等禽兽行径?”

    “我知道了。”邹应龙想一想,从袖中掏出一摞文简道:“您看这个能用吗?”

    沈默看他一眼,心说:‘这家伙,上门求教还留一手。’面上仍然不动声色,拿过来展开细细阅读起来,正是三大殿工程的账目流向,沈默对数字迟钝的很,看了半天不明所以,只好翻到最后一页,看最后给出的结论——历年累计拨款减去历年累积开销,总计三成工程款不知去处。”

    “嘉靖三十六年大火,前三殿、奉天门、文武楼、午门全部被焚毁,外宫几乎被烧为白地,”邹应龙在边上解释道:“而后由严世藩主管,从嘉靖三十六年开工重建,到今年刚刚完工,历时将近五年,累积拨银近千万两,也就是近一百五十万两银子从账上消失……”

    “嗯。”沈默缓缓点头道:“从账上消失后,都流向了哪里?”

    “当然全进了严党分子的腰包了。”邹应龙毫不怀疑道。

    “证据呢?”沈默淡淡问道。

    “只要皇上下令有司追查,就一定能查出来!”邹应龙道。

    “呵呵……”沈默笑笑道:“似有些画蛇添足了。”

    “但这件事足够大,”邹应龙道:“事涉象征我大明皇权的三大殿,皇上一定会震怒,下令追查到底的!”

    “你这样说也有道理,”沈默缓缓摇头道:“但既然一些确定的东西,就足以将严世蕃拿下,又何必节外生枝呢?”其实沈默还有别想法,但不会跟邹应龙和盘托出罢了。

    邹应龙点点头,表示同意。两人说了很久,眼看到了饭点,沈默留饭,他满腹心事,哪有心绪叨扰,便推辞还家去了。

    沈默将邹应龙送到门口,待其离去之后,还站在那里久久不语。自始至终,他都没嘱咐邹应龙保守秘密,不要说出是自己给他出的主意之类,因为他觉着既然主意是自己出的,那就有义务帮他承担一些,不能光想着独善其身。

    沈默不禁自嘲的笑道:‘人家当官越当心越黑,我却比上辈子还善良,真不知是怎么回事儿。’其实是他自己没觉出来,这一世寒窗苦读十余载,虽然为了应试攀登,可孔孟之言、圣人教诲已经在他身上留下了深刻的烙印,在沈炼和唐顺之等优秀师长的影响,他已经脱胎换骨,少了前世的几分庸俗自私,多了今世的几分君子之气。

    前世,对他来说,只是一个遥远而模糊的记忆了,今世的沈默才是最真实的他,一个有着超前意识的儒者,一个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己任的大明官员,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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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按下沈默不表,且说邹应龙回到家中,斋戒沐浴焚香,开始写奏疏的时,还是感到一阵阵的恐惧……虽然已向沈默取经,但邹应龙毕竟年长他十几岁,并不会‘简单听话照着做’,而是有自己的判断——或者说,对自己有利的当然要听,对自己不利的,就不会听。

    沈默说不要把三大殿扯进去,但邹应龙不这样看,他觉着仅凭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不足以将严世蕃置于死地,而严世蕃只要还有一个口气,严党就不会完蛋,干死自己就像捏死只臭虫那么简单。他觉着在这件事情上,沈默没有为他考虑,所以不能照着做。

    反复纠结了很久,邹应龙为了避免‘打虎不死,遭其反噬’,最后还是决定,把这件事也写进去!

    想好这一环,邹应龙便再无犹疑,遂连夜磨墨挥毫,缮成奏稿,隔日交给张居正。

    张居正展开阅道:“都察院监察御史臣邹应龙,一本为参奏事。窃以工部侍郎严世蕃,凭藉父权,专利无厌,私擅封赏,广致赂遗。使选法败坏,市道公行,群小竞趋,要价转巨……嵩父子故籍袁州,乃广置良田美宅于南京、扬州,无虑数所。以豪仆严冬主之,恃势鲸吞,民怨入骨。外地牟利若是,乡里可知……”这是说严世蕃父子贪污受贿,抢占民宅的,但最要命的还是下面:

    “嵩妻病疫,圣上殊恩,念嵩年老,特留世蕃侍养,令其孙鹄扶榇南还。世蕃乃聚狎客,拥艳姬,恒舞酣歌,人纪灭绝。至严鹄之无知,则以祖母丧为奇货,所至驿站,要索百端。诸司承命,郡邑为空。”仅凭这个,张居正就觉着,竟能让严世蕃吹灯拔蜡。

    再看下面是弹劾的第三部分:“世蕃为工部堂官,全权总理三大殿复建,然工毕建成,经有司审计,竟有三成拨款被其贪渎;世蕃之贪婪大蠹,真乃海内奇闻!”

    最后严明主旨道:“臣请斩世蕃首,悬之于市,以为人臣不忠之戒。苟臣一言失实,甘伏显戮。嵩溺爱恶子,召赂市权,宜疾放归田,用清政本。天下车甚!臣应龙无任惶恐待命之至。谨奏!”

    见通篇只攻严世蕃一人,仅在最后不痛不痒的说严嵩一句‘溺爱’。张居正不由点头道:“妙哉!”说着看他一眼道:“这奏章全是你自己想出来的?”

    “是的。”邹应龙一口咬定道:“没有问过任何人。”

    “哦……”张居正想不到,这看上去不怎样的邹应龙,竟还十分的义气哩,便似笑非笑道:“难道没有高人指点?”

    “不是高人指点,而是仙人托梦。”邹应龙面不改色道。

    张居正不由笑道:“怎么个托梦法?”

    邹应龙道:“昨天夜里,下官在房中构思奏章,但总是不得要领,眼看期限将近,不觉心灰意懒,连身子也疲倦起来,便趴在桌上沉沉睡去。睡梦中,见自己骑一骏马,手持弓箭,在平原上纵辔奔驰。正在欢畅得意时,蓦见前面有一高山,挡住去路。我便张弓搭箭,对着那座高山连射数箭,都一点用都没有。正沮丧着呢,我突然看见山脚下有一片田,田里有一堆米,米上还堆了草。好似福至心灵,便对那堆米随手就是一箭,结果一声巨响,这堆米便炸开了,然后田也陷到地下,楼也倒掉了。我正惊奇呢,就听到一声更响的动静,响声连天,声势惊人,原来那座大山也轰然倒塌了。”

    张居正不由暗笑道:‘你还真能扯’……他聪明绝顶,当然知道邹应龙要表达什么,那高山者‘嵩’也,代表的是严嵩,而‘田’上一堆‘米’再加顶上的‘一’堆‘草’,正是一个‘蕃’字,自然代表严世蕃。意思是,老天爷告诉我,直接攻击严嵩没用,但射向严世蕃的箭却是有用的。这就是天机啊!

    解释虽然牵强,但好歹是个说法,张居正只以为,这个梦是沈默教他的,为的是撇清干系。实际上跟沈默没半点关系,都是邹应龙一人编出来的,而且后来他的一系列表现可以证明,他编出这个梦来,是为了强调自己才是倒严的主要功臣,跟其它任何人都没关系。

    见张居正表示赞许,邹应龙松口气道:“那就这样呈上去?”

    “嗯!”张居正点点头道:“就这样呈上吧。”对于拿‘三大殿’做文章,他其实也觉着有些隐忧,但想要把严党彻底击败,就非得利用这一点。他做不到沈默那般淡然取舍,这不是能力的差距,因为大家所处的位置不同,所以选择必然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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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补昨天晚上的更,然后今天还有两更,一是今天的基本更,一是100票后的加更。

第六四零章 抱一

    在徐党的运作下,那封精心炮制的奏章,果然很快摆到了嘉靖帝的案头。

    无论是都察院的邹应龙、正修书的张居正,在家带孩子的沈拙言,还是在内阁办公的徐阶,都在紧张的等待最终结果。

    时间过得真慢啊,半天就像半年一样漫长,直到中午时分,有宦官来无逸殿传话,说陛下请徐阁老过去。

    徐阶知道皇帝的决断出来了,便二话不说、整整衣襟,跟着那宫人去了皇帝暂居的紫光阁。通禀之后,殿门缓缓打开,徐阶进去恭敬请安,皇帝让他起身,黄锦赶紧拿来锦墩,请徐阁老坐下……自从那场大火之后,嘉靖便恩赐徐阶面圣时可坐锦墩,从而使他在这方面,也与严阁老并驾齐驱了。

    君臣相对,嘉靖却没有说邹应龙的奏本,而是招呼徐阶上前道:“朕今日手痒,写了几个字,存斋过来看看,还拿得出手吗?”存斋是徐阶的书房名,以此唤人,却比称呼其号还要礼貌。

    徐阶赶紧从坐上起来,毕恭毕敬的小步过去,来到御案前,便见上面镇纸下,压着一方宣纸,纸上两个清瘦而有力的大字,曰‘抱一’。看到这两个字,他一边连连点头,面露赞赏之色,一边却飞快的转动心思,想要破解其背后的真意。

    徐阶侍奉皇帝也有快十年了,自然知道嘉靖聪明刚愎,总喜欢把真实意思隐藏在一些简单的字眼中,让下面人去猜测。这也不全是为了故弄玄虚,也是嘉靖考验下属,能不能跟自己心意相通,能不能准确领会圣意的一种方法。

    所以徐阶必须从这两个字中,准确判断出今天皇帝的态度。好在这次的不难,徐阶饱学之士,自然知道这两个字出自《道德经》,曰:‘曲则全,枉则直,洼则盈,敝则新,少则得,多则惑。是以圣人抱一为天下式,不自见故明,不自是故彰,不自伐故有功,不自矜故长。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通篇的主旨是‘曲则全、少则得,不争则天下莫能与之争’。

    心中品啧着这段圣人之言,徐阶心中不由一紧,暗道难道皇上的意思,是要我在这件事上退一步,不要过分相逼?不要再跟严阁老斗了?

    “怎么不说话?”这时嘉靖出声道:“难道朕的字那么差?”

    “哦,皇上说笑了……”徐阶这才回过神来,连忙道:“观皇上御笔,运笔如蚕吐丝,骨力如棉裹铁,如春林之绚采,似飞天之飘逸,实乃人生一大享受,虽赵孟頫、贺知章再世,也不过如此吧。”

    “呵呵,存斋过誉了。”嘉靖开心笑道:“要是喜欢,这幅字就赐给你了。”

    徐阶连忙些恩不迭,黄锦便将那字小心取下,送回司礼监裱糊后,再送去他的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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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品完了皇帝的字,徐阶重新回到座位上,嘉靖这才将邹应龙的奏本给他看,问道:“现有御史弹劾工部尚书严世蕃,不知道爱卿意下如何?”

    徐阶心说:‘之前那么多弹劾奏章,也从没见您问过谁。’丝毫不敢怠慢,赶紧打开阅读起来,其实也就是装装样子,那奏本的内容,他早于皇帝几天,就已经看过了。

    过了一会儿,合上奏本,递还给一边的太监,表示自己看完了。

    嘉靖问道:“爱卿署理内阁,为百官之首,认为此事该当如何处之?”

    “启禀皇上,”徐阶赶紧道:“御史弹劾首辅,乃是国之大事,应当迅速着有司查办,还严阁老一个清白。”

    “爱卿的意思是,”嘉靖似笑非笑的望着他道:“严阁老是清白的,但严部堂却不是,对吗?”

    “这个……”徐阶不禁额头见汗,皇帝的训诫犹在眼前,他哪敢随便乱说,便轻声道:“在没调查清楚前,任何人都是清白的。”

    “呵呵,果然不愧是甘草国老。”嘉靖闻言笑起来。

    徐阶老脸不红道:“谢皇上美誉,甘草性温平和,正合圣人之抱一之道。”

    “不错不错,”嘉靖赞许的看他一眼,似乎对徐阶能领会圣意表示满意,话锋一转,又缓缓道:“这个邹应龙所奏的,似乎不是妄语,朕对那严世蕃的一些行径,早就有所耳闻了。”

    徐阶赶紧点头道:“皇上圣明,微臣也听说,严部堂在居丧期间,似乎还宴乐不止,而我那孙女婿严鹄,扶柩还乡的路上,也闹得有些不像话。”徐阶低调归低调,可绝不会放过上眼药的机会,拿跟自己有姻亲关系的严小二说事儿,显然十分有说服力。

    嘉靖面色转**:“仅凭这一点,朕杀了严世蕃父子也不为过。”

    嘉靖说得狠,徐阶却不敢叫好……平心而论,他当然希望把严家爷们儿全都论斩,但担心是皇帝试探,如果表现的太激烈,恐怕会遭到皇帝猜疑,于是婉言道:“严鹄是臣的孙婿,臣也不愿传闻是真的,但如果查证不假,那臣必不徇私情,严加处置此等孽畜!”

    这话妙就妙在展现了他与严家的姻亲关系,从而撇清了他构陷严家父子的嫌疑,还树立了自己公正而不乏人情味的形象,如此嘉靖才能不再往‘党争’上想,从而之专注于事件本身。

    最后嘉靖终于拿定主意,对徐阶道:“将邹应龙的这份奏章明发天下,并责令三法司会查此事,尽快将真相禀报上来。”

    “臣遵旨。”徐阶领命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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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领了旨,从紫光阁回到值房,见皇上赐的那副字,已经端正的摆在大案上了。他对着那‘抱一’二字站了许久,终于把嘉靖的意思领会透了——这是在教导自己,如何去当一国宰辅呢!也就是说,皇帝已经决心把严阁老换掉了!

    但同时嘉靖也警告他,‘夫唯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他能顺利接掌相权的前提,是‘不争’!不许再为难严阁老,不许得寸进尺。

    徐阶正在那里发呆,下面通禀张居正来了。

    张居正修《兴都志》的地点也在西苑,一上午心急冒烟,一点事儿没干,打听着徐阁老回来了,马上窜过来,打听消息。

    徐阶一看墙角的西洋钟,午时过半了,不理张居正的追问,道:“陪我吃饭去。”张居正只好闷闷的跟着,出了西内,来到上次吃饭的饭馆,还是上次的房间,点菜之后,屏退左右,爷俩才开始说话。

    “老师,现在总可以说了吧?”张居正道。

    “嗯。”徐阶缓缓点头道:“皇上的意思是,先着三法司查清此事再说。”

    “什么?”张居正一下子就变了脸色,道:“刑部尚书何宾,严党骨干!大理寺卿万采,严党骨干!左都御史胡植,严党骨干!让清一色的严党去查严党,能查出问题来才有鬼哩!”说着有些埋怨道:“老师,您怎么不据理力争呢?”

    “我没法争啊……”徐阶叹口气道:“一面圣,皇上就把俩字摆在我面前……”

    “哪两个字?”张居正问道。

    “抱一……”徐阶又叹口气道:“圣人抱一,我怎么敢想三想四呢?”

    张居正寻思片刻,面上的愤怒渐渐隐去,轻声道:“看来皇上想让双方各退一步,顺利的交接吧。”徐阶点点头,没有做声。

    “这可不行,”张居正却接着道:“严党可不只是严家父子,而是一股势力,一个前所未有的奸党,如果让严家父子体面的退下去,他们仍可以在野指挥手下,继续为非作歹,那样如何对得起杨继盛他们的牺牲?”数百年来科举选官,读书人数目急剧增长,已经成为一个十分清晰且独立的阶层,在朝则党同伐异、治理天下,在野则教化百姓,针砭朝政,其角色界定日益清晰,自我意识和政治人格日渐成熟,无论在朝在野,都有巨大的能量。所以把对手整得罢官不算什么,因为人家还有巨大的影响力,甚至随时可以东山再起,只有在政治上彻底否定,把对手彻底搞臭,才算是最终胜利。

    所以张居正听说,徐阶竟然向严党妥协了,一下子就着急了,道:“严嵩父子一向得到皇上的恩宠,皇上的性格您最清楚,朝令夕改,变化莫测,今天发起怒来,要处置他们,或许明儿个想起严阁老前时的捞出,可能又回转圣意,再不让对付他们。”说着加重语气道:“那时扳不倒他们,还叫他们父子记恨下,必会遭到惨烈的报复的!”

    听了张居正的话,徐阶陷入了沉思,过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道:“你说的也有些道理,难保皇上明儿会怎么想。”

    “对嘛!”张居正高兴道:“老师,当断则断吧!”

    “好。”徐阶颔首道:“下午下班后,我就去走一趟。”

    “您准备跟皇上怎么说?”张居正来了劲头。

    “跟皇上说什么?”徐阶看他一眼道:“我是去严府……”

    “严嵩家?”张居正失态的张大嘴巴道:“老师,您不会是……说昏话呢吧?”

    “老师没有昏头。”徐阶看他一眼道:“太岳,你都说了一切远未终结,当然要从长计议了,自己好好寻思一下吧,若是想不明白,你就永远赶不上沈拙言……”说着夹一筷子水芹菜,慢慢咀嚼起来,这是不再说话的意思。

    张居正愣在那里,不一会儿,便静下心来,体会老师的意思。

    “给你一下午时间想,”徐阶吃好了,端着碗蛋汤轻啜道:“想明白了,就跟着我去,想不明白,就回家接着想。”

    午饭后,徐阶让张居正采买几色礼品,然后到无逸殿等他下班。

    申时一过,徐阶便结束了工作,从值房中出来。在耳房内等了一下午的张居正,赶紧提着礼品过来,对老师道:“买了六心居的酱菜、鹤年堂的人参,还有几支湖笔,几方徽墨。”

    “嗯……”徐阶微笑望着他道:“看来你想通了。”这些东西都是瞅着严阁老的喜好买的,如果想不通,张居正断不会如此用心。

    “呵呵,什么都瞒不过老师。”张居正不好意思笑道:“学生想通了。”

    “那好,咱们走吧……”此处不便多言,师徒俩便分别上轿,出了西苑,走不到百丈,就到了难言落魄的严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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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的严阁老,也知道了邹应龙上本的全文,命人将严世蕃找来,对他道:“这次对方有高人指点,你看来是凶多吉少了。”

    严世蕃闷声道:“不到最后,还什么都说不准呢。”却也知道这次被打在要害,看起来最好的结局,也得是两败俱伤,想要毫发无损,是不太可能了。

    “把我的奏本交上去吧。”严嵩缓缓道。

    “什么奏本?”严世蕃装糊涂道。

    “我的乞休奏本呈上去半个月了,为什么还没有动静?”严嵩淡淡看他一眼道:“不是你给扣下了,又是怎地?”

    被老爹当场拆穿,严世蕃老脸不红道:“也许是通政司或者司礼监疏忽了,我回头就去问问。”

    严嵩懒得跟他计较,道:“现在送上去,也只是聊胜于无了,相信皇上已经有决断了。”老头虽然脑子慢了,有时候转不过弯来,但一点不糊涂,道:“让家人开始收拾东西吧,咱们回老家的日子快到了。”

    严世蕃胖脸一阵抽搐道:“远不到放弃的时候,我还得最后一搏!”

    “搏什么搏?!”严嵩声调倏地提高,怒视着严世蕃道:“今天上午,皇上找徐阶去,赐给他两个字‘抱一’,告诫他要本分!难道你以为这话,是单单说给他的吗?不,还是说给我的!”说着指着严世蕃道:“你从今老老实实,老爹我还能保你平安一生,要是再敢乱来,大罗金仙也救不了你了!”

    严世蕃一肚子不服气,刚想反驳几句,却听外面严年道:“老爷,徐阁老登门造访。”

    父子俩一下愣住,严世蕃摸不着头脑道:“他来干什么?”严嵩却面露欣慰之色道:“这是你爹早给你为下的,”说着精神焕发道:“快伺候我穿衣,大开中门,全家出迎!”严年赶紧吩咐下去,马上有侍女来给阁老更衣穿鞋,自从被皇帝赶回家后,老严嵩就没这么整装过。

    “至于吗?”严世蕃在一边嘟囔道:“您也太给他面子了吧?”

    “醒醒吧,严世蕃,”严嵩接过手杖,在严世蕃的搀扶下,缓缓向外走去,道:“徐阶已是事实上的首相,今日他能来咱们家,一是听了皇上的训诫,为示宽仁而来;然后是我这些年对他始终不薄,咱们又是儿女亲家,这才会上门来的。”说着看一眼远处快步走来的徐阶道:“两条缺了哪一条,以今天的形势看,人家都犯不着来我这个败军之家。”

    严世蕃轻哼一声,但终究没有反驳。

    看到严嵩亲自出迎,素来端庄稳重的徐阁老,竟近似小跑的快步走起来,转眼便来到他的面前,一躬到底道:“徐阶何德何能,竟劳动阁老大驾,惶恐惶恐……”

    见他得志后仍如此谦逊,严嵩更加欣慰,伸手去扶徐阶道:“阁老这话正说反了,是你能亲临鄙府,才让老朽蓬荜生辉呢。”

    双方寒暄一阵,子弟又见了礼,这才进到前厅奉茶。

    严嵩告一声失利,坐回他舒适的安乐椅上,问道:“阁老日理万机,怎么有这个闲暇,光临我这个赋闲老头的家里?”

    徐阶拱手正色道:“知恩不报,禽兽不如。徐阶何德何能,竟得以入阁拜相,还不全仗阁老的提携?今日皇上招下官入内密议,有些关乎阁老的机密,徐阶不敢不报。”

    这下连严世蕃也动容了,心说这个徐阶,还真他妈……窝囊啊,我爹都虎落平阳了,还这么低三下四。

    但老严嵩心中激动,暗道,这些年的付出没白费啊,有皇上撑腰,果然谁也不敢欺负我;更加确定了徐阶不敢胡来的判断。

    无论如何,父子俩都打消了狗急跳墙的念头。

    而那边的徐阶和张居正,也暗暗松口气,心说:‘这父子俩果然大爷当惯了,竟真搞不清形势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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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对不起大家,我有罪,争取今天把债还上。

第六四一章 演员的自我修养

    无论如何,严嵩是十分感激徐阶的,尤其是想到昔日夏言倒台后,自己毫不留情的痛下杀手,他就更觉着徐阶是个厚道人,自己真是命不错。

    徐阶便将皇上相招

    徐阶便将跟皇帝的会面,添油加醋的讲给严家父子听,其中自然要把皇帝的怒火中烧和自己的苦心周全,加倍呈现给严家父子俩。

    事关自己的命运,严嵩父子焉能不紧张?待徐阶讲完,严世蕃便连声问道:“皇上果然信那邹应龙的诬告?”

