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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三戒大师     官居一品txt下载     官居一品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七九零章 京察大计(上)

    .过了正月十五,各衙门都开印办事了。,朕诫谕诸臣,从今以后,其尚精白乃心,恪恭乃职……若或沉溺故常,坚守旧辙,以朝廷为必可背,以法纪为必可干,则我祖宗宪典甚严,朕不敢赦”

    一篇杀气腾腾的诏书,宣布了大明隆庆朝的首次京察大计拉开帷幕。

    中国自古就有,明主治吏不治民,的传统,历代王朝都将官吏队伍视为统治之本,对其考功察过十分严格,本朝更是如此。其中,六年京察、典制最重,。两京三十六衙门的数千名官员,四品以上的上《自陈不职疏》,如实陈述自身关于政绩和操守的得失,送交皇帝审阅并作出裁决。四品以下的,分别由两京吏部和都察院审察……其中又以北察为主。

    在考评过程中,两部分工合作,相互监督,确定官员贤否涉黜。而六科廊言官则主要负责监察整个京察过程,是否有徇私舞弊、触犯王法的行为。结果出来后报送内阁,由内阁票拟去留,或者发还重审议定是否恰当,造册奏请待皇帝裁决后,最后将考察结果下发。

    在经察结束后,六科廊还会对留用官员进行拾遗,对遗漏者进行弹劾。被拾遗所攻击的官员虽不多”但无人能够幸免。

    这是一种有很强监察意义的考评,考察对象是官员任职期间的德行和过失等,养重查处官员的不称职情况,计过而不计功。其目有八:“曰贪、曰酷、曰浮躁浅陋、曰才力不及、曰老、曰病、曰罢软、曰素行不谨,。相应的处分分四种:贪、酷为民;不谨、罢软冠带闲住:老、疾致仕;不及、浮躁降调。

    其结果一般只有降黜没有升迁,又因为这是对官员本人能力操守的评价,其对个人仕途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若是被降职外调还好说,将来努努力,还能再回来。但一旦被罢归,往往就意味着政治生命的结束,若没有,嘉靖遗诏,那种神器相助,一辈子别想再出头了。乃是一道实实在在的鬼门关。。

    整个京察过程,一般要持续两个月”甚至三个月,这段时间里,两京官员噤若寒蝉、度日如年,无比煎熬。往常过完年回来上班之后,官员们仍会懒散一段时间,不是凑在一起云天雾地吹大牛,就是偷溜出去喝酒聚餐,根本无心正事。但今年完全不一样。官员们不管有事无事,都在自己的值房里正襟危坐,既不串门,也不交头接耳。那些干着肥差或者在要紧位置的显官,往日里那是神气得不得了,整日里趾高气扬,用鼻孔看人,如今也缩了脖子软了声气,见了门口扫地的大爷”都是一脸的微笑,吃拿卡要更是全都不敢了,唯恐在这节骨眼上,得罪了别人,被告了黑状。

    而吏部的官员更是断绝一切往来,除了上班就在家里闭门不出,甚至连自家亲戚都不许上门”唯恐被六科的言官们弹劾,整个京城的气氛紧张极了。

    身为执行京察的重要官员,考功司郎中陆光祖,一过完年就住进了衙门里,京察不完决不回家。没办法,虽然京察是以吏部尚书为主,但杨博威望地位太高,说不见客,等闲便谁也不敢上门打扰。他可不敢这么干,毕竟太多的关系不能得罪,只能躲进衙门里找清静,谁也说不得什么。

    此刻,他正在聚精会神的阅看,今天上午的最后一份卷宗”这里面是一个官员的京察资料,有两部分组成,其一是各衙门正官送来的官员之履历、政绩及考语,其二是吏部向各衙门下发的,匿名访单,……所谓匿名访单,就是一种不具名的群众评议书。要求官员对本衙门同事的操守和为官进行评价,当然是不具名的,拿回家写完之后,火漆密封直送吏部,谁也不知你写了什么。就算有神通广大者,通过关系搞到手,也因为大家写出来的都是台阁体,只能猜测无法确定,到底是谁打的小报告。

    考功司的职责,就是将收到的考评和访单汇集起来,并给出初步意见,然后呈送尚书大人裁决……,虽然考察内容皆有察例可循,但由于察例的内涵,本身就很难确定,而看似明晰的条目也往往包含着微妙的含义,为使用中的随意性留下了空隙。所以是丫丫电子书留情,还是丫丫电子书杀人,只在他的一念之间。

    比如,老、疾”既可以当作,恶迹显著,似当罢斥,和,才力暗庸,操守有议,的官员的保护伞,又可以当作黜退那些品行政半俱优,但不受上司欢迎的官员的借口,许多循吏于壮年被坐以老而致仕,就是中了这招。

    ,才力不及,也不一事实上与官员的才干有关。比如这次,兵部武选司郎中李绍恤,平时秉公办事、铁面无私,但因为上面有人不喜,结果被诬告“平日招致同乡,出入公衙,私相宴叙,既有以启钻刺之径,亦有以开嫌隙之门”全是莫须有的罪名,陆光祖虽然知道他是无辜的,但只能略加援护,以,不及,外调。而仓场侍郎周永泉,走出了名的,性特暴戾,行更贪淫,库官为腹心,克扣靡厌,出入拔胡须,残虐有声”但因为他送足了厚礼上面也授意只坐以不及,外调任巡抚去了。

    李、周二人虽然处分相同“其迹涉瑕疵,尚未太著也,姑注拟于才力不及改教项下”但情节轻重差别如此之大竟坐同一察例也足可见其内涵的模糊了。其他察例亦然,所以考功司郎中在京察中的权力,要比本部侍郎甚至左都御史还要大。

    但遇上一个强势的尚书,他也只能依命行事了,就像方才的李、周二人,起先的结果报上去,又被打回来,在尚书大人的暗示陆光祖才不得不曲意为之。不过他在部多年,看惯了多少好官蒙冤而去,多少贪官扶摇直上,早就不会因为所谓的,正义感”而做出什么抗上的事儿了。

    但有些人他不得不去争去抗,因为自己前年放弃升迁的机会,从文选司转任考功司,就是为了等待这一犬”“由于陆炳的关系他与沈默早就结为盟友,两人又性情相投,相处的十分融洽,所以他早成了沈党的骨干。前年正是沈默请他过府一叙,陈说此次大计的利害告诉他沈党很可能面临一次极大地危险,为了到时候能够有人庇护,请他务必暂时做些牺牲既不能升迁,还得离开油水最大的文选司,来到这专门得罪人的考功司。

    说实在的,当时陆光祖认为沈默是杞人忧天了,觉着有徐阁老罩着,沈党不会有大麻烦。但沈默虽然待人客气,可他一旦决定的事情你就必须照做,除非和他决裂。而陆光祖的政治前途早就和沈默绑在了一起,所以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接受了安排。

    然后也不知沈默如何操作,很快他便离开了文选司,真的成为了考功司郎中。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也愈发能看明形势……,…随着沈默升为内阁大学士,沈党已经明显有脱离徐党自立之势,这样徐阶非但不会再像往常那样提供庇护,反而会暗中打压。而沈默又几次开罪杨博,两人积怨颇深,尚书大人肯定要借此机会来给予报复。结果自己这枚,沈默早早布下的闲棋,一下就变得无比重要起来要是换一个人来当这郎中,哪怕上面不打招呼,肯定也会逢迎上意,拼命的黜落沈党份子。而现在有了自己在这里尽力维护,情况就要好多了。

    陆光祖觉着很不可思议,沈大人是如何在一年多前,就会预见到今日的形势的?毕竟当时杨博还在边关吃沙,吏部尚书还是高拱呢。其实这不是沈默的功劳,而是他的谋士们在先帝命不久矣的前提下,对朝局进行了反复推演,而得出的结论。但陆光祖只以为是沈默未卜先知,对他已是佩服的五体投地了。

    写下最后一条评语后,上午的工作终于完成,陆光祖轻舒口气,起身活动下酸胀的肩背,让人把这些档案抬着,送到了杨博的值房中。

    杨博还是很器重陆光祖的,因为他为人诚恳低调,做事认真细致,对上级尊敬却不盲从,总能以恰当的方式提出自己的见解,这样的下属既让人舒心,又让放心,加之为了避嫌,他便没有替换掉这今年轻人,命其协理京察事宜。

    这眸子杨博也是恨不能,把一天掰做三天来使,倒不是他揽权,而是京察大计,参与的人越少越好,人一多,人情就多,事情愈加难办,他早对陆光祖说了:,这次京察,就咱们爷俩为主,别人都是跑龙套的,咱们累集苦点不要紧,最后能少落埋怨就值了。,所以这次京察,除了一些事务性的工作外,一律不准其他人参与,只由他们俩初审和终审。

    这样一来,时间就总不够用,所以陆光祖进来,杨博也没抬头,继续写着他的东西,只是口中道:“完事了?”

    “总算没给部堂耽误事儿。”陆光祖知道时间紧,也就不绕弯子,单刀直入答道。

    “嗯,放着吧,你先别走。”杨博道:“我这就看,有什么要改的现场改,改完了我得赶紧送过去。”整个京察期间,将结果每旬报送一次,今天是第一次报送的日子。

    “是……”陆光祖坐在那里,心中难免有些惴惴,因为这一批审察名单里,有十几名沈党份子,其中还不乏在紧要衙门的骨干。虽然之前数日杨博都对他的初审结果没有异议,但今天恐怕没那么容易过关。

    杨博写完了手上的东西,便拿起陆光祖的简报阅看,他看的十分仔细,时而皱眉时而发问,让陆光祖始终心惊肉跳、小心应付,大冬天的便出了一身的汗。

    “你很热吗?”杨博看他一眼,奇怪道。

    “地龙有些旺,下官可能穿的多了。”陆光祖干笑道:“不碍事不碍事。”

    杨博也只是随口一问,便回到正题上道:“看完了,基本同意你的意见,不过有几处老夫都圈出来了,你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是。”陆光祖赶紧起身,双手接过那简报,然后坐在杨博的对面,飞快的翻看了上面的名单,心中大石不由落了地…………部堂大人竟放过了沈党份子,只将一名文选司的员外郎圈了出来…………文选司负责官员任命,是吏部的要害部门杨博要用自己人,也是题中之义,并不是针对沈党的。

    再综合前几日的表现,陆光祖基本可以确定,杨博并没有对沈党下手的意思而是任由自己对其回护,这真是太不可思议了,不知沈大人给老头灌了什么**汤。

    “怎么吗?”见他有些出神杨博问道。

    “哦……”陆光祖赶紧回过神道:,“部堂的意见,属下认为十分正确,只是……”

    “说。”杨博揉揉太阳穴道。

    “只是上面几名给事中,是不是…………”陆光祖小心道:“应该手下留情呢?”

    “揭帖上写得明白,这几人曾经做过外官,而且或多或少有些劣评,将其罢黜有何不妥?”杨博不以为意道。

    “您说得对只是六科廊的人首次被本部察,似乎稍稍宽松也无不可……”陆光祖怕杨博误会赶紧解释道:“六科言官虽然只有六七品,但朝廷为了保护言路向来命其向皇上自陈。基本上就是走个过场。这次却划归吏部、都察院来管,他们当然不愿意,都憋了一肚子火呢。”

    杨博看陆光祖紧张的样子,诘问道:“你听到什么风声了?”

    “外头都在传,高阁老借您的手,给言官个厉害瞧瞧呢。”陆光祖虽然足不出户,但依然消息灵通。

    “这都是捕风捉影庸人自扰,你堂堂考功司郎中,也信这些个谣传?”杨博一捋长须,生气地申斥。

    “部堂,六科廊可是马蜂窝,别看一个个小不起眼,可走动了一个,就会惹到一群,疯子一样扑上来,不把人咬死,也要把人烦死!”陆光祖叹口气道:“属下还是以为,他们又没有什么巨奸大恶,网开一面也无不可。”虽然看似顶撞了领导,但其实是在为领导考虑,所以他不担心老杨会翻脸。

    杨博久涉朝政,对科臣们的想法,自然透透彻彻明明白白,他笑了笑,说道:“六科廊言官的京察,历来都是由皇上主持不假,但这次既然例外,老夫也只能一视同仁了。”说着看看陆光祖道:“不用瞎操心了,时候不早,快点吧。”

    陆光祖本来就是投桃报李,感谢杨博没有驳自己面子,才多说了几句,现在杨博既然不领情,他自然不再废话了。于是按照上司的心意修改了简报,再给杨博看一遍就通过了。

    让陆光祖回去后,杨博便吩咐备轿往内阁去,也只有这种京察大计,他不得不涉足华个伤心之地。

    从吏部衙门出来便是天街,这时是中午,大街上车迎毂击、熙熙攘攘正是闹热。

    天官出行虽有幡伞导引、瓜钱开路,怎奈路上人多还是快不了。杨博倒也不催,索性不管时间,在那闭目养神。

    虽然眼是闭上了,但他心里却一刻没闲着,反复回想着陆光祖的话,对那些言官的处置,是不是应该手下留情呢?

    正在胡思乱想间,轿子突然停了,杨博刚想问“到了吗?,却听到外面传来呵斥声道:“阁老出行!速速回避!”

    ,什么阁老?,杨博的脸色马上十分难看,掀开轿帘往外看,恰好对面轿子也掀起了帘子,露出一张长须方正的英俊面孔,原来是张居正。

    一看到是杨博,张居正的表情顿时局促起来,呵斥自己的管家道:,“瞎眼了,没见是杨少保的轿子吗?!”说着朝杨博拱拱手道:“下人不懂规矩,部堂见谅。”便让人赶紧把轿子避让。

    “呵呵……”杨博面上这才有了笑容道:“哪里哪里,应该是我主动回避才是。”推让一番,还是他先过去了。

    一段小插曲后,轿子又上路了,杨博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按旧例百官与阁臣在途中相遇要主动避让,但惟独吏部尚书可以不避。但严嵩当政时位高权重,吏部尚书也开始要主动避让,而后竟成定制。

    但无论如何,张居正不过末位阁臣,他的轿夫竟也敢不把自己放在眼里,这真是是可忍孰不可忍!

    ,必须要重树吏部的权威了”杨博暗下决心,不能表现的太过软弱了。[(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零章 京察大计(中)

    .隆庆皇帝一登极,便按例封赏前朝老臣”徐阶和杨博一个晋了少师兼太子太师,一个晋了少保兼太子太保,是百官中顶尖的两个。其次就是高拱进为太子太傅,还比他俩低半级。

    至于张居正,过了年升为户部尚书,也不过是个二品,江湖地位更是没法和杨博比。可就是这样一个靠着老师连升数级的小角色,他的管家就敢在明知迎面是天官座轿时,仍然叫嚣着让道!

    ,不过是个末位的阁臣,竟然如此无礼,还真把自己当成宰相了?”杨博像魔怔了一样,反复念叨这一句。心说确实有必要恢复天官的权威了”昔日与内阁分庭抗礼的六部之首,这些年萎靡不振”竟被张太岳这样的小年轻,以为是内阁的下属了!

    ,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杨博重重一拳击在轿板上,轿子马上停下来,外面人问道;“老爷有何吩咐?”,“别磨蹭,快去内阁。”,杨博闷哼一声,外面人知道老爷生气了,赶紧低头赶路。

    本来杨博还因为陆光祖的话,对一次发落那么多言官有些后悔,现在也不再犹豫了”奶奶的,别以为藏得深别人就不知道,六科廊的那些疯狗”全都让张居正狐假虎威给拉过去了”他让咬谁就咬谁!这回非得狠打几条,倒要看看他有什么办法!

    要说张居正也够倒霉的,今天他的管家游七因故没来,换了另一个管事的头前领路,那管事的知道老爷喜好排场,讲究威仪,故而卖力的吆五喝六。只是瞎了狗眼真没认出是杨博的轿子,结果给自家老爷惹来一场祸事。

    但也不能全说是意外,像沈默早就吩咐过轿夫,路上迎头碰上九卿的官轿,必须抢先回避因为那都是老前辈,自己新贵骤起,人家心里本来就不舒服,在这些事情上让一让,又不少什么,还能得个尊老谦逊的好名声,何乐而不为呢?

    要是张居正有沈默一半的低调克己,今天就不会把人家得罪了自己还茫然无觉。

    文渊阁。

    听闻杨博到来,徐阶赶紧命李春芳和郭朴,放下手头事情,到内阁门口迎接。

    对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天官”内阁必须表示出尊重,以免惹人非议。

    见两位阁员出迎,杨博心中的郁闷稍减”跟着他们进了内阁正厅。一进去阁臣们也起身相迎”杨博这才放下方才的不快,和他们客气的打着招呼。

    “虞坡兄请客厅用茶。”,徐阶请杨博去偏厅,看看一众阁员道:“诸位继续办公”顿一顿”只见高拱大眼瞪着自己为免他当场发飙,只好暗叹一声道:“肃卿”你也来吧。”,高拱当然不让的点点头隔子上来。

    三人进了会客厅,徐阶当然坐主位,高拱把左首让给了杨博,自己打偏坐在他的右首。喝了几口茶后,杨博也不绕弯子,道:“今儿是京察旬报的日子,咱来叨扰二位阁老了。”

    “哪里哪里……”徐阶口中道:“有虞坡兄坐镇我们放心的紧。”话虽如此,他还是接过了旬报仔细阅看起来。

    趁着徐阶专注查看时,高拱朝杨博投去问讯的目光见他微微点,头,这才放下心来”眼观鼻鼻观心,等老徐看完再说。

    过了好一会儿”徐阶摘下老huā镜,把那旬报递给了高拱,揉一揉干涩的眼角,并没有马上说什么但并不代表徐阁老就没有意见,虽然他要保的人基本不在旬报上,但高拱和沈默的人也基本不在上面,遭殃的只是那些无门无派的,以及一些恶名在外的。

    这大大出乎徐阶的预计。按照徐阁老的如意算盘,这次京察中”沈党应该损失惨重,好让这个不听话的学生得个教训,削弱一下他日益膨胀的实力。但徐阶从没和杨博把话讲明了”因为做老师算计学生”会让天下人不齿,所以这话老徐说不出口。

    不过他觉着说不说没两样”因为沈默三番两次的跟晋党跟杨博发生冲突,还狠狠落了杨博的面子。这其中,其实也有徐阶故意纵容引导的因素”就是想看到两边变得水火不容……,事实上也确实如此,所以徐阶认为无需多说,老杨博也不会放过这个名正言顺发落沈默的机会。

    至于发落高拱的人,徐阶想都没想,因为自己虽然把闺女嫁给了张四维”但高拱的闺女更早嫁给了王崇古的儿子。除子是亲家外,高和王还是同年好友,而王又是杨博的铁杆,鼻以论起远近来,自己还真比不了高。

    更何况就算没有这层关系”杨博也一定会帮高拱的,因为朝堂上现在自己最强,杨、高二人其次”正如三国鼎立,联刘抗曹是吴国唯一的选择”杨博和高拱也没有别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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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就算你和高拱穿一条裤子,但为何也对沈默手下留情?,徐阶就像吃了苍蝇一样,有种白白把闺女喂了狼的感觉,但他不会表现出来,因为能坐在这儿的,都是心志坚定、老谋深算之辈,说那些有的没的根本没用,更何况这话根本说不出口……

    “元翁和阁老有何高见?”见高拱也看完了,杨博沉声问道。

    “呵呵”徐阶的笑容有些僵硬道:“肃卿怎么看?”,“唔,很好。”高拱点头道:“很公正,尤其是那些个言官,脑袋后挂镜子,只照别人不照自己,现在一查”果然问题多多。”看到好几个冤家的名字赫然在列,他心里说不出的快意。

    “言官们总体还是很好的。”杨博道:“只是些个别人”曾经劣迹斑斑”也不知怎么混进六科廊去的……这也为了纯净科道嘛。”

    “唔……既然你们都这么看。”徐阶面上几乎没有笑容,道:,“那就这样吧,肃卿,烦你送给皇上御览。”,杨博感觉出徐阶的不满,但沈默的两个承诺都在践行,汇联号的大量资金,正以拆借的形式注入日异隆,更重要的是,汇联号全力支援的消息”大大减轻了坊间对日异隆破产的担忧,所以要不了多久便能稳住形势”结束这场旷日持久的破产危机:而东南水师那边,徐海等人也已经开始推出”出现大量的空缺等着自己去填补,只要能控制了这支水师,那晋商马上就能挺直腰杆”强势获得符合自身地位的份额。

    沈默能实实在在的履行承诺,让杨博老怀甚慰。在这个节骨眼上,别说徐阶的闺女是嫁给张四维了,就算嫁给自己,也不会影响他和沈默的合作”利益当头,亲家算个球。

    见杨博咬着牙关一声不吭,徐阶愈加不快”略略坐了一会儿,便端茶送客了”与杨博来时的热情劲儿,形成鲜明的对比。

    高拱连忙给杨博救场道:,“我代元翁送送虞坡兄。”,“如此甚好……”徐阵点点头,心中骂道”又要代表我!

    两人走出内阁”杨博苦笑着小声道:“把徐阁老气得够呛。”

    “咱也挺意外的。

    ”,高拱嘿然道:“不过真好啊,就愿看他生闷气的样子。”说着啐一声道:“整天想着算计自己的学生,天下哪有这种老师?”

    “嘿嘿”,”杨博低声道:“不也是为了另一个学生嘛。”

    “那也不能走火入魔!”高拱哼一声道:“我算发现了,人在那个位子上时间长了,就觉着所有人都得听他安排,还真以为自己天上地下唯我独尊啊!”,杨博轻叹一声”可不就是这么回事儿吗?他亲历了杨廷和之后的数位首辅”从张璁到夏言到徐阶”全都是如此,没登上相位前”谨小慎微”与人为善,可一旦坐稳了位子,就逐渐跋扈起来。虽然徐阁老没前两位那么明显,但观其对自己学生的打压,就足以看出别无二致来了。

    徐阶对沈默的打压,如果说去年很多人还看不出来,今年就是有目共睹了。过完年一回来”他便上奏请赵贞吉官复原职。隆庆皇帝不愿意,说户部和兵部都空着,干嘛非要去礼部呢?徐阶说因为今年礼部的差事太重,既要操持国家的抡才大典,又要筹备皇太子的册立大典,还要准备经筵大礼,光靠沈相两头跑,没有专门的尚书是不行的。而赵贞吉原先就是礼部尚书,让他专门把礼部的事情抓起来,也可以给沈默减轻负担,使其不用两头跑,可以专心阁事。

    在这些老狐狸面前,隆庆皇帝就像小白兔一样好哄,便信以为真,让人问问沈默,可不可以。

    沈默能说不可以吗?那不等于明扇徐阶耳光?只得主动上表请辞礼部差事,说自己力有不逮云云……

    沈默一直以为,有师生的名分在那里,徐阶虽然偏心张居正,但也不会偏得太狠。毕竟自己虽然也算计过徐阶,但那不过是为了保卫自己应得的,从没去谋算过非分的东西,更没有直接算计过徐阶。他一度天真的以为,只要自己抢在张居正前头入阁,座次一排定,徐阶就不会再老想着让张居正超过自己了,以后至少能一碗水端平。

    事实证明,他低估了徐阶的执着,一个可以坚持二十年,终于把严嵩干掉的老牌政治家,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初衷的事实上,徐阶也不是没想过换人,但他选定接班人,已经是十几年前的事情了。这些年来”他在人事上的谋划,布置,基本上都是围绕着张居正展开的”布眉之庞大,耗时之长久,让老人根本没有勇气推倒重来。

    但因为张居正生不逢时,当年徐阁老正处在严党的压制下,为了保护这个,天下奇才”,在倒严过程中,徐阶给他的任务就是保存自己。却没想到严党百足之虫断而不蹶”双方屡战旷日持久,远远超出了徐阶的意料”结果小张同学一打酱油十几年,严重耽误了进步。

    当终于把严党斗倒,终于坐稳了位子后”徐阶猛然发现,自己另一个不太听话的学生”已经突飞猛进”把张居正远远甩在后面了。更糟糕的是”自己还没来得及,对沈默进行足够的感情投资,以至于师生之间总是貌合神离,这也是没办法的,先帝在时,有意让沈默做孤具,自己无法和他ps太亲近。等先帝去了,沈默也已经成长起来,错讨了市恩的好机会。

    这更加坚定了徐阶执行让张居正上位的原计划。对于能威胁到张居正的”别人他都不担心,唯有沈默,如果不趁着自己在台上,完成两人之间的强弱互换,那张居正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所以徐阶认为自己,必须抓紧时间双管齐下”一面给张居正增加筹码,所以一过了年”就把他在户部扶正了;一面尽可能的打压沈默,使其停下来等着张居正。

    这手釜底抽薪玩得厉害啊。沈默手里没了部务”在内阁又只是个打酱油的”只要徐阶不给他机会,那他就再没有归自己负责的事务,只能做一些辅助性的工作,自此跟任何功劳无缘,自然也就再进步的条件了。

    逆水行舟不进则退,恐怕这次京察之后”两人的差距就不那么大了吧……徐阶如是想道。

    可能连老天都看不惯了,觉着好事儿不能都让张居正占全了,才让他在外面冲撞了杨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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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阶自认为有师生名分的羁锁,自己就算做得过一点”沈默也只能心里生气,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就像高拱说的”他是在首辅位子上坐久了”以为世界都围着他转呢。殊不知沈默忍他很久了”而忍到头就是……忍无可忍无须再忍。

    而且他对沈默的这番打压”已经影咱到自身的形象。像杨博一样,很多官员都认为他现在刚愎跋扈,已经不是那个刚上台时,谦卑的表示要还这还那的徐阁老了。当然在京察的风口浪尖上”除了高拱杨博这样的大牛,谁也不敢议论首辅的跋扈。结果影响了徐阶的判断”还以为”大家都没什么反应呢。不过在他的位子上”也不可能听到什么真实的声音……如果边上人不愿让他听到的话。

    其实他忘了,沈默是这批唯一的廷推入阁,即是说,在三位新近阁臣里,他是唯一得到朝中高官认可的,而张居正在大家心中,显然还不够秤。在百官之中,也是同样的状况。现在徐阁老却公然打压大家认可的人选,拔高自己选定的人选,虽然说,下面的一万句,顶不上领导一句话”可领导管天管地管不了人心,他越是这样,大家就越是反感张居正”越是同情沈默……

