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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沈氏族学 (上)

    跟着沈京一路往东,穿过几个小院,便到了掩映在花树丛中的一个极为僻静的院子外,确实是个读书的好地方。

    走到门前,沈默见那隐门上方悬挂着一块‘文魁’匾,进得门去,便见一个种满墨竹的小天井。天井中有一方石桌一圈石凳,正对着北边厢房。那厢房是个三长间的大花厅,正中房门上方悬挂着‘明心见性’的匾额。

    走进窗明几净的书屋,只见一张大案对着数排整整齐齐的书桌,桌上的书本文具也是整整齐齐,显然先生要求的极为严格。沈默两个进来时,书屋里已经有十几个大小孩子,在背着手大声的温书。

    这些少年有大有小,大的看起来比沈京还要年长,小的却只有五六岁的样子,背的书也不一样,有背《三字经》、《千字文》的,也有背《论语》、《尚书》的,但听起来却一点不乱,只让人觉着书声琅琅,十分的悦耳。

    看到先生还没来,沈京松了口气,带着沈默蹑手蹑脚到了最后一排,指着一张空书桌小声道:“就这一张没人的桌子。”便在邻座坐下来道:“先坐下等先生吧。”

    沈默点点头,坐在沈京边上,准备打开书包,找本书出来装装样子……好吧,他不得不承认,昨晚老爹的感觉没错,时隔八九年回到课堂,自己很难静下心来好生读书……

    他也知道这样很危险,因为自己的前程出路,全压在这几本薄薄的书册之上,若不好生用功,恐怕真要‘老大徒伤悲’了。

    随手展开一本,沈默反复心中默念道:‘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准备以此强化自己的信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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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在努力发功,沈默突然感到身边一阵脚步骚动,便听沈京怒道:“你敢?!”紧接着就有一股劲风朝自己袭来,沈默下意识的往后一躲,将将避过了一个大耳刮子。

    摸一摸被扫到的鼻尖,沈默又惊又怒的站起身,便看到一个大胖子站在自己面前,仍然保持着扇巴掌的姿势。

    沈默的脸登时阴下来,紧攥着双拳质问道:“你想干什么?”

    “开个玩笑嘛,紧张什么。”那胖子比他高半头,更是粗了整整一套,满脸挑衅的笑道:“小子,让开一下,爷们拿点东西。”说着便回手拨拉沈默,想要将他拉开。

    除了挑衅这还能是什么?沈默一抬手,想要拍开那胖子的脏手,但他的力气比人家差远了,反被那胖子一把攥住,猫戏耗子似的望着他笑道:“嘿嘿还想反抗,给你点颜色瞧瞧。”说着便抬起另一手,便要扇他一耳光。

    沈京怒吼着想要上前帮忙,却被另两个青年死死拦住,怎么都挣脱不开,只能不忍的闭上眼,便听到‘砰’得一声闷响,然后是一声杀猪般的哀嚎。

    不像是扇耳光啊?沈京赶紧睁开眼,只见那胖子像个虾米似的蜷在地上,有进气没出气的蠕动着。

    而沈默则仍然保持着踢人的动作……原来在胖子伸手之前,沈默便飞起一脚踹在他的裆部,登时结束了战斗。

    满屋子学童也不读书了,像看怪物一样盯着沈默,心说这位新来的可真狠啊。

    “好啊,小子。”一个长脸青年不知从什么地方冒出来,指着沈默阴阳怪气的笑道:“你打人,你打人了。”说着一把揪住边上个小学童的头发道:“在学堂打人会怎样?”

    “会被开除,呜……”那孩子瘪着嘴回答完了,便低声饮泣起来,实在是被揪得太痛了。

    长脸青年这才放开手,一脸幸灾乐祸道:“恭喜你啊,还没开学就要被开除了。”

    沈默轻轻揉着被捏痛的手腕,面无表情道:“是他先打我的。”

    “先打你的,我怎么没看见?”长脸嘿嘿笑道。

    “你方才背身呢。”沈默平静道。

    “呃……”长脸被噎了一下,指着那两个架着沈京的青年道:“他们俩可没背身吧?”

    那俩青年一个瘦小,一个麻脸,登时点头如啄米道:“我们看到了,确实是这小子先动的手。”

    “嘿嘿,这下还有什么话说?”长脸得意道。

    “你们四个是一伙的。”沈默不温不火道:“当然要串供了。”

    “你……好一张伶牙俐齿啊!”长脸气成了马脸:“既然说他先动的手,你的伤处呢?把你的乌青端出来给大伙看看呀?”

    “内伤。”沈默惜字如金,却把长脸青年气得身子一晃,险些一头栽倒。心中登时升起一丝明悟,跟这家伙动嘴皮子是赢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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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长脸青年准备拿胖子的伤势做做文章。

    他刚要开口发难,便见那地上的胖子晃晃悠悠、晃晃悠悠,竟然自个做起来了。

    “谁让你起来的!”长脸青年气急败坏的踢他两脚道:“猪头猪脑的家伙!”

    “哦哦。”也不知是被踢得叫痛,还是在出声回应,胖子‘哦哦’叫两声,竟然又晃晃悠悠,晃晃悠悠,重新躺下了。

    “起来就起来吧,”长脸青年暴怒道:“你又躺下干什么?”说着‘砰砰’又是两脚,狠狠踢在胖子的背上,痛得他一下子做起来,无限委屈的嚷嚷道:“起也不是,躺也不是,你可真不好伺候啊!”顿时引得屋里一片压抑不住的嗤笑声。

    就连一肚子气的沈默和沈京,都不禁笑了起来。

    长脸青年面上一阵红一阵白,气恼的大吼一声道:“都别笑了!”书屋里登时鸦雀无声。

    “小子,你别笑,马上就有你哭的时候。”他又指着沈默冷笑道:“知道他为什么要让你起来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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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一章 传说中的沈氏族学 (中)

    经长脸这么一说,那胖子也登时来了精神,指着沈默身后道:“我的猫跑到那底下去了,我要找我的猫。”

    这时沈京开腔了,他朝着那长脸瞪眼道:“我说老三,你不要无理取闹了!就算座位底下真有猫,经过方才这阵吵闹,也早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不看怎么知道?”长脸青年冷笑道:“要是问心无愧,还怕看吗?”

    话音未落,那坐在地上的胖子突然大惊小怪的叫嚷道:“哎呀,不得了啦!你怎么把我的神猫给压死啦,这怎么得了啊!”

    沈默早猜到这种可能,他把椅子抬起,果然看到了一只死透的大黑猫,不由冷笑连连,心说:‘这就要讹上了!’

    沈京看一看外面的天色,担心先生来了沈默没好果子吃,赶紧插言道:“不就是一只猫吗?赔给你就是!说吧,多少钱?”

    长脸见他俩好容易进了圈套,自然抓住不放,嘿嘿阴笑道:“赔?可不是个小价钱呢,这猫可不是凡物,是大罗上仙所养,下凡到本县青云观,被我们恭请来除妖辟邪的!你要赔钱也可以,雪花官银五百五,外加十只大蝈蝈!”

    “老三,你冲我来啊,欺负个新来的算什么本事?”沈京一听急了:“就是把全绍兴的猫加起来,也不值这个钱!你这是讹诈!”

    书屋里也是一片哗然,一个年纪最大的温厚书生过来道:“沈庄,不要欺负新同窗了。”

    那长脸沈庄回头一看,原来是先生的公子、他的堂兄沈襄,一时不好发作,便臭着脸道:“沈京已经说了要赔钱,堂哥你就不要管了。”说着转过去,恶狠狠的盯着沈默道:“小子,要么还钱,要么见官,你选哪一样吧!”

    这种不入流的讹诈沈默见多了,哪会被他唬住,便慢悠悠道:“赔钱就赔钱。”

    “哈哈,那就拿来吧!”胖子从地上爬起来,一脸垂涎道:“若是你赔上钱,我就不计较你踢我的那一脚了。”

    沈默两手一摊道:“不过现在没有,改天给你们吧。”

    “你想使缓兵之计吗!”沈庄一拍桌子道:“三十六计别人也读过的。”

    “我身上确实没钱。”沈默依旧笑道:“谁上学也不会带二三十斤银子。”书屋里的学生们十分佩服,心说:‘这时候还能笑得出来,不是疯子就是傻子。’

    “你打个借条吧!”沈庄想了一会儿,双手盘在胸前道:“签字画押之后,我们便宽限你几天。”心说:‘只要你小子敢写下借据,这辈子就算栽到我手里,看不把你的骨髓榨干!’

    沈京气疯了,想要上前跟沈庄厮打,却被那两个帮闲的死死按住,沈襄也在一边气道:“这样做太过分了。”

    沈庄却不理他们,两眼只盯着沈默道:“你写不写?”

    “写。”沈默无所谓的笑笑道,说着便从书包里拿出蔡伦纸,小心铺在桌上,还用一方镇纸压住;再拿出砚台打开,倒上几滴清水,便拿起一块小小的松烟墨,慢条斯理的研磨起来。

    看得沈襄不由赞叹道:“果真做到了‘研墨如病夫’!”

    可把那沈庄急坏了,心说:‘这小子慢条斯理,八成是想等先生到,把这事儿拖过去……不行,我得先把借据拿到手!’便走上前去,冷笑道:“我帮你写!”说着便提起沈默的羊毫笔,准备蘸墨写字……

    却听沈默十分紧张道:“我只有这一支笔,你小心点莫弄坏它!”

    沈庄哈哈一笑说:“一支笔值几个钱,先把我的神猫赔上再说吧!”

    沈默好似终于忍无可忍,闷声道:“什么神猫仙猫的,你叫大罗金仙下来作证!”

    沈庄一听登时火了,气得将那毛笔扳成两段。扔在地上,吹胡子瞪眼道:“小子,想赖账怎么着?”

    沈默却一指地上的毛笔,冷笑道:“若要我陪你的猫,你也得赔我的笔。”

    沈庄闷声道:“赔就赔,一支笔才几个钱?”说着从怀里掏出一块碎银,扔到沈默身上到:“去买十支!”

    沈默却冷笑道:“这点钱连根笔毛都买不起!”

    “你就吹吧!”胖子插言道:“什么笔能这么金贵?”

    “你听好了。”沈默淡淡一笑道:“此笔也不是凡间之物,乃是文曲星君梦中所赐,用这笔写字一定能中进士、点翰林,你说金贵不金贵?”

    “那得多少钱啊?”沈京嘿嘿笑着问道。

    “最少四个二百五。”沈默也笑道:“我说的是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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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庄一听,这小子不仅‘以彼之道,还彼之身’,还捎带着把他们四个给骂上了。他不由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便要当场发作……

    却听得一声低喝道:“你们在干什么?”

    听到这威严的声音,本来还气势汹汹的沈庄,登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哧溜一声缩回座位上,如害羞大姑娘一般低着头,与方才那嚣张模样,简直是天壤之别!

    再看另外三个,也都乖乖回到座位上,噤若寒蝉的不敢抬头。

    沈京赶紧拉着沈默坐下,轻声道:“先生眼里揉不得沙子,你千万别惹他。”沈默点点头,表示知道了。抬眼偷偷往门口望去,果然是那位有着黝黑国字脸,表情无比严肃的二老爷,青霞先生沈炼。

    沈炼走到大案后端坐下来,指着身后墙上的八个字,声如洪钟道:“念!”

