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安禄山
黑暗中,一架真符宝舆缓缓行于官道上,旁边有近百骑士护卫。
那拉车的是四匹驳兽,大体上像是马的样子,双耳之间有弯曲的独角,口中是食肉的利齿,背后生有长长的鬓毛,脖子到腹下却又有拇指大小的一片片鳞片,彷佛卷云花纹。
这四匹驳兽通体漆黑,足下无蹄,反而有四爪。
这种奇怪的‘马’,肩高一丈,长三丈,双目中神光熠熠,通体筋肉虬结,仿佛混铁打造,显得极其神骏。
那护卫马车的近百骑士,所骑的皆是驳兽与马杂交的驳马,肩高八尺,口中也生有利齿,只是足下都是两趾的马蹄,奔驰起来迅疾的犹如一道风一般。
这些北地骑士,气息连成了一体,骑马奔驰之时,与坐骑的呼吸都是同步的。
他们每个人的血气都隐隐和座下的驳马连为一体,就像半人半马的怪物一样。
挥动手中的长槊,能轻易打出人马合一的巨大力量。
只看他们的身躯,就能想象那犹如铁铸的肉身之下,蕴藏着怎样的力量。
这样精锐的兵家修士,每一位都足以抗衡通法境界的道士,若是连成军阵,在兵家阵法的加持下,军气血气连为一体,这一队骑士,一个冲锋便能撕碎钱晨所斩杀的大多数阴神神魔。
幽州卢龙军!
这才是大唐横扫万国的精锐部队,他们身上暴虐,凶残的气息,让一路上的商队都离得远远的。把守潼关的唐军,也有些忌惮这些边郡的同袍。
一位骑士披着紧凑的黑色铠甲,身后的披风纯黑,带着斑驳的暗红,他驱马来到了苏州金线织绣的辟邪御魔符车篷面前,对车中的人俯首道:“郡王!过了潼关!兄弟们加快了赶路,以目前的脚程,到长安应该正是晨鼓之时!”
一只粗大肥胖的手掀开了车篷,里面的人高声大笑道:“承嗣和诸位兄弟辛苦了!等到了长安,随我去见过陛下后,便赐你们五万钱,去平康坊好好玩一玩!”
旁边的骑士高声欢呼了起来。
田承嗣却低声道:“郡王,奸相视我等如眼中钉一般,到了长安,奸相势力更大。是不是……”
车中的安禄山朗声笑道:“陛下信得过我!”
“长安可是一个好地方,兄弟们久居北地,为国戎边,难道还不能好好玩一玩吗?放心,有什么事。我担着!”
田承嗣恨恨道:“杨国忠这几年克扣兄弟们的粮草,全靠郡王的商队,才能支撑三镇。河朔为大唐护卫北疆,连年抵御契丹,溪魔,长安却连粮草、灵药、丹石都不发齐,全靠郡王筹措!”
“每年无数玉矿开采出来的上好灵玉,辽东贝场的灵珠,北地的灵药,流水一般的送入长安,成了贵人修行,乃至他们家奴修行的资粮!”
“我们却只能靠契丹、溪魔、野人的精血魂魄来增进修为。郡王不过杀了一个韦室契丹部落十万人,头颅堆积为白骨京观,鲜血开辟血池,让弟兄们修炼魔功。”
“那奸相就中伤郡王要造反,朝中的那些权贵也纷纷责斥不仁!说我等是魔头!”
“没有灵玉灵药,不修炼以人为药的魔功,我们拿什么和那些契丹、溪魔、野人的巫士巫师拼命?郡王来前,年年有蛮魔入寇,郡王来后,我们年年扫荡蛮魔!”
“功高如此,朝廷依旧忌惮,防备郡王!兄弟们实在忍不下这一口气!”
安禄山叹息道:“也是你手脚不干净,修炼阴阳迷神秘魔,塞外多少野人不够你用,为什么要偷偷掳掠汉人呢?那城傍的部落,也有美丽的女子嘛!”
田承嗣低头道:“郡王,塞外的野人身上都臭的很。”
“你以前也不嫌弃啊!”
田承嗣无言以对,只能羞红了面皮道:“是我连累了郡王!”
“这事情我已经打点好了!杨国忠那边,动不了你……但这几日在长安,你可不能再失了谨慎,要练功,就花钱去平康坊,多买一点女人。”安禄山拍着如大鼓一般的肚子道。
“是,郡王!”
夜更深了,卢龙军的骑士都带着精铁盔,目中流露的神光,在黑暗中幻化两点血光,不说军容整齐,法度森严,皆是上乘的兵家传承。
只是这每人身上的气息之强横,就远胜钱晨在广陵城所见的那些世家私兵。
若是只以晋国的军士而论,这一百骑士结阵,便能打下广陵城,或将武陵坊市劫掠一空。
那卢龙军中的武卫将军田承嗣,便有结丹上品的修为。
魔功精深,至少炼成了数种神魔法相。
另一位魔将田乾真率领一小队骑士在前方探路,安禄山虽是胡人,提报手下却并不拘泥于胡汉,甚至胡将屠杀自己的族人,还心有不忍,但汉将便无这般顾忌。
安禄山扫荡北疆之时,动辄屠杀数万胡人,供麾下将士血炼魔功,以人为资粮。
但随着北疆渐渐平定,胡人人口减少,每年屠杀的这点子人,已经不够魔功越发深厚的众将修炼所用,越来越多的河北魔将,期望着一场大乱!
而杨国忠,却还是不断在缩减河北粮草、丹石、灵药的供应,若非安禄山麾下有一只商队,每年借助他的权势,获得的资财无数。
早就难以支撑麾下这么多军兵了!
安禄山知道,这是玄帝默许的,他利用安禄山平定北疆之后,已经不需要安禄山再维持这等大军了。
所以就利用杨国忠,削减大军粮草,迫使安禄山遣散精兵。
如今就连那一只商队,都在太子和杨国忠的打击下,越发难以维持。
“太子恶我,杨国忠也是我如眼中钉。玄帝,你应该也已经有所怀疑了罢!”安禄山心中幽幽叹息。
想到大唐背后那庞大的无可想象的潜势力,如今只是元神高人不入朝堂。但道佛两门,却依旧在支持大唐。鉴真东渡倭国,楼观道隐修终南,这世间高人无数……
他固然是阳神魔修,但在囊括大半个天下的悠悠盛唐面前,又算得上什么呢?
别的不说,那位平原太守颜真卿、常山太守颜杲卿兄弟,官位远逊于自己,但修为却半点不弱。
河东节度使李光弼,虽是魔修,但依旧忠心于玄帝,如今也是阴神修为。
“好在……”
安禄山在马车里睁开了眼睛,露出了狼一样的目光,肥胖的身躯之下,骤然迸发出无穷的力量,他抬手向上一托,御赐的真符宝舆,也通体流动着金色的符箓。
这一尊不起眼的真符宝舆,骤然化为巍峨的殿堂,安禄山立身堂内,万法不侵。
这尊法器,赫然是宫廷秘藏,比起钱晨的飞云兜都犹有胜之。
乃是安禄山生辰之时,玄帝所赐!
但此时,殿堂的顶上,五座山岳连绵百里,轰然压下来,雄浑的五岳之力倾天而下。
其势无匹!
犹如破竹一般,轰碎了那真符宝舆。
安禄山嘶吼道:“五岳真形图,天师何故来杀我?”
“擅杀朝廷大将,天师……是想被灭门吗?”
“我倒是想看看,有谁能灭的了元始道祖御赦的正一道!”司马承祯不动手则已,一下便是死手。
他手中一卷图画,化作五岳砸碎了安禄山的座驾宝舆,这件法宝攻破宝舆法器之后,余势不减,依旧朝着安禄山砸去。但庞大的安禄山此刻却如同魔神一般,焕发出强横至极的气势来,用手一撑,居然托起了五岳。
他发须皆张,哪有半点先前笨拙的样子,身躯节节胀大,少顷便化为三丈高的巨人。肥大背肌突然又撑出两只肌肉虬结,带着粘液的手臂。
随着他一声大喝,四只魔躯手臂一起发力,骇然托起了五岳。
司马承祯一甩手中的卷轴,将那五岳虚影收起,继而再出现时化为巴掌大小的五座山峰,坠在卷轴的尾巴上,犹如流星锤一样,甩向安禄山。
第六十六章卢龙军
司马承祯的刺杀狠厉绝然,以天师之尊突施杀手,根本没有给卢龙军一点反应的机会,看那巍峨五岳顶头压下,真符宝舆化为殿堂。
田承嗣怒吼一声:“卢龙军!结阵!”