    比如说左都御史朱衡,如果他坚持要发落沈默的同年和门生,沈默一样要损失惨重。但他觉着徐阁老做得太过了,不愿意再给沈默的伤口上撤盐。见总宪大人这个态度,两位副宪林润和部应龙自然乐得轻松……部应龙还暗暗松了口气,他既是沈默的同年,又和张居正交好,事实上偏向徐党,现在有纯徐党的老朱顶着,自己也不用里外不是人了。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沈默以自己的倒霉”换来了沈党分子的不倒霉,也算是没有惨到家吧。

    高拱和杨博唏嘘一阵,后者叹口气道:“你也不要光替别人担心,这回我把几个给事中给黜了”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八成会报复在你身上。”

    “嘿嘿”高拱不以为意的捋着大胡子道:“怕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还怕区区几个跳粱小丑?”,见他自信满满,杨博心说也是,以他和皇帝亲若父子的关系,谁能动得了他?但还是好心提醒道:“你也得收敛点性子,我看你斗不过徐阶的。”

    “我知道,我知道……”高拱感到喉中苦涩道:“现在谁也动不了他,他就好比当年的严嵩,我却没有他当年的那份坚忍,”

    “说起坚忍来,你得好好跟沈默学学”,杨博其实不该和他说这么多,但实在是担心高拱被徐阶轰回家,只能违背性子哆嗦几句道:“我今天看到他,受了那么大的委屈,还是该笑就笑,该干就干,我看他对徐阁老比以前更尊敬了好像。”

    “憋死我也学不来,咱就是这种直筒子脾气。”高拱摇摇头”突然冷笑道:“徐阶真是瞎了眼”竟不知这个学生就像和他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我看徐阶将来,非得栽在他手里不可。”

    “嗯。”杨博竟也同意道:,“沈默此人心机之深,算计之强”是我平生仅见,又是如此年轻……你何曾见过”一个三十岁的阁老?所以我才对他一忍再让,可惜徐阶是一叶障目不见泰山,竟总觉着能把他压一辈子。”

    “我们就拭目以待吧。”高拱笑起来道。[(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零章 京察大计(下)

    .大内不是闲谈的地方,两人说了会儿话便分开了,杨博回部里,高拱去乾清宫。因为高拱已经猜到,皇帝八成又在白日宣淫……虽然登基不到半年,但隆庆皇帝好色之名已经朝野皆知,据说他每天都要临幸数名不同的美女,从早到晚,一刻也离不开温香软玉的美人窝。结果被人起了个诨号,叫后宫中辛勤的“小蜜蜂”这已经成为官场中尽人皆知的笑话。

    听到皇帝被冠以“小蜜蜂,的诨号后,身为帝师的高拱倍觉脸上无光,心中更是担忧皇帝的龙体,所以见到因纵欲过度而面色消瘦、眼袋叠累的隆庆皇帝后,他忍不住跪地劝谏道:“皇上啊,人主深居禁掖,左右佞幸窥伺百出,或以燕饮声乐,或以游戏骑射。近则损敝精神,疾病所由生。久则妨累政事,危乱所由起。比者人言籍籍,谓陛下燕闲举动,有非谅暗所宜者。窃意圣明必无此事”然臣子防微杜渐,不敢不言。伏望调摄服御,省减嗜欲,一切禁止。

    意思是,皇上你整天呆在宫里,好人一个不见,就整天和一帮子太监厮混,这些人逢君之恶,整天引导你干些荒唐的事儿,这样您的元气很快受损,疾病由此而生。时间长了还会使大臣生出轻慢之心,令小人横起凯觎之念,会引起国家危乱的。现在外面前传开了,说皇上在后宫的某些行为,不是居丧期间该做的,当然我认为这肯定是谣言,但我身为臣子”要防微杜渐”不敢不跟皇上说一声。请你以后注意保养自己的身体,给小弟弟一些休息时间,更别干那些有损德威的龌龊事儿。

    高拱虽然说得委婉”但皇帝还不至于听不明白,有些歉意的讪讪道:“让您老挂心了,这都是没有的事儿,朕最近清心寡欲的紧……”说着下意识的去挠后脑勺,谁知胳膊一抬,从宽袖中飞出一本绢书来落在地上。

    高拱有些老huā眼,看近的不行,但看远的可清楚的很,只见上面画着彩色的春宫图,一男一女以一种不堪入目的姿势纠缠在一起,边上还有标注曰:“老树盘根式”看不出皇上还富有钻研精神呢……,…

    隆庆脸一红,赶紧弯腰拾起来,以为高拱看不清,讪讪道:“画册而已。”

    高拱只能低下头,装作没看见的。

    隆庆让人把高阁老扶起来”赐坐道:“师傅过来”有何事体?”

    “哦……”高拱才想起自己是来干嘛的,拿出吏部宋代的呈文道:“这里是京察的初步结果,请皇上御览。”

    “国事有师傅在,朕放心的很呢。”隆庆却接都不接道:“您觉着行就行。”

    “臣子去留应当皆出圣裁。”高拱摇头道:“老臣不能僭越。”看到皇帝现在这样子,他从心底希望隆庆能振作,为此连“圣天子垂拱而治,的初衷都可以违背。

    “那……就先放这儿吧。”隆庆无奈的收下,拉着高拱的手道:“过了年,咱爷俩还没正经坐坐呢,今儿好容易得空,咱们说说话吧。”

    高拱不着痕迹的把手抽回来,低声道:“臣也很挂念皇上,在宫里第一今年,皇上过得还习惯吧。”

    “没什么不习惯的”隆庆笑道:“平平常常的呗……”心说朕天天都像过年,哪还能感觉出今年味来?顿一顿道:“听人说”您老把大门一关,整个春节都在外面逍遥?”

    “也不是逍遥”高拱见皇帝主动送把话头引过来,便义不容辞道:“臣是代皇上了解民间疾苦去了。”

    “哦?”隆庆好奇道:“您老了解到什么疾苦了?”

    “百姓太苦了!”高拱叹息道:“太苦了……”

    “天子脚下,并善之都的百姓……”隆庆皱眉道:“也会那么苦吗?”

    “唉,说起来京城百姓,皇城根下,荣沾圣恩的事儿虽然有,但更多的却是道不得的苦处。”高拱虽明知自己这话得罪人,但为民请命、义不容辞,所以他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这些天来调查到的情况,原原本本汇报给皇帝道:“百姓之苦,害在其三,曰“税”曰“店”曰“田,。税走路桥税。我京城本来只有商税,而无路桥之税,然自正德起,中官出领各地税务,一时间巧立名目、强取豪夺,以至于百姓苦不堪言、怨声载道,先帝登极后,曾尽撤天下监税太监,这才使中官扰民之祸稍减。然嘉靖后期,因先帝修玄,huā销无度,故而又默许中官在涿州、大兴、宛平、通州、怀柔、密云等京畿之地征税。于是宫中税使到处用地痞流氓为爪牙,水陆行数十里,即树旗建厂,顺天府二十四县,已是椎税星满、密如鱼鳞,从密云到京城,不过区区百里,就要经过五六个税卡台到京城,只不过一二里地“也要收两次税!暴敛之烈**枪夺!”

    “这么多地方雁过拔毛,每年要收多少钱?”隆庆皱眉道,他一直以来,都秉承着自己不作为,但也不给国家添乱的宗旨,现在听到宫里人打着自己的旗号,在外面乱收税,心里顿时不是滋味。

    “每车税钱五文,驮税三文,担者二分,负者一分,甚至徒手过者亦不免。百姓谓每处税关可日得万余钱,一年不下三四千两银,二十四县共二百余处水卡,一年要盘录百姓六七十万两银子。再加上九门税收也全由中官把持,这又是二三十万两银。这不惟侵民之利,而且挠国之税…………这些钱一分也流不进国库!”

    “去年宫里的进项,不过八十万两而已……”隆庆眉头紧皱道:“仅税收一项,就对不起账来。”

    “这只是行货之税,还没说买卖之税——a”经过一个正月细致的调查,高拱对宦官侵扰民生的劣行,已是知之甚详:“细及米盐鸡豚”粗及柴炭蔬果之类,一买一卖,无物不税,无处不税,无人不税!税使视商贾为懦者,肆为攘夺,没其全货,负载行李,亦被搜索……”顿一顿道:“老臣曾亲眼见一个商人,自张家湾发买货物来京,出店有正税、上船有船银,到湾又有商税。百里之内,辖者三官;一货之来,榷者数税!他的一船货,一共不过值二十两,沿途几处抽税,已用了一半银子。船到京城售卖时,又有税官前来索税”他无钱交纳”气得把货物搬上岸,一把火烧个干净。通过这件事”皇上不难推知,现今商税之繁琐、苛重,及对商民伤害的程度,已经到了何等程度!”

    隆庆闻言面色十分难看,恨恨道:“真是太猖獗了,怎么一直没人告诉朕!”

    “以前还没这么厉害,是这半年才“……”高拱很隐晦的告诉隆庆”要是你老子在”太监们何敢如此放肆?还不是看你小蜜蜂好欺负吗?

    “滥税之害虽重,但比起皇店之害,则又在其次。”高拱今天反正是捅了马蜂窝害,索性一次全给抖出来,道:“皇店与税卡其实往往是一体的,有中官打着宫里的旗号,在皇庄周围或交通要道起盖房屋,架搭桥粱,以皇店为名,擅立关隘以榷商贾舟车乃至挑担小贩,若不把货物低价卖给他们,就用重税课得你血本无归……像方才微臣说的那个商人,就是因为不信这个邪,最后被逼的一把火烧掉了所有的货物。大多数人为了那点保本微利,只能把辛苦生产、贩运而来的货物,低价转卖给皇店,眼看着他们去赚取本属于自己的利益。”

    “但宦官们收取了货物后,并不在皇店中出售,而是转到的私店中去。”高拱继续爆料道。店“私店?”隆庆了解皇店,但对私店还真不太明白。

    隆“中官除把持皇店外,还在京城内外建立私店,尽笼天下货物,令商贾百姓无所持利。近来还纵使无赖子弟霸占关厢、渡口、桥粱、水玻及开设铺店,从中贩卖钞贯,抽要柴草,勒摆渡、牙保、水利等钱,这种种与民争利无异于抢劫的行径,弄得怨声载道,沸反盈天,如果再不整治,京城百业凋敝便在眼拼了!”高拱痛心疾首道:“如果再不整治,今日之京城”便是明日之全国,到时候民不聊生、国将不国,绝不是危言耸听!”

    其实他还想说“田,的事儿,这才是最要命的,京城近郊的好地,都被宫实和王公贵族们占去了,土地兼并之严重,已经到了影响国家安危的地步,但他深知不可操切,一次打击面太大的话,遭到的反噬是无法承受的。所以他决定只瞄准太监,其余以后再说。

    单就这些,已经让隆庆皇帝火冒三丈了,他就是再迟钝,也能知道太监们借着自己的名头,在外面大肆搜刮民脂民膏,败坏皇家的名声不说,还只顾着自个发财,不管皇帝老子受穷!

    一想到那些太监,整天说什么内帑空虚、宫中乏用,变着法的想让自己,允许他们把黑手伸向更多的地方。

    隆庆心里就一阵阵厌恶,脸上的愤怒越积越厚,气息也变得粗重起来,终于咬牙道:“看来都是朕平时待他们太厚了!不仅不思报恩,反倒打着朕的旗号,去欺负朕的百姓了!”也许是觉着身边人当年跟着自己不容易,隆庆一登极,就对太监们大加封赏,不仅全都提到内廷要害衙门,还滥加封赏,随随便便都赐蟒衣玉带,子侄兄弟也尽加锦衣卫指挥衔。虽然都是些荣衔虚职,但无疑助长了宦官们的气焰,使他们愈加无法无天。

    “忘恩负义,欺君之罪”合该千刀万剐!”高拱在一边火上浇油道。

    “那朕该怎么办?”隆庆整日钻研“御女心经”对如何御下却一塌糊涂。

    “臣这里有各税关、皇店的位置,以及店主名单。”高拱将一份册子呈上,杀气腾腾道:“只要照单抓人,便可将其一网打尽!就在这么短时间,得到这长长的名单背后必有高人相助。

    “那还等什么!”隆庆终于激动了,拍案道;“去抓人吧!”

    “敢问皇上,排谁为主?调哪儿的兵?全抓还是抓重点?”高拱冷静问道:“抓了以后由哪个衙门看押?”

    “这个……师傅看着弄去吧。”隆庆恨恨道:“给朕狠狠教训他们一顿!”

    “请皇上下旨。”高拱沉声道,心中却有些无奈,哪有这样当皇帝的,连怎么行使权力都稀里糊涂?

    “哦,快去拟旨!”隆庆吩咐边上站着的冯保道。

    “是。”冯保躬身倒退着出了西暖阁,一出门便撤腿就跑。

    两个白云铜的大火盆,把富丽堂皇的司礼监值房映得又暖又红。

    此刻四个往日里牛气冲天的秉笔太监,却都是满脸的油汗热锅上蚂蚁似的团团乱转。只有掌印太监马全,仍然端坐在那里闭目养神,仿佛这一切都跟他没关系。

    方才冯保派人过来传话,说高拱告了他们的刁状,把他们欺上瞒下在外面违法越制、营私舞弊、鱼肉百姓的丑事,一股脑全给捅出来了。

    别看四人平时耀武扬威不得了,其实都是些没经过事儿的纸老虎,当时就庙里长草慌了神,光在那念叨着“怎么办、怎么办”可就是不知该怎么办。

    突然厚厚的门帘掀起了一阵风冯保喘着粗气闯了进来。

    没人怪他无礼,四个秉笔一下把他围住急吼吼的问道:“怎样了?”

    “皇上让给高拱拟圣旨,他好去抓人……,…”冯保喘匀气道。

    “啊………”滕祥、孟冲几个登时面无人色道:“完了彻底完了……”

    “不能这么算完!”冯保尖叫一声,镇住其他人道:“没到白绫赐死,就还有机会!”

    “那称说怎么办?”众人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

    “我哪知道!”冯保啐一声道:“你们是守着金山要饭!”说着拨开众人走到马全的面前,一撩下襟,便跪在地上磕头道:“以前是儿子们不懂事儿,以后再也不敢了”现在咱们大难临头,恳请老祖宗指点!”说着哐哐地在地上磕头。

    马全的眼睛尊开一条缝,但没搭理他。

    滕祥几个也明白了,是啊,这时候只有靠老前辈的智慧,才能救自己。赶紧过去,跪在马全左右,五个太监一起磕头,恳求老祖宗搭救。

    马全这才感到胸中恶气稍减……这半年来,他虽然坐在掌印太监的位子上,但那些裕邸的太监,丝毫不买他的帐,而且还联合起来,想要把他轰走。

    马全真是后悔”当初没和黄锦一起去南京,心说自己就是不悟啊,一朝天子一朝臣,内臣更是如此,现在是隆庆皇帝坐江山,自己这个前朝旧人,还有什么好争的。

    又看着这挑中贵个顶个的狂妄无知,精明远逊于嘉靖朝的司礼监众挡,贪婪却远胜前朝。这样下去肯定要出事儿的,马全已经盘算着告老还乡了。只是没想到,还没来得及告老呢,事儿就先出来了。

    只不过,虽然觉着解恨,但他还是得提点一下这些人,毕竟自己下半生能否安享晚年,和这些人也有很大关系。

    想到这,他啐一声道:“早就和你们说过,要适可而止。你们却自恃是潜邸旧人,到处飞扬跋扈不可一世,什么都敢咬一口,吃相还难看的要死。弄得口碑败坏,不然怎么惹到高拱那个活阎王了?”

    “我们知道错了,可是事儿都干了,现在说别的都晚了。”滕祥一脸哭丧道:厂您老就说我们还有救没有吧?”“是啊,我们还有救吗?”一片哀鸣声。

    “慌什么!”马全喝一声,镇住几人道:“先帝爷那会儿,司礼监经了那么多的风风雨雨,不也安然过来了,这次也不会例外!”

    众太监这才安静下来,听老祖宗讲那太监的立命之本:“知道你们为何会遭此厄运吗?”

    “我们肆无忌惮了……”“我们太不把百官放在眼里了……”几个大挡答道。

    “都不对。”马全淡淡道:“其实原因只有一个,你们忘本了。”

    “忘本?”太监们瞪大眼睛道。

    “对,忘本。”马全老气横秋的教训道:“别看咱们一个个威风凛凛,好像大人物似的。其实都他妈是狗仗人势,是皇上想让我们厉害的。要是皇上不想让我们厉害”我们转眼就全都狗屁不是……我们这些没了根的废人,一切都在皇上身上,皇上就是我们的本,我们做奴才的,得时时处处把皇上放在心上!”[(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一章 春寒料峭 (上)

    .司礼监,火盆中烧着上好的银丝炭,无声无息!”,顿一顿咬牙道:“龙有逆鳞,触之者死,你们背主忘主,就是触到了皇上的逆鳞!”,“老祖宗教训的是”,”冯保心怀侥幸道:“不过税官也好,私店也罢,咱们都没直接沾手,皇上仁慈,不会怪罪到咱们头上吧。”他们请马森帮忙,主要想看他有没有办法,帮他们保住那些税卡和私店对太监们来说,钱财就是他们的命根子,要是把来钱的路子都取缔了,还不如杀了他们。谁知马森上来就说”你们自身难保了,言外之意,那些财路都保不住了。

    见冯保等人还有些不甘心”马森笑笑,目光转向滕祥道:“听说你刚在城东买了一所大宅子?”

    “买了……刚,刚刚买下的。”滕祥有些结巴道。

    “huā了一万多两银子?”,马森摩挲着手中的墨玉扳指”逐渐恢复了大内总管应有的气势。

    “是,是的。”滕祥点头道”心说他咋知道的这么详细?

    “老祖宗,这都火烧眉毛了……”冯保小声打岔道:“咱还是说正事儿吧”这些家长里短的,以后日久天长慢慢聊嘛。”

    “现在知道急了?”,马森嘿然一笑,露出白森森的牙齿道:“年轻人沉住气,不急在这一时”咱们慢慢聊,耽误不了。”伺候过嘉靖的就是不一样啊,当年以白目著称的马森同学”现在也流露出大家风范来了。

    “那您聊……”,冯保闭嘴了。

    “呵呵”,”马森又神色复杂的望向孟冲道:“听说你把尚宫局的一枝梅给采了?”太监不是阉了吗,怎么还要找女人?他们是没了卵袋”可七情六欲都还在,为了一解心中寂寥”和同样孤枕难眠的宫女们,做一些虚鸾假凤之事,虽不能真个**,但也可过过干瘾不是?对这种假夫妻还有个专门的称呼,叫“对食儿“。宫中凡有权有势的太监,都有自己固定的对食儿”也算一种身份的象征吧。

    这种伴当虽然不能名正言顺,但也无人禁绝,是以自古至今都在宫中默默的流行着。

    宫中除了太监二十四衙门”还有六个管宫女的局,尚宫局就是其中之一,而,一枝梅,正是尚宫局一名出了名冷艳的美女,很多大挡都垂涎欲滴”当然也包括马森。但女官六局名义上虽也归司礼监统一管辖”可女官们都是皇室近侍,想管也难得管。再加上女官的任命”多由皇后作主,司礼监更是管不着”所以没法以势压人”只能另寻蹊径,就看谁的本事高了。

    一想到那俏生生、冷艳艳的一枝梅,自此便归滕祥这个”比猴子少了一层毛的丑东西享用,众太监便忍不住妒火中烧。

    “这一枝梅可心气高,多少人想对上她都弄不成,称是怎么办成的?”,马森缓缓道。

    “我送了她一套头面首饰”光上面的宝石就得一千两银子。”在众人的逼视下,滕祥只好招认道。

    “啧啧……怪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谁能不动心呢?,”马森皮笑肉不笑道:“看来二位在裕邸时攒下不少家私啊。”

    “老祖宗有所不知,狸下当裕王的时候,日子太清苦了,咱们这些大挡也穷得叮当响”翻箱倒柜搜不出几十两银子。”

    “这不就结了?几个穷光蛋当了半年的司礼大挡,就全变成了大阔佬,又买宅子又找对食,随手甩出去就是一万多两银子!你们是豪阔了,能把几千两的首饰送给相好的,可皇上早给娘娘们许下的首饰”却到现在还没着落呢!”

    “这……”,几人额头见汗”知道自己错在哪儿了,唯有滕祥不太服气,还想再说什么。

    “这个屁!”马森一掌拍在桌上,一半气愤一半嫉妒的怒骂道:“人家说爬得越高摔得越狠,老一辈进了司礼监,都是夹着尾巴做人,放屁都怕打出米屑子来。你们倒好,踩着银子当路走,满世界谁不知道你们有钱?!”说着。多一声”放出一道晴天霹雳道:,“告诉你吧,这些事儿皇上都知道,只是一直没往心里去”今矢让高拱这一状告上,新张旧账一起算,你们还想轻松过关!”

    经这一骂,腾冲才知道自己犯了多大的忌讳,跪在地上筛糠一般,额上粘达达尽是冷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其余人也吓得浑身打颤,第一次真切的感到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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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保默默听着,再联系起自己的所见所闻皇上在听了高拱告状后,第一反应不是心疼他的百姓,而是在算计”自己是不是被耍了。马森说得没错,皇帝终归是皇帝,最在意的永远是自己。于是彻底服气道:“您老教训的都对,我们铭记在心”以后肯定改正。不过眼前这关怎么过,还得老祖宗指点迷津。”另外四人也点头如啄米。

    “好吧”把他们耍够了,马森终于说到正题道:,“方才我为什么说不急,是因为急也没用。皇上正在气头上,这时候谁去求情,都只是火上浇油。百计千方,只能等皇上消了气再说。”

    “啊,”孟冲等人虽有心理准备,但当马森盖棺论定时,还是心若刀绞道:“难道全都付诸东流了吗?”

    “别告诉我,你们没有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出去。”,马森哂笑道:“要是真被一网打尽了”只能说你们笨”我可一直在帮你们拖时间。”

    几个秉笔便都望向冯保,后者小声道:“已经传出去了……”,心中大骂什么帮我们拖时间”故作玄虚耍我们而已。

    “这就把圣旨送回去吧,让皇上等久了不好。”马森淡淡道:,“等高拱一走”你们就跪在西暖阁外,自请皇上处罚!”,“那不是自寻死路?”孟冲等人大惊失色道。

    “要是先帝你们肯定全都被乱棍打死了。”马森呲牙一笑道:“不过谁让你们运气好呢,遇上个仁慈的主子……放心吧,死不了。

    ”顿一顿道:“但你们要还想回司礼监的话,就给我记住了一千万不要跟皇上狡辩,更不要诋毁高拱。先诚恳的认错,承认税卡是存在的。然后再告诉皇上,你们初衷是为了宫里能多些收入,好为皇上分忧。但你们常年在宫里都是把事情吩咐给下面人去做。至于私店这块”也推给下面人吧,这样你们所以最多是个疏于管理,监察不力,皇上就不会那么生气了,我再见机为你们说两句话,这一关就算过去了。”,顿一下又道:,“至于损失……是难免的了,不过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日后再聪明点捞回来就是。”

    滕祥等人终于定下神来,讨好的望向马森道:“果然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日后还得靠你老坐镇。”

    “咱可不能站着茅坑不拉屎……”马森摇头笑道:“过眸子我就奏请去南京,以后遇到这种事儿你们得自个拿主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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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高拱等得不耐烦时,圣旨终于到了,拿到旨意他便辞别了皇帝,一出大内,径直往镇抚司和兵马司调兵去了……很快,锦衣卫官兵整装待发,兵马司兵丁也整装待发,两帮人马全都汇集到南镇抚司的校场上。

    高拱朗声宣读了皇帝的圣旨,然后下令道:“兵马司负责取缔京城所有皇店、私店以及京城内一切税关,重要成员全部逮捕店铺全部查封”如有反抗可以采取必要措施!”,“镇抚司负责取缔京城外所有皇店、私店、以及京城外一切税关,重要成员全部逮捕,店铺财务一律查封,若有胆敢反抗者、格!杀!勿!论!”,杀气从高拱嘴角迸出,令人不寒而栗。

    “是!是!是!”兵士们群情激动的高声应道,能够正大光明的打砸抢”这简直是世上最美的差事。

    当然不是所有人都热血上头,巡城御史周有道,尽管很怕高拱”但有问题还是要提出来,见高拱从台上下来,忙凑过去道:“启禀阁老,那些税关、私店之中,大都是中官招揽的地痞流氓、亡命之徒”甚至还有帮派组织,如果我们贸然行事,说不定会引得京城大乱,谁也吃罪不起。”

    “怕什么!”高拱冷笑一声道:“从来只听说邪不胜正,还没听说过正不胜邪!话说回来,你身为负责京城治安的巡城御史,却放任这些地痞流氓、亡命之徒,道貌岸然的假扮税使”败坏朝廷的名声,滋扰百姓的生活!罪责着实不小哇!”说着黑脸盯着周有道道:“你这个治安官,是不是被他们买住了?”

    “我?”周有道心惊肉跳”立即矢口否认:“卑职受首辅教诲”立志作清官,不会昧着良心收黑钱的。”隐隐点出自己的后台,让寄拱不要这么咄咄逼人。

    “唔,不错”高拱哪会把徐阶放在眼里,不容置疑道:“你既为官清白,就大胆按我说的去做。为了京城百姓自此安居乐业,你要抱定决心”宁可一时混乱,也要彻底铲除这些可恶的税霸和刁商!别忘了,有五万禁军驻扎在城里呢”不是谁想乱”就能乱起来的。”说着拍拍周有道的肩膀道:“放手去做好了。做好了,我奏明皇上升你的官。做不好你就别怪我无情,我肯定要挥泪斩马谡。”

    高拱一席话恩威并施,斩钉截铁不容讨价还价。周有道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他之所以犹犹豫豫”自有不可告人之处。身为巡城御史”对那些税卡和皇店的个中猫腻,他都大致清楚,但他总是睁一只跟闭一只眼”甚至有时还会帮他们擦屁股,这皆因逢年过节、隔三差五,就有丰厚孝敬可拿,可比傣禄丰厚多了。

    现在高拱要取缔税卡,周有道自然为难,一来是拿人家的手短,脸皮磨不开。二来无异于自断财路,着实令人心痛。但高拱已经把话说绝”权衡利弊之下,他只能死道友不死贫道”坚决服从命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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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城隆庙东市场,正是下午买卖好的时候”税关的差人就来了一大群,走到摊子前,毫不客气的拿这个拿那个”还骂骂咧咧的要摊主们把欠得税银补上。

    见远处的摊主纷纷就要收摊,领头的税使大吼道:“都吃了逍遥散了?全要溜走?”说着一把揪住个老汉的衣襟,朝那老汉脸上啐一。道:“徐老三,大爷今早儿来”专是为了候你们的。”说着一用力”竟把那瘦小的老汉直接提了起来”恶狠狠道:“今儿可是月底!欠得银子不能再拖了!”