    徐阶毫不犹豫的点头道:“是的,而且非常生气。”说着满眼忧虑的对严世蕃道:“小阁老,你可要拿出全部本事了,不然……”话虽然就此打住,但意思已经表达清楚了。

    严嵩听完,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他以为皇上会放过他们父子俩,原来还是要惩治严世蕃的……严世蕃一被定罪,他就逃不了个疏于管教的罪名。虽然不会被严惩,但带着处分归乡,跟全须全尾的荣归故里,那差别可就大了去。

    严世蕃也不见了平日的不可一世,坐在那里默然不语,几次想开口求助,但始终拉不下脸来。

    还是严嵩看出来了,对严世蕃道:“东楼,给鹄儿他爷爷端杯酒,你想过这一关,还得靠自家人啊。”

    严世蕃没有拒绝,顺势端起酒杯道:“事到如今,还望老太公多多周旋。”他对徐阶向来直呼其名,如此敬称却还是第一次。

    徐阶一脸的怜惜,接过严世蕃的酒杯道:“小阁老,下官知道您正在难处,绝不会坐视不理的。”说着对严嵩道:“当时下官便对皇上说,阁老执政多年,功高卓著;小阁老虽然性子风流了些,生活阔绰了些,但并没有重大过失,至少居丧期间饮酒作乐,那是绝对没有的。还希望圣上不要偏听偏信,免得损害国家栋梁,祸及社稷安危!”平时真看不出来,徐阁老是如此优秀的演员,就连张居正这般知道内情的,也不禁暗暗嘀咕,莫非徐阁老为自己孙女打算,真打算放严家一马。

    他却忘记了,一个都能把亲孙女往火坑推的老家伙,又怎会跟政敌讲感情呢?

    一切的一切,不过是徐阶麻痹严党的表演而已,其实他的演技并不高明,但时机抓得太好了——一般看来,他作为胜利的一方,哪还用去失败者家中装孙子?所以哪怕狡猾如严世蕃,都只觉着徐阶懦弱无能,却没察觉出,这只是狡猾的徐阁老,感到短时间内无法取胜,才施展出的缓兵之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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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论如何,严家父子是被他彻底骗倒了。

    严阁老感动的热泪盈眶,对老仆人严年道:“把家里人都召集起来。”

    严嵩不说所为何事,徐阶也不好问,直到严家上下百十口子都聚在堂前,然后让严世蕃扶着自己起身,突然朝徐阶跪了下去。只见他一脸感激道:“全仗阁老挽回,老朽自当拜谢。”

    包括严世蕃在内的严家人都惊呆了,但见老爷子都跪了,大家还有什么办法?跟着跪吧。

    于是,黑压压地跪了一片,跟着严世蕃喊道:“多谢阁老搭救之恩。”

    徐阶惊得手足无措,一时间不知道怎么招呼,赶紧连声道:“快快起来,快快请起,老朽实在不敢当啊……”说着赶紧去扶严阁老。

    严阁老已是老泪纵横,紧紧抓住徐阶的手,颤声道:“我已经八十好几了,黄土埋到嗓子眼,转眼就成古人了,”说着给徐阶重重磕头道:“还请阁老看在多年同僚的情分上,照顾这些不肖子孙……”

    所有人都震惊了,只手遮天二十年的严阁老,竟毫不犹豫的给多年来,在自己面前低声下气的副手跪下了。这一幕,便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严家的子孙们,彻底明白世道变了,仗着老头作威作福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也让严世蕃感到无比屈辱……

    徐阶也有些恍惚,眼前的场景让他跨越时空,一下回到十五年前——那一次严家父子跪在夏言面前,痛哭流涕,指天赌咒,苦苦哀求一线生机。

    当时夏言位居内阁首辅,掌握着足以致命的罪证,要消灭严党简直易如反掌,但他被严家父子的痛哭,勾起了恻隐之心,虽把那父子俩痛斥一顿,却终究放了他们一马。

    这一马,就让夏言死无全尸、身败名裂,到如今身首不能同穴,沉冤不能昭雪!

    这一系列的念头,也就是转眼的功夫,徐阶立刻扶起了严嵩,拍胸脯道:“阁老请放心,只要我还在位一天,自当为严家全力周旋。”至于往好里周,还是坏里旋,就不一定了。

    严嵩这才定下心来,挥手让家人退下,对徐阶笑道:“你我在同一屋檐下十多年,就是手足也不过如此,应该以兄弟相称,以后通家友爱,不分彼此。”

    “如此,小弟就托个大,称呼一声老哥哥了……”徐阶也动情道:“老哥,咱们严徐两家,当和衷共济、永结同心啊!”

    “老弟……”两双老手紧紧握在一起,友谊地久天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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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坐了一会儿,到了掌灯时分,严年过来请移座花厅,那里已经摆好了丰盛的筵席,招待严家的贵人。

    徐阶毫不推辞,与严阁老父子把酒言欢,酒酣耳热之际,他还一脸诚意的对严世蕃道:“靠着阁老与皇上素日的恩情,小阁老逃过一劫。”顿一顿,语重心长道:“但万不可掉以轻心,如今多事之秋,难免会有一些小人借机生事,暗地里抓咱们的把柄,小阁老还需稍加收敛,切记,切记。”说着笑笑道:“日后要是没事了,自然可以随意点。”

    严世蕃最烦别人说教,尤其是平素瞧不起的徐阶,心中更是恼火,但面上还要称谢不迭道:“多谢阁老肺腑之言,某家不敢忘记。”

    徐阶笑道:“人老了,就是喜欢唠叨,小阁老别往心里去。”

    “在下还分得清好赖。”严世蕃干笑道。

    一席终了,已是月上中天,徐阶谢绝了严家父子的挽留,在张居正的搀扶下一步三摇,坐上了轿子,挥手示意不必远送,便颤巍巍的离去了。

    张居正一直把徐阶送回家,扶着他下轿的时候,却见老师双目炯炯,虽满身酒气,但毫无醉态,不由吃惊道:“老师是装醉?”

    “呵呵,”徐阶笑道:“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其中深意也。”说着看张居正一眼道:“太岳,今儿看了一晚上戏,是不是对老师挺失望的?”

    “老师哪里话?”张居正坚决摇头道:“学生今晚真是受益匪浅,不仅从您身上,就连从严阁老那里,也让学生悟到了很多。”

    “有长进就好啊。”徐阶看看漫天的星斗,幽幽道:“我看出来了,严嵩已经不是以前的那个严阁老了,他是真的想退了。”

    张居正点点头,轻声问道:“老师,那你准备放过他吗?”这也是他整晚上都想问的问题。

    “一切已经太晚了,”徐阶缓缓摇头道:“你要知道,政治不是一场游戏,而是真正的战争;下面的小兵可以弃权、可以投降,这都无所谓,但统帅是没有那个资格的!”他脸面变得有些狰狞道:“沈默有句话,我很喜欢……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严家父子作恶几十年,害死了那么多人,把个好好的大明朝,折腾的内外交困,现在看着混不下去,就像拍拍屁股走人了!真是痴心妄想!”说着重重一挥手道:“把欠账还清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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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分两头,再说严家父子见轿子远去了,便转回房中。折腾了这老长时间,严阁老早就撑不住了,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严世蕃叫了两声,见没应答,便摇摇头出去了。

    回去自己的书房,胡植、何宾等几个心腹,早就等在那里……就像张居正说的,严党不是严家父子,而是一群有着共同利益的朋党,他们互相勾结,互相扶持,相当讽刺的是,他们要远比‘意气相投’的清流团结得多。

    听说的小阁老有难,众人赶紧聚过来,倒不是和他感情有多深,而是因为严世蕃乃严党的旗帜、智囊、主心骨,他要是有闪失,那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

    严世蕃对他们说了徐阶到访的情况,说完奇怪道:“徐老头和我们家并不深交,不知这次为何如此卖力,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天生贱骨头了?”

    胡植等人笑道:“严阁老雄风犹在,小阁老雄姿英发,他徐老头知道不能取胜,所以才来卖好呗。”

    这也是最合理的解释了,严世蕃缓缓点头道:“是啊,这个松江佬蔫坏蔫坏的,心眼特别多,知道皇上不想让人迫害我父子,便卖个人情,谁都不得罪,他何乐而不为。想要咱们把他当成患难知己,日日后再徐徐图之也说不定。”

    众人议一阵,何宾道:“日后的事情日后说,关口是,现在该怎么办?”虽然徐阶说皇帝不欲处罚严世蕃,但事不目见耳闻,焉能轻信?无论如何,一定要保证小阁老安然无恙才行。

    胡植也问道:“原来设下的套子,还用不用了?”

    “用,为什么不用!”严世蕃冷笑道:“老子挖了坑,还等着有人往里跳呢。”说着指指胡植几个道:“现在知道了吧,当初把你们安排在三法司,而不是别处,就是为了今天!”

    “小阁老英明。”众人连忙赞道。

    “你们只管去查,”严世蕃冷笑道:“我倒要看看,查到最后怎么收场。”

    “小阁老,属下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这时胡植出声道。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什么不当讲?”严世蕃烦躁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这件事,就别再把景王扯进来了。”胡植轻声道:“景王爷性格轻率,袁炜骄傲自负,这帮人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不行!”严世蕃断然拒绝道:“我已经跟景王约好了,趁着我爹还没退,帮他敲定储君之位,这样即使最坏的情况……我爷俩一时失势,将来也有翻本的机会,谁也不敢欺负你们。”

    “小阁老英明。”众人知道他主意已决,便不再劝说。

    “如此,你们分头行动,”严世蕃恶狠狠的一挥拳道:“只要把这两件事儿办好,咱爷们就又能逍遥二十年!”

    “怎敢不效死力!”众人齐声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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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帝召见徐阁老,徐阁老夜访严嵩府的事情,自然瞒不过密切关注各方的沈默,很快,有关几次会面的详细情况,便摆在了他的桌上。

    “哈哈哈哈……”刚从城外回来的徐渭,看到徐阶与严嵩会面的情形,大笑不止道:“这个徐老儿也太欺负人了吧,背地里刚捅完人刀子,转身就颠颠去人家慰问,分明视严家父子为土鸡瓦狗啊!”

    “甭管那些,招数有用就行。”沈默笑道:“这个迷魂弹用的太高明了,让严党立马消了拼死一搏的决心,也就没了最后的胜算。”说着起身道:“结局已定,一切挣扎都是徒劳,最多能让严家父子多蹦跶两天罢了。”

    “这倒严大戏眼看就要落幕,”徐渭看着沈默道:“你沈大人曾经是正角儿,现在却沦落为台下的观众,心里是不是挺难受的?”说着贼眉鼠目的笑道:“难受你就说嘛,我会安慰你的。”

    “我正求之不得呢。”沈默笑道:“古人早就说过,出仕做官的,进取之前先思危;得意之前先思退;守成之前先思变——这‘思危思退思变’六个字,就是金不换的为官箴言!我如今能退下来,躲在别人看不着的地方,看别人拼个你死我活,这是前世修来的福分,懂吗?”

    “你真这么想?”徐渭端详着他道:“我还替你鸣不平呢,闹半天是白操心了。”

    “我确实这么想的。”沈默点头笑道:“咱们就拭目以待,好好看戏吧。”

    沈默确实只想好好看戏,无奈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不想惹麻烦,麻烦也会专门来找他!

    很快,三法司的调查就迅速展开了……超越以往任何一次多部门合作的磕磕绊绊,这次都察院、刑部和大理寺的配合出奇高效,很快便分别抽调精干力量,成立了案件专司,开始就邹应龙的弹劾奏章展开调查。

    与此同时,邹应龙的奏章抄本,也终于落到沈默案头了,本来还自信满满的沈拙言,在看完那奏本之后,不由阴下脸道:“自作聪明的家伙,非要节外生枝!”虽然说不出有什么不妥,但多年在阴谋诡计中浸淫,让他练就了非一般的直觉,心中暗暗紧张起来。

    但更让他紧张的事情还在后头,就在案件调查有条不紊的进行时,一个不同寻常的情报,传到沈默这里——严党和景王党一系的京官,正在暗中串联,据说要一齐上本请求立储。

    这件事可非同小可,立刻引起了沈默的警觉,他估计这件事绝不是孤立发生的,定是严党趁着还在台上,想要把景王扶上位,这样无论当下是输是赢,将来都赢定了!

    ‘看来严党也不是好惹的啊!’他正在细细琢磨此事,三尺通报说,裕王府的冯公公来了。

    ‘看来都知道了……’京城就那么大点地方,一点风吹草动,就能惊着所有的兔子。沈默让冯保赶紧进来,冯保朝他恭敬行礼道:“今儿是寒食节,王爷已经备好宴席,请沈师傅过府去吃酒。”

    “所有的讲官都去吗?”沈默轻声问道。

    “陈师傅、殷师父、张师傅都去。”冯保道:“就连高师傅也会回来。”

    沈默心说:‘看来到了非并膀子上不成的时候了。’便点头道:“你去通知别家吧,我马上就过去。”

    冯保笑道:“奴婢就通知您这一家,其余的师傅家,都另有人通知了。”

    “呵呵,看来我面子不小啊。”沈默笑道:“好吧,咱们走。”

    “大人,借一步说话。”冯保的脸色突然一沉,低声道:“老祖宗昨日秘密传话到京城,要咱家务必交代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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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雀在后

    .一一。便对冯保道:“这事儿我得赶紧去知会徐阁老,王爷那边你帮我解释一下。”

    “听说徐阁老都不待见您了,”冯保小声道:“干嘛热脸贴人家冷屁股?”

    沈默一愣神,心说“难道已经是众人皆知的秘密了?。

    冯保小声解释道:“是陈师傅说的

    原来是老跟自己作对的陈以勤,沈默心下释然,要是这家伙不说自己的坏话,那才真叫奇怪哩。便淡淡笑道:“少在这乱嚼舌根子。当心陈大人撕烂你的嘴

    冯保小心陪笑道:“这不走向着您吗?。

    “知道了沈默笑骂一声道:“快去传话吧两人便分头行动,冯保回王府报信,沈默则去了西内。大内侍卫已经是老相识了,只是陪笑问了问,您这是要见皇上,还是去内阁啊?

    沈默说是去--~138看书网~--开一面,但三人受人之恩,难免寻思报答;哪怕三人秉公执法,也难免百官这样去想,到时候给三位高官抹了黑,也对朝廷形象不利。”明明是损人的,却说得全是为人好,这就是宰相的水平,除了高,还是高。“你说的也有道理”嘉靖想一想,点头道:“可为了这么点事情,难道就要调换尚书、都御史吗?那也太儿戏了。”“当然不用调换。”徐阶笑道:“只要三位大人回避就可以。”

    “那有什么用。”嘉靖道:“他们就算回避了,别人也会说,他们的下属畏惧讨好上司,一样会包庇严世蕃的。”

    两

    “总有一两个人选,不会被人说闲话。”徐阶轻声道:“甚至只要有一个就可以了。”“联明白了”嘉靖意味深长的看徐阶一眼道:“你想说。不能只用严党的人查这件事,对不对?”“圣明无过于皇上”徐阶一脸坦然道:“微臣以为这样才能显示公正。”

    “好吧,既然你这样想”嘉靖道:“有什么人选推荐上来?”

    “有左金都御史沈默,才干非凡,且与严家素无瓜葛。足以服众”徐阶朗声道:“臣举荐其为查案专员之一!”

    “沈默”嘉靖寻思了好一会儿,才点头道:“可以。”

    与此同时,裕王府中,裕王朱载厘和他的五位师傅,在内书房中用寒食宴。按习俗,寒食这天是不动灶的,传说是为了纪念小心眼的介之推,所以在这天禁止生火,只能吃备好的熟食、冷食。不过对富贵人家来说,这一天的寒食,不会委屈到嘴巴,反而是一次别有风味的体会。

    只见那张餐桌上,摆着寒食粥、寒食面、寒食浆、青精饭、点心有十三样,称为寒食十三绝,饮料有春酒、新茶、清泉甘水等数十种之多”哪会委屈到贵人们的肚子?

    不过这几位的心思,显然没有放在寒食上,而是在全神贯注的交谈着什么。

    他们关系显然已经到了随意的程度,几把椅子围成一个圆圈,在一张小圆桌边就坐。

    裕王在上前的中间,高拱、陈以勤在他的右边,沈默、殷士瞻在他的左边,张居正甘陪末座,几个人一边轻啜着春酒新茶,一边听高拱咬牙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

    如果皇上非要废长立幼,我高肃卿就一头撞死在西苑门前,让皇上看看人心何在!”说这话时,他两眼圆瞪,胡子都翘起来了,谁都不怀疑他真会这样做。

    “师傅,千万不能做这种事。”裕王的声音十分细弱,轻声道:“哪怕我当不了储君,您也得好好的过下去,大明朝就这点正气了,可不能轻言断送。”

    “唉,”高拱郁闷的叹口气道。

    “皇上圣明,主意拿的正”张居正接言道:“不会轻易被那些人煽动的。”

    “那可难讲”陈以勤沉声道:“有件事儿,你们听说过吗?”

    “什么事儿?”众人的目光全汇集过来,高拱道:“我说老陈,你就别卖关子了,快说吧。”

    “听说,皇上今年几次跟左右说起”陈以勤道:“想把皇位传给儿子,自己当个,太上皇,好专心修道,”

    众人听了无不惊愕,裕王更是面如土色,结舌道:“真、真的?”

    “空穴才能来风”陈以勤道:“无风不会起浪。”

    屋里人陷入了可怕的沉默,他们都很清楚,如果嘉靖真的萌生退意,这时候撂挑子的话,那么唯一有儿子的景王,就是唯一的继承人,大家还瞎忙活什么?还是早点辞官回家避祸来的正经。

    但有一个人笑了起来,高拱不悦道:“张太岳,你笑什么?”

    真实感与爽快性,真是很难把握的一件东西。[(m)無彈窗閱讀]

第六四三章真真假假

    .一。在下失齐匕了,”

    裕王的性子十分随和,摇摇头道:“无妨,张师傅随意就是。”

    张居正解释道:“在下想起了进门前,江南兄时我说过的一番话。”

    “什么话?”众人的目光都转向沈默,沈默苦笑着摊摊肩膀,意思是你们别看我呀,我哪知道自己说得哪一句。

    还是张居正道:“江南对我说。那些现在着急捧臭脚,做文章的人。是机关算尽太聪明,只误了卿卿前程。”

    “为何?”众人又看向沈默道。

    沈默微微一笑道:“敢问诸个大人。陛下的那番话,可见诸任何诏书谕旨了?”

    “当然没有”众人摇头道:“除非陛下心意已决,真要那么做了。才可能降下圣谕的。”

    “那就是无凭无据了?”沈默淡淡笑道:“仅凭着空穴来风,便争先恐后的上本保奏嗣君,唯恐少了自己的拥立之功,未免也太薄情势利了吧?皇上心里会好受吗?”

    众人一下不做声了,他们也知道。嘉靖帝是个极聪明难猜的皇帝。不能指望他跟大臣们掏心窝子,现在看到那么多人捧景王的臭脚,竟都盼着一代新人换旧人,心里怕真是不好受。

    “那皇上说那番话,到底什么意思?”陈以勤不服气道:“君无戏言,现在这话已经传出禁宫了,知道的人不在少数,总不会是逗着大家玩罢。”

    “当然不是逗大家玩。”沈默摇头笑道:“而是试探群臣的态度。皇上确实想看到群臣纷纷上表,但绝不是举荐新君,而是”

    “而是劝陛下打消念头”张居正接着道:“陛下春秋正盛,不过因龙体微恙,或有一二内禅之心,但无论百官是支持还是反对,这个念头都会很快打消!谁要是看不清这一点。而轻举妄动,指定没有好果子吃。”

    其实归根结底,看看自秦汉至今,除了压根没当过皇帝的刘太公,有哪个太上皇不是备受冷落,郁郁而终?天家无父子,这句话裕王体会最深,试问嘉靖那么刻薄寡恩的对待儿子,又凭什么有信心,指望当了皇帝的儿子,会对自己百般孝顺呢?

    以己之心度人之心,嘉靖都绝不会松开手中的权柄,这道理原本不难想通,但一大吠人、百大吠声,见到有人上本,群臣便唯恐落人之后。也不是所有人都想不明白,但更存着侥幸心理,觉着法不责众,不上白不上,这才造成今日局面。

    但这也印证了,这一年多来。裕王人望的流失有多严重,原本支持他的清流官员们,也因为他迟迟无后。而偏向景王了。

    听了张居正的开解,裕王紧锁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问道:“那咱们该怎么办呢?”

    “既然都说了,那就上本吧。”陈以勤道:“他们不挽留皇上,咱们留。”

    “不妥不妥。”高拱摇头道:“咱们的身份特殊,贸然上书的话。难免会被认为有私心,怕为皇上不喜。”众人深以为然,这时候还是不要轻举妄动的好。

    听师傅们议来议去,又议论回了,裕王有些沮丧,望着沈默道:“沈师傅,你怎么也不说话呀。到底该怎样,给孤出个主意吧?”

    高拱也道:“是啊,江南,咱们这些人里,就你注意多,可不能装哑巴。

    沈默笑笑道:“什么办法,都不如王爷快快诞下世子。”为什么现在景王爷甚嚣尘上?还不是欺负裕王无后吗?

    裕王苦着脸道:“这种事可急不得,虽然孤已经可以开戒,但就是再快,也得明年了。”众人也点头道:“远水解不了近渴,而且也不敢保证,到时候一定是位世子

    “拖一时是一时吧。”沈默悠悠道:“陛下的身子一天不如一天了。就算不会禅让,但立嗣也迫在眉睫了”顿一顿道:“一旦让景王抢了先,那说什么都没用了。”事情确实很紧急了,要是裕王输了。在场的五位的仕途将没有一点希望。与其被景王的人肆意凌辱。还不如回家种地去。

    这时,书房里的气氛愈加凝重起来,裕王和他的师傅们,都意识到。在不知不觉中,他们已经站在悬崖边。只差半步就完蛋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对我们来说,时间确实最重要”高拱道:“可怎么赢得时间呢?”众人的目光都望向沈默,想知道计将安出。

    “据说但凡大人物,都是天上的星宿,其出生必伴有异相。”沈默悠悠道:“如果出生时没有,也会在怀胎前后有,尤其是帝王,没有谁生而平凡。”

    在座人包括裕王,都是很有学问的,自然知道,无论是古来圣贤、王侯圳“往往史书卜都记载有异象伴生,或是紫与东来,或要“切涂世”比如说本朝太祖,他出生的时候。据说他家屋外是一片红光,邻居们还都以为着火了呢。孔子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据说当地祥云缭绕。一幅极乐世界的景象,由此可知,这肯定是圣人降临人世了;诸葛亮出生的时候就更神了,据说不仅云雾缭绕,而且天空里还仙乐齐鸣。远处云端上更有飞龙隐显,定然是某位天神下凡,可见这些大人物不凡的一生,是早注定的。

    这时,裕王却苦着脸道:“孤王出生时。可什么异象都没有,就那么普普通通的降生下来。”意思是。看来我是没有皇帝命了。

    几位师傅闻言哈哈大笑起来。高拱对裕王笑道:“殿下请放心,只要您将来真的身登大宝,那就必然生具异象。”

    “可明明就是没有嘛。”裕王不理解道。

    “说它有它就有,没有也有。”张居正笑道:“王爷,还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吗?”