齐声的怒吼,纵然没有战鼓整阵,也让卢龙军的兵家修士像是一道黑色的洪流汇聚起来,他们调转马头,按照修为高低为锋矢。
田承嗣站在最前端,近百人的气息练成一体,滚滚的血气战气,从锋矢阵的最末端往前汇聚,凝聚在最尖锐的箭头上。
无穷魔气汇聚在田承嗣身上,让他的身影骤然拔高了三尺,与座下的驳马一起,膨胀为高大的战魔。
近百人身上滚滚的血气和铁骑足下的烟尘杂合一处,化为一根极粗的玄黑混杂暗红血色的狼烟尘柱,直冲天际,拖拽在锋矢阵上空,面对着朝着他们护卫的那顶真符宝舆冲去。
田承嗣右手挥出一柄白骨兽首吞金长槊,狰狞的穷奇兽兽,如虎如狼,爆发出强大的煞气,穷奇口中吐出血色的光雾,缠绕在长达三尺的槊锋上。
用尽全力,将所有骑士的血气力量,都汇聚在那笼罩着血光的槊锋上。
卢龙军的骄兵悍将们将自己全部的力量,都凝聚在冲锋时那一点槊尖上,锋矢阵又将所有的骑士的力量,汇聚向最前方,作为锋矢阵的田承嗣身上。
这近百人的全力一击,承载在槊锋上刺出……
天地间都传来一声可怕的破风声,黑夜里一道极刺目的血光划破夜空,甚至能隐隐为长安城楼上的观察手察觉。滚滚的狼烟血气,卢龙军修成的魔气、血光,都汇聚在这一槊之中刺出。
血光被槊劲激荡成锋矢状的气劲,刺在了五岳真形之上,配合着安禄山的一声怒喝,四臂齐震才掀翻了那五岳真形。
四溢的余波,发出滚滚的雷音,一瞬间方圆十里之内,不知道多少生灵被震死。
夜色之中的阵阵虫鸣,一瞬间就消失了!
司马承祯面色渐渐凝重,如安禄山这般兼修兵家的魔将,在大军阵法加持之下,阴神战阳神,阳神战元神并非虚言。若非如此,也不会叫安禄山在河北如此凶狂。
他依仗的,便是麾下十万精锐北军。
仗之结阵,司马承祯都要退避三舍。
他之所以决心前来刺杀,便是要借着安禄山来长安赴宴,所带的精锐不能太多,这千载难逢的时机,除掉此魔!
但他势在必得的突袭一击,被御赐的宝舆,挡住了大半威力。
如今若是再叫那一队骑兵和安禄山汇合,以安禄山的修为作为主将。这一次,他真的就杀不了他了。
司马承祯甩出的巴掌大的五岳,虽然声势小了许多,但威力更加凝聚,砸在安禄山的四臂之上,生生将一只手臂砸成了烂泥,其他几只手臂也被震得虎口崩裂。
才堪堪将这一击硬接了下来。
看到军主受伤,那近百的精锐护卫,眼睛都红了。当即就疯狂的冲上去,要和司马承祯拼命。
“杀!”撬动五岳真形之后,田承嗣率领的卢龙军越发疯狂,他大吼道:“像你这般的修士,老子不知道杀了多少。大唐诸军,就属我卢龙军,杀气第一!”
“溪王李日越,阳神巫修,照样被我们卢龙军三万七千五百人,分尸于辽北!”
“当今之世,卢龙军杀力天下第一,卢龙军战功天下第一,卢龙军杀人之数,也是天下第一!老子抄翻过的无数娘们……可有汝娘亲?”
“哈哈哈……叫汝娘洗干净等着我们这群野爹罢!”疯狂近乎颠狂的叫嚣声,响彻天地。
“变阵!”一声大吼,锋矢阵化为偃月阵。
将司马承祯隐隐包围了起来。
骄狂的卢龙军挥出一道道刀光,在天空中横扫,朝着半空中的司马承祯呼啸而去,那道道锋矢虽然分散了威力,却依然有结丹神通之能,锋芒无可抵挡,充满了杀机和杀意。
卢龙军兵家魔修周身的血气奔涌,坐骑的庞大血气融合了体内魔气,毫无保留的发散开来,化为黑红色的烟云在他们铠甲外萦绕,在他们身上沸腾。
渐渐的在这近百骑士的身后凝聚成了一尊有百丈高,八臂挥舞,狰狞恐怖,脸上却血光浓重,看不清楚,仿佛支撑着天地的神魔虚影。
神魔张开八臂,朝着半空中,已经甩出五岳真形的司马承祯狠狠砸下。
周围的山石被神魔踩得粉碎,碎石分崩……
灰土弥漫,狼烟血尘冲天而起,遮蔽了头顶的明亮的长明星,四溢的杀气惊骇得方圆数百里的生灵惊恐悲鸣,附近的村庄,不管是人还是各种牲畜,都惊恐不安的望着这里。
一道匹练化为百丈长卷,卷上一片空白。
失去了五岳真形,司马承祯手中还有‘图’,空白的图卷环绕着魔神虚影,强横的禁锢之力,将魔神牢牢束缚。
这时候,压在安禄山身上的一座神峰倒卷而回。
峭壁边缘锋锐如剑,如同斧凿,对着卢龙军骑士劈砍而下,瞬间,便有熟人血肉沉泥,他们坚韧的肉身在神峰虚影之下,犹如烂肉一般。
“太华真形!”司马承祯双手如同推开一扇沉重的大门一般,将太华峰的真形,轰然朝着那神魔虚影撞去。一声轰鸣,神魔虚影赫然破碎,卢龙军近百精锐魔修口中齐齐喷出带着内脏碎块的鲜血。
生命力坚韧强横的魔修,犹然朝着安禄山冲去,想要与将主汇合。
这时岱宗真形同样倒卷而回,五岳之首的神峰掀起如同雷霆的轰鸣声,滚滚威势,叫先前叫嚣的骄悍骑士,如面山崩天威,震得人心肝脾肺都在颤抖的巨大声响,击溃了他们身上的魔气,阵法连贯起来的气息被太华打断,此时还未能重新凝聚,就被岱宗横扫而来。
只是一瞬间,三十八名精锐骑士就震成了一滩烂泥,田承嗣一口将近一斗的血液喷了出去,胸膛下陷,不知道断了多少根肋骨,座下的驳马四肢齐齐折断,发出哀鸣声。
司马承祯先前听了那些污言秽语,本带着怒气,含怒一击,砸死了卢龙军诸多军士后,却又有些心软了。
“毕竟是我大唐的军人,忠心将主,并无过错!”司马承祯念及此处,便微微留手,并没有将他们全数镇杀。
那空白的图卷发出巨大的吞摄之力。
将重伤的卢龙军将士,拖入图卷之中,封印起来。就算心软了,司马承祯也不能养虎为患,叫他们与安禄山汇合。
此时,四臂托着三座神峰,承受重压的安禄山,却露出了一个血腥狰狞的笑容,他回头顾盼,头颅竟然整整环绕了一圈,目光狠戾,透着让人心悚,仿佛看到猎物上钩了一样的欣喜。
司马承祯心中莫名一寒,念头急转:“这是老祖宗的……鹰顾狼视之相!”
“哈哈哈!”安禄山发出狂笑,除去那只骨节粉碎的手臂,他其余三只魔臂一起用力,只用了一臂,就托起了三岳真形。
他故意让司马承祯打断一只手臂,就是叫他以为,他只能用四只手臂,托起五岳真形,因此司马承祯才会轻易收回两岳,去阻拦卢龙军精锐。
但其实……
“老子两只手,就能托起你的五岳真形!”