    “淡泊明志,宁静致远。”学生们背着手,齐声念道。那是他们的学训。

    “你们做到了吗?”沈炼威严的目光扫过全屋,每个学生都觉着他在盯着自己看,只听先生沉声道:“我还以为自己进了菜市场了呢!每人抄写一百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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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三节 传说中的沈氏族学 (下)

    听说人人有份,学生们面色愁苦,却没有一个敢出声的,都乖乖铺纸研磨,准备写字。

    却又听沈炼沉声道:“方才谁没有在座位上坐着,现在都站起来!”

    沈襄沈庄几个老老实实站起来,沈京也拉一把沈默,两人一道站起来。

    “很好,又是你们几个。”沈炼面无表情道:“还多了一位新面孔……既然不愿意坐,今天就站着听课吧。”说完便将目光放在书本上,不再看他们一眼。

    无奈的站在最后一排,看着低头抄书的学子们,沈默心中涌起一股荒诞的感觉:‘奶奶的,我竟然又被罚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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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个字抄一百遍,还得一丝不苟,若是苟了就得重写。这实在是件费时费力的苦差事,足足用了半个时辰,一名年级较大的学生才恭恭敬敬的呈给先生。虽然手臂酸麻不堪,却不敢有纹丝乱动。

    沈先生将每一张字都看了,这才搁在一边,正襟危坐道:“接着背书吧。”

    那学生赶紧恭声应下,回到座位上取了书,却是一本《大学》。他又一脸忐忑的走上台。恭敬的把书本放在先生案上,轻声道:“先生……昨天刚学了‘经’一章。”

    “背。”沈先生微微颔首道。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那学生便背着手,摇头晃脑的拉长音大声背诵起来。起初几句背得十分流利,但到了‘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就开始磕磕绊绊,等背完‘国治而后天下平。’便彻底歇菜,如长虫吃鸡蛋一般,吭吭哧哧背不出来。

    “自己看还有几句。”沈先生把书往他面前一推,那学生打眼一看,登时懊丧的‘哎呦’一声,然后苦着脸道:“还有三言八句。”说着便畏畏缩缩的伸出左手,闭上眼睛颤声道:“请先生重重处罚……”

    沈先生拿起戒尺,毫不客气的高高举起,重重打在那学生的手心上。

    那‘啪’地一声脆响,让书屋里所有的学生都哆嗦一下,连沈默都感到后脊梁一阵冷风飕飕。

    学生的手一下子被打落,痛得他五官都挤到一起了,却不敢躲闪,也不敢出声,反而用右手托着左手,又咬牙吃了先生七下,那支左手便眼见着肿了起来。他的泪珠子噼里啪啦落下,仍咬牙一声不吭。

    ‘我靠,’看得沈默满头大汗,小声问道:“你有没有被打过?”

    沈京点点头,又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让他不要多嘴。

    沈默只好住口,再看那学生被打了还不能下去,而是侍立在桌边,一边抹泪,一边恭听先生讲读……正是从他磕磕绊绊的‘物格而后知至’开始。

    只听那沈先生圈点口哼,先将这段‘经’讲完,又讲了‘传’之一篇的第一段,从‘所谓诚其意者,毋自欺也。’一直到‘富润屋,德润身,心广体胖,故君子必诚其意。’结束。

    讲完之后,又命学生持书复述。待其复述完毕,终于放他回到座位上去朗读,等到明天再检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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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下去了,又一个年级小一些的学生将字呈上,先生检查完毕,也让他背书。这学生也把书拿上来搁在先生案前,自己背手而立,小声道:“先生,昨天学的是‘吊民伐罪’四十句。”原来他读的是《千字文》。

    这个合辙押韵,朗朗顺口,倒也好背的很,这学生很快的背下来,只是有两个字的小错误,却仍然被打了两板子。

    后面的学生依次上来,有被《三字经》的小孩,也有背《孟子》的青年,虽然内容各不相同,但背错了是都要挨板子的……沈先生治学极严,忘句、错句不说,就是声调错了,多个‘哼哈’之类的语气词,也一样照打不误!

    一个上午看下来,沈默还没看到一个幸免于难的,不由瞥沈京一眼,意思是:‘终于知道你为啥不愿上学了。’

    沈京做出个‘你竟然不知道’的表情,便继续两眼发直的站着。

    沈默确实不知道。他家里穷,交不起学堂的束脩,干脆在家里自己学,反正老爹的学识还要强于一般的塾师……当初跟李县令说‘几岁进学’之类,不过是一种爱面子的说辞。索性李县令没兴趣追问下去,否则沈默就只有说是‘家里蹲学堂’了……

    沈贺的性子温厚,又极疼他,自然舍不得打他一下。以至于小潮生的记忆中,竟然没有背不上书来打板子这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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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天色已经午牌时分,沈默突然闻到一阵饭菜的香味,眼神不由自主的飘向窗外,便见那据说是小食堂的西厢房,已经摆好了饭菜……他登时感到饥肠辘辘,心里火烧火燎的盼着放学。

    却还有几个学生没背完,先生也没有停下的意思,一直到小半个时辰后,给最末一个学生讲解完,这才挥挥手道:“散开吧。”

    学生们也不敢一哄而散,而是一起起立鞠躬道:“谢先生,先生先请。”

    沈先生站起身来,瞥了几个罚站的一眼,便迈步离去了。

    学生们这才争先恐后的跑出学堂,去小食堂吃饭。

    沈默也要跟着跑出去,却又被沈京拉住道:“你要去哪?”

    “没看他们都跑了吗?”沈默着急道:“再不去连菜汤都抢不着了!”

    沈京哭笑不得道:“先生没让走,哪个敢走吗?”

    沈默叹口气,便感到双腿一阵阵酸麻肿胀,有心要坐下,却见旁人都老老实实站着,只好将背靠在墙上,硬捱着站立,小声道:‘这可怎么熬啊……’

    沈京轻声道:‘明天咱们逃学吧。’原来这沈先生有一怪,那就是绝不点名,学生想不来就不来,他也不会追究,只是有一点,进了这个门,就得严守规矩,一丝一毫也不能走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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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参照书友建议,我准备把章节序号改一下,(20章的上中下改成60章)好显得章节数多一些。不改题目,不影响大家阅读哈……

第六十四节 较量 (上)

    学生们吃完饭,有的到书屋后面的小园子里嬉戏玩耍,有的回到书屋趴在桌子上午休。

    一直到下午开课前,那沈先生才重新出现,站在门口沉声道:“你们几个,出来。”

    饿得前心贴后心的老几位,赶紧晃晃悠悠出去,面向沈先生,挨着南墙根站成一排。

    目光在几人脸上巡梭,沈先生黑着脸道:“吃饭去吧……”众人如蒙大赦,皆以为这样就算了,便往小食堂跑去。

    谁知沈炼又道:“沈襄,吃完饭去我那里一趟,还有那个叫沈默的,你留下。”

    在沈京‘兄弟保重’的眼神下,沈默一百个不乐意的回过身来,低头道:“先生还有何吩咐?”

    “这个称呼不敢当。”沈炼冷声道:“我还没受你的拜师礼呢。”

    ‘想找碴啊……’沈默心中咯噔一声,这世上什么最大——‘天地君亲师’,老师便是其中之一,他虽然敢跟县令耍花腔,却不敢在沈炼面前造次,只得放低姿态道:“学生这就拜……”

    “不必了。”沈炼声音依旧冷淡道:“实话实说吧,其实我是一点不愿让你这个机巧之徒,进这个学堂的,省得带坏了其它学生……最后是大兄拿家主的身份压我,才不得已答应让你来旁听三个月的。”

    沈默面上火烧火燎——前生今世,他走到哪里都被人高看一眼,怎么就这么不入这位青霞先生的法眼呢?

    沈炼根本不看他的脸色,继续道:“这三个月内,你不必拜师,但必须严格按我的要求来,若有一点没有做到,请你自动离开,出去也不要说曾是我沈炼的学生。”

    沈默的嘴唇紧紧抿着,显然在强抑着反唇相讥的话语——如果有可能他一定会转身就走。可他的志向在功名,那就必须遵守这一套游戏规则……如果今日负气离去,明日他被青霞先生驱逐的事情,便会传遍绍兴城。一个‘叛逆’的大帽子就算是戴上了。

    试问哪个学堂还会容留?哪位先生还能收他?恐怕就连视他为香饽饽的李县令,也会立即视之如粪土,弃之如敝屣的!

    所以他不能走!沈默默默的吞下这个苦果,朝先生长鞠一躬道:“我一定会让先生满意的……学生告退。”

    一直看着他昂首走进教室,沈炼才面无表情的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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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饱餐一顿的沈京拍着肚皮冲进学堂,便见沈默面如万载寒冰的坐在那里,正在凝神翻阅着什么。

    “看什么呢?”挨着沈默坐下,他探头探脑道:“《沈氏学规》啊。”

    沈默微微点头,轻声道:“我看看。”

    “别看了,”沈京小声道:“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说着鬼鬼祟祟的从怀里掏出一张金黄的油饼道:“快吃吧。”

    沈默却摇摇头,将正在看的一页一抖道:“第八条,学堂师道尊严之所,不得饮食便溺。”

    “那也不能饿着吧。”沈京苦着脸道:“我会内疚死的。”

    沈默却不为所动,一直到沈炼重新出现在学堂中,都没有看那油饼一眼。

    沈京以为他生自己气了,只好将油饼往位洞里一扔,一时情绪有些低落。

    “跟你没关系。”沈默轻声安慰一句,便正襟危坐,目不斜视,再也不说一个字。

    按照惯例,下午是先生大讲的时候,不同于上午的个别授课,而是由全班一起听……讲课的内容固定在四书五经之内,每隔几个月,便会反复一遍。对于刚入蒙识字的学童来说,这是一个正式学习前的熏陶。对于已经背过这些书的学生来说,这是一个求甚解的过程,能听懂多少微言大义,全看个人的悟性根骨了。

    沈炼端坐回大案后,沉声道:“今天该讲《诗经》了。”

    因为先生并不是逐字逐句的讲解,所以学生们并不拿出书来,只是背手坐在那听,听懂多少算多少,记住多少算多少……

    只听沈先生语调舒缓道:“论《六经》,《诗经》最葩。子曰:‘不学《诗》,无以言。’夫子认为人只有经‘诗教’的人,才会‘温柔敦厚’,才能‘远之事君,迩之事父’,才有登上朝堂,代表一国进行内政外交的资格。总之,《诗》三百,一言以蔽之,曰:‘思无邪’!”

    沈默聚精会神的聆听着,原先那些浮躁和不适应,已经统统消失不见,他心里只剩下一个信念,那就是“做!到!最!好!”让这老匹夫心服口服!