    啊,”裕王惊讶道:“编的啊!”

    “不是编的,还能是真的吗?”高拱笑道:“那些不凡,大都是后人穿凿附会捏造出来的,一是为了显示神圣,二是为了愚民尔。”

    “也不能说是编的吧”这时,陈以勤有不同意见了,道:“遍览史书,生具异象者,帝王将相。先哲圣贤,不计其数,难道全都是编的?我觉着还是确有其事的”不然没法解释,这些大人物的大运气。大不凡。”

    老实人殷士瞻也道:“是啊,我也觉着,也许有一些是穿凿,但还是有些确有其事的,远的不说,就说我那同乡戚继光,出生时也是红光满屋、云霞满天,十里八乡都能看到”现在证明了,他果然是位不出世的名将。”

    “八成当时正火烧云吧?”高拱不以为然道,于是四人分成两方,为生具异象的真假争执起来。

    裕王连忙劝住他们,对沈默道:“沈师傅,你觉着呢?”

    “也可能有”沈默道:“也可能没有,”众人心说,这不废话吗?一齐问他道:“那到底有没有?”

    “这个谁都不敢说。

    ”沈默笑笑道:“正因为如此,咱们才好干点什么”

    “你是说?”张居正沉声道:“造个“异象出来?”屋里一下没了声息。陈以勤和殷士瞻心说:“这人可太大胆了,也不怕万一走露了风声

    裕王变了脸色道:“风险太大了吧?”

    “王爷放心”所有人都紧张起来。沈默却没事人似的道:“这种事情风险里沉默了,裕王看看这个,看看那个,目光最后落在高拱身上道:“高师傅,您说呢?”

    高拱捋着坚硬的胡子道:“我看中一不留神,家乡话都出来了。

    “太冒险了”陈以勤却害怕道:“你们疯我不拦着,可别扯上王爷。”

    “那你有什么办法?”高拱看着他道:“人心似水,大臣们越向景王那边靠拢,不给他们信心,谁还会支持我们?今年元旦大典上,你们也都看到了,皇上是怎么对景王世子的,要不是那黄玉如意莫名其妙断掉了,那天就大局已定了!”

    “高部堂说的没错。”张居正道:“那次真是老天庇估。才让我们过了那一关,但陛下的心思可见一斑,确实已经偏向景王爷了。”

    “如果我们能好好谋一下。做到天衣无缝,绝对事半功倍,”见张居正也支持,高拱精神一振道:“值得冒这个险!”

    五个人里,一下子有三个同意的,裕王又看看殷士瞻道:“殷师傅。您说呢?”

    殷士瞻是个实在人,道:“下官不赞成,不过也不反对”不赞成的原因是,这样有违君子之道;不反对的原因是,非常之时做些非常之事。也是迫不得已的。”说着笑笑道:“但不管怎样,算我一份吧出了问题咱们一起担着。”

    他这话太让陈以勤郁闷了,心说:“你什么意思?怎么就扯到愿不愿担责任上了?,

    这时,高拱又状若无意的挤兑道:“陈大人不愿意掺和也无所谓,只是请看在王爷的份上,为我们保守秘密。”把陈以勤这个气啊,闷声道:“你们是英雄,就我是怂包?”说着一拍桌子道:“格老子地,干就干,谁怕谁?”

    沈默与高拱若无其事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满意的笑删

    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大家开始讨论具体的细节,裕王爷虽然心里不踏实,但他的意见向来无足轻重。一切以几个老师的商谈结果为主。

    过了没两天,在家赋闲近半年的沈默,终于接到了圣谕,命他以左金都御史

    “不会吧?”刚返城不久的徐渭道:“难不成要你领导三位部堂高官?。

    “瞎说什么呢沈默从他手中拿过那上谕,端正的放入盒中,然后收进抽屉里,还上了锁”自从被这家伙摔了如意后,他就防火防盗防徐渭,唯恐再惹出什么麻烦来。把东西收好,他才接着道:“你刚回来不知道,内阁对三法司会查进行了解释,说会审才需要堂官出面。会查要比会审低一个档次,不必堂官出马,由次一级官员充任即可。”

    “那刑部和大理寺都派谁?。徐渭问道。

    “涂立和大理寺少卿周淮安沈默道:“还算好对付吧

    “那你打算怎么办?”徐渭又问道。

    “不是我打算怎么办,而是皇帝如何打算。”沈默道:“都察院左都御史以下,还有右都御史,左副都御史、右副都御史,我满打满算排在第五个,用我而不用他们,无非就是为了省心。”

    “那你怎么让皇帝满意?”徐谓道:“还不让自己失望?”

    “这次我跟妥帝又想到一起去了。”沈默笑道:“我满意,皇帝就满意。”

    第二天,沈默应邀去刑部。跟涂立和周淮安开准备会,虽然他的品级比涂立低,资历比周谁安浅,但人的名、树的影,尤其是涂立早领教过他的厉害,哪敢在他面前托大?客客气气的请他进签押房就坐,又上好茶,又十分热情的寒暄,那姿态摆的要多低有多低”他是个厚道人。想着沈默当初不计前嫌,帮他和周毖在皇帝面前说好话,让他俩免于处罚,便觉着应该这样对沈默。可让一边的周淮安心里直犯嘀咕。不知沈默有什么独门密器,竟让涂侍郎如此忌惮。

    闲话少叙,直入正题。涂立简单开了个又,便对沈默和周淮安道:“这个案子牵动了皇上的心,之所以从正印官手中,降到咱们这里,并不是说其重要性低了恰恰相反,正是皇上慎重的表现,咱们必须把握好其分寸,既要对天下人有交代,又要让皇上满意。”

    沈默看看涂立,心说能干到副部长的,确实都有两把刷子,把事情看的真通透。

    周淮安却不甚上道,道:“都满意是不可能的,咱们秉公查案,只求问心无愧便好。”

    沈默和涂立同情的看着他,心说:“万采给他什么好处了,让他这么死心塌地?。但凡有些头脑的,便该知道,皇帝必是对起先的调查不甚满意,所以才中途换人,警告各弈不要抱些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像涂立这样的老油条,立刻就警觉起来,任凭顶头上司威逼利诱,也不愿得罪皇帝。他在嘉靖朝为官近三十年,岂能不知谁才是自己命运的主宰?

    然后沈默也表明态度道:“周大人说的不错,严部堂是肯定有问题的。但我估计问题不会太严重。涂大人说的更对,咱们查案的目地是什么?无非是给所有人个交代”就当两人以为他想和稀泥,等于什么都没说时,却听沈默轻描淡写道:“交代过去便可以了,不必太过较真儿。”

    涂立听了捻须微笑,因为他也觉着最好谁都不要得罪。

    周淮安愣住了,他原本以为。应该是自己和涂立一起针对沈默的,谁知竟反过来了,自己倒成了被挤兑的那个。

    “如此,咱们便分分工,各自行动吧。”涂立道:“我来查工部账目,请沈大人调查严部堂是否在居丧期间,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至于周大人,请你坐镇衙门,居中协调吧。”三言两语,便把不上道的周淮安排挤出去了。

    他们:个里涂立官儿最大,所以得听他的,沈默自然没意见,周淮安倒有意见,可也不敢当面质疑上官,于是三人约定三天后再次碰头汇总案情,便各自散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三天时间很快过去,三位大人重新坐在一起,亲热的互道辛苦,其实大家都很清楚,这几天谁也没干什么。全都闲得无聊,还真累不着。

    但还是要装模作样的,涂立问道:“漆大人,你那边查的怎样了?”

    沈默笑笑道:“我这边基本没问题。严部堂确实不拘小节,但没那么禽兽不如,居丧期间还是挺守规矩的严世蕃给欧阳夫人守孝期间,整日大开筵席,用美貌歌妓拉拢大臣,这在京城都是传开了的,所以沈默是睁着眼说瞎话。

    但听了涂立的话,他才知道一山更有一山高,还有脸皮更厚的呢,”

    就一章,抱歉,我知道还欠一章”(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四四章 帝王心

    只听涂立道:“本官三天来查看账目,也没有查出问题。”顿一顿道:“看来严部堂是被诬告的。”

    沈默心中一沉,暗道:‘严党这么快就软下来,想要退一步不了了之了。’按照严党原先的方向,是想把事情闹大,从而实现大翻盘,但涂立现在要息事宁人,显然是退求不胜不败了。

    如果沈默是个纯粹的政客,接受这个局面倒也无妨,但他的良知毕竟还没让狗吃了,怎能眼看着严党继续为祸国家?无论如何,都得让严家父子下台,这是他的底线,所以他才会在第一时间通知徐阶,并义无反顾的接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人不能总那么自私,有时候傻一点,才是真君子。

    只听沈默沉下脸道:“涂大人,你想救严东楼我没意见,可也不能把咱们仨赔进去吧!”

    “这个……”涂立错愕道:“沈大人是什么意思?”

    “要是严世蕃没有问题,你怎么解释那不翼而飞的一百五十万两工程银?”沈默沉声道:“难道是被咱们三个贪污的吗?”

    涂立和周淮安闻言脸色大变道:“沈大人,话可不能乱说!”

    沈默逼问道:“那皇上问起,我们当如何解释?”

    “这个沈大人有所不知了,”涂立淡淡笑道:“皇宫禁内的用料极为考究,别的不说,就是那些大段的金丝楠木、紫檀木、黄梨木、在中原已经找不到了,得从云南、海南采伐,然后长途运输进京。”说着双手对搓道:“当时世道不太平,不敢走陆路运送,专门造了三十艘大船,十艘运送木料,二十艘作为军舰护送,仅这一项,就耗费了近八十万两银子。”

    “那为何工部的账上查不到这些船?”沈默问道:“也从没人提起过这件事。”

    “造船是广东布政使司和都指挥使司负责的,钱直接拨给了地方上,”涂立慢悠悠道:“这是有据可查的。”说着对沈默道:“我为这事专门问过工部的人,他们说,现在工程完工了,三十艘船可以都交给兵部调用,那八十万两的开支,也就可以名正言顺的记在兵部账上了。”

    冷不防对方给出这样的解释,沈默知道他们是准备先自我撇清了,然后那给宫里的八十万两做要挟,你要是不接受这个说法,那咱们就彻查下去,扣去我们能说清的部分,再查剩下的流到哪里去了?倒要看看谁敢查下去!

    ‘还真是光棍啊!’被反将了一军,沈默不由暗暗皱眉,他曾掌市舶司,对船只造价很是熟悉,建造三十艘大船,其中还有十艘运输船,哪怕用最高的规格,最多二十万两银子足矣,哪用八十万两?

    而且沈默知道,这些年来,大明的航运业已经十分发达,从天津到山东,从江浙到福建,从福建到两广,从两广到南洋,都有大型的船队如梭往来,只要付出一笔可观的运费,就能把木材从东南运到北京来,哪用得着专门造船?

    但人的观念总是落后于时代的,京里的大人们,尤其是紫禁城的皇帝们,意识还停留在几十年前,片木不许下海的时候,将从海南到天津的海路视为畏途,若不亲身经历,是无法改变的。

    如果沈默抓住此事不放,最多就是朝廷派员追查此事,广东可在大明朝的最南端,一来二去就是好几个月,严党现造船都来得及,可真是没法说清。

    向来很有想法的沈默,竟一下子没了思路,只好权且接受了涂立的说法,于是涂立说,第二天便面圣说明情况……沈默身为下官,也没法阻拦,只好由他去了。

    其实沈默不怕涂立如此上报,他早通过内线,得知嘉靖皇帝的态度,这次无论如何都要拿下严世蕃了,所以痛快接下这个差事,实指望着再给自己加个功劳,好让未来更有把握些。

    可如果等到嘉靖驳回涂立的意见,那不是给自己加分,而是减分了;而且更严重的是,一旦严世蕃被皇帝逼急了,用那给内廷的八十万两银子做要挟,让嘉靖帝夹得难受的话,自己一定会成为出气筒的。要是真到那一步,可就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了。

    沈默更担心的是,自己自出道以来,一直英明神武的形象,会毁于一旦,那可是维系自己脆弱小团体的重要武器,绝对不能有失。他岂是善罢甘休之人?让铁柱把所有卷宗一股脑打包,带回家继续寻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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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中,他便一头扎进书房,开始仔细研究工部的账目,想要找出些漏洞,在最后时刻翻盘。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于账目一道,简直是一塌糊涂,看到头晕脑胀,却还是不得要领。

    他想到自己自信满满的接过差事,想要完成对自己最有利的布局,谁知竟一头碰了壁,反让严党摆了这么一道,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啊!沈默不由火气上升,把来请吃饭的丫鬟好一个凶,吓得丫鬟落荒而逃。

    沈默低头准备继续研究,却发现天暗的看不清东西了,不由大叫道:“掌灯!掌灯!”等了片刻,还是没有动静,沈默怒道:“人都死哪去了!”

    话音未落,外面有了亮光,然后便见若菡端着个烛台进来。

    沈默不由尴尬道:“夫人,不是说你……”

    若菡白他一眼,用烛台将屋里几处灯光点着,书房便亮堂起来,这才对沈默道:“老爷是主子,当然想骂谁都可以,只是万一教坏了孩子们,可就麻烦了。”

    沈默讪讪道:“我也是急得,所以才口不择言。”说着笑道:“你来的正好,我有问题请教。”

    “奴婢惶恐,”若菡装模作样道:“愿为大老爷分忧。”

    沈默便问道:“你在各个省里都开着分号,却从不亲临视察,是怎么防备那些掌柜的中饱私囊?”

    “水至清则无鱼,”若菡道:“他们无伤大雅的拿点吃点,我也就睁一眼闭一眼过去了,但凡事有个限度,要是闹得不像话,我就直接砸他的饭碗!”

    “我知道你厉害,”沈默拉着她的手道:“我是问你怎么做到的?”

    “查看账目呀,”若菡道:“每个月都有账本送到我手里来,我通过对账目的查看,便能发现收支异常,往往那些徇私舞弊,就存在于这些异常的地方。”轻巧的话语背后,不知凝聚了多少汗水和心血,只是她不说罢了。

    “那……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账理一理?”沈默指着那堆案件相关的账册,对若菡道:“我知道有点多……”那些账册足有厚厚的二十多本,在沈默看来,没有十天半个月,甭想理出个头绪来,可时间不等人,哪有那么多时间?所以他才急得失了态。

    谁知若菡翻了翻那些账册,很淡定道:“一晚上就够了。”

    “夫人,莫要消遣我?”沈默苦笑道:“为夫向你赔不是了……”

    “我有那么小心眼么?”若菡千娇百媚的横他一眼道:“就是吃了雄心豹子胆,奴家也不敢哄骗老爷。”便拉着沈默的手道:“咱们先去吃饭,等吃晚饭便开工,保准不耽误。”

    沈默将信将疑,但不敢得罪权威,只好答应下来。

    等心不在焉的吃完饭,沈默和若菡又回到书房时,便见门前站着十个模样伶俐的女子,一齐向他俩请安。

    沈默看她们肩上都背着个制式的包袱,心下觉着奇怪,但没有问,他知道若菡必有计较。

    进了书房后,若菡让人抬来两张大方桌,将屋里的灯全都点亮,光明如昼,又把门窗关得严严实实。趁着下面人忙活的功夫,若菡小声对沈默道:“我培养这些女孩子好多年,那么多的账目能及时算清,全仗着她们的铁算盘。”说着对那些女子道:“这里有二十本账册,只有收支两项,没有销售、借贷,所以你们必须尽快理清楚。”

    “是!”女子们一起脆声应道,便将包袱里的算盘、纸、西洋铅笔拿出来,噼里啪啦算了起来。

    沈默看这些女子一面运指如飞,一面翻动账册,不由眼花缭乱、目眩神迷,对若菡小声赞叹道:“看来你能把事业做那么大,真不是侥幸得来的。”

    若菡幸福看着沈默道:“没有大老爷撑起一片天,小女子就是有再大的本事,也没地儿施展啊。”

    “行了,咱们别互相吹捧了。”沈默笑道:“也不知账目理清楚,到底有没有什么收获。”

    “一定会有的。”若菡轻声道:“老爷放心吧。”说完两人便沉默下来,书房中只闻一阵沙沙的春蚕声。

    ~~~~~~~~~~~~~~~~~~~~~~~~~~~~~~~~~~~~~~~~~~~~~~~~~

    今夜的北京城,不止一处算盘声,西苑紫光阁内,这时也是噼里啪啦一片声响。

    两张长长的紫檀木大案上,摆着两具长一丈、宽一尺的巨大红木算盘,站在案前的,是二十个从针工局、巾帽局、尚衣监临时调来的记账太监,十个太监共用一个算盘,十只细长的手正在飞快地同时拨弄着算珠,满头大汗地统算着账册。

    司礼监的四大太监,此刻齐聚紫光阁内,却没有了往日的神气,都俯身跪在一道珠帘前面,一动都不敢动。

    珠帘后面的软榻上,盘腿坐着大明朝的至尊,嘉靖皇帝陛下,此时皇帝正目不转瞬的盯着榻边小机上的几张账单,面色越来越难看。

    过一会儿,珠击声停了,跪在地上的黄锦赶紧爬起来,拿过新理出来的账单,轻声道:“主子,总账目出来了……”直到里面的嘉靖哼一声,才送到珠帘后面,轻轻搁在小机上的最后一片空地儿,然后倒退着出去,再跪在珠帘外面。

    大殿里恢复了往日的安静,明明有十几号人待着,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

    对跪在上的司礼监四大秉笔来说,每一秒都是无比的煎熬;对于跪在殿外的二十四衙门首领太监来说,更是如此。

    过了不知多长时间,珠帘后的嘉靖终于出声了:“黄锦,你在江南织造局,每年可以给宫里多少进项?”

    “回主子,五十万两。”黄锦轻声道,今天这些人里,就他心情稍微轻松点,因为他已经五六年不在京里了,烂帐一般算不到他头上。

    “五十万两啊,”嘉靖皇帝道:“这五十万两,可是全入了内帑的,”说着声音冰冷道:“你们怎么就弄出这么大窟窿,还得靠外臣给你们补!”原来今天晚上,皇帝跟太监们算账,就是为了查明内廷那八十万两窟窿,是怎么造成的……李芳虽然被皇帝派去修陵,但还是很忠心的,冒着被治罪的风险,也将严世蕃的底牌禀告了皇帝。

    暴怒之后,嘉靖很快恢复了冷静,因为他知道,自己越生气,就越中了别人的算计——他当然可以一气之下,把严世蕃逮捕入狱,随便找个罪名咔嚓了。可那样天下人会说,严世蕃为天子补亏空,最后却被卸磨杀驴,实在让人齿寒。这是死要面子的嘉靖,万万无法接受的。

    嘉靖虽然老了,不愿多事了,但他骨子里还是那个聪明绝顶,掌控欲超强的皇帝,从来都是他玩弄别人,岂能容忍被人玩弄?而且是一而再再而三!不就是欺负他年老体衰,已经无心无力再重整朝政?

    严世蕃为什么这么大胆?因为他生活在一个政治稳定的社会里。中国自古以来,正朔王朝都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皇帝在政治生活中,并不是随心所欲的。只有开国的一两代皇帝,因为是帝国缔造者,可能不太在乎官员阶层,敢大刀阔斧的干些什么,但到了他们儿孙继位时,政治稳定下来,皇权便被全天下的官员,一起装到笼子里,皇帝想要干些什么,必须得到大臣们的支持才行,不然就没法干。汉晋唐宋明,五大正朔汉人王朝,从没出现过皇帝独揽大权的情形,君臣总是互相试探、互相制约着,共同治理偌大的国家。

    像嘉靖这样不守规矩,蛮不讲理的皇帝,绝对是历代的异类,大臣们跟他讲道理,他就跟大臣们讲感情,大臣们跟他讲感情,他就跟大臣们讲道理,一句人话也听不进去,非得我行我素,在经过漫长而艰苦的斗争后,最终引发了千年未见的‘哭门事件’,那位让嘉靖恨了一辈子的杨升庵,对众臣道:‘国家养士百五十载,仗节死义,正在今日!’于是,群臣跪伏于左顺门,高呼太祖高皇帝、孝宗皇帝。嘉靖命太监传谕:‘尔等姑退!’但群臣到中午时分仍然伏地不起。于是,皇帝命锦衣卫将翰林学士丰熙等八人逮入诏狱。杨慎等人于是撼门大哭,一时间‘声震阙庭’。嘉靖大怒,对哭门官员施以廷杖,打死二十余人,几乎人人重伤残疾,杨慎等侥幸未死者,被发配充军,遇赦不赦,终生不得翻身。

    这件事情后,嘉靖终于将原本君臣共享的权柄,尽数收入囊中,真正成了唯我独尊的独夫……但他悲哀的发现,自己跟正人君子、直臣清流已经离心离德,不可能再得到这些人的真心拥戴了,于是严嵩粉墨登场,拉开了严家父子专权的二十年。十几岁就能跟内阁老家伙们周旋的皇帝,难道越活越差劲,真不识人焉?不,嘉靖知道这父子俩不干好事儿,把他的国家弄得乌烟瘴气,可嘉靖真被那惨烈无比的‘哭门时间’给吓怕了,被轰轰烈烈的大礼仪给拖垮了,打死他都不想再来第二次,所以说他离不开严家父子。不是因为怕国家乱了……其实嘉靖很清楚,都已经一地鸡毛了,还能乱成啥样?