安禄山放声狂笑,他一只手魔光隐隐,像是打出一面石碑一样,摔碑劈盖向司马承祯的脸上。
司马承祯拉开卷轴,将太华,岱宗两岳护在面门之前。
却被安禄山一掌劈碎,按在了五岳真形图上,图中禁锢的卢龙军将士,瞬间随着图卷震荡,化为尘埃,死无全尸。
五岳真形图灵光重创,这时候安禄山另外一拳,已经打在了司马承祯的胸口。
司马承祯浑身巨震,那强横的魔气一瞬间便轰入他的胸腹而出,大蓬血雨喷洒在附近的地面,无比灼热的强横法力撕裂了他的肺腑,疼痛狂袭着司马承祯意识。
胸中五气,都快被披散了。
就连本命真符,都出现了波动。
“好狠的心,好果决的决断!”司马承祯觉得自己输得不冤。
一是安禄山的修为远超自己的想象,本以为也就是修成本命神魔,修为比自己略差一筹,岂料安禄山只怕早就修成了不死神魔之躯,更在自己之上!
二是安禄山纵然修为胜过自己,却依然选择隐忍,以自己手下的兵将为诱饵,自己甚至还有无谓的同情心,而这些手下都是安禄山的心腹,他明明能轻易救下,却依然舍得拿来当吸引司马承祯一部分注意力的诱饵。
相比之下,司马承祯自己简直又轻敌大意,又幼稚犹豫。
“战争,本来就是为了胜利,合理的送自己和下属去死的博弈!”安禄山睁开眼睛,冷冷道:“司马天师,能否说一说,你为何要来刺杀俺呢?”
司马承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叹息道:“所有人都看轻你了!安禄山!”
他猛的提起精神,却依旧带着一丝信心道:“他说的对了!你果然就是大天魔!只要试探出这个答案,我就败得并非没有价值!”
安禄山三臂暴起一击,司马承祯凌空张开五岳真形图,整个人却被打的再次喷血后,终于用精血在图中画出了一道真形符箓。
登时整个人被裹在了一团神光之中,借助天上星辰的齐齐响应,在天边启明星——太白金星的一闪而逝之中,远遁消失。
这世间,天师可败,但即便胜过其一个境界的大能也难以将之击杀。
便是因为正一道惩出不穷的秘术神通,还有天地间诸神的眷顾。
卢龙军伤亡过半,但却毫无怨言,若是连承受失败和伤亡的心气都没有,他们也就妄称河北第一精锐了!
面对安禄山利用他们引诱敌人的行为,他们也并无不满,这本就是战争的常理,反而越发钦佩安禄山强横的个人修为。
安禄山也一一亲手为他们疗伤包扎,利用死去的卢龙军骑兵和驳马的精血,缓过伤势。
一番救治过后,天色已经大亮了!
第六十七章大觉金仙,心修一脉
“我们去哪儿?”
吴道玄盯着钱晨腰间的红皮葫芦,顺便问了一下要去哪里绘制壁画。
“常乐坊,赵景公寺!”钱晨头也不回的回答道。
张旭晃晃悠悠的跟在后面,就想要蹭几盅酒喝,根本不管他们要去哪个寺庙!
赵景公寺为前朝皇后独孤伽罗所建,为的就是纪念其父,人称侧帽郎的赵景公独孤信。
所以,在前朝这座寺院于长安名列前茅,底蕴不凡。只是大唐寺庙繁多,才有所衰落……毕竟长安贵人舍弃宅院,舍利寺庙宫观成风,青龙寺,大兴善寺,大慈恩寺皆是皇家所立,为何要眷顾一个前朝的贵人建立的寺庙?
此寺号称有九宝绝妙!
第一宝便是寺院西廊下,由上一代画中圣手范长寿所绘的壁画——极乐净土西方变,画中的八宝功德莲池尤其绝妙,凝神视之,感觉水入浮壁,有莹莹之感。
池中功德莲花据说能折下,昔年独孤伽罗皇后思念父亲之时,便派人折一只功德莲花来,放在屋中有清净之香,闻一闻百病不生,心中更得舒畅。
院门上白描树、石、诸佛菩萨的壁画像,又出自阎立德之手,可谓第二宝。
寺内华严院中的卢舍那大佛法身,用七宝琉璃金雕塑而成,高六尺,风格古朴,蕴藏精深佛法,信力深厚,祭炼起来有无穷神威,是为镇寺之宝。
据说大佛法身之中,还藏有卢舍那大佛的真身舍利三斗四升。共数千粒,被供奉在大佛法身之内,配合大佛法身,能匹敌镇压阳神之魔。
此外,寺中还有小银像六百余座,皆为供奉祭炼的法器,能镇压寻常妖鬼。信众供奉回家,镇宅辟邪伏魔,加起来也能算一宝。
还有一尊大银像和大金像各一座,均高六尺多,据说是修成佛门法相金身的修士所留的等身像;又有镶有各种百避宝珠的佛经屏风一架,祭炼起来可以遮蔽一城,乃是一件防御法器。
以及黄金铸成的经书一部……这就是寺内真正的高深传承,钱晨不可而知了!
其实要说真正的佛门至宝,当属玄奘法师从须弥山登极乐天界时带回来的三藏真经,这乃是真正的天界传承。由佛祖赐下的经书!钱晨去过的大小雁塔,便是专门为了藏这三藏经文而建造的。
钱晨选择大慈恩寺为诛魔之所,未必没有探寻雁塔藏经秘密的意思。
但是此世大小雁塔之中,却全然没有玄奘藏经的半点痕迹。
而且,昔年玄奘所建的大小雁塔,也不应该如此简单。钱晨就不信玄奘带着经文回长安的时候,叶法善、罗公远他们就没有想过不小心放一把火,让这些佛门百般算计,传来的经文付之一炬?
如此般的变故,包括此时大唐的元神凋零,就连堂堂正一道天师居然都不是元神真人。
这就有些离谱了!
钱晨一直怀疑,是不是因为此世乃是真实地仙界投影的原因。说不定自己所见的天师、高人,都是大能的应身。
不然张果老此时还未能成就元神,实在对不起他的名号。
按理来说,太上身为考斯普雷达人,应该不会放过八仙这个道门顶尖男团啊!
而且按照太上的剧本,那位已经证道道尊的剑仙之祖东华帝君,只怕也会在大唐转世。
司马承祯怀疑钱晨是某人……
钱晨还怀疑司马承祯乃是某位大能的应身呢!
几人马不停蹄,来到常乐坊,钱晨带领众人抬径直往赵景公寺而去,寺中的僧人看到几人都是士子的打扮,也就并未阻止,反倒是认出了吴道子来。
知客僧热情的上来招呼道:“道玄大师可是来找师父的?我这就去禀告他老人家!”
“有人请我来画一幅壁画!”吴道子洒脱道:“我和广笑禅师也是老朋友了!你去通报一声也好……”
“不用了!我们现在去见的,就是广笑禅师……”钱晨接过话道:“请你来画这幅画的人,乃是广笑禅师,和我可没什么关系。”
他给了吴道子一个你懂得的神色。
几人支开知客僧,径直前往赵景公寺的九宝之一,那西廊下的极乐净土西方变壁画处。
吴道子学画之时,也是阅览过两都所有知名画壁的,这幅极乐净土西方变,他自然也仔细学习过。
但如今再次来到寺中,面对这幅画壁,吴道子又有了许多新的想法。他张开天眼通,细细打量面前的画壁,赞叹不已。那画壁之上莲池绝妙,七宝华贵,就连功德池中的莲花花瓣上的纹理都非常清晰。
更泛着清净、微妙的禅意……
整幅壁画,描绘的乃是西方净土,功德宝池只占据了画面的一角。
可想而知壁画内容的丰富。
吴道子仰望此画,感觉功德池中的莲花,都像活过来了一样,荷叶更是如同被风吹动一般微微摇摆,池水泛起微微的涟漪,好像随时会潋滟开来。
“不对!”吴道子悚然一惊,画中的功德池中的涟漪,居然真的扩散开来了!
这一刻,满池的荷花都随风摇摆,微风甚至吹起了他额前的头发。
此时吴道子才发现,他和钱晨等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来到了功德池边,池中的净水泛着清澈的灵光,蕴含无比空灵的灵气。
“这是一处秘境?还是画中的小世界?”燕殊张开嘴道:“师弟,你什么时候知道这里有这样一片天地的?”