    但他边上那位沈四少,吃饱喝足了便开始打盹,硬撑着听了一会儿什么‘思无邪’,便终于上下眼皮打架,迷迷瞪瞪睡过去了。

    那沈先生眼观六路,立刻看到了睡觉的小子,轻咳一声道:“沈京。”

    “啊……”沈京悚然惊醒,一边擦口水,一边赶紧站起来道:“学生在。”

    “给同窗们背一首《诗》。”沈先生沉声道。

    “哦……”别说,沈京还真会,只听他摇头晃脑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然后便歇菜了,他也就会背这么一句。

    同窗们便开始偷偷笑他,尤数沈庄和那三个帮闲的笑得最为夸张。

    “沈庄,你起来!”却听沈先生沉声道:“给大家讲解一下沈京背的前两句。”

    沈庄一下子傻了眼……他和沈京算是给沈家改了门庭,读书都是极差的。到现在连四书都背不过,就更别提知其意义了。

    但沈先生偏要为难他一下,非让沈庄解释解释,他也只好硬着头皮道:“大概是这么回事儿……有一个关着斑鸠的鸟笼子,挂在一个姓何的知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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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跟大家声明一下,当我读完明史和青霞集之后,沈炼老兄的性格便已在脑海成型了。所以并不是我想让他怎样怎样,而是这位刚直不阿,又有些不可理喻的老兄自己做出的决定。

    这位老兄,最大的缺点就是不会掩饰自己的好恶,大家觉着这样的人有可能用什么激将法吗?

    我们不能让所有人一上来都欣赏主角,那就太不实际了。尊重应该凭自己的努力去赢取,偏见也该靠自己的本事去消除!

第六十五节 较量 (中)

    (上一节稍有点修改,请阅后再观。)

    书屋里登时哄堂大笑,臊得那沈庄满脸通红,心中不禁埋怨起先生来:‘你从来不提问我,怎么偏偏今天问了呢?’那边的沈京也作同样想法。

    要知道这个年代的私塾,奉行精英教育,一切以科举高中为目的。这也不难理解……能在一层层严苛淘汰中生存下来,最后高中举人,乃至进士的,毕竟有如凤毛麟角,屈指可数,一个学堂也不一定能摊上一个。

    所以先生的绝大部分注意力,都放在对尖子学生的培养上,指望着他们能榜上有名,也算是一番心血没有白费。对于普通的学生,先生只是做泛泛指点,能识字写字就好了,毕竟没几个能靠笔杆子吃饭的,像沈炼这样悉心教导的着实罕见。

    但即使是沈先生,也只能做到,你愿意学我就认真教,你若是不愿意学,我也不会耳提面命,连拉带拽。所以对后排坐着的几个,他向来是顺其自然,只要不影响别人学习就行。

    沈先生也确实从不提问他们,但不包括他想发难的时候……他从沈襄那里,问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了。与他所料想的不差,果然是沈庄那伙人胡作非为,拿一只死猫作弄新来的沈默。

    这让沈先生终于无法容忍了,在他看来学问好坏无伤大雅,但人品好赖却是天地大事……所以在对沈默的人品有看法之后,他才会那般的不近人情。

    而现在沈庄几人的行为,已经超过了沈炼的底线,他又怎会若无其事呢?

    之所以没有在外面发作,是因为他县官出身,信奉正大光明,绝不在暗室判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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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沈先生板着面孔,学生们很快停下笑。只听他声音冰冷道:“沈京且不说,他还在读千字文……”沈京脸上这个臊啊,他都十七了,还跟小孩一个年级。

    便听先生矛头指向沈庄道:“你可是已经背过《四书》的,文言精义我也给你讲过数遍了,怎就一窍不通,狗屁不通呢?”说着‘砰’的一拍桌子道:“你都学了些什么?”

    沈默心中一动,老匹夫把沈京轻轻放下,却将沈庄重重提起,显然不只是为了诗文这点事,多半是要借题发挥了,看来他也不是那么不分青红皂白啊。

    沈庄苦着脸道:“先生,学生愚笨……”

    “愚笨?你可不愚笨!”沈炼冷笑连连道:“连大罗上仙的神猫都能想出来,你怎么能称得上是愚笨呢?”他终于道出了真实原因。

    沈庄登时面色煞白,一句话也说不出。

    “还不把你的神猫拿出去!”沈炼两眼一瞪,十分厌恶道。沈庄赶紧跑到沈默座位底下,将那只死猫拎出去,不知扔到什么地方。等他再回来时,发现自己的三个死党也被揪了起来。

    只听沈炼面无表情道:“原先我容忍你们,只以为是少年人爱胡闹,等年纪大些便好了。”说着闷哼一声道:“但现在看来,你们已经不是胡闹了!而是诬陷!嫁祸!欺凌!讹诈!你们是大大的心术不正!不配为圣人门徒!”

    沈庄惊呆了,他本以为这次又是打板子呢,谁知二叔竟有决绝之意!

    四人赶紧给先生跪下,苦苦哀求起来,说什么学生初犯,下次绝对不敢之类。要是就这么被撵走了,还不被老爹给揍死啊!

    沈炼却看都不看他们道:“圣人学堂容不得半点玷污,你们出去吧。”但终究还是自家子弟,他也不忍太过绝情,最后又加一句道:“回去好好反思反思,什么时候改过自新了再说……”这下揍个半死既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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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四个哭哭啼啼的家伙撵出学堂,沈先生又把目光投向沈京道:“今天这事情你虽然没有错,但你的学问是在太差了……”

    沈京吓得一哆嗦,赶紧磕头道:“先生饶命……”一着急,连‘饶命’都出来了。

    “我不会要你命的。”沈先生沉声道:“但不会再容忍你旷课了,我沈炼的学生连个‘关雎’都背不下来,传出去让人笑掉大牙。”

    ‘这不还是要我命吗?’沈京低下头,暗暗叫苦道。

    “你可以选择像他们一样回家玩耍。”沈先生端坐回大案后,不疾不徐道。

    “学生不敢。”沈京哀声道:“我以后都乖乖上课。”

    “好,我姑且信你这一次。”沈炼沉声道““若是你再旷课一日,就永远不要再进这个门了!”

    沈京小鸡啄米似的点头应下。

    “回去坐好,继续上课。”沈先生沉声道。

    学堂中便重新恢复了平静,仿佛从来未曾起过涟漪,只有那四个空出来的座位,提醒着所有学生,不要行差踏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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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先生又讲了一个时辰的《诗经》,便到了申牌末刻,终于收起书来,宣布下学。

    却又把沈默和沈京两个留下了。

    沈先生交给他们每人一张纸,淡淡道:“你们两个明日的作业。”说完又‘哦’一声道:“别忘了再抄写《学规》一百遍。”

    沈默两个无可奈何,乖乖的行礼退下。

    两人出了书屋,走出老远后,沈京一屁股坐在个水池边,两眼发直道:“我的好日子到头了。”

    沈默也坐下,拍拍他的肩膀道:“你也该学点东西了,不学无术总是不好的。”

    所有人都没看到沈先生痛批沈默的场景,沈京也不例外,所以他不知道沈默才是最惨的那个。沈京丢一块石头到水里,轻声道:“其实我也知道,不学无术走到哪都让人瞧不起。但是我娘死得早,父亲又在京城做官,他将大哥二哥带在身边,我和沈庄则留在家里跟着大娘……大娘极是偏心,根本不送我去蒙学念书。我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事,还觉着是好事呢,便四处去玩,结果玩疯了,玩野了,等父亲去官回来,我已经成了现在这副模样了……”

    “那沈庄怎么也是一团浆糊的?”沈默轻声问道。

    “大娘倒是溺爱他,想不读书就不读书,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千依百顺,便顺出这个么东西。”沈京叹口气道:“论起肚子里的墨水来,我们是半斤八两,一对子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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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六节 较量(下)

    两人又坐了一会,沈默拍拍屁股起身道:“回去吧,说不得要熬个通宵了。”

    沈京‘哦’一声,爬起来唉声叹气道:“熬通宵也是写不完的。”

    “把你的功课给我看看。”沈默伸手道。

    沈京递给他一看,原来是将千字文抄写一遍。沈默再看看自己的,竟然也是同样的要求,两人不由苦笑道:“学规一共是七十八个字,一百遍便是七千八百字,再加上这个,今晚要写八千八百个字。”

    沈京便掐指头算道:“到明天上课还有七个时辰,就算不吃不睡,一个时辰要写一千二百个字,那是不可能的……”

    “写多少算多少吧。”沈默一咬牙道:“快回去写了。”两人便匆匆分开,各自回去写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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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贺正在扶着床沿在地上慢慢行走,便见沈默从外面跑进来,叫一声‘爹’,便从书箱里拿出一摞宣纸,再挑一根舒适的羊毫笔,就端坐在桌前,小心的磨起墨来。

    “先生留作业了?”沈贺小心的问道,唯恐打断了儿子的节奏。

    沈默蘸蘸墨汁,悬笔在纸上,轻声道:“八千八百字。”说完就打开一本千字文,开始抄写‘天地玄黄,宇宙洪荒……’一行工整漂亮的蝇头小楷便跃然纸上。

    他的底子是很好的,起初还因为几日没动笔,有些生疏,写着写着便越来越快。渐渐的,他的呼吸平顺了,眉宇间的焦躁之气也消失了,每一次落笔提笔都不假思索,彷如流水般缓缓淌出。

    沈贺悄无声息的站在他背后,望着凝神静气,奋笔飞书的儿子,这一阵子以来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他其实早就察觉,自从沈默从病中醒来,整个人便成熟了许多,为人处事圆滑自如,进退之间拿捏得当,仿佛二世为人一般,让他这个当爹的自叹弗如。

    而且这孩子仿佛一下子开了窍,左一个点子,右一个主意,让人觉着似乎没有能难倒他的事情一般。

    事实上,巨大的赞誉,士绅的赏识,甚至一些财富也接踵而来,这一切都可以向他佐证,自己的儿子是多么的优秀!

    其实沈贺也深知,儿子天生就是个做官的料,只要能鱼跃龙门,金榜题名,将来呼风唤雨,光宗耀祖,似乎根本不用他担心。

    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担心。他十分担心儿子在巨大的赞誉面前,飘飘然不知所以然,以为凭着自个的聪明才智,不废吹灰之力,功名利禄便能唾手可得了。

    因为不管沈默有多聪明,都必须在‘县府院、乡会殿’这六次大考中走一遭,与天下刻苦读书的士子学生,比一比苦功夫、真学识。而‘学识’这东西,乃是‘不积跬步无以至千里,不聚小流无以成江河’的,一丝一毫都由不得松懈——可不是天生聪明就能应付的!

    ‘伤仲永’的故事人人皆知,却有几人能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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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看到儿子第一天放学,就饭也不吃的扑在书桌上,全神贯注的写字。他便觉着自己多虑了……‘这孩子太知道好歹了,比我当年可强多了。’沈相公不由暗暗感叹道,如果他知道儿子第一天便被罚了,也不知会做何感想。

    看了一会儿,沈贺低声指点道:“主笔所向,副笔铺陈,随从实笔所向,虚笔再承接。一势接一势,势势相连,自然的拉出走势。”

    沈默飞动的笔触,自然而然的随着父亲的指点而变化。又听沈贺继续道:“有速度才看出调控的功力,这种调控只能靠心。如果靠眼比量以后,再用手去调整的话就根本写不快。所谓意在笔先,你要笃定地书写,写着一个字已想着下几个字了,而想的也根本不是形,而是意,形只是意流露……快不能保证一定心手合一,但只有达到一定速度,才能忘我,才能心手合一。”

    沈默渐渐的忘掉了对字形的关注,只想着我接下来要写什么字,竟然越写越快,越写越自如!