    那徐老三一脸哀求道:“差爷,您老恩典,”

    “恩典个屁,今儿收不上来”谁都别想走!”那头目打断了老汉的央求,下令道:“先把东西扣下,交了税的才能拿走!”此言一出”他的手下便马上去抢老百姓的菜筐、担子、小车啥的,一时间真如土匪进城一般。

    正当一片混乱之际”一声爆喝从东边炸起:“统统不许动!全都趴在地上!”吓的不少老百姓,当时就趴下了。

    “趴你个属”,那头目当然是不怕的,一面骂骂咧咧”一面循声望去,就见周有道那张铁青的脸,表情十分的不善。

    “瞧我这张嘴……”头目给自己一耳光”陪着笑过去,点头哈腰道:“大人,您亲自巡查啊!辛苦辛苦了!”

    周有道本不想搭理他,但这话也没问题,便点点头,嗯了一声。

    谁知那小子下一句就不像话了:“今儿晚上兄弟请客”咱们天上居吃完了,再去凤仙阁耍乐,小凤仙可想死大人了……”说着淫邪的笑起来:“嘿嘿嘿……”

    还没嘿嘿完,周有道的脸先黑了。不待吩咐,兵马司的人便一拥而上,把那头目扑翻在地,一顿拳打脚踢,然后拿一根铁链子把他锁了。

    “干什么?兄弟,你这玩笑过火了吧?”那头目还没反应过来。

    “谁他妈是你兄弟!”周有道啐一声,一脚踢在那头目的下巴上,当时就让他闭了嘴。

    “全部带走!”随着周有道一声令下,兵马司的兵丁们仗着人多,将那些税吏团团围住,铁链、水火棍、铁钩、毫不留情的一阵招呼”把如在梦里的税吏们,直接打进了噩梦。

    看到平日里耀武扬威,欺行霸市的税吏们被蚂蚱似的捆成一串”押送离开市场。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的商贩们,这才如梦初醒,爆发出一阵纤热烈的欢呼声,同时有数不清的白菜帮子、萝卜疙瘩,从四面八方飞向那些可恶的税吏……

    同样的一幕,接连在京城内外各处上演”看着被带走的地痞恶霸吸血鬼、被捣毁的关卡,大伙儿才知道,朝廷这回是真下了决心了。幸福来得太突然,百姓都不知该如何去享受了……

    晚些时候,朝廷一口气颁布四道圣旨,其一是,取缔非法税卡疏”规定除户部依法设立之榷关外,京城内外一切税收皆为非法,任何人胆敢违犯,严惩不贷。其二是,裁停新增采办疏”规定严禁增费扰民,停止自嘉靖元年起至今之一应新增采办、岁办,裁省如同嘉靖初年事例征派。并严禁内宫外廷以皇室需用的名义,再向百姓增派采办差事。

    其三曰,关停皇庄疏,“关停京城所有皇庄,任何人不得再以皇庄名义强买强卖,否则以欺君之罪论处。

    其四曰“裁草闲杂疏”命内宫按名册自检,有冗员、老病、编外等尽皆裁撤,并召回派往各处税使,至于宫外临聘闲杂人等,一改解聘,不许再自称为宫里办事。

    此四道圣旨一下,登时惊世欢腾,万民称颂,百姓对隆庆皇帝的印象,一下从冰点升到了沸点,登时从一只人人笑话的小蜜蜂,变成了万家生佛的圣天子,并有乡绅自发组织上万民书,称颂圣君在朝”乃百姓之福!

    可见百姓对统治者的要求有多低……[(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一章 春寒料峭 (中)

    .高拱不是鲁莽之徒,他选择京察之时突然动手,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很清楚,在这个幕气沉沉、盘根错节的大明王朝,想要做成一件事,实在太难太难了,非得有大决心、大毅力、大手段,再借着天赐良机才行,否则必然功亏一篑。

    在很多人看来,应该保持低调少出风头的京察时期,在他眼中却正走动手的最佳时机:首先,这时候官府衙门的执行力最强”从五城兵马司到顺天府,全都一改往日懒散懈怠,甚至阳奉yin违,不愿和地头蛇交恶的做派”铁面无si的卖力抓人,谁说情也没用。

    其次,按说中官们已经搞得京城鸡飞狗跳,早该有官员为民请命了,可为何公卿大员们却一无所觉?要不是高拱微服si访,还依然被méng在鼓里呢!显然京官普遍拮据的生活状态”让他们的操守不像表面上那样高洁。一些官员人穷志短,一些官员贪图享受,被中官们的代理人暗中拉下了水,或心甘情愿或出于无奈的充当太监们的保护伞。如果不用京察这个大杀器镇着,还不知多少人暗里阻挠取缔呢。

    最后,别人都以为我不敢干,我高拱却偏偏敢做,而且还做得漂亮,这样才能更好的树立威信”让人认识到我的决心和能力,以后再做些事情,也会少很多阻力。

    事实证明了他的判断,仅仅三天时间,京城内外星罗密布的数百税关、皇店、si店,便如滚汤泼雪般被一扫而光,两千余地痞流氓、帮派分子被抓捕”没收财物价值达白银二百万两以上!

    高拱这一次毫无征兆的晴天霹雳,震撼了这个陈陈相因、举步维艰的腐朽官场。让官员们第一次认识到,原来真有这样的力量,可以把那些看似让人无可奈何的魅魅勉勉,一下扫个干干净净!

    而通过这次展示肌肉”高拱也让人们意识到自己的能量。许多人心中的天平便渐渐起了变化,高拱不再是被首辅大人压在身下的次辅”而是可以和徐阶平起平坐的巨擎了。

    在高拱灿烂耀目的表现背后,谁也没有意识到,还有另一人在其中起了至关重要的作用,那就是沈默。他虽然没有和高拱一起出风头”但没有他的帮助,高拱拿不到那么详尽准确的清单”也调不动镇抚司的锦衣卫。还有最紧要的一步,甚至连高拱也不知道”那就是马森之所以会出言,指点,滕祥、孟冲几个,皆走出自沈默的授意,马森确实准备离开北京了,他已经知道在皇帝那里,自己永远比不上那些裕邸出来的旧人,与其赖在司礼监让滕祥他们拱下去,落个身败名裂”还不如去南京找黄锦享享清福呢。

    但这不妨碍他在离开之前”好好报复下这几个不把自己放在眼里的混蛋一于是按照沈默教的,先摆资历、讲大话,镇住几个刚进大内的暴发户”吓得他们屁都不敢放一声”任由高拱犁庭扫xué,把那些摇钱树杀了个干干净净。其实要是他们真跟隆庆一哭二闹三上吊,皇帝心一软”说不定就叫停了高拱的行动,以沈默对皇帝耳根子的了解,这不是不可能的。

    不过人生没有读档,永远无法求证如果的结果,所以滕祥几个也永远无法确定,在这个隆庆元年的正月底,自己是不是被马森坑了”还得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承他的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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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干得漂亮啊!”“也只有新郑能使出这手段”,当高拱结束了,取缔风暴”,回到文渊阁时,阁员们纷纷上前表示祝贺“可惜没有把幕后黑手揪出来。”高拱却不甚欢喜道;“皇上太过仁慈,竟不许察宫里面,让他们逃过这一劫。”隆庆皇帝禁不住滕祥等人的哀求”已经si下里原谅了他们,并传话给高拱:,师傅操劳国事,宫里的事情就不劳费心了。,皇帝都这样说了,高拱只能作罢。

    “听说太监们给皇上讲了个太祖皇帝杀岐阳王门客。”陈以勤爆料道。

    “怪不得呢……”在场都是饱学之士”顿时唏嘘不已:“看来太监里也有高人呐。”这个故事是有关宦官的,虽然在开国之初,朱元璋三令五申,不得重用宦官,还在宫门口立下,宦官不得干政,的铁牌,但头一个做不到的,正是他自己。他杀岐阳王门客一事,正是最好的佐证:岐阳王就是朱元璋的外甥李文忠”此人虽是武将,但喜欢结交儒生,礼贤下士,家中有不少门客。有一天,李文忠对朱元璋进言道:,内臣太多,宜稍裁省。,宫里太监太多了”得稍微精简一下了。

    谁知老朱闻言大怒,说:“若yu弱吾羽翼何意?此必门客教之”你想削弱老子的羽翼,存得什么居心?这一定是你的门客教你的吧!

    遂把文忠门客都杀了。李文忠惊悸无比,遂得疾暴卒……死因众说纷纭”很多人说,是被朱元璋毒死的,因为朱元璋后来把给李文忠看过病的太医,还有他们的家人全杀了……

    连一直最反对太监干政的太祖皇帝都这样说,那后世的皇帝重用宦官,当然就是信乎有证,不悖祖训了。

    皇帝毕竟是纯粹的权力动物,哪怕是隆庆这样的闲散天子,也不会在事关自己权力的地方让步的,我有权不行使是一会儿事儿,但有人想削我的权力,俺可万万不能答应。太监们正是利用了皇帝的这种心理,偷换了概念,结果使隆庆坚信,外臣消灭宦官,就是削夺自己的权力。

    “怪不得……”高拱恍然了:“我说皇上到态度,怎么会夹转弯呢。”

    “是谁讲的这故事?”沈默声音低沉道……没办法,喉咙有疾,至今未愈。

    “不知道”,”陈以勤道:,“不过以我对裕邸诸挡到子解城成是卑个冯保。”,“嗯”,”高拱一听便点头道:“就是他!滕祥是个粗人,孟冲厨子出身,吕方老实巴交,张宏就是个跟屁虫只有那个冯保,整天舞文弄墨”假装斯文,所以我说”不怕太监耍心眼,就怕太监有文化!一定不能让这个冯保当了太监头!”,沈默在一边也默默点头,能讲出李文忠故事的太监”绝不是一般的太监。回想起自己和冯保不多的交往,知道这个太监肚里有些墨水”但真不像有这种智慧的人这个典故用的实在是妙了,一下就扭转乾坤,永绝后患,恐怕冯保还没这个水平。

    ,会不会有人给他支招呢?、沈默微皱着眉头”目光在厅中扫过,就看见张居正站在一边”并未参加阁臣们的讨论。

    感到沈默在看自己,他投去问询的目光”沈默笑笑,便转过头去。

    众人又聊了一会儿,约莫着首辅大人快到了”便各自回到位子上,刚安静不一会儿,徐阶便从外面进来”在正位上坐下后,道:“方才老夫与吏部杨部堂协商了第二批起复名单,请诸位阅看。”便将一份文稿递给了高拱,高拱看完了再往下传……

    平反嘉靖年间,因建言得罪众臣的名单”已经公布了四批。按照遗诏之意,存者需要重新录用。但官场上一个萝卜一个坑”还得等着空出位子来,所以起复的速度要滞后许多,连带年前那批”一共是三十八名官员”其中部堂级别的高官”有原户部尚书葛守礼、礼部尚书赵贞吉、工部左shi郎王国光、都察院右都御史林云同、左副都御史钟卿;以及省级高官曹金、金立敬、殷迈,谢廷楠等九人;并吏科都给事中周怡、礼科给事中沈束等二十四名科道御史。

    即使不算后面还将起复的官员,仅这三十八人便是一股极强的政治力量”当其注入政坛之后,必将深刻影响到朝廷的均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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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拱的脸sè很不好看,他知道这些人回来之后,必然对促成他们回归的徐阶感恩戴德,官场上讲个,有恩必报”他们会站在哪一边”连猜都不用猜。

    明知徐阶打着执行先帝遗诏的旗号,大肆扩充自身的势力,可人家做的正大光明,高拱也无可奈何,只能坐在那里生闷气。

    徐阶等待众人提出意见,对于他来说”起复谁都没有区别,都不可能违背他这个,恩主”这就是身居首辅位的好处。见高拱脸sè不好,徐阶心情大好,道:“如果没有异议”就拟交陛下批红了。”,“元翁,下官有问题。”,平素问题最少的李春芳说话道:“不过不是起复的事儿,而是关于恤录的。”,“你说。”徐阶点点头道。

    “恤录名单已经公布四期”基本接近尾声,但为何还没有原禄寺少卿马从谦的名字?下官记得,呈上去的名单中,他们俩是在列的。”李春芳亲手操办此事,当然记不错。

    “这是因为……”徐阶点点头,缓缓道:“皇上不肯答应,老夫又引例奏请了一次,还是不行,只能作罢了。”

    “皇上不肯答应?”,李春芳吃惊道:“皇上不肯?”,对于大臣的决定,隆庆从不提反对意见,怎么会在这件事上硬气了呢?

    马从谦,字益之,是嘉靖十一年进士,在其担任光禄少卿时,提督中官杜泰乾贪污作恶,马从谦愤而奏发,却被杜泰乾反诬从谦诽谤”说他诽谤嘉靖斋蘸。嘉靖帝便将马从谦下了诏狱,而后以诽谤君上廷杖八十,戍烟瘴,竟死杖下。这位死在嘉靖杖下的马大人,是李春芳当年的好友”对他的死,季春芳这些年一直耿耿于怀,总想找机会给他平反。

    谁知机会终于降临时,皇帝竟然不答应子,让李春芳怎能不吃惊?

    “皇上以马从谦所犯,可比子骂父,因此不答应给他平反。”,李春芳追问之下,徐阶终于说出实话道。

    “根本不是皇上的意思。”高拱的大嗓门重新洪亮起来道:“今上对嘉靖旧事并不直销多少,安能知道二十年前的马从谦?我看此事不走出自皇上裁断,必有所旁寄……”

    “旁寄,那就是交给内shi宦官啦?!”,郭朴问一句,其实是为高拱作注。

    “太监干政的苗头,又有抬头的趋向了!”,高拱沉痛道:“方才听说,他们给皇上将李文忠门客的故事,我就开始担心,现在看来确实是真的,那些太监又可以开始影响国事了!”,“内官干政,从来没有好结果!世人皆云任用宦shi,过在皇帝”郭朴心领袖会道:“岂不知,举凡宦shi肆虐,莫不由政府或政府中人启其发端,我辈职责所在,万不容有此祸国殃民之事再现!”说着起身朝徐阶拱手道:“元翁,若仅仅因为宦官们记恨,就置马大人的名声于不顾”会让他们以为我辈可欺,日后必然变本加厉,元翁”我们不能让出这一步啊!”

    “嗯,”,徐阶正襟而坐”手捋胡须,似乎在思付如何作出决断。

    “首辅不愿得罪宫里人,我不在乎,我替马大人去说!”,高拱就看不惯徐阶这副犹犹豫豫的样子。

    这跟打徐阶脸有什么区别?果然见老首辅哼一声道:“不必了”老夫自己去说。”他估mo着太监们刚让高拱折腾成惊弓之鸟,应该不会再阻挠了”也就顺水推舟道:“你们说的不错”宦官干政的口子不能开,老夫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得逞。”这才有个首辅样子。[(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一章 春寒料峭 (下)

    .文渊阁,例会继续举行。

    “礼部尚书赵贞吉上书言三事”今日当值的李春芳轻言慢语道:“一请削夺故真人邵元节、陶仲文等官爵及诰命,毁卧碑牌坊,籍其田宅:二请尽毁西苑诸新建及在建斋瞧宫殿;三请罢先帝赐天下藩王,真人,之号。”这三事一旦照准,必然天下哗然,但因其皆出自遗诏精神,谁也反对不得,赵大洲不愧是赵大洲,这新官上任三把火烧得精准热烈,一下就能重树威名。

    “早就该这么办!”张居正第一个表示赞同道:“首先,清算邵、陶二道士,可警醒天下妄想以佞幸进身之辈:第二个,西苑乃是皇家禁苑,现在却全都是“玉熙宫”,玄都观,之类的道士宫观,不成体统。不过没必要拆除,又是一笔开销不说,那么多上好的材料建成的宫观,毁之可惜。其实愚以为,只需将那些匾额摘下,给这些宫观换个名字,再撤尽斋瞧法器,便能派上别的用场,何必要拆毁呢?”

    听了张居正对西苑宫观的修正意见,众人纷纷点头,都说这才是正办。

    “第三个更是极有必要。”见碰了头彩,张居正眼中精光一闪,沉声道:“当初先帝热衷修玄,诸藩王逢君之好,纷纷信奉道教,请求真人封号,比如我家乡的辽王,就得了,清微忠教真人,的封号。如果他们只是奉承先帝也罢,却有一些个心怀叵测的藩王,借着这个名头,大肆召集方术逍逃之人,惑民耳目。还隔三差五就离开封地”说是去江西龙虎山去拜访张天师。但实际上,求仙访道只是堂皇的名义,他具体出去干了什么,谁也不知道“……”

    按规定,宗室藩王没有皇帝的恩准”是不得离开封地半步的,违者要削为庶民。辽王虽有,清微忠教真人,这块护身符,嘉靖在时没人敢追究,但他毕竟是触犯了祖训律法,且至今也未曾收敛。张居正把这茬捅出来,还指桑骂槐的捕风捉影。众人不由猜测,他如此夸大其词,到底和那辽王有何过节?

    不过虽然他是大学士”仅凭这点莫须有的罪名,还奈何不得一位亲王…,可能他只是看不惯,故而多发了几句牢骚罢了。

    但这只是高拱、陈以勤这样的忠厚长者的想法,其余人虽然不知道张居正会如何去做,不过都知道,他已经盯上辽王了,“……,听完张居正的一番说法,徐阶点点头,看看诸公道:“如果没有异议”就照准吧。”

    “元翁,下官也基本赞同礼部的观点,但对邵元节、陶仲文的追惩似乎不宜太重。”沈默声音低沉道:“一者,方士和道士受宠的原因,是先帝痴迷修玄”终嘉靖一朝,先有后十余名道士入主朝%138看书网%算是名声比较好的”前后在朝三十年,并未有显著恶行:二者,两人久伴帝侧,对朝廷秘辛知之甚详,难免会将其传之子孙。倘若对其追惩太狠,难免其子弟会散播谣言,到时候天子秘辛昭之天下,近臣行止传为笑谈;若有那心怀叵测之人添油加醋,还不知朝廷脸面会损害成什么样呢。”说着轻叹一声道:“愚以为彻底清算得不偿失,不如只削其官职、封号,同样可以警醒世人”又能让其子弟心怀敬畏,不敢造次………

    沈默此言一出,别人尚好,徐阶的心中咯噔一声,因为当初为了和严嵩争宠,自己身为宰辅大臣,整天写青词、试丹药不说,还要经常披发跣足、头带草环,跟着皇帝一起跳大神……像这样不堪入目的事情,在自己赞修玄的十几年里,可以说数不胜数。至今回想起来,每每都是大汗满身、羞愤欲绝。如果真要大白于尖下,自己哪还有脸在朝堂立足?只能找棵歪脖树吊死了。

    “唔,也有些道理。”徐阶擦擦额头的冷汗,见众人再无异议,便干笑两声道:“那就按照太岳和江南的意思票拟吧。”

    冒着损害自己名声的风险,终于把陶天师的家族保全下来了,沈默不禁轻舒口气。这是他自失声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其实他完全可以不插这一嗓子,因为当初与陶仲文只是口头之约,并未有任何证据留下,如果他这时装聋作哑,也没有人能指责他什么。

    但沈默不会这样,既然答应了人家,他就不会赖账。哪怕陶仲文已经死去多年,所有人都不知道此事,他也不会忘记,当年玉熙宫中,紫金炉边,自己许下会照顾陶仲文家人承诺………,反过来想一想,这又何尝不是陶天师识人之明呢?

    正月里还有一件事情,看着影响不大,但意义极其深远。那就是张居正总结正德、嘉靖再朝以来的财政积弊,结合自己对现实的思考,郑重提出了《陈积弊疏》:在奏疏中,他明确指出“在现今,国库的主要收入是田赋,朝廷惟有将田赋把握在手,才谈到整理财政,继而谈到富国。然而自嘉靖以来,当国者政以贿成,吏腹民膏以媚权门,而继秉国者又务一切姑息之政,以成兼并之私。

    结果致使私家日富,公室日贫,国匮民穷,病实在此。臣窃以为贿政之弊易治也,姑息之弊难治也。何也?政之贿,惟惩贪而已,至于姑息之政,依法为私,割上为己,据臣所知,豪家田占天下七成,又不以时纳。

    黎庶以三成之田,奉文武、禄宗室、饷边军、供国用,民焉能不疲?国焉能不贫?!

    今明天子垂拱而御,诸贤臣倾力相辅。假令仲尼为相,由、求佐之,恐亦无以逾此矣。所以刷新政治,壮根本之图”设安攘之策,倡节俭之风,兴礼义之教,正在此时。臣也不才,斗胆奏请整理天下田赋。其首重约己敦素、杜绝贿门、痛惩贪墨、所以救贿政之弊也;查刷宿弊,清理通欠,严治侵渔揽纳之奸,所以砭姑息之政也。上损则下益,私门闭则公室强。故惩贪吏者所以足民也,理逍负者所以足国也。则官民两足,上下俱益!隆庆开元,天下归心!

    这篇奏疏,是张居正草除财政弊端的宣言”说法并不新鲜,但他和别人最大的不同是,人家只说不做,他却说了就要去做!紧接着又上了一道《奏请整理田亩疏》,疏中明确提出,要求各省清理积欠田赋嘉靖三十八年以前的积欠,一概豁免;四十二年以前的积欠,免三征七。之后的积欠”一概如数追缴。追缴不足八分,有司停傣。若是不足六分,则巡抚和巡按御史听纠,府、州、县官听调!

    这就不得了了,因为有本事欠赋税的,无一不是大地主、大家族,现在张居正提出要下狠手逼迫官员追缴历年积欠,就是逼着他们向大户动刀啊!

    所以此书一上”立刻在内阁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连平素不大发表意见的李春芳都说:“这未免有些操切了吧?”

    “除此之外,还有什么方法可以增加国库收入,弥补岁入、岁出底巨大的差额?”张居正表情坚定道:“可以预见的是,接下来几年,朝廷要频繁向蒙古用兵,仅靠市舶司的关税银是远远不够的,还得从根本上下手”也不用去改草什么,只要能把该收的税收上来”国库才真正富足,连年用兵也支撑得起!”

    “催取太急”恐们百姓会逃亡为乱。”郭朴皱眉道。

    “阁老受人蒙蔽矣!此皆乃奸人鼓说以摇上,不可以欺明达之士也!”张居正朗声道:“夫夫民之亡且乱者,咸以贪吏录下,而上不加恤,豪强兼并,而民贫失所故也!”一针见血的点出了百姓逃亡的真正原因。继续无情揭露道:“今为侵欺隐占者,权豪也,非乃小民!而吾法之所施者奸人也,非良民也!清隐占,则小民免包赔之累,而得守其本业:惩贪墨,则阁阎无录削之扰,而得以安其田里!如是,民且将额手相庆,何以逃亡为?”说着看看郭朴道:“公博综载籍,究观古今治乱兴亡之故,曾有官清民安,田赋均平而致乱者乎?故凡为此言者,皆奸人鼓说以摇上者也。愿公毋为流言所惑!”