“司马承祯告诉我的!”
燕殊还是不解:“司马承祯一个道门天师,又怎会知道佛门的这处功德池秘境?”
钱晨回过头来,微微一笑道:“你还是自己去问他好了!”
说罢便起身抬脚,站在了靠近岸边的一朵莲花上。
那功德池中的莲花,开花大如车轮,上面站立一人都有些宽裕。燕殊试探性的站到了一株荷叶上,吴道子、张旭、岑参三人也跟着上了荷叶。
“这功德池似真似幻,乃是一处真正高明的幻境!”钱晨笑着解释道:“所以,这里的一切,都不可以常理视之。空间时间,颠倒变幻莫测!”
正说着,众人脚下的莲花荷叶就蓦地一沉,翻转到了水面下。
众人头脚颠倒翻入池水之中,水面却好似一个无形的界限一般,空灵的净水沾染了他们的衣裳,荷花好像翻转了一百八十度。
但他们还是好端端的坐在莲花荷叶之上,身下的池塘水面,倒映着无数荷花的影子,身边周围已经换了一个世界。
这里没有一望无际的莲花,除了他们身下坐着的莲花荷叶,就是一片犹如镜子一般,清澈平静,纹丝不动犹如镜面的水面。
远处也有两朵莲花漂浮在水面上……
一朵粉莲上,坐着面色有些苍白的司马承祯,他五心朝天,丝丝净水之气,化为薄雾,缠绕在他身旁,不断滋养着他的伤势,叫他面色稍有好转。
另一朵白莲之上,坐着一位老禅师,他面带微笑,周身却不断发出清光,融入那淡淡的水雾之中,笼罩着司马承祯。
吴道子诧异道:“司马承祯,广笑禅师?”
他感觉自己好像看到了幻觉……一向厌恶佛门的司马承祯,与佛门高僧广笑禅师,居然颇为熟悉。一副有着奸情的样子!
让他搞不清楚是什么情况!
燕殊更是惊疑不定。
他看着司马承祯道:“我记得,天师你也素来不喜佛门,怎么又跑到了佛门的秘境之中?”
司马承祯听到他们的声音,才睁开眼睛,停止了调息。
他压住伤势,淡淡一笑道:“谁能想到,堂堂道门天师会藏在佛门的寺庙之中?你们想不到,安禄山就更应该想不到!”
燕殊用指头点了点司马承祯,脸上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低声笑道:“好你个正一道天师,浓眉大眼的,怎么也勾搭起佛门来了!”
司马承祯笑道:“只许魔门在佛门之中安插钉子,就不允许我道门有所布置了吗?”
旁边的广笑禅师微微一笑道:“太上道主化胡为佛,乃是太上佛母,太上真佛。开释佛法,为觉悟者。故而佛本是道,佛陀亦是金仙。”
“为何不能有兴奋太上真佛的弟子?”
“老衲,便是道门大觉金仙的心修一脉!”
吴道玄和岑参目瞪口呆,尤其是吴道子,眼神更是惊骇,仿佛再说:“我与你广笑相识数十年,怎么不知道你这佛子,还是道祖化佛派的?”
司马承祯与钱晨则相视一笑,默契不言。
司马承祯临走之前,担忧自己可能一去不回,却是将长安之中的种种关窍告知钱晨,并提到过赵景公寺表面上是佛门寺庙,实则也是道门大觉金仙一脉的宫观。
为道门在佛门之中布置的钉子……
寺中的极乐净土西方变壁画之中,更藏有一处洞天世界,佛门所称净土法界者。
而且赵景公寺也是长安神都大阵的重要阵眼之一。
寺庙街前的一口八角古井,水质甘甜,却暗通长安地下水脉,连同寺内的几口井眼,也是一处可以无声无息的潜入潜出长安的密道。
钱晨拿着司马承祯的天师印,便能取信于广笑禅师,调动道门在长安的一部分潜势力。
大唐自开国以来便供奉太上道祖为玄元皇帝,崇道数百年,长安城内不知有多少信奉道门的官宦人家。
这些人在必要时,都是道门隐藏的势力!
关键时刻,钱晨可以用天师印,来启用他们。
而赵景公寺,一是道门埋伏的暗手,二来为重要的阵眼所在,三有一处能悄无声息出入长安的密道,四来还有一处隐秘的藏身之处。
如此多的因素相加,实在是布置暗手的绝佳所在。
而且布置地狱变相图成功后,钱晨他们可以一走了之,但这地狱变相图中囚禁无数鬼神,却还要人看守。这等重要的后手,自然还是交给自己人更放心。
第六十八章千秋盛世宴,长安侠客行
司马承祯将刺杀安禄山时,试探出来的种种,尽数告知了众人,忍着体内断裂的经脉和有些溃散的本命真符道:“我猝不及防之下,被安禄山重伤,如今修为十不存一,只怕再难以出手与安禄山抗衡。”
“但我作为道门天师的人脉和权威还在!”
他面色凝重,涩声道:“长安城中能抗衡安禄山的,也有几人,等我稳定了伤势,就去一一拜访,提醒他们警惕安禄山。而长安城外正道之士更多,平原的颜真卿兄弟、不知远游何处的孙思邈真人、七绝剑客王昌龄,修为皆不逊于我!”
“我道门还有西华真人成玄英、阴符宗李筌真人、上清宗王远知等诸位阳神真人在外!我已经命门下弟子李含光传信诸宗,以天师之命,请他们出山襄助!”
“如今佛门鉴真东渡瀛洲,他识得大体,我传信于他,说明利害,必然也能和佛门合力,共抗魔劫!”
钱晨算了算时间,摇头道:“这些准备,在魔劫爆发之后或许有用。”
“但现在没用……”
司马承祯微微一怔。
“安禄山还未公开造反,大部分正道修士都不会出手动他。现在他还是得到了玄帝的信任,他是大唐的郡王,玄帝就是他最好的护身符。等到他准备万全,发动魔劫,那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早就生灵涂炭了!我们或许能护得住长安,但洛阳呢?河北呢?”
“我相信大唐德行未衰,天下修士百姓,依旧心系正统。迟早能平定魔劫。可这过程之中,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安禄山最强的一点,是他隐藏的很深,表面上乃是大唐的郡王,麾下十万魔军,结阵可抗衡元神。加上魔功强横,已经修成不死神魔,他不造反,我们就无法大张旗鼓的对付他。”
“但他最弱的一点,也是见不得光,若是不能在魔劫发动之初便重创大唐,凭着大唐正道的潜势力,堆都能堆死他。”
“如今安禄山离开了他根基所在的三镇,孤身来到长安,正道的力量也分散在各地,无法以大义之名凝聚起来。正魔双方,都是力量最为衰弱的时候。”
钱晨随手牵引一道净水灵泉,将自己腰间的红皮葫芦解下,数枚灵丹滴溜溜的滚动出来,被钱晨接引灵泉淬炼,他伸手探入水面,摘下倒映的虚影之中的一朵荷花。
灵泉融汇了数枚灵丹的药性,化为九道药泉,落入钱晨手中的莲花中。
少顷,莲花花瓣便落尽,显露出花心的莲蓬来。
钱晨掰开莲蓬,里面只有一枚大如鸡子的紫色莲子。
司马承祯放开紫府,任由钱晨种了那一枚莲子在其中,须弥,便有一朵紫色的莲花盛开,托起司马承祯的阳神,紫莲不断发出灵光,滋养平复司马承祯阳神的伤势,甚至连本命真符都稳定了许多。
这随手以丹合莲,炼化为药莲,种于紫府的治疗手法行云流水,叫众人惊叹。
司马承祯脸色已经恢复正常,他先前伤势神魂肉身两伤,肉身的伤势拖累神魂不得滋养,神魂的伤势又连累肉身,难以调动法力恢复。
如今钱晨以紫莲假如元婴一般的元气之体,一面滋养神魂,一面恢复肉身。等若帮司马承祯炼成了一个临时的元婴,代替肉身滋养阳神的同时,也代替阳神统率肉身。
故而很快就稳定了司马承祯的伤势!