    “让速度形成气脉。呼吸的停顿,加墨的停顿,词句的停顿,换行的停顿都在加减速中完成。涩出要推,润处要拉。笔软要提气,墨多要加快,墨少要放慢。换行、拉纸就象是穿针引线!所谓真气鼓宕,都是自速度的转换中产生出来的!”沈贺的声音越来越郑重,父子俩已经完全沉浸在书法之道中。

    只见沈默的墨迹,就像长江之水,从远处滚滚本来,速度越来越快,气势越来越足,这时候他的眼里只有字,他的心就是字,他的笔就是字!

    速度果然让心手合一,内容与字合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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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黑下来,沈贺点上灯,墨没了,沈贺悄悄磨上。

    万籁俱寂中,只听到沙沙的写字声,没有人打扰,没有人聒噪,沈默沉浸在这白纸黑字之上,丝毫感觉不到枯燥,也丝毫没有厌烦,反倒有一种说不出的愉悦之情,缭绕在他的身周。

    时间飞速的流逝,黑夜和白天无声的转换,不知不觉中,老爹又换了三次油灯,天色便渐渐亮起来了。

    当第一声雄鸡啼鸣时,沈默突然把笔高高的抛起,大喊一声:“累死我了。”便躺在凳子上呼呼大睡过去。

    沈贺无力将他抱到床上,只能再拉一张凳子过来,垫在儿子的脚下,让他感觉舒服一些。

    沈贺静静坐在床边,怔怔看着疲惫熟睡的儿子,又是心疼又是骄傲,突然轻声道:‘老天爷啊,我再不骂你了。你对我真是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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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节 极限 (上)

    翌日清晨,沈家大院东厢,翠竹掩映的族学内,琅琅书声依旧。

    沈京是唯一一个没有用心读书的,他翘首望着门外,眼中满是焦急……马上就到卯时,先生随时回来,怎么沈默那小子还没来?不会是没写完不好意思来了吧?一定是的,他那么爱面子的。

    正在胡思乱想间,便看见一道白影从门外闪进,嗖得一声已经坐到了他身边。刚想夸赞一声‘兄弟,好轻功。’便见沈默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趴在桌子上。

    “你就不能早起一会?”沈京有些得意道,他想不到还有轮着自己说这句话的一天。

    沈默翻翻白眼,刚要说话,便见板着脸的沈先生出现在门口,赶紧正襟危坐,连脸上的汗都不擦。

    沈炼走到大案前站定,沈襄便领着学生们起立,向先生鞠躬请安。

    沈先生的目光扫过每个人,这才端坐下来,沉声道:“坐吧。”

    待学生们坐下,他又惜字如金道:“检查功课。”

    右首第一位学生便起来,走到先生面前,像昨天那样把书摆上,先将昨日就背过的再背一遍,然后背昨天学的,中间有磕磕绊绊,最后免不了要吃板子。

    沈默发现这先生总是起先几下打得重,后面的便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虽有响声,却不伤人。

    ‘也许是为了第二天接着打吧。’他不惮以最大的恶意揣测这老家伙。

    待打完了,沈先生又为那学生点句领读、学生跟读之后,就算初步完成了今日的教读任务,回到座位上反复朗读去了。

    接着便是下一个,再下一个,沈默注意到先生教给每个学生的句子,数量差异很大,有的五六十句,有的仅有十几句……‘随意性可真大啊。’他又忍不住腹诽道。

    这些人里,就属那沈襄读得深,已经读到《礼记》了,其余年级相仿的多在四书上用功,小一些的还在读识字书……私塾教育由认方块字起,一般几个月或半年之后,读等于识字课本的《三字经》、《百家姓》、《千字文》、《名贤集》、《神童诗》、以及《五言杂字》和《七言杂字》等等。

    大概用一两年的时间完成识字教育,这才开始正经读书。按照朱熹圣人的规定,先读《大学》,以定其规模;次读《论语》,以定其根本;次读《孟子》,以观其发越;次读《中庸》,以求古人之微妙处。

    这《四书》之中,《论语》一万二千七百字,《孟子》三万四千六百多字,加‘大、中’约五万字,而且还要连朱熹的注解都要背熟,所以时间长些。但这是作八股文的最重要的基础。这点功夫非在十来岁时打好不可。

    然后再读《诗经》、《左传》、《书经》、《礼记》、《易经》等,自然也都要读熟,而且能背诵。这些读熟的书,为了防止忘记,必须经常温习,尤其是《四书》,更是要连本文带朱注,永远烂熟于胸中。随口引用,像说话那样自然,没有这点基本功,是谈不到作八股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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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了一个多时辰,全学堂二十七个学生上了二十五个,就剩下沈京和沈默两个难兄难弟,先生不叫,两人也不敢上去。

    “沈京,你上来。”好在沈先生没什么恶趣味,很快点名道。

    “是。”沈京赶紧应一声上去,手里还拿着一摞上好的宣纸。

    沈先生接过那摞纸,一看到那些东倒西歪,缺胳膊少腿的臭字,就皱起了眉头,叹口气道:“真瞎了这么好的纸。”

    沈京满脸通红,羞得低下头,小声道:“先生,这是最后一张,字写多了会累……”

    沈炼‘哦’一声,翻出第一章看一眼,又叹口气道:“还是瞎了。”

    沈京终于无语了……

    沈先生紧缩皱眉头,以极大的毅力看完这几张纸,搁下道:“学训抄了十四遍,千字文干脆没写。”

    沈京委屈巴巴道:“昨天学生一回去就写字,连晚饭都没吃,后来更是写着写着睡着了,今天一早到学堂里,还又写了一遍呢。”

    沈炼板着脸看他半晌,把个沈京看得浑身发毛……谁知,沈先生那张万年不变的古板面孔,竟突然露出一丝微笑。

    沈京使劲揉眼睛,他还从没见先生笑过呢。

    沈炼的笑容一闪即逝,表情又恢复严肃道:“看在你已经尽力的份儿上,这次就不做惩罚了。”

    沈京又使劲揉自己的耳朵,难以置信道:“不打手板了?”

    “你如果愿意,我不反对。”沈先生冷冷道。

    “不了不了。”沈京连忙摆手道,他觉着今天已经是黄道吉日,真该去大兴摸上一把。

    接下来是教授时间,沈炼却没有让沈京拿书,而是叫他上前,手把手的重新教他正确的写字姿势,以及怎样执笔、运笔。最后把一本字帖递给他道:“从横竖撇捺折练起,写满一万笔,明天交给我。”

    沈京差点没晕过去,双手接过字帖,怏怏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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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沈京坐下,就剩下沈默一个没有被叫到名字的了。

    沈炼面无表情的看他许久,才低声道:“上来吧。”

    沈默便双手端着厚厚一摞稿纸起身,步履沉稳的向他走去。

    在学生们好奇的目光中,他第一次站在了大案前。

    “作业做完了吗?”沈炼看都不看他道。

    “回先生,做完了。”沈默轻声道。

    “哦?”沈炼冷淡道:“抄写的那一百遍呢?不管你用什么说法,我都要见到八千八百字。”

    沈默已经可以漠视他的偏见了,他不能要求所有人都喜欢自己,他只要求自己,用双手去赢得尊严……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做到,只要这位先生不违背良心的话。

    所以他声音沉稳道:“八千八百字,一字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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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是教师节。和尚高中有位语文老师,他一直很不爽我风骚的为人,我也一直很不爽他的人品,以至于连教师节都不发短信问候。但不可否认,我之所以能给大家写字,还让你们觉着‘文笔不赖’,一半以上功劳是他的。好吧,Y老师,节日快乐,虽然已经过了八分钟。

第六十八节 极限 (中)

    听了沈默的话,沈先生仍然无动于衷道:“拿来,我看看是不是有人帮你写。”

    沈默真想撕了这张臭嘴啊,他真想0指着这狗屁青霞先生的脑门子问问,有话憋在心里会消化不良吗?

    无奈只能想想作罢,他将那摞散发着墨香的宣纸,双手递给了沈炼。

    沈先生接过那摞纸,起先只是面无表情的翻看,但当看到第三张,他的表情便严肃起来,看到第五张,就开始不由连连点头,当看完最后一张,他终于忍不住赞道:“能从普通工整看到心笔合一,品味徐徐之变化,实在是当浮一大白啊!”

    许久他才从陶醉中回过神,端详着沈默那张俊俏的脸蛋,叹口气道:“可惜啊可惜。”那一刻,他想到了秦桧和蔡京,两位写字很好的大奸臣。

    虽然没有说出口,可沈默已经明白感受到他这种情绪,竟然感觉不到愤怒了,显然是真的麻木了。

    将那摞字整齐的收好,还特意用镇纸压住,沈先生淡淡道:“学训抄了一百遍,你可记住了?”他准备再敲打他几下,就开始给他讲课。

    “倒背如流。”沈默平静道。

    “不要放大炮!”沈炼刚刚有些松缓的表情,又一次紧绷起来:“你倒给我倒背看看呀?”

    “是。”沈默朗声道:“溺便食饮得不,所之严尊道师堂学,条八第……”

    下面的同窗们也不背书了,都拿出人手一册的《沈氏学训》来,跟着他一个字一个字的倒看。

    沈默吐字清晰、不疾不徐,很快将一篇短短的学训背完,依旧神色平静道:“先生,背完了。”

    “哦……”沈炼仿佛吃了糯米团子却喝不到水一般,噎得十分难受……他想再骂他机巧之徒,但这回是自己让他背的,而且能将学训倒背如流,本身足见其用心之深了。于情于理他都没法发作,可不发作实在憋屈,只好冷哼一声道:“候在这,我去出恭。”便一甩袖子,大步出了学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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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炼没有进茅房,而是回到自己的寝室,看着写在墙上的八个大字,反复默念道:‘有教无类、戒急用忍’、‘有教无类、戒急用忍’……这是他为了克制自己火爆的脾气,专门写下来的,一到不理智的时候,便跑来面壁消气。

    他是个刚烈耿直之人,素怀保国安民之志,又得幸早中进士,本想着大展拳脚做一番大事业。然而无奈生不逢时,正赶上严嵩父子掌权,眼见着那些阿谀奉承、投机取巧之辈窃取高位,自己虽然兢兢业业、廉洁自守,却始终凝固在区区七品县令之位,考满不得升迁!

    如今岁月蹉跎、白发渐多,只看到朝堂上乌烟瘴气,想要扫清妖愤却无能为力,他的心中焉能不恨?

    他尝对大兄言道:“吾今生最恨两等人,一等是大奸大恶,如严氏父子者,一等是投机取巧,与赵文华、鄢懋卿者!”很不幸的,这个偏激老头将沈默划为了小赵文华、小鄢懋卿之流,横竖看不上眼。

    按说看不上眼就借故把他撵走得了,可沈炼是个铮铮君子,绝不会干那种昧良心的事情,他就是要赶走沈默,也要让他走得心服口服才行!