    张居正的目光又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徐阶身上,拱手道:“皇上信任,将国事尽皆交付宰相,我辈当为国家忠虑,绝不徇情容私!以一身当天下之重,不惜破家以利国,何惧陌首以求济?!岂区区浮议可得而摇夺者乎?”铿锵之言,披肝沥胆,让人闻之无不变色。

    高拱当时就击节叫好,沈默也暗暗点头,心中卒道:,好一个铜胆铁心张居正”

    没有人能和张居正当面辩驳,因为在真相面前,一切语言都是苍白的……

    然而这不代表张居正的建议会被采纳,因为真相总会被强权默默强*奸。两道奏疏递上去后,前一道仅得到批示一句,知道了”便再无下文,后一道则直接被束之高阁。

    出了正月,内阁的人事安排有了变动,因为起复官员基本到位,张居正和陈以勤都不再兼任部务,而只是以尚书衔专任大学士……户部尚书由葛守礼接任、兵部尚书则是王国光,吏部左侍郎由钟卿接任,因为这些官员本身,就是通过遗诏起复的,所以无需经过廷推,便可直接上任。

    而内阁本身的工作,也由原先的集体统管,细化为专门负责。除徐阶仍总揽全局外,高拱分管吏部事务、郭朴分管刑部事务、李春芳分管礼部事务、沈默分管兵部事务、陈以勤分管工部事务、张居正分管户部事务。这是徐阶高调提出,三还,纲领后,十分重要的一次践行。对于首辅来说,不再事无巨细的过问,只负责国政方针、朝廷大事,既可以摆脱揽权之名,又能从繁重的具体事务中摆脱出来,更好的通观全局,把握大政。

    不过放权的是首辅,对内阁整体来说,这却是一次权力的加强,六位大学士对应六部,每人专门负责一摊”功过都要自己承担,无疑会使阁员与各部的联桑更加紧密,过问大小事务更加频繁。必然要对各部堂上官的权力,造成妾多或少的削弱……至于多少,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这一系列人事安排,皆走出自徐阶之于。细细一品,里面学问不小。六个大学士和六位尚书大人配对,每一对都有不一样的,风情,:礼部是,夫唱妇随,型,尚书赵贞吉,霹雳火似的老资格,而分管礼部的李春芳偏又是和风细雨似的性子,从不肯与人争执,相信他们以后会相处愉快,但大事小情还是赵贞吉说了算。

    工部是“鸡犬不宁,型,陈以勤和尚书雷礼都不是好脾气”还分数不同阵营,一个是高拱的盟友,一个是徐阶的走狗,偏偏工部又是个特较真儿的衙门,这两位凑一块儿”不吵架就怪了。

    刑部是,阳奉阴违,型,郭朴威望高、黄光升心机重,两人同样是分属徐、高阵营”相互自有一番较量,但刑部的情况比较特殊,刑侦量刑自有律法可依,是六部中独立性最好的,很少有需要请示内阁的地方。郭朴就是想管,也没太多可插手的地方,以黄光升的本事”糊弄住老郭还不成问题…………

    户部是,精锐组合,型,葛守礼是比徐阶还年长一岁的老臣,原先就是老资格的户部尚书,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而张居正胸有大才、锐意进取,加上同样才能出色、稳重干练的左侍郎徐养正、右侍郎刘体乾,组成了冠绝六部的豪华组合。徐阶同样认识到,大明的财政危机,已经到了非扭转不可的程度,故而尽遣手下大将,要将户部作为隆庆新政的突破口。

    吏部则是,强强结合”老高与老杨,朝廷的两巨头,一样的强、一样的硬,凑在一起,又是管着朝廷的选官治吏,到底谁听谁的?一开始还有可能顾着面子,相互客气,但时间一长,必然要生姐梧、架秧子,再亲密的关系也得反目“……

    而兵部则是,难以插足,型,王崇古虽然没当上兵部尚书,但新任的本兵王国光,也是山西人,加上同为山西人右侍郎霍冀,直接把兵部给包圆了。就算老杨博不说话,沈默也插不进手去……吕布虽勇敌不过三英,难逃打酱油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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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徐阶可以在别处放权,但人事大权绝对不会放,哪怕是张居正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其实张居正强烈推荐,自己的至交好友王国光来接任户部尚书,但徐阶却坚持将葛守礼安排到了户部。究其原因,乃是徐阁老对张居正过于激进的改草方略感到不安,他虽然知道改草迫在眉睫,却依然希望以平稳的方式循序渐进,所以让葛守礼坐镇户部,就是给张居正这匹神骏装上缰绳,不要改草没搞成,还弄得天怒人怨,没法收场。

    对于张居正来说,这个春天有点冷,他彻底明白了,虽然老师一直在努力为自己铺下红地毯,但徐阶想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接班人,而不是跟他对着干的讨债鬼。所以徐阶对自己固然照拂无加,却也有力度不小的打压……他一直不许自己独当一面,恐怕在保护之外,还有防止自己自成一派的原因吧。

    显然在徐老师看来,永远依赖自己的学生,才是好学生,老想跟自己搞小动作的,就会像沈默那样吃板子,太岳同学,你是想当好学生,还是吃板子呢?!。。![(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二章 虎狼斗(上)

    如果说张居正感到的是春寒料峭的话,那沈默感受到的,就是冰冷刺骨的严冬。自从徐阁老在过年聚会上表明态度后,他便遭到了此生第一次全方位的压制,不仅被切断了与礼部的联系,还在六部分配,分到了水泼不进的兵部,想要融入进去难上加难。加之前朝旧臣的起复,朝一下多了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沈默这个刚刚起势的第四巨头,地位遭到了严重的挑战。话语权和影响力,一下子都小了很多”如果没有改变,将惨遭边缘化的厄运。

    这日得了兵部的差事,他回到家,便与几位先生在书房枯坐”空气有些凝滞,气氛十分沉重。

    “我看徐阶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大人逼出朝廷去。”打破沉默的是王寅”他双目闪着幽暗的光”缓缓道:“看来我们去年三番的相抗,已经引起他的警觉了。”

    他这冷森森一句,让书房的气氛愈加凝重了。

    沈默放下把玩在手的玉镇纸,强笑道:“我要是不愿意离京”哪怕徐阁老也强迫不得。”

    “对”但他能让大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事事不顺,处处难受。这时再给你个出镇一方的机会”你去还是不去?”王寅起身走两步道:“其实大人心如明镜,论心计智谋,徐阁老已经百年来的第一人了”岂肯为无益之举?以前的过节且不说,单说咱们违背他的意愿,抢在张居正之前入阁,他已经对大人心怀不满了。您入阁之后,又没有迅向他表示忠心反而一面拉帮结派、一面和高拱眉来眼去,其心的愤懑可想而知。”

    “怎么向他表忠心?”沈明臣拍案道:“有张居正在,大人永远是今后娘养的?!”

    “没有人会设身处地为属下着想。”王寅冷冷道:“他们只会看到下面人如何违背自己的意志”就认为是别人对不起自己。”说着站住脚道:“葛守礼、赵贞吉、王国光等人起复,固然是为奖赏他们曾经的贡献但更重要的,是徐阶需要引入这股力量,打破与高拱杨博三家对峙,咱们趁机渔利的局面。”说罢长叹一声道:“徐阶大势已成,从此再无可与他抗衡之人了,哪怕三家联手,也不是对手了。”

    “不一定吧!”沈明臣咬牙道:“我看这次山西帮也受益不小”葛守礼和王国光一回来六部尚书,山西人占了一半,他徐阁老未尝能奈何。”

    “这就更看出徐阶的高明来了。”王寅道:“他将闺女嫁给张四维,王崇古就不好和他对着干。又卖给葛守礼和王国光天大的人情,两人再不济,也得在争端保持立。杨博身边的力量,还未开战就被他分化的七七八八,这仗还怎么打?都说杨博是天下奇才我看比起徐阁老来”还是差得远哩。”

    让王寅这样一分说,屋里众人无不心凉彻骨,这真是前所未有之困难局面。半晌”沈默面sè沉重道:“难道真没有破局之法吗?”

    “有道是一力降十会在绝对的强权面前,任何计策都是苍白无力的。”王寅一字一句道“不幸的是,徐阁老就拥有这种力量。”

    “惹不起躲得起。”这时一直默然不语的余寅出声了:“大人,既然暂时奈何不得,我们也讨清闲,来个姜维避祸如何?”

    “这主意不错”徐阶不是一直想让大人讲学吗?那咱们就专心讲学去。”沈明臣笑道:“人无千日好,ua无百日红,何况徐阶一个六七十岁的糟老头子。”

    “徐阶当初也是这样想!”王寅却冷冷道:“可严嵩八十二岁还老而弥坚到最后还不是亲自动手,才一举夺得柄国之位!”顿一顿道:“严嵩到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如果徐阶一直消极等下去,真不知是什么光景了。”

    沈默默默点头沉吟良久”起身向王寅一躬道:“我与先生相处数载,知心知音,忧患与共。愿先生有以教我!”确实到了危急时刻。沈党的情况十分特殊,说是徐党的一个分支更为恰当,除了那些铁杆之外,绝大多数沈党分子”其实并未和徐党划清界限。脚踩两只船,就是为了看看哪艘船更好虽然徐沈之间的强弱对比从未改变,但徐阶那边已经人满为患,插不进脚去。之前觉着沈默年轻有为”前途一片光明,很多人都想抱这支潜力股。可他要是前途堪忧了,还有多少愿意同舟共济的,就很难说了。

    “唉……”王寅叹口气道:“双方的差距太大,现在只能从那极小的希望,去寻找机会了。”说着长眉一扬道:“不过大人也不必太过忧心,眼下还不至于树倒冉狲散,咱们也不是全无机会!”

    “呵呵,正的反的都让你一人说了。”沈明臣笑起来道:“将来不管何种情形,你都没错就走了。

    “大人现在所面临的,倒像当年徐阁老的处境,但确实比徐阶当年好多了。”余寅这回帮着王寅解释道:“再说了,这次也能让大人看清,谁是坚定的盟友,而谁又是投机派。”

    “京察结果一出来”,沈明臣接话道:“大人的处境会好过很多吧,然后再多学学徐阁老曲意si严嵩嘛。”

    “不错,会缓过气来的。”王寅经过短暂的思考,心已经有了计较”轻叹一声道:“古人云“处庸平父子易,处英明父子难”师生如父子”大人和徐阁老正是最难处的一对。”说着端详着沈默道:“你俩其实比父子还要相像,对彼此知根知底,所以反而难以相处。不过现在来看”好好相处当然要紧。但刻意地学他si奉严嵩那样去奉迎,似乎不必!”停顿一下道:“毕竟现在和那时的情况不同了,先帝君心似海、乾纲独断,操众人于鼓掌严嵩再强”也不过是先帝的走狗”没有主人的允许,是不敢动徐阶一指头的。所以徐阶才有机会去给他灌miun汤。”

    “而徐阶不是皇帝,他的权力并不是先天的为了更长久的保有权力,他都将坚持按照自己的想法去做,“事实证明,您奉不奉承都没两样。”说着他望向沈默道:“而大人的本sè是正平和,不谄不傲,与人为善却谁也不依附。独立自主才是您的立身之本啊!有道是“人若改常,不病即亡”严阁老就是个例子。他以为先帝瞧着他老迈无用”便竭力强自振作结果如何?大寒大暑不伦不类,反而做多错多、破绽百出。不久便让徐阁老拱下去了。”

    “当今皇上垂拱而治,竟连自己的威柄也不要了,这样大明就没了一言定生死的无上权威,尽管徐阶最强,但他想要对付谁,都少不了运筹帷幄、调兵遣将”这样就得讲道理、拼实力、还得顾及人心所向、师生情分无疑放不开手脚。”余寅跟上了王寅的思路,接着道:“放不开手脚就没法把事情做绝,做不绝就给别人留下空间。一时的弱势不要紧,我们可以再次从弱到强,安身立命!”

    “对嘛。”沈明臣接着笑道:“他走他的阳关道、咱过咱的独木桥嘛。弱小不怕慢慢变强就是。”说着竖起指头道:“比起徐阶来,大人最大的优势就是年轻,咱们完全可以慢慢来稳扎稳打,再次积累优势。”论起战略眼光来,他可能不如二寅,但论到具体事情,他的反应绝对是最快的:“兵部可不是铁板一块”虽然一帮山西人扎堆”但王崇古本来眼看着就扶正咣当一声,便被人给挤了下来。王崇古这人我和他打过交道心劲儿高的很,要是德高望重的葛守礼过来还好偏偏徐阁老为了搞平衡,让葛老和王国光对调。这下就有好戏看了一王崇古是嘉靖二十年进士,熟悉兵政、还当过蓟辽总督;王国光是二十三年的进士,干过礼部、工部、户部,就是没接触过戎政。现在徐阶让个资格浅没经验的晚辈,领导个老资格本事大的前辈,我看他存心就是想让兵部窝里斗……最怕他们铁板一块,只要斗起来,还怕没机会插手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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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容易啊,句章这次终于说对了!”王寅拊掌笑道:“大人,我送你四个字,上善若水!”

    “上善若水?“沈默轻声道。

    “对,老子说,上善若水。水善利万物而不争”处众人之所恶,故几于道。”王寅正sè道;“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夫唯不争,故无尤。此乃谦下之德也。

    故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则能为百谷王。天下莫柔弱于水,而攻坚强者莫之能胜,此乃柔德:故柔之胜刚,弱之胜强坚。因其无有”故能入于无之间。”

    这时沈默也笑起来,接着王寅的话道:“老子还说:,以其不争,故天下莫能与之争,此乃效法水德也。水几于道;道无所不在,水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未尝有所逆,善处地也:空处湛静,深不可测。善为渊也;损而不竭,施不求报,善为仁也……”面上的忧sè尽去”换来的是许久不见的明朗笑容。

    “恭喜大人又勘破一关。”三位谋士都笑起来道:“恐怕从今往后,再没有能难倒您的了……”

    “哪里哪里,刚说要学水德,得保持谦虚啊……”沈默心情大好,竟也弃起玩笑来。

    这番对话什么意思,王寅那段的字面含义是:最高的善像水那样。水善于帮助万物而不与万物相争。它停留在众人所不喜欢的地方,所以最接近于大道。上善的人”要像水那样安于卑下,存心要像水那样深沉,交友要像水那样相亲,言语要像水那样真诚,为x要像水那样有条有理,办事要像水那样无所不能,行为要像水那样待机而动。

    正因为他的不争,所以才始终进退自如”这叫谦下之德。而江河湖海之所以能成为百谷之王,正是因为它有这种谦下之德”善于处于逆境状态。

    天下最柔弱的莫过于水,然而它却能穿透最为坚硬的东西,没有什么能过它”这就是谦下之德,也就是,柔德,所在。所以说弱能胜强”柔可克刚!是因为它不见其形,所以才能进入没有缝隙的东西去!

    王寅的这番话,是认可了沈明臣的思路”但给了沈默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虽然“处众人之所恶,的兵部”面对的形势十分严峻,但依然要挥“柔德”“居善地”心善渊,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事善能,动善时”这样才能以柔克刚、以弱胜强,成为,百谷之王,!

    沈默的话”是对王寅最好的回答,他说,为什么水看似不争”却天下莫能与之争呢?这就是,水德、的高明所在,因为水的德行最接近于“道,。而“道,是什么?就是善处地”善为渊、善为仁。

    善处地,是对眼光头脑的要求,审时度势”选择最有利于自己的位置,像水一样无处不在,无所不利。避高趋下、无人能逆;善为渊,是对外表内涵要求,像水一样,表面清澈而平静,但却深不可测。善为仁,是对心xiong气度的要求,像水一样付出不求回报”却总是不会枯竭……”因为仁者无敌。

    当然这些大道理谁都懂”寻常人要真照着做”恐怕只能落个与世无争,达不到,天下莫能与之争,的境界,非得有了沈默这样的经历”争过拼过奋斗过,看透了世情人心,感悟过天地至理,才能真正体会到“上善若水,这四个字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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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天下人能步入这个境界的有几个?除了传说的阳明公,还有敬爱的师叔唐顺之,沈默就没见到第三个,就连他自己,也只能说”开始向那个方向努力。

    而这世上芸芸众生,还都陷在,争,字这个窠臼人生就是不停的争,不争怎么活下去!

    尤其当京察的结果一下来”京城顿时炸开了锅,压抑已久各方势力终于按捺不住,使出浑身解数”把一个“争,字演绎到了极致!

    今年的京察效率很高,二月底,通政使司便向十八衙门送了京察的结果。四品以上官员上书自陈”大部分都以皇帝的名义优诏褒答,或降调他用,个别的令致仕闲住但也都是早就理所应当、心里有数的,所以没引起什么bo澜。

    而吏部会同都察院考察的官员,共得老疾者二十五人,贪二人,罢软二人,不谨一百零二人,浮躁浅1u十九人,才力不及二十六人。随后科道拾遗又论罢十余人。共计处分官晏一百八十人,其削籍为民者五人”令致仕者二十五人”冠带调住者一百零五人,降级外调者四十五人。

    应该说,姜还是老的辣”杨博虽然初掌吏部,虽亦有庇护同党之举,但总体而言,对降、黜官员的处分,皆有条可循,考察的重点,在于官员称职与否、德行如何上。而且对于被纠官员也尽量给予体面,一撸到底、打落尘泥者,不过区区五人”且都是罪行昭昭、恶名远播者。处罚了这些人,不仅不会隐忍记恨,还会令他的名声大振。

    而对于大量够得上削籍为民的官员,他都让人以,冠带闲住,处之,这样使其保全体面,又有朝廷傣禄可拿”对于本就做好了完蛋准备的官员们来说,无疑是仁慈之举,所以今年的京察,算是历年怨言很少的一次了。

    但怨言少不代表没有怨言”更不代表没争议!至少京城有一处衙门,就已经是群情ji奋,怨气冲天了!

    那就是唯二在大内办公的六科廊,这一享受与内阁同等待遇的官府衙门,实乃本朝一大创举……其职权地位”更是体现了太祖皇帝多疑的帝王心术太祖立国之初,鉴于宋元两代君弱臣强,皇帝权力旁落的教训,永久废除了丞相,把丞相之权分于六部……

    但如此一来,他又担心部权过重而威胁皇权,又对应六部而设六科,对六部权力加以牵制及监督。这六科不隶属于任何部门,直接向皇帝本人负责。如此一来,六科不但掌握了参政议政的谏议权,还增加了嘉察弹劾权,朝廷武百官无不受其监督。!。

第七九二章 虎狼斗(中)

    .这时有人可能要问了,那六科的权力过大怎么办?会不会陷入“棒打老虎鸡吃虫,的怪圈呢?那你就小瞧了太祖皇帝的智慧,他想出了个,以小制大,的方法一六科设都给事中一人”正七品”左右给事中两人,从七品,另外各有若干给事中,也都是从七品。纵使他们手里的权力再大,那还是芝麻官,形不成自己的势力,更谈不上威胁皇权了。

    不过没有必要的话,哪怕爵至公卿的部院大臣,也不会和他们撕破脸,因为给事中的存在,就是为了克制六部权力过大的,所以真要和你过不去的话,还真够部堂大人们难受的。有道是阎王好过、小鬼难缠,所以见了这些科长、科员们,也会客客气气,行拱手之礼。

    而且六科政治地位的特殊性,还体现在办公地点上。朝廷各大衙门,都设在京城各处,惟独只有内阁与六科的公署设在紫禁城里头。一进午门”往右进会极门,是内阁;往左进归极门,是六科廊,由此更使六科言官们自觉清贵,自我膨胀了。加上他们的本行就是骂人掐架,这就塑造出了一个浑身是刺、口毒量窄的,惹不起,的群体。

    这次京察结果一下来,最受不了的就是他们。按例,科道虽然仅是七品官”但为了保护言路,京察时向来比照四品以上例上表自陈,由皇帝决定去留的。但这次在某人的力主之下,竟硬生生落到由吏部纠察,还被黜落了数人!

    这真是奇耻大辱啊,自京察行使一百多年来”虽然也偶有审察言官的先例”但每次六科十三道的言官们,全都安然无恙。不过想想言官们向来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马蜂似的战斗群体,哪怕手握生杀大权的吏部尚书”也不愿和他们结这个粱子。

    但这次破了天荒了,许多原先威风凛凛的御史、给事中都榜上有名,必须卷铺盖回家了……

    此刻六科廊正厅中,挤满了从各个值房而来的给事中们,在人群中中央处的几把椅子上,坐着那几个被黜落的给事中……一个个如丧考妣、面如死灰,手中拿着吏部的传票,身子不停的颤抖”仿佛那是阎王爷的催命符一般。口中喃喃道:“怎么会呢?怎么会呢?”

    “简直是欺人太甚!”吏科给事中王治最为愤慨,因为被罢黜的言官中有他妹夫,扯着嗓门大叫道:“我们言官一身正气、两袖清风,肩挑道义、惩贪除恶!国朝二百年,有苦谏君王而罢,有弹劾奸臣而黜,有被歹人暗杀而亡……折损的言同仁了去了,可无不芳名永留、正气长存!谁想这次”几位同仁竟要背负着耻辱离去!敌人这是何等卑劣,不敢和我们直面,竟用朝廷公器施以暗算,使我们名声尽丧!真是欺人太甚啊!”说到最后,他已是声嘶力竭,两眼血红了。

    “说的测绔,士可杀不可辱!”马上有不少人跟着叫嚷道:“这种结果我们不服!我们对不起言官的光荣传统啊!”

    “必须要还以颜色!不然还让人以为”我们言官好欺负呢!”群情更加激愤道:“这是谁干的!一起上书,弹死他!”

    “好,我们这就分头去搜寻杨博的罪证!”王治见自己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兴奋的快要达到**了。

    谁知当他喊出杨博的名字后,竟明显感觉到,厅中熊熊燃烧的火焰,霎时便蔫了三分,这真是千古奇事儿,言官们的脸上,竟露出或是为难、或是担忧的表情”全没了方才的决绝。

    因为人和人不一样啊,杨博是那么好惹的吗?这位老兄虽然没有入阁”可比大学士狠多了。嗯当年他二十多岁时就名震天下,之后四十多年出将入相,江湖地位之高”连当年严嵩都要让他三分。更重要的,他还是晋党的核心,山西人挣了钱,供子弟读书,为其仕途铺路,仗着雄厚的财力坚持不懈,终于厚积薄发、熬出了成果,如今六部尚书,有一半是山西人,侍郎也有三五个,地方上的总督、巡抚更是不下**人,至于再往下的中层官吏,那就不计其数了……别的不说”单这间大厅里,就有八个山西籍的给事中,你说这些人能跟着瞎起哄吗?

    多年的经营下来,山西帮已经构成一个根深蒂固、枝繁叶茂的权力集团,而杨博,就是这个集团的灵魂人物。他们固然向来低调,与人为善”让人几乎感觉不到什么威胁,但你要敢动他们的灵魂人物,就等着享受五雷轰顶的快感吧,言官们虽然连皇帝也敢惹,但那是因为皇帝轻易不愿惩罚言路。就算皇帝气极了,真发落了你,碎也是划算至极的,因为你会立刻名满天下”成为人人称颂的英雄。

    但惹到晋党就不一样了,他们不会打你屁股,也不会给你名扬天下的机会,他们有一百种办法,可以让你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就像这次,其实言官们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杨博这次之所以会对他们下手,是因为双方旧有宿怨。事情滥觞于嘉靖末年,自从严嵩被罢,京城出现权力真空后,杨博便有回京一争首辅之意,然而每次好容易通过内外关系,把嘉靖皇帝说动了心时”总会有言官适时跳出来,说有人密报杨博贪墨受贿,要求有司查实予以惩罚。

    好在杨博是有守有为的君子,再说他也用不着去贪污受贿,总让人抓不住把柄,可这样一来二去”总要调查一段时间,待证明了杨博的清白后,已经有些老人症的嘉靖皇帝,便忘了要把他召回来这一茬。

    如果说一次是巧合,那么两次三次就绝对是有意为之了。结果杨博就在这一而再、再而三之中”错失了回京的最佳时机,眼睁睁看着徐阶完整的接收了严嵩留下的权力。等到他终于再回来时,先帝也处于弥留之际”有些要送他入阁”也无能为力了。

    杨博很清楚,这是徐阶害怕自己有朝一日会取而代之,故而未雨绸缪、预为清除,所以唆使言官媒孽他!无论如何,自己就此再无宰执天下的机会了”毕生的追求永不能实现,你让他如何不恨?他恨徐阶”也恨那些言官走狗!但前者是他惹不起的,所以还得虚与委蛇,后者他可不怕”不就是几个小瘪三吗?也只能去欺负新皇帝,落在老夫手里,哼哼,免了就免了,辞了就辞了,你奈我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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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见一提杨博的名字,这些平日号称“斗天斗地与人斗,其乐无穷”的同僚们,竟全都哑了火,王治顿感挫败道:“难不成,真没人能治得了他么?”他目光落在自己的上司”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身上,见其虽然面色阴沉,但目光中闪烁着不甘的光,王治抱着最后一线希望”对他道:“科长”您是咱们六科廊的领袖,天下言官之首,难道也不能为弟兄们说句话吗!”

    经他一提醒”众人也猛然想到”对呀,我们怕高拱,胡科长可不怕,他是连高拱都敢惹,且惹了还没事儿的猛将兄啊!猛将兄,这次全靠你的了!

    于是众人把胡应嘉围在中间,七嘴八舌的请他为六科出头。

    胡应嘉眯着一双金鱼眼,心情不太平静。自从弹劾高拱没事儿之后”他给人以后鲁硬、本事大的印象,说白了”就是被捧到天上了”好像没有他不能办的事儿,没有他不敢弹的人。他也很享受这种感觉。时间长了竟真以为自己是小母牛拿大顶,牛逼冲天了,忘记了自个有几斤几两。

    所以对众人的要求”他虽然觉着为难”却不愿认这个怂,心里把利害权衡了好几遍,最后还是抵不过对出名的狂热。

    暗道:“一个老虎屁股也是摸、两个老虎屁股也是摸,横竖得罪了高拱,反正豁出去了,就再摸一个老虎屁股”再说杨老虎也不定敢咬我!”

    他毕竟是老言官了,心里有数,只要弹劾内容有实有据,对方势力再大,也不能把自己怎样……因为如果在道理上站得住脚,徐阁老肯定会为自己撑腰,对方也不能玩阴的。

    如此想过,胡应嘉拿定了主意,目光扫过众人,一捏老鼠须似的胡子,唱起高调道:“平时都是怎么教你们的”我们做言官的,平生只服一个,理,字,他要是占住理”虽微末小吏”我等也敬而远之:他要是不占理”。多。多,哪怕是公卿权臣,我们也要仗义执言!”,顿一顿道:“正所谓,为道义……何惧生死!”

    “好!说的太好了!”众人一片叫好道:“我们唯您的马首是瞻!”

    “不必了!”胡应嘉豪气道:“此去不知祸福,还是我一人来吧!”

    “也好”众人纷纷点头道:“科长出马、一个顶俩,我们就为你摇旗呐喊吧!”,“……”,”胡应嘉这个郁闷啊,心说你们这群不仗义的狗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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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心里郁闷”但胡应嘉已是骑虎难下”只好回家去构思弹劾的内容。他知道,别人之所以不积极”是因为看不到希望。他的脖子上,长得也不是韭菜,割了还能再生出来。也不敢信口雌黄,非得抓住杨博的把柄才敢动手。

    于是回到家里,他就把自己往书房里一关,拿着那份吏部下发的处分名单”正过去、反过来,想看出点端倪来。结果还真让他看出来了一这一次的京察,算得上雷厉风行了”连御史、给事中都降黜了,各门各派或多或少,全都遭了折损。可偏偏有一类人,竟然毫毛都没动一根”那就是杨博的同乡”那帮子山西官员,竟没有一个被降黜的!

    当胡应嘉发现这个惊人的秘密后,顿时拍案而起,一双肿眼泡闪闪发亮道:“好你个杨老西儿”装得像个正人君子,把我们的人都撸下去了,可是对你的同乡却百般庇护,这还了得?还真以为我们是随你捏的软柿子?!”他登时就兴奋了:“什么杨博、什么高拱,别人怕你们俺可不怕,因为俺爹给起的名字好啊,应嘉赢家”俺这一辈子都是赢家!”,说完就让老婆摆上酒菜,乐滋滋的喝起了小酒,心说明儿去衙门,把这个发现一亮,全都他妈的震倒,还不乖乖的跟我一起上书?倒要看你们什么嘴脸对我?