司马承祯微微稽首道:“多谢李道友……”
“现在你状况如何?”钱晨例行询问道。
司马承祯微微苦笑:“只能动用约十一的法力,不过相当于刚结丹之辈。只怕不能助你们太多!”
钱晨闻言微微点头,这和他所料差不多。
继续刚才的话题道:“安禄山和我们的力量都很虚弱,但安禄山的致命之处在于,李唐正统深入人心,就算是在魔道之中也有深厚的影响,二来正道潜势力庞大,一但初期不能打开局面,魔劫将会被很快扑灭。”
“所以这魔道的大劫计划,完全系于他一人之身!”
“如今只要除去了安禄山,就能结束魔劫!但若是等魔劫扩大,九幽裂隙打开,魔道的群魔借助九幽裂隙纷纷晋升,而天下的人心坏了,朝廷权威不在,纵然杀了安禄山,也再无法收拾局面了!”
司马承祯断然道:“所以……只能继续刺杀安禄山!”
“就算不成功,也能可出安禄山暴露自己……”钱晨微微点头道。
“可是安禄山已经入城,难道要在长安刺杀他?”岑参等人刚刚还在惊异于钱晨与紫府之中种下紫莲的手段,骤然听闻这等骇人之举,不由得惊疑道:“纵然有长安大阵守护,在长安城中动手刺杀不死神魔,也会死很多人的!”
“有一个地方固若金汤,不会死太多人!”钱晨悠悠道。
司马承祯悚然一惊:“你要在今晚的千秋大宴上动手?”
钱晨拔出腰间的有情剑,盘坐在青莲上,他用手掬起一捧功德净水,洗濯剑身,剑刃寒光凌凌冽,照耀一片血红。
同时低声道:“不当着玄帝的面动手,怎么能让他看清安禄山的真面目?”
“但安禄山已经修成了神魔不死之身,我重伤在身,难以动手。而且当庭刺杀郡王,只怕撑不到安禄山暴露真面目,就要被宫廷之中的无数强者围攻!”司马承祯有些犹疑。
“所以动手要快、准、狠!”钱晨揣摩擦拭着剑锋道:“由我来动手!”
燕殊沉思片刻,居然点头赞同道:“骤然发难,宫廷之中的强者肯定第一时间保护玄帝,而杨国忠,太子都与安禄山不睦,长安又并无安禄山亲近的高手,那么宴中群臣中的高人也不会出手。各个王公贵族保护自己还来不及,又怎么会阻拦?”
“所以,只要足够快,下手狠绝!”
“并没有什么妨碍!”
“至于后患……”燕殊长笑道:“大不了事成之后浪迹江湖,一辈子都不去长安了!”
司马承祯沉思许久,也发现这是阻止魔劫最好的机会,此谋之中,最危险的环节,也不过是动手刺杀安禄山,都由钱晨和配合者承担了下来。
就算失败,也能暴露安禄山的实力,让玄帝忌惮,一旦成功,魔劫便能消弭于无形。长安、洛阳乃至天下的黎民苍生,便在不知不觉间,与魔劫擦肩而过,甚至都不会察觉有这么一场危机。
可一旦动手,刺杀者便会面临大唐朝廷的全力追杀。
世人甚至不会知道,是谁挽救了长安、洛阳……大唐!
张旭神色有所动容,注视着钱晨等人的目光才真正起了变化,钱晨微微笑道:“事成,我们就是刺杀边疆大将,大唐郡王的重罪之人。事败,我们便要被宫中的强者,魔道的大天魔,围杀在宴中庭上!”
“无论成败,世间都再无我等的容身之地……”
“那我们就能顺利的回归轮回之地了!”钱晨最后一句话没有说出来,但燕殊已然懂了。
他大笑道:“长安虽好,可物价甚贵,并非久留之地啊!能仗剑行侠,斩魔头颅,一抒胸中快意,乃是千古绝妙之事。师弟岂能不送酒上来,让我等刺魔之前,畅饮一番?”
钱晨心中暗笑,燕殊为了喝酒,当真是费尽了心机,又在套路吴道子。
他回头看了吴道玄一眼。
只见吴道子已经感动的一塌糊涂,恨不得以笔绘下在座豪杰的真容,画上几副刺魔剑客图。哪里还会吝啬什么仙酒。吴道子伸手摘下水中的荷叶,卷叶为杯道:“吴道玄,身怀微末之技,愿为此事,与诸位共死!”
张旭也接过荷叶杯道:“吴县张伯高,代贺监、苏晋、宗之……与诸位共谋刺魔之事,愿赴死!”
“剑南李太白!”
钱晨为众人的荷叶杯中倒上仙酒昆仑觞,就连广笑禅师都讨了一杯,笑道:“这是素酒……哈哈!我心修一脉并无这些婆婆妈妈的戒律,老子吃肉喝酒,佛祖能奈我何?老衲广笑,也愿犯这杀戒!行此功德!”
“海外裴旻!”燕殊终于摸到了心仪已久的美酒,放声大笑,胡子乱抖,举杯应道:“愿亲手行刺魔大计!”
“正一白云子,河内司马承祯!与诸位共谋!”
“江陵岑参,也与诸位共襄这杀头事!”岑参绝然壮烈道,他已经有舍了性命的觉悟。
昆仑觞分这许多杯,已经见底,燕殊凑到葫芦眼看了看,见确实没有了,便举杯长笑道:“共饮!”
“共饮!”众人一杯干了。
昆仑觞一线入喉,就连广笑禅师都红了脸,连连赞叹道:“只是这一杯酒,死也不亏了!”
张旭连连点头道:“不亏,不亏啊!”
司马承祯站起身来抱拳:“安禄山修为强横,更修成了不死之身,想要将其刺杀,必得有无数谋划。此时距离动手,还有四个时辰。诸位以为我们应当如何筹划?”
钱晨沉吟片刻道:“子微道友,你去联络道门在长安的潜势力,列出我们能动用的所有人手。道玄,你先去绘画地狱变相图,长安这一道防线不能丢!”
又转头对燕殊道:“师兄!你去找两位师妹来,这次动手,我们要利用所有助力!”
最后才对张旭道:“伯高兄与我准备地狱变壁画之事,道玄兄在半日之内要完成此画,必然困难重重,我们都要一一解决!”
此时钱晨已经隐隐为此事的盟主,众人都一一领命,很快广笑禅师就以请吴道子绘制壁画为名,清空了一处画壁,令僧众不得靠近。
吴道子乘着酒意,来到空白的画壁前,已经凝聚全部精神,誓要画出前所未有的惊人画作出来。
第六十九章九幽地狱
吴道子站在画壁之前,手中的画笔凝涩,几欲落笔,都复而停止。
一刻钟过去了,那面空出来的画壁,还是素白一片。
张旭看的都有些急了,忙道:“吴道子,你可只有半日的时间,再磨磨唧唧的,七天都画不出一个屁来!哪像我成竹在胸,落笔成字。哪次不是稍稍酝酿,就能提笔挥洒?”
“我也在酝酿啊!”吴道玄情急道:“给我一点时间!”
“我肯给你时间,但安禄山那魔头肯给我们时间吗!”张旭嫌弃道。
吴道子这时候连师徒名分都顾不上了,摔笔道:“你提笔能写,是因为有字在那里?”
他随手画了一只墨牛,墨迹酣畅,一蹴而就,停笔之时那墨牛居然徐徐走出了壁画,走到了寺庙中来,低头在廊下吃草。
这等画技,可谓神乎其神。
“给我一只牛,一棵树,一块石头,我随手给你画出来,妖鬼神佛我也曾仔细观察过,菩萨诸神虽然未曾见过,但能读经书得其神意。可这地狱传说在九幽之下,世间的经文都语焉不详。我又没见过。怎么画给你看?”
这时候,钱晨从画壁后面转来,笑道:“道玄停笔,是因为没见过地狱?”
吴道子叹气道:“地狱在九幽之下,世间能得地狱精义者,皆是魔道的不世魔头。除非女帝再世,否则谁还能描绘地狱景象。”
钱晨捏了捏袖子里的磁光瓶,找了一个空闲的大殿道:“你跟我来!”
