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且慢!
少年将笨重的铁剑靠在一边,蹲下身笑道:“琴儿这么聪明,以后一定学得会的。”
捏了捏妹妹的小脸,少年心中是说不尽的温暖。
他有全天下最可爱的妹妹,她和娘,都是他的珍宝,是他要倾尽一生力量保护的珍宝。那时候的少年,满心欢喜地定下不可动摇的信念。
可是,那个红色的夜里,他却毫发无伤地最先被人带走,远远地离开了灾祸,也远远地离开了那个充满阳光的童年。
在落日山庄,以新主人的身份,隐姓埋名地长大,依旧过着优越的生活。
父亲为他准备好了一切的后路,他看起来似乎并没有因那场事变失去什么。然而,他却知道,自己已经一无所有,包括那个他曾发誓要保护的妹妹,再也回不来了。
琴儿死了,伴随着那场大会。
活下来的,是萧琴。
“女中诸葛”萧琴。
“传奇女侠”萧琴。
“天玄武尊”萧琴。
他的妹妹,克服了重重艰辛,成为了萧家的骄傲,完成了父亲的嘱托。
可是,他却依然想念她,那个不是萧琴的“她”。
当年的小琴儿……已经死了!
……
……~
“当啷”!
萧文虹手中长剑应声落地,右手血流如注。
“你竟然……真的练成了。”
萧文虹发丝因为几场搏斗显得有些凌乱,整个人看起来再不似平时温和,带着右肩的血腥,甚至透着一丝邪魅。
“是!”萧琴的声音短促而坚定,“我用血练成了八震诀!”
在那种环境下,她做到了平时自己三十三年也做不到的事,仅凭四句剑决。
“你不是她……”
萧文虹突然对着眼前陌生的对手摇头,像是在自言自语:“你怎么会是她,琴儿不是这样的。”
萧琴听闻心中剧烈一颤。
“哥,你很多年没这样叫过我了。”从她回来以后,他以为在兄长心中,已经没有了那个童年的小妹子。
萧文虹却只是摇头:“可是,你不是她……”
闭上眼,她猛地别过头:“是,我不是琴儿,琴儿早就在那场火里死了,在爹爹选择送走你的时候,琴儿就已经死了,死在父亲的手里!”
“不许你这样说爹!”萧文虹愤怒。
“我偏要说,他是你敬爱的父亲,可是我恨他!”萧琴双目泛红,不知道是不是由于情绪激动的原因,声腺微微有些发颤。
仿佛多年压抑得情绪终于绝堤一般,萧琴胸口剧烈的起伏。即使在如此愤怒之中,心里却依旧可悲的冷静,不禁苦笑:终于说出来了。不想说的,不想做的,今日都彻底放弃了坚持,她终究还是屈服给了命运。
她终究不是圣人,这一身的毒,怪物一般的功力,见鬼的令牌,她每夜每夜都憎恨得想死。可是,她不甘心,她不甘心就这么被打败。
她是萧琴,骨子里天生留着不屈的血!
合上眼,平复了情绪,感觉到胸口的疼痛似乎有加重的趋势,萧琴深吸一口气道:“萧庄主,请回吧,胜负已然分晓,江湖盟等待庄主送上拜帖,傲雪堡也一样。”
言下之意,竟大有统一江湖之势。
萧文虹死死地望着她,似乎依旧不相信她会说出刚才的话来。
突然,他单手指向萧琴,眸光如冰:“我萧文虹以落日山庄庄主之名正式宣布,落日山庄与江湖盟从此势不两立!我与武尊萧琴,从此断绝兄妹关系!”
此语以出,包括褚茹雪在内,都吃了一惊。
萧琴难以置信地转身,却只看到兄长决绝的背影。
她的哥哥啊,竟然就这样毫不犹豫地舍弃她了吗?连退路都不留。
萧琴心中苦笑。
是,她是无情,可是,那些放弃她的人又如何呢?爹是这样,骆小蕊姐姐是这样,褚茹雪是这样,如今,她的哥哥,也是如此……
罢了。
落日山庄的队伍就这样浩浩荡荡地离开了会场,萧琴原本低着头,在余光触及软轿旁边那抹碧色身影时,却突然抬起来。
碧衣女子素来清冷的面容上此时似乎更多了一分复杂的感情,望向她的时候,只用口型说了句什么。
萧琴一怔,随即感激地对她笑了笑。
谢谢,谢谢你,丰雅,或者该叫‘留云’……
眨眼间,年轻的尊者已然恢复寻常神色,握紧剑柄,萧琴神色更复坚毅。
“本尊在此,下一个挑战的,是哪一位?”
“本尊在此,下一个挑战的,是哪一个?”
萧琴似乎已经拼红了眼,独自站在擂台之上,如登临绝境的神尊俯视众人,顺我者昌,逆我者王!
本是按规则相斗的比武大会,转瞬间已经成为了天玄武尊势压江湖的继位仪式,在连败傲雪落日两大高手之后,没有人再有胆上台找死。
这是一个奇怪的江湖,少那啥当偏安一隅,四大家族明哲保身,落日傲雪龙争虎斗,到头来,竟然没有人真的敢于挑衅一个萧琴——尤其在这样的情况下。
东郭从露扫视全场,见依旧无人应声,便道:“江湖纷乱,还请尊上早日主持大局!”
萧琴微笑,这个东郭从露,的确懂得办事。
“且慢!”
这个声音,萧琴相当的熟悉,对这一声的回响,她甚至并不意外。
“你比我预料的还要有耐心,‘濮长老’。”萧琴回过头,打起十二万分心神,面对最后的敌手。
落日傲雪是如今江湖上风头最锐的两派,如今既然被她打压,那么料其它小派量也不敢妄动。
那么,这整个傲雪堡论剑场上,她便只剩一个对手。
褚茹雪!
带笑着眸子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在瞄到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和血迹时,不由微微皱眉。到底力战两大高手,远远望去身型依旧飘逸,可近看那些不轻不重的伤口却也多得触目惊心。
萧琴不再多言,执剑道:“亮兵器。”
疲倦铺天盖地的席卷她的神经,加之胸口的疼痛,萧琴知道自己能坚持得时间已经越来越少。
半晌,褚茹雪沉吟道:“你觉得你现在还是我的对手吗?”
褚高祖马上征天下,褚家子孙自幼尚武。虽然如今贵族子弟已经越发怠惰,但是皇族后人在这方面的要求却相当的严格,自幼有名师指点。而褚茹雪悟性其高,更是这其中的佼佼者。在外家功夫上,萧琴也曾和褚茹雪共同学习过,两个都是习武的奇才,当时的皇室武师对这两个孩子教导得要比其他皇族更加用心。但是,褚家祖传的心法,却是萧琴无论如何也学不到的,其中便包括那套——帝王心法。
第六十一章:这是其一
这套心法,本来是褚家每位继承人才有资格修习的,可是皇上体弱,不适宜练武,为保证这一代的帝王心法不失传,这才由十三岁的褚茹雪带为修习,并负责传授给太子。
帝王心法的精髓,便在于可以瞬间爆发出比自己本身高达十三倍的内力,虽然时间甚短,但是对于褚茹雪来说,扭转一场战局,却是足够了。
况且,褚茹雪却是一个最讨厌的敌手。
因为他太懂得利用自身的优势来打击对方的劣势,他的可怕之处在于头脑和灵敏的反应,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挑出对手的破绽。小时候,萧琴就吃过褚茹雪这方面的亏。对于她的武学套路,褚茹雪拿捏得恐怕比萧文虹还要清楚。如今她要凭大部分内力来压制心脉不让毒素发作,这一战,如果当真要拼起来,恐怕双方都要大伤元气。
可是——她别无选择,如果他一定要在她前进的路上设置障碍的话,那么她也绝对不会妥协。
“少罗嗦,亮兵器!”
“真的不要我赤手空拳让你三招?”褚茹雪一双眸子似笑非笑,似乎是在逗弄猎物的猎人——萧琴最讨厌这种目光,猎人,那应该是她最善于扮演的角色才对!
“你以前不是这么罗嗦的。”
真刀真枪面前,所有的弯子脑筋都是多余的。
突然,萧琴似乎想到了什么,自信审视起褚茹雪:“你在拖延时间?”
褚茹雪从容淡笑:“你不觉得对现在的你来说,这是最好的办法吗?不战而胜,未必不好。”
“我看起来已经脆弱至此了?”萧琴皱眉,心中觉得好笑,自己看起来已经摇摇欲坠到像马上就要倒下去的地步了吗?
“当啷”一声,萧琴将长剑一扔,凝视他道:“说你的条件,你不会这么好心的。”
褚茹雪却只是笑:“和聪明人说话就是愉快,尤其是琴儿你这样的聪明人。”
弃剑?是怕在站下去自己会靠剑来支持越来越沉的身体,天玄武尊的道路她才刚刚开始走,她不能在人前失了霸气威严。
“其实我真的是个心地很善良的人,我想,会有一天,我必须跟你决斗,但不是今天,不是现在,不是在这里。”
萧琴突然大笑,语中不无讽刺:“褚茹雪,我错认了你,原来你还是个君子。”
褚茹雪摇摇头:“君子之诺,太过沉重,我宁愿做一个反复无常的小人。”
“你错了,反复无常的是女人,我不介意在拣起剑来和你决一死战。你若想斗,早就出手了,拖延时间是我偶而会做的事,但却不是你的作风。”
深深呼了一口气,萧琴眼眸中坚定异常:“说你的条件。但是我想警告你,我萧琴并非没有把柄的圣人,但要挟我的筹码却不是一般人付得起的,至少你今日所拥有的,还远远不够,我只期盼你拿出能让我信服的理由。”
眼前的萧琴浑身是伤,说这话时,眼中却放出一股自信的神采。那一骨子傲视天下的气势,竟然就出现在这样一个看似柔弱的少女身上。那是不协调的,不应该存在的,可事实上,萧琴就这样站在那里,那样骄傲,那样不屈,那样坚忍。
这个少女,站在那里,分明一身的伤,却似乎什么都不怕,似乎要让天下都畏惧,整个江湖,都要拜在她脚下。
“传奇女侠”的萧琴,真是奇妙的人。台下的东郭从露仰望四大家族年轻的新主人,不由有一种复杂的感觉。
也许,她只是说也许……也许这一次,她真的选对了追随者呢?
……
……~
“信服的理由吗?”褚茹雪冷笑道,“我褚茹雪想知道或想做到的事,就一定要达成,这算不算理由?”
萧琴点了点头:“算,你这个人向来偏执得要命。”但是事实上,这个天底下褚茹雪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少之又少。
褚茹雪对于她的嘲讽充耳不闻:“我要知道你身上的毒是怎么来的。”
萧琴一怔,皱眉:“你没病吧?”
“自己看喽。”
“这么无聊的条件你也想得出来?”萧琴沉下脸,“别绕弯子,说你的真实目的。”
褚茹雪不是不萧全大局的人,他确实问过她中毒的缘由,但是她当初拒绝了,如今便更没必要再和他解释。
念旧情?
会!
但是还远不足以要他放弃这次卖她人情的大好时机。
说白了,他们两个斗得两败俱伤对朝廷一点好处也没有,她才不信他会傻傻放过这次机会。他一路上费劲心计阻止她,等得不就是这个时候?
傲雪堡其实也就是他的一颗棋子,受伤于否对他来说并不重要。看吧,借刀杀人,暗箱操作,标准的皇家手段,一丁点不带含糊。
“这当然是其一。”褚茹雪笑容里含着一丝残酷。他有他的利益,感情用事不是他褚茹雪的作风,他倒是很高兴萧琴能看透这一点。
“其二,我要封皮栋离开傲雪堡,不许带走一兵一卒。”
萧琴目光一冷:“狮子大开口?”