    但转念一想,自己福至心灵,好容易发现的秘密”凭什么便宜他们?索性自己上疏”这样天大的名声都是自个的,让他们仰望去吧!于是拿定了主意,连夜写了奏本”翌日一早便递了上去。

    现在与严嵩时期最大的区别在于,徐阁老十分注重保护言路,他几次三番重申,谁也不准私扣、拖延言官的奏章”必须保证第一时间进呈御览……当然,小蜜蜂哪有闲工夫看,所以其实是送到内阁手中。

    而且秉承,以用含刑赏还公论,的精神”他恢复了中断几十年的奏章制度……本朝大臣向皇帝上的奏疏,按制都是一式两份的”除了要批复的一份之外,另外一份要向外廷公布,给那些大臣们言官们讨论。其意图就是让他们知道”并允许对这个事情有意见的人,也向皇帝发表看法。

    这种制度如果认真执行,显然对高官重臣,乃至皇帝是个强力的约束,使他们不能为所欲为、更无法强奸民意二但也显然不讨皇帝和重臣们的喜欢,事实上官儿越大”遭到的弹劾也就越多”内阁大臣几乎个个体无完肤,皇帝更是浑身弹孔。当嘉靖做了皇帝”他哪能受得了这个,于是叫停了这个制度”命通政司需先将奏章交御览,再由圣意决定是否公开。

    现在这叮)制度被徐阁老重开,所以当天中午,吏部就收到了通政使司抄送的“胡应嘉弹劾杨博疏”疏中说杨博,公报私仇、庇护乡里,!是为了包庇山西同乡,且为了泄私愤而罢黜言官的,要求朝廷严惩这种公器私用、党同伐异的行为,并取消这次京察的结果,留下被处分的官员!

    得知这一情况时,杨博正在与两位侍郎”四位郎中开会,讨论如何填补京察后的空缺事宜。看到胡应嘉的弹劾奏章后,老杨博默然不语,似乎在埋怨自己,一辈子在打雁,想不到老了老了,反被雁啄了眼。竟犯下这种低级错误,结果授人以柄!

    陆光祖的表情有些局促”他其实早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出于某种目的,没有提醒杨博。现在果然触发了隐患”也不知杨博会不会怪罪自己。

    好在杨博没有想到这一层”他只是懊恼自己,怎会如此的大意呢?总想着这个有情分、那个有亲缘,结果一次次的手软,到最后一个也没勾掉……人不是神,总会有犯错误的时候”只是这次杨博这错误”犯得有些不是时候。

    看老尚书渊默,众人心说看来这回是被卡住脖子,没法言语了。吏部左侍郎吴岳,是杨博多年的老友,托了老杨的福,刚从南京调回来。所以别人能看笑话”吴岳不能,他得助杨博一臂之力!

    “真是岂有此理!区区科道官,竟敢要求留任,因考察被罢黜的官员!这可有先例!莫不是纲纪都要乱掉了?”,吴岳于是愤慨道:“那些官员的劣行,各个都查有实据,现在非但不自省,反倒质疑起咱们吏部的工作来了!”这就叫老将出马一个顶俩”吴侍郎把胡应嘉对杨博的弹劾,说成是言官们对吏部的挑衅,性质立刻不一样了。

    这下众人只好纷纷发言,谴责这种无端的诽谤,最后经过一番商量,决定由吴岳代表吏部出面”去内阁表示强烈抗议,为本部和尚书大人讨回公道。

    于是当天下午,吴岳便坐轿来到内阁,他是嘉靖十一年的进士”绝对的老资格。虽然年纪一大把”但依然保持着山东大汉的大嗓门,一见了徐阶就大声道:“徐阁老,这事儿你可得管一管啊!”震得徐阶耳膜发痒,还得满脸笑容道:“什么事儿啊,把老哥气成这样”吴岳比他大两岁。

    “那个姓胡竟要推翻京察的结果,阁老知道了吗?”吴岳大声道:“阁老啊,您不能因为他姓胡”就允许他胡说八道啊!”,…一………一……!~![(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二章 虎狼斗(下)

    .第七九二章虎狼斗(下)

    听完吴岳的控诉,徐阶笑着让他喝杯茶,消消气,转而看向了今日当值执笔的大学士郭朴……按例,应当由郭朴来斟酌处理此事,当然,要想形成决定,还得首辅点头。

    郭朴对这个搅屎棍似的胡应嘉十分厌恶,听了吴岳的控诉,自是非常气愤,沉声道:“这个胡应嘉,身为吏科给事中,在吏部办理京察时,他是全程参与的,为何当时没有提出异议,偏要事后跳出来?出尔反尔、相与抵牾,我看这全不是人臣侍君的道理,这样的言官如何担当朝廷风宪?我看应当削籍为民”

    徐阶并不想处分胡应嘉,看看郭朴,不咸不淡道:“恐怕不妥吧?言官乃朝廷耳目风宪,有风闻奏事之权,就算参奏不实,申斥一番就是,若是重惩的话,怕是有打压言路之嫌……”

    “元翁明鉴,这不是一回事儿……”郭朴耐着性子道:“不是说风闻奏事有错,而是现在京察完了,他才跳出来,分明是不满京察结果,想为那几个被黜落的言官翻盘此等党护同官、挟私妄奏,首犯禁例之举,若不严惩的话,恐怕才真会坏了言路”

    徐阶不由皱眉,心说这不废话吗?京察没出来,也没理由弹劾杨博‘党护报复’啊?但这话又没法说出口,不然就变成有心算计了。只好叹口气道:“上初即位,即遽谴言路,何以杜将来之口?”

    郭朴看看对面的高拱,见他面黑如铁,知道这位老兄到了爆发的边缘,赶紧连使眼色,让他千万别冲动……胡应嘉和高拱旧日有隙,这时候高胡子要是一开口,马上就成了借机报复,黄泥巴掉到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言路,言路元翁眼里就只有言路”好在刚消停下来的吴岳忍不住了,吹胡子瞪眼爆发道:“别忘了,干事儿的还是我们六部您只顾着他们,可曾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徐阶这时面沉似水,心情十分灰恶……一方面,是因为自己这个首辅被咆哮了,另一方面,郭朴和吴岳都是素有清名的老臣,说出话来的分量很重,现在他俩一起反对自己,局面十分被动。更危险的是,还有个火药罐已经到了爆炸的边缘——徐阶瞟了一眼一旁的高拱,见高拱虽然碍于和胡应嘉的矛盾,从方才开始便不发一语,但已是怒目攘臂——瞪起眼珠挽起袖子,随时都要冲上来揍人一般。

    好在这时候,李春芳出来当和事老了,他拉着吴岳的胳膊,状若亲密道:“望湖公不要着急,元翁肯定会周全处理的……”那边陈以勤也状若和事老的上前道:“就是,元翁不会让礼部吃亏的,再说杨蒲州乃硕德元老,其实区区宵小能伤到分毫的?”虽然同是劝架,但各向一边的倾向都很明显。

    不过让他俩这一搅合,方才一触即发的紧张气氛也消弱不少,徐阶知道今日是套不着好了,有道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索性就坡下驴,道:“那好吧,老夫同意就是……”

    吴岳和郭朴顿时如释重负,高拱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喜色。

    徐阶表情有些萧索,仿佛为没能保护好小老乡而懊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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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吏科都给事中胡应嘉,党护同官,挟私妄奏,首犯禁例,罢黜为民’郭朴执笔的票拟,很快变成了朝廷谕旨,宣示京城各衙门,顿时激起了千层巨*

    然而遭到惨重打击的胡应嘉,表现却极为镇定,哪怕在接到谕旨时,也始终高昂着头颅,一副慷慨激昂的样子。待那传旨钦差一走,六科廊众人连忙上前安慰,这次全都是发自真心的……他们觉着胡科长敢为同仁出头,向权贵无畏挑战,虽然难免完蛋,但实在太爷们了

    同时他们也为自己一时的怯懦深感羞愧,许多人甚至掉下泪来……

    “诸位,休要作那妇人之态”胡应嘉使劲瞪着金鱼眼,一咧嘴道:“我们是铁骨铮铮的言官流血不流泪的言官”说着拱拱手,慨然道:“我现在已是带罪白身,不能再留在这六科廊,”说着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哽咽道:“这一身七品官服不足惜,只是不能再与诸位一道维护朝廷道义了……”这人不让人哭,自己却哭起来,这一幕确实有感染力,一屋子言官全都掉下泪来,还有人哭得鼻涕都下来了。

    不知是谁先叫嚷一声道:“胡科长是因为替我们说话才被罢官的,我们不能眼看着他被发落我们要抗争”

    “对呀”登时群情激奋道:“咱们不能屈服,明明是杨博犯错在先,胡科长依法弹劾,现在被告的安然无恙,弹劾的却惨遭罢官这还有没有王法我们言官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我们不是那么好欺负的我们要行使封驳权太祖皇帝给我们的权力,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对,维护科道尊严的时刻到了我们要让权贵们知道,这大明不是他们为所欲为的”

    见终于成功引起了众人的火气,胡应嘉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之色,口中还要连连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不要为了应嘉一人,把诸位都给连累了……”

    “科长休要见外,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儿,这是我们全体言官的事”礼科给事中辛自修大声道:“我们要维护天下公道一起与权臣决战”

    “对,决一死战决一死战”六科廊中的喊声渐渐整齐,愤怒和冲动占据了主流,些许不想掺和的,也只能跟着叫喊一通,不然肯定被其他人轰成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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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言官们的行动迅猛无比,他们当天便行使了‘科参’之权!所谓‘科参”乃是六科的封驳权,无论是六部的行政命令,还是以皇帝名义下达的诏令,只要六科觉着不合适,便可当场驳回、不予颁布,权力十分惊人。不过也正因为其惊人,所以六科向来只对六部使用,至于驳回皇帝诏令,这还是自‘大礼议’后的首次。

    把谕旨驳回的同时,言官们展开了对一干‘权奸’的猛烈攻击,参战部队不仅包括六科廊给事中,还有十三道御史,科道言官联手,纷纷上书痛斥某些权臣藐视朝廷纲纪的不法行径弹劾的奏疏雪片般的飞到通政司。成为攻击目标的,有罪魁祸首杨博、邪恶帮凶吴岳、借机报复的郭朴……以及被认定为幕后黑手的高拱。

    高拱这个郁闷啊,为了避嫌,在议定对胡应嘉处分时,自个强忍着一言不发,没想到躺着都中了枪,看来该来的终究要来,躲是躲不过。

    弹劾他的,主要是给事中辛自修,御史陈联芳,他们分别弹劾高拱滥用职权、压制言论等罪名……看来言官们都认定,郭朴是他的马仔,一言一行都体现着他意图。

    这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啊高拱这个郁闷啊,不过郁闷归郁闷,按惯例,他必须马上放下手头的工作,写奏章为自己辩解……辩解之外,还得按惯例说自己使圣君劳心,不胜惶恐,请罢免我一切职务云云……

    那厢间,杨博、吴岳、郭朴也是一样,都得上疏自辩,同时请辞……

    四大公卿重臣同时请辞,这已经不是内阁能处分的了,终于惊动了辛勤耕耘中的隆庆皇帝。

    隆庆一看,连自己的老师也要辞职,当时就着急了,道:“这还得了,老师要是走了,朕可怎么办?”

    边上伺候的冯保,赶紧斥退那些莺莺燕燕,小声安慰皇帝道:“皇上别担心,这是外廷的惯例,官儿做得也大,遭得弹劾就越多。”

    “那也不至于辞职啊……”隆庆焦急道。

    “做做样子而已……”冯保撇撇嘴,心说要是真能滚蛋,那该多好啊。

    “原来如此……”隆庆镇定下来,他也是关心则乱,一看到高拱请辞,心里慌张了。现在定下神来,也知道冯保说的不假了。便翻看那些奏章,道:“怎么连杨少保也被参了?他可是父皇留给朕的柱国啊还有吴大人、郭阁老,这都是素来清介的名臣呀”就算对政事不敏感,但隆庆仍然对手下的大臣十分了解……他牢记着沈默说过的一句话,为上者可以不用事必亲为,但前提是必须知人善任,不能用错人。所以他把有限的一点正经功夫,都用在了解自己的大臣上了。

    说到正事上,冯保不敢插嘴了,他是个有头脑的太监,知道宦官干政本来就是机会,自己又不是司礼监的,更不敢胡说八道了。

    好在隆庆没打算问他的意见,而是去翻看那些弹劾奏疏,便看到一个个熟悉而又讨厌的名字——正是这些家伙,整天没事儿找事儿,对自己横挑鼻子竖挑眼,什么怠政啦、奢侈啦、不孝啦、夫妻不和啦、性伙伴太多啦、重新太监啦、疏远群臣啦……把自己这个皇帝批得体无完肤,仿佛天下的罪恶都集中在自个身上了。

    泥人还有三分土性呢,何况皇帝乎?只是隆庆知道这些言官跟胡蜂子似的,根本惹不起……所以才眼不见为净的。但现在他们竟得寸进尺,欺负到高师傅头上来了,不趁机给他们的颜色看看,还真以为我这个皇帝是庙里的菩萨——摆设呢?

    于是隆庆一面让人拟旨,慰留高拱、杨博等人,一面下旨意让内阁再次议定胡应嘉的处分

    圣意其实不难理解,是让内阁再次给胡应嘉以重处但徐阶却完全控制了内阁会议的走向……他本来就不想给胡应嘉以重处,现在又有群情汹涌为借口,而主要反对者高拱和郭朴,又因为双双中弹,虽然被皇帝慰留,却也成了扎嘴葫芦,一言不发。至于沈默、陈以勤、张居正三个,暂时还没有发言的权力,只能在一旁做长久沉思状。

    于是就成了他的独角戏……

    最后由徐阶授意,李春芳执笔,重新对胡应嘉的处分进行票拟:首先坚持内阁一贯的正确性……说胡应嘉弹劾吏部尚书的方式不合规矩,容易让人怀疑居心,所以内阁才会考虑将他罢黜。

    但也不得罪言官……说各位都认为,当今隆庆新元,应该以广开言路为要务,所以才会建议留下他。大家说得都有道理。

    再拍隆庆的马屁……说皇上十分关心,亲自过问此事,在皇上仁慈英明的领导下,我们终于有了解决办法。

    办法就是和稀泥……内阁说,我们也很为难啊,如果坚持原判,则会令科道失望,且不能彰显皇恩浩荡;但要是按科道的建议处理,无疑又有徇情枉法的嫌疑。所以最后两相权衡,折中处理,将胡应嘉外调为福建延平推官。

    通篇奏疏措辞温和,又八面玲珑,就像李春芳给人的感觉一样。

    徐阶看了,很是满意,便将其递给高拱,道:“高阁老也看看,有没有什么意见?”

    高拱仍然一言不发的接过来,看完之后递给郭朴,两人交换一下眼色,觉着这样也算给自个留了些颜面,勉强可以接受。

    于是当场火漆密封,送去给皇帝御览。

    看到这一幕,张居正微不可察的摇摇头,神情有些萧索,良久,他抬起头来,看看一脸心有不甘的高拱,目光最后落在沈默身上,小声道:“晚上我请你喝酒。”

    沈默看看他,两人因为入阁的事儿,关系不可避免的有些冷淡,虽然表面上都客客气气,但再没有私下里聚会过。不过对于张居正的邀约,沈默似乎丝毫感觉不感到意外,只是小声道:“老地方?”

    “不,”张居正摇摇头,轻声道:“悦宾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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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不打算加班的话,申时一过就可以离开内阁了。阁臣们似乎让胡应嘉的事情,闹得没了办公的心绪。一到点,便陆陆续续离开了文渊阁,连以阁为家的徐阁老都走了,沈默一不小心,就成了最后一个。

    回到家里,换上便装,外面就天黑了,得赶紧去赴会了。他没坐那气派的一品大轿,而是坐一顶不起眼的双人小轿,出胡同往灯市口一带去了。

    灯市口是京城大饭庄云集的黄金地段,歌楼舞榭、鳞次栉比,酒肆饭庄,星罗密布。天黑以后,别处都商铺关门、街上没人,这里却恰恰相反,竟变得比白天还要嚣腾热闹起来。

    在灯市口最东头,有一条横街叫庙右街,乃是整个灯市口夜市最盛之处。在这条庙右街上,集中了京城最气派、最豪华、最高档的大饭庄,全都装修得富丽堂皇,锦绣重重。尤其是到了晚上,各家点起如珠如霞的各种灯火,更显得如梦似幻。令人置身其中,顿感不知今夕何夕,直以为来到了仙苑天阙中。

    沈默坐在轿中,也忍不住挑帘观看这歌舞升平的繁华帝京,心说高肃卿做了好事啊,把税关皇店一去,京城物价直接下来一半,很多人顿感囊中松缓多了,来这种高档地方消费的,都明显多起来了。

    正在思绪万千时,便轿忽忽悠悠抬进了那‘悦宾楼’的院子。这是京城最高档的酒楼,不但设有轿厅,底楼还给轿夫护卫们安排伙食……

    沈默刚下轿来,殷勤的知客便一个肥喏唱道:“公子爷万福,敢问您是有约还是请客?

    话未说完,一个精明管家模样的人过来,拱手道“小得见过沈老爷,俺是张府管家,贱名游七……”虽然说得恭敬,但言谈举止间,却带着股子书卷气。看着就是比沈安沈全之流的上档次。

    ‘听说这家伙是个秀才?竟给人当起管家了……’沈默想起一些传闻,当然不好去印证了,便点点头,淡淡道:“你家老爷早到了?”

    “刚到,刚到。”游七一边笑着答话,一边恭请沈默穿过主楼,往后院去了。

    与喧哗热闹的前楼不同,后院是为贵人们准备的,一个个小小的单院清静高雅,正是谈些事情的好地方。

    跟着游七进了最靠里的一个小院,游七室门敲敲门,小声道:“大人,沈大人到了。”

    里面传来爽朗的笑声道:“快快请进。”说着话,门开了,只见张居正穿一身石青起花的倭缎直裰,腰间悬着墨绿色的玉佩,捻着梳理的整整齐齐的长须站在那里,宛若一位燕居的天生贵胄,让人看了不禁暗暗叫好。

    “没想到,江南能来这么早。”张居正侧身请他进来。

    “吃饭要是不积极,思想肯定有问题。”沈默呵呵一笑,进了这间装修高贵的静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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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真是,太有压力了……[(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三章 唯一的大佬(上)

    .第七九三章唯一的大佬(上)

    进了温暖如春的静室,两人分主宾列坐。

    两人一边喝茶吃着茶点,一边说不太淡的闲话,待到酒席摆了上来,看着满桌的珍馐佳肴,又看了看这间空荡荡的大雅间,沈默笑道:“没请别人?”

    “还能请谁?”张居正眉头一挑,傲然道:“当今天下,又有几人够这个资格?”

    “呵呵……”沈默笑起来道:“还是有几个的。”两个人相视一笑,笑得都有些欠揍。

    张居正调侃道:“要不找两个北地胭脂,给咱们唱曲儿佐酒?”

    “算了吧,”沈默敬谢不敏道:“你要请我吃花酒,就不会来这儿了。”

    “也对。”张居正点头笑道:“粉子胡同不比这里强多了。”说着便以主人的身分,与沈默碰了一杯。心中千头万绪,却发现难以开口,只好一杯接一杯的喝着闷酒。

    沈默也不催他,捡几样清淡的小菜,细细的品尝起来,只是有些奇怪,这名满京城的悦宾楼,怎么烧的菜却味同嚼蜡……其实哪是菜肴的问题,只是他食不甘味而已。

    两位在外人看来,实属大明最春风得意的年轻人,此刻却陷入了深深的苦恼中。

    良久,还是沈默打破了沉默,轻声道:“咱们之间,许多话说不说没什么两样,但说出来,总能让心里痛快点……”

    张居正闻言看一眼沈默道:“果然是‘生我者爹娘,知我者江南’。”顿一顿,端起酒杯道:“有些事情,不是我能左右的……”

    沈默笑而不语,轻轻捏着酒盅,却不急着与他碰杯。

    张居正见得不到回应,只好苦笑道:“好吧,谁不想坐那个位子呢。”

    沈默这才展颜一笑,与他一碰杯,将盅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反手又斟满一杯,举起来敬张居正道:“我也一样。”

    张居正闻言表情一滞,过了一会儿,就开始笑,先是呵呵的笑,然后越笑越大声,直到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沈默微笑看着他,手臂一直悬着,等他笑完了,和他碰一下,也饮尽了一杯。

    “我服了。”张居正痛快的喝光杯中酒道:“你的境界似乎又有提升啊。”一语释前嫌,这不仅要说话的艺术,更需要心灵的强大。

    “只是不愿说假话了而已。”沈默淡淡道:“与善仁,言善信,这样多好。”

    “那好吧,明人面前不说假话。”张居正道:“咱们就敞开天窗说亮话。”

    “说吧……”沈默点点头,道:“我听着。”

    “……”张居正捋下胡须,有些无奈道:“好吧,你兵部的差事办得如何?”

    “说实话……”沈默像是问他,又像是给自己起头道:“好比是狗咬刺猬,无处下口,暂时只能给当当传声筒。”

    “嗯……”张居正点点头道:“人事上不动一动的话,确实不好插手。”

    “是啊……”沈默颔首道:“你那边呢?”

    “呵呵……”张居正下意识的想搪塞几句,但想到沈默那‘言善信’的前提,只好苦笑一声道:“我也好有一比,‘王小二过年,一年不如一年’。”

    “怎么?”沈默轻声问道:“你的改革遇到什么问题了?”

    “嗯……”张居正点点头,给自己斟上酒,叹口气道:“我这个户部尚书,已经彻底成了空衔了……”他这段时间心里憋了太多的郁闷,终于找到机会一吐而尽……

    自从去年,前任户部尚书高耀,因为军需案被参倒后,时任佐贰官的张居正便临时掌印主政。加上另一位侍郎徐养正的全力支持,他的那些整饬部治、盘存清账的改革措施,得以强力推行下去。几个月下来,便部务井然,面貌一新,大有开创新局之意。

    就在他拾掇好了部务,准备大干一场,对大明的财政桎梏动刀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徐阶曾经答应他,待他入阁之后,将由王国光接掌户部,以保证他的举措能延续下去。可是事到临头,徐阶竟然让葛守礼出任户部。老葛是什么人?那是和徐阶一个时代的老前辈,甭管人家在家闲了几年,只要人家一出山,他张居正就只能甘陪末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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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是那种不甘人下之人,我只是希望能实实在在的做些事”张居正的脸微微发红,也不知是因为喝酒,还是因为激动的:“如果志同道合,我就算给他当马前卒又如何?”说着把酒盅往桌上重重一搁道:“可是这老葛,横竖看我不顺眼,和别人能客客气气、谈笑风生,但我一露面,他就闷不吭声。不管我说什么,他都只是‘嗯’一声、我要问他什么意见,他就‘哈’一声;逼急了的话,最多再‘哼’一声,完全拒绝和我对话。”

    沈默陪着张居正一起叹气,心里却知道,其实张居正性情深沉威严,入阁后更是十分有相体,难免会给人以‘倨傲’的印象。偏偏葛守礼人如其名,十分注重礼仪规矩,对张居正这种‘目中无人’的表现,自然十分不满。他不认为这是张居正性情使然,只觉着此人入阁之后,便自诩为相、目无余子了,当然不会给张居正好脸色看了。

    不过这还在其次,因为如果只为了尊卑的话,看在徐阁老的面子上,葛守礼也就不跟张居正计较了。关键在于,他们持不同政见——在对待财政的问题上,葛守礼是坚定的保守派,他认为应对朝廷的财政危机,要从节流入手。他的理由也很硬气,嘉靖初年时,朝廷的赋税就是这些,当时可以敷衍开支,现在就没道理不行。之所以不行,是因为被贪污浪费的地方太多了,问题出在官吏身上,而不是百姓。因此他反对任何政府主导的改革,认为它们都会因为脱离实际、以及贪官污吏的破坏,而最终变成祸国殃民的恶政。所以他主张应当宽政简行、约束官吏、以不扰黎民为要……这显然与张居正大刀阔斧的改革格格不入。而两人冲突的焦点,又集中在‘一条鞭法’上。

    对于张居正大力推崇,并极力在全国推广的‘一条鞭法”葛守礼却视为洪水猛兽,他在上任后不久,便上了第一道《宽农民以重根本疏》:

    奏中很恳切的谈起了他对新法的看法。说:‘国初征纳钱粮,户部开定仓库名目和石数价值,小民照仓上纳,完欠之数了然,其法甚便。近年推行之一条鞭法,不论仓口,不开石数,只看每亩该银若干,因在东南取得成功,便被许多人奉为救时良药、仿佛能包治百病一般。其实这玩意儿一点都不新鲜,几十年前臣就见过,不过当时有另一个名字,叫‘一串铃法’罢了。

    然后他回忆起过去的教训道:‘臣当年刚下地方,担任彰德府推官时,其时赋役尚如旧也,历观河南人物殷富、沃野盈畴,一派盛世景象。后有河南巡抚张某,标新立异,以东南之法行之河南,将朝廷的地租和赋税全都并之于地,竟不论户之等则,只论田之多寡,按地课差然而工匠因没有土地而免差、富商大贾虽多有资财,亦因无田而免役,结果田地愈多者苦愈甚衣不遮体、终岁辛劳的农民独受其困故而纷纷效仿,放弃自家的田土,以避朝廷税赋最后农民器然丧其务本之心,富者贫,贫者逃,致使田土遭弃,化为荒原,许多县极目不见其界……这是书生误国,让黎民百姓雪上加霜的恶政啊’

    ‘及臣任巡抚时,整个河南荒田弥望,黎民憔悴。荒田至数十万馀顷,人烟继绝,周回几百里官府招人垦种,亦无有应者,这就是推行新法的结果。当然臣也承认,新法在东南推行颇有成效,但正如‘南橘北枳’的道理,人家东南那边、收入既多,又十年才一应差,故论地亦便。而河之南北,山之东西,地多瘠薄少碱,天常无雨久旱,每亩收入不过数斗,而寸草不生亦有之,且又年年应差正赋已无力交纳,岂能再加以重役?现在有司非但不思轻徭薄赋、以安生民,反而变法乱常,起科太重,征派不匀且有胥吏因缘为奸,增减洒派,弊端百出,百姓焉能不受其害?’