吴道子一头雾水的跟着钱晨来到大殿之中,以为又要和自己说此事的紧迫,叹息道:“我也知道事情紧迫,但地狱之相,实在是需要用心揣摩,急切了。也难得其神意啊!”
钱晨却摇头道:“你不是没有见过地狱吗?”
他翻手放出磁光瓶,法力一动,便将你瓶中正在消磨的九位鬼王放了出来,同时摇身一变,微微动用了天魔舍利的威力,化为三丈的八臂魔哪吒,将几只鬼王抓在手中,低声道:“我现在就变化地狱给你看,你可要用心揣摩!”
吴道子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有点怀疑自己是不是无意间误入了魔窟。
这时候钱晨就开始勾动地狱气息,参悟九幽之中的地狱大道,他八臂之上的种种法器应这地狱气息,扭曲变化,化为刑具。
血河混天红绫化为穿过人琵琶骨的锁链;天魔化血神刀在种种刀具之间变化,有刮人的小刀,有斩首的大刀,有刺入身体的匕首短刀;血莲法冠下长出扎进脑壳的骨刺;一弓一箭,变成绞杀的绳索刑具;就连血焰万鬼白骨轮,都成了燃烧着魔焰的焦炎地狱。
八只手臂掌心中开辟出一层层的空间,将那九只鬼王,数万恶鬼摄取在掌间的地狱中。
那神魔法器入主地狱,演化厉鬼诸魔、刀山火海、冷热煎熬,以及最残酷的种种刑罚……
血焰万鬼白骨轮上燃烧的血焰魔火,炙烤着八热地狱中的鬼王恶鬼;血河混天红绫化为黑绳地狱的锁链……种种残酷,演化世间最为痛苦的一幕。
吴道子只看了少顷,就夺门而出。
张旭看到吴道子一脸惊恐的神色跑回壁画前,有些摸不着头脑,吴道子平复了一下心情,发现那地狱的气息景象,已经牢牢的烙印在他的脑海里。
钱晨那边衍化了地狱变,正郁闷放出的九位鬼王和数万恶鬼,被天魔舍利一下子就炼化了。如今鬼物与地狱气息勾连,又自然修成了一门《九幽镇狱泥犁经》。鬼王和恶鬼都被融入地狱气息中,在魔哪吒一只空着手臂的掌心中,开辟了一个九层的小世界。
那九层地狱围成一个罩子,里面有鬼王化为的阎魔龙王,携带万鬼,鼓起魔火戾风,只要将人笼罩在地狱罩中,便回被九层地狱拖进去,受万鬼魔龙的吞噬折磨。
正是一件新的神魔法器——九阎魔龙地狱罩。
钱晨没想到自己只是好心为吴道子演示一下九幽地狱的模样,居然又搞的天魔舍利精进了一份,自己的魔性也更重了一分。
当即心里哀叹:“为了长安,为了大唐,我牺牲的太多了!”
“太多了!”他自己感动的泪光莹莹,重新将天魔舍利收起,回到了画壁前。吴道玄看到钱晨陷入自我感动中走来,面露惧色,忙道:“我已经知道地狱是一副如何景象了!我这就画!”
钱晨道:“不忙,我先为你调和笔墨。”说着,便拿出了那一夜所杀神魔的种种遗骸,碾碎了石佛的头骨,以迦楼**涸的鲜血为粉末,配合鬼王刚刚流出的悔恨泪水,紧那罗的另一截独角,还有之前在中土诸葛家购买的符墨料,按比例添加在一起。
依照先前调制惊神香的手法,引出材料之中的魔性,勾兑,炼化出了一盆漆黑,充满魔性的墨汁。
墨汁能随着人的心意变化万色,乃是天魔万色的倒映。
此为心魔万相墨锭。
吴道子用自己的宝贝画笔沾了沾墨汁,感觉自己笔尖上的不是墨水,而是漆黑的人心。
钱晨微微一笑,低声道:“人心如狱,要画出地狱来,非得用人心为墨不可。若非长安城中红尘杂念无数,我还未必能炼出你要的墨汁来!”
吴道子艰涩道:“这般的红尘墨本是无色,因为汇聚人心之中的黑暗,才漆黑如墨。墨……魔……唉!”
这叹息一声,吴道子第一次对自己将要画出来的东西,感到了畏惧。
吴道子这边说画就画,他提笔微微沉思了一会,继续回忆钱晨显化的地狱气息,手中画笔一动,便涂画了一只活灵活现小鬼,复杂传神的表情传达它所受的煎熬和各种地狱的阴狠毒辣,恐怖莫测。
那小鬼刚刚画完,看到钱晨就惨叫一声,活了过来。
连滚带爬的逃出了画壁,瞬间消失不见,钱晨冷哼一身,便有金银童子提了那雷芒电锁跳了下去,在耳道神的带领下,没费几个呼吸就把小鬼抓了回来。
小鬼在钱晨脚下瑟瑟发抖,惊恐的快要吓死了。
钱晨往壁画上一指,小鬼就乖乖跳了回去,壁画上的小鬼表情比之前更加生动了。
张旭啧啧称奇,道:“你这画中小鬼,画出来后还能精进,更贴近地狱之变,简直闻所未闻!”
吴道子瞥了一眼道:“大概是画出来后,它又经历了一次地狱吧!”
依旧只是不足为奇,提笔继续绘画。一连串的画出了许多小鬼,都学着第一个小鬼的摸样,战战兢兢的呆在画壁中,惊恐的看着钱晨。它们坐立不安,惊恐万状,眼中极度的恐惧和惊骇,痛苦和绝望,当真入骨三分。
张旭看了几眼后,惊呼道:“这画中之鬼,怎么有了魂!”
画中生灵,已经是了不得的画师了!所画之物,皆能在其手中显形,甚至显化为神通。诸如吴道子画一朵乌云,便能在长安下一场小雨,画一个墨牛,就能步下画壁吃草。
而画中生神,已经是吴道子先前的境界。他的画中已经有神明坐镇了!那些画中的神灵,有着本能的反映和灵智,只是还没有魂魄,相当于真正神灵的一件衣服。
但若画中的生灵有了魂魄,达到画中生魂的境界。
它们便是一种奇异的生灵,只是以画为世界,可称为画灵,画精。
地狱变中的一只只小鬼,只要走脱,便如真正鬼物一般,甚至可以投胎成人。若是跑了一只,说不定长安之中会诞生一个半人半画的孩子,行走蹦跳皆如常人,甚至能娶妻生子,但却有异能可钻入画壁之中,站在纸上,化为画人。
吴道子的超绝画技,加上钱晨精心调制的心魔万相之墨,才共同创造出了如此不可思议的奇迹,也是魔性!
第七十章一代画圣耳道神
吴道子奋笔半个时辰,方才将地狱画出一角。
画壁其上的种种,已经令人骇然,张旭站在画前,只看了几眼便满头是汗,那画中的无数鬼神威严狰狞,有数千各种恶鬼魔物,都在画中厮杀不休,甚至相互折磨。
每一个都是受难者,每一个又都是加害者。
极端残酷的种种场面,在吴道子UU小说一一画来,那无数鬼神都想逃出那壁画当中,逃离那无边的煎熬。
但最胆大者,也只是探了探头,看到钱晨便被吓了回去。
宁可地狱无间,也不愿意面对钱晨。
钱晨微微皱眉,他其实本性温和善良,都是群鬼对他的误解太深了。不过如此一来,他便不能走开,不然画上群鬼铁定一哄而散。而且吴道子画的地狱虽然有些莫测的威能,画的速度未免也太慢了。
半个时辰只画出了地狱百一的篇幅。
这样下去,最少也要七天,才能完成这幅地狱变相图。
钱晨皱眉道:“道玄,你的弟子能否帮着上色,涂抹?”
吴道子微微摇头道:“王耐儿、释思道、李生、翟琰、张藏、韩虬……这些人的修为和画技为我画一画其他壁画还可以,这幅地狱变境界太高,他们一笔都加不上去,强加便是死笔!”
“倒是你,画技不知如何,但深得地狱真意。或可帮我几分!”
张旭道:“那我呢?”
吴道子拿出了几只备用的画笔,递给两人道:“你们可以先试一试!”