    让他真正恐惧的是,一旦没了这父子俩的镇压,没了听话的严党,大明会再次出现‘众正盈朝’的可怕局面,再来一次大礼仪?再来一次撼门哭门?那自己真要成为古往今来第一昏君、第一暴君、第一独夫了!这才是嘉靖对严家父子纵容的本质原因。

    可惜,谁都没看懂帝心,包括严世蕃,都把嘉靖想得太简单了,身为大明朝在位时间最长,政治斗争经验最丰富的皇帝,嘉靖太清楚自己怕什么,不怕什么了。

    于是严世蕃把皇帝的纵容,当成嘉靖无心政事、偷懒怕麻烦了;在嘉靖一次次容忍下,越发觉着皇帝好欺负,竟然敢一再要挟起皇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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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想了想,还是把帝王心解释清楚吧,不然好多人都看不明白,为什么嘉靖的朝局会如此拖泥带水,相信我,没有任何废笔,这是真正的主线。

    另外,本书写的是大明,不是大清……

第六四五章 帝王术

    嘉靖何尝不知,有本事的人,往往不屑于以这种阿谀钻营上位,而对自己一味柔媚的人,一般都动机不纯,往往对国家无益,但皇帝是真怕了那些不要命的大臣,真不想重温当日的噩梦……他躲在西苑二十多年,不肯回宫、不肯上朝,说别的都是借口,其真实原因,不过是怕了自己的大臣,怕再陷入孤独无援的境地。

    所以他躲开金銮殿,就躲开了这个国家的正常秩序,他通过跟内阁几个人接触,对这个国家施行着间接地统治,这样可以避开绝大多数精力过剩的大臣,不必承受以一敌百的痛苦;但他这样做,无疑加重了内阁……尤其是首辅的权柄和威信——代表皇上与大臣会面,总制军政大权,使权威之中远超本朝历代大学士,甚至宋朝的宰相也有所不及。

    嘉靖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他曾对严嵩道:‘公有宰相之实,而无宰相之名,权位之重,虽李、胡所不及。’李、李善长,大明第一任宰相;胡、胡惟庸,大明最后一任宰相,都因冒犯皇帝的权威,被朱元璋咔嚓了。嘉靖如是说,便充分证明,在严家父子的问题上,他是清醒的。

    那嘉靖为何还要用这父子俩二十年,且极不愿意换人呢?因为严家父子之于嘉靖,其实就是看门狗、替罪羊和描金马桶。正因为有这对父子当看门狗,才能把那些讨厌的清流自臣挡在外面,让皇帝眼不见心不烦;正因为有这对替罪羊,皇帝的不作为才能化为严家父子的专权祸国,当嘉靖觉着这父子已经臭不可闻,无法容忍时,就会把马桶扔得远远地。

    就是因为这爷俩不得人心,没法跟群臣真正的抱团,必须时刻紧依着皇权,才能狐假虎威,随时想开就开的掉,才不会出现相权过大,威胁皇权的情况,嘉靖才能吃得香、睡得好,闭关多久都不怕……至于老百姓受不受苦?对不起,皇帝陛下根本不在乎。如果他能稍稍不那么自私,大礼仪也不会发生,大明朝也不会落到今天这般田地。

    原本嘉靖以为,姓严的马桶满了,那就端出去,换上个姓徐的马桶接着方便。

    但现在情况变了,严世蕃拿着皇帝的纵容当软弱,几次三番的骑在他脖子上拉屎,这条嘉靖亲手养大的恶狗,已经不把主人的意志当回事,想要逼着主人妥协了!

    通常这种情况,距离变成狗肉火锅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龙有逆鳞,触之则死!嘉靖是个多么强硬的皇帝?在他还是个少年的时候,为了坚持自己的主张,他能跟全天下作对,哪怕注定要青史蒙垢、跟大臣们离心离德,也不肯改变主意,岂能容忍被一再的挑衅?嘉靖这次是真下定决心,要让严世蕃付出代价!

    但事到临头,才知道做起来有多难,皇帝、至尊,大明朝的主人,看起来是手握乾坤、随心所欲、不可违逆的,其实要比平头百姓更加拘束,不能轻举妄动。尤其在武人当权过去六百以后,皇帝想要将意志转化为人人遵从的法令,就必须有一帮文官的支持;没有任何人支持的独夫,将悲惨的失去一切,包括皇帝的权柄。

    嘉靖已经在大礼仪中,失去了太多正人君子的支持,现在如果再把小人赶走,还有什么人肯听他的?到时候满朝文武、离心离德,天下士人、横眉冷对,圣旨出不了紫禁城,黄泉尊严凄惨扫地,自己这个皇帝,还是上吊死了算了。

    当然不能这样,还没到灰心的时候!痛定思痛之后,已经沉沦半载的嘉靖皇帝,终于振作起来,开始对自己的晚年之争生涯进行布局。

    沈默的判断一点没错,一个如此没有安全感的皇帝,是不可能把皇位让给自己的儿子,那所谓的‘想当太上皇’,不过是嘉靖抛出来的烟雾弹,就是要试一试百官心意。结果让他大失所望,大家都去捧他儿子的臭脚,将置我这个皇帝于何地?

    于是,他得出了最终结论,大臣皆不可信!无论奸臣还是直臣,每人都有自己的算盘,不会跟他同心同德!那该怎么办?难道真要变成孤家寡人,从此专心修道,把天下交给他们闹?当然不行,嘉靖修道,是为了多活几年,多当几年皇帝!可不是转为修炼而修炼。

    于是,困扰大明历代皇帝的难题,也出现在嘉靖的面前——大臣不跟我一心,可他们人多势众我也打不过,这时该怎么办?找帮手啊,于是,就像他的列祖列宗一样,嘉靖将目光投向了,身边无所不在,无比听话,绝不会背叛自己的宦官。

    刨去太祖时期,明朝的太监混得还是不错的,郑和、王振、刘谨、张永这些人,都曾经叱咤风云,领一时风骚,死后也是或者流芳百世,或者遗臭万年,成为太监们的偶像。从成祖爷开始,历代皇帝都十分倚重这些阉人,命其侦缉不法、领宫掖禁卫,京城兵马;甚至出镇地方,监视军队,负责税收……内廷号称‘十万太监’,有特务、控军队、掌税收,甚至可与外廷分庭抗礼!

    事实上,内廷的司礼大珰,甚至有‘内相’之称……

    当然,那都是嘉靖朝以前的事情,自从换了嘉靖皇帝,太监们的好日子就到头了,还想发财、带兵、操控朝政?做你娘的清秋大梦去吧!他在圣旨中,重申太祖皇帝的祖训,‘内臣不得干预政事,犯者斩!’起先,太监们并没放在心上,一百多年都这样过来了,还能说变就变?谁知道还真的就变了,嘉靖很快下了第二道谕旨——命所有派驻外地的镇守太监,立刻返回北京,有迟滞怠慢者,定斩不饶!

    把太监们都弄回来,嘉靖便着锦衣卫开始清查太监们的不法之事,一旦查出,或打一顿撵出宫去,或发为苦力劳动改造,再严重点的,就直接打死,挂在司礼监外示众,太监们终于意识到,这位爷确实是来真的!于是宦官的权力跌入了历史的低谷,不仅不允许干预朝政,更不能与官吏串通一气,甚至连置产业的权力也没有,一个个穷得叮当乱响。若不是这些年皇帝宽仁了些,把江南织造这一块,交给太监们管,像陈洪、黄锦这样的大太监,连养老钱都存不够,真要让诸位无根的前辈笑掉大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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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瞧不上太监的一个皇帝,怎会又动了重用太监的念头?这并不矛盾,因为不用也好,重用也罢,都是符合当时情形的抉择而已。

    因为皇帝要想治理偌大的帝国,就必须依靠文官集团,但那些深具才干的文官,大都是桀骜不驯的死硬派,尤其是喜欢跟皇帝对着干……这并不奇怪,因为士大夫忠于的是国家,而不是某个皇帝,而皇帝会把对国家的忠诚,等同于对自己的。

    想不到一起,就尿不到一壶,而且大臣们是很可怕的,而且往往占据道德的制高点,满脑子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根本不怕牺牲,更不怕流血……要是谁因为得罪皇帝而被打了板子,或者被罢官流放,那不管对错,都将美名鹊起,成为世人敬仰的对象。

    所以从宣仁开始的读书人,很少有怕皇帝的,甚至有伪君子以挑衅皇帝为出名的终南捷径,因此君臣时常掐架。皇帝虽然地位高,但好虎架不住群狼,势单力薄难免被那些饱学之士、骂战高手欺负,不找人帮忙是不行的。

    于是皇帝环顾左右,除了太监们,没有任何能帮忙的。因为他们的好祖宗朱元璋,为了让后世子孙坐稳江山,直接通过种种手段,将外戚、皇亲、勋旧上位擅权的可能性彻底消除,并立下不可动摇的祖制,以防后世不肖子孙篡改,却也堵死了后世子孙,向这些人求援的可能。

    像朱元璋和朱棣那样雄才伟略的肇始之帝,当然不在乎,他们有足够的力量压制文官集团,让这些家伙老实干活,不乱生事,但后面的皇帝不行了,他们在温室中长大,如何是那些如狼似虎的官场老油条的对手?不找帮手只能任其摆布,这时唯一能帮忙的,就只有那些太监了。

    在皇帝眼里的太监,远不像官员百姓眼中的那么可恶,毕竟从小就跟这些没根的人生活在一起,而且这些人无时无刻不在讨好自己,无比的顺从自己,在皇帝看来,太监就是家奴,跟自己一心,大臣才是外人,不跟自己一心。而且因为生理上的缺陷,决定了太监永远不可能妄想九五之尊,甚至离了皇权的庇佑,连活命都很困难……大臣们不当官,还可以在野为处士,超然物外,优哉游哉,丝毫不比当官差,太监们就不行了,他们离开皇宫的话,只会一直被嘲笑欺凌,直到悲惨的离开这个世界。

    太监的忠诚,是对皇帝本人的,跟帝国无关,这是他们与文官的最大不同。所以皇帝在受了欺负,需要帮手时,会第一个想到他们。当然,因为太监们生理残疾,心理普遍不正常,又没什么文化,大都只是粗通文墨,所以往往行事偏激阴暗,把国家搞得一团糟,所以英明的皇帝,都不会给宦官太大的权力,因为他们根本没那个本事。

    年少轻狂时,嘉靖认为自己足够英明,且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统性,处处以太祖训诫为圭臬。加之正德年间,太监们闹得确实太过了,刘谨、谷大用、高凤、罗祥等八虎,直接操纵朝政、迫害大臣,闹得朝野上下乌烟瘴气,官员百姓怨恨无比。作为刚刚捡到皇位的嘉靖来说,严厉打击不法太监,限制太监的权力,无疑能让他获得人心。

    而且嘉靖无比自信,他相信自己能够对付所有的人,根本不需要太监的帮助。结果还真让他做到了——年轻时,嘉靖凭着混不吝的楞劲儿,将所有反对他的大臣都撵出朝堂,提拔一些支持自己的新人接任;然后年纪再大些,熟练掌握了帝王心术后,便通过一系列制衡挑拨,让大臣们始终陷于内斗,不得不竞相讨好于他,已获得皇帝的支持,将对手击败。

    通过种种莫测的帝王术,嘉靖果然赢了所有人二十年,他仅凭一个人,就把所有人都吃得死死的,当然不需要太监再添乱了。但今日非比从前,他已经老了、病了、精力大不如从前,更可怕的是,他当了几十年皇帝,也被下面人研究了几十年,帝王心术都被破解、早就没有秘密可言。他甚至发现,已经有人能将计就计,利用自己来达到目的,而且还不止一个人有这本事。

    经过很长时间的心理建设,嘉靖帝终于明白一个道理,仅凭自己一人,就能玩弄百官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如果再不做出改变,自己将从耍猴者,沦为被人耍的猴子,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没法接受的。

    为了尊严,为了权利,为了不被人当猴耍,嘉靖都决定自食其言了,他要效仿前面几任皇帝,授权柄予太监,来制衡那些日益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大臣!

    至于这会给老百姓带来什么样的灾难,从来都不是嘉靖所考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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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在试探过大臣们的心意,坚定了继续斗下去的决心后,嘉靖便开始整顿内廷。这没什么好稀奇的,要大用之前,先敲打一番,向来是题中应有之义。

    谁知这一敲不要紧,差点就把二十四衙门敲散了架!嘉靖不过是想查查账,看看谁忠心,谁贪渎,谁可用,谁该杀,结果十几个要害衙门,全都有大问题!酒醋面局倒卖贡酒,惜薪司倒卖贡炭、衣帽局、针织局,直接将府库里的蜀锦湖绸往外卖,然后中饱私囊,坐地分赃,多则每年侵占十几万两,少则也有上万两,只有值殿司、都知司这种贪都没处贪的部门,才敢说自己是清白的。

    不过太监们脑子还没秀逗,知道要是连司礼监的祖宗们都陷进去,大伙可就彻底没救了,所以咬牙全都担下责任,替四位祖宗背了黑锅,这也是他们四个还能跪在皇帝面前的原因。

    嘉靖冷冷看着四大秉笔道:“真是‘十步之内、必有芳草’呀!内阁里长满了草、朕的儿子家里长满了草,现在连二十四衙门都长满了草,我大明朝真是草木繁茂呐!”皇帝的声音平淡,面上也没什么表情,但谁都能感到他的杀气四溢。只听天子怒道:“你们那这些奴才,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穿的,哪一件不是花团锦簇的大红蟒袍?朝廷那些三品以下的官儿,也没有比你们穿得好!怎么就不知道自爱,非得往自己身上添草呢?”

    陈洪和黄锦四个使劲磕头,发出沉闷的砰砰声,额头都血肉模糊了也不停下。

    “别磕了。”还是嘉靖喊了停,但是他并没有放过他们的意思,死死盯着四大秉笔道:“朕知道,他们不把你们四个供出来,实指望着你们能救他们一命!”说着面色十分狰狞道:“你们打错算盘了!朕不是可欺之主,这次非要让你们查个清清楚楚,要是胆敢包庇他们,朕扒了你们的皮!”

    “是……”四人颤声应下,道:“奴婢绝不辜负主子的期望。”

    “滚!”嘉靖下了驱逐令,道:“都滚!”于是四人噤若寒蝉的出去。

    那些跪在外面的太监,一见四位祖宗出来了,都爬起来围上去,刚想打听打听里面的情况。却见陈洪直起了身子,咬牙道:“把他们都抓起来!”便有一众紫衣的东厂番子上前,将那十几个大太监捆绑起来。

    太监们知道这是不得已而为之,也不哭、也不恼,只是苦苦哀求饶命,让四大秉笔心有戚戚,回到司礼监值房后,坐在各自的椅子上,没了往日争吵,只有一篇愁云惨淡。

    “这事儿怎么办?”黄锦出声道:“孩儿们没把咱们咬出来,咱们可不能见死不救。”

    “怎么救?”陈洪阴着脸道:“主子爷说了,谁敢徇私,就扒了谁的皮!”

    “那也不能见死不救!”黄锦大声道:“不然咱们还算个人吗?”

    “黄公公也不能这样说,”马全道:“咱们也不是不想救他们,可是束手无策啊!”

    陈洪两个也点头道:“你拿出个办法来,要是可行,我们立刻照办!”

    “我还真有办法!”黄锦眨一眨小眼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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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只是个故事,不想引起什么争论……

第六四六章 囚徒困境

    东方微露鱼肚白,响了一夜的算盘声,终于在鸡叫初遍的时候停了下来。

    沈默不知在什么时候睡着了,当那节奏感很强的珠击声停下来,他才一下子醒过来,看自己脱鞋躺在内室的床上,身上还盖着被子。他揉揉眼睛,隔着珠帘看到外间若菡的背影,正在对那些算账的女子说着什么。

    沈默心下明白了七八分,昨夜看他困倦了,若菡便哄他说,她学会一种头部按摩的方法,可以提神清脑,一晚上不犯困。沈默闻言大喜,便躺下让若菡表现一番,谁知被她在脑袋上一阵柔柔的捏按,竟很快香甜的睡过去了。

    想明白前因后果,沈默心中升起一阵的暖意,面上也火辣辣的,暗道:‘明明我才是事主,却成了唯一一个呼呼大睡的。’听外面快要结束了,怕被那些女子笑话,于是便继续装睡不起身。

    外间里,若菡对忙了一夜,面色疲惫的十个女子轻声道:“辛苦了,今夜不是你们分内的差事,待会儿去沈安那里,每人从内账支取十两银子,我再给你们三天假,好好休息休息。”女子们虽是极高薪,每月二十两的薪水,现在一下能得半个月的奖励,当然十分开心,于是小声谢恩、高高兴兴的出去了。

    待那些女子都出去,若菡将桌上的一摞纸规整起来,拿在手里,小心掀开帘子,见沈默仍在熟睡,被子却被踢到了一边,她便轻手轻脚的过去,弯腰想给沈默盖好了。谁知他竟睁开眼睛朝自己贼笑,还没反应过来,若菡便被他拉倒在胸前,紧紧抱在怀里。

    若菡先是一阵羞急,却听他在自己耳边柔声道:“谢谢你,忙了一晚上累坏了吧。”若菡最受不了这种不经意的甜言蜜语,登时手脚无力,只想跟他紧紧贴在一起。当然,闭眼享受这片刻的温存前,她还是用余光看了看外间的门,见是紧闭着的,这才放了心。

    甜蜜的时光是飞快的,转眼便鸡叫三遍,若菡怕他耽误了公事,用偌大的毅力从他身上起来,道:“老爷起身梳洗一下,吃点早饭得进宫去了。”

    沈默却不着急,双手抱在脑后,微笑道:“这么说,为夫的难题已经被夫人解决了?”

    “大老爷的吩咐,妾身安敢怠慢?”若菡轻笑一声,将那叠纸送到沈默面前道:“所有的款项出入,都已经查明列出,您真得去问问那些人,把朝廷的钱全都搬到自己家里,难道就不怕遭报应?!”

    沈默接过那叠纸,细细阅读起来,不一会儿,面色便十分严肃,看完后,对若菡常舒口气道:“有了这东西,就可以送严党下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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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嘉靖朝是没有早朝的,一般的事务,都是君臣通过上谕和奏章,进行书面交流,只有遇到些顶重要,或者需要当面沟通的事情时,大臣们才可以来西苑求见皇帝。但嘉靖性子十分的闲散,每天至多见三五个大臣,有时候不高兴了,还可能一个都不见。所以想要奏事的大臣,都会赶在西苑卯时开门前,早些来到宫门外,在低矮简陋的值房内等待,以求能占个好名次。

    涂立来的有点晚,等他进到值房时,里面已经坐了三四个大臣,大家都知道他面圣的目地,便旁敲侧击试探他的口风,想知道小阁老的案子,最终是如何发落,好在面圣时有所表示。

    但涂立口风甚紧,一句有用的也不肯透露,让几位大人心痒难耐,更想知道究竟了。正在这时,一脸微笑的沈默也来了。

    对于他的出现,涂立十分惊讶,道:“沈大人,你来干什么?”

    沈默朝他一丝不苟的行礼,道:“涂公真是贵人多忘事,您忘了我们约好今天一起面圣吗?”

    涂立有些迷糊道:“我们约好了?”

    “当然了。”沈默笑道:“难道我还会造谣不成?”

    遇上这种无赖,涂立还能说什么,为了保持部堂高官的风度,他只好闭口不语。

    涂立的沉默,在其他人眼中,就是默认了,于是又把沈默围上,纷纷问他道:“沈大人,透露一下嘛,这次小阁老是凶是吉?”

    沈默却摇头道:“我不知谁是小阁老。”

    众人心说:‘呵,还矫情上了呢……’但说就比不说强,于是解释道:“就是工部尚书严世蕃,你总知道这位吧?”

    “知道。”沈默点点头,看一眼涂立道:“以涂公所说为准。”

    “嗨……”众人喝个倒彩道:“涂大人是徐庶进军营,一言不发,我们才问你的。”

    “既然涂大人不说……”沈默朝众人歉意笑笑道:“那我也不能明说,就打个锋机吧,七个字,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理解是诸位的事,都与下官无关。”

    众人闻言寻思一会儿,都道:“看来小阁老是安然无恙了。”便看向涂立道:“是不是啊,涂大人?”

    涂立这下非得有所表示了,有些不悦看沈默一眼,颔首示意没错。

    一时间,属于严党的两个大臣,都面露欣喜之色,而剩下一个则是徐党的,有些沮丧的问沈默道:“那邹应龙怎么办?他可是丙辰科的。”言外之意,你怎么能为了巴结严世蕃,而出卖同年呢?不怕天下人耻笑你?

    “我都说了,云在青天水在瓶,”沈默淡淡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有事?”

    “难道他也没事儿?”这下众人糊涂了,弹劾不是过家家,而是你死我活的政治斗争,既然严世蕃没事儿,那弹劾他的邹应龙当然该倒霉了。

    沈默笑道:“云在青天水在瓶,怎么会都没事儿呢?”几人还是不明白,想再问,沈默却不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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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卯时到,大臣们开始依次觐见,谈话告一段落,朝房中肃静下来。不一会儿,值房里只剩下沈默和涂立两个了,涂立这才愠怒道:“沈大人,你有些妄言了吧!”

    “下官不知大人何意。”沈默笑道:“难道我说什么不该说的话了吗?”

    “你为何把结果提前告诉他们!”涂立气愤道:“他们打听的目地,就是想在皇上那里表现表现,要是都说小阁老的好话,皇上定会怪咱们口不严的!”

    “不会的。”沈默很肯定的笑笑道。

    “你那云在青天水在瓶,到底是什么意思?”涂立问道,心说待会儿我好跟皇上那告一状。

    “云是云卿,邹应龙的字。”沈默倒没跟他卖关子,淡淡道:“邹应龙青云直上,被他弹劾的人,则如雨水从云端跌落,被关在瓶子里。”

    涂立这下听明白了,登时失去风度道:“咱们不是说好了,一切查无实据,实属邹应龙诬告吗?昨后晌结案的时候,你不是没有异议吗?!”

    “昨后晌没有,不代表昨晚没有,”沈默面不改色道:“我昨晚重理了相关账册,真是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还真让我逮着了几条大蠹虫!”

    涂立霎时变了脸色,难以置信的盯着沈默道:“莫把我当成三岁娃娃,那么多的账目,你怎可能一夜理清?”

    “虽然因为时间有限,没有查清所有资金的流向,但至少其中八十万两银子的来龙去脉,我已经弄明白了,现在简单记述下来,为涂公诵。”沈默说着掏出一张纸片,便朗读道:“嘉靖三十八年三月,严世蕃批工程款五万两,以采购官瓷之名义,经日昇昌钱庄,汇入江西景德镇,此后在一年之内,又以同样名义,分三次向江西汇款,共计十五万两;至完工时,工部仅收到一批,标价为五万两的景德镇官瓷,但在工部的结算账册上,却标注货款两清,将十五万两的余款一笔勾销!”

    看一眼面色变得苍白的涂立,沈默继续念道:“嘉靖三十七年二月,工部拨款五十万两,令云南布政使司采购各种名贵木材,至工程完工时,云南布政使司,共往京城发送各种木材共计二十五万两,并通过民间海运、军船护航的方式,运抵京城,向海商及闽广水师支付相关费用五万两,余款三十万两,则转入南昌日昇联,收款人是严世铎,严阁老的堂侄!”