    ‘当时有个荒唐无比的现象……曾经买入土地的地主,为避免多纳税赋,宁肯不要本钱,也要地归原主,而原主自然不要,双方便起诉讼,仅卫辉府之一县内,一日便有因此具状者二百人。开审时臣也旁听,便听原主抗辩云:‘当时为贫卖地,今地归于我,将何办差?’结果一人必欲归,一人苦不受,县令亦无可奈何……自古‘国以农为本,农以田为根”土地生物以养人,财用皆出于此,今日却使人恶之如是,为法之弊,无甚于此者’

    ‘后来臣叫停新法,命查复旧规,按户纳同等税粮,赋税亦按丁口,民乃喜若更生又乐种田,而逃亡者亦渐复业焉……未几微臣迁官,而继之者不察,又复以地科差,今其患未已,不知凋弊作何状,此亦可以为戒矣’

    ‘然而朝廷现在又想在北直隶推行‘一条鞭法’——计地徵银,农民丧气,无可奈何,只得脱离田土,将来畿内荒芜,必可立见又闻之此法还将浸yin及于山东,臣以为更加离谱须知山东地大半滨海,盐碱少薄,甚至不毛,民已为赋税所累,困苦之极,若再加之以差,必然民尽逃,地尽荒矣此皆在数年之间尔,可不畏哉?故请正田赋之规,罢一条鞭法,使小民不再逃离土地,以兴天下农事’

    葛守礼的奏疏一上,顿时引起了朝野的激烈反响,许多从前就反对新法,只是摸不清虚实,不敢反对张居正的大臣。现在也看明白了徐阁老的态度……他要是支持一条鞭法,就不会让葛守礼当这个户部尚书了于是众人再不留情,纷纷开炮攻击新法,将已经在北直隶推行一条鞭法,并准备令山东亦行之的张居正,推上了风口浪尖。虽然张居正极力上书辩解,无奈声势太小,完全淹没在讨伐的浪潮中。

    结果连好容易才控制住的户部,都与他渐行渐远了……官员们本来就对他严苛的考成之法十分不满,只是迫于无奈才勉力为之,现在有了葛大爷撑腰,自然理直气壮的消极怠工了。就连徐养正和刘体乾两个老东西,也见风使舵,不再跟着他傻干得罪人,反而劝他认清形势,别再和葛大爷闹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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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到‘所守或匪亲,化为狼与豺”转换的就是这么快啊……”张居正醉眼朦胧,呼道:“拙言啊,拙言,老师曾经对我说过,别人给的都不算数,只有自己掌握的才算数。今日终于知道,这是至理啊”

    沈默默默听他大倒苦水,良久才叹口气道:“果然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我还当就我一个难熬呢。”

    “你不好过,我也不好过,高阁老也不好过。”张居正笑道:“看来要想好过,就得学学李子实啊”‘子实’是李春芳的表字,在张居正的印象中,此人虽然是同科的状元,但也只代表他读书之多、学问之博。论起办事来,却稳重有余而魄力不足,绳墨有余而变通不足。平日除了老老实实做自己分内之事,决不肯沾惹一点是非。因此大家都认为他不会对任何人构成威胁,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

    见张居正不屑李春芳,沈默摇摇头道:“太岳兄,你莫小瞧了李石麓,他表面不哼不哈,不温不火,跟谁都和得来,好好先生似的。其实他最懂得官场三昧。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这简简单单八个字,说起来谁都懂,但又有谁能按下争强之心,得那渔翁之利呢?但他就懂得……”自从王寅提出‘上善若水’后,沈默就发现,李春芳的为官之道,最接近这个最近接道的‘水德’。

    “是啊……”张居‘嗞溜’一声满饮了一杯,给沈默斟酒道:“可就是知道了,我们也做不到啊”说着眉毛一扬道:“要做事哪有不得罪人的?做多错多,不做不错,一辈子尸位素餐,固然谁也不得罪,可朝廷要这样的官员有何益处?难道给他高官厚禄,就是为了让他当好好先生吗?”

    “算了,不说这个……”沈默摇摇头,喝尽杯中酒,反手把酒盅扣在桌上……这在京城是酒足不再喝的意思,不过出了京城就不能乱用了,因为在其它地方,那是挑衅的意思。遂正色道:“这酒也喝了,话也说了,你找我到底干什么吧?不会只是想诉苦的吧?”

    “好吧,那就说正事儿。”张居正点点头,揉了揉眼角,目光恢复清明道:“是为了高肃卿的事儿。”

    “哦……”沈默看看他,心说你什么立场?

    “放心,我不是老师的说客,老师也不知道咱俩在这喝酒。”张居正说着苦笑摇头道:“估计你也不信,现在大家都把我当成老师的门下走狗了吧。”

    “怎么会呢……”沈默摇摇头,但心知确实如此,徐阶屡次超擢张居正,并使其以侍郎身份,超越许多高官入阁,这一方面显示了徐阶的强权若斯,令人无不心惊。另一方面,也给张居正打上了深深的徐氏烙印,自此以后,旁人一提张居正,就是‘徐阶的得意门生”从而将两人的言行混为一谈。

    “既然今晚的主体是打开天窗说亮话,那我就实话实说,”张居正压低声音道:“这次胡应嘉事件,并非偶然。”

    “哦?”沈默面上流露出不解之色,其实他在奇怪,张居正为什么会说出这种话。不过在张居正看来,还以为他不懂自己的意思呢,便解释道:“言官们的情绪,是被人煽动起来的,因为有人想让他们开炮,而高肃卿正是他们的靶心,所以哪怕他自始至终一言未发,也一样成了众矢之的。”

    “你猜的?”沈默轻声问道。

    “不是,是我传达的命令。”张居正坦然道:“第一炮之后,还有第二炮、第三炮,直到把他轰倒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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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仔细看看,其实我把很多主角不参与的事情,全都以叙述的形式写出来,放心吧,定多还有一章,小默默就要取代小拱拱了。[(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三章 唯一的大佬(中)

    .第七九三章唯一的大佬(中)

    和张居正散了酒席,沈默回到家时,已是月上中天,寒星寂寥。

    他不想把一身的酒气带给妻女,便让丫鬟跟后院说一声,自己今晚在后书房歇了。

    路过月门洞时,他问一句:“十岳公歇了吗?”

    “仍在前书房呢。”沈全小声道。

    沈默心中一暖,便改变了路线,往前书房去了。

    轻轻推开门,就见王寅穿一件玄色的鹤氅,正歪靠在椅背上看书。他一边的地上垫了几块砖,砖上坐着一只泥炉,炭火正旺,煮着一铫子开水。红彤彤的火光映衬下,那张清矍的面孔多了几分亲切,少了几分出尘。

    “先生还没睡?”这年代晚上在家没什么娱乐,不出门的话,都会早早睡下。

    “年纪大了,睡不着哇。”王寅搁下书,一面冲茶一面微笑道:“长夜难熬,品茗论道,方不负千金*宵呐。”

    沈默知道,王寅定然是预料到,自己赴宴回来,肯定想找人唠唠,所以才在这儿等自己呢。心头一热,他让侍卫把椅子搬到炉边,然后便命其他人退下。待屋里只剩下他们俩人,沈默方苦笑道:“可惜都是些大煞风景的话题。”

    “呵呵,风花雪月,骚客所好;程朱陆王,学究之爱。”王寅摇头笑道:“老朽不是骚客,也不是学究,就好这阴阳之道。”

    “也是,萝卜青菜各有所爱嘛。”沈默笑起来道:“那咱爷们就深夜围炉话纵横吧。”

    “善哉。”王寅笑着给沈默倒上茶,问道:“和张太岳都谈什么了?”

    沈默拢着茶杯,轻声将席上的交谈转述给王寅,末了不禁苦笑道:“他将徐阁老要把高拱整垮的情况坦诚相告,那意思肯定是想让我转告高拱,他到底打的什么算盘,我还真吃不准哩……”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王寅微微笑道:“有时候表象扑朔迷离、难以捉摸,我们不妨反其道而行之,透过对此人的了解,设身处地为他想一想,很可能就其意自见了。”

    “设身处地……”沈默沉吟道:“今日的局面,和张居正有何关系呢?”

    “关系大着呢”夜深万籁寂,王寅的谈性却比白日要浓很多:“事实证明,徐阁老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当初徐阶以他的威权,接连超擢张居正,已经到了不管不顾、只争朝夕的程度了。其背景不单单是因为老臣起复,徐阁老是希望张居正,能够帮助他对付高拱的。”

    “哦?”沈默轻声道。

    “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因为以徐阁老的能量,不用张居正帮忙,也依然是毫无悬念的完胜。”王寅端起茶盏轻啜一口道:“他之所以要让张居正充当马前卒,其目的是为了离间两人的关系……大人应该清楚,高、张之间,原先关系十分融洽,向以‘同志’相许,甚至在高拱和徐阶开始交恶时,张居正也曾尽力斡旋、着实帮着高拱说过几次好话。”

    沈默点点头,表示确有此事。

    “换成我是徐阁老,也不会愿意,自己的地里长出别人的庄稼。”王寅淡淡道:“他不能容忍张居正和高拱眉来眼去,所以当初才会让张居正一起拟遗诏……这看起来是在给他增加资本,其实是让高拱和张居正离心,现在徐阁老要抓住机会,对高拱发动总攻了,又让张居正指挥言官来冲锋陷阵,就是为了让他俩彻底决裂。”

    “为何徐阁老非要偏执于此呢?”沈默心中是有答案的,但他需要王寅的回答来印证。

    “是为了永绝后患啊,别的阁老被斗倒了,东山再起的可能性很小。但高拱不一样啊,毕竟与当今情同父子。徐阁老肯定担忧,将来自己退了,皇帝要是再起复高拱,那就会瞬时胜负逆转。”王寅道:“所以继任的首辅,必须与高拱势成水火,这样才能坚决阻止高拱起复……”这种事只要首辅的态度坚决,即使皇帝也无可奈何。

    “果然是好大的一盘棋……”沈默嘴角挂起一丝苦笑道:“牵一发而动全身,怪不得徐阁老坚决不会换人呢。”

    “是啊。”王寅点头道:“大人的事情待会儿再说,咱们先说张居正……除了方才说的之外,他还有个困扰,就是自己必须按照徐阶制定的路线行进,不能逾越半步,只能做一个合乎规矩的继承人。师相既要他交投名状、又要他循规蹈矩,这两件事都令人不快,张居正该如何抉择呢?”说着笑望着沈默道:“大人,还记得咱们曾经总结过的吗?”

    “当然不会忘了。”沈默端着茶盏,悠悠道:“一个合格的政治家,制定对策时,都要考虑三要点:一个是面子,一个是良心,一个是利益。凡上策必得其三,有面子、有良心、有利益;中策得其二;下策仅得其一。其每一步行动,都会不断地在权衡面子、良心和利益这三要点。而其方法就是,处理好形象与实惠的关系,以及眼前利益和长远利益的关系。”

    “现在看来,张居正也是深谙其中三味的。”王寅有些感慨道:“如今徐阶虽然退隐幕后,很多人不明就里,但当高拱轰然倒塌后,所有人都会恍然大悟,因为除了首辅大人,谁也没这个能力拱倒高阁老。”顿一顿道:“虽然结果必然如此,但在一位重臣没有犯大错误的情况下,仅仅因为与首辅不和,便将其驱逐,这肯定会引起非议,估计皇帝那里也会有看法的。”

    “作为张居正,帮着徐阶驱逐高拱,其实得不着什么好处的,反而会引火烧身,有被皇帝和同僚不齿的危险。因为徐阶之前的一系列举措,固然将他牢牢地绑在身上,但也使其继承人的身份,变得板上钉钉了。这就好比皇储之于皇帝,皇储做得再好,皇帝也不可能主动逊位,反而做多错多……所以,这种既没有面子、又对不起良心、更没什么利益的事情,张居正是不会去做的。”王寅的分析鞭辟入里,让人不由觉着,张居正一定是这么想的:“唯一的障碍在于,徐阶对他恩重如山,违背徐阶的心意,未免辜负了师相的恩情。不过官场中的感情,实在太脆弱了,在很多人看来,与权力比起来,重如泰山的恩情,不一定比一张纸厚。所以也不是什么障碍。”

    “这么说张居正不打算作帮凶了?”沈默沉吟道:“但他不可能跟徐老师对着干。”

    “这就是张居正今晚找你的目地啊。”王寅叹道:“他向大人透露底细,知道以大人的为人,必然会如实告知高新郑;与此同时,他再做些表面文章,比如在徐阶和高拱面前,说些无关痛痒的劝解的话。给人一种他张居正很为难,很尽力地在调解两相矛盾的感觉,这样大家对他的印象非但不会恶化,反而还会变好,以为他是个心怀公道、勉力调和的好人呢;再从长远看,万一将来高拱有东山再起的那一天,念着这私下报信的情分,也不会太为难他啊“

    “让先生一分解,顿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其实沈默也是这样以为,但他从来都将出谋划策之功,让与几位幕僚,自己只要里子不要面子。

    “呵呵……”王寅其实明白沈默这小把戏,但他很是受用,因为这正是东家仁厚的表现啊。于是他继续为沈默分析道:“综合张居正的处境,我认为今天晚上,他与大人开诚布公,不管内心深处作何感想,其实是释放善意的信号,他有和大人联手的意思。”王寅接着道:“看来他终于明白了,他的对手不是大人,而葛守礼、赵贞吉这样的老臣,才是他眼前必须征服的高峰。甚至再大胆猜想,恐怕现在的徐阶,在张居正的心目中,也已经不再是他恩重如山的导师和保护人,而是他独立自主、施展宏伟抱负的障碍了。”

    “是啊,”沈默自嘲笑道:“也许在他看来,既然徐阁老要扶他上位,那必然要将我这种挡在前面的逐出内阁,所以根本用不着和我发生冲突……估计只要我不再威胁他的地位,他会很愿意和我联手,一起做一些事情的。”说着挠挠鼻翼道:“毕竟在大家眼里,我还算是个干吏吧。”

    “那是当然,大人可称得上年轻有为的第一干臣。”王寅很没诚意的拍个马屁,说着笑起来道:“张居正确实好算计啊,他给自己选了一条,%138看书网%着故意停下来,看着沈默道:“当然这都是我们的推断,而且并不完美,请问大人问题出在哪里?”

    “好吧,设身处地想想,有一点,我觉着不太明智。”沈默微微摇头道:“徐阁老是何等人也?论权谋百年来独占鳌头。我们后辈这些手段,都是他玩剩下的,张太岳就算装得再像,也逃不过他的眼睛。”

    “对”王寅眼中精光闪现道:“大人果然一语中的,如果推断成立,那他正是低估了徐阶的反应……不过就像儿子总认为父亲会原谅自己,徐阶对他太好了,他若认为徐阶可以容忍这种程度的阳奉阴违,也不是难以理解的。”

    “如此一来,推断仍旧成立?”沈默给王寅斟茶道。

    “虽不中亦不远矣。”王寅笑起来,沈默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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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完张居正,我们该怎么办?”沈默感到茶味已经有些淡了,不过淡也有淡的好处,便不在意了。轻叹一声道:“我还是高估了师生情分啊……”

    王寅心中叹一声,看来高拱的命运,让沈默有物伤其类之感。这次高拱出事,虽然主因是徐阶排除异己,但也有为继承人扫清道路之意。如果正常发展下去,估计他把高拱郭朴等人撵个七七八八之后,差不多就该把沈默也弄出内阁了。

    偏偏沈默绝不能离开内阁,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离开,那样会使他远离权力中心,严重偏离预定的计划的。这时候该怎么办?如何能摆脱被驱逐的命运,就成了沈默必须解决的头等问题。

    王寅没有立即回答沈默,而是把自己早些时候看的书,递给了他。

    沈默一看,轻声道:“《柳河东集》?”

    “里面有一组寓言,”王寅道:“叫《三戒》。”

    沈默点点头,信手翻到那一页,便见三篇文章曰《临江之麋》、《黔之驴》、《永某氏之鼠》。

    “其中第二篇,”王寅微眯着眼道:“大人不妨读一下。”

    “黔之驴……”这是沈默上辈子就倒背如流的短文,但没废话,依着他的意思,轻声诵读起来:‘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庞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然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日:“技止此耳“因跳踉大瞰,断其喉,尽其肉,乃去……”

    很短,很快就读完了。

    王寅笑望着沈默道:“大人,这就是我给你出的好主意。”

    沈默凝神一想,顿时了悟,展颜笑道:“端的是好主意”

    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其实说穿的话,道理也很简单……那可怜的驴子到底是怎么死的?它其实是死于自己的盲动。不信请看老虎的心理,一开始以为它是神,不敢靠近。这个时候驴子是很安全的。只要它保持这种局面就可以安心地活下去了。偏偏驴子要逞能,要大叫,要用蹄子踢,于是把自己的这点可怜的本事全透露给老虎了。老虎心里有了底,当然就不再害怕,三下五除二就把驴子吃了下去。

    所以,在面对强大的老虎的时候,驴子最有力的武器是利用对方的不了解,保持沉默,坚决不可轻举妄动。

    同样道理,在内阁角力中,徐阶自然是老虎,沈默的角色就相当于那黔之驴,任何反抗都是徒劳的。但徐阶其实对沈默也是有顾忌的……一来,沈默是有功之臣,又是他的学生,这就使徐阶不能用对付高拱的方法来对付他,否则让人齿寒;同时,徐阶对沈默的真实实力,也一直看不太清楚,因为沈默几乎从不动用自己的人脉……当然那些关系明摆着的除外。所以到底徐党中有多少沈党?朝中又有多少沈默的支持者?徐阶只知道必然有不少,但到底多少?他也说不清。

    还有沈默在东南到底有多大影响力?能不能赶上他在苏州的一半,那些督抚又有多少听他的指挥?这在沈默没有做出大反击之前,徐阶是看不清的。

    更有甚者,沈默当初可查办过徐家的案子,对徐家的情况,到底掌握多少?还留没留着当初的罪证?虽然他言之凿凿,说全都销毁了,但谁知道会不会留有后手呢?

    这种情况下,面对着生性谨慎的徐阁老,最好的策略就是不动,只有不妄动才可以增加自己的分量,使对手看不清自己,从而不敢轻易采取攻击措施……这样至少可保证,他短时间内不会对自己下狠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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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办法虽巧妙,但只能救一时,救不了一世啊,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何况老虎?”沈默轻声道。

    “张居正的行为,无形中有一个好处,也许会使徐阁老放过大人。”王寅道:“没有领导者喜欢不受控制的下属,如果又不能再换人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给他一个强大的对手,让两人展开竞争,这样两人就都得乖乖听话了。”

    “具体策略就是三招,一是多照面,不能躲着。躲着反而显得心虚胆小、底气不足。哪怕心里再担心,表面上也要大大方方、若无其事。要在各种场合多照面,让大家看见你的平稳镇定。这是一种左右局势的无声力量。”

    “二是要更投入,越是在这种敏感时期,越是不能魂不守舍。和上级、平级、下级要多谈工作、多沟通,要表现出你对危机的不敏感,和对自己工作的投入。”

    “三是不要求情。如果徐阶找大人谈话,多半是为高拱的事情。大人不要慌,要多谈自己对兵部相关事务的成就和体会,同时谈谈自己的缺点和不足,恳请批评指正,最后把自己遇到的困难摆出来,请他帮着解决、给予支持。切记不要为自己求情,更不要为高拱或者其他任何人求情,私下也不要搞小动作。这些小动作相当于驴子出腿,不会取得什么效果,反而会暴露自己的弱点,激怒了老虎。”

    “但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王寅最后沉声道:“要想永绝后患,只有把老虎打死但对付徐阶,阴谋是不管用的,要用阳谋就像杨某人所作的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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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九三章 唯一的大佬(下)

    .第七九三章唯一的大佬(下)

    一夜长谈,让沈默对隆庆元年扑朔的朝局,终于有了明晰的认识,知道该以何种态度对待徐阶、对待高拱、对待张居正、对待杨博、对待兵部众僚了……在这个处处博弈的棋盘上,虽然他仍然不是那个下棋的人,但已经可以利用各种势力的博弈,去谋求自己的利益了。

    虽然他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已经有足够的心理准备,但仍然被徐阶凌厉而坚决的攻势惊呆了……以至于许多年后,他仍能清晰的回忆起,这场绝对经典的‘言官大作战’的每一个细节。而他自己,也从中学到了太多太多的东西:

    要知道,在这个君权无上的年代,作为部阁大臣,谁的圣眷正隆,就意味着他有了金刚不坏之身,几乎就是立于不败之地。而众所周知,高拱与隆庆的关系,要胜过古往今来任何一对君臣,所以在很多人眼中,高拱是不可战胜的存在,故而取代徐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徐阶徐阁老,却用他强大的实力,和完美的谋划,打破了人们对圣眷的迷信,粉碎了高拱无敌的传说,上演了一出政治斗争教科书般的完美战役:

    这场战役的总指挥,自然是徐阶无疑,他虽然为了避嫌退居幕后,自始至终一言不发、还不疼不痒的做些调停。但在历时三个月的长期斗争中,如臂使指的调动两京数百名言官,使他们进退有度、相互配合的实现了一系列战术动作——前锋搦战,诱敌深入,全面包抄,围而歼之能做到这一点的,当今世上别无二人。证明了他是当之无愧的大明唯一大佬

    胡应嘉、辛自修等人就是徐阶派出搦战的敢死队,虽然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表明是徐阶指使他们开炮的。但以胡应嘉‘倾险好讦’的人品声望,是不可能在六科中一呼百应的。更何况,他本身也是有错在先,不只是放马后炮的问题,更是有捕风捉影、假道伐虢之嫌——毕竟杨博是山西人,和没有山西官员被察落,这两件事之间,并没有必然的联系。如果你胡应嘉存疑,那好,应该去考察那些山西官员,究竟称职与否,这才是符合正常逻辑的。

    而胡应嘉不请朝廷重新考察山西官员,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断定是杨博包庇乡党,他的立论就是站不住脚的。当然他也理直气壮,毕竟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力嘛可那么多言官也都疯了?为何在其捕风捉影,居心不良的前提下,还会有那么多人不辨是非的同情他?仅仅用‘唇亡齿寒’解释,同怕太苍白了些吧。

    更甚者,为何在弹劾杨博的同时,还要把高拱也拉进去?难得高肃卿认清形势,一言不发,但依然被弹了个满头包?这显然不是误伤,而是蓄意为之。让人不难联想到一句古话,叫‘项庄舞剑、意在沛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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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过高拱一反常态的老虎不出洞,让徐阶对战果很不满意,因为一个巴掌拍不响,如果高拱一味的避让,言官们唱独角戏的话,并不能把他逼到绝境,甚至有可能使他逃过这一劫这是徐阶不能接受的,因为他知道,击倒高拱的机会只有这一次,错过了,就只能任其日益壮大,最终反过来将自己击败了

    徐阶很清楚,以高拱那种浅狭偏颇、最快恩仇的性子,能忍到现在,必然是有高人在背后指点。但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像高拱这样‘迫急不能容物’的火药罐子,是永远学不会什么叫‘藏蓄需忍’的,只要自己再下一剂猛药,就是神仙也拉不住他了

    于是第二波攻势开始了,如果说,胡应嘉、辛自修之流,不过是试探兵锋的炮灰。那么现在才到了真正主力出马的时候——在内阁宣布对胡应嘉最终处理结果的第二天,当今世上‘四大能战’之一,鼎鼎有名的骂神欧阳一敬上疏弹劾高拱

    这位老兄也算沈默的‘老交情’了,当年他经略东南时,徐阶曾派其为赣南巡按,有监军之意。当时战果辉煌、身负‘骂神’之名的欧阳一敬,也曾上疏弹劾沈默,意图挑战他的权威,只是没有搞清楚形势……赣南可是战区,沈默正在统兵剿匪,玩得不是和平时期的套路,而是叫‘一力降十会”所以没扑腾起个浪花,就被沈默给收拾服帖了,老老实实当了一年的巡按,然后悄没声、灰溜溜的回了京城。

    本来徐阶许他回来后升右佥都御史的,可差事没办好,他自己都不好意思跟首辅要官,只好再回去当他的监察御史……但心里可憋着股劲儿呢,一定要东山再起,证明自己

    虽然在沈默手下没讨着好,可他辉煌的履历不是造假,其深厚的骂功更是登峰造极。他以无比犀利尖刻的语言,大骂‘辅臣高拱,奸险横恶,威制朝绅,专柄擅国,与奸相蔡京无异,将来一定会变成国之大蠹’还煽动言官道:‘高拱对付胡应嘉,证明他钳制言路的野心,如果任其逍遥下去,那将来所有正直敢言之士,都要步胡应嘉的后尘了’为了表现出自己弹劾高拱的决心,他还说,胡应嘉弹劾的事情,是事先与臣商量而成的,你们要处罚他的话,不如处罚我好了’

    而且欧阳一敬比其余三位大牛的厉害之处,在于他更擅长领军作战,每次弹劾必定应者云集,舆论也是一边倒的支持,故而战无不胜、攻无不取,更为令人恐怖——果然,他这番慷慨激昂的弹劾,仅仅是一个开端。当天便有数名科道言官纷纷上疏,皆是以请求彻底赦免胡应嘉为由,极力要求严惩某个打击言路的祸国大蠹

    这回高拱坐不住了,老子本想息事宁人,却被你们骂成是蔡京,我要是再不说话,还有什么屎盆子回扣上来?于是在按例的自辩疏中,来了一次自白,诉尽满腹委屈道:‘先帝在时,胡应嘉便捕风捉影弹劾过微臣,和我的矛盾举朝皆知。为了避嫌,臣遇到他的事情,都是避之不及的,哪还敢主动加以构陷?现在徐阁老仁慈,已经将其从轻处罚了,但欧阳一敬跟他朋比党援,不依不饶的攀扯到微臣身上,说我像蔡京一样奸横,他可曾提出了什么微臣堪比蔡京的证据?大臣尊严是朝廷的体面所在,臣一人受辱是小,但他捕风捉影、构陷大臣,传到外面的话,不明就里的人会真以为朝廷被蔡京那样的奸臣把持了呢。为了避免朝廷的声誉受损,请陛下允许微臣辞职,也给自己留以清白……’