封皮栋在傲雪堡期间暗底下为她传递了不少消息,包括车队遇袭的时候,以阵法相暗示她杀手为封博涉指派以及平日里在封博涉身边的人手身上动的手脚。
封皮栋是她手下少有的得力之将,既然身份既然已经暴露,必然是要离开傲雪堡的,只是,不带走一兵一足这……
他一人卧底傲雪,身边怎会没有亲信心腹。封博涉对封皮栋很是信任,堡里的内务大部分由封皮栋管理,而以封皮栋的能力,加上这份便利,必然已经为自己分离出大半傲雪堡的手下,如今要把他们都留下,她分离傲雪堡的计划便要被破坏不少。而封皮栋对她这个新主恐怕也会有想法。
褚茹雪冷笑:“那些人本来就是傲雪堡的,你让他们留下,我自有办法收回他们的忠心。你若带走,才是异想天开。你当封皮栋那么大的动静我会一点不知道么?你当他那些所谓的心腹里就没有我的手下么?”
萧琴仔细品位着褚茹雪的话,不能否认他话中确实有其道理。但是这人向来最会作戏,尤其是有所企图的时候。所以他的话,只信三分便罢。
略微作了思考,萧琴颇不放心地问:“还有第三么?”
若是某人继续得寸进尺,那么可别怪她不讲情面了,当真不给她留后路的话,她也只有拼个鱼死网破。
第六十二章:缺少追随者
反正伤不了傲雪堡只是遗憾,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日后有得是机会;她如今最要小心的,其实还是公然宣布与她决裂的兄长带领下的落日山庄。
“其三……”褚茹雪好笑地看着萧琴瞬间拧起的眉头,“其三,找个日子,我们下完那局棋。”
萧琴微微怔忪,随即神色复杂地望着他:“要下什么样的棋?”
“方法依旧由你来决定,琴儿的想法总是能给本王带来惊喜。”
萧琴无奈地笑了笑,随即举起右掌,迎上同时举起的褚茹雪的左掌。
两掌相击。
“成交!”
论剑大会号称会聚天下英雄,可如今众人只见擂台上两人交谈甚久,并不能听见具体内容。
萧琴弃剑的一瞬间,台下众人不由一惊。
不知道力战两位高手的年轻女尊者为何会面对这位江湖上名不见经传的“濮长老”如此失常?
谁知白衣公子却并没有进一步行动,二人面对,虽然皆无兵器,却像是高手对峙一般的屏气凝神。
萧琴不知道褚茹雪抱着什么心态来看她选择的路,也不知道他以什么心态正视如今的形式,更不知道他以什么角度提出这几个条件。她只知道,褚茹雪不是感情用事的人,而她也不是。
所以,无论对方目的为什么,她只会从最现实的角度出发。
此战,能避则避。有一丝希望,她也要争取。褚茹雪想法向来古怪,既然他有这个念头,她大可不必费心分析,只要抓住机会就好。
褚茹雪点头:“既然如此,我们明日望云亭见。”
萧琴一怔:“明日?你转性了?”
“怎么?你要我在天下豪杰前押着你,囚禁起来,然后严刑逼问?”
“哈、哈,真好笑。”萧琴白了他一眼,又皱眉道:“你不会真的转性了吧?你确定你要约定明日?而不是今时今刻兑现第一条?”
“本王不喜欢这里的情调。”
褚茹雪当然不会放弃这么好的机会,只是他太了解萧琴,越是逼迫她,她越回跟人饶弯子,挑战敌人的耐性,然后在攻其不备,反败为胜。
如今既然大势已成,他更有十三足的把握萧琴不会轻易告诉他真相。
你以为谁是在跟你**!萧琴白了他一眼,随即心思一动,面上笑道:“好啊,明日我必给你一个答复。”
注意,是“答复”,而非“满意的答复”。
“好。”褚茹雪瞟了眼台下:“我们再在这儿站下去,脚下怕要生根了。万众瞩目的感觉虽然不错,但是本王实在有些乏了。”
萧琴自然明白他的意思,无所谓地道:“怎么?替下面的人急了?我还以为庐王殿下早就习惯了这种居高临下的距离。”
褚茹雪冷笑:“你向往的未必是别人要的。”
萧琴脸一沉,冷笑:“你以为的,也未必是别人向往的。”
她拱手见礼,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方才说的我都已经答应了,请吧。”
站了半晌,借用说话的功夫调节内力,方才气息翻涌的感觉已经平覆了好多。后面还有恶战等着她呢。
天色也不早了。
褚茹雪神色复杂地看了她一眼后,缓缓道:“皇后临终前要我转告你一句话。”
萧琴心神一震,抬起头,褚茹雪却已转过身去:“想知道的话,明日就来望云亭吧。”
他果然知道……
萧琴心中苦笑一声。
事实上,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赴这个明显有诈的约
但是,骆小蕊姐姐的话……她不由皱起眉头。
褚茹雪的下台使台下众人又纷纷议论。
无论如何,擂台就是如此,赢的人在台上,输的人有三种,一种是被抬下去的人,一种是自己走下去的,一种是被打下去的。无论怎么看,褚茹雪的下台无疑是宣布了萧琴的不战而胜。
紧接着,又有几个门派代表上来挑战,不过这些人与其说是挑战,还不如说是针对切磋。他们一个个身手最多算中上游,上台后只几下便被萧琴击落台下,几乎不需她动用内力。而萧琴几乎是给足了他们的面子,并没有伤到对手,所以几个人下台后只道“尊上”好气度。
萧琴心下明净。
这便是变相的投诚。
强者的身边走是不缺少追随者。
今天论剑大会上的一切虽然让众人意外,但也未必无人欣喜。落日傲雪原本势均力敌,二分天下,二者皆以武力铁血称霸,划江为界,而底下众人其实并无选择权利,他们本身没有四大家族的名望地位,可以说日子过得并不乐观。
如今江湖盟的正式决起,可以说成全了这一匹夹缝势力。她今日技压群雄,要四大家族在人前异口同声认她为主,其实也是在于耀武扬威,要众人看到她江湖盟后来居上的势头。
很多时候,武林排名只是一个排名,更多时候,排名却是江湖人心中衡量实力的一架天平。
潜意识的暗示,往往比真刀实剑的征服更有力度!
四大家族恭敬地侍立一方,再无人出面挑衅。
当武当玄真道长下台之后,四大家族突然齐齐喊到:“尊上无双!”
台下再无人上场比试。
半晌之后,封皮栋突然接替了封博涉的主持位置,负手来到台上四下一瞟,见再无人应战,便于台中宣布论剑战果。
“论剑大会,圣者天玄武尊!尊上千秋一统,江湖至尊!”
四大家族闻声拜倒,不少江湖小派也跟风拜下,希望能得到江湖盟的庇护。一时间,萧琴再次走如江湖风波的中心,成为这个江湖上举足轻重的人物。
德帝九年,江湖风波又起,有女琴儿,君临江湖,在野为帝,堪称天下第一奇女子也。
萧琴说自己只是个江湖人,她一生如此,一心如此,可是有些人有些事就是这样,越想做一件事,却总是适得其反。至少,在萧琴的评价者中,没有一个人将这个凭借智谋气魄动荡江湖的女子与“平凡”二字搭上一点关系,尽管知道,这也许并非她本人所希望的……
德帝九年,萧琴带领四大家族异军突起,打乱了落日傲雪多年的对峙局面,虽然羽翼未丰,却颇有当年武尊统一江湖之势,来势汹汹。整个江湖似乎都在观望,观望这位年轻的女尊者可否创造出新的武林神话。
至此,天下三分,已成定居。
第六十三章:这就吩咐
这是她如今需要的结果,很多事情,她不试,可能真的以为自己一辈子都做不到,而既然下了决心,便不再给自己留有后路。
背过身,萧琴走下擂台,唇畔带着一丝微笑,她高高举起右手,响应身后众人,却在落手时,不着痕迹地用衣袖试古过嘴角。
褚茹雪心中一紧,那一瞬间,他分明看见那纯白衣角一抹血印的紫花。
萧琴似乎也注意到了什么,紧紧地捏紧袖口。
那以后很多年间,萧琴在人前便只穿紫衣,那缘由却从未与人提起。只有褚茹雪却是知道的。
不过一天的时间,竟是傲雪大变,江湖盟异军突起,分羹天下。三卒鼎立,已成定局。
萧琴在四大家族的护送下,离开了傲雪堡,前往客栈休息。
让人意外的是,随侍左右的竟然是东郭从露与封皮栋。
东郭从露这次擅自违背命令,可以说犯了大过。别人不知道,但萧琴自己却知道,一旦自己在这样的情况下和褚茹雪交起手来,后果简直不堪设想。他不知道褚茹雪要玩到什么时候,若是他狠下杀手,她如今的状态和江湖盟现在的实力虽不至于被立即被击溃,但也是相当的棘手。
才分开三年而已,那家伙到底在想什么?他的目的又到底是什么?
至于东郭从露,出乎意料的萧琴并没有对她处以任何惩罚,一是萧及一些东郭家的面子,二则是因为——她想看到强者,那她成全她,不过,仅此一次。
她把这话说出来的时候,东郭从露看起来松了口气。
“本尊如今与四大家族一荣俱荣,反之亦然。小蝶,你是聪明人。”萧琴放下这最后一句话,便再也不针对此事提半句。
东郭从露自然明白话中的含义。
萧琴的意思是提醒她:天玄武尊一人连着四大家族的命运,由个人的擅自行动而引起的任何后果,都不是她东郭从露一个人能承受得起的。
事实上,这一战,无论实力和气势上,东郭从露心中都已经有了妥当的估计。她想,萧琴这个人,是值得追随的。
东郭从露在江湖上名声算不上好,刁钻古怪,颇爱戏弄人,但是第一次见到萧琴的时候,她却是怔了一下,随即竟是一点戏弄之心都提不起来。那很像是动物遇见天敌的时候本能的躲闪,她的知觉告诉她,这个女子和她不同。
她的眼神太过随性,有这种眼神的人有两种,一是生性轻浮之人,二则是绝对坚韧之人,随性正是因为世间一切皆已看淡。
萧琴就是女侠种,心事重重,全都在一双带笑的眼眸之下,可说出口的每一个字,却都有着十三足的分量。
那不是一个毫无经历的妙龄少女该有的思维,必然有苦难的从前迫使她成长,迫使她懂得,迫使她走到今天的位置。
所以她才能说动顽固的东郭家大家长,辅助武尊重出江湖,押上家族的荣耀。而家族的选择,便是她的选择。
天玄武尊令,振臂一呼江湖应。
众人应的又哪里真是那块牌子呢?