    如果说上一条只让涂立坐立难安,那这条就让他险些晕厥过去。因为它直接证明了,涂立怀中的‘造船费资颇靡论’,再没法站住脚。见沈默还要念下去,他终于顶不住了,嘶声喊道:“不要念了!”

    沈默的脸上,仍然挂着万年不变的和煦微笑,闻言便收了声,静静望着涂立。

    两人长时间的对视着,只是一个人的目光平静似水,另一个的却充满了惊惧犹疑。终于,那个怯懦的撑不住了,满脸哀求的朝沈默作揖,小声道:“沈大人,您不能玉石俱焚啊。”

    “谁是玉,谁是石?”沈默淡淡道。

    “当然您是玉,那些人是石头了。”涂立满头大汗道:“大家心知肚明,您能说清楚那八十万两,他们也能说清另外七十万两,您要是把事情闹大了,他们肯定也会把事情捅出来,他们固然会倒霉,可宫里的颜面何在?彼时皇上震怒,你我焉有好果子吃?”

    “涂公这话,恕在下不能苟同!”不知何时,沈默换上了一副耿直无比的面孔,义正言辞的对涂立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圣人教我们做正人君子,岂能因为个人的祸福,而违背自己的人格,损害国家的利益?!”

    涂立心说:‘真没看出来,这还是位热血青年哩……’去岁在宣府城,他就领教过沈默的二杆子劲儿,想不到这次又被他给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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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真的二吗?当然不是,而是他找到了对付无赖的方法,那就是比他更加二!

    你严世蕃不就是摸准了皇帝丢不起脸,所以才有恃无恐要挟有司,敢把我的丑事抖出来,我就让皇帝下不来台。地道的市井无赖做派,却十分的有效,让一切高级的智慧都失了效。

    对付这种无赖,就只能比他更加无赖,但这种手段是官场的大忌,会被人唾弃的。严党一伙人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已然名声败坏,当然不在乎再被唾弃一次,可审案的官员受不了啊,哪敢以毒攻毒?

    沈默在一夜的静思之后,终于想起还有一种人,能治得了无赖,那就是具有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二杆子精神的直臣谏官。其实这些人本质上,与无赖有异曲同工之妙,但占据了道义的高度,无赖就变成了视死如归、一往无前!只要我认定的事情,就要坚持下去,死都不回头!

    不让步碰让不回头,就要比一比谁更硬、谁更二了。

    沈默当然没有视死如归的精神,但不妨碍他假装一回丹心直臣,展示一下自己的硬度,跟严党比一比谁更能撑得住。当然是他更能撑得住,因为对他来说,只会触怒皇帝、并未触犯律法,所以最坏的结果不过是罢官返乡,并不会累及妻子,更不会身败名裂。相反,还会获得巨大的声望,从此活在人们的敬仰中。

    但严党无法承受其后果,他们将会在皇帝的震怒中,被杖责下狱、抄家杀头,甚至祸及子孙亲朋……这不是杞人忧天,赵文华人都死了,家产都被抄光了,皇帝还责令他的儿子继续赔偿,不还清绝不算完。

    而且更可怕的是,墙倒众人推,以往做过的坏事难免被人清算,那可真是万劫不复了。

    沈默通过一个巧妙的换位,将严党博弈的对手,从皇帝换成了自己,让严党一下子从要挟者,变成了被要挟者——而且绝不敢跟他玉石俱焚!

    很快,涂立也想明白了里面的道道,知道严党固然可以要挟皇帝,但绝对没法要挟沈默,如果沈默真要把事情大白天下,那损失最惨重的,还是他们自己。

    他定定看着沈默,幽幽道:“沈大人不像是那种浑人吧?”

    “如果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就是浑人?”沈默冷笑道:“那我宁愿一浑到底!”

    “您真的会不顾一切?”涂立艰难道:“您是六首及第,不到三十岁四品大员,有无限美好的前程……”

    “不必说了。”沈默一抬手,打断他道:“再美好的前程,也比不了心灵的美好!”说完这句,他都快吐了,心说我咋这么恶心呢?

    但对面的涂立都快哭了,在那里近似于哀求一般,如果不是随时都会有人进来,他非给沈默跪下不行。沈默却板着脸,一点反应都欠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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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在这时,有内监进来了,小意道:“二位大人,轮到你们了。”

    沈默朝涂立笑笑道:“涂公,请。”

    涂立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面色变了数变,最终一咬牙,一跺脚——竟抱着肚子‘哎呦呦’的叫起来,吓得那小太监赶紧上前扶住,关切道:“您老这是怎么了?”

    “可能是早晨吃坏肚子了,绞得生痛!”涂立一边说着,一边偷眼瞧着沈默道:“我实在坚持不住了,必须得回去了,劳烦公公跟宫里告个罪,我回头就上书请罪!”

    “那成,那成……”小太监自然应允,这种事虽然少见,但也不是没有,总不能让大臣面圣时拉一裤子吧?

    得到太监的允许,涂立便满脸祈求的看向沈默道:“沈大人,今儿是实在不成了,咱们还是明天再来吧。”

    沈默心中冷笑,知道他是想用屎遁逃过这一劫,然后去找严世蕃、何宾等人问计。可今天沈默存心打涂立个措手不及,当然不能让他走了,必须趁热打铁,隔夜就不灵了!便一脸关切道:“涂大人病了,就赶紧回去看医生,您放心这里有我,我会帮您向皇上说明的。”

    “啊,你不走啊?”涂立一惊之下,险些露了馅,赶紧‘哎呦哎呦’的掩饰起来。

    “涂大人病糊涂了。”沈默笑道:“我又不闹肚子,为什么要回去。”说着朝那小太监一拱手道:“皇上传召不敢怠慢,劳烦公公照应一下涂大人,下官先走一步了。”

    这话合情合理,小太监自然答应。见沈默往外走,涂立终于慌了神,一把冲上前,拉住沈默道:“等等,我跟你一起去!”他终于知道,别想拦下沈默了,只好先跟上再说。

    “您肚子不疼了?”沈默戏谑道。

    “比起见皇上来,这点痛算什么!”涂立面目狰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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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发的早点,呵呵……

第六四七章 八百两

    沈默和涂立在长长的回廊下。一前一后往紫光阁行去,但让人稍不习惯的是,走在前面的竟然是四品的沈默,三品的涂立反倒跟在后面,或者用个追字更确切。

    但沈默毕竟年轻腿脚快,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让涂立气喘吁吁也追不上。

    涂立最终忍无可忍,看看前后无人,低喝一声道:站住

    沈默倒是听话,步子一停,一下就站住了。涂立反应不及,猝然撞在他背上,哎呦一声,就捂着鼻子坐在了地上。

    沈默赶紧转过身来,去扶涂立道:涂公,您没摔着吧少字涂立被他拉着起到一半,看上去就像给沈默跪下一般,紧紧反握住他的手,一脸乞求道:沈大人饶命

    沈默四下看看,见远处有太监望过来,赶紧低声道:先起来说话

    你不答应我就不起来。涂立竟迅速领会了无赖大法。他也真是急了,竟紧紧拽住沈默官袍的革带,让他不敢挣脱要是把腰带弄断了,那可真没法见人了。

    沈默心说,真是现世报啊,这么快就还回来了,只好叹口气道:我俩也算是老交情,而且我也知道,你并不是严党的核心人物,放过你也不是没可能。

    涂立面上露出希望之色道:你真的可以放过我。

    前提是,你不能继续庇护严世蕃。沈默说完,叹口气道:我并不是一味认死理之人,也不想对任何人赶尽杀绝,但事情闹到今天这步,绝不能无果而终,否则我还有何颜面,再穿这身御史官服

    你怎么这么二啊涂立心中狂呼,面上表情数变,最后才咬牙道:我得让到哪一步,你才能满意

    得证明严世蕃有罪,沈默垂下眼皮道:得让他受些惩罚才行。

    什么程度的处罚涂立问道:杀头徒刑流放罢官还是罚金

    我也不让你太难做。沈默道:只要说得过去就行。

    听说让自己看着办,涂立终于松口气,道:多谢沈大人宽宏大量

    沈默苦笑一声道:要不是有不得已的苦衷,我也不会让涂公如此难做。说着朝涂立深深鞠躬道:给您赔不是了,这下总该起来了吧少字

    涂立这才从地上爬起来,一边拍着膝盖的土,一边道:沈大人是厚道人啊。危机解除。他的思维也恢复了正常,开始寻思事情的来龙去脉,心说沈默本事再大,也不可能一夜之间,便从那么多账册中理出头绪来,定然是有高人背后相助。

    在他看来,那高人的身份确定无疑,就是徐阁老等不及想上位,所以才策划了这场事件,无论是邹应龙的先期上书,还是沈默的后期跟进,都是出自徐阶的授意和指点。

    如是一想,他不禁暗笑徐党的妇人之仁如果沈默在面圣时才发作,事情将无可挽回,不仅严世蕃等人,就连他自己也得抄家砍头,严党难免树倒猢狲散。可现在,沈默竟然要放自己放严党一马,实在是糊涂的很难道还以为自己会感激他吗

    但无论如何,此时此地,他还是得满脸感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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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唯恐沈默再改变主意。涂立便赶紧与沈默到了紫光阁前。

    值殿太监见他俩终于来了,埋怨道:怎么磨蹭了这么长时间,竟要让皇上等。两人陪着笑道歉,又递了个五两银子的门包,那一贯见钱眼开的死太监,竟仿佛被调戏的处女一般,一脸愤怒的瞪他俩道:请不要侮辱咱家的人格

    沈默两个对视一眼,心说:看来是嫌少了。便又加了五两,那太监的表情极其精彩,心中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一跺脚,满脸肉痛道:好意咱家心领了,这会儿没人敢拿钱了。说着转身进殿道:我给你们通报去。

    太监不贪财,那真像猫不偷腥一样稀罕,让沈默两个顿感错愕,尤其是涂立,心中呻吟道:今天什么日子啊,怎么一个个都发神经呀便开始祈祷老天爷,千万别再让他看到皇帝的黑脸。

    老天爷仿佛真听到了他的呼声,于是在他和皇帝之间,挂起了一道珠帘。

    嘉靖帝没有让两人同时进来,作为案件主审的涂立第一个被唤入大殿,大礼参拜之后,他对着珠帘后的皇帝道:臣刑部左侍郎涂立,奉旨调查工部尚书严世蕃是否贪渎一案,今日已有结论,特来禀报皇上。

    嘉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淡不带感情,道:什么结论

    回禀皇上涂立早就打好腹稿,此事缓缓说出来道:臣等调查三大殿工程。发现确实存在一定程度的浪费,但一切支出有迹可循,并不存在重大贪污问题至少在严世蕃这个等级上,应该是没问题的。

    珠帘后的嘉靖轻哼一声,道:这么说,你们认为严世蕃是无罪的了

    涂立背后已经湿透,喉头抖动数下,艰难道:也不能这么说其实严世蕃还是有一定问题的。

    一会儿有问题,一会儿没问题,涂立,你没睡醒怎地嘉靖的声音严厉起来。

    皇上息怒,涂立赶紧解释道:微臣说严世蕃在三大殿的工程上没问题,但在检查工部的账目时,还是发现他将一些私人的支出,计入公家的账上,数目也不算太小

    那是多少嘉靖问道。

    八八百两涂立满脸通红道。堂堂首相之子,管了二十年国家工程的严世蕃,竟然只贪了八百两银子,这不是在变着法子夸他吗

    涂立也觉着害臊,但方才跟沈默商量,给严世蕃定罪的程度时。沈默对他说,以这些年的案子看,一千两以上。可能就要罢官去职,遣返原籍了,所以还是定在千两以下吧。

    涂立是刑部堂官,当然知道此言不虚,但也不无担忧道:万一皇上觉着少了怎么办

    多少算多,多少算少沈默道:你别把话说死了,注意看皇上的表情,万一正合了皇上的心意,不就赚到了要是皇上不高兴,再往上加点便是。他以为这是菜市场买菜呢,还讨价还价。

    可涂立也许被他一惊一乍。脑子都浆糊了,竟觉着这主意不错,竟真的在皇帝面前如是说了,然后便偷眼去瞧皇帝,这才傻了眼珠帘,怎么会有该死的珠帘,让我看不见皇帝的表情呢

    于是只能通过嘉靖的声音猜测帝心,大殿中死寂了良久,涂立心说,这下坏菜了,我怎么就鬼迷心窍,听了那小子的呢

    当他把肠子都悔青了时,嘉靖终于出声道:真是难为你了,做得错不啊,涂爱卿。又对左右下令道:赏涂立白玉如意一柄,赤金五十两,赐穿斗牛服。

    臣,谢主隆恩这真是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涂立欢喜的都要爆掉,那些如意赤金倒没什么,赐服可是只有亲信大臣才能获得

    晕晕乎乎的谢恩出来,他一把握住沈默的双手,满脸感激道:沈大人,您果然不坑我啊

    沈默微笑道:这下您总明白我了吧

    明白了,明白了涂立感激到涕零道:兄弟,从此以后,你就是我亲兄弟,我在这儿等着你出来,待会儿去我那喝酒去。

    沈默笑笑道:恭敬不如从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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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默进去,同样是一道珠帘隔断了视线,他不敢怠慢,一样的大礼参拜。

    珠帘后传来嘉靖疲惫的声音:朕想听听实话。

    臣从不敢对陛下有丝毫隐瞒。沈默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本厚厚的奏章,双手举过头顶。

    伴着清脆的叮当声,珠帘缓缓挑开,一个须发皆白的老太监,端着托盘从后面出来。沈默看见他的第一反应。就是瞪大了眼睛,要不是手中举着奏章,定然要使劲揉揉眼,看看是不是眼花了。

    因为那老太监,竟然是被派去昌平,给皇帝修吉壤的司礼监掌印大内总管太监李芳就像被发落出京时那样突然,他回来的也毫无征兆,沈默竟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李芳微笑的望着沈默,轻声道:沈大人,把奏章给我吧。

    沈默这才回过神来,赶紧把奏疏搁在托盘上,同时望向李芳的脸,这位备受尊敬的老太监,仿佛苍老了十岁,脸上生出了许多的皱纹和老人斑,人也消瘦了一圈,显然这半年受尽了煎熬。

    李芳也打量着沈默,只见他眉宇间已经看不到神采飞扬,棱角和锋芒都消失不见,看起来这半年也过得很不愉快。

    其实不过才半年不见,两人竟有沧海桑田的感觉,目光中满是同病相怜,却又同时泛起了炽人的热度当然只是一瞬,转眼便恢复了正常。

    李芳将沈默的奏章端进去,一阵叮咚之后,大殿中又恢复了平静。

    过了很久,便听到啪地一声,似乎是那奏本被摔到地上,然后是嘉靖恼怒的声音道:真是狂妄悖逆明明是他们自己贪污了大头,怕被追究责任才假装好心,拿出小部分来帮内廷填窟窿,却还要让朕感激他们莫非把朕当成白痴了天子怒气勃发,珠帘都跟着晃动起来。

    李芳赶紧劝道: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过了一会儿,嘉靖的声音平静下来,但吐出的每个字,都带着铿然的刀斧之声,杀气四溢道:贪了八十万两银子,却被说成是八百两,竟敢缩小一千倍报上来,涂立也活腻歪了矛头又指向沈默道:你知道那八百两吗。

    知道。沈默轻声道:但臣不觉着奇怪,因为涂大人不懂四柱清册,被千头万绪的账目弄糊涂也是很正常。所谓四柱,便是进缴存该分别指收入支出资产负债,乃是宋代官厅中,管理钱粮赋税和财物收支所用的会计方法,本朝照章搬用。

    你这不弄得很明白吗。嘉靖道:难道没给他看吗。皇帝看那奏本上的条目,很多都能与他昨夜所查的对应起来,也印证了其真实性。

    没有。沈默摇头道:臣以为,如此重大的情况,应该让陛下第一个知道而且今天早晨,臣也提醒过涂大人了,请他先不要急着下结论。

    听了沈默的话,嘉靖粗重的喘息声,明显缓和下来,顿一顿道:如果涂立不听你的,如果朕已经做出决断,你这不就成了马后炮

    如果真出现这种情况,沈默毫不犹豫道:臣当然承担所有责任。

    你承担得起吗。嘉靖不咸不淡道:下去吧,涂立正等着你喝酒呢。

    沈默早知道大臣在宫里说话,别想瞒过皇帝的耳目,因此安之若素道:如果皇上觉着不好,臣就不去了。

    去你的吧嘉靖道:李芳,给朕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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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芳把沈默送出大殿去,沈默轻声问道:公公什么时候回来的

    今儿一早,李芳道:沈大人,你可千万别灰心啊。

    灰心沈默奇怪道。

    我是说皇上赏了涂立,没赏你。李芳道:不要多想,皇上是有大智慧的,不赏你也许是对你好;赏他也许是有别的用意,反正咱们下面人是猜不透的。说着拍拍他的背道:但总之又一条,只要忠心做事,皇上是一定不会亏了你的。他为什么跟沈默说这么多一来两人交情够深,也算曾经并肩战斗过;二来皇帝让他出来送送,就是有让他点拨一下的意思。

    沈默拱手道:公公的话,默牢记在心,对皇上永远忠贞不二,对公公的心意,也永远不会变。

    好说好说。李芳笑吟吟道:老朽不能远送,大人请走好吧。

    公公留步。沈默再施一礼,便出了大殿。

    看着沈默转外出去,李芳便折回内殿,对嘉靖道:主子,人已经送走了。

    把帘子卷起来吧。嘉靖道:看着气闷。

    李芳便带着个小太监,轻手轻脚的将那珠帘缓缓收起,一身松江棉布道袍的嘉靖皇帝,终于露出了真容,只见他的脸上手上,竟生出一片红色的斑纹,昨天晚上一阵生气,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副样子。

    李芳一边从巨大的青铜香炉中,垫着毛巾提出个小铜壶,一边心疼的垂泪道:主子,您可不能生气了,得让龙体好利索了啊

    唉,真是生不起气了,嘉靖疲惫的靠在软榻上,双目失神道:看来朕这病是没得好了。

    李芳将壶中的水,倒入铜盆中,然后又加入一包褐色的药面,小心的搅拌起来,待到药香扑鼻,便浸湿了一块雪白的毛巾,为嘉靖小心的擦拭起来。

    嘉靖盯着被擦拭过的地方,果然见红斑渐渐消退,然后肌肤恢复了白皙,仿佛根本未曾病过,不由欢喜道:还真的管用哩,你从哪弄来的方子

    李芳低着头,继续为嘉靖擦拭,轻声道:是去年李时珍离宫前告诉老奴的。

    李时珍嘉靖面色沉寂下来,许久缓缓道:他的医术确实厉害,但是不悟道,成不了真人。

    甭管是不是真人。李芳鼓足勇气道:奴婢都觉着,皇上身边少不了这么个人您就开恩,把他召回来吧。

    嘉靖颇为意动,但转念又摇头道:强扭的瓜不甜,算了吧

    您不是也把老奴召回来了吗。李芳小声道:悄不声的把李时珍找回来,不就行了。

    你们能一样吗。嘉靖摇头道:你是司礼监总管,给朕去监工修吉壤,算出差,回来也是应当的。顿顿道:而李时珍朕已经下旨让他永不回京了,怎好自己打自己嘴巴。说着对李芳道:你刚才对沈默说了什么

    李芳便把自己对沈默讲的话,重新说了一遍,嘉靖闻言点头道:果然是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能体会朕的苦心的,你是唯一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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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日热伤风,鼻涕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只好先休息一下,便晚更半日,不影响今天的更新。

第六四八章 终审

    三法司的最终调查结果,很快公诸于众,天下皆知的贪官严世蕃,仅仅贪污八百两白银,说明大明朝的吏治,真真到了水至清则无鱼的地步。

    对于这个结果,严世蕃还算满意,虽然没能算计到谁,但自己可以安然过关就行了,也不能要求太高。

    既然案情查明,各方都没有异议,下面就该量刑了,刑部几位大佬一合计,又征求了小阁老的意见,报了个‘退还赃款、罚俸’一年的结果上去。

    但很快被内阁打回,上面有嘉靖皇帝的朱批,两个字‘太轻’!何宾和涂立等人一商量,那就再罚八百两,降一级,这总行了吧……参照近年朝廷对贪污的处罚,这已经是一千两以下最重的处分了。

    但报上去不几天,内阁又打回来,这次的朱批字数多了,道‘尔等法司诸曹,不读《大明律》耶?’何宾和涂立登时傻了眼……

    《大明律》是当年太祖皇帝颁布的,距今已近二百年了,事易时移,很多情况都起了变化,在很多司法案件中,已经不能按照《大明律》判决了,所以历代都编修‘问刑条例’,对一些案件的审判准则,做出潜移默化的改变。

    其中反贪方面尤为突出,如果按照《大明律》量刑,贪污折银二十两即处流刑,四十两即处斩刑,六十两以上剥皮填草……那大明朝但凡有点小权的官员,都得变成人皮枕头。

    很显然,之所以洪武以后,真正因为贪腐被处死的官员不算太多,不是因为官员有多清廉,而是后来的司法条例对这方面放松了。现在嘉靖帝竟让刑部按照《大明律》定罪,其意若何,昭然若揭!

    “我们都上当了……”何宾长叹一声道:“皇上这招以退为进,实在太厉害了!”他现在才明白,嘉靖早就准备好了这一手。之前表现出来的大度,不过是为了减少麻烦,的欲擒故纵之计罢了。

    “现在看来,”涂立阴着脸道:“皇上打算重罚东楼公了。”他也回过味来了,为什么当初皇帝并不关心严世蕃贪污的金额,因为嘉靖只需要其有罪的结论。有了这个结论,便可以用《大明律》名正言顺的惩治严世蕃了。

    他现在只后悔,当初为了揽功,把那‘八百两’说成是自己的功劳,加之他受到皇帝赏,沈默却被撵出了紫光阁,因此所有人都相信他所说的。

    涂立久经宦海,心里明白的很,如果去找严世蕃解释,说那‘八百两’不是我干的,只能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连皇帝一块得罪了。他觉着皇帝赏赐自己蟒袍,虽不一定把自己视为亲信大臣,但至少有那个意思,自己何不顺势做个忠君之臣,跟严世蕃彻底撇清呢?

    涂立很快拿定了主意,对何宾道:“部堂,皇上的意思很清楚了,这次不给东楼公定个重罚,我们是别想过关。”

    “唉……”何宾埋怨的看他一眼道:“你呀,既然把大头都抹掉了,还留那八百两干什么?”