    疏上,隆庆皇帝当时就坐不住了,老师竟被委屈成这样子他再也没有心绪和美丽的宫娥们玩乐了,命人给自己换上常服,乘舆来到了会极门内的文渊阁。

    除了刚登极来过一次,这还是皇上半年多以来,首次驾临内阁,徐阶连忙率众阁臣出迎。

    隆庆叫‘平身’后,便看向自己的老师,只见高拱的精神尚好,但短短数日,头发已经花白了一片,人也明显消瘦下去,颧骨显得更高,皱纹也更深刻,好像老了几岁。

    皇帝当时就红了眼圈,拉着高拱的手哽咽道:“老师的品行朕最清楚,不要管他们说什么,朕永远信任你……”

    向来刚硬如铁的高拱,竟也胸口一热、鼻头一酸,忙别过头去,不想让人看到自己流泪。

    徐阶请隆庆进正厅设坐,率众人重新参拜,隆庆没有心绪啰唣,对徐阶道:“国老,这些日子来,朝中不太平啊。”

    皇帝问起来,徐阶当然不能打马虎眼了,点头道:“是有些许议论。”

    “何止是议论呢?”隆庆皱眉道:“朕看是沸反盈天了吧?有些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竟然敢无事生非,攻击朝廷重臣,这样的行为,该好好杀一杀了。”

    “是……”徐阶恭声应道。

    “嗯……”见徐阁老答应的干脆,隆庆准备了好久的话,全都憋在肚里,只好道:“如此甚好……”却见高拱在给自己使个狠厉的眼色,隆庆才又道:“应该给他们个教训,朕记得先帝时,言官们弹劾大学士以后,通常要领受一次廷杖的……”

    “陛下……”徐阶从容对道:“万万不可啊,言官是朝廷良心口舌所在,大都是刚硬的直臣,您现在刚刚登基,如果把他们处分得太狠,如何避免人们将来议论此事?”顿一顿,一脸沉痛道:“别忘了先帝的教训啊……”

    隆庆沉默了。他知道父皇嘉靖对于言路,可谓严厉至极,直接处罚过的言官,没有一百也有八十,贬谪、廷杖、戍边、下狱,各种手段都用过了……但还是不能杜绝天下悠悠之口,最后还惹出了海刚峰,直接把炮口对向了皇帝,成就了一桩千古奇谈。

    在当年陪太子读书时,隆庆学到了有限的一些帝王心智,其中有一条就是——言官乃朝廷这具庞大的官僚机构,最重要自清工具,又是捍卫皇权的急先锋。而他亲眼所见的,正是沈束、徐学诗、杨继盛、沈炼、壬戌三子、邹应龙……等一批批硬骨头言官前赴后继,无畏的向严党发起挑战,付出了血的代价,但也震慑住了的严家父子的野心,使他们虽然威福自享,却也不敢轻举妄动,威胁到皇权。

    太祖皇帝给言官们如此大的权力,说到底,还不是为了朱家的江山永固,后世的帝王不会被人夺去威柄吗?不敢想象,如果言官万马齐喑,这个朝廷会是什么样子……是以虽然隆庆感觉,言官们多事、讨厌、犯贱、无体、鸡贼、整天把祖宗法度挂在嘴上,实在不是一群好鸟。但他知道祖宗法度立意深远,自己才疏学浅,无法参悟,更不能随意更改。管他舒不舒服,还是墨守成规,让执行了快二百年的一套照旧运行,这样自己才能睡得安稳,玩得安心。

    皇帝作如是想,自然不能再坚持廷杖了,只能吩咐徐阶,拟旨切责那些言官,不许他们再污蔑大臣,好尽快结束这桩公案。

    见皇帝不想和言官结怨,高拱的心登时凉了半截,他终于明白自己今年以来的诸事不顺,不是因为流年不利,而是有人把自己一步步算计进了与言官大战这个泥潭看看恭送隆庆的徐阶,他恨得牙齿都要咬碎了,老东西沈默和我说,我还将信将疑,原来真是你捣得鬼

    ‘你手下有言官”高拱恨恨想道:‘我手上也有三五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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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了皇帝的指使,不管情不情愿,徐阶都只能代表内阁表态了,他便让李春芳草拟了一道奏疏。李春芳的作文风格,本就是言辞温和、左右逢源的,即便如此,徐阶还又亲自改了一遍,最后才定了稿。奏疏中以内阁的名义,将高拱浮浮夸夸的表扬了一番,算是表达出了挽留之意,却没有丝毫对言官的斥责,甚至连制止他们胡乱攀扯的话,都没说一句。

    在朝野上下看来,这无疑是内阁决定在高拱和言官的争斗中,保持中立的表现,而言官们更将其视为一种鼓励,于是更加肆无忌惮的攻击起高拱来。最多的一天就有三十本弹章递上去,攻击也已经发展到全方位、不问青红皂白了——他们肆意诋毁高拱的人品和生活作风,深挖他的历史问题,甚至连高拱年轻时拒绝尚公主,这种个人**方面的事情,也成了他们攻击的弹药,已经完全失去了底线。

    面对着铺天盖地而来的污言秽语,高拱已经出离愤怒了,他拒绝了沈默等人‘戒急用忍’的劝诫,决定用自己的力量还击

    很快,户部郎中魏学增、翰林侍读学士王希烈,给事中韩楫等十余人,上书为高拱辩护。但这时候已经晚了,舆论完全站在高拱的对立面,些许的辩护,只激来更多的弹章,如雪片般的飞过来,转眼便将其掩盖住。

    见到单纯的防守已经不起作用,日夜承受着弹劾泼污的高拱,终于在与死党密议后,忍不住要擒贼擒王了

    隆庆元年二月底,在高拱被弹劾月余后,监察御史齐康,也提起了一次弹劾,而这次的目标,赫然是内阁首辅徐阶

    齐康的弹章,洋洋洒洒千余字,其中揭发了徐阶三大罪状,一是‘两面三刀”说当年先帝想要立储,徐阶曾坚决反对,等到皇上登极了,他又以拥立功臣自居,其恬不知耻,无以复加;二是结党专权,内阁五阁员,其中就有他三个学生,朝中大臣、科道言官中,更是占了半壁江山,其专权任事、作威作福,是当年严嵩也无法比拟的;三是‘虚伪贪婪”说徐某人表面上以清流自许,其实一肚子男盗女娼,其长子徐璠,时常与人私下交易,并在京城广置产业,另外三子更是在松江一代横行不法、为非作歹、祸害一方据说松江府超过一半的土地都在徐家名下,跟他比起来,严家父子都要算是清官了

    跟弹劾高拱的那些莫须有罪名不同,这三条罪状全都有依有据,显然不是仓促而就的。

    可是这一次却犯了言官们的众怒,奏章公布当天,就有十几名言官找到齐康,把他堵在屋里痛骂一顿。齐康也不是好惹的,双方当时就发生了激烈的冲突,若不是林润和邹应龙赶到,都察院就要变成角斗场了。

    但群情已经到了亢奋的状态,林润苦口婆心的劝说,也只能使他们当面不发作,回过头去,便用弹章发泄怒火。先是,欧阳一敬劾齐康是‘高党走狗,两人合谋欲构陷徐老以代之’。

    齐康毫不示弱,也弹劾欧阳一敬:‘你说我是高党,我便说你是徐党你说我是走狗,我说你是爪牙’反正北京城里有的是纸张,大家放开了弹呗

    于是双方你来我往,变成了大混战,但是齐康这一边终究人数太少,又没有欧阳一敬这样的骂神坐镇,很快就败下阵来。

    眼看着齐康等人就要崩溃,一见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有一个人,竟也上书弹劾徐阶,而正是这位谁也意想不到的人物,竟一下就把徐阶逼得狼狈不堪,到了不得不上疏请辞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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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抱歉,昨天突然有事,今天才回来……[(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四章 最后的午餐(上)

    .遭到齐康等人弹劾后,徐阁老也按例上疏自辩,并在家里等候处分。当然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因为这是大臣被参后的惯例,要不了两天,皇帝便会下旨慰留,然后反复推脱几次,约莫着矫情够了,便又可精神焕发的复出视事,根本就是趁机偷得数日闲,好好舒缓一下疲惫的身心。

    这是徐阶在家闭门谢客的第三天,说是谢客,他只是把不想见的人拒之门外,若有心腹官吏前来汇报事体禀告时情,他还是约见如常的,但比起内阁里的忙碌,终究是清闲多了。

    起先两日,他十分享受这种悠闲的感觉,二月底的北京,白日里已经有了温暖的感觉,他或是拿着一卷闲书翻阅,或是提笔写两个字,或走到小院子里看看那新鲜喜人的嫩绿,身心煞是惬意。

    然而从第三天开始,早晨一觉醒来,徐阁老便感到有些空虚,他已经习惯了那种出则前呼后拥,入则秉持国政的枢要之感,现在突然放下手中的权力,不在人群中央,整个人仿佛被掏空了一般……虽然知道只是暂时的,但这种感觉还是令人不适。

    一旦被这种情绪所感染,就干什么都的提不起劲儿,书看不进去、字写不出来、到院子里溜达一圈也觉着毫无意趣。只好回到书房,让书童去把府上西席李先生请来,准备和他手谈一局,靠黑白子消磨时间。

    正坐在藤椅上等李先生前来,忽听得前面客厅里传来喧哗之声。

    “来了什么人?”徐阶蹙着眉头问老管家。

    老管家也茫然不知,只得伸直脖子朝前面望去。

    只见徐番飞快的从外面跑进来,还没进屋就一脸气愤的嚷嚷道:,“父亲,二叔疯了!”

    “慌张什么!”徐阶训斥道:“都当爷爷的人了,怎么还这样沉不住气?!”

    “…………”徐番咽口吐沫,心说待会儿你能沉住气也行”便站定脚步”从袖子掏出一份奏章道:“这是通政司转来的!”

    徐阶接过来一看,登时瞳孔一缩,只见封皮上赫然写着“臣南京工部右侍郎徐陟劾大学士徐阶不法事,!仅看了题目,方才还觉着燥热的首辅大人,现在却感觉如坠冰窟一徐陟何许人?乃徐阁老的亲弟弟,血脉相连的至亲啊!按说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眼平徐阁老正遭言官弹劾,他应当上书为哥哥辩护才是,怎么竟倒戈相向”弹劾起徐阁老来了?

    深吸口气,强自镇定下来,徐阶打开那奏疏,便见亲弟弟徐陟,以一种大义灭亲的语调,把自己一些不为外人知晓的**,统统揭发出来…………他说,徐阶在嘉靖初年丁父忧期间与夫人行房、其长子徐番,就是在那时候出生的;并私纳两名姬妾”还想强纳寄妹为妾,逼得其遁入空门;又说徐阶家在苏松一带放印子钱,每年都要逼得不少人家破人亡,有小民告于官府,但父母官唯徐家的马首是瞻,非但不为民伸冤,还助纣为虐”以诬告国老的名义,将原告抓紧监狱,往往折磨致死,很少有能重见天日的:又说徐家贪婪的接受土地投献,明知许多地痞无赖”以他人家的土地冒投,仍欣然笑纳,并将其收为家丁,有原主持地契来申辩,徐家便以极低价强行赎买,一旦对方不从”其家丁便以绑架殴打等方式要挟,直至其屈从为止,官府视若无睹。若有人将其告上官府”参见第二条。

    诸如此类的指控林林总总十余条,所言之事皆不堪入目”要比齐康的弹劾更加全面深入,且描述极为具体细致,令人如亲眼目睹……,更重要的是,说话的人,可是被告的亲弟弟啊,信服力极强!

    看到一半,徐阶便感到手脚一阵冰凉,眼前一黑,晕厥过去…………

    待徐阶悠悠醒来,就见自己躺在卧室的床上,夫人顾氏正忧心忡忡守在床边,她身后的圆桌边,坐着徐暗和府上幕友李先生和吕先生,三人正小声的说着什么,虽未得真切,但隐隐绰绰能听到,他们在议论着为何同气连枝的二爷,会在这个节骨眼上捕乃兄一刀?以及这件事会带来什么影响……

    从恍惚中回到现实里来,徐阶心头重又被羞愤笼罩,世人都云“亲亲相隐、不为过也”自己这个首辅,竟被亲弟弟弹劾了,还把家里的阴私之事,拿出来大白天下,这叫他还有何颜面,再去摆起百官之师的架子?

    ,还不如死了算了…………,这是徐阶一刹那的念头,当然也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的思绪,便回到如何应付眼前危机上来了。

    轻轻咳嗽一声,引起屋里人的注意,顾氏激动道:“老爷,你可算醒了,吓死人了……”

    徐阶点点头,示意自己很好,便让顾氏先出去,只留儿半和两位谋士在边上。

    见他要挣扎着坐起来,徐番和吕德一一就是那个吕先生一起上前,一个把乃父扶起来,另一个拿靠枕垫在徐阶背后,使他能坐在床上。

    “你们也坐下吧……”徐阶神色委顿道:“靠近点。”

    三人便搬着圆凳过来,在床边上坐下,卧室里光线暗,方才离得远了还没觉着什么,但现在一靠近了,才发现只是个把时辰的功夫,徐阶竟仿佛老了好几岁。

    “事情还没搞清楚…………”李先生李翔道:“元翁不要放在心上。

    “对呀,说不定是有人冒二爷的名号呢”吕德干笑起来道:,“毕竟二爷远在南京,他那儿到底怎么回事,谁也不知道。”

    “不要安慰老夫了……”徐阶粲然一笑道:“这事儿,八成假不了。”他自家人知自家事,他这个弟弟,学问是有的,但自幼被母亲宠坏了,性情十分偏狭,尤其不能吃亏。嘉靖二十六年”徐陟参加会试”恰逢徐阶被指为主考,为了避嫌起见,徐阶希望乃弟能晚三年再考。

    按说这种哥哥主考,弟弟回避,也是题中之义,但徐陟感觉自己的才学,说以取得好名次了,更是坚决不想再遭那三年寒窗苦读了,于是兄弟俩当时就吵翻了。一个说,你坚持要考”我只能对你铁面无情了,另一个满不在乎道:,不用你帮忙我也能考中”

    结果徐陟还真没说大话,待阅卷结束,排定名次之后,徐阶赫然发现,自己的弟弟竟名列前十。考官们纷纷上排恭喜他,徐阶却陷入了思想斗争……龙兄虎弟本是好事,可是弟弟发达的太不是时候了。当时徐阶刚刚在夏言的安排下,顶替严嵩的党羽”当上了礼部尚书,一下就成为严党的眼中钉肉中刺。那时血气方刚的严世蕃,整天叫嚣着,要把他赶出北京去。

    在那个节骨眼上,徐阶知道自己不能给对方留下任何机会,否则必然惹祸上身,还会连徐到恩师。

    思来想去”他决定不能让徐陟这么显眼了,于是下笔一挥,将其从第五,打落到五十名开外。徐r这样对一个没有关系的考生,当然会惹人非议”可那人是自己的弟弟,就只会让人称赞了。

    果然,连严世蕃都说,徐阶能这样对自己弟弟,他又怎能为别人徇私呢?于是徐阶安然说度过了一次考验,还赢得了公正无私的名声。

    徐阶考虑的很周全”但唯独没有考虑到,这对自己弟弟是多么的不公平啊!徐陟最终落全了庶吉士,无缘清贵之路……当他道听途说、知道真相后”进士及第的喜悦化为满腔的恨意,找到徐阶质问他为何加害自己!

    徐阶无言以对”若不是下人拉开,险些被他给揍了。后来徐陟满心不甘,又是写写材料到处投递,又是去吏部、都察院求告,但都没有掀起什么水花。兄弟俩自此就结下化不开的粱子……但徐阶心里始终是有愧的,便想着等分配时,给他安排个好的职位,补偿一下。然而人算不如天算。第二年,又发生了震惊中外的“复套事件”夏贵溪身陌名裂,树倒猢狲散,其门下人人噤若寒蝉。徐阶作为夏言头脑爱将,自然首当其冲,成为严党意欲处之而后快的头号目标。

    等到官员分配时,徐阶自顾尚且不暇,哪能顾得上乃弟。徐陟也或多或少受到他的牵连,结果被分到了冷衙门中的冷衙门南京行人司。徐陟彻底崩溃了,他在南京逢人就控诉乃兄的“恶行”弄得人人避之不及,还给家里老母写信哭诉。弄得太夫人大病一场,骂徐阶禽兽不如……

    这都是陈年公案了,最近几年徐阶掌了大权,为了补偿当年种种,开始刻意提拔徐陟,将其从正五品升为正三品,只是怕过于显眼,才一直将其按在南京,谁知这孽畜竟不体苦心,反而因为陈年积怨,跟着别人一起捅自己刀子!

    听了徐阶删繁就简的讲述,三人唏嘘之余,不再怀疑奏章的真实性。

    “把这本子扣下吧!”徐番一咬牙道:,“神不知鬼不觉!”

    “不妥。”李先生摇头道:“二爷远在南京,时间却拿捏的这么准,奏本正好在齐康之后抵京,其中必有人为因素,我看二爷上书,八成是有人在背后煽动的。”

    “我也这样觉着”吕先生沉声道:“如果是这样的话,这封奏疏瞒是瞒不了了,必须上给皇上了。”

    徐番焦急道:“那我们的处境,一下子就危险了……”

    “不要慌……”徐阶就看不得儿子这副险燥的模样,皱眉道:“为父是大明的首辅,没那么容易完蛋的。”

    “大公子别着急。”李先生忙打圆场道:“元翁说的是极,我们现在虽然一招受制,但仍然占着优势,水来土掩就是。”

    “怎么个掩法?”徐番问道。

    “元翁先上一道请辞的奏章,言语一定要凄凉,给人以伤心断肠的感觉。”李翔道:“大公子同时也伤一道,将元翁和二爷的恩怨简白天下,当然不要说是当年元翁故意压低二爷,只说是大公无私。横竖查无实证,全看怎么说了。”

    “然后再让那些言官”吕德接着道:“把这件事和高拱牵扯起来,说是他利用二爷对元翁的怨怼之心,煽动二爷上书的”把高拱说得越阴险,把二爷说得越糊涂,元翁身上的压力也就越小。”

    “对呀”徐番拊掌道:“还是得把火烧回高拱身上!这就叫“祸水东引,……是吧?”

    两人含笑点头。

    听了他们的议论,徐阶想说两句,但实在提不起精神,只得点点头,道:“就这么办吧,全劳二位先生了……”见元翁的精神又委顿下去,三人服侍着他躺下”便蹑手蹑脚的退下了。

    徐阶不意后院起火,家丑外扬,十分的尴尬狼狈,只能在当天就上书乞骸骨,心灰意懒之意溢于言表,看起来着实伤了心。

    看到徐阶也彻底撂了挑子,隆庆皇帝彻底崩溃了……自从徐高两派的言官开始互掐后,因为事涉首辅和次辅,内阁不敢自专”全都一股脑转送到乾清宫来,对骂的帖子在他面前堆得像小山一样。隆庆知道事关国体,不能轻忽,无可奈何之下,只得强忍着呕吐,一本一本看完,再一本本做出回复”整天整天的时间,不能和自己美丽的嫔妃玩乐,全都耗在这上面了。

    要是有点成效也行,可偏偏这些言官们没一个听皇帝的,自己好话说尽,他们还是我行我素,吵得吐沫横飞。

    到了最后,自己最信任的高师傅,和最敬重的徐阁老,竟然双双上书请辞,任凭自己怎么劝说,就是不肯会内阁上班……隆庆心中不由满是挫败感,郁闷的一塌糊涂。

    他终于明白自己的父皇,为何当年那么喜欢廷杖了!非是虐待狂”实在是不得已啊!也只有杖!杖!杖!才能震慑住那些洪水猛兽般的言官,可他没有乃父的冷硬果决”登极半年,皇帝让大臣们彻底弹劾怕了,那种被人指着鼻子骂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甚至会令人不举,所以他实在不想因为大臣间的事情,把自己也牵扯进去……

    终于在彻底无法忍受之后,他把沈默和张居正找来了,让他们无论如何,都要把两位国老劝回来,调停一下他们的矛盾,让他们以国事为重,叫那些言官别再闹了,消停消停吧……

    宴帝几近哀求的语调,让沈默和张居正两人心里很不好受,只能把这个烫手的山芋接过来。看着隆庆如释重负的样子,两人唯有苦笑连连…………如今两位国老已是撕破脸破,不死不休了,舌粲莲花也劝不住啊。

    不管心里怎么想,两人还是得奉旨行事啊,于是先一起去了徐阶府上,见到正在养病的徐阁老,软磨硬泡,好话说尽,又把皇帝搬出来,说隆庆如何的茶饭不思,整天做梦都念叨您老。老首辅终于答应,三月三回内阁去参加蟠桃节的聚餐…………内阁每个季度,都会有一次聚餐,用以交流感情、互通有无,阁臣们正是想利用下一次聚餐,看看能不能在酒桌上,让两人揭过这一节,哪怕是神离貌合也成啊。

    两人又去了高拱府上,高拱不矫情,听说徐阶去,便点头道:“好!我也去!”答应的无比痛快,反倒让沈、张二人升起不祥的预感,张居正轻声道:“到那天您可千万收着集脾气,万事开头难,咱们过去这一关,日后就能渐渐缓和……”

    “是啊”沈默也道:“这眸子没有您和元辅坐镇,内阁的事务完全停滞下来,国事堆积如山,再耽搁下去,会乱套的!”

    “不是由李春芳暂摄国政吗?”高拱吃惊道。郭朴也被参了,所以内阁中,现在以李春芳为首。

    “唉”两人叹气道:“李石麓就不是个管事儿的人,不管什么,都要等着你们回来决定,所以咱们才着急。”

    “好吧。”高拱想一想,还是要以国事为重,终于点头道:“到时候我让着他就是。”心说不管气不气,要是能过了这一关,就算万幸了……其实他心里,已经很清楚,自己无法和徐阶匹敌,所以能息事宁人的话,他是可以接受的。

    “如此甚好”两人大喜道:“那我们后天见!”

    离开高府后,沈默松口气道:“终于是把两人请到一起了,看看到时候能不能有奇迹发生。”

    张居正先是没做声,而是奇怪的看了沈默一阵,才低声道:“你就那么愿意他们回来?”

    沈默一阵错愕。!~![(m)無彈窗閱讀]

第七九四章 最后的午餐(中)

    自从悦宾楼一会后,沈默和张居正之间,便形成了一种微妙的默契,虽然都把对方当成是未来的对手,但他们都认识到,在目前这种大佬凶猛过招、朝中巨*滔天的时刻,对彼此来说最佳的选择,乃是暂且放下矛盾,彼此合作,共度时艰。

    一是因为他们对自身实力的清醒认识——比起那些根深蒂固的老头子来,两人的实力还是弱了……张居正自不消提,就连沈默,虽然党羽众多,无奈根基尚浅,麾下众人徒有潜力、却无实力,平时看着还好,但真到了这种比拼内力的时候,实在不够看。

    二是因为他们共同的处境,徐阶提拔两人入阁,其实是希望他们能帮着对付高拱的,然而两人对高拱的印象都不错,更不想因此得罪了皇帝。同时,他们又因为不同的原因,感受到了来自徐阶的强大压力,使他们不得不考虑自己的出路何在,何时能实现抱负?

    在强大压力下,两人形成了一定程度上的同盟,然而两人皆是一世之杰,谁也不会甘居从属的位置,这就导致这种同盟关系,是松散的各自为政,是基本靠猜的各怀鬼胎——甚至连结盟本身,都是心照不宣的,谁也没说过要和对方‘联手’之类的话,只能从对方的言行举止中,去猜测判断其真实意图。

    两人之间复杂微妙的关系决定了,这是一场天才间的游戏。你必须和对方保持同样的智慧,才能做到共同进退、相互照应,如果你的心智不及对方,就有可能被牵着鼻子走,成了人家的垫脚石、挡箭牌,甚至被卖了,还会帮人家数钱……

    现在,张居正第一次表露了他的态度——对于徐阶和高拱之间的争斗,他不觉得这是麻烦。恰恰相反,很可能在张居正看来,这是件大好事。因为二虎相争、必然是一死一伤。说白了,最好是两人连同他们各自的同党,都卷铺盖回家如此,毋须劳咱们费神,横在前面的两座大山一下子都搬走了。

    在张居正看来,这没有损害,只会带来利益……徐阶下台,需要自己来照顾他的晚年,必然要将大部分实力转交给自己,这样自己这个末位阁老,靠着丁未科同年的帮衬,就有了和沈默掰一掰手腕的能力,到时候无论是战是和,都距离最终胜利更近了不是

    听了张居正的话,沈默当时只是淡淡一笑,坐回轿子里,他才皱起了眉头……张居正那番表态,其实是七分真、三分假,甚至是半真半假,他不相信张居正能天真的认为,皇帝会放徐阶和高拱同时离去……大明还要不要治国了?退一万步讲,就算两人同时离开,‘山中无老虎、猴子称大王’了,也轮不到自己和张居正两只小猴子……赵贞吉、葛守礼等起复老臣,可在那里虎视眈眈呢,恐怕获利最大的,将会是他们。

    当然沈默不会觉着张居正不切实际,毕竟他作为徐阶继承人,有把一切往好处想的权利。但自己的处境比他艰难多了,如果不能尽快想办法改善在徐阶心中的印象,那么等着高拱一去,自己很可能将成为徐阶下一个暗算的目标……而以他对局势的判断,这种可能性十分之大。

    该怎么做?沈默是有办法的,有些他已经做了,有些他还没做,他还想再等等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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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转眼间,三月三到了。

    目前暂摄部务的李春芳,十分重视这次聚会,虽然内阁进入繁忙时期,但他还是特意放假半天,让一干司直郎和中书舍人全都回家待着,以便二位国老能敞开心扉,争取把问题都解决了……在李阁老看来,当前之下,没有比内阁恢复秩序,更重要的事了。

    这天上午,他也什么都不干了,亲自跟厨房敲定了菜单,半数松江菜、半数河南菜,保证二位国老眼前,都是自己的家乡菜。又监督着杂役们把食堂重新布置一遍……原先的红色提花地毯卷起来,换上使人心情平静的湖蓝色地毯,桌上多摆些使人愉快的鲜花绿叶,绞尽脑汁想为这次重要的聚餐,创造最好的客观条件。

    辰时一过,他就催促沈默几个,分头去请徐阶、高拱和郭朴前来赴宴。约莫大半个时辰后,沈默把郭朴请来了。李春芳和郭朴的关系不错,两人见面还打趣了几句,然后李春芳便开始婆婆妈**,请郭朴待会儿务必帮忙说合二位阁老……言外之意,你可别起哄架秧子,光帮倒忙啊

    听了李春芳的请求,郭朴苦笑道:“高阁老那脾气,你还不知道?真要是发作起来,神仙也劝不住啊”

    “那就不给他发作的机会,”李春芳看看沈默道:“咱们大家一起努力,争取把他的火气压住。”

    郭朴一听就不高兴了,似笑非笑道:“为什么不压徐阁老?”