    哎,好拧巴的一个老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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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过了不一会儿,沈炼便重新回来,面无表情的端坐在大案后道:“背诵千字文。”

    沈默便‘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开始背,他不像其他学生那样背着手,摇头晃脑,而是很自然的站立着,用丹田发气,用力不大,却吐字清晰洪亮……这是无数次开大会、作报告练出来的。

    “孤陋寡闻、愚蒙等诮;谓语助者、焉哉乎也!”一千个字背完,流畅如绸缎,没有丝毫错误和瑕疵。这都是他七八岁就背过了的,昨天又抄了一遍,自然不成问题。

    “算是背下来了,可其中的意义你都理解吗?”沈炼沉声问道。

    “回禀先生,都理解。”沈默也不急躁,慢悠悠道。

    “你是有骆驼不说羊,专拣大的讲啊。”沈炼哼一声道:“《千字文》虽是童蒙读物,一般只为识字之用,并不求学生甚解,你知道为什么吗?”

    “因为它篇幅虽短,却天文地理,历朝历代,修身养性,治国齐家皆有涉猎。”沈默轻声道:“俗话说‘知十讲一’,先生若要一一讲解,就得将这些方面全部了然,实在是有些强人所难。”

    他虽然语调舒缓,但沈炼还能听出这是绵里藏针,暗讽教书先生没有真才实学,连千字文都不敢甚解。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也逃不了‘指着和尚骂秃子’的用心。

    不过沈炼还是无法发作,因为沈默说的是实话,自从太祖和诚意伯定下八股取士,专从四书五经命题,答题者要模仿古人语气,根据程朱的专注来阐发题旨。太祖爷又一声令下‘非科举不得绶官!’一下让天下读书人全钻进了四书五经里,对其他‘杂书’不屑一顾。

    久而久之到现在,能讲明白四书五经,教会做八股时文的便是好老师,哪个还去旁顾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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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沈炼是个例外,他自幼聪颖天才,二十五岁中举人,三十二岁点进士,到现在十余年间,有大把的时间阅读书籍,自问也算是通古博今,当然不愿被这小子看扁,冷笑一声道:“那我们就相互印证一下,看看到底是谁在不懂装懂。”

    沈默却仍然彬彬有礼道:“印证不敢当,仅当学生请教吧。”

    就是这个态度,让沈先生无法发飙,闷声道:“你先提问吧。”

    “请问先生,‘龙师火帝、鸟官人皇’指的是哪几位?”沈默微微一笑道。

    “龙师乃伏羲,因其有半龙半人之身,火帝乃是神农,因其有炎帝之尊;鸟官乃是少昊,因其以鸟为百官命名;人皇乃是女娲,因其捏土造人。”轻松回答之后,沈先生反问道:“‘存以甘棠去而益咏’是何意?”

    “召公活着时曾在甘棠树下理政,他过世后老百姓对他更加怀念歌咏。”沈默淡淡笑道。

    两人一阵你来我往,接连互问十几条,谁都没难为住谁。沈炼突然瞥见学生们呆呆听着,都忘了背书,不由暗暗自责道:‘怎么跟他较上劲了?‘投机取巧之徒’自然知道的多且杂,这个是难不住他的。’便清清嗓子道:“算你掌握了《千字文》,现在回去朗诵《明贤集》,明日上来背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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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节 极限 (下)

    在一片钦慕的目光中,沈默穿堂而回,在座位上做好。

    “兄弟,你太厉害了!”沈京翘起大拇哥道:“能把先生挤兑得尿遁了,我是彻底服了。”

    沈默不回答,他知道得意最容易忘形,越是心里美滋滋,就越是要沉稳。

    沈京虽然读书不行,但察言观色的功夫绝对一流,他看出沈默其实很得意,想了想,不无担忧道:“别再跟先生硬抗了,他的学问肯定比你强,你又这么被动,早晚有顶不住的时候。”

    沈默无声的苦笑一下,摇摇头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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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学生们有些心不在焉,沈先生登时就拉下脸来,拿戒尺重重一拍桌面道:“还有最后半个时辰,背不上书来不许吃饭。”学生们这才庙里长草慌了神,急急忙忙收摄心神,大声的朗诵起来。

    大概到了巳时中,沈先生便叫停,然后依旧按早晨的顺序,命学生上来背书,就背早晨读的内容。

    一般来讲,最初的二十来个短句,学生们都背得很熟,背诵速度也很快,但这也是个分水岭,过了之后,每个人的水平便能分出高下了……有的小同学,读三十句书,背诵时还结结巴巴。而大部分都可以背出四五十句,个别记忆力好的,竟能背到七八十句之多。

    沈默发现,在四五个读同样书的学生中,就有三四种不同的差别,他这才明白,先生为什么按不同数量、不同进度教授……这样既不限制聪明学生的读书速度,又保证了智力较差的学生能踏实地慢慢掌握其学习内容。是真正的因材施教。

    到了午时左右,除了他和沈京之外,所有人都上去背诵一遍,先生也不看他们俩,便收拾起教具道:“下学吧。”学生们起立谢过先生,目送着他离去,这才呼啦一声往小食堂跑去。

    沈默和沈京最后进去,却发现满满的小食堂里,竟然还有一张方桌是空着的,上面同样摆满了饭菜……伙食还不错呢,两荤两素、有鱼有肉,还有个热乎乎的鸡蛋汤。

    他本以为那是先生的位子,但沈京小声道:“那是沈庄他们四个的位子,估计厨房还不知道他们不来了呢。”

    “正好便宜咱们。”沈默摸着肚皮笑笑道:“从昨天早晨到现在,我好像一点东西都没吃。”

    “你神活呀?”沈京笑骂一声,两人便坐下来,各自舀一碗米饭,开始吃起来。

    即使一天没吃饭,沈默也依旧吃得慢条斯理,无声无息。不像那个沈京,吃得‘吧唧吧唧’,饭粒菜汤一个劲儿的往前怀上掉。

    不过沈京吃相虽难看,但胜在一个快字,一阵风卷残云便吃了个七七八八,这才放慢节奏,边吃边说道:“那个事儿怎么办?”食堂里人多,他便说得隐晦,但沈默能听明白,声音微不可闻道:“你抽个空取出来,把田七那份给他,其余的你便存着,过两天我告诉你咱们干啥。”

    “好吧。”沈京点点头,见有人过来,便打住不再说话。

    下午又是先生的讲经时间,是接着昨天讲的。

    沈默今天心里不那么堵了,也能听进去了,便发现那沈炼确实了得,一番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居然把那么枯燥的经书讲得无人入睡,也实在是门功夫。

    等到放学时,沈默两个刚要出门,却被沈炼叫住道:“你们把卫生打扫一下。”

    两个苦命的娃只好扫地、擦地、排桌椅,一番折腾下来,天黑才锁门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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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又是重复昨日的流程,先是所有人都上台背诵,挨板子;然后沈京交作业,结果只有七千划,又有三千划没写,这次沈炼没再跟他客气,一百划一板子,足足打了他三十板子。

    沈京那只左手当时就肿得跟水晶熊掌似的,捧着就下来了。

    最后轮到沈默了,他今天要背的是《名贤集》。这本书跟‘三百千’那种识字课本不同,它侧重的是伦理道德教育,汇集了民间广为流传的为人处事、待人接物、治学修德等方面的格言谚语,其中不乏洞察世事、启人心智之句……值得一提的是,著名的‘痴汉’一词,便是发端于该书。

    这本书以四言、五言、六言、七言组成,共计两千两百三十五字,单从字数看,却是昨日的两倍有余。

    但实际背诵起来,这种俗谚俗语组成的顺口溜大全,却要容易许多。

    沈默依旧背得行云流水,尤其是每逢‘积善之家,必有余庆。’‘良言一句三冬暖,恶语伤人六月寒。’之类劝善之语时,他都加重语气,颇有规劝之意。

    这本是件好事,无奈沈默这家伙心胸实在不算宽广,连带着‘积善有善报,积恶有恶报。’‘君子当权积福,小人仗势欺人。’也加重了语气……

    听得沈先生直翻白眼,心说我还‘积恶之家,必有余殃’呢!但人家沈默在按他的要求背书呢,字不改,音不变,凭什么指责他?

    待沈默背完了,但沈先生还是终于忍不住道:“你在某些句子上突然声调低沉,到底是何居心啊?”

    沈默彬彬有礼的抱歉道:“先生实在对不住,学生今天早晨吃的炒咸菜,嗓子齁着了。”声音很小,仅有他二人能听到。

    沈炼的鼻子都快气歪了,本来经过昨天一天,他对沈默的恶感减少了一些,这一下蹭蹭蹭又达到历史最高水平了。沈先生不由冷笑一声道:“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这就引用《名贤集》中的话骂上了,说沈默满肚子低三下四的鬼蜮伎俩。

    沈默早就等这个机会了……这沈先生虽然对自己十分偏见,但好在还算个君子;虽然不可理喻,但好在还分黑白。对于这种人,还是应该尽量沟通一下,至少和平共处,不然总被鄙视的日子实在太难熬了。

    可你让沈默这种面子比天高的人低三下四的告饶,那是万万不可能的……老子还满肚子委屈呢?我是挖你祖坟了还是抢你儿媳了?怎么就把我往门缝里看,往煤堆里挤兑呢?

    所以他要跟沈先生讲讲道理,但在这个时代,你一个学生跟先生面对面坐下来,平心静气的谈谈心,那是不可能的。他只有营造这样一个机会,在辩论中将自己的想法表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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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其实沈默和秦雷有一点很像,也是我一直以来的座右铭,那就是‘自强不息’,大家共勉。票票……

第七十节 当差、搬家以及开店 (上)

    只听沈默一字一句道:“常存克己心,法度要谨守。”明白的告诉沈先生,他沈潮生是一个遵纪守法的好人。

    如果沈默是小才子,那沈炼就是老神童,自然明白他的意思,冷笑一声道:“暗室亏心,神目如电。”这是说虽然我没证据,但你沈默心里的那些龌龊想法却是天知地知的。

    沈默仔细回想一下,他两人在成为师生之前,只见过一次面,那次这二乎乎的小老头好像被气跑了。为什么会被气跑呢?好似是因为在营救长子一事上产生了分歧,这老头子想让沈默回避比试,通过上层路线,由知府大人向下施压,虽然会费一番周折,但对长子的安全来说,却是最为妥当的。

    可当时的情况是,李县令那老混蛋费尽心机设计一场比试,沈老爷也寄予厚望,希望他能为沈家争光。一番权衡之后,沈默拒绝了沈炼的提议……在保证长子安全的基础上,他要为自己和父亲赢得一些东西,改变那种身无分文、寄人篱下,没有自尊、无比窘迫的命运。

    在道德上,他确实无法理直气壮,可他依然问心无愧,因为在沈默看来,生存和尊严,都要排在道德的前面……他不由叹一声道:“但能依理求生计,何必欺心做恶人。”