张旭接过画笔,钱晨却拿出了自己定制的狼毫符笔,张旭先提笔画了一只小鬼,那只小鬼眉目生动,狡黠猥琐,可见这位草圣画技也是相当不凡。
那小鬼刚刚落到画壁之中,眼睛才动了几下,像是再想什么坏主意。
便有旁边的画中大鬼拥了上来,小鬼被它们抓在手中,发出惊恐万分的惨叫,接下来的一切残忍到不能看,无法描述。张旭惊的一时都来不及救它,就见那只小鬼被那画中的恶鬼拆骨扒皮,极尽残忍,化为壁画中的一些鬼骨鬼皮的装饰。
吴道子摇头道:“不行,你心中没有地狱。画出来的鬼,不是地狱中的鬼,根本活不下去!”
张旭有些被吓到了,他在思考吴道子跟着钱晨进入大殿时,究竟发什么什么?
为什么吴道子一出来,便能落笔画地狱了?
钱晨画技平平,随手涂抹了一团好似鬼一般的墨迹,张旭刚想打趣一番,说‘我们两人看来都不行’。
就见那一团形体无定的墨迹活了过来。
“这都能生灵?”张旭惊呼道。
那墨迹化为无可名状,蠕动着显化出难以言叙的恐怖,墨迹之中仿佛有无数鬼怪,无数眼睛,无数手脚,无数头颅,注视着所在的地狱。那地狱中的恶鬼,看到了墨迹之后便哀嚎尖叫的想要逃离。
墨迹蠕动着,黑暗瞬间笼罩了壁画的一角,来不及逃走的恶鬼魔头,只能撕心裂肺的惨叫,继而……变成种种无法理解的声音。地狱中仿佛末日了一般……
吴道子满头大汗道:“快擦掉它!”
钱晨只能斩出一剑,斩杀了那团墨迹,但已经有一小块的地狱变图被毁灭了。墨迹脱落,重新变为白壁!
钱晨非但没有帮到忙,甚至又毁了一些已经画好的成果。
好在吴道子并不在意,只要人没事就好,他擦着冷汗道:“你心中的‘地狱’太恐怖了。比真正的地狱还要恐怖。我都怀疑,你的心里通向无间地狱。甚至你心中有一个比无间地狱更可怕的地狱!”
钱晨闻言默然,又是那该死的魔性?
太上究竟把什么东西塞到了道尘珠里,不会顺便把他的心魔也斩出来了吧?他异界先天灵光,高贵的金手指,太上这是把他当垃圾桶了吗?什么东西都往里装!
钱晨微微有些恼怒,决定等到能站到太上面前的时候,一定要跟他算一算这笔账!
这时候耳道神突然跑了过来,拿起吴道子放在脚下的鼠须小笔,举着对它来说,像是长枪一样的画笔,在壁画上涂抹了一只灵动的小鬼,因为它身量小,所画的小鬼只有苍蝇头大小。但已经能见到微毫的细节,比起钱晨所化的墨迹,甚至更容易看清楚细节。
那小鬼一诞生,便身子一晃,化为吴道子所画的小鬼一般的大小,融入了地狱变相图中。毫无隔阂,完美默契。
吴道子低声轻“咦!”了一声。
低头去看那个小妖怪,惊喜道:“它倒是很有悟性!画的比你们都好?”
张旭惊讶道:“我学画虽然不如学字下的苦工多,但也是三十年之功,不逊于一般的画道宗师了!这小东西才多少点大?居然就超过我了?”他低下头仔细观察,耳道神也知道在夸奖它,得意的抱着笔又画了两只小鬼,却是连体畸形的小鬼。
张旭凑上前去看,看的小鬼狰狞一叫,想要冲出来咬他。
张旭退后几步,脸色羞红,呐呐不言。
他自卑了!
吴道子更加惊奇道:“它灵感天马行空,加持画技,恐怕比我先前所说还要高深。这小东西我教导一下,只怕用不了两年,便能赶上我了!”
说着,他脸上还有些羞红。
其实小妖怪的修为有些差,用不了一些需要高深法力的画技,不然实力只怕不再他之下。
钱晨微微颌首,耳道神乃是天生的神明,比人更亲近大道,有些人所不及的能力,也是自然。
他低头看到小东西恨不得翘着一个尾巴,志气高昂的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有些得意嚣张的对着他吐了吐舌头。钱晨露出一个老父亲一般的笑容,将它放下的笔塞回了它的手里。
“既然有这般天赋,就不要浪费了。你就跟着道玄,把这壁画画完吧!若是胆敢偷懒,我就亲自教你画,方法就是我亲自画一幅地狱变相图,然后把你塞进去,让你自己体会!”
小妖精登时傻眼了,它呆呆的拿着鼠须笔,眼中满是迷茫。
少顷,它才哭丧着脸,一边抹泪,一边做起了童工。
张旭在旁边都惊呆了!
钱晨刚刚亲自画的鬼,是一副如何摸样,大家都看见了。他要亲自画一副地狱图出来,只怕比真正的地狱还要可怕三分。居然用这般手段威胁一个小小精怪。果然心中都是通往无间地狱的黑暗。
钱晨看了看进度进展,满意的点点头道:“如此不过两天就能画完此图……但还不够!我们要再找一人!长安这么大,能画地狱图的人,可还有人选?”他转头问张旭道。
张旭思索片刻道:“有一人,或许也可以!”
吴道子幽幽道:“皇甫轸若是还活着,或许也可以试试,可惜他被我亲手所杀……”
“你说的,应该是王摩诘吧!”
吴道子回头问张旭道。
张旭点了点头:“他佛门修为精深,或许也可以画一画这地狱变!”吴道子也点点头道:“王摩诘可以一试!”
钱晨凝视了壁画半响,道:“如今众鬼群魔因我不能逃散,但我不能作镇于此太久。道玄,你把我的影子画在此壁上,应该也能震慑它们!”
吴道玄愣了愣,挥手画了一个三头八臂的影子,小小的耳道神增添了许多细节,硬是把一个影子,画出了大魔王的感觉。吴道子怎么看都觉得它画的比自己更有神韵。
耳道神愤愤放笔,咿咿呀呀的说了一通,大意是你只看见了这个魔王真面目一面,我可是时时刻刻都待在他身边受荼毒。当然比你体会更深!
耳道神的魔影刚刚画完,地狱图中的群魔众鬼都老实了起来,他们想要逃出地狱,就要直面那个魔影。对于它们来说,这是比地狱还恐怖的东西!
钱晨默默为耳道神又记了一笔,带着金银两个童子转身离开了。
这边地狱变已经解决了大半的困难,接下来是要为刺杀安禄山,做完全的准备了!这才是……生死一线的抉择。
安禄山乃是修成不死神魔的魔头,想要绝杀,何其难也?
钱晨心中的把握,还未超过三分!
但如今已经容不得他有太多把握的,只能……尽力而为,问心无愧!
第七十一章一代琴魔李太白
“如何杀安禄山?”
钱晨仔细问过司马承祯安禄山的修为、法器、神通,乃至施展功法的身体特征。
这才粗略整理出了相关的情报,道:“背后能长出两只手臂,应该是魔道的吞天神魔不死身,此魔功吞天噬地,最擅于吞噬吸取骨肉精血,神魂真气。只要有一丝可供吸取的精元血气,魔头就绝不会死。”
“若是在人多的地方围杀他,只怕没把安禄山打死,周围方圆百里的生灵都要被他吸干了!”
“安禄山修炼这等狠毒魔功……确实也适合他兵家战将的身份。”司马承祯皱眉道:“若是两军交战,有大军的气血魂魄可供其吸取,他岂不是战场上根本杀不死吗?”
“吞天噬地魔功,在修成不死神魔之身前,还有破绽可寻。但修成神魔不死之身后,除了设法将其和任何生灵隔绝。或是将周围的生灵屠戮焚烧一空制造千里白地,否则绝难杀他!”
钱晨笃定道。
司马承祯听出了钱晨话语里莫名的自信,好像这世间没有人比他更懂这门魔功了一样。
一个道门弟子,这么说本来就有些不适合。换作司马承祯的徒弟,当要狠狠的呵斥一番,骂他受了魔道诱惑,对魔道种种法门比对道门真传还熟悉,这就很过分了!