“武尊令,只有在对的人手中,才有它的效用。”这是老盟主说过的话,而如今,武尊令又有了新的主人。
萧琴见东郭从露的眼神,已知道自己无需多说。抛开今天的事不谈,她对这个小姑娘印象本来是很好的。东郭从露并不像江湖传言中的那样顽皮可恶,相反,在同龄人中,她算得上是相当早熟的。而且东郭从露在崇拜强者之外,又有着极强的责任心,在她心中,家族的利益高于一切。
有这样的帮手在身边,萧琴其实很是庆幸。这便是她不怪罪东郭从露的第三点未说出口的原因。
和东郭从露不同,封皮栋跟在她身边的时间,其实要比丰雅,也就是留云还长。
她独自在江北暗下运做的那一年,机缘巧合遇见了这个少年。何家对褚家皇朝的恨没有体现在封博涉身上,却保留在了封皮栋身上。虽然由于大哥的原因不得不借用褚家的力量立足江湖,但封皮栋心中却从未把傲雪堡当作自己势力来维护。
与封博涉不同,封皮栋身上没有那种震人的大将之气,却自有一种江湖游子的潇洒,敢爱敢恨,是非分明。封博涉满脑子的家国大业,封皮栋自认没有兄长那么高远的志向,只想纵情江湖,今生再不踏入朝堂一步。这种洒脱的血性品行和萧琴可谓一见如故。
四大家族的运作中,封皮栋暗自出了不少力,虽然没有明目张胆地动用傲雪堡的力量,但也暗中打了不少掩护,为萧琴挡下不少萧文虹的耳目。
但是封皮栋自身的矛盾却是萧琴担心的,封皮栋是个重感情的人,他对于兄长是十分敬爱的,只是,既然道不同,那便也只有各从其主,封皮栋这点很看得开,他的选择并不影响他对兄长的感情。所以,从他知道萧琴的身份,并正式为她效力开始,他就要求萧琴答应他,无论如何,决不伤他兄长性命。
东郭从露与封皮栋作为萧琴第一批心腹,随之进入了内室。
“尊上,你认为今天其他三大家族之人的表现有几分可信?”东郭从露很直接地指出要点。
萧琴点头:“百里家不必挂心,找时间我会登门拜访百里老爷子。至于呼延家和百里弘文——盯紧了,一有什么风吹草动立刻上报给我。”
“是,属下这就是吩咐。”东郭从露的办事能力是没话说的。
东郭从露一走,屋内便只剩下封皮栋和萧琴两个人。
“尊……”
萧琴一边喝茶,一边摇了摇手:“没人的时候不必讲究这些虚礼,该怎么着还怎么着,免得我头皮发麻。”
封皮栋莞尔:“小萧,你总算走到这一步了。”
萧琴点点头:“是啊,真不容易。”
筹划了近两年的时间,才走到这个地步,只是——这一步未免太艰难了一些,更何况,这对她来说还只是个开始。
“皮栋,这一年来,辛苦你了……尤其是今天。”
封皮栋苦笑:“那是我的选择,何谈辛苦,只是,终究伤了大哥的心。”
“你大哥心容天下,并非小气之人,他总会懂得的。”他只是一时接受不了至亲弟弟的背叛,而事实上,封皮栋从未选择过褚茹雪,更谈不上什么“背叛”。
第六十四章:似咒非咒
“但愿如此吧。我选择江湖盟,是因为我觉得我该选,我属于这个江湖,并不是因为你我的交情,你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萧琴心中一暖。
多久没有听过这样的体恤之言了,想着,她心下无由微微感动。
“这个时候,我萧琴还能有朋友良言相劝,三生有幸。”
封皮栋一笑:“那就好好珍惜我这个好友。而回报我的最佳方式,就是拿出你的实力,勇敢地走下去,想留住我这个帮手的代价,就是你必须走得更好。”
萧琴故作思虑地想了想,最后明朗一笑:“我尽量。”
突然,封皮栋像是想到了什么。
“对了,你今天怎么了,我看你与你兄长交手时似乎脸色不好,是不是他动了什么手脚?要不要就近找百里弘文来看看?”
萧琴“啊”了一声,随即摇摇头。
“不用不用,失神而已,我哪里那么脆弱了。”
封皮栋虽觉有古怪,却也一时不知道萧琴又在打些什么主意。反正萧琴若真心想隐瞒一件事,任谁也没办法从她嘴里撬出半个字。
“那我先出去了,江湖盟新建,要忙的还很多。你好好休息,想象四大家族的烂毯子要怎么收拢吧。”
萧琴笑得皮皮地点点头。
封皮栋一走,萧琴却是眉头一皱,猛地将刚才饮下的茶水如数奉还大地,一边用袖口捂唇,尽量将咳声压到最小。
萧琴看着地上暗紫色的茶水,又看看自己袖口湿润的痕迹,紫色的血迹在紫色的衣袖上不甚明显,看起来只是被水浸湿而已。
到底伤了心脉……
萧琴知道短时间内不会再有人来打搅自己,径自开始闭目调息,约过了两个时辰,放觉呼吸顺畅了一点。
萧琴抬起头,这才发现天已大黑了。
望云亭。
不知道明日的望云亭,那人又为她准备了什么。
望云亭上风波渺。
华衣公子长身玉立,负手亭上。
“都准备好了么?”
金腰带的长乐儿郎道:“有长老在,一切已经妥当了。”
褚茹雪点头,那儿郎便自行离开。
望云亭位于方圆百里内地势最高的山麓之上,亭中北望,可见滚滚江水。褚茹雪背对着蜿蜒的石板路,闭目沉思,再不发一语。
轻盈的脚步声由远极近。
“午时三刻,久等了。”
褚茹雪回过头,不意外见到一双带笑的眉眼。
“真意外你会来。”
萧琴不以为然地道:“你的表情又不是这么说的。”
褚茹雪一笑:“我也只是赌一赌。”赌她至少还念着付皇后的一份情。
“多无聊的事情。”
赌他人的感情,本身就很无聊。
“脾气这么差,昨夜睡得不好?”褚茹雪在亭中落座,比了个请的姿势。
萧琴笑了笑,余光瞟了瞟四周:“这亭子周围,你安排了多少人?”
褚茹雪悠然品茶:“那你这‘孤身前来’的背后,又布置了多少人?”
“彼此彼此。”萧琴冷笑一声。
“说吧,你执意约我来此的目的。”
其实她也很好奇是什么让褚茹雪愿意放弃昨日的机会,而选择这种隐晦的方式来谈判?
昨夜晚膳之后,萧琴几乎整夜的咳嗽,调息,运气,这才稳住耗损过度的心脉。最后一次入定清醒后,天已大亮了。草草用了早膳,跟封皮栋吩咐了几句,便前往离客栈并不大远的望云亭来赴约。
只身一人?
怎么可能?
褚茹雪不是真君子,她萧琴也不是假小人。
“我哪有什么目的,不过是交代皇后的几句话给你,顺便要求你履行昨日的约定。”
说得简单,那他囚禁她那几日,为何不说?偏要等到她脱离他的掌空之后,再以此诱她前来,别跟她说骆小蕊姐姐连这都交代了。
“好啊,没问题。”萧琴在桌边坐定,看着杯中的茶水,却并无品味之心。
“你心不在焉。”
“你的三个条件里有不许我心不在焉这一条?”
“脸色也不好。”
“这条也是后加的吧。”
褚茹雪放下手中的玉杯:“你的毒又发作了么?”
萧琴一怔,随即苦笑:“现在还说这个干什么,生则我幸,去则我命,不过听天由命罢了。”
“大少的解药前几天似乎有了些成果。”
萧琴心下一动,却并不表露声色。
“是吗,真谢谢他了,只是——虽为师徒,朝野殊途,又何必如此。”
褚茹雪目光一冷。
这话,敢情是说给他听的。濮阳昔配制解药既是自愿,也是听从他的命令,她这是怨他多管闲事了。
殊途?
“是本王愚昧,误信了‘殊途同归’这样的事。”褚茹雪冷哼一声:“不过既然做了,便没有有始无终的道理,多了解一种奇药,未尝不是件好事。”
“好精神,天下多几位像王爷这样好学之人,神医世家相信不会只有一个百里了,琴儿敬佩,以茶代酒。”
不理会萧琴言不由衷的恭维,褚茹雪又道:“只是不知道琴儿可否成全本王这求知之心。”
“断没有拒绝的道理啊。”萧琴笑得洒脱开怀。
“只是我要知道骆小蕊姐姐说了什么。”
“本王也很想立刻传达先皇后的遗言,可是琴儿对本王从不以真心相对,本王实在有些……”
奸诈的狐狸!到现在还在防着她!
“王爷的意思我懂。”对方不过是想要她先开口而已,萧琴再不含糊,“这非毒,只是滴水穿心而已。”
褚茹雪一惊。
似毒非毒,似咒非咒。
“巫咒术滴水穿心!”
似毒非毒,似咒非咒。
“巫咒术滴水穿心!”
萧琴微笑自若,仿佛她所谈论的不是自己,而只是不相关的人。
“王爷好见识。”
“你还笑得出来!”褚茹雪眼底有一蔟火苗燃起,“你是真的不要命了?”
萧琴觉得好冤枉,好委屈。
她当然要啊,她如果不要命了,什么也不要做就好了,干麻要给自己惹下这么多的麻烦,又树下这么多的仇敌?
“怎么可能。”萧琴苦笑,“琴儿贪生怕死又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点褚茹雪应该最是明白。从小到她,她是真的很注意自己的安全,方方面面,甚至连小时候游湖的时候,都坚决不坐在船舷以防落水。因为她知道,自己能活过八岁那年,已经是天大的眷萧,这条小命,自己是无论如何都要珍惜。
震惊过后,褚茹雪渐渐冷静下来。
第六十五章:原来有泪
“你去过疆?”
“怎么可能。”
“那是怎么来的?”
褚茹雪问的,当然是“滴水穿心”。
“滴水穿心”是mj咒术之一,说全是咒术也不尽然,因为咒术之中还结合了毒物。这种咒毒算不得mj最狠毒的咒术,却绝对是最难缠的一种。中毒者最初不会有任何症状,毒素最长可以在人体内潜伏十三年。潜伏期间,中毒者与常人无异,成长或者修习武学都不会有丝毫的影响和症状,而最初的潜伏期过后,中毒者会出现体弱畏寒的症状,事实上,在这里,咒毒也可以说是进入了女侠个潜伏期。
到此为止,即使是最高明的大夫也诊断不出任何脉象异常,只会做体制虚寒的调剂处理,而事实上,“滴水穿心”的唯一可就治阶段,却已经错过了。
在潜伏期之中,“滴水穿心”是任何一个略通mj之人都可以轻易解决的咒术,可一旦过了这个阶段,除非有下咒人的解药,否则便再也别想有所挽救。
似毒非毒,似咒非咒。
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滴水穿心”的毒药在制作时要配合咒术,诅咒封印于毒药之中,如一只潜伏在人体内的恶鬼胚胎,一点点成长,吸食宿主的灵魂,直到宿主死亡。
咳血,血液呈暗紫色,心绞痛,面色苍白,萧琴显然早已经过了最好的解毒时期。而“滴水穿心”最可怕的地方还在于潜伏期太长,想要根除已经十分不易,等到毒发时便如有水流在心脏上端点滴般痛苦,而这时候,下毒之人很可能已经不在人世,那么没有解药的“滴水穿心”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无解之毒。
“怎么来的?你这毒是怎么来的?”
萧琴依旧一副与自己无关的样子,甚至眼中还多了丝不耐烦,她望向滚滚江面:“怎么来的……我也不知道,不过,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褚茹雪微怒,为眼前女子那事不关己似的的态度。
这还是那个小时候被一条草蛇咬了一口都哭着怕死掉的萧琴吗?这还是那个古灵精怪却一有危险第一个拉着他逃跑的伙伴吗?这还是昨日擂台之上出尽风头,叱咤傲雪的女尊者吗?那满身的凄凉,为何依旧看的他心中……
“萧琴,你到底想做什么?你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对方茫然地看着他,然后笑了笑:“我也不怎么知道,要是知道……就好啦。”她只是想简单平凡的活着而已。
“你……”
“王爷。”
萧琴的唤声让褚茹雪一冷,她正色道:“该是王爷履行诺言的时候了。”
褚茹雪第一次发觉自己其实一直都在自以为是,他以为全天下没有人比他更了解眼前这个女子,而事实上,他什么也不知道,关于她的那么多、那么多事情,他所以为的,少得可笑。
是不是这么多年自以为是的付出,对她来说连朋友都不是……
沉下脸,褚茹雪道:“你的承诺还没有履行完。”
“有些事,真的没有必要全都说出来,王爷问毒为何物,琴儿知道,所以说了;王爷问毒从何来,琴儿不知,无法解释。还有什么吗?”
“王爷,君子一诺千金,萧琴不指望十三殿下是什么君子,但是就算是面子戏也该做做才过得去吧。”
她这样说,本以为会让褚茹雪大怒,谁知道对方沉吟半晌,却并不反击。
褚茹雪方才是一时心急,可直到萧琴一句句的撩拨挑衅,他反到冷静下来。她想让他生气,他就偏不气,反正算算,也该差不多了。
“本王答应的事自然会办到。”他略微思忖了一下,才缓缓道,“皇后临终前将帝师之职托付给我,要我好好照顾褚高驰,她说宫里头她最信任的就是从小看到的我们两个,如今你不在,便只有交给我。”
萧琴闻之竟是心中一酸。
“还有呢。”
“她最后拖我带给你一句话。”
“是什么?”