    “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沈炼沉声道。

    沈默终于明白矛盾的根源了,那就是价值观的不同!对于有精神洁癖的士大夫来说,道德高于一切,容不得一丝玷污!想通这一点,心下不由有些黯然,他知道两人根本不是一路,在这一点上也永远没有共同语言。

    罢了罢了,我没法让所有人都喜欢我,也没法和每个人都成为朋友。想通这一点,几天来的疙瘩也就结了开。他也不再追求和解,而是希望能搁置矛盾,和平共处,至少要安稳度过这三个月吧

    想到这,他便轻声道:“雨里深山雪里烟,看时容易做时难。”

    “临崖勒马收缰晚,船到江心补漏迟。”沈炼一脸痛惜道。

    君子可以欺之以方,想把沈炼糊弄住并不是什么难事。沈默心里明明想的是‘既在矮檐下,怎敢不低头。’可话到嘴边说出来的,却是‘长存君子道,须有丈夫志。’

    在沈炼听来,这显然是有悔改之意,便放轻语调道:“莫作亏心侥幸事,自然灾祸不来侵。”

    沈默也点点头,轻声道:“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说完长鞠一躬,暗道:‘俺不跟你争。’

    沈炼捻须颔首,终于揭过这一页,低声道:“明日背《神童诗》。”

    在一片比昨日更加钦慕的目光中,沈默缓缓走下台去。

    学生们从来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自始至终用《名贤集》上的句子,和先生完成对话,虽然完全听不懂他俩在说什么,但还是感觉很过瘾。对他的敬仰之情,那真是有如滔滔江水奔涌不绝……

    沈默静静的坐在位子上,浑没有问题解决后的轻松。这件事情对他影响极大,专拣一桩好处说,那就是他自此明白了什么叫清流、什么叫直臣,开始认真思考和这些人的相处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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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背九百六十字《神童诗》,沈默倒背如流。这是一首催人上进的励志诗:‘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少小须勤学,文章可立身;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全是大实话,却让人每每听了热血澎湃,恨不得拿锥子扎大腿,把脑袋挂起来用功。

    按说背到这,也就算完了。因为后面的《五言杂字》、《七言杂字》更像是两本,句子与句子之间虽然合辙押韵,但东一榔头、西一棒槌,根本没什么道理,就是为了让学生识字而硬凑起来的,而且又臭又长。

    但沈炼说:“你要是能背上来,我就算你蒙学合格,开始教你经学。”

    说这话的意思是,背不上来也无所谓。可沈默偏生是个犟种,既然存了让他心服口服的心,便绝不轻易言败。于是答应来日背诵《五言》。

    这可就不如前几日那么轻松了,虽然他底子好、印象深,但整整三千三百言的文字,想要一字不差的背下来,绝对是件高难度的工作。饶是他这一世好像集合了两个聪明人的智力,记得牢,背得快,也是整整熬了个通宵才算放心。

    几个时辰后,沈氏学堂中,顶着两个黑眼圈的沈潮生,开始了费劲九牛二虎之力的长篇《五言杂字》背诵……不消说他这个背书的,就连一旁听书的学生们,也因为屏息太久,感到有些虚脱了。

    当沈默背完‘今集为一本後学宜勉稱’这最后十个字时,沈京再也管不了许多了,拼命的拍桌子,砸椅子为他叫好。学生们偷瞄一下先生,见他并无任何不悦的表情,便也跟着一起欢呼起来。

    沈炼终究没有让沈默再背《七言杂字》,那比《五言杂字》还多一倍的字数,是他当年也望而生畏的。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他不会拿来考校别人。

    这件事之后,小同窗们都恭恭敬敬的称沈默为‘潮生哥’,年级长一些的同窗,也称呼他为‘潮生兄’,凭着这几日的表现,他终于折服了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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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炼也渐渐有些明白,这世上有些人不是故意爱炫,而他们天生就夺人眼球,无法不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他本来有些担心,这家伙会影响到别人的自信心,但事实证明,自从沈默来到这个学堂,学生们背诵诗文的功力都或多或少有所长进……既然如此,沈先生也就任由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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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节 当差、搬家以及开店 (中)

    进入经学课程,沈默就不可能那么轻松而拉风了。如果说蒙学课程仅要求背得滚瓜烂熟即可,那么经学就得在滚瓜烂熟的基础上,全部理解其中精义,并融汇贯通,化为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这样才能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纵使别人将其掰开了、揉碎了、拆散了、拼乱了,也全然不怕。

    其实在他上次参加童生试之前,就可以背诵《神童诗》、《唐诗合解》,熟读《四书》、《五经》之类考试书籍,也读了一定数量的八股名文,还学会了写八股文、试帖诗。凭着这些,如果运气好的话,就可能考中秀才了。

    但在沈炼这位大进士、老神童面前,这点三脚猫的功夫显然不够看,随随便便一句‘乡人饮酒,杖者出,斯出矣。’让他破题,沈默左右不得要领。

    “朱子曰:‘杖者,老人也。六十杖于乡,未出不敢先,既出不敢后。’”沈炼只消淡淡一语,他便茅塞顿开。如是几次之后,沈默终于知道,在四书五经这条道路上,自己还差得很远……那不是光靠聪明记性好,还得下上苦功夫去钻研领悟。

    沈默也终于知道,能有一位进士老师是何等的幸运……县学里的最好的先生也不过是举人出身。至于进士老爷们,不是在外当官,就是在家养老,像沈先生这样恰好在家丁忧的,绍兴城里没有第二个。

    想明白这一点,沈默便放下成见,拿出一百二十分的热情和投入,跟着沈先生刻苦学习,为了自己的前程,为了爷俩的未来,彻底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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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子如流水般过去,转眼间已经到了八月,天气渐渐转冷,又到了月桂树飘香,蟹子顶壳肥的季节。

    这天下学后,沈默刚进闻涛院,便见几个短衣汉子,肩扛手抬着大大小小的箱笼,从楼上往下走。

    他正要出声询问,却见七姑娘从楼里出来,满面春风的走到他面前,兴高采烈道:“小相公,我们要搬家了,正要上去跟您说一声呢。”

    “搬家?”沈默有些茫然道:“正房又给你们换地方了?”

    “咯咯咯……”七姑娘掩嘴笑道:“您真是贵人多忘事,前些日子我不是跟您说过吗?田七用您给的银子,在前街赁了个前店后院的小楼……”

    “哦……”沈默恍然,不好意思道:“你看我最近,掉到书堆里,成个书呆子了……你们要开店是吧?”

    “对的。”七姑娘一脸无可奈何,满心忍不住的得意道:“自打那次跟小相公在轩亭口露了面,每天都有来找田七打东西的。这虽说是件好事,但一来毕竟不是自己家里,图惹门子厌烦、邻居侧目;二来整日叮叮当当,也影响沈相公休息,小相公用功不是。”

    沈默摇头笑道:“不妨事的。”

    “但总是不好的。”七姑娘笑道:“我和当家的早就合计着,等沈相公身体大好了,就到外面租一小楼搬出去,开个金器铺子,也算是成家十年后,终于立业了。”

    沈默看看四周,见那几个工人已经走远,便轻声道:“若是手头匮乏只管说,我那里还有一些银子。”

    七姑娘连忙摆手笑道:“使不得使不得,上次我收下那八十两,就让当家的好一个埋怨。”

    “不告诉他就是了。”沈默笑笑道:“这些日子承蒙你们照顾,我爹才康复的这么快,我也无以为报,只有些最不值钱的银子了。”

    “确实是足够了。”七姑娘真心拒绝道:“金银匠是吃手艺饭的,用不着什么本钱。十两银子付租金,十两银子应付官府,二十两银子置办家什器物,剩下的钱再给他添置些趁手的工具,还能富余个十两八两,足够几个月的家用了。”

    沈默这才点头道:“若是缺钱只管说声,不要不好意思。”

    七姑娘咯咯笑道:“人家说,三天不见得另眼相看……小相公也财大气粗起来了。”

    “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沈默忍不住哈哈大笑道:“七姐这张嘴啊……”

    说话间,田七也出来了,他朝沈默再一次道谢,然后小意的提出个请求道:“能不能请小相公题写个匾额?”

    沈默笑道:“我爹的字可比我写的好多了,为何不去央他呢?”

    两人怎么好意思说‘我们觉着你比较有出息’呢?便道‘小相公写也是一样的。’

    沈默也不计较他们的小心思,欣然颔首道:“好吧,我这就写给你们。”两人顿时大喜,上楼进屋,拿出早准备好的横轴纸,一边一个压好了,恭候他的到来。

    沈默先上去搁下书包,拿一支题写大匾的猪鬃笔,端着墨盒下来道:“预备叫什么名字?”

    两口子对视一眼,讪讪道:“还没想过哩。”

    “那就想一个吧。”沈默笑眯眯道:“不要急,中意要紧。”

    两人便开始在那抓耳挠腮,半天也想不出个合适的,只好求助的望向沈默:“小相公给起一个吧?”

    “还是自己起比较有意义。”沈才子摇头笑道:“不过可以给你们点参考意见……通常有两种起名方法,一种是图个彩头,比如说‘宝大祥金器店’、‘日昇发金器店’之类,另一种便是直接以店主命名,比如说‘七姑娘金器店’或者‘田七金器店’之类,不知你们中意哪一种方式?”

    “后一种吧。”两人相互看看,异口同声道。

    “那叫七姑娘店还是田七店呢?”沈默笑问道。

    “田七店吧。”七姑娘一脸大度道:“他是老板,我是掌柜;他是师傅,我是伙计,当然应该叫田七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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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周末,偷偷懒,就两章啦,明天再勤快起来哈……

第七十二节 当差、搬家以及开店 (下)

    第七十二节

    沈默又望向田七,只见他嘴唇一阵翕动,终是坚定道:“还是叫七姑娘店吧。”

    “别人都是冲你手艺来的,叫我的名字作甚。”七姑娘连连摆手道:“还是叫你的名字吧,当家的。”

    “当初若不是丈人收留,俺早变成城郊乱坟岗里的野鬼了。“田七依然摇头道:”再说这些年来,绍兴人不认俺的手艺,俺连养家糊口的银子也挣不出来。还不是靠你给人家浆洗衣服,又低声下气的在沈家大院白住,这才好容易坚持到沈小相公出现,帮咱们转了运……”说着说着便眼圈通红,语调哽咽道:“这辈子俺田七有三个贵人,一个是岳丈大人,一个是沈小相公,一个就是你啊……”

    七姑娘的眼泪也是吧嗒吧嗒往下掉,不好意思道:“我哪能算呢?以前没少骂你气你。”

    “那时俺照照镜子,都忍不住扇自己耳光。你心里发堵,说俺两句那是正常的。但你骂归骂,可从没薄待过俺,”田七也抹泪道:“冬天的棉衣、夏天的单衣,春天的大褂,秋天的毡帽,你哪样少过俺的?这俺心里是清楚的。”

    沈默这个听众,都是鼻头一阵阵发酸,干咳一声道:“到底用哪个?给个主意吧。”

    “用他的名字。”“用她的。”两人同时出声道。

    沈默笑而不语。

    “还是请小相公帮忙定夺吧。”七姑娘拦住田七道,她觉着沈默肯定会倾向于用男人名字的。

    哪知沈默寻思片刻,对她道:“七姐,还是写你的名字吧。”说着笑笑道:“田七店听着像个药店名,容易让人误解,还是‘七姑娘金银制器’听着更有吸引了。”心中补充一句道:‘当然是以不认识你为前提。’

    田七鼓掌称善,七姑娘一阵扭捏,也就心花怒放的答应了。

    “就这么定了?”沈默提笔蘸墨,微微笑道。

    “就这么定了!”两人异口同声道。

    挥毫泼墨间,‘七姑娘金银制器’雄浑有力的大字,便跃然纸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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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绝了两人的留饭,并答应初八开业时一定道贺,沈默这才回到楼上。便看见老爹正在试穿正房给做的新袍子……沈老爷吩咐给沈默做衣裳,当然也不会少了沈贺的两身。

    “潮生,你看,爹爹光鲜不?”沈贺修了胡子,头发也拾掇的十分利落,确实跟平时那落拓糟老头的模样大不同了。

    沈默一边洗脸,一边笑道:“这模样走出去,人家肯定以为咱家是兄弟,不是父子。”

    “你这个臭小子!”沈贺做出个要打的样子,笑骂道:“益发没大没小了。”这确实是一对万里挑一的极品父子。

    沈默拿干毛巾擦擦脸,瓮声道:“这是准备去县衙报道了?”