    “谁能想到皇上会在区区八百两上做文章?”涂立一脸委屈道:“现在不是埋怨我的时候,先过去这一关再说吧。”

    “唉,那倒是。”何宾道:“我去小阁老那里请示一下,你去吗?”

    “我就算了吧。”涂立苦笑道:“省下那顿臭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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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宾出了刑部衙门,很快来到严府中,他是严嵩的干儿子,无需禀报便可直入后宅。

    到了后院中,正看见严鹄出来,何宾一打听,严世蕃竟然已经搬出府去,要找他得去别院了。

    何宾说,既然已经到了,也不能急着走人,怎么着也得先给老阁老请个安。

    严鹄听说何宾要去见他爷爷,笑道:“那感情好,我可得跟你一起去。”

    何宾问道:“你有什么事儿吗?”

    “也不算什么大事儿……”严鹄道:“就是有家爷爷最喜欢的酱菜铺子,给我们府上供了二十年货,如今店老板斗胆想求爷爷题个店名,因而找到了我……不过你知道,我爷爷已经许久没动笔了。”

    何宾看他一眼,心道:‘必然是受了人家的好处。’但并不点破,微笑道:“二公子答应了,但不知怎么跟你爷爷开口,对吗?”

    “正是。”严鹄嘿嘿笑道:“何伯伯定要帮小侄个忙。”

    “好吧,我帮你说。”何宾点头笑道:“你不用去了。”

    “那感情好。”严鹄笑道,见何宾往里走,不由笑道:“您还没问我,那店名叫什么呢?”

    “除了‘六心居’的,还有别家吗?”何宾笑笑道,身为严嵩的干儿子,早对其衣食住行,嗜好偏好了若指掌了。

    跟严鹄分开,何宾便到了主书房所在的跨院中,一进去便看到严嵩坐在院子里,在指挥着一帮书童晒书。

    何宾走过去行礼,严嵩看看他,道:“原来是子实来了,快坐吧。”边上人赶紧给办了个杌子,何宾道谢后坐上,轻声道:“还没到黄梅天呢,父亲怎么就晒开书了?”

    “晒晒就装箱了……”严嵩有些惆怅道:“宦游京城三十年,总到归去的时候了。”

    何宾吃惊道:“前几日,皇上不是又一次驳回了您老的乞休奏疏,还赏赐千金,温言慰留吗?”

    “我要是把皇上的挽留当了真,早就死了不知多少回。”严嵩摇摇头道:“皇上留我,是因为当初曾说过,要与我做一对君臣相得、永不猜忌的典范。有此言在先,怎会轻易放我。”

    何宾轻声问道:“父亲是不是有些悲观了?只要您不再上疏,不就什么事儿都没了?”

    “为人臣子,不能那么不识趣。”严嵩摇摇头道:“皇上一面下旨慰留,一面却抓住严世蕃不放,让我颜面扫地,还不是想让我继续上疏,向天下人证明,是我坚持要走,皇上留也留不住。”

    ‘原来皇帝是为了自己的面子。’何宾暗暗叹息,不由有些悲观道:“您老要是一去,我们这些儿孙们该怎么办?”

    “你们……”严嵩看看他道:“只能夹起尾巴来做人,自求多福了……”也许是觉着说的过于冷淡,严嵩又补充道:“千万别跟着严世蕃瞎胡闹,我要是走了,他连自己都保不住,更别提保住你们了!”

    听到精神领袖般的严阁老都如此悲观,何宾不由心中暗叹,踌躇不决,便被严嵩看出了端倪,道:“是不是有什么坏消息?”

    “没有没有……”何宾连忙摇头道。

    “你休要骗我,”严嵩却冷冷道:“你是刑部尚书,严世蕃是待审的人犯,若不是遇到大事,你怎会不避嫌疑,跑到这里来?”

    何宾被说中了心事,也想听听阁老的意见,便将事情一五一十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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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完何宾的话,严嵩的脸上并没有丝毫悲凉,而是露出如释重负的表情,对何宾道:“快把我扶起来。”

    何宾不解其意,但还是依言将老阁老搀扶起来。严嵩站起来,面朝着西苑方向,缓缓跪了下去,磕头道:“谢皇上恩典,谢皇上隆恩啊!”感激涕零的样子,绝不似作伪。让何宾暗暗心惊道:‘干爹不是老糊涂了吧?’

    待把阁老重新扶起来,何宾问其何意,严嵩激动道:“皇上终究还是仁慈的,这次你们都没事儿了,老夫也可以安心回家了……”

    “那小阁老呢?”何宾问道。

    “他……”严嵩面色一沉,缓缓道:“死不了……”

    “那就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何宾道:“父亲,咱们得救救小阁老。”

    “你糊涂啊!”严嵩严厉道:“严世蕃一而再、再而三的激怒皇上,若是不让陛下出这口气,你们就永远不得安生!”说着叹息一声道:“这些年来,他也太不像话,骄奢淫逸,弄权害人,误我等良多,让他受些惩罚,也是应该的。”

    何宾被严嵩说得心动,事情闹到今天,他们确实又有些怨恨严世蕃,如今能够让严世蕃一人顶罪,大家都得个安生,着实不是个坏主意。但面上还要悲伤道:“难道,真的眼看着东楼兄去遭罪?”

    “他不遭罪,你们就得遭罪,”严嵩有些挪揄的看他一眼,然后正色道:“只要你们都各安其位,相互照应着,严世蕃就不会受到难为……”顿一顿道:“日后起复也不是没可能。”

    人家当爹的都这样说了,何宾也没必要皇帝不急太监急,便一脸痛苦的点头道:“如此,就只有难为小阁老了!”

    “嗯……”严嵩缓缓点头道:“这件事,你就直接办了吧,不要跟严世蕃说了,省得再生出枝节来。”他对儿子折腾的能力,还是很了解的,只是现在大势已去,他们父子就像鲸鱼搁浅离开了水,折腾的越厉害,完蛋的也就越快。

    何宾心说:‘这样最好。’便要起身告辞,突又想起答应严鹄的事情,便轻笑道:“还有件事儿,却不烦人,算是件雅事。”

    “讲……”说完一大通话,严嵩已经累坏了,全身都靠在躺椅上。

    何宾便把六心居题词的事情,讲给严嵩听,严嵩听完后缓缓点头道:“那家的老板求了我好多次,老父嫌他卖酱菜的腌臜,便一直没有答应。”

    “那我回了他。”何宾轻声道。

    “不必了。”严嵩摇摇头,自嘲的笑道:“现在想想,谁比谁腌臜?他们是外面腌臜心里干净,我们是表皮干净,内里腌臜,倒还不如人家。”说着缓缓道:“今天我累了,不能写给他;过两天吧,过两天他该给我送今年的头茬酱菜了,到时候我当面写给他吧。”

    “那真是莫大的恩典啊。”何宾赞叹道:“他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是黑烟也说不定……”严嵩说完,闭上了眼睛。

    何宾知道他这是累了,便行个礼悄然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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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宾回去后,与涂立一合计,真的绕过了严世蕃,直接把量刑提高到——罢免一切官职爵禄,发配雷州充军!

    这次可真是下死手了,雷州在广东与海南岛隔海相望,是可怕的蛮荒之地,去充军的基本上都回不来。

    这次终于让嘉靖满意,朱批二字——准了!

    于是醉卧美人膝、醒掌天下权的独眼严世蕃,终于因为贪污了八百两巨款,被判处流刑八千里。罪名出奇的轻,惩罚出奇的重,此中真意,也只有此中人才能体会。

    判决立即生效,下一步就是把监外候审的严世蕃抓捕归案,然后送到南海边去钓鱼了。

    但遇到个大问题,谁去向小阁老宣布?谁去把他抓捕归案?严世蕃凶名远扬,淫威日久,此刻虽遭了难,可他爹和他的同党还安然无恙,谁敢说日后不能东山再起?三法司的长官你看我,我看你,竟谁也不敢去他家抓人。

    可他们都知道,此事不能拖太久,久则生变!于是最后想起一个人,那就是弹劾严世蕃的邹应龙!让这小子去,实在是合适不过!

    于是胡植找来了邹应龙,将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交给他,邹应龙倒是答应的痛快,道:“我弹劾我抓人,正是天经地义的!”于是请了圣旨,点齐一百兵丁,便要往严家开拔。

    何宾见他往北走,赶紧叫住道:“严世蕃不在严府,他住在什刹海别院。”

    于是队伍拐弯,直扑什刹海!

    严世蕃早年嫌在家中约束太多,因此在什刹海选一风景优美之地,营建奢侈园林,收集天下美酒、广蓄绝色美姬、好过那种酒池肉林的糜烂生活。

    原本他娘病危时,严世蕃搬回了府中,然后就一直没回别院;可前些日子,跟老爹又不对付,又被严嵩撵到了别院中,索性就日夜笙歌,召集狐朋狗友,开那无遮大会,倒也比在家里痛快百倍。

    当然他也不是完全失去警觉,还是把罗龙文留在家里,命他一有风吹草动,立刻禀报过来。可这下他可失了策,罗龙文虽然得他的宠,但毕竟是府上新人,根基耳目还不深,一旦老爷子下令,不准把消息透露给他,他很容易便被瞒住了。

    等罗龙文终于得知,官府要抓人时,邹应龙已经点兵出发了。他赶紧策马狂奔,直奔别院,终于在邹应龙到达前一个,见到了正在享受美姬裸身按摩的演示法师呢。

    “东楼,大事不好,官府奉旨来拿人了!”罗龙文急声道。

    严世蕃懒洋洋道:“捉拿谁?”

    “就是你啊!”罗龙文高声道。

    美姬们一听,登时惊得花容失色,下手便没了轻重,把严世蕃的那话儿拧的生痛。严世蕃疼得一下子做起来,一脚踹出去一个,捂着那里道:“都他妈滚下去!”于是美女伶人弄臣,全都屁滚尿流的下去,只留下满地的狼籍。

    严世蕃扯一块床单把下身一围,浑身肥肉颤巍巍站在地上,面露凶光道:“他妈的,还敢抓我!老子捏不死他个暴球!”遂高声道:“严甲!”

    “在!”便有个身长八尺的铁塔壮汉,从外面带着风冲进来,抱拳道:“主人有何吩咐!”

    “点起别院里的弟兄们!”严世蕃目露凶光道:“到前院集合,任何人都不准放进来!奶奶的,倒要看谁能动老子一根汗毛!”

    “是!”那严甲高声应下,便带着风冲出去,扯着嗓子重复严世蕃的命令,然后外面喧哗声起,一片兵荒马乱!

    不一会儿,严世蕃也穿好了衣裳,在罗龙文的陪同下,来到了前院,等待前来抓人的官差。便见护院们已经在门前列队,这都是他收拢的亡命之徒,绝对会把来犯者砍翻在地的。

    谁知下一刻,这些人便退却了,分开了,让出了一条通道来。

    严世蕃气炸了肺,咆哮道:“老子怎么嘱咐你们的!谁敢上前,杀无赦!”

    “钦差你也敢杀!”只见邹应龙高举着金黄色的圣旨,一脸庄严的走了进来,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让出去路,没人敢稍加阻挡!

    看到自己人望风披靡的惨象,严世蕃的胖脸,霎时间惨白惨白,他终于知道,原来自己的威势权力,不过是狐假虎威,如今老虎发威了,他这只狐狸的末日,也就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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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鼻涕流的厉害,喉咙也肿了,求解脱……

第六四九章 下狱抄家

    邹应龙高举着圣旨,闯入严世蕃的别院中,在那金灿灿的圣旨下,一干家丁护院,如滚汤泼雪一般消退。只有那严甲,觉着如此愧对小阁老,便抽出单刀,挡在严世蕃面前,瞪起一对牛眼道:“俺家主人有命,谁也不准上前!”

    “奉旨,锁拿严世蕃归案!”邹应龙的目光越过这莽夫,落在严世蕃的身上道:“你想抗旨吗?”

    “你……”严世蕃的脸上一阵狰狞,咬牙道:“你给我让开!”

    “凭什么?”虽然一个二品一个七品,但今天圣旨在七品的手里,便视二品的为冢中枯骨、插标卖首者尔。

    严世蕃涨红着脸,一拍胸前的锦鸡补子道:“我乃朝廷二品大员,有权觐见皇上,向天子申辩!”

    “天子不会见你的。”邹应龙冷硬道。

    “为何?”严世蕃瞪眼道:“就是圣旨也拦不得我!”

    “哼,我看你真是昏了头,自古至今,有在热孝期间进过宫的臣子吗?”邹应龙一指严世蕃身上的官衣,厉喝道:“你的麻衣孝服呢?怎还敢穿朝廷的官服!”说着一挥手道:“来人呐,除下这不忠不孝之人的官衣!”

    “谁敢?”严世蕃彻底被激怒了,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自己堂堂宰相公子,二品部堂,竟被个小小的七品御史呵斥,还要除下自己的官衣,要真是让他得逞了,那自己可就彻底的威风扫地,沦入破鼓万人锤的可悲境地了。

    果然,虎病雄风在,他独目一瞪,恰似吊睛猛虎,骇得一众官差哪敢动手?其实,要是没有邹应龙这个傻大胆领着,打死他们也不敢进来。但能色厉内荏的站在这儿,已经是极限了,还想让他们再有什么表现,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邹应龙架势摆足了,却没得到手下的响应,登时大感颜面扫地,挥舞着手中的圣旨道:“原来你们怕小阁老甚过怕皇上,很好!很好!”

    众官差一听登时大骇,心说这邹应龙可是连小阁老都弹下来了,万一真的得罪了他,那大伙可真没好果子吃了。于是一个个面露不忍之色,小声对严世蕃道:“对不住了,小阁老。”说完便一拥而上!

    当那些官差扑上来的一瞬间,严世蕃已经认命了,因为他突然明白,自己已经被父亲和那些同党给出卖了,他们是要牺牲他来平息皇帝的怒火啊!不然自己不可能得不到一点风声,不可能如此孤立无援!

    他是真恨啊,自己豁出命去为他们遮风挡雨,可他们呢?遇到危险就把自己给卖了,这怎能不让人心凉呢?

    严世蕃认命的闭上眼睛,等到遭辱的那一刻,却听一声大吼道:“谁敢!”然后耳边便响起厮打声。他睁眼一看,原来是严甲挡在自己身前,挥舞着手中的单刀,用刀背砍翻了好几个官差。

    一时间,官差们挥舞着单刀铁链,竟都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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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一点点流逝,邹应龙的表情愈发难看,恨恨道:“一群没用的东西,给本官请锦衣卫来帮忙!”

    听到这话,一直沉默不语的严世蕃,终于出声道:“严甲,你退下!”看来他也不是无所畏惧。

    那严甲一边疯魔似的舞动着单刀,一边大叫道:“不退,除非我死了,不然谁也动不得主人!”

    严世蕃闻言心中一酸,暗暗感动道:‘想不到临了临了,就只有这痴汉还忠于我。’他已经恢复了冷静,道:“严甲,你放心,我死不了,我会被流放八千里,没有你的保护,我是决计走不出多远的……”

    严甲闻言身形一滞,胳膊上便被划了一刀,登时血流如注。就听严世蕃低喝道:“快跑!在城外等着我!”严甲如负伤的野兽般嚎叫一声,便脱离了战团,撒腿往后院跑去。

    那些官兵震慑于他的雄威,竟无人敢上前追赶,只是一拥而上,将严世蕃的乌纱、玉带、官袍全都除下来,仅剩下白纱中单和红色的裤子,还有脚上那双粉底黛面的官靴。

    倒不敢再用铁链锁他,只是卑声道:“小阁老,请了。”

    严世蕃知道大势已去,再坚持下去只是自取其辱,便回头深深望一眼自己奢华的别院,心头突然涌起一丝明悟,也许今生今世,都再也回不到这梦一般的别院了。

    出到大门口,便看到一辆囚车停在那里,为了高级官员的体面,还用黑色的幔布包围着。官差打开车门,让严世蕃上去,他却回头看看邹应龙,道:“你叫邹应龙吧?”

    邹应龙面色一紧,低声道:“正是本官,你想干什么?”

    “别紧张嘛,只想见识一下,弹劾我的大英雄。”严世蕃笑声渐渐转冷道:“被人当枪使的大英雄,下场一定会很惨的!”

    “我惨不惨,那是将来的事。”邹应龙阴着脸道:“但你的悲惨,就在当下,上车吧,你!”说着竟一把将严世蕃推倒了囚车中。

    咣当一声,囚车门被关上、加锁,在一众官差的簇拥下,缓缓驶离了一片慌乱的东楼别院,向狱神庙驶去。

    刑部大牢就在狱神庙后,虽然比锦衣卫诏狱要稍好些,却也好比十七层地狱和十八层地狱,本质上没有不同。

    严世蕃这种大人物自然受到优待,住在最上等的牢房里,不仅被褥全新,而且敞亮通透,甚至地上都没有蟑螂蜈蚣。但对于一个时辰前,还在琼楼玉宇中醉生梦死的大官人来说,来到这里便如坠入地狱一般。

    在里面失了会儿神,他要求见何宾。负责伺候他的狱卒,赶紧出去传达,过一会儿,回来道:“何部堂出去公干了。”

    “甭跟我来这套,”严世蕃鞋也不脱,盘腿坐在床上,道:“你去告诉何宾,要是他半个时辰之内还不出现,老子保不齐说出点什么,让他进来给我做伴。”

    狱卒吓得赶紧再出去,过一会儿又回来道:“已经派人去找部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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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果然,过了小半个时辰,一脸尴尬的何宾出现了。

    何宾一出现,所有人都退出去,将偌大的牢房,留给两位部堂说话。

    严世蕃面色不善的望着何宾道:“真忙啊,何大人。”

    “忙是一方面,”何宾讪讪笑道:“主要是这个时候,我得避嫌啊,就怕别人说我来串供,所以才不敢见您老的!”说着还把严嵩抬出来道:“这是老阁老的意思,他老人家说,我们在台上的人安全了,小阁老就会安全,才能东山再起的那一天。”

    “哼,真是为我着想啊……”严世蕃吐出一口闷气,对何宾道:“子实,你不要怕。我严东楼不是个没担当的,不会连累兄弟的,”说着嘿然一笑道:“我严世蕃享受了三十多年的极品人生,早就他妈的该死了,杀头掉脑袋也不过如此,有什么罪过,我一人全担了就是!”

    听他这样说,何宾有些不好意思道:“东楼兄,你放心,兄弟们无论如何都会保下你来的。”

    “我找你来,就是要问问,”严世蕃道:“皇帝到底什么意思?你能给我个准信吗?”

    “皇上的意思,应该只是想让您离京一段时间。”何宾叹口气道:“可是徐党那些人,都在忙着写弹劾奏疏呢,只怕万一再出个邹应龙什么的,让事情进一步恶化。”

    严世蕃的独眼闪着幽幽的光,也不知在寻思什么,少顷,他突然问道:“我爹呢?是不是在上表请辞啊?他早就想回家养老,这下没人拦住,可是遂愿了。”

    “您误会阁老了……”何宾道:“阁老是在上表,但不是请求荣归,而是请求以全部的功名和待遇,换取您不再被皇上追究。”他们都心知肚明,这事儿八成没完,自从被摆了这一道,便是个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被动局面,皇帝说不得要一笔笔的算账,苦日子还在后头呢。

    听说老爹竟用一生奋斗的成果,来换自己的平安,严世蕃对严嵩的怨气,终于不那么浓重了,他望着房梁上的吊灯,有些无力道:“没有用的,皇帝的性格我最清楚,哪怕现在不杀我,也不过是为形势所迫,等到过得几年,横竖逃不过这一刀。”

    “小阁老怎会如此悲观?”何宾道:“皇上不是暴虐之君,当年杨升庵把他得罪的那么厉害,不也没遭杀身之祸?”

    “皇帝不是不想杀他。”严世蕃冷笑道:“一路上的刺客就好几拨,只是保护他的人更多,才让他苟活了下来。”说着自嘲的笑笑道:“我跟杨升庵正相反,想让我死的人太多,恐怕皇帝只需一暗示,就有人跳出来动手。”

    “照您这么说,咱们只能等死了。”何宾有些沮丧道。

    “错!”见他蔫了,严世蕃却抖擞精神道:“想要我严世蕃的命,可没那么容易!”原来他的灰心丧气,是装给何宾看的,让这家伙知道目前形势危急,只有紧紧团结在他严东楼的身边,才能度过难关,开创美好的明天。

    “只要撑过这几年,等景王一登基,咱们翻身的日子就不远了。”地牢中,严世蕃继续给他的手下鼓劲道:“关口是,撑过这段日子去,不能让仇家再穷追猛打了。”

    “小阁老,您说怎么办吧。”何宾重重点头道:“我什么都听你的!”

    “咱们埋在徐党中的钉子,该动一动了。”严世蕃道:“你赶快派人送信给他们几个,让他们狠狠地参我,不管说什么都行,说得越玄乎越好,最好扯上图谋造反之类的。”

    “啊?东楼公,你不会是昏了头吧?这本一上,流放就直接改凌迟了!而且还会祸及干爹……和你全家,”何宾使劲摇头道:“不行不行,说什么都不行。”

    “笨蛋,我就指望这一本救命了,怎会自取灭亡?”严世蕃压低声音道:“皇帝这个人绝顶聪明,但有个毛病,就是疑心病太大。这次那些人之所以能把我参倒,是因为他们避开了我父亲,更避开了皇帝,专打我一个,说我受贿贪赃,任用私人之类。”说到这,严世蕃忍不住叹息一声道:“他们有高人指点啊,这下可打到我的要害了。对于那样的弹劾,皇上能够接受,也愿意相信,所以一定要惩办我。”

    何宾闻言频频点头道:“您说的太在理了。”

    严世蕃的目光变得无比狡黠道:“但现在,如果有人把事情闹大,牵扯到党争层面上去,而且参我的人,又都是徐阶的死党。那样皇上肯定会起疑心,认为是两党之间闹起了事来,那事情就不能以是非而论,而要讲究平衡之道,只要一平衡,我就没危险了。”

    何宾眨着眼睛,想了又想,这才明白过来,心悦诚服道:“东楼公,我现在后悔当初听老阁老的了,你才是我们的主心骨和智多星啊!”

    严世蕃没好气道:“现在说这些有个屁用,赶紧去做事吧,好早日祝我脱难。”

    “是。”迷茫中的何宾,仿佛看到灯塔的海船,感觉立刻有了方向,有了奔头,誓要把小阁老交代的事情办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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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任凭严世蕃再聪明,何宾动作再快,也赶不上动若奔雷的嘉靖皇帝,他们的秘密手下还在挖空心思的编排严世蕃呢,查抄严府的命令可就下来了。

    既然官员案涉贪污,那么抄家也是必须的步骤,倒没什么大惊小怪的,只是这次奉命来抄家的,却是刑部右侍郎涂立和都察院左佥都御史沈默,正是给严世蕃定下‘八百两’的二位官员,这就很有意思了。

    开抄之前,两人按例得先开个碰头会,统一一下思想,涂立对沈默道:“既然当初咱俩定了八百两,那就只能抄出八百两,多了的话,岂不是自扇耳光?”