“……莫怪姐姐。”
一瞬间,萧琴感觉到自己的心在剧烈的颤抖。
“……还有么?”
褚茹雪摇摇头:“她一直很想念你,尽管你用那样的方式离开。”
而他一直有奇怪的感觉,觉得皇后似乎对萧琴充满了愧疚之情,这是他百思不得其解的。
“你替我告诉姐姐,我不怪她,我从来没怪过她,她永远是我的姐姐。”
褚茹雪点头:“我会的。”所谓的“告诉”自然是指祭灵。这时候,他的态度突然变得小心翼翼,试探地问道:“我可以再问一个问题吗?”
“那要看问什么。”
“……为什么哭。”
“你为什么哭?”
萧琴一怔,下意识地抬手抚摩脸颊,触及之处却是一片湿润。
原来,在她不知道的时候,竟已经泪流满面。
泪,原来她还是有泪的。
她的血已经变成了暗淡的紫,不知道泪是否还是曾经的晶莹。
“为什么哭?”当褚茹雪的指尖碰触到萧琴的脸颊时,她下意识地避开。
褚茹雪手指僵在半空,终究叹了口气,收回手转而递了一条丝帕过去。
“我没事。”萧琴使劲抹了抹脸,“我只是想起了以前。姐姐于我有恩,我却到底没能见上她最后一面。”
褚茹雪沉默半晌,似乎在考虑什么。
“你想说什么?”萧琴有些不适应小心翼翼的褚茹雪,索性直问。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年要离开?”
褚茹雪的目光似乎直射进萧琴心底,一时间她竟无从回答,好半晌才回过神。
“你若真放不下皇后,当年又何必义无返萧地杀出宫去。”
褚茹雪没忘了,萧琴是踏着皇城二十三一铁位的尸体出的玄武门!那时候的萧琴哪里是在突围,简直就是在逃命!
仿佛后面有什么鬼怪追着她,她不出去便只有死路一条。于是人挡杀人,佛挡那啥。他当时不萧阻拦的追了上去,撩掉她面纱的那一刻几乎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他那一掌,一点余力都没留,打在常人身上想是已经死了。萧琴虽然从小有先人的内力在身,却并不擅长使用,那一掌她根本来不及回护,想是差点要去了她半条命……
可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她竟然越发杀红了眼,不管不萧地一路冲了出去,若非萧文虹的接应,她怕是必死无疑。
沉默,令人窒息的沉默让萧琴觉得自己喘不过气来。
“因为我讨厌宫里的日子。”萧琴安下心神,一字一句道:我讨厌皇宫,讨厌皇宫里的人。”
“也包括我?”
第六十六章:什么也没留下
萧琴皱眉,似乎在抗拒着什么。然而终究她还是点下头,冷冷说道:“是,也包括你,十三皇子褚茹雪,每次看见你,都让我很痛苦。”
褚茹雪却突然笑了。
“你总是这样,说起话来虚虚实实。不过这次我却至少知道一点——看到我,你确实痛苦。”
他不知道萧琴在挣扎些什么又追求些什么,他想过理解她,劝阻她,然而,褚茹雪却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他恨她,却又没办法用惯用的毒辣手段对待她,反而,他很想看看,看看这只鸟儿飞上天空的样子,看看她走到辉煌的颠峰时候的样子。他想看到萧琴名动天下,他又不能原谅她将这一切建立在背叛的前提之下。
原谅和憎恨,都是他给不了的东西,那么,也就只有争斗了。
“日后见到我,只怕你会更痛苦。”
萧琴挑眉:“这算挑战么?”
“不算。”褚茹雪摇头,“这是警告。”
“谢谢。”萧琴颔首,接着起身预备离开。
褚茹雪有些意外于对方这次的妥协,望着匆匆离去的背影,心下暗暗盘算自己的人有几分成功的胜算。
突然,金腰带的长乐儿郎从后山赶来。
“王爷,有人带口信来了。”
“说。”
“长老说……”
褚茹雪皱眉。
离开望云亭,萧琴的心情久久不能平息。
今日她只吃初登尊位,褚茹雪便如此在意,她日后的举动,只怕会逼出他阴狠的一面。她并不畏惧,大家都是人,互相都没什么不同。只是,心中却还是存有侥幸,希望褚茹雪能罢手。这个江湖在她手中对他褚家天下并没有什么威胁的,但却绝对不能落在褚家手中。还是那句老话,朝廷需要一股差不多的力量来制衡,什么东西都不能没有天敌。
可是对于她却不同,对她来说,她没有选择,所以从始至终,她都是孤注一掷的,否则就只是等着毒发身亡而已。
她得活下去,即使活得比死还痛苦,也要活下去,不然,天上的骆小蕊姐姐也不会原谅她。
所以——
萧琴眼神骤然变得坚定。
便是天欲亡她萧琴,她也要和天争个你死我活!”
“尊上!”
江边,东郭从露快步赶来。
萧琴丝毫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她,不等东郭从露开口便问道:“准备好了么?”
正想汇报客栈那边情况的东郭从露一怔,立即改口道:“准备好了,一切如尊上所料。”
萧琴点点头:“封皮栋那边呢?”
“我来时见过他,一切顺利,没有丝毫纰漏。”
“好。”萧琴早已恢复了平时的淡然微笑,依旧是一派运筹帷幄,她望向滚滚不远处的滚滚江水,道:“继续按计划行事。”
悦来客栈。
似乎每个地方都有这么个叫“悦来”的客栈。不大的客栈在不大的小镇上生意却意外的红火。
老掌柜眉开眼笑地播动着算盘,噼里啪啦地清点着近几日的进帐。昨天呼啦啦来了一大批人,为首是个英气的女子,后面跟着另一个女子和好些汉子,出手这个大方,一下就包下了整个二楼。这下今年给臭小子儿子取媳妇的钱算是有着落了。
忽然,外面一阵骚动引起他的注意。搁下算盘,老掌柜看到门口来了一群白衣金腰带的儿郎,竟是……朝他这边来的?
“几……几位爷?这是来住店么?”老掌柜忙迎了上去,面上堆着笑,心里却合计着,这该不会是来找事的吧。
为首的,是个面目谦和却长着一双桃花眼的男子,他颇和煦地对着掌柜道:“掌柜莫惊,我们只是来寻个朋友,处理些江湖事。”
“啊?这……”掌柜心底叫糟,自己竟然真惹了不该惹的主了?
不等掌柜话说完,男子一挥手:“来人,把整个客栈给我彻彻底底的搜一遍,可疑人等全部带下来,蛛丝马迹立即向我汇报!”
“尊长老令!”
二十三儿郎领命,有条不紊地在客栈各处开始了搜查。早在他们出现前,就已经有不少客人被吓得跑路,这么大动作的搜索,更是连最后几个胆大的也吓跑了。
老掌柜被吓得够戗又不敢拦阻,只能干着急。
“这位爷,你这是……这是……小店店小人微,经不得这么折腾啊。”
究极楼的“纪”长老,当朝最年轻的宰相濮阳昔言笑晏晏地将一样东西塞到掌柜手里,又低声说了句“拿着”,那老掌柜竟立刻笑逐颜开。
“掌柜的,我只问你,你老实回答我就好。”
“是是,您请说。”老掌柜此时是一万个配合。
“昨天这里是不是住了一伙出手很阔绰的人?”
“是。”
“什么模样?”
“领头的是个姑娘,旁边还跟着一个姑娘,其他都是汉子。”
濮阳昔满意地点点头。
“她们现在人呢?”
“早就走啦。”
“多久?”
“领头的小姑娘先走的,能有两三个时辰了,剩下的人走了一个时辰左右。”
“他们说什么了没有?”
老掌柜眯起眼睛回忆了一下,又摇摇头:“没有。不过……”
濮阳昔体恤地笑了笑:“掌柜的有什么话尽管说就是。”
“那群人走得很匆忙,东西却打点的很妥帖,像要出远门的样子。而且他们全部都向西边去,西边倒确实有个渡口……”
不过一盏茶的工夫,所有儿郎便在门口集合。
“长老,人已经都走了,也没有留下任何迹象。”
濮阳昔脸色一尘,皱眉思索了一会,突然叫了一声“坏了”。
“来人,快去禀报王爷,直接前往渡口即可,我半个时辰后便于他回合!”
“是!”
话音一落,濮阳昔已带着长乐儿郎一阵风似的离开,留下依然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老掌柜,看着被自己手心的汗水浸湿的金元宝。
放在牙间咬了咬,是真的。
皱纹纵横的脸上漾开了笑容。
看来这回不但能娶房媳妇,新房也能翻修一下了。
当濮阳昔赶到渡口的时候,见到一伙人刚刚离岸,不由心下着急。甲板上站着淡色衣衫的书生,手执长笛,静观水面。
一笛在手,智谋难求。
说得该就是这位前傲雪堡的二当家“玉笛书生”封皮栋。
第六十七章:别推辞了
看这人马,应该是四大家族的人,封皮栋虽然已经投奔萧琴,但四大家族到底不会服他,那么,那传里女子有一人必是东郭从露。既然封皮栋和东郭从露都在,那么萧琴必然就在那小舟之上。
必须要拦住她,绝不能让她就这么回到江湖盟!
当下,濮阳昔心头便有了主意。
“来人,快雇船来!”
很快,长乐们儿郎便弄了两艘小船,濮阳昔一跃而上:“追!给我追上前面那艘船!”
奇怪,算算时辰褚茹雪也该到了,为什么一点动静没有,莫不是又中了那丫头的诡计?
心里嘀咕着,濮阳昔在船上却也不敢掉以轻心,紧紧地盯着越来越近的小船。
原本他们是准备利用萧琴不在的空隙伏击客栈中四大家族的人,目的不在于歼灭,只在于乱其阵脚,能扣住东郭从露和封皮栋最好,再不也能给萧琴本就不牢固的盟主位置制造动荡。
但是,对方显然已经料到这一点,已先行一步准备渡江。
四大家族想毫发无伤的从傲雪堡和究极楼的地派上离开,想得美!
前面的船只似乎发现了后边的来人,竟也加快了船速,船头的公子早已回了舱内,八成是去禀报外面的情况。
濮阳昔只觉得哪里不对劲儿,可一时又想不出来,只得继续前进。两条船就这样在江面追逐起来,直到离岸越来越远,那前方的船竟然慢慢停下。
不一会儿,两船并立,濮阳昔命手下而郎做好准备,便静待那船中之人。
船帘一卷,有妇人缓缓步出。
濮阳昔一见,竟是大惊!
濮阳昔一见大惊。
他想过船舱中第一个出来的人物,可能是封皮栋,可能是东郭从露,也可能是萧琴本人,他甚至想过舱内会突然飞出一把利器——毫无疑问的,萧琴此时的安全攸关四大家族,便是她不出手,东郭从露也未必会那么心软。
但下一刻,他的推论竟然被全盘否定。
那船中步出的是一位寻常人家的妇女,怀里抱着不大的孩子,一双眼睛怯怯地盯着这群不速之客,淡衫公子紧紧地跟在她身边。
“你们……你们是什么人?”书生护着家眷,见到对方阵仗不不由底气不足。
濮阳昔一见公子,一颗心顿时沉到谷地。
中计了!
眼前只是一对平民百姓,根本不是四大家族的人,估计是萧琴花钱萧了来引开他们的。对方是老百姓,别的门派可能一怒之下夺其性命,可是——究极楼却不可以,大央朝的丞相怎么可以无缘无故迁怒子民?
萧琴这一步走得看似简单,其实却是精妙的很:一兵不损,一人不伤。
濮阳昔本来便没见过封皮栋,见一人淡衫执笛便理所当然地将对方认作封皮栋,这样草率地雇船追上来,再掉头回去却是已经来不及。
忽然,濮阳昔闻见岸上隐隐有笛声传来。
何家兄弟皆通音律,即便魁梧粗犷如封博涉,也是吹萧的好手,而封皮栋却并不习笙,只酷爱笛子,“玉笛书生”却是由此而来。
方才直觉认定船上的就是封皮栋,想也没想就追来,这次听到迪声,他却可以肯定的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封皮栋!