    “是啊,县尊派人来催了。”沈贺将新衣裳小心除下道:“我现在身体大好,能走能动了,还是早些去当差吧。”

    “也不知是什么差事?”沈默拍一下脑袋道:“真该死,光读书去了,竟然忘了提前打听一下了。”

    “估计也就是个代书吧。”沈贺叹口气道:“除了抄抄写写,代写状词,别的我也干不了。”明制,凡有诉讼之类的事务,无论原告还是被告,皆不能自写状词,要有衙门的‘代书’人员代写诉状,兼盖印章。

    沈默微笑安慰道:“虽说是编制外的公务人员,但发得薪水可是真金白银,而且原告被告也少不得孝敬,算是个肥差了。”

    “就知道钱。”沈贺将桌上倒扣着的饭碗掀开,两菜一汤便显露出来,笑道:“你就不能说点积极的?”

    ‘哦,应该对学习大明律有很大帮助。’沈默嘿嘿一笑道:“快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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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父子俩都以为这次得从底层干起,谁知第二天沈贺喜气洋洋的回来,还一手提着半斤猪头肉、半斤酱牛肉,一手拎着一坛花雕酒,一进门便欢笑道:“潮生,先别用功了,快来陪爹爹喝一盅。”

    沈默把书本收拾到床上,腾出饭桌,把酒菜摆上道:“有什么好事吗?”

    “承蒙县尊和赞公照顾,你爹不用从最基层干起了。”沈贺倒一杯花雕,捻两颗茴香豆到嘴里,细细咀嚼后,再以黄酒佐之,由衷赞一声道:“果然有神仙滋味。”

    沈默夹一块牛肉细细咀嚼道:“到底怎么样啊?”

    “你爹我不用干‘代贴’了,”沈贺颇为得意道:“咱们直接进县衙六房,在刑房院内办公!”

    “刑房书吏?”沈默颔首道:“一上来就有编制,还真是不错。”书吏便是刑房的头头,在朝廷吏部有名有号,正经是编制内的官吏。

    沈贺老脸一红,讪讪道:“哪有那样快?常人要从‘代贴’熬进六房,最少也得一两年,你爹爹这就算是走捷径了。”说着一脸正经道:“知足才能常乐啊,潮生。”

    沈默被牛筋噎了一下,翻白眼道:“老爹果然厉害,才第一天上班就学会打官腔。”

    “臭小子,一点都不给你爹留面子。”沈贺笑骂道:“你爹我初入刑房,自然还得从‘贴书’干起了。”

    “哦,那不错了。”沈默点头道,今天他让沈京打听清楚了,对县衙内的职务和权力分配也算有了了解——县衙中可以分为官、吏、役三个等级。官主决策,吏理文书,役供差遣。

    在第一个等级中,知县是正官,县丞、主簿是佐贰,典史是首领,这四个职位皆为朝廷命官,数量极少……大县有两个县丞、两个主簿,小县则没有这两个官职,直接由典史一肩挑了。

    第二等吏员,则是在吏部注册,有正式编制的的公职人员,负责日常事务的具体处理,比如六房书吏、仓库司库、巡检司正副巡检,以及医馆训典,驿馆驿丞,学馆教谕等,数量也不算太多,大县不足二十,小县不足十人。

    至于第三等则是数量最多的,便是传说中的‘三班衙役’,他们司职站堂、看管、守卫、催科、抓捕等事,听候官吏差遣。

    以上三种都算是正式工,领朝廷俸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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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三节 包赚不赔的营生 (上)

    其实还有一种,就是沈贺这种‘代贴’或‘帖书’。因为一个县的公文事务太多了,但朝廷给的编制着实太少,就算把县丞主簿和六房书吏累死,也不可能处理的完。县令大人便只有自掏腰包,请些编制外的、能识文断字的来县衙上班,帮助各房整理、誊抄各类档案,兼职还要辅助上级处理各种文书事务。

    沈贺现在虽然仍是临时工种,但毕竟进入六房,书吏在望,只要有合适的位置空出来,下一步便可能转正,摆脱没有保障的‘黑人’身份。

    沈默又问老爹今天都见了哪些人,在衙门里都做了什么?

    沈贺乐呵呵道:“今天是主簿大人亲自接见,县丞大人也跟我谈话来着,说让我好好做事,一两年内必然可以升迁的。”说着一脸得意道:“申牌末时,县尊大人又把你爹我叫去,好生勉励了一番呢。”

    沈默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轻声道:“刑房书吏呢?”

    “你说周经承啊?”沈贺大咧咧道:“已经拜见过了,不过人家很忙,只是匆匆说了几句,嘱咐我明日正式去当差,便让我出来了。”

    “他是多大年纪,说话时的神态和语气如何?”沈默追问道。

    “五十多岁的老童生,老眼昏花。说话也板着脸半死不活的,”沈贺怏怏道:“好像谁欠他八百吊似的。”

    “哦……”沈默沉吟道:“父亲听我一言,这几个月尽量少跟县丞、主簿大人接触,先好生奉承着周经承。”

    “你这孩子好不懂事。”沈贺不以为然道:“是县丞主簿大,还是刑房书吏大?你让我跟大的保持距离,却给小的端茶倒水,这不是舍本逐末吗?”

    “那也比舍近求远强!”沈默面色郑重道:“父亲且耐心听我道来。”

    沈贺这才想起,在这些人情世故上,儿子比自己可要强多了。便耐着性子道:“你说吧,我听着呢。”

    “三个理由。”沈默伸出三根手指道:“俗话说县官不如现管,尤其是您比他年轻十几岁,又是正牌秀才出身,长得也比他俊,横竖一比,哪都不如你,你说他心里能舒坦吗?”为了让老爹接受意见,沈默故意说得诙谐幽默,把他捧一捧,这就是谈话的艺术。

    果然沈贺扑哧笑道:“还真是这个理,看来太优秀了也不好。”

    沈默忍俊点头道:“是啊。周经承虽然是不入流的小官吏,但父亲的日常工作,绩效考评都掌握在他的手里,他确实没法帮助父亲高升,但让您每天都灰头土脸却易如反掌,甚至连原本正常的升迁都会被他拖后腿。”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沈贺缓缓颔首道,

    “其次,父亲是县令特批进去的,从天而降便进入六房,这肯定要让那些‘代贴’们眼红的,他们在外院苦熬多少年了,还不得进入,心里自然不平衡。难免有挑唆是非的无耻鼠辈,暗地说父亲的坏话,让您还没站住脚,便已经臭了名声,以后的日子可就举步维艰了。”

    沈贺的脸沉下来,不由微微点头,又听沈默道:“最后就是,父亲初进公门,第一年的目标应该是熟悉环境,扎下根基,耐性等待机会。”

    “万一到时候突然有了机会呢?”只要是人就有上进之心,尤其是沈贺这种自认屈才的,更是希望早些上到体面的位置。

    沈默哈哈一笑道:“父亲只管放心,您只要与人为善,慷慨洒金,学那宋押司为人,就一切都没问题了。”

    “哪位宋押司?”沈贺糊涂道。

    “山东好汉呼保义。”沈默一缩脖子,嘿嘿笑道。

    “找打!”沈贺瞪眼道:“让我学那个土匪头子作甚?”

    “不学他为非作歹,但学他广结善缘。”沈默正色道:“我再帮父亲打点一下张县丞、马典史,您便可以高枕无忧了。”

    “你打点?”沈贺奇怪道:“你怎么认识他俩的?”

    “那次和山阴比斗,跟两人有些瓜葛,正好有由头请他俩吃酒。”沈默笑道:“这些事情就交给孩儿吧,父亲只管用心当差,不犯差错就是。”

    沈贺不由自主的点点头,端详儿子良久,才感叹一声道:“你这个小子啊,总让老爹觉着这几十年活到狗身上去了。”

    沈默也叹口气道:“我好像天生就会这些,你说怎么办吧?”父子俩哈哈大笑一阵,便开始专心用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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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少顷,酒足饭饱。沈默起身收拾碗筷,沈贺泡一壶清茶,突然担忧道:“我搬去县衙之后,你一个人能行吗?”本朝有明文规定,吏员平时都要住在县衙的吏舍内,除了初一、十五之外,不允许擅自出衙。

    沈默摇头笑道:“您还不放心我吗?”

    “要不你就别搬出去了。”沈贺轻声道:“就住在大院里吧,我我还放心。”

    沈默把碗筷收拾好了,呵呵笑道:“我都跟长子说好了,他还在家里巴望着呢,不能变卦的。”

    沈贺还是不放心道:“若是你张罗着,开个店我还算放心。可你要上学,把个营生交给长子操持……他性子憨实,可不是做买卖的料啊。”

    沈默不以为意的笑笑道:“我也不做生意,可我知道干啥一定挣钱。”

    “干啥?”沈贺惊奇道。

    “保密。”沈默呵呵一笑道:“到时候爹爹就知道了。”说着在床下一阵掏摸,摸出个五两的银锭,搁在沈贺面前道:“爹爹多带些钱在身上,遇到应酬往来的大手些,撒漫使去,别人自然就愿意和你往来,绕着您转悠……使绊子的少,抬轿子的多,路就平坦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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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节 包赚不赔的营生 (中)

    第二天,沈贺便揣着十两银子,卷着铺盖卷去县衙正式当差了。不几日,田七两口子也彻底搬走,不再回来了。原本稍显拥挤的一栋小楼,便只剩下沈默一个娃。

    每天晚上看着别处热热闹闹,他就更觉着孤孤单单,愈发想早些搬出去,至少能有个伴不是。

    但学堂的功课太紧,沈先生又对他特殊对待,每日教他相当于别人三五天的课程,作业也相应多了三五倍……其实沈先生也有试一试沈默的极限在哪里的意思,可他偏偏不肯服输,没白没黑的苦读,每天一睁眼便读书,一直读到上chuang睡觉,拿出全部的精力,竟然硬是咬牙坚持下来。

    见沈默如此的拼命,沈京大为不解道:“这些四书五经有那么吸引人吗?”