    沈默笑笑道:“要真是那样,咱们可没法跟皇上交代了,京城的官员,也会从此看扁咱们的。”

    涂立岂不知道,二十年权倾天下的严府,掌握着天下工程的严世蕃,若是只抄出八百两银子,那真是把天下人当白痴了。事已至此,他根本不再去管严世蕃如何,他只担心,抄出的银子要是太多,自己该如何下台。

    “严世蕃来钱的地方很多,吃拿卡要,不一定非得贪污公家的,更不必对三大殿的工程下手。”沈默道:“我们只需做到秉公执法,文明抄家即可。”

    “什么叫文明抄家?”涂立郁闷道:“抄家还有文明的吗?”

    “当然了。”沈默道:“皇上的圣旨说得分明,查抄工部尚书严世蕃之财物,他已经独立出去,在另一处居住,所以严阁老,还有他两位已经成家的公子之家财,不能算是严世蕃之财务,应该与严世蕃区分开来,免封免查。”

    这是涂立可以接受的,便提出最后一个问题道:“那万一查出来的财产,远远超过八百两呢?”那简直是一定的。

    沈默闻言笑笑道:“我大明没有‘巨额财产不能说明来历’罪吧?”

    “不曾有过。”涂立摇头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只管抄,别的都不用操心,对吧?”

    “正是。”沈默点点头,轻声道:“这是皇上给你我的福利。”按照惯例,抄出来的东西,咱俩一人一成,下面人共分两成,然后一成献给上面的靠山,剩下的一半才归国库。

    涂立闻言颇为意动,他可知道严世蕃有多富有,哪怕只是抄出来的一成,也开始笔巨款了吧。

    于是两人达成共识,下令抄家开始,然后分头行动,涂立去东楼别院查抄严世蕃的财产,沈默则去严府,将属于严世蕃的财产清点出来。

    沈默之所以主动揽下这个吃力不讨好的差事,不是因为他高风亮节,而是因为在接到抄家圣旨的同时,他还收到了一道皇帝密旨,向严嵩宣布皇帝对他的奏章的回复!

    当他来到冷冷清清的严府门前,心中不免有些恍惚,虽然沈默从没拜谒过这间府邸,但往来经过,耳濡目染,总是知道它曾经的显赫,但昔日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的丞相府,如今已是门可罗雀,只有几个顺天府的兵丁,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不许往来的人等窥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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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带病坚持工作,这周一定要把欠债还上……

第六五零章 来自首辅的教导

    一阵呵斥声,将沈默从失神中拉回,他循声望去,只见官差们拦住一辆大车,赶车的是个葛衣短衫的年轻汉子,而与官差们说话的,却是另一个头戴瓜皮小帽,身穿藏青色直裰,四十开外、体貌富态的男子。

    “吵吵什么?”沈默微微皱眉道。

    听钦差大人问话,官差赶紧过来禀报道:“回大人,是给严府送货的商贩,小得这就把他们撵回去。”

    “谁让你们赶人的?”沈默不悦道:“查抄的是严世蕃,不是严阁老,这里还是相府,不是你们胡闹腾的地方。”

    那些兵丁被训斥了,不敢再言声,乖乖放那辆大车进来。

    那个商人模样的瓜皮帽,赶紧上前满脸谦卑的致谢。

    他一走近了,沈默便闻到一股咸菜味,轻笑道:“你送的什么东西?”

    “回大老爷,是酱菜。”那瓜皮帽谦卑道:“敝号六心居,已经为相府送了二十年的酱菜了。”

    “哦。”沈默点点头,轻声道:“进去吧。”

    瓜皮帽却有些犹疑,小心翼翼的问道:“斗胆问下大老爷,相府这是怎么了?”

    “没怎么呀。”沈默淡淡道:“只管进你的,定不会有人扣下你的。”

    “哦,哦……”听他如是说,瓜皮帽只好对身后的伙计道:“三儿啊,进去吧。”

    那伙计便推着车子往里走,沈默也跟着进了严府。

    严府中,一干家丁下人,都被严阁老勒令待在各自房中,所以往日里仆役如云的高门府邸,今日变得冷冷清清的,只有老管家严年,领着个小厮,独自应付上门的官差。

    沈默一进去,他便从门房中迎出来,不卑不亢的行礼道:“您是沈大人吧?”

    沈默点点头,看看严年道:“正是在下。”

    “老仆严年,恭候您老多时了。”严年微笑道。

    沈默心中一动,知道这是对方在朝自己示威,看,你还没来,我就知道是你,别以为我们家落了毛的凤凰不如鸡,我们还厉害着呢。

    这并不会引起沈默的不快,他仍然笑容和煦道:“原来是鹤山先生,久仰大名。”。别看这严年只是严府的奴仆,但在北京城却是个数得着的人物,他是严家父子的心腹,旁人想要见到正主,必先对他附势趋炎、争相巴结,甚至不敢呼他名,而称‘鹤山先生’,必要诚心孝敬才行。据说严嵩八十大寿时,严年送礼,金额竟达到数万两之巨,其贪贿之重,可见一斑。

    但此刻严府门前冷落车马稀,他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再听到这个称呼,严年竟有些赧然,岔开话题道:“这位是?”目光移向了瓜皮帽。

    “小的张德贵,敝号六心居。”那瓜皮帽见沈默都称呼他为‘先生’,丝毫不敢怠慢,点头哈腰的向严年问好,道:“给相爷送酱菜来了。”往年送酱菜,都是由家丁直接引到厨房,根本见不到内宅的人,这还是第一回见到严府的大管家。

    “哦,知道了……”严年点点头,对身边的小厮道:“你带大车去后面,卸下来先不要开封。”

    小厮应一声,对那拉车的伙计道:“跟我来吧。”

    瓜皮帽便要带着拉着的伙计下去,却听严年道:“光让伙计去就行了,你留一留。”

    瓜皮帽张德贵只好让伙计推车跟着去,自己则不明就里的站在那儿,等待严府大管家发话。

    便听严年道:“你不是想要我家老爷题字吗?我家老爷开恩了,你可以去当面去取。”

    “啊?”张德贵面上一喜,表情激动道:“相爷,相爷真是那么说的?”

    “还会消遣你怎的?”严年看他一眼,伸臂恭请沈默道:“大人这边请。”

    沈默点点头,便跟着他往内院走去,那六心居老板张德贵,也小心的跟在后面,面上的表情却有些复杂,浑不似方才那般雀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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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年带着两人来到主书房所在的跨院内,便见严阁老穿着宽大的棉布袍子,正坐在天井里晒太阳,手边拿一个精巧的紫砂茶壶,笑眯眯的看着他的两个重孙子嬉戏,完全与普通老者无异。

    沈默和张德贵站住脚,严年过去通报,老严嵩闻听钦差来了,让两个小孙孙去屋里待着,然后让严年把自己扶起来,颤巍巍的朝沈默过来。

    那张德贵顿感手足无措,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厉害,只好退到月门洞外,却又忍不住好奇,偷眼往里面瞧去,先见那年轻的大人朝那花白胡子老头行礼,道:“下官沈默,拜见阁老。”待其身后,又道:“有上谕。”

    ‘沈默?那不就是传说中沈六首?俺竟然跟他老人家走了一路!’张德贵心中大叫道:‘哎呦,俺地娘来,这下回去可有的吹了!’

    便又见那花白胡子的老头,朝那位年轻的沈状元,缓缓跪了下去,口中道:“罪臣严嵩,恭请圣安。”‘果然是严阁老!可真够老的!’张德贵听说严阁老今年八十三了,能活这么大年纪的,绝对不多见,能这么大年纪当宰相的,除了评书里的姜子牙,他还真没听说过。

    但为什么会说罪臣呢?张德贵心中正嘀咕,便感到有人在自己背上一拍,回头一看,是严府大管家,只好乖乖的被拉走了,空留下无尽的遗憾。

    园子里,沈默从袖中拿出一道黄色皮面的上谕,沉声念道:“惟中,你担任首辅二十年,侍奉朕的时间更长,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深合朕意。朕也数次言道:‘愿和你做君臣相得的典范,为后世子孙之楷模。’然汝之子严世蕃,贪赃枉法、狂妄不悖,有失为臣之道,子不教,父之过,汝亦不能无咎;去岁令夫人欧阳氏仙去,汝数度上表请辞,朕便不施惩罚,汝致仕去罢,一应待遇照旧,以全君臣之谊……”

    念完圣旨,沈默去瞧老严嵩,他本以为,这老者会伤心、会难过,至少也会错愕、但他错了,只见老严嵩神色平淡的叩首谢恩,待起身后,更是一脸如释重负的表情,精神头都好了多。

    在严嵩看来,能在大败亏输之际,只落个‘教子不严’的微小罪名和‘致仕还乡’的体面结局,已经是皇帝的莫大恩典了,至少比夏言要强之百倍了。

    他却忘记了,当初夏言离京时,不过也是得了个‘老迈昏庸、不堪再用’的评语,同样是‘体面致仕’,最后之所以有那种结局,不还是全拜他严分宜所赐?

    见严嵩出神,沈默便在那耐心等着,直到老严嵩回过神来,歉意的笑笑道:“沈大人,还有什么圣谕?”

    沈默摇摇头道:“没有了。”

    “那好,沈大人请坐,”严嵩微笑道:“老夫与你神交已久,却未得单独一晤,一直深以为憾,今日请让老夫了此心愿吧。”说着笑笑道:“不然就是永别了。”

    沈默闻言坐下,也微笑道:“阁老这话,让下官惶恐。”

    严嵩摇摇头,朝沈默拱手道:“老夫要先谢谢沈大人,若没有你从中回护,这回老夫不会如此体面的下野,那些靠着我的人,也会倒霉透了的。”

    沈默心中一惊,暗道,也不知这老头是成仙了,还是四处卖好,反正不敢掉以轻心,谦逊道:“阁老多礼了,下官只是在尽一个为人臣子的本分。”

    严嵩笑笑,没跟他争辩,有些事情点到即止,说破了就没意思了,便轻声道:“沈大人这段时间有些仕途黯淡,您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真人面前不说假话,沈默摇头笑笑道:“下官想破脑袋也不明白。”

    “呵呵,你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啊。”严嵩笑道:“其实不知是你,还有赵贞吉、杨博、郭朴、张居正等人,你们几位全都被压住,要么回不了朝廷,要么升不上去,要么直接被闲置;虽然在宦海沉浮中,升升降降很是平常,但你们在吏部的考评中,全是最优等,在陛下的心中也都是治世之能臣,如果连你们这样的大臣也要遭到排斥,我大明亡国之日不远了。”

    沈默万想不到,向来以任人唯亲、唯钱著称的严阁老,竟说出这种话来,一时都不知该如何作答,只好默不作声的听着。

    “你不要以为老夫别有用心,”严嵩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他的心,淡淡道:“老夫当国二十载,如是一味任人唯亲,这大明早就亡了。”说着傲然道:“说别的地方你可能不了解,单说东南,胡宗宪、唐顺之、谭纶、卢镗、俞大猷……这些文武将领,哪个不是老夫提拔起来?又一直护着的?”

    沈默不得不点头道:“确实如此,东南官员说起阁老来,都是很感激的。”

    “呵呵……”严嵩欣慰笑道:“好了,不自夸了。江南,我可以这样称呼吗?”

    “还是叫下官拙言吧。”沈默谦逊道,其实他是不喜欢自己的号。

    “好,拙言。”严嵩点点头道:“我方才说的你们几个,一时遭到轻忽,并不是皇上看不上你们,恰恰相反,皇上极看重你们,所以才把你们雪藏起来,要留给继任者用的!”

    “哦?”这个说法,沈默还是第一次听,不由轻声道:“愿闻详情。”

    “这道理其实很简单,只是你们站得不够高,所以看不了那么远罢了。”严嵩缓缓道:“就拿沈大人来说,你年纪轻轻就已经当过封疆大吏,照这些年的功劳看,给你个三品侍郎都委屈了你。可皇上能给吗?不能给。要是让你早早的身居高位,手握重权,一旦新皇上即位,你的身价又会暴涨,成了拥戴新皇登基的两朝元老、辅国重臣,官至极品,升无可升,赏无可赏!你的手下,又有一大帮的门生、故旧,甚至结成了党派。你让新皇上何以处之?”

    看沈默的脸色都变了,严嵩微微一笑,继续道:“当初杨廷和、蒋冕、毛纪、费宏那些人,给皇上的教训太惨了,他能忘了吗?什么大礼议?不过是内阁和皇上争权罢了,内阁想延续前朝,圣天子垂拱而治,当今圣上想恢复太祖太宗年间的乾纲独断,大家才接着个‘继统继嗣’的由头掐了起来,当今皇上果决刚硬,最后把大臣们赢了,可也让嘉靖新政戛然而止,大明朝再无振作气象,君臣从此心生间隙,代价可谓惨重啊。”

    沈默想不到,严嵩把事情看的这么清楚,更想不到,他能把话说到这种程度,可能真的是人的屁股决定脑袋和嘴巴,你在那个位置上,就能体会到下面人无从体会的东西,却也不能像下面人那样想说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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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说老夫懦弱也好,说老夫贪恋权位也罢,”严嵩缓缓道:“如果不是已经下野,这些话老夫是决计不会吐露的。”说着自嘲的笑笑道:“老夫也就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从不触犯皇上的权威,才能在首辅更迭如走马灯似的嘉靖朝,一当就是二十年。”他脸上的笑容又有些自傲道:“若没有老夫在,大明的官员,恐怕至今仍深陷党争不可自拔,哪还有心思对付南倭北虏,内外交困?!”

    沈默暗叹道:‘严嵩确实太老了,说话没有重点,发散的厉害,怎可能是徐阶的对手呢?’便轻声问道:“您的意思是,皇上压我们,是为将来做准备?”

    “不错。”严嵩顿一顿,道:“等到新皇登基,只需要一纸诏书,就可以把你们提拔起来,让你们的才能得以施展,你们能不感恩戴德地拥护新皇帝吗?好意思跟新皇帝对着干吗?那还不被天下人骂死?现在你明白皇上的良苦用心了吧?”

    沈默不置可否的笑笑,轻声道:“可皇上春秋正盛,我看考虑这些问题还早哩。”

    “呵呵,拙言言不由衷啊。”老严嵩笑道:“交浅言深,我对你说这些,不是让你去争什么,而是让你知道,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分量。”说着看沈默一眼,敛起笑容道:“当然,老夫也没安什么好心,其实是有事相求的。”

    “阁老请讲。”沈默轻声道:“只要我能办得到,就一定去办。”

    “别人说这话我不信,但你说,我信!”严嵩颔首道:“就是关于东南将领的问题,他们都是我提拔起来的,我此次下野,他们难免会遭到清洗……”顿一顿又道:“我最担心的就是胡宗宪,他位太高、权太重,又不知收敛,难免会被那些人攻击,到时候希望拙言看在你们相好的份上,一定要保他平安!”

    “他干得那么出色,又没有大的过错,”沈默微微摇头道:“就算有人想打他们的主意,皇上不会答应的。”

    “呵呵,拙言还是年轻了。”严嵩望着沈默道:“说句话你别觉着刺耳,你能安安稳稳活到今天,除了你本人绝顶聪明,超人早慧外,更重要的,是来自皇上的庇护,皇上不能让他的六元门生仕途夭折,所以才护着你,不让人伤害到你。”说着冷笑一声道:“不然……”虽没再往下说,但其义自见。

    沈默不禁一阵毛骨悚然,完全没了声音。

    “要知道为什么吗?因为你一直单枪匹马,”严嵩道:“哪怕你再出挑、再厉害,双拳难敌四手、好虎架不住群狼,赵子龙七进七出,只存在小说话本里,现实中是不可能的!”说到这,严嵩突然想起了嘉靖朝‘战力第一’的夏言,不一样被自己以众凌寡给收拾了。

    “那我该怎么办?”沈默问道。

    “你得抱团!”严嵩的声音变得尖锐而又蛊惑力道:“一个好汉三个帮,一个篱笆三个桩,得和你的门生故旧抱团,得和志同道合的人抱团,有了敌人一起上,有了危险一起挡,这才能立于不败之地!”说着望向远处的西苑道:“你要么紧跟徐阶,要么自成一派,反正不能再这样孤军作战下去,太危险了!”

    沈默终于明白,严嵩说这么多的用意何在了,请自己保护胡宗宪等人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想挑拨自己跟徐阶的关系,给徐阶埋上一颗定时炸弹!这一刻,他终于看到了纵横朝堂几十年的严嵩之真风采,热情洋溢之下,便无声无息让你中毒!

    是的,他已经中毒,虽然心知肚明,却依然无解——对权力的欲望,是男人的绝症,没有任何免疫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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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体好了,精神头太差了,才十点就坚持不住了,只好早点爬起来写……

第六五一章血红一刀

    .口口口。口。口。口口。口。口。以

    听完严嵩的盅惑。沈默不想再谈正事,便岔开话题道:“那六心居的张老板去哪里了?”

    严年不知从哪里冒出来,道:“被小人请下去喝茶了。”

    “听说阁老要给他题字?”沈默笑道:“久闻阁老的书法举世无双。不知下官能否在旁观摩?”

    “当然可以。”严嵩笑道:“请那位张老板进来吧。”

    “是。”严年恭声下去,不一会儿,领着瓜皮帽张德贵进来给严阁老、沈大人磕头。

    严嵩和颜悦色让他起来,道:“老夫和夫人最爱你家的酱菜,我爱吃你们家的甜酱萝卜、甜酱黄瓜、甜酱姜芽;夫人爱吃甜酱八宝荣、甜酱什香菜”严阁老如数家珍。一脸缅怀的笑道:“你们给我家送酱菜,有二十多年了吧。”

    “回相爷”张德贵道:“二十二年了。我爹在的时候送了十三年。小人接班后,这是第九年了。

    “二十多年啊”严嵩感慨道:“老夫马上就要回老家了,以后你也不用送了。老夫为你题个店名,也算是善始善终吧。”

    严年便扶着严嵩往书房走去,沈默也进去,张德贵落在最后,望着几位大人的背影,表情一阵纠结,但还是叹口气,跟了进去。

    等他进去时,沈欺和严年已经铺好了宣纸,磨好了墨,老严嵩提着粗粗的猪鬃大楷,运气调息。精神凝气,虽八十高龄,执笔的手却稳如泰山,写出“六必居。三个字结构匀称、苍劲有力,大家风范跃然纸上,引得沈默赞赏不已,确实比自己写得强多了,严年更是连声叫好。

    严嵩左手拎着右臂的袍袖。右手持着笔,审视着自己的作品,满意的点点头道:“看来功力还在!”

    严年在一边对那张德贵笑道:“你祖上烧高香了,竟得到阁老的墨宝,这可是字字万金啊,还不快磕头谢恩。”却见张德贵脸上除了惶恐之外,还无比的纠结,严年不由笑道:“看这家伙,都高兴傻了。”

    这时,张德贵终于扑通跪下磕头道:“多谢相爷厚爱,您这字太贵重了。小人小店小铺面,只怕承受不起啊,”

    严嵩呵呵笑道:“无妨,只管挂上就是”

    见老相爷还没明白他的意思,瓜皮帽张德贵终于忍不住道:”人不敢挂”

    一言既出。满室皆寂。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就连严年智商也不低,当然明白张德贵这话的含义”,

    严年气恼道:“死乞白赖求字的是你,现在相爷写好了你又不要,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狗东西!”他还要骂,严阁老却缓缓搁下笔,如冬,日残阳般笑笑道:“不想要,那就算了吧”

    张德贵磕头如捣蒜,一个劲儿的解释道:“相爷的题字小人是极想要的,可敞店叫六心居,正是因为六个人合伙开的,凡事儿得我们六家商量一致才能决定小人得回去跟他们商量商量才行”

    “你这个解释”沈默摇摇头道:“简直烂极了。”说着摆摆手道:“既然阁老说算了,你就赶紧走吧。”

    那张德贵如蒙大赦,给大人们又磕了头。便屁滚尿流的跑掉了。

    :“最看不上这些小商人,无情无义无耻。胆子比针鼻还一听见点风声,跑得比兔子还快?”

    严阁老朝沈默歉意笑道:“让沈大人见笑了。”

    沈默摇摇头,轻声道:“小本商人,本就如履薄冰,掉下片叶子都怕砸到头,顺天府兵丁查封东楼别院的事情。已经传遍全城,百姓听风是雨、三人成虎,难免自己吓自己,阁老千万别多想。”

    “呵呵,不会的。”严嵩摇摇头,缓缓道:“等到你八十岁,便会知道人情似水,世味如荼,自然能看开了。”

    沈默点点头,没有再问,又说了会儿话,便起身告辞,严嵩要送他,被沈默坚决拦住,连称:“使不得”就施礼告退了。严年看看老爷,见严嵩点头,便赶紧跟着出去。

    沈默到了外面,便算是完成一半任务,问明身边的小吏,又向严东楼的住处行去,继续履行后一半的任务。

    来到严世蕃那富丽堂皇、非金即玉的院子里,沈默不禁对严东楼的品味大摇其头,且不说严阁老人品如何,但至少志趣高洁,起居雅致的很,怎么就生出这么个俗不可耐的儿子呢?

    此时官差们正将屋里的玉屏风、血珊瑚之类的宝贝搬出来,小心的往大车上装。贪污皇帝八百两,就要用这些价值万金的东西还,这下小阁老还真是折本大了。

    负责清点财物的王启明迎上来请安,沈默问他查的如何,王启明摇头道:“除了屋里的摆设价值万金之外,并没有什么金银珠宝,也没有票据债券什么的。”在沈默的下楼”他凡经当卫刑部率事了,直很想回报浊大人的知世,必,结果这次没搜到什么细软,心情十分的沮丧。

    “哦”沈默点点头,却又听王启明献宝似的道:“但是开眼的东西可不少。大人可得进来看看

    “什么东西?”沈默便跟着他进了屋,就看见几个官差,在打一张精雕细琢,九尺长、丈六宽的黄梨木大床的主意,想要把这玩意儿也运出去。

    看到那张硕大无比的合欢床。沈默不禁连连摇头,便听王启明感叹道:“真乃男儿金戈铁马的大好疆场!要不大人,把这个给您搬家去吧。”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给他个暴栗道:“少出馊主意”。

    此时又有人钻到床底下,想看看下面藏着宝贝没,结果掏出一堆白绫汗巾来。

    “还怪精致呢王启明拿起一条,见用的是上好湖绸,上面是刺绣流苏,一看就不是凡品,放在鼻端深深吸口气,道:“还挺香呢便顺手揣到怀里道:“回去洗洗扎上。这不算贪污吧?”