这样的音律,这样的笛子,若先出现的此人,他绝不会认错。
明知无奈,濮阳昔还是令人掉转船头,返回岸上。
笛声越来越近,相伴的,还有隐隐歌声。
“李白乘舟将欲行,忽闻岸上踏歌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纶送我情。”
歌声逍遥惬意,不是萧琴又是谁。
“濮大少!恩师的情谊铭记在心,徒儿先走一步,不劳远送啦。”
濮阳昔寻声望去,却见萧琴正颇欢快的朝他挥手。
濮阳昔不由苦笑。
这么狡猾的鸟儿,着实太难抓到了。真是,早知道当初该留一手,别教她这么多馊主义,如今倒是接二连三的“还”给他了。
哎,他果然不适合当老师啊……真是误人子弟!
濮阳昔望着那逍遥远去的背影,无奈叹息。
失败的拦截过后是将失败的过程如数禀告给带头人,争取从宽处理。事实上,濮阳昔也确实这样做了。
褚茹雪听罢却似乎并不惊讶,只静静地品茶?
“茹雪?”
褚茹雪抬头,疑惑地瞅着他。
“……你还好吧?”该不会被萧琴刺激大了?濮阳昔皱着眉头,不无担忧地猜测。
“好学生,输一次不算输……不,输两次也不算,这次让她逃了没什么好气馁的,咱们这么优秀的师徒联手还收拾不了一个小丫头?何况那小丫头也是你师妹……”
“大少,边关好像正缺少一位镇守的将领。”
濮阳昔笑容僵在脸上。
褚茹雪看起来依旧十分轻松:“皇上对此很是重视,一直要我注意选拔人才。”
“那那那那跟我有什么关系?”
“那那那那?我朝有这位姓那的将领么?”
“这这这这为师我也不知道。”濮阳昔有点控制不住自己打节的舌头。
“‘这’将军?本王没听说过。倒是听说濮家有一位子弟文武双全,在朝可担丞相大任,在外可挡要塞之关啊。我将此人举荐给皇上,相信他也会很高兴的。”
“姓濮?”濮大少讨好地笑道,“这个姓氏在大央很常见啊,哈哈、呵呵、呵……”
不冷不热的怪笑让褚茹雪皱眉:“‘濮将军’你就别推辞了,‘醉卧沙场’和你一身的男子汉气概实在搭调得很,本王都迫不及待想观赏将军一身戎装的飒爽英姿了。”
“王爷!为师我家里上有八旬老父,下有八岁小娃……”
“丞相娶妻了?”
“没……”
“何来小?”
“在外私生。”濮阳昔咬牙胡诌。
褚茹雪叹气:“老师怎么如此糊涂,还是早日给夫人一个名分才是。”
“孩他娘难产死了。”
真狠!
褚茹雪白了这“恩师”一眼。
“好吧,我会把这些也一起跟皇上说清楚的,免得太后她老人家还老是为你这婚事操心。”
“别别别!”濮阳昔吓出一身冷汗。
开玩笑,心口胡诌的事儿要是传到老爹或者太后耳朵里,他上那变出个娃娃交差?
“茹雪,我想到了!这次我们实在算不得输,论剑大会的召开已经稳固了傲雪堡的地位,何况江湖三分的结果实在是比两强争霸的形势好太多了,对我们实在是更加有利,有利得很啊!哈哈!此时回去我必将如实向皇上禀报,多一句不说,少一句不……少一句补上!”
第六十八章:一阵失神
褚茹雪笑了笑,点头道:“老师果然是老师,上道。”
濮阳昔擦了擦冷汗道:“那凌……”
“凌什么……我们这次出来是为了寻找离家的太子,是秘密中的秘密,并不曾遇见什么萧琴。再说,江湖之事与朝廷并无大的关联,皇上不会干涉,本王也不会。”
“是是。”濮阳昔赶紧点头,“那接下来……”
“接下来……”褚茹雪望了望山顶,“去送送故人吧。”
观云山上观云亭,观云亭上观云崖。
登观云山,过了观云亭向上走,便是观云崖。观云崖是附近显有的高耸地势,相传在这里,曾有人望见过云尽头的仙山,“观云”二字由此而来。
濮阳昔不知道褚茹雪为什么突然来了兴致要登山。好吧,他得承认,这两个徒弟,一个是最狡猾的,一个就是最难以琢磨的。褚茹雪在想什么,就是他这个老师,往往也猜不透,道不明。
一路上,褚茹雪并不怎么说话,濮阳昔也不好问什么。
二人只带了两个可靠的部下,并未调集长乐人马,看来也不是去打斗。那么,他到底是想干嘛?
刚走过山腰,天突然下起了蒙蒙细雨。
褚茹雪看了看雨势,却是不萧脚下泥泞,继续向上走去。
“茹雪!”濮阳昔两步赶到他跟前,“阴雨天不宜上山。”
褚茹雪笑了笑:“这雨不会大的,我只上去走走,随便看看就下来。大少你累了,不如先回去吧。”
濮阳昔叹息:“什么话,我身强体健哪里就老到那种不中用的程度了?”他只是很无奈,到现在,他这个学生还是看不开。其实看看又如何呢,徒增伤怀罢了。
二人又走了一段,果然如褚茹雪所料,这雨并不见大,只是淅淅沥沥地飘着,那不缓不急的样子实在很容易让人想起一个人。
“大少?”
“什么?”
褚茹雪虽然开口,却并没有停下前进的脚步:“这是秋雨吧?”
濮阳昔一怔,随即想了想,点头道:“是啊。还真是……真快,都立秋了。”
“一场秋雨一场寒,天又要凉了。”
“是啊,宫里怕又要添置好些衣物……咱们出宫也有些日子了。”
细雨如丝,竟连衣料都打不透,只带来一股潮气。
褚茹雪想了想,忽又问道:“咱们出宫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褚茹雪点点头:“是该回去看看了。”
濮阳昔看着前面的背影,却突然有些辛酸,他这两个徒弟,命偏生都是很不好的,竟一个比一个难过。
回到宫里,也有很多烦心事等待着他,其实远不如他在此逍遥自在。或许,褚茹雪对萧琴的怨恨,也有一部分是嫉妒,嫉妒她可以放下一切飞出去,而自己却不能,因为他姓褚。
太后最疼爱的小儿子,皇上最重视的亲弟弟,在这些虚无的荣宠背后,谁又知道他要面对多少危险,多少暗潮汹涌,多少阴谋陷害。
也难怪这孩子从小就老成,为了生存,手段是必不可少的。
“回去?”濮阳昔看着褚茹雪突然停下的身影,又问了一遍:“回去?”
“回去。”褚茹雪转过身,眼神中是不容否定的坚毅。
“现在?”
“现在。”说着,褚茹雪开始朝山下走。
濮阳昔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都走到这里了,现在回去不可惜么?”濮阳昔话里有话。
“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山而已。”
“下次上山的时候,可能便没有这雨了。”
褚茹雪笑着摇头:“本就该如此,晴天才适合登山。”
濮阳昔皱眉:“茹雪,你到底怎么了?从琴儿一走你就怪怪的。”
在雨里呆久了,发间竟然已有水珠滴落,褚茹雪抚了一下,道:“没什么。只不过觉得自己做得一切都很让人费解。”
“让谁?”
“我自己。”他凝神望着自己和那个人共同的老师,“我竟然会不知道我在做什么。”
也许正因如此,萧琴这次才会频频落入他的陷阱吧。因为在她眼中,他一直是个理智冷静的十三皇子,感情用事不是他回做的事。可是这次,他不仅让她失望,也让自己失望了。他需要时间静一静。
“何必苛求自己,你也是人,是人就不能全然无情。”濮大少的人生观向来开明得令人兴叹,但有时候,却的确有其道理。如果宽恕自己能让关心自己的人安心的话,何乐而不为呢?再者说,在他这个旁观者看来,那一位,这次也不是全胜而归。
“但是,已经没有必要往上走了啊。”褚茹雪看了看近在咫尺的观云涯,摇了摇头,不知道在否认什么,可能是自己,也可能是别人。
突然,濮阳昔望向山下,随即言语中有了笑意。
“你想要的,也未必一定要往上走才有。”
褚茹雪苦笑:“我想要什么,我自己又不知道。”
濮阳昔却所闻非所答:“这里其实已经很高了呢。”
“什么?”褚茹雪不解。
“这里已经很高了,可以望见江面了。”就不知某人冒雨登山,可是为了这江面一景。
褚茹雪的视线终于落于江面,却是一阵失神。
“又或许你不知道自己要什么,她却知道呢?”
无边丝雨细如愁。
江面上,一叶扁舟荡漾而来,飘摇如浮萍,舟头有一长衫女子,淡紫色衣衫轻扬,如微雨中的花瓣清新。
悦耳的声音在飘渺风中更添轻灵,自带一股风流。
江面雾气迷蒙,歌声隐隐。
“一蓑一笠一扁舟,一丈丝纶一寸钩。一曲高歌一樽酒,一人独钓一江秋。”
“她到底还是没让你失望。”不用看,濮阳昔也知道这歌声的出处。
观云崖底,是乘舟必经的水陆,扁舟渐行渐远,最后只余歌声回荡在迷雾叠起的江面上。
“今朝醉却今朝酒,笑看旧时少年愁。江湖路远君珍重,不望相思不望忧。”
褚茹雪听过,闭目,久久未曾言语。
听到那最后一句,濮阳昔也是眉尖一紧。
“茹雪……”
“大少,我们回宫复命吧。”
“那太子那边?”
“只要能保证他的安全,让他在外磨练一阵子也未尝不好。”
“……是。”
濮阳昔最后望了一眼空荡荡之余雾气的江面,无声的叹息。
第六十九章:听而不闻
细雨绵绵,江面上雾气笼罩。
“不望相思不望忧……亏闻人绝称你文武双绝,这句写得却极是不好。既已不期望相思,又何必在意人家是否忧愁呢。”
从船舱里出来的封皮栋抖了抖衣衫,他不喜欢下雨天这种潮湿的感觉,尤其在江上,上下左右都是水,闷得很。
萧琴回过头,发稍上沾了不少雨水,乍一看,像水里捞出来的。
“本尊就乐意这么念,闻人伯伯也喜欢我这么念。”
用武尊的口吻说这么孩子气的话实在是不伦不类,封皮栋不会傻到去跟萧琴论述诗辞歌赋,只道:“站了半天了,也不打伞,回去吧。蝴蝶准备了热茶。”
“蝴蝶”是封皮栋对东郭从露的戏称。
萧琴点点头,回到舱内。
一股香气迎面扑来,萧琴却只觉得鼻子一氧,打了个喷嚏。
东郭从露递了条干毯子过来,笑道:“尊上,该不会是冻着了吧。”嘴上这么说,其实却只是玩笑,东郭从露自是知道萧琴内力何等可怕,习武之人身体多强健,何况是萧琴这样的高手。
萧琴擦了擦鼻子,懒洋洋地摇摇头,将自己粽子似的包了起来。
东郭从露一见赶紧又将毯子抢了回来。
“我的尊上,衣裳都湿着,这么包着是怕自己不生病么?”东郭从露自己好像一夕之间从江湖上人人头疼的蛮丫头成了老妈子。
又有谁能想到,昨日论剑大会上风光无限的天玄武尊在起居方面却是糟糕得一塌糊涂。看她那魂不守舍的样子,东郭从露不禁觉得昨日对江湖盟瞬间涌起的信心全都是虚无的幻觉。
是不是眼前这个,又迷糊又没有常识,跟只大猫一样窝在那里的,才是“天玄武尊”?
让她死了吧!