    沈默翻翻白眼道:“天底下没有比这更乏味的东西了。”

    “那你为什么还如此用功?”沈京问道。

    “为了能早些摆脱这些东西……”沈默很认真道。

    呆滞半晌,沈京才憋出一句道:“我感觉咱们的科举制度有些问题……”

    沈默很郑重的点点头,表示十分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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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专注于功课之中,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不久便到了初九,这天是学堂休息的日子,沈默却仍没法睡懒觉,今天是七姑娘店开张的日子,他这位重要嘉宾得去道贺。

    起床穿衣裳的时候,冷不防‘嗤拉’一声轻响,沈默低头一看,却是后背被蚊帐杆上的钉子挂住,扯开了一个七字形的小洞。

    这件月白儒衫是他最中意的出门衣裳,平时都不舍得穿。沈默不由心疼的皱起眉头,轻抚着那小洞直叹气。

    心疼归心疼,可还是要出门,他只好将这件衣裳再脱下来。就在脱衣服的时候,沈默突然想到送给他这件衣服的画屏姑娘,似乎有一阵子没来过了。

    “也许是最近太忙了吧。”沈默自言自语道,心中却暗暗松了口气。他两世为人,感情也经历过好几段,自然能看出那姑娘的情意。

    至于沈默,心里是十分感激她的……在最窘迫的一段日子里,多亏了她的帮助,他们爷俩才不太艰难的熬过来,所以沈默虽然没什么心动的冠绝,但觉着娶这么个媳妇也挺好……虽然比他大三岁,但至少知冷知热会疼人,人又机灵,还能帮着看店铺,实在是稳赚不赔啊……

    可他还是觉着他俩是不可能的,一来她已经到了及笄之年,自己却得居丧两年,姑娘肯定等不起;二来两人身份有别,父亲肯定不会答应自己娶一个丫鬟为妻的……纳妾倒是没问题,不过世上哪有先纳妾后娶妻的?难道让他告诉画屏‘你等我两年后娶了正房,再来讨你做小老婆。’如果她愿意这样,沈默肯定没意见。

    不过他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所以沈默一直准备找个机会,跟画屏好好谈清楚,谁知她却一下子杳无踪影,便一直拖到了现在。

    “不能再拖下去了,下次见到她得说清楚。”沈默深吸口气道:“无论如何,不能耽误了人家姑娘。”最近一回家就独守空房,他竟然养成了自然自语的习惯。

    谁知这次竟有人回应道:“耽误哪家姑娘啊?”话音未落,一脸淫笑的沈京推门进来,他也作为长辈被七姑娘邀请。

    “当我发春好了。”沈默没好气道:“下次进来记得敲门。”说着从柜子里找出另一身栗色大袖衫穿上,那是沈老爷吩咐给做的。

    沈京也知道他不好惹,调笑两句也就算了,两人便并肩下楼,往前街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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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绍兴城寸土寸金,能做买卖的临街房更是值钱的紧,寻常一栋逼仄小楼,便要三五百两才能盘下,比沈默家原先的大院子还要贵。

    这样的背景下,一年租金才十两银子的店面房,定然不会坐落在繁华之处。

    事实上,前街也确实不算热闹,只是因为临着一条比较热闹的河道,来往的乌篷船上都能看到,这才有了些稀疏的商铺店面,出售的物品也极不齐全。就连沈默两个想要买些贺礼,都得先去城隍庙采办,然后再折回来。

    快走到街尾,才看到一座楼上悬着块大木匾,上写‘七姑娘金银制器’,沈默笑道:“是了是了,就是这里。”

    “我已经看见七姑娘在门口迎宾了。”沈京小声笑道:“她最好改个名,这样日后的生意会好很多。”

    沈默摇摇头,笑骂一声道:“留点口德吧。”便笑着上前,拱手朗声道:“恭喜恭喜。”沈京跟着装模作样一番,倒也没有失礼。

    七姑娘也早就看到两人了,一张胖脸笑得跟个白面大包子似的道:“二位叔叔赏光了,快快里面请。”说着朝里面扯一嗓子道:“当家的,还不出来接着二位叔叔?”按辈分她就得这么叫,平时沈默觉着别扭,宁肯自降辈分也不当这个叔。但今天道贺的亲朋多,再乱了辈分就让人笑话了。

    一身崭新衣裳的田七从里面小跑出来,殷勤的将二位小叔叔引进去。厅堂里已经坐满了喝茶闲聊的七大姑八大姨,三叔叔四大爷,又是一阵子乱七八糟的见礼,两人才得坐下。

    小户人家开个小店,自然没有那么多讲究。请人看个日子,到吉时放一挂鞭炮,然后招待道贺的亲戚朋友吃顿好的,也就算开业了。

    吃饭的时候,沈京轻声问道:“看着人家开店,心里着实痒痒,咱们到底干什么,你想好了没有?”

    沈默点点头道:“待会咱们去找长子,我给你们交个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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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末事情就是多,但我还是要再码一章的,大家别等了哈,明早一准能看到的。

第七十五节 包赚不赔的营生 (下)

    沈京让他提前透露一下,沈默却笑而不答。这下可把沈京给憋坏了,耐着性子坐到后晌,还没散席便拉着沈默告辞。

    七姑娘和田七挽留,沈京便推说‘还要回去用功呢。’这才顺利的脱身。

    两人到长子家却扑了个空,他爹说长子去河边捉鸟去了。

    “这家伙不是抓鱼就是捉鸟,日子过得真有趣啊。”沈京无限羡慕道。

    “瞎说,再好玩的事情,整天做也就没意思了。”沈默笑骂道:“还不是被穷逼的?”

    “你咋知道呢?”

    沈默有些恍惚道:“我原先是跟他一道的,捕鸟的法子还是我教他的呢。”

    沈京还是很羡慕道:“那也比整天读书强,读书才没劲呢。”没了沈庄捣乱,又有沈默陪着,他现在也奇迹般的不逃学了,只是实在不是那块料,学得十分痛苦。

    两人说笑着沿江行走,不知不觉中眼前已经一片荒凉。周围一片静寂,只有大片的芦苇在微风中摇摆,发出‘沙沙’的声音,让沈京不寒而栗,声音发颤道:“万一芦苇丛里有人怎么办?”

    “当然有人了。”沈默竟然点头道。

    “那咱们回去吧。”沈京踯躅不前道:“至少也去那把刀来,也好吓唬一下歹人。”

    “什么歹人?”沈默低声笑道:“这里地处荒凉,根本没人来,在这里劫道还不得饿死啊?”说着轻声解释道:“鸟儿怕人,都在僻静的地方吃食,所以我和长子会在河滩上下网,然后猫在芦苇丛里候着。”

    “你说清楚点啊。”沈京颇为不好意思道:“我以前从没见接触过这些的。”

    “那是,大户人家的孩子有大户人家的玩法。”沈默点点头,表示理解道:“我带你去我们常待的据点看看,八成长子就在那里。”两人便除下鞋袜外衫,找地方藏起来,这才一前一后进了芦苇丛。

    在齐肩高的芦苇丛中,深一脚浅一脚的穿行片刻,便到了一处桌面大小的丛中空地……原本密密麻麻的芦苇早被悉数砍去,还用枯黄的苇杆在地上铺了厚厚的一层。有了这层地毯,在潮湿的芦苇丛中,也就有了个能坐的地方。

    “长子不在这,”沈京四下看看没有人影,不由问道:“会不会去了别处?”

    沈默做个噤声的动作,拨拉开面前的一丛芦苇,眼前顿时豁然开朗,看来这里确实是个理想的观察哨啊。

    顺着沈默的手,沈京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在河边架设一张一丈多宽的大网,又在网下撒上些饵料,再小心抹去自己的痕迹,这才转身躲进芦苇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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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正是长子,他回到‘观察哨’便一屁股坐下来,刚要舒舒服服松口气,边听背后一声低喝道:“举起手来!”骇得他立刻高举双手,心中暗暗叫苦道:‘扯开嗓子喊都没人听得见,这次可真载了。’

    他正等着好汉爷问‘要钱还是要命?’却听到背后一阵吃吃的笑声。回头一看却是沈默沈京两个坏蛋,长子不由红脸道:“吓唬人不好。”对于自己胆怯的表现,他感到十分羞愧。

    两人毫无愧疚之意的赔一番不是,好在长子气量宏伟,也就原谅他俩了。

    他们也是好久没见,自然好一番亲近,沈默才道明来意,长子听了长舒口气道:“我还以为你说说就算了,这些日子可失望了。”

    沈默哈哈笑道:“男子汉大丈夫嘛,那就要言而有信,我怎会放大炮呢?”

    一边的沈京却满脸紧张道:“小声点,你俩都吵得鸟儿不过来了。”这时沙滩上一片安静,连根鸟毛都没有。

    长子憨憨笑道:“兄弟你有所不知,这个点的阳光依旧挺毒,鸟儿们都躲在阴凉里呢,得再过一会儿,日头大偏西了,鸟儿们才会来觅食喝水。”

    沈默点头笑道:“正解。”

    “原来是先支起天罗地网,然后守株待兔啊。”最近沈京肚里的墨水哗哗见涨,一句话都能用俩成语了。

    沈默点点头道:“借着这个空,我们说说开店的事儿吧。”

    “好啊好啊,我都急死了。”沈京拍手道。

    长子也使劲点头道:“我也是。”

    “稍安勿躁,听我慢慢分说。”沈默呵呵笑道:“考虑着我和沈京都有功课缠身,让长子一个人顶着,我俩实在是于心不忍。”沈京翻翻白眼道:“我可以陪长子一起看店。”

    “你必须好生念书。”沈默瞪眼道:“沈先生把你交给我,就是让我看着你认真读书的。”沈京缩缩脑袋,没敢再多嘴。

    长子却不无忧虑道:“吃苦受累我不怕,可让我一个人挑起一家店,那是万万不行的。”说着指指自己的胸口道:“我没有经验,又没有你俩那么多心眼,还不干什么赔什么?”

    沈默却笃定道:“不要担心,我们要干的,是稳赚不赔的营生。”

    “什么营生?”两人异口同声问道。

    “当今天下什么人最富?我们就干什么!”沈默两手一拍道。

    “什么人最富?”长子对这个很不在行,只能求助于沈京。

    “江南虽然富甲天下,但要问最富的一群人,还是两淮的盐商。”沈京沉声道。

    “这么说我们要卖盐了?”长子顿时欢喜道:“那敢情好啊,确实没听说有关门倒闭的盐铺子。”

    “不错,我们就是要卖盐!”沈默点点头,确认道。

    沈京却使劲摇头道:“开盐铺子保证不赔不假,可为什么呢?还不是因为盐引难求……都在官府和那些大盐商手里呢,咱们寻常老百姓上哪弄去?”

    “谁说寻常百姓就弄不着了。”沈默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个小小的油纸袋道:“猜猜这里面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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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于码完了,新的一周了,还有最后三天的新书榜,大家支持一下和尚,咱们不要晚节不保啊!!!

    另外,关于丫鬟的问题,我其实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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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