    “不算。”沈默摇头笑笑。他眼尖。看到那些行巾上,似乎都有点点片片的污清,又见左右有官差在偷笑,便问道“这是干什么用的,你们知道吗?”

    一个官差捂着嘴笑答道:“小得知道这是干什么用的。”

    王启明翻捡着地上的汗巾,想再找出几条好看的,送给相好的,一边随口问道:“干什么用的?”

    “这是秽巾,据说严东楼每玩过一个女人。就丢一张汗巾在床下,年底统计汗巾条数,看看一年的结果,据说最多的一年,有九百多条那官差笑着答道。

    包括沈默在内。众人齐赞道:“小阁老好身体啊!”只有王启明的脸都绿了,赶紧把揣到怀里的汗巾扔出来,道:“呸呸,真恶心!,又想到自己方才还闻过其中一条。直接捂住嘴巴,飞奔出去,不一会儿,便听到阵阵呕吐声在外面响起。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在严世蕃的老宅中,并未拨出什么金银细软,倒是搜出来各种奇奇怪怪的淫器性具不下千件,有的构思巧妙。有的用料昂贵,大多是沈默见都没见过,甚至叫不上名字来的,绝对可以开办一次顶级的明代性文化展。

    不过另一路,涂立那边收获颇丰,共抄出黄金两万两、白银五十万两。东珠八百颗,各色珠宝十二箱。以及”更多的淫器,,

    两人一合计,金银珠宝该分的分,那些奇淫的玩意儿,也不知道严世蕃都用过没。所以一件不留,全都编造成册、呈送宫中,两人来到西苑复命。

    其实是他两个书呆子少见多怪,人家嘉靖看到那些,小玩意儿。时,表现的十分淡定,只是赞叹道:“这家伙还挺会玩。”想当年皇上年轻时,那也是没少玩过这些东西,当然不觉着稀奇,还责备沈默两个道:“这种东西随便处理了就行,还送到宫里来作甚?”

    两人无奈的应下,心说,我们还以为这些玩意儿很稀罕呢。

    看完抄家清单,嘉靖对涂立道:“涂爱卿可以先回去了。”涂立有些嫉妒的看沈默一眼,只好乖乖下去了。

    待涂立出去,嘉靖劈头便问沈默道:“老严嵩的情绪可好?。

    沈默轻声道:“挺好的,他似乎也看开了,并没有太难过,还想进宫谢恩呢。”

    嘉靖闻言面色一沉,低声道:“他要是早看开,怎会落得如此下场?。

    沈默不知这话有何深意,只好劝道:“严阁老说,他能得以正常致仕,严世蕃也保住了性命,已是皇恩浩荡,别无奢求了。”

    “唉,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有那么简单?”嘉靖指了指御案上的一摞奏章,对沈默道:“你看看吧。”

    沈默擦擦手,快步走到御案前。翻看那些奏章,清一色都是弹劾严家父子结党营私,卖官篱爵、贪污受贿、强抢民女”林林总总的罪名。毫无想象力。

    他正看着,便听嘉靖道:“不当出头鸟、专打落水狗!这就是联的臣子!”说着冷哼一声道:“一犬吠人、百犬吠声,这些破玩意儿,联看着就心烦!”

    沈默不敢说话,因为在这里说的每一句话,都可能被写进皇帝的起居注,说不定将来哪一天。就会惹出什么麻烦。

    却听嘉靖又问一句道:“落井下石的人很多啊,平时多少人千金求严嵩一字而不可得,据说有家酱菜铺求了多少年,他终于答应下来,把那家店的老板,叫到跟前,要当面给他题词,谁知老板听说他到台了,竟要都不敢要了,有这么回事儿吗?”

    “有沈默不禁打个寒噤,暗道,难道严阁老家的一举一动,都在皇帝的眼皮底下?转念一想,又觉着不可能,因为要是那样的话,严嵩早死了八回了,哪能还让皇帝如此心软?所以八成是那瓜皮帽张德贵被暗探盘查了。但他仍然不敢怠慢,实话实说道:“臣当

    “哼!”嘉靖冷哼一声道:“打狗还得看主人呢,严嵩服侍联二十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联让他致仕。就表示既往不咎!谁再敢揪住不放。就是不把联放在眼里!”

    “是!”沈默赶紧应下,腹诽道,我也是这么想的,你跟我使厉害干啥?

    “你亲自跑一趟”。嘉靖吩咐道:“去严阁老家,把他给那酱菜店题的那副字给联取来。”

    “遵命。

    ”沈默又应下小声问道:“那您还见不见严阁老,我得给他回个话。”

    “算了。”嘉靖摇摇头。有些艰难道:“不见了,婆婆妈妈的干什么?。

    “是。”沈默赶忙出了西苑往西拐,转眼便到了严阁老家。

    严年一看沈默又来了,不由到吸一口冷气道:“还要抄家?”

    “不是抄家,是问阁老要那幅字。”沈默挥挥手道:“你快带路吧,皇上还等着回话呢!”

    严年不敢怠慢,赶紧带他去见严嵩,沈默道明了来意,严嵩道:“已经扔掉了。还留着作甚?。

    “那就劳烦阁老再写一个吧”沈默陪笑道:“皇上等着要呢。”

    “好的严嵩不知道皇帝要干什么,但多少年来的习惯,早就让他将皇帝的话当成最高指示,很快便又写了一副更漂亮的“六心居。

    沈默吹干了墨迹,夹进木匾里,命两个小太监抬着,便急忙忙回到了西苑。

    嘉靖一看,呵,还挺新鲜呢。

    沈默道:“是新写的。”

    嘉靖点点头,不再言声,低着头看那“六心居。三个字,过一会儿。问道:“为什么叫六心居?名字怪怪的

    流默赶紧解释道:“据说这个酱菜铺,原先是六个姓张的兄弟开的。因此起名“六心居

    嘉靖闻言摇头道:“不好,不好,六个人便六条心,那还有不乱套的吗?。说着目光望向殿外高天上的流云,幽幽道:“人心似水民动如烟。大明朝现在是六千万人口。照他们这样想,那便是六千万条心,联这个皇帝还怎么当?”

    沈默听皇帝话里有话,似乎有些明白嘉靖的意思了。

    果然,便听嘉靖道:“你是联的才子,来说说,怎么改就好了?”

    沈默心说,我上辈子好想听说过一个“六必居”名字很好听,便道:“以臣愚见,也不必大改,只要在心上加一撇,把“心,改成“必,!**一统,天下一心!店名唤作六必居,皇上以为如何?。

    “**一统,天下一心?六必居?”嘉靖闻言眼前一亮,忍不住捞掌,对身边的黄锦笑道:“怎么样,联的门生比杨升庵如何?”

    “杨升庵怎么比得过沈大人呢。”黄锦大言不惭道:“他不过状元而已。沈大人可是六元!”听了这话,沈默臊得恨不得找个缝钻下去,在学问一道上,杨慎是公认的大明史上数一数二,就是他和商格加起来。也只能望其项背,想要相提并论,不过是自取其辱。

    但嘉靖不管那么多,只要他觉着有人能胜过可恨的杨升庵,便很开心了。对黄锦道:“磨墨。”

    黄锦赶紧将一段朱砂在大案上的御砚碾好,并将最大号的御笔蘸好。

    嘉靖接过来,运足气力。便在那严嵩提写的“心。字上,加了重重的一撇,端详着那如血红一刀的一笔,嘉靖双目中绽着冰冷的光道:“心字头上一把刀,谁要敢再动部应龙那样的心思,少不了挨这一刀!”

    “皇上息怒,”太监们赶紧俯身道。

    “沈默!”嘉靖沉声道。

    “臣在沈默赶紧抱拳道。

    “将这幅字技了,送给那家酱菜铺嘉靖森然道:“命他们即日刻匾悬挂起来,让全京城的人都看到”。

    “遵旨”。沈默应声道,心中呻吟道:“真是上面动动嘴,下面跑断腿,轿夫们,对不起了。

    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严阁老始终没有等到皇帝的召见,终于在三天后,带着满腔的遗憾,离开了自己曾经的府邸,最后回望一眼西苑的黄瓦红墙,隐约着巍巍宫阙,真是咫尺之间,如隔天河啊!他伺候了几十年的那个人。却连见自己一面前不愿,他不禁要问,自己这一生,到底是成功,还是失败呢?

    怒了。怒了,彻底怒了,和尚修的不动禅心,终于稳不住了,丫的,今天再写一幸!!!!(未完待续)[(m)無彈窗閱讀]

第六五二章新相

    .一。。。儿

    才刚入夏,便是京城一年中。最美好的时节。

    一场细雨网过,屋檐滴下几颗露水。风夹带着这季节特有的清爽,随风飘舞的柳絮杨花已看不见向日葵却对着太阳绽放,整个京城仿佛迎来新生一般。

    这几日的北京城,确实生了很多的变化,严阁老黯然返乡;严世蕃被配雷州;一块由严嵩和嘉靖共同完成的“六必居。匾额,也在前门内,一家酱菜馆前悄然挂了起来,但无一人道贺,也恶一人光顾,愁煞了那位叫张德贵的少东家。

    但这一切,都比不了内阁的变化更吸引人,在严嵩离京的第二天,嘉靖便任命徐阶为内阁辅,少傅兼少师,”实际上,徐阶已经代理辅半年了,不过名不正则言不顺,所以一直循规蹈矩,不过是低调维持着局面而已,以至于很多人都觉得,他跟严嵩没什么不同,都是靠赞玄修、写青词、拍马屁上去的。那换成他当辅,也不过是烧窑的碰上卖瓦的,都是一路货。

    但徐阶的举动让他们大跌眼镜

    正式上任的第一天,他便于自己西苑的直庐中就是原先皇帝给严嵩建的直庐,现在赐给徐阶,供他休息之用徐阶在雪白的墙壁上榜书三语,曰:“以威福还主上,以政务还诸司,以用舍刑赏还公论!,任何走进这间直庐的人,都可以看到这醒目的三行大字。

    毫无疑问,这是徐阶登援席后的第一次宣言,向皇帝和百官表明了他的政治态度和治国施政方针。

    然后他在对六部九卿的第一次辅谕中,便明确道出自己行使相权力的原则“事同众则公,公则百美基;专则私,私则百弊生”表明自己不会专断独行,必要虚心接受大家的意见。

    紧接着,他在以前辅身份,向嘉靖所上的谢恩奏章中,劝诫皇帝道:“采舆论利便者白而行之。希望皇上广开芊路,重视、鼓励和保护舆论,对有上奏者应详加查询,如果事大而言实,则行之;其不实者。“事大则亦薄其责而容之”意思是,即使说错了,也应该宽容,以鼓励天下人大胆进言。

    徐阶甫一上任的接连行动,绝对是早有谋划,尤其是时机选择的十分巧妙一在皇帝刚刚任命他为辅的当口,除非他的谏言大逆不道,否则皇帝是不可能驳他的面子,因为那等于皇帝自扇耳光,承认自己用人不当。但徐阶毕竟讲究以柔克网。不可能蹬鼻子上脸,没有利用那短暂的“无敌状态”争取更多的权益,反而“以威福还主上,的谦卑姿态,提出了这个小小的要求。

    嘉靖虽然对大礼议中前赴后继的言官心有余悸,但想想毕竟是二十年前的事了,这些年里,除了偶有几个愣头青之外,大部分官员还是挺老实的,便没有驳辅的面子,准了他的奏请,明文宣示百官。

    归根结底,他已经习惯性的轻视自己的臣子,认为他们不敢在自己面前胡说八道。

    但究竟敢不敢,还得走着瞧。

    这新官上任的三把火一点起来,先不说效果如何,立玄得了个满堂彩,京中百官无不交口称赞,尤其是那些科道言官更是欢欣鼓舞,誓要将严篙当政时,落下的爪牙污名洗刷。恢复言官们昔日的荣光。

    但让徐阶十分失望的是,现在的科道言官,素质简直比二十年前差了不止一截,这也是可以理解的。毕竟严嵩把持朝政这么多年,早把这些专门告状的家伙,大都换成了自己人,剩下一部分,则是他徐阁老的人,两方人眼里没有对错、只有对方,一切以打倒对方为要,凡是对方支持的必反对,凡是对方反对的必支持。

    但这种事积弊日久,不是一朝一夕能解决的,徐阶只能先缓一缓,任由他们狗咬狗一嘴毛,待时机成熟再收拾烂摊子。但有些事情不能缓,必须立即着手去办。他必须把握这黄金时机,黜贪汰庸,洗刷弊政。为大明朝换来一朝新气象。

    总体来说,徐阶宣布要抓三件事,一是整顿吏治、这是哪位相上台。都必须的表态。仿佛国家的问题都在吏治,吏治清则天下安一般;二是针对暴露出来的边镇将帅冒领克扣军饷的弊端,责令各省长官以身作则,违者听部臣及该科参奏严惩;三是清理盐政,因为朝廷近些年,加派了五成盐政的课税,令两谁“苦不堪言。徐阶便暗示巡盐御史徐惬,提请严嵩任内提高的课税额度一体撤销,恢复原先的程度。

    徐阶在三把火后亮集三板斧。得到的喝彩声却稀稀拉拉,因为吏治也好、克扣军饷也罢,那都是百多年的积弊,你徐华亭要是能解决,那还真

    徐渭就对徐阶大为不满,抨击他这是避重就轻,专做道场不念经!

    “什么“以用舍刑赏还公论。?说得比唱得还好听!”徐渭挥舞着双手,在一众琼林社的同年面前。白脸憋得通红,吐沫星子乱飞道:“可笑我还与朝野众人一样,对他的“三还。竭诚拥护,拼命鼓噪!怎么一到了正事上,就这么虚伪了呢?”

    孙铤笑道:“那你说,徐阁老该毒么办?”

    “要真是按“公论,的话,当务之急。是给杨继盛他们平反昭雪;劝圣上立即停止修玄、恢复朝会。导朝政于正轨;是大张旗鼓查处贪墨官员肃清朝纲;是遏止豪强兼并土地,减轻百姓负担。并增加国常收入!可这一切,徐阶做了吗?”徐渭愤愤道:“他一样都没做。”

    “这我可得说句公道话了一边的诸大绶笑道:“这些事情,徐阁老未必不想做,但真的做不到。”

    “那”徐渭瞪着眼道:“也不应该减免盐税啊!”说着提高声调道:“天下之利在于盐,盐利之半在于两淮!国家每年在食盐上生利十分,只有两分能进国库,八分倒进了那些大盐商、大贪官的腰包里。现在国家好不容易分到四成,大头还在盐商那里呢!现在徐阶却巴巴的退回原样,他到底是大明的相。还是盐商的买办?”

    “这是投桃报李”孙铤也劝他道:“没有办法的,没有山西帮挺他。他就斗不过严党,也没法顺利执政。所以做些妥协,都是有必要的。”

    “你们”徐渭目光扫过他们几个,郁闷道:“一个个全都变了。当初满腔抱负的热血青年去哪里了?怎么就剩下一个个老气横秋的小官僚了?”

    “文长兄,这样说不太好吧。。孙铤冷笑道:“如果你觉着大家都不好,就你一个好,往往不是大家的问题,而是你出了问题

    徐渭哼一声,对默坐在角落的沈默道:“你别老不吭声,却来评评理,到底谁对谁错?”

    沈默闻言笑道:“你们各有各的道理,不过现在徐阁老上位时日尚短。还不能太早下结论,所以也说不上你们谁对谁错

    “瞧你这稀泥和的徐谓嘟囔一句,却也终于不再作。

    “说实在的这时陶大临道:“我也觉着,徐阁老做了很多,造的声势很大,但实际的东西并不多

    “他现在有所顾忌啊。”沈默道:“内阁就他一位,固然没人跟他争,但独相也坏处也很大,不管做什么,都会被说成是独断专行,跟他的“三还,相悖,所以一定得等到新的大学士入阁,才能做些务实的事情。”说着笑笑道:“现在以务虚造势为主,是十分明智的,只要把势头造起来,到时候内阁还不是被他牵着鼻子走?”

    “你的意思是”陶大临道:“新的大学车马上就要出炉了?。

    “必须的。”沈默笑道。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心一一,心一一一一一一一一

    新任相的一系列动作,在沈默这些事不关己的人看来,不过是些谈资罢了,看得惯就赞两声,看不惯就骂两句,都没什么关系。

    可在失去领的严党分子那里,却会引起极度不安,让何宾、万采、胡植这些人惶惶不可终日,唯恐哪天就大祸临头。哥几个凑一起看了看,呵,都成九月里的黄花菜,又瘦又憔悴了。

    “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何宾道:“咱们得想法子改善一下处境了。坐以待毙怎么行?”另几个也是这样想,而且想到的法子都一样,咱们都投奔袁姊得了,虽然大家平素平起平坐,但今时非比往日,人家是徐徐上升的太阳,咱们是芶延残喘的月亮,就别端架子了,赶紧夹起尾巴来给庄子当儿子吧。

    袁姊那边也正犯愁呢,严嵩这一去,自己入阁已成必然,虽然做了一辈子的大学士之梦,可真到快实现的那一刻,才知道入阁拜相固然风光。可要想名副其实,还得有实力做基础。徐阁老可是连严家父子都扳倒了,要对付自己还不是小菜一碟?

    他自信天纵英才,正想入阁做一番事业呢,哪能甘心给徐阶当陪衬。所以急需扩充自己的力量。此玄几位部堂高官投奔而来,那真好比是干柴草遇到烈火团、西门庆碰见潘金莲,登时那叫相见恨晚、蜜里调油啊!

    袁姊说:“诸个兄弟奔我而来。咱们就是自家人,那以后有福同享有祸同当,若违此誓,猪狗不如。”

    众人也感动道:“阁老太仁义了,我们只能呕心沥血、肝脑涂地了。”便建言道:“当务之急,您老就是赶紧入阁,现在内阁乏人您进去就是副相,就是跟徐华亭顶着干。也是可以的。””袁弗谦逊道:“那山刀烦诸位兄弟,赶紧操作一下“遵命遵命。”众人便散去。找到各自的亲信。授意他们上书,请廷推内阁大学士。

    但他们还是慢了一步,在他们还在构思奏章的时候,徐阶便已经奏请嘉靖帝道:“内阁事务繁忙,非一人之力可担当,老臣蝉精竭虑,仍左支右绌,恳请开廷推,再举德高望重的才智之士入阁,以免误了军国大事。”既然新人入阁是必然,不如主动提出,还能卖个好,总比晚一步遭人诽谤要强的多。

    见他毫不揽权,嘉靖帝欣然应允,命三天后廷推大学士,结果毫无悬念,礼部尚书袁姊,拜东阁大学士。入阁协理政务。

    他空下来的礼部尚书,由严讷担任,严讷的职位,则由李春芳接任。但严讷并不兼任翰林学士。因为翰林学士仅为五品。所以无需廷推,徐阶直接宣布圣旨,沈默卸任左舍都御史兼国子监祭酒,转任詹事府少詹事兼翰林学士,虽然在官职上仍然原地踏步走,但满朝文武都认为这是徐阁老在培植亲信、封赏功臣了。因为谁都知道,朝廷的上层精英皆出翰林院,当上翰林学士就意味着会有一帮前途远大、志同道合的亲信,助你扶摇直上,只要不出意外,定能入阁为相,所以这个职位向来由礼部尚书兼任,专为储相培植威信所用。

    现在徐阶竟破例授予沈默,可见对其抬爱之重。可见坊间流传,徐阁老轻沈重张的谣言,是多么的不实。

    徐阶却只能无奈的苦笑,因为他被皇上小小的摆了一道。他的本意是让张居正来担任这个差事的,便奏言道:“大宗伯事已极繁,仍兼任翰林学院,虽日夜操持不能两全。臣恳请分置二官,令一德才皆备之士。专掌翰林。”

    嘉靖曰善,问道:“卿家可有人选?。

    徐阶便道:“丁未进士张居正。博学笃行、老成持重,可为掌院。”

    一般来说,嘉靖是不驳他面子的。但这次皇帝想了想,却道:“上次命张居正与袁姊共书“濮议之辩”其曰:“必以尚未完成,怎忍心打搅于他?”

    见徐阶一脸错愕,嘉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安慰他道:“这样吧,等他修完了《大志》,你再给他安排个,合适的地方,以全他的诚孝。”顿一顿道:“至于翰林学院,也不给别人了。就让你另一个学生沈默担任吧。”

    “谢主隆恩徐阶痛快的答应下来,这才知道,原来就像沈默在自己这儿像后娘养的一样,张居正在嘉靖那儿,也是今后娘养的。

    归根结底,张居正虽然用急智绕过了“濮议之争,的陷阱,可难免会给皇帝留下皮里阳秋的印象,怎么可能比一直以“赤子之心。对皇帝的沈默,更讨嘉靖喜欢呢。

    其实这还得感谢严篙,要不是他点破了皇帝储才以备新君的想法,也许沈默还会一直在家待岗。

    至于国子监祭酒,则由翰林侍讲徐渭担任,使他成为琼林社红袍加身的第二人。

    但对同僚的贺喜,他表现的十分冷淡,好在大家都知道他什么德行,也没人跟他过不去。

    琼林社的兄弟们强拉着他到了沈默家说给他俩贺一贺,看在一桌丰盛酒席的份儿上,徐渭没有乱扫兴。但扫兴的事情,还是在散席后到来了。

    却不是徐渭引起的,而是朱十三来到沈默的内书房,并给他带来个。糟糕的消息,皇帝降下圣谕,命锦衣卫自即日起向东厂报告,有事不必再面呈皇帝。

    看着面色惶急的朱十三,沈默叹息道:“当初李芳回京,我就觉着事情不对,现在终于应验了,看来皇上对内监的态度,确实转变了。”

    “大人,您可能帮帮我们啊。”朱十三从没这么六神无主过,他的双拳不断握紧松开,呼吸声也很重。道:“如果让东厂再骑到咱们脖子上。那十三太保以及下面的亲信兄弟。没一个能躲过这一劫。”

    “我知道,我知道。”沈默缓缓点头道:“让我想想,想想。这个。关头得先冷静啊兄弟,要是自乱了阵脚,可真就谁也救不了

    并晚都快写完了,结果不满意。今天重写的。(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肌,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m)無彈窗閱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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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