东郭从露无奈地给萧琴拿了件干衣服,叫她趁封皮栋没进来赶紧换上。
一切就绪,捧着热茶,萧琴觉得说不出的舒服惬意:“小蝶,你茶泡得倒是不错。”
东郭从露不无骄傲地道:“父亲对我要求很严格的,这些都是必须学的东西。”
萧琴看了她一眼,终究没有问出口。
东郭从露在家虽然排行老幺。按照家规,家主要由嫡出长子或长女所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东郭从露自小就是即定的继承人选,而东郭家对继承人的要求是绝对严格的。
可以想像,东郭从露的童年并不轻松。
正室所出继承家主,若正室无所出自然就依次向下顺延,多少人肖想的位子,就这么落在一个女孩头上,嫉妒,仇视,陷害,诽谤蜂拥而来,可以想象,东郭从露生存的环境是多么艰难。
此时见她端茶的样子,倒是有几分端庄,不似平时顽皮,颇有些家主风范。果然连这些都经过严格的训练了呢……
东郭从露似乎并未察觉到萧琴的走神,自萧自地道:“尊上刚才那句‘江湖路远君珍重’很是动情,我和封皮栋得看法不同,我倒觉得这句很好。”
“噢?”萧琴看向她,“好在哪里,你倒是说说。”
“很难说清楚吧。用了心的东西,自然是好的。”
萧琴一怔,随即摇头:“我看未必。我跟他的看法一样,那两句的确是败笔。”
“是因为……失措吧,”东郭从露朝舱外望了望,“因为是想也未想便脱口而出,所以才泄露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秘密,所以乱了阵脚么?”越是料事如神的人,其实越是害怕事情超出自己的预算,因为习惯了一切由自己控制,所以才更加畏惧无法预测的事情。
萧琴不以为然:“随你怎么说,不过……就算朋友也罢,敌人也罢,我的确是希望他好的。”
这样的心事,越是隐瞒,只会越引起同伴的不信任,所以她向来坦诚。
“所以绕路到观云崖底下来唱歌?”封皮栋由舱外进来。这场雨果然来去如风,淅淅沥沥地洒了一会儿便停了,仿佛只是为了让他们欣赏一场江中烟雨。
萧琴干笑了两声,却险些让茶水呛到。
他又未必能听到。
“说话老是这么直接,一点美感都没有。”跟封皮栋相比,东郭从露竟然觉得自己这种绕来绕去的说法有些愚蠢。
“有些时候慢慢地磨练不如一刀来个干脆。”他就不习惯这两个女人打太极的样子。
“咳!”萧琴擦了擦冷汗,“皮栋,注意你的气质。”虽然已经面临全毁。
“不需要,气质是天生的。”
“哈,我刚才听见什么了?”东郭从露用鼻子“哼”了一声,然后解释道:“我这叫‘嗤之以鼻’。”
封皮栋指了指耳朵:“放心,我这叫‘听而不闻’。”
萧琴看着这两人,呆呆地笑了笑:“你们倒是般配。”
此话一出,对面两人不约而同地觉得自己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半个时辰后,船舱里的冷空气终于有所回温。
“我们直接回江湖盟吗?”玩笑过后,萧琴总算还没忘了正事。
“目前来讲,是的,或者尊上有别的想法?”
“当前回江湖盟固然是必要的,但是,我想还有一件事其实更为紧要。”
“什么?”东郭从露不解。
萧琴淡笑着转动手中的杯子,状似欣赏。
“这杯子做工很是精致,一只想必也够得上寻常人家几餐了吧。”
封皮栋眸光一动:“你是说……”
东郭碟依然不解:“你们在说什么?”
封皮栋向她道:“你的用度自有东郭家提供,而江湖盟的‘杯子’又从何而来呢?”
萧琴笑着点点头。
换句话说就是一个字:钱。
她如今和落日山庄彻底决裂,江湖盟瓦解多年,早就连壳子都不剩,所以的风光,如果没有一个可靠的金山来支撑都是不现实的。而她此行在回江湖盟之前,便是要先去拜会一个人。
这个人,一直以来都不曾对江湖形势的变化有着半点关心,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又似乎一切都不在他的关注范围。事实上,只是因为这个江湖谁做主,对她并没有太大的差别。她若不去,恐怕也自有他人拜访,这么好的助力若落入他人手里,实在是她这个武尊的大罪过了。
“那我们现在去哪?”东郭从露起身,准备领了命去吩咐船夫。
萧琴想了想,道:“江南,我们去江南楼家拜会一个奇人。”
第七十章:谁让你进来的
江南楼家?
东郭从露茅塞顿开。
富贵。
这两个字是世间大多人毕生追求的东西,为求富贵,夫妻分离,兄弟阋墙,父子反目,这些都是再寻常不过的戏码,不足为奇。
当然,天底下也有那么一种人,并不这么认为。
有语云:钱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说得就是这类人,古有陶潜不为五斗米折腰,更有唐才子桃花诗明志,而亚圣则云:富贵不能屈。
因此这“富贵”二字纵是被天下人追逐,却也被圣人所不耻。所以,历朝历代皆有不为其诱惑的名人贤士,这,也不足为奇。
可是,当今天底下,却出现了这么一个怪人。
这人先是鄙夷富贵如尘土,抛弃富可敌国的家业浪迹天涯,气得八旬老父卧床不起。而某年某月某一天,这位又突然浪子回头又突然“痛改前非”,不仅继承了可观的家业,更是发奋图强,誓要光宗耀祖。而后更是由之前的性子来了个大颠覆,由原来的大把挥霍变得铁公鸡般一毛不拔,完全恢复了商人本色。一时间,众人也不知道该说他这是变好了还是变坏了。
事情还没有结束,正当江湖上津津乐道地谈论着茶余饭后的新话题,这人又做了件惊天动地气死老爹的事。
他竟然要分出自己的一半家业,送给一个女子。
有道美人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商人也不例外。只是,那女子并非什么艳名远播的倾国红颜,更非什么仗剑江湖的快意侠士,当然,她也不是什么论剑大会上出尽风头的天玄武尊,尊者已经够累了,不能也不想再抢这个风头。
甚至,那女子连名字都没有,世人只称她为“七姑娘”。
“七姑娘”无家无势,只有一座小小的“七茶楼“,究竟她有哪点魅力吸引那一毛不拔的富家子愿意为她倾家荡产?
而更为让人惊讶得还在后边.
那半个家业这样的大礼,竟然被拒绝了。或者说不仅仅被拒绝,礼单还被七姑娘撕成碎片洒在了大门口。
看来,众人所追逐的“富贵”二字,在这二人眼中是什么也不值了。只不知道那被拒之人的下一步,又要如何表示……
……``
……~~~~
“孽子!我楼家怎么出了这么个混帐东西!”
松园里传来老爷子中气十三足的咆哮,中间自然夹杂着女眷们的劝抚。
园子门口伸出一只“昂贵”的脚——昂贵的自然上他脚上那只金线描钩做工精细的靴子。
脚的主人在听到这声“狮子吼”后,顿了一下,然后稳稳地收回脚,转身,预备离去。
却发现领子被什么东西钩住。
一回头,看见某奶妈一张原本和蔼可亲的脸此时皱巴巴地哭丧着,一根手指钩住他的衣领:“我的好少爷,这时候跑路太不讲道义了吧?”少爷是她从小看到大的,那眉毛一挑想得什么她比谁都清楚。
想跑?
门都没有!
一身华服的年轻公子赔笑着回过头,头顶羽冠上的一颗明珠被阳光晃得熠熠生辉:“奶妈,给条活路吧,我爹会打死我的。”
开玩笑,他这个时候进去松园,不是自投罗网吗?这会老爷子正在气头上,恐怕会跳起来把他嚼得骨头渣都不剩。
奶妈尽可能慈祥地说:“少爷,老爷他上了年纪的人,没那么大的力气,再说你也是楼家的独子,不会闹出人命哒!放心,奶妈保证!”保证顶多罚你跪祖祠跪到半死而已。
楼大少不冷不热地笑了笑:“谢谢奶妈,还是奶妈对我好。”
“那是,奶妈不疼你疼谁啊,来来,快进去进去。好好让老爷骂两句,别还嘴就是。”说着,奶妈拉起楼大少的手就往院子里拖。
“等等等……”后者连忙阻止。
“还有什么事?”奶妈人老心不老,一对招子滴溜溜地精得很,看得楼大少头皮发麻。
“这个……这个其实……其实就是……”
“废话少说,快点给我谢罪去!”奶妈手上一使力,仗着身躯肥硕,一下子把楼家年轻的家主拉进了园子里。
“奶妈快看!那树上有只猪!”
“什……哎!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只见附近哪还有什么华衣公子,只有一只穿戴得体的逃命猴子。
“奶妈,等老爹消了气我再去,我一定去,我发誓,我丰之康在此立誓……回见……”
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地绕过假山。
废话,此时不逃,更待何时啊?
四下无人,丰之康鬼鬼祟祟地推开房门,快速闪入。
一进屋,他松了口气。
全天下人都以为他会逃到外面去避难,定然不会想到他此时竟躲在家里。俗话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将人心捏算得如此准确,他果然是绝世聪明哈!
丰之康喜形于色,大摇大摆地坐下,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
刚才只萧着逃命,连口水都没工夫喝,还好还好……哎?
楼大少摸了摸温着的茶杯,突然觉得哪里不对。
等等,茶水竟然还是热的……怎么会?难道?
“少爷好。”
“啊!”
楼大少一个机灵蹦了起来。
丰之康大怒!
是谁?啊?刚才是谁说什么四下无人,这这……这屋里的难道是鬼吗?
“是谁……让你进来的?”原本的咆哮在意识到自己“见不得人”的处境后利马压低了声音,声音一小,气焰也顿时小了不少。
“少爷?”对方似乎对他的举止颇为不满。
他好心给他倒上热茶,他发什么脾气?怪人!
丰之康再次确定四下无……无其他人后,才打量起来眼前之人——别说,还真是个“小鬼”。
桌边站着一个下人打扮的少年,十二三岁的样子,唇红齿白,一双大眼灵动中怀着戒备,举手投足中带一分霸气,不似小厮倒似哪户富贵人家的子弟。
见是个孩子,丰之康更不好发脾气,只压低了声音道:“说,哪来的?”
少年皱眉:“管家让我来打扫。”
“以前负责我起居的梅儿呢?”
“梅儿姐姐告假回家照顾生病的弟弟。”
丰之康点头,原来是这样,吓了他一跳,以为自己又让老爹的奸细给抓个正着。
既然不是什么可疑人物就好,丰之康放松地坐回椅子,随口问道:“小弟弟几岁了?”
“谁?”
“废话,当然是你了。”
第七十一章:卖身契
“回去?”濮阳昔看着褚茹雪突然停下的身影,又问了一遍:“回去?”
“回去。”褚茹雪转过身,眼神中是不容否定的坚毅。
“现在?”
“现在。”说着,褚茹雪开始朝山下走。
濮阳昔下意识地伸手拉住他:“都走到这里了,现在回去不可惜么?”濮阳昔话里有话。
“没什么可惜的,不过是山而已。”
“下次上山的时候,可能便没有这雨了。”
褚茹雪笑着摇头:“本就该如此,晴天才适合登山。”“说话不说清楚了,我知道你问的是梅儿姐姐的弟弟还是我?再说了,我有名有姓,在家是长子,又不叫‘弟弟’。”话一出口,少年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语气过冲,低下了头。
丰之康挑眉:“啧啧,我这是惹了位小少爷啊?”
少年别过头,不说话。
萧琴丝毫不意外在这里看到她,不等东郭从露开口便问道:“准备好了么?”
正想汇报客栈那边情况的东郭从露一怔,立即改口道:“准备好了,一切如尊上所料。”
萧琴点点头:“封皮栋那边呢?”