    “徐阁老是好脾气的。”李春芳笑道:“所以咱们得多照顾急性子。”

    这么一说,郭朴也不便发作了,便坐在那里喝茶,与沈默闲聊道:“听说江南最近和王国光处的不错?”

    “呵呵……”沈默低头吹吹茶杯的热气,心中快速转念,觉着郭朴这话别有深意,便含糊道:“唉,王部堂最近不顺,我倒是经常开导他。”

    “是啊。”郭朴点点头道:“他是个理庶政的好手,却从没碰过戎政,把他放在兵部,不别扭就怪了。”

    李春芳看了郭朴一眼道:“万事开头难嘛,有王崇古几个辅佐着,相信王疏庵很快就会上手的。”今天的主题是‘万事和为贵’,他不希望郭朴冷嘲暗讽徐阁老。

    郭朴撇撇嘴,看看沈默道:“得,改天上我那,咱们关起门来随便聊。”

    沈默笑着点点头,李春芳无奈的摇摇头。

    ~~~~~~~~~~~~~~~~~~~~~~~~~~~~~~~~~~~

    一到午时,李春芳就坐不住了,亲自去会极门口候着,沈默和郭朴也只好跟上,三人等了一刻钟,见张居正伴着一具肩舆从宫门处缓缓走来。

    李春芳登时就懵了,嘴唇哆嗦道:“高阁老怎么还没到?这可如何是好?”让徐阶看到,高拱竟比自己还大牌,肯定要不高兴的。

    “走一步看一步吧。”沈默轻咳一声道:“咱们迎迎去。”

    “嗯。”李春芳只好把心事收起来,摆出一脸的笑容,带着沈默两个,朝着那肩舆迎了过去。

    “卑职等恭迎元翁”远远的,李春芳就拱起了手:“您老近来贵体可好?”

    “好,好……”徐阶已经看到,出迎的人中,没有高拱和陈以勤,本来满脸的笑容顿时去了一半,有些皮笑肉不笑道:“暂时还死不了。”

    “瞧您说的。”沈默笑着搀扶着徐阶下了抬舆,笑容真诚道:“皇上万岁,阁老百岁。您老还得伺候皇上二十年呢……”

    “真还干二十年,有些人就会恨死我了。”徐阶似笑非笑的站定。

    “怎么会呢,这些天您不在,咱们都想掉了魂儿似的……”沈默笑着接话道:“天下人都盼着老师永保安康,百姓好多过几年安生日子呢。”

    听了这话,徐阶大感受用,拍拍沈默的手道:“将来还得靠你们年轻人……”言外之意,现在还得靠老夫。

    一行人说着话进了内阁,在食堂中坐定说,喝茶说话,因是为了哄徐阶开怀,几位阁臣都撇开了面子,一唱一和的插科打诨讲笑话,倒也其乐融融。徐阶在家里憋得久了,今日重回内阁,又见阁员们比往常还要奉承自己,他真是如鱼得水,欢畅愉悦。听别人讲笑话,他也技痒道:“最近听了个四喜诗,蛮有意思的。”见众人做洗耳恭听状,他便吟道:“说是,头一喜,久旱逢甘雨;第二喜,他乡遇故知;第三喜,洞房花烛夜;第四喜,金榜挂名时……”说完之后,见众人一脸木然,他有些抓瞎道:“怎么,不好笑吗?”

    “呃,哈哈哈……”众人捧腹笑起来,道:“真太好笑了……”心中却哀鸣道:这四喜诗好不好已经流行十几年了,怎么这老大爷才听说呢?

    见徐阶有些尴尬,张居正赶紧出来圆场道:“我还听说,有个‘四更喜’。”

    “怎么讲?”众人来了兴趣。

    “每一句前头加上二字。”张居正道:“曰,十年;曰,万里;曰,和尚;曰、教官。”所谓教官,就是海瑞最初担任的职务,向来由屡试不第的老举人担任,仍然有资格参加会试。

    “哦……”李春芳便按照张居正说得,吟一遍道:“头一喜,十年久旱逢甘雨;第二喜,万里他乡遇故知;第三喜,和尚洞房花烛夜,第四喜,教官金榜挂名时。”众人闻言捧腹大笑起来,不过这次的笑,可比上次真多了。

    “我也听说过,一个‘四最喜’。”沈默也笑着凑趣道:“似乎比太岳兄的那个还进一步。”

    “快讲快讲。”众人一起催促道。

    “说是在那七字之下,再增加五个字。”沈默道:“曰,十年久旱逢甘雨,甘雨又带珠;万里他乡遇故知,故知为所欢;和尚洞房花烛夜,娇娘乃公主;教官状金榜挂名时,一举中状元……”

    “确实是最欢喜,无以复加了。”众人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笑什么呢,这么欢乐?”食堂里其乐融融,门口处传来陈以勤的声音道。

    众人止住笑,循声望去,便见陈以勤伴着高胡子,站在了门口。

    除了徐阶,赶紧都起身相迎,把高拱请进了屋里,在左首第一位坐下。

    高拱进来后,始终绷着脸,没有一丝笑意,气氛自然怪异起来,再不复方才的欢乐了。

    “方才讲什么笑话呢?”为了活跃气氛,陈以勤又问了一遍。

    李春芳便把三首诗给他复述一遍。

    “果然有趣啊……”陈以勤笑得花枝乱颤,问高拱道:“是不是啊,新郑公。”

    “确实有趣,”高拱笑得不阴不阳道:“我好像也听过一个版本。”

    “哦?难道还能更欢乐?”众人全都好奇道。

    “那到不是,而是改四喜为四悲。”高拱淡淡道。

    “同样有趣,快讲来听听。”众人催促道。

    “太悲了,还是不说了吧。”高拱卖起了关子道。

    “讲,只管讲。”他越这样说,大伙儿还越愿意听。

    “那好,听着。”高拱沉声道:“第一悲,雨中冰雹损稼秧。”

    “确实够悲的,”众人笑道:“那第二悲呢?”

    “故知乃是索债人。”高拱又道。

    “哈哈哈……”众人笑得十分欢乐,点头道:“不错不错,够悲的,那第三悲呢?”

    “花烛娶得石女郎。”高拱接着道。

    “呵呵呵……”众人的笑容顿时暧昧起来,笑道:“天下之悲莫过于此啊。”

    “不对,前三悲加起来,也比不过这第四悲。”高拱啜口茶,看一眼徐阶道。

    “快讲快讲。”众人的兴致被高高吊起道。徐阶瞳孔一缩,感觉有些不妙,但忍住什么都没说。

    “听好了,这第四悲是……”高拱慢悠悠道:“主考偏偏是哥哥。”

    众人先是一愣,然后一个个表情怪异起来,分明是想笑不敢笑,忍着又难受的样子。

    徐阶的脸上阴云密布、表情十分难看。

    ~~~~~~~~~~~~~~~~~~~~~~~~~~~~~~~

    见一句话把气氛就搅黄了,高拱表情欠揍道:“看,我说不说吧,说了你们又不爱听。”

    “哼……”徐阶闷哼一声,表示严重的不满,但他自重身份,不会当场跟高拱翻脸。

    “呵呵,说笑的,说笑的,做不得真的。”李春芳赶紧叫传菜,不让高拱再说下去。

    待菜肴上来,李春芳敬酒道:“今天是西王母诞辰,咱们内阁也趁机偷闲坐坐,别看咱们整天见面,但真正坐下来说说话,喝喝酒的机会还真不多……这第一杯酒,敬皇上圣躬安康,万寿无疆。”众人满饮此杯。

    第二杯酒,李春芳又提议祝徐阶松鹤延年,长命百岁。

    第三杯,再祝内阁和睦,亲如一家。

    待他领了三杯酒,沈默、张居正等人也跟着敬酒,都表达了希望内阁安宁、二位大佬和好的愿望。

    等所有人都敬过酒,众阁臣都有些微醺了,高拱更是满脸通红,甚至连眼珠子都发红了。但他仍然一杯接一杯的灌着酒,听同僚争先用溢美之词巴结徐阶,不由冷笑出声来。

    “高相要说两句。”李春芳也有酒了,笑问道:“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相逢一笑泯……什么来着?”

    大家都把目光投向了高拱,心说您老就服个软,赶紧把这一关过了吧。

    见众人都望向自己,高拱咧嘴笑道:“我说了,可别嫌刺耳。”

    ‘感情大伙儿白费口舌了?’众人一阵挫败,心说好你个有屁就放的高肃卿,少说两句屁话,能憋爆了肚皮?

    但地球人已经没法阻止高拱了,只见他端着酒杯站起来,走到徐阶身前道:“这些日子,下官常常中夜不寐,披衣而起,拔剑四顾,想起陛下登极以来这几个月,元翁您的所作所为,我就难抑胸中不平”

    徐阶坐在那里,平视看不见他的脸,仰视又太掉价,只能装作镇定的夹菜道:“你有何不平。”

    “想去岁先帝驾崩,徐公你竟妄拟《遗诏》,假借先帝之口,将先帝几十年的作为尽数否定,尤其诋毁斋醮之事然而当先帝在时,你却整日拟写青词,向先帝邀宠献媚,还整日在西苑穿着道袍,光着脚,戴着香叶冠,和严嵩争着抢着给先帝护法。可当先帝甫一晏驾,你却马上态度大变,竟想用鞭笞先帝的方法,来给自己洗白难道那些事情不都是你支持的吗?你有什么资格指摘先帝呢?”

    见高拱借着酒劲儿,把憋在心里好久的话透露出来,众人无不变了脸色,赶紧劝道:“高阁老喝醉了,少说两句吧。”

    “放屁,我没何罪”高拱瞪一眼李春芳道:“你也不是个好东西,整天揣着明白装糊涂,鳖蛋一个”

    “得……”李春芳缩缩脖子,小声嘟囔道:“我成王八蛋了。”他的本意是,不惜自嘲,给高拱个台阶下。

    “谁管你个王八蛋”高拱看都不看李春芳,两眼直盯着徐阶,接着道:“现在,你又广结言路,不惜国体也要讨好科道,为的是将其收为鹰犬,然后用来驱逐裕邸旧臣,元翁,阁老、百官呈送的救时良相啊,你到底是何居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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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还有一章,写不完俺不困了……不过大家就不要等了明早验收吧。

第七九四章 最后的午餐(下)

    .“你到底是何居心!”伴着高拱的大声质问,天空中突然响起一声闷雷,紧接着噼里啪啦落下了豆大的雨点。原来外面不知何时,已经黑云压城,天昏地暗了。

    但屋里的众位阁老,却没有一个往外看的,他们的目光都落在彻底撕破面皮的徐阶和高拱的身上,他们知道,大明的朝堂格局,已经要无可逆转的发生大变了。

    徐阶仍在夹菜往口中送,过了好久才停下箸,拿起口布擦擦嘴,方才沉声道:“新郑这样说就不对了,你说我广结言路,操纵他们驱逐裕邸旧人,可你高新郑是我引荐入阁的,裕邸五位师傅,现在有四个都成为大学士,如果我要驱逐藩邸旧人,何苦还要请你们入阁?”这话说得合情合理,高拱一时语塞。

    见他不语,徐阶趁热打铁道:“况且言路人多口杂,数百御史、给事中,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安能一一而结之?又安能使之攻公?”顿一顿,语调带着嘲讽道:“若果真可以做到的话,你为什么让我独美,也一起结好言路嘛!”

    高拱想不到徐阶的反击如此犀利,这是两人共事以来所仅见的。显然,要么徐阶一直深藏不露,在这关键时刻才峥嵘毕现;要么就是他这番话,已经构思良久了,就等着他发问呢。

    不过无论哪一种,都能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徐阁老,阴重不泄,的美名,果然不是虚传。

    正在愣神间,徐阶也站了起来,虽然个子比高拱矮了半头,但气势上却完全压倒后者,只听他乘胜追击道:“至于遗诏之事,先帝对我恩重如山,我徐阶是绝对不会背叛先帝的”我之所以要那样写”不过是为了给先帝收拾人心,使拨乱反正的恩典,自先帝而出罢了。是有所冒犯先帝,但归根结底,还是为了先帝的身后名声着想!悠悠众口堵不住,只能让他们无话可说啊!”

    “真是舌粲莲花啊……”高拱这才回过神来,冷笑连连道:“按你这样一说,怕是当年的逢君之恶,也全都成了虚与委蛇,不得已而为之喽!荒谬!”

    “不”徐阶却不着恼,而是冷静道:“高公指责我曾经为先帝写青词,还主动协助皇上修瞧,不错,这是我的错误……”众人正在惊奇于徐阁老缘何突然承认错误,却听他话锋一转,带着浓重的嘲讽对高拱道:“但是你难道忘记了?自己也曾踊跃想要帮着皇上修炼,只是没资格被挤下来而已。”

    “一派胡言!”高拱恼羞成怒道:“徐阁老,你诽谤我可有证据?!”

    “证据么”似乎还真有哩……”徐阶拍拍脑壳,带和淡淡的戏谑对高拱道:“当年我还兼任礼部尚书时,先帝有一次以密札为我,说:“高拱上书恳请,愿得效力于斋瞧事,可许否?,这封密札现还在老夫手中呢,公想拿出来温习吗?”

    徐阶的语调依旧平缓”仿佛在叙述一件家长里短的小事,但话语间的内容,却是对高拱最好的回击一其实他这话里,有偷换概念之嫌,如果真要为先帝“收拾人心”那就不要搞得举世皆知。现在天下人都知道“遗诏,是你徐阶的大作,他们只会感激你徐阶,怎会感激嘉靖呢?所以高拱说他,靠贬抑先帝以自救”并算是不冤枉。然而徐阶有着高超的骂战技巧,还没等对方反应过来”他又开始揭高拱的短,爆出一段高拱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的陈年秘辛,结果让高拱羞赧之下”嗫喏不能言。唯恐其再说出什么让自己颜面扫地的事儿,只能败下阵来……,这一场首辅和次辅间的短兵相接”以次辅气势汹汹而来、主动挑衅在先,却以首辅连消带打、大获全胜告终,显然两人的实力差距,几乎是全方位的……

    虽然一通炮火,把高拱炸得外焦里嫩,但徐阶也是一样的颜面扫地……,堂堂内阁首辅、大明宰相,竟然被自己的副手当众羞辱,不管结果如何,他的名声都将受到极大的损害。所以徐阶在把高拱打翻之后,反倒自个像被人爆了菊花一样,满脸苦涩的朝众人一抱拳,便一样不发的走出食堂,步履沉重而缓慢。

    这场可谓大明最高规格的吵架,实在太过惊世骇俗,又如爆炸一般猛烈而短暂……在高拱发难之后,徐阶“砰砰砰,几句就完成了逆转、锁定了胜局,以至于在场众人都没来得及劝一句,待到徐阶快走出食堂,张居正和李春芳赶紧追了出去。

    剩下几位晚了一步,也不好一股脑都出去,便在那里守着高拱,唯恐他出什么事儿……,高阁老一直以来,都是以直臣、铮臣的面貌示人,现在却被徐阶一下子打翻了形象,在人们心中,必然顿时猥琐、虚伪起来。这叫视名声为生命的高阁老,情何以堪啊!高拱倒没他们想象的那么脆弱,还不至于寻死觅活,但受到刺激也不小,他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两眼发直、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口中喃喃自语,只是谁也听不清楚”“”

    沈默的心情也很灰恶,他其实对今日的会餐也是有期许的,实指望着双方能在皇帝的恳请下,同僚的撮合下就坡下驴,哪怕以后二位貌合心离、同床异梦呢,但只要高拱在,就比不在强。所以那天他尽力劝说,感觉高拱也心动了,颇有和解的诚意…………何况就算不想和解,也不至于彻底撕破面皮啊!

    要知道大佬之间的战争,向来是由马仔在前面拼杀,大佬们坐镇后方,运筹帷幄……,…就像徐阶一直以来所作的,哪怕打得再激烈,大佬们也不会亲自上阵的。一来是不能失了体面,“瓦罐难免井边破、将军总是阵上亡”一旦你亲自上了阵,就很可能被人撕破面皮,颜面扫地,“就像今天高拱和徐阶这样;二来”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官场上的斗争,没什么你死我活,大都以打倒对方为目的,而且风云变幻极快,也许上一刻还是对手,下一刻却又变成盟友,敌我转换是常有的事儿,所以大佬们置身事外,将来再,有志一同,时”也不至于太尴尬:最后,如果不亲自出手的话,就算战败了,也能有个体面的收场不是毗现在高拱却打破了规矩,自己扛着炸药包就上了,只能用昏了头解释了……

    ,但是为什么他会突然昏了头呢?,沈默皱着眉头,低声问一旁的陈以勤道:“怎么搞的?前天还好好的呢。”

    “我怎么知道,……陈以勤也郁闷得一塌糊涂,压低声音道:“我一到他家,就吃了个下马威,高阁老说是坚决不来,我好说歹说,他都黑着脸不理我,被我说烦了,就躲到后院待着。我也不能走啊,只能在那干耗着,一直待到午时一刻”我心说,肯定不会来了。便让管家跟他带个话,自己先回来吧。谁知不一会儿,高福出来,说老爷已经拾掇好了”随时可以出发。”说着摇头苦笑道:“这次高公倒没再别扭,很快出来相见,上轿前,我说了句“咱得赶紧,不然要晚了。,他却冷笑一声道:“慌什么,午时三刻指定到”我当时光顾着赶路了”也没往别处想,现在一寻思,午时三刻是啥时辰?他分明是要来拼命啊!”

    见陈以勤郁闷的使劲挤眼,沈默拍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这不怪你”你又不是他肚里的蛔虫,“…”

    两纠氐声说着话,那边郭朴也把高拱的魂儿叫回来了,这时李春芳从外面进来,就这一会儿工夫,他的嘴角就起了燎泡,可见方才有多上火。李春芳看看高拱,拱手深深一躬道:“阁老,您是我的前辈,上司,从哪头论,都轮不着我说你,但现在我要斗胆说几句。今儿这事儿,是您的不是,内阁乃朝廷首脑,一日也乱不得,但您和元辅一撂挑子就是半个月,这半个月,对我们几个那是度日如年,虽然殚精竭虑,却仍是搞得一塌糊涂…“阁老,国家不能没有一个安宁的内阁,内阁不能没有您和首辅的琴瑟相和啊!”顿一顿,又道:“您常说,皇上信任内阁,我们更应当担起责任,为皇上分忧。但现在内阁非但不能为皇上分忧,反倒成了皇上的烦恼。

    这些天,每日都有十几道手谕下来,无不是询问二位的近况,让圣心忧虑至此,阁老,下官再放肆的说一句~失了为人臣的本分了!”

    高拱已是乱了分寸,他也不知自己被灌了什么**药,竟然把一顿子邪火在这里发泄。更郁闷的是,发泄之后,竟没有半分痛快,反而胸中如一团乱草,让他想要大声嘶喊,把眼前的一切撕碎………,然而李春芳的话,每一句都像一块大石,重重压在他身上,越来越多、越来越重,压得他动弹不得,甚至连呼吸都艰难起来。

    见高拱仍然在那发木,李春芳面色一沉,竟然一撩官袍下襟,给他跪下了:“阁老,算我求你了行吗?徐阁老被我们劝住了,张太岳陪着他的值房里呢,您就去道个歉,服个软,咱们好歹好歹把这关过去再说暂…”说着竟放声大哭起来。

    众人赶紧去扶起李春芳,见他已经哭成个泪人了,这位温和的大学生,已经被最近的鸡飞狗跳,折磨的几近崩溃了。

    局外之人尚且如此,当事人心里的郁卒,就更不消提了;而内阁尚且如此,整个北京官场,又该是如何的浮躁混乱?

    沈默在边上看着,如果换成他是高拱,已然撕破脸了,就必然不会再低下头,让对方二番羞辱。那样做,除了自取其辱,他真不知道还有什么意义……

    然而高拱方寸大乱,竟然在李春芳的劝说下点头了,木然的站起身来,跟着他往外走。

    沈默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拦住他不让去,只能定定站在那里,看着那略显佝偻的高大背影,他心中满是悲怆,高肃卿英雄大器,竟自讨其辱到这个份儿上!失败…………已是注定的了。

    突然感到面上有些冰凉,沈默随手一抹”似乎是倏然飞进来的雨滴,但为何又有些温热?

    高拱到底是怎么和徐阶道歉的,两人之间说了什么…………沈默一点都不想知道。其他阁员都守在首辅值房门外,只有他站在对面的回廊下,面无表情的望着眼前的活剧。之前一直心有幻想,但现在他终于醒悟,高拱失败了,自己的挡箭牌没有了!

    没有时间为高拱伤感,他的大脑开始飞快的旋转,早就备好的几套预案,到底该采取哪一套,是否还要修改,这一切都需要时间思考,所以他暂时成为了旁观者。一直到高拱和徐阶从值房中出来,他才重新走了过去。

    二位阁老的脸上,仍然阴云密布,只是在嘴上安抚众人道:“没事了,没事了……”

    几位阁臣也只好附和道:“没事了,没事了……”

    能没事儿了吗?这又不是小孩吵架”回头就忘,恐怕一辈子都抚不平今日的创伤吧。徐阶和高拱都感觉没有颜面再待下去,于是前后脚的打道回府,郭朴也跟着走了。

    见送走了三位阁老,内阁中还是原先那四位阁员。感情这场苦心策划的和解宴,非但没有起作用,反而让情况雪上加霜了。李春芳满腹都是疲惫郁闷”罕见的一言不发,转身进了院子。

    “这都什么事儿啊……”陈以勤也摇摇头,走进内阁去了。

    会极门下,只剩下沈默和张居正两个。两人静静的站在门房下,雨一直下”气氛不太融哈……,张居正受不了这种压抑的气氛,刚要说,咱也回去吧。却见沈默两眼紧盯着自己,他有些发毛道:“怎么这么看我?”

    “你干的好事吧……”沈默收回目光,重新望向漫无边际的雨幕。

    “…………”张居正先是一惊,马上看向四周”才发现沈默的卫士,不知何时已经把周围保护起来了。

    加上雨声漫天,不必担心隔墙有耳。他便意识到”沈默不是在求证,而是已经确信了”手是轻笑一声道:“我说过,我不想看到一切恢复原样。”说着伸手出去,感受那雨丝的冰凉道:“冬天太久了,非得一场雷雨,才能让春天早日到来!”

    “小心欲速则不达。”沈默垂下眼睑道。

    “行了,别装好人了,谁不知道谁……”张居正笑起来道:“徐涉的弹章,恐怕有某人在背后推波助澜吧……”

    “不是。”沈默淡谈道。

    “你可以不承认,因为没人会抓到你的证据”张居正笑起来,指着自己的脑袋道:“但我只相信这里,不需要证据。”

    “随你怎么想””沈默轻叹一声道:“无论如何,快结束这场纷争。”

    “是啊……”张居正点头道:“这段时间来,科道官叫阵骂战、煽风扬焰,已使朝政停滞,士风大坏,必须马上恢复正常了……所以我才会又给高拱点了点火。”说罢,笑着看向沈默道:“现在是不是觉着,我比你要高明一点点呢?

    “未必。”沈默嘴角上扬道:“你是浑水摸鱼,我是火中取粟,难度本来就不同,何况,你就赢定了么?”

    “那好,咱们走着瞧。”张居正十分享受这种高手对弈的感觉,整个人都神采焕发起来,笑道:“倒要看看你,将会如何出招。”

    “不会让你失望的。”沈默一伸手,接过侍卫递上的雨伞,便走进漫天雨幕中,很快便看不见了。

    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张居正的神情有些凝重,看来,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自己本以为,通过那么隐秘的渠道,让高拱知道了徐阶的决心和后手,既可以让高拱感激自己,又能促进结果早些出来,还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在老师那里继续当好学生。

    但现在看来,自己还是小觑了别人,沈默一下就能猜到真相,恐怕老师也能猜到吧?

    又转念一想,未必,毕竟沈默也纯靠猜的,在这个乱糟糟的大混斗时代,人人都是嫌疑犯,死不了人的。

    这样一想,他又放下心来,想道:“徐涉的事情,到底是不是他干的呢?,张居正更没有证据,只是有些怀疑,方才被沈默揭穿了老底,不愿示弱,所以才说出来,但沈默的反应,还是让他无从判断,到底是谁干的呢?

    带着一脑门子官司,张居正也回去值房了,高大的会极门下,一时间只有沙沙的雨乒,却带不走那浓重的阴谋气息……!~![(m)無彈窗閱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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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介绍:
权柄结束三天后,新书开始了,写的是明朝嘉靖到万历年间的事情。那段历史很好玩,也让人特别遗憾,很多年前就有写一下的冲动。
实际上三月份开始,我便开始准备这本书,为什么用这么长时间?因为对历史的敬畏,许许多多东西需要落实和思考。
然而落笔成文时,还是希望大家看了能轻松快乐,因为经过三百多万字的《权柄》的征程,我深切明白一个简单的道理,大家平时生活都不易,没必要让读者在看书的时候,再受一番折磨了。
所以我必须在历史的厚重与故事的轻松之间,寻觅一个平衡点,这很难,好在《权柄》给我积累了不少经验,在编辑的指导和读者帮助下,和尚几易其稿,最终敲定了这样一个故事……
让我们随着主人公,从云诡波谲的嘉靖后期开始,走一段激动人心的人生路,也让我们用最合理的方式,去改变历史的走向……
另,如果有养肥新书的习惯,可以看看和尚的第一本书《权柄》,三百万字,挺精彩的……
官居一品已经完结,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官居一品,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官居一品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