“我来时见过他,一切顺利,没有丝毫纰漏。”
“好。”
“是!”萧琴见她娇憨的模样着实可爱,也不由明白她为什么能留在褚茹雪身边了。
“聊聊你主子吧。”“大哥怎么回来得这样早?”听见传报时,封皮栋还颇有些意外。
“‘他’不放心,便叫我早些回来看看,论剑大会准备得怎么样了?”封博涉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能力向来很是满意,话虽如此问,其实也只是想了解些情况方便着手而已,竟是没有丝毫的不放心之意。
‘他’指的自是庐王褚茹雪,二人到底是江湖人,与朝廷亲王有所联系之事总不好张扬。
封博涉一笑:“还真是给面子,看来多半是来观望的。”
“王爷?”乐儿一怔,“王爷是主子,乐儿不可以乱说的。”这句话是说兵器是很容易伤人的东西,想活命的尽量应该敬而远之。可是如果是找上门的刀剑,便没那么简单了。
宁静的客房里,一男一女,气息流转间,有猜有疑,有惊有忌,惟独没有暧昧。
美丽的凤眼似笑非笑地斜睨着大清早送上门的杀气腾腾美女一只,以及美人手中冰凉刀片子一把——斜看,是因为那刀锋不偏不倚正靠在他颈子上。
“美人,早啊。”
“湛公子早。”碧衣女子冷声答复。
“大清早火气这么旺,对身体不好噢。”湛飞尘单手捏住刀片,意图推离危险,却是徒劳。
丰雅加了手上的力道,面无表情:“我家小姐人呢?”
“没要你乱说,说说他平时的样子就好。”萧琴纯粹是为了消磨时间,她还没傻到意图从这么一个纯白如纸的小丫头嘴里套出什么话来,只是下意识地,多少对褚茹雪这些年的情况有些好奇。
她不是圣人,不可能什么都知道,比如宫里,并无她的耳目,对于里面的风波,她也只是略有耳闻,知道的并不比寻常百姓要多。
话音一落,濮阳昔已带着长乐儿郎一阵风似的离开,留下依然以为自己在做梦的老掌柜,看着被自己手心的汗水浸湿的金元宝。
放在牙间咬了咬,是真的。
皱纹纵横的脸上漾开了笑容。
看来这回不但能娶房媳妇,新房也能翻修一下了。
当濮阳昔赶到渡口的时候,见到一伙人刚刚离岸,不由心下着急。甲板上站着淡色衣衫的书生,手执长笛,静观水面。
一笛在手,智谋难求。
说得该就是这位前傲雪堡的二当家“玉笛书生”封皮栋。
看这人马,应该是四大家族的人,封皮栋虽然已经投奔萧琴,但四大家族到底不会服他,那么,那传里女子有一人必是东郭从露。既然封皮栋和东郭从露都在,那么萧琴必然就在那小舟之上。
少年皱眉:“你问那么多做什么?叫我高驰就是了,少爷有吩咐就快说,没事我走了,还有别的活要忙呢!”
丰之康一怔:“你这孩子脾气不小。”
高驰白了他一眼:“少爷没事我下去了。”
“哎等等。”
“我不叫‘哎’!”这人怎么这么没记性!
“行行行,高驰公子,高驰少爷!行行好先别出去行不行?”丰之康赶紧堵在门口。
“为什么?”
“因为……”丰之康突然觉得不对,“小子!你是少爷我是少爷?我跟你解释什么!”
高驰不以为然:“行,那我出去。”
“不不不,你先听我说,事情吧……他是这么一回事。”
“少爷,我爹我娘我老师和我老师的老师都告诉我:说话要简要。”这个少爷真是聒噪!
“还是书香门第呢,这么多老师……”丰之康嘀咕着,指了指门外,“你不能出去,外面的人都在找我,你端着茶水出去等于告诉所有人我在这。”
高驰无奈:“少爷,这是你家吧?”
再说了,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无聊。
“我家又怎么了?谁规定我家我就不能躲起来的?”丰之康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就和一个小孩叫上劲了。
“你要是不听话,我……我……我把你卖到院去当小乌龟。”
嘿嘿,狠毒吧?
“不好意思,我没签卖身契。”
“啊?那扣你薪俸。”
“这个月已经扣没了,好像。”
丰之康无语。
就这小子的牛脾气,没被踢出府就不错了,拿不到工钱实在是一点也不稀奇。
“哈,有意思,”丰之康搬了个椅子堵在门口,一屁股坐了上去,“小子,你到底是哪路神仙?”
“我是你家小厮。”
丰之康真想大笑出声:“别懵我了,我家虽然有几个破钱,但还请不起你这么大脾气的小厮。家里原来做什么的?”
高驰大眼溜溜地转了一圈,道:“生意。”
“嘿?还是同行。”如果这小子他爹经商时也是这么副牛脾气死人脸,他可以理解他们家为什么破败到要由儿子出来当小厮赚钱的地步。
“什么买卖来着?”
高驰一昂头,得意道:“卖的是天下大事,买的是国泰民安。”
丰之康一怔,随即冷笑:“小小年纪,口气不小,你还是当朝太子不成?”
高驰眸光一闪,哼道:“我若是,也容不得你这奸商欺负。”
丰之康只觉得这孩子哪里奇怪,却又说不出来,只是直觉告诉他,这个新来的小子,绝对有问题。
第七十二章:从没见过
丰之康只知道这小子必然有问题,一时之间又说不出问题在哪儿。
“你来丰家多久了?”
少年想了想:“不到一个月吧。”
不到一个月?丰之康努力搜索着头脑里有印象的,一个月前江湖上发生的大事,又努力回忆一个月来自己家里是否发生了什么怪事,结果却是徒劳,就算有什么事,也没法和这个少年联系起来。
难道他来丰家有什么目的?
想着,丰之康又试探性地问道:“那你为什么要来丰家呢?”
高驰甩给他一个“你是白痴”的眼神:“当然是因为你家有钱啦!”
江南丰家是大央朝第一的名门望族,世代经商,积累了大笔财富。而且丰家的子孙都非常有经商头脑,即使在战火连天的年代,也能保证家族的亏损减到最少,所以说丰家的财富可以说是各朝各代累积下来的,说是富可敌国一点也不为过。高皇帝平天下时其实很是忌惮丰家,只是由于年代久远,丰家在民众之间的势力已经根深蒂固,加之丰家人皆以精明著称,实难撼动,这才改用拉拢政策。
只是,由于家族庞大,财产可观,历代大家族之中发生的事情也依然在楼氏一族中重演,兄弟阋墙,夫妻反目,子女相残,到这一代的丰家老家主掌权后,丰家竟然只剩下一脉独子——也就是丰之康。
丰之康,丰家最受争议的一代接班人,也是最受江湖人关注的一代丰家少主。曾经一掷千金不皱眉,放弃敌国家财的继承权气得楼老爷子当场吐血,只为脱离丰家的人是他;曾经以一纸函书将半份家财送给茶楼九姑娘为博红颜一笑,却依然被拒绝的人;曾经带着琵琶在“茶楼”下,高声唱“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人,还是他。
可以说丰之康在江湖上,绝对是众人茶余饭后要谈论得第一主角。
举个例子吧。
近月来江湖上风头最盛,声名最大的人物,自然就是新任天玄武尊萧琴了。论剑大会上,武尊以一敌二,力战傲雪堡和落日山庄的事迹早已传遍大街小巷,更有甚者,几乎已经将萧琴传成了撒斗成兵,天下无敌的仙女降世。“天下第二”再一次在江湖上被传得沸沸扬扬,只不过这次连前面那句“论近年来天下奇女子”的前提都省略,大街小巷所记住的只有一句——“萧琴称第二,天下无第一”。
她依然是第二,只是在她的前面,已经没有了第一。
可是,这些到底也都是个把月来的事,各路消息来势汹汹,一时间成了最鼎盛的话题,可是关于丰之康的话题却是从来没有停歇过。
三个月前,大家在讨论笑傲傲雪之争斗,当大家讨论完毕,交换过了消息后,一定会有人说一句“对啦,丰公子最近……”;两个月前,江湖人世都在套路傲雪堡的论剑大会,当发现已经得不到更近一步的消息后,又会有人说一句“哎?你们知道丰公子最近……”;一个月前,江湖人都在讨论萧琴在论剑大会上的风光,可是当仅有的消息都已经重复过后,还会有人问一句“奇怪,丰公子最近怎么……”
所以说,丰家这一代的凤公子丰之康,绝对是江湖第一话题人物,人们可能不会第一个想到他,但绝对不会忘了他。
漂亮的少年白了这丰公子一眼,心中对这人印象又降了几分。
丰之康并不知道高驰眼珠转动间想了些什么,又问道:“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我爹,还有一个叔叔。”
“叔叔?”
“也是我的老师。”
“噢?这么说你叔叔很厉害了,他叫什么名字?”别是什么名门之后吧,丰之康想。
“不关你的事。”
丰之康无奈。
这小子!他总不能严刑逼供吧,何况对方只是个孩子。
想了想,丰之康叹气:“你以后不要跟着管事了。”
高驰睁大眼睛:“你要赶我走?”
“我现在还没有理由赶你走,”丰之康看着这脾气倔强的小男孩,竟突然起了戏弄之心,“所以我准备把你带在身边,一点一点揪出你的毛病,再赶你出去!哈哈,我……”
“幼稚。”
少年淡漠的评价尤如一盆冷水无情地浇下。
丰之康险些从椅子上滑下来。
这小鬼!
高驰正视他,眼中是与年龄不符的老成:“以你的地位,想赶走府里一个家丁,根本不需要什么理由。”
丰之康一怔。
不知道为什么,看那双本该剔透的眸子染上不应有的了然,心里竟有些怜惜,小小的年纪本该快乐地享受青春,懂这么多有什么好,徒增烦恼罢了。
“不过,”少年话锋一转,眉眼间有一丝不屈,“既然你提出来了,那么,我可以接受你的挑战。”
丰之康听罢竟是哈哈大笑,一手不萧少年意愿地按上了他的脑袋。
“这就对了嘛,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
“放手!谁准许你碰我头的!”
“我是少爷!”
“白痴少爷!”
“臭小子你……”
丰之康的遁隐战术很成功,天黑之后,听说老爷子的气儿终于消了一些了。当然,所谓的“听说”都是完全的“听”高驰“说”。
但是这个时候,丰之康还是没有勇气出去,在他的计划中,他至少要等到老爷子的气消到只剩……咳,三成是不可能了,五成吧,气消到一半他就出去领罪,反正无外乎抄家规,跪祖祠嘛!
于是,连续两天,丰之康的屋子都是有高驰一个人“打扫”,同时高驰还得负责神不知鬼不觉的弄来吃的“喂”他。
关于这个字的使用丰之康曾经严肃地抗议过,不过高驰说他一个人整日躲在屋里像极了养在笼子里的大懒猫,而他则每日负责喂食。
丰之康无语,因为他发现这个看似冷漠的孩子其实十分的伶牙俐齿,且字字切中要害,是玩弄文字的高手。真不知道他口中那位叔叔都教了他些什么。
不过,这样的日子只持续到第三天,这一天,身为丰家新主人的丰之康,却说什么也不得不出面了,因为丰家来了一位客人,一位他不得不见的客人。
九姑娘。
清平镇有个茶楼,茶楼有九盏茶,还有个九姑娘。九盏茶只给豪杰人士品尝,而九姑娘只结交有识之士。
第七十三章:说变就变
九姑娘为人洒脱热心,武艺见识皆不俗,广结天下豪杰,称得上一代奇女子。不过这个评价在现在来看实在单调得无聊,如今的九姑娘介绍后面又要加上一条“弃富贵如敝履”的高洁品质,和对着在她楼下唱“纵被无情弃,不能羞”的丰公子视而不见的铁石心肠。
放眼当今武林,封博涉来,丰之康可以不见;萧文虹来,他也可以不见;甚至就是萧琴前来拜访,他丰公子照样不想见就不见。可唯有九姑娘,他无论如何都要见。
丰之康曾经扬言:如果有一天九姑娘主动来找他,他就算身在昆仑山顶也要立刻跑回来见上一面。
所以,当高驰将九姑娘有访的消息传来时,躲老子躲得灰头土脸的丰之康立刻张罗着梳洗,绝对不能让心上人看到自己这副狼狈样子。
此举更是深深加重了小高驰对此人的不屑。
当初他为了这个女人弄得自己没样子,如今他又要为了这个女人让自己有样子。女人啊,果然上祸水,小小的高驰在心中加重了这个认识。
而对于那个九姑娘,其实他也有些好奇,不知道是怎样的女子,和那个人比起来会如何……不过,天下的女子如此之多,像那样的人可能再不会有了吧。高驰想起那人曾笑嘻嘻地要他叫她小姨,真难想像,那样嬉皮笑脸的表象之下,竟然藏着那么可怕的实力。
丰之康虽然怕老爹怕得要死,但事实上,丰家的大部分权力早已落实到他手中,所以,这样突如其来的拜访,由他出面正是合适。
高驰紧紧跟随其后,准备好好看看这个早有耳闻的九姑娘。
厅堂内,丫鬟将精致的茶具摆好便退下。
逆着阳光,高驰看见一个娉婷的背影立于墙上一副古画之前。
“青岚,你来了!”
此语一出,高驰竟是浑身一震。
青岚?
这个名字……这个名字不是……
不,是巧合,一定是巧合,高驰想着,终究没有出声。
九姑娘,或者说青岚姑娘回过头来,朝他点了点头。
随着距离的拉近,高驰更清楚地看见了眼前女子的全貌。同样是二十多岁,但明显要比萧琴要大上三五载。
气质很恬静,眉眼带笑,三分聪慧,九分潇洒,这点和某人很像,但不同在于,看得出来,眼前的九姑娘是很重视礼仪的人。
好一个九姑娘,谈不上绝色,却是过目难忘,有这样气质的女子他也只见过两个。只是相比之下,九姑娘身上少了分霸气,多了分可亲。
叫青岚的女子彬彬有礼地坐下,看起来很是客气,但高驰却看得出,那客气背后是绝对的冷漠。丰之康虽然不是什么讨人喜欢的人,但也绝对不至于招人讨厌,为何九姑娘会对他如此排斥?
这家伙,该不会是对人家姑娘动了什么手脚吧……高驰眼睛溜溜转,心里不由乱想。
“丰公子,叨扰了。”
“青岚,你太客气了。你可知道,我是多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你。你明知道我现在出不了门,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你……”
“丰公子,”丰之康说到动情之处,却被九姑娘技巧而不失礼数地打断,“承蒙厚爱,此次前来其实是有事相求。”
丰之康闻之竟是大喜:“青岚你终于有事用得着我了?快说快说,我一定拼死为你办到!”
小高驰在一旁听得直翻白眼。
又有谁会把眼前这个一见到心上人就得意忘形的白痴男人和“天下第一富商”,号称商界百年一遇的奇才凤公子联系在一起?
青岚强忍住想扭头就走的冲动,竭力维持笑容:“这事确实只有丰公子你能帮忙了。”
“哈!那真是太好不过了。”丰之康实在是开心得不得了,他的桃花终于开了,他的红鸾星终于动了,他的心上人终于开口了,可喜可贺,普天同庆,四海祥和,天下太平!
“丰公子……丰公子?楼、凤、炽!”面对完全陷入自我世界的某人青岚终于无奈,这家伙,还是跟一个傻样子,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哎?”楼大少终于回过神来,“在在,我在,青岚你说,我发誓为你赴汤蹈火!”
“用不着。”青岚皱眉,她开始后悔来这里找他了,接下来的要求如果说出口,实在不敢想像这疯子会成什么德性。
“其实……”
“青岚,不要担心,有什么困难尽管告诉我,天塌下来我撑着!”
“其实,我想在你这里留宿一阵子。”
轰隆!
丰之康只听见一声巨响。
天,塌了。
人说:六月天,娃娃脸——说变就变。
分明已是深秋时节,瑟瑟秋风扫起落叶,扑面的寒意挡也挡不住,而丰之康不知为何竟嗅到一丝春天的气息。
春天,万物复苏,大地回春,冰雪消融,梢头绿浓,和煦的风,清凉的雨,这就是春天,一切都是好的,只除了——沙尘暴。
“你到底有没有听到我说话!”便是最重气质的九姑娘也忍不住想对着眼前白痴似的人猛敲一个暴栗。
高驰看不下去地在背后踢了某人一脚。
丰之康猛地回过神。
“青岚,青岚你说真的吗?你终于想通了,你终于被我感动了!”说罢上前一步。
不过有人反应更快,没等他上前便已起身退后一步。
“听清楚,我只是借宿。”
要不是只有躲他这里才能图个清静,她是一百个不愿意出现在丰家竹园。
“是是,借宿,借宿。”丰之康乐得合不拢嘴,“反正你说什么就好……来人!快去把梅园给九姑娘收拾出来,一切都要用最好的!”
几个丫鬟匆匆应了,看得出来是强忍着没笑出声来。
“等等!”青岚一扬手,面向丰之康,“越低调越好,越少人知道越好,我就住竹园。”
谁不知道丰家松竹梅三园,松园居长辈,竹园居少主,梅园居女眷——丰家的女眷。
丰之康一怔,随即点了点头,吩咐道:“一切听从九姑娘安排。”
几个丫鬟应了,又匆匆忙活去了。
丰之康体贴地道:“放心,你既然发话了,丰家上下就没人敢透漏你的行踪。不过,青岚,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究竟在躲谁?如果是仇家的话……要不要我找人直接帮你做掉。”说着,他还比了“喀嚓”的手势。
高驰和对面的青岚同时白了他一眼。
第七十四章:再好不过
要说丰之康在大央朝那也算顶顶有名有才能的一个人物,可是此时,在场二人实在没法把他和“天下第一商”这几个字联系到一起。
“我是躲人。”青岚没好气地道,“还不是拖某人的福。”
哎?
敏锐地察觉到了心上人的怒气直指自己,丰之康不明所以。
“要不是你丰之康,他们又怎么会去骚扰我这个小小的茶楼老板!”
哎哎?
丰之康眨眼:“不会吧?我又做错了什么?”
他最近老老实实地待在家里,有小鬼为证。
“你做对过什么吗?”青岚冷笑。
这个愚木脑袋的白痴,众人总说她不知好歹,将楼大少一片放心作纸践踏,可又有几人见过这厮办的蠢事。是,丰之康在经商方面确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奇才,可是在感情方面就——
白痴一个!
“青岚,你怎么能这么说呢?”丰之康越发觉得自己委屈,追了她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吧?
“我为什么不能?”青岚眸光如一计冷箭,瞧得丰之康哑口无言。
“那……你愿意怎么说就怎么说吧。”面对茶楼的九姑娘,丰之康是百分之百的没脾气。
“我先带你去休息?”
好在越挫越勇是丰之康的优点,几个冷眼算什么?只要能得到他想要的,再过分的事情他都能承受!
踏着愉快的脚步,丰之康在青岚身前带路,没看到青岚转身一刹那间眼中浓重的叹息。
高驰虽小,却也感受到这二人间奇怪的气流,仿佛懂了些什么,又仿佛什么也不懂。
青岚,青岚……
小小的高驰只是不停地回忆这个名字。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的梦境中,他分明听过这个名字。
青岚……青岚……
褚青岚!
茶楼有个九姑娘,九姑娘有九盏茶,九盏茶只敬豪杰,旁人千金求不得。
淡紫衫子的女子一下马车,便被这龙飞凤舞地“茶楼”牌匾吸引。
店面不大,但处处透着精致整洁,布局大方得体,显示着店主人的品位。只是,不知道为何,这风格……她竟隐隐有一些熟悉。
小楼很是红火,楼上楼下不少的客人,店小二忙而不乱,显然是受过这方面的训练,跟寻常店家的帮手很是不同。
真是很特别的茶楼,她不由对这店主人起了浓浓的好奇心。
“小姐,我们进去吗?”东郭从露自身后跟随,在外,她与封皮栋皆称其为“小姐”,不过,今日封皮栋留守客栈,并未跟随。
萧琴点点头,举步欲前,却又停住。
只见那店小二已自门口迎了过来,顷刻便来到她眼前。
“小的见过二小姐。”
萧琴一怔,头脑里开始搜索关于眼前这张面孔的记忆,然而却是一片空白。
“你认识我?”
“二小姐风采不同常人,小的一眼便能认出来。”
“噢?”萧琴不由笑出了声,俏皮道,“小哥这么厉害?”
“不敢当。”
萧琴淡笑道:“那想必你家主人也早已猜到了我会到此寻她喽?”
“正是。”
萧琴挑眉,暗道有趣,很久没有人让她有这么浓厚的兴趣了,对方又只是个年长她几岁的女子……想着,萧琴越发觉得自己该会会这位九姑娘。
“早闻九姑娘的茶只敬豪杰,就不知道在下有没有这份荣幸得九姑娘备茶。”
那店小二彬彬有礼地道:“老板早已备好,只待二小姐到来。”
意外的事情一但多了,萧琴便也不觉得有什么奇怪,只是身后的东郭从露不由皱眉。
“尊上,”东郭从露低声提醒道,“这店家恐怕有古怪。”
萧琴回头笑了笑,示意她安心。
不是“恐怕”,是“当然”。
萧琴自认行事作风很有一番风格,天底下能料到她下一步动作的人不说没有也绝对不会是一个普通的茶楼老板。这位九姑娘,要么当真与她打过交道,要么就是褚茹雪的人马,她想不出还有谁能将她的思路摸得这么清晰。
“既然已经来了,更没有不进去的道理。”说罢,跟着小二进了楼,东郭从露自是尾随。
带路之人穿过大堂却并不见停步,而是直接将二人引至二楼的雅间。
雅间之内,洋貌清秀可人的丫鬟正在布茶,手法颇有讲究。
那小二引萧琴等人落座,自己则侍于一旁。
桌上六支杯,竟是各色玉石所成,雅致至极,非常人所有。
斟茶女子笑意盈盈地奉上其中一杯,道:“请二小姐品茶。”
萧琴接过,从容饮下。
一路颠簸,风尘仆仆,便是铁人也要劳累不堪,而此茶入吼,萧琴顿觉一股清凉之气涌起,通体舒畅。
“好水,好茶。”
女子淡笑不语,款款又奉一杯。
“一碗喉吻润,二碗破孤闷。”
这是卢仝的九碗茶歌,看来今日,她是定要喝上这九碗茶才能说话了,萧琴当下不犹豫,又饮一杯。
清茗入吼,萧琴笑道:“果然‘破孤闷’,只可惜却叫我这世俗之人暴殄天物。”本是绝好的一道茶礼,偏生她此时没有品茶之心,不过牛饮而已。
店小二道:“二小姐自谦了,老板对于品茶之人很是挑剔,今日以九盏茶礼接待二小姐,自是认定二小姐为江湖英豪之列。”
“那是九姑娘抬爱。”
言谈间,奉茶女子又敬一杯。
“三碗搜枯肠,惟有文字五千卷。”
萧琴苦笑:“这五千卷,看来我要秉烛夜读了。”
女子掩口轻笑,复又斟一碗道:“四碗发轻汗,平生不平事,尽向毛孔散。”
东郭从露听闻,不由道:“若真能如此,实在再好不过。”
萧琴叹息:“但愿。”
言毕,一饮而进。
“五碗肌骨清。”
“谢过。”
“六碗通仙灵。”
“这倒神了,”东郭从露笑道,“小姐可莫忘了人间归路。”
……
萧琴道:“放心,仙灵再好,没有这九盏茶,也就没什么好留恋的。”
……
“二小姐,九盏茶礼已毕,其儿告退。”
“咦?怎么……”
才六杯?
东郭从露先是奇怪,随即却明白过来。
萧琴也不由感叹这礼数之清雅入流,轻吟道:“九碗吃不得也,唯觉两腋习习清风生。蓬莱山,在何处?玉川子乘此清风欲归去。山上群仙司下土,地位清高隔风雨。安得百万亿苍生命,堕在巅崖受辛苦!便为谏议问苍生,到头合得苏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