简直就是道门二五仔的表现。
但司马承祯是隐隐知道钱晨身份的,对此只能乖乖闭嘴。
这位说没有人比他更懂魔道,还有人能反驳吗?就算九幽的魔君来了,都要沉吟片刻!然后坦率承认!
“难怪安禄山战无不胜,就算战败,也能逃出性命……这门魔功配合兵家秘术的阵法之道,岂不是只要大军还在,便能不死不灭?魔头纵横北疆许多年,杀人无数,都无人能将其毙杀……当是有真本事的!”
司马承祯想起兵家修士统率兵阵的秘法,能将全军的血气汇聚加持在将主一人身上。全军上下如同一人,能不能吸到敌人的气血精元且不说它,这带兵出去,不就等于带了十万个随时可以抽取气血精元的血包吗?
这谁还能抓得死?
而且又能抽取敌人的气血精元,都不用其他神通输出,在战场上可劲的吸就是了!
这门魔功配合着兵家秘术,当真是越战越强,以战养战。杀人越多魔功进度就越快。如此只要能收摄心中的阿修罗魔心,不至于魔念沉沦,被魔头所控,修为进境堪称神速。
钱晨点头道:“这般统率大军,屠戮众生的魔头,在魔道之中又被称为战魔!乃是历代魔劫之中兵灾的起源!最可怕的是魔劫掀起之后,世间战乱不休,而这等魔功一旦扩散开来,无止无休,杀死一尊战魔,只会造就更多的战魔。只要还有战乱兵戈,这般魔头便生生不息,层出不穷。”
“杀了一只,还有十尊……”
“魔劫九灾,兵灾最凶!”
“这等魔头肆虐的惨象,又有哪一位天师不知道?”司马承祯心有余悸道:“魔功中往往有暗手,上位者可对下位者生杀夺予,安禄山定然会在河北三镇的军中大肆传授此等魔功。”
“若是真叫他掀起战乱,就算杀了他一人,也只会造就更多的战魔!”
这便是魔劫的可怕。
战乱兵灾造就兵魔战魔,兵魔战魔因为其修行之法和修罗本性,又会掀起更多的战乱兵灾,让道德人心彻底崩溃。
那时候,战魔自己都无法阻止再这种残酷的厮杀,将世间化为修罗场!
只要撕开一个口子,劫数便蔓延不绝,祸及无穷!
“千秋宴上,王公贵族、朝廷官员、乃至乐师舞女,都有修为在身,精元气血充沛。一旦安禄山施展魔功,其祸之烈,要殃及多少无辜且不说。只是他源源不断的吞噬精血神魂,又如何能杀死他。”司马承祯有些头痛。
钱晨却笑道:“但这却也正是安禄山的弱点所在,战魔的可怕,在于战场上的厮杀。吞噬无数生灵,身边还有魔头大军拥簇,魔军中数十万魔头血气精元凝为一体,阳神战元神都是寻常。”
“就算孤身一人去对决此魔,他也能将身边的魔头当成血瓶灵丹。非得耗尽它身边的一兵一卒,还要将其牢牢困死,才有机会将其斩杀。”
“可也因此,这般魔头离了手下的魔军,就弱了不止一筹。却是一众魔头之中最好斩杀的!”
“安禄山孤身一人赴宴,正是绝杀他的最好时机!”
司马承祯恍然道:“只要将其隔绝起来,困在阵法中,令其无法吞噬生灵血气精元恢复便可!”
“我道门之中,以灵宝道最擅长阵法。但其他两支道统也不容小窥……我这就回去准备正一龙虎召神劾鬼玄坛大阵!”
钱晨摇头道:“当用真武除魔大阵,这般专门克制魔头的阵法最好!”
司马承祯苦笑道:“玄天宫数百年未见传承出世了!哪里来的真武除魔大阵?难道要启用天师法印,发动神都大阵?”
“神都大阵守护长安,不可轻动!”钱晨坚决的摇头道:“不然我们之前的一番苦工,不是白费了吗?”
“如今这长安不但有一门绝妙阵法,而且还是天界的传承,乃出自天庭,对魔头的克制,足以废掉安禄山大半的魔功。”钱晨自信道。
司马承祯隐隐猜到了什么!
钱晨与司马承祯一路回到了玉真观,想要锁定绝杀安禄山最重要的一环,还需玉真公主相助。
司马承祯见到了司倾国,凭着血脉的感应,看着那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面孔,越发拘谨了起来。司倾国却啧啧称奇的打量了他半响,摇头道:“没想到司马家还能出一任天师,当真是串了种了!”
“我还以为司马家的男人都是没有担当,只会搞阴谋算计的废物呢!”
司倾国骂起自己家的人来,也真是毫不留情。
司马承祯无言以对,只能默然。
听闻了钱晨的算计,司倾国皱眉道:“梨园我倒是能带你们去,宁师姐之前就去过,她的剑舞还折服了梨园宜春北院的许多宫女。玄帝差点点了她做乐营将呢!”
“但是梨园之中,大多数伎官、乐师、舞女的修为并不高,你们说的那个霓裳羽衣曲,当真能克制阳神级数的不死神魔吗?”
“霓裳羽衣曲,与秦王破阵乐并称为唐宫文武双壁。乃是宫中祭祀、歌舞时必然登场的舞乐。而且此曲并非凡乐,当年叶法善天师携玄帝神魂出窍,进入天界玉皇天庭,参加过东华帝君的一次宴饮,期间玄帝记下了宴中的歌舞,回凡之后,反复修改,终成这霓裳羽衣曲!”
司倾国瞪大眼睛道:“这曲子原来源自天庭,那倒有几分说道!”
司马承祯苦笑道:“何止有几分说道,这曲子本是天庭帝君所用之礼乐——紫云曲。若非人间帝王乃是天子位格,几乎等同帝君,还用不得此乐呢!”
司倾国闻言一惊,叫道:“紫云曲?”
“大唐天子,已经配享帝君位格了吗?一洲称大,九州称仙。地仙独尊,则称天朝。我们晋国连自称大晋都有所美化,这大唐就快可称仙唐了?”
她秀气的眼睛瞪得很大,语气难以置信,大唐虽然气象非凡,但修行之盛,疆域领土,似乎并不比魏晋两国加起来好多少,特别是未证道元神的天师,更是叫司倾国印象深刻。看到司马承祯满脸为难,显然情况有些特殊,不好言明。他们来自过去,也不可多问,有时候知道太多,可不是一件好事。
因果之重,不是谁都能承担的起的。
如同钱晨等人,就是知道了太多长安的事情,不得不被迫对上大天魔安禄山?
司倾国微微点头道:“既然是紫云曲,那镇压克制区区一尊不死神魔,倒也不太难。”
司马承祯点头道:“而且道门之中便有紫云曲的完整传承,只要说动梨园的乐师舞女。今晚千秋大宴之上,弹奏舞蹈的便是真正天宫之乐——紫云曲。足以将安禄山压制虚弱到极致!”
司倾国奏起眉头,好看的柳眉弯弯,道:“刺杀安禄山功成,我们大可一走了之。但帮助我们的乐工舞女怎么办?在玄帝面前襄助我们刺杀边疆大将,这在哪个朝代都可是不赦的重罪?”
“她们就算肯帮我们,我们也不能就这么害了她们啊!”
司马承祯皱眉道:“如今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晚一点,就是长安洛阳数千万人生死。若是玄帝追究下来,我司马承祯也只能奉上这一颗头颅,请他息怒,不要牵连一众梨园的舞妓乐工!”
“现在能否说动梨园之中的一众伎乐天女还是两说!”钱晨低声道:“先去梨园!”
这一次,司倾国,宁青宸,燕殊,乃至凤师都动身前往梨园,刺魔之事,到了目前也不过只有四成把握。钱晨须得动用每一丝可以动用的力量。
这时候,就连凤师都有重任在身。
说不得就得委屈它装扮成斗鸡,来刺杀一波!
前往梨园不难,以司马承祯和玉真公主的身份,都是能请动梨园的。梨园伎官、乐师、舞女通常也都乐于接受王公贵族,乃至寺庙道观的邀请,出去表演。
尤其是梨园如今的编辑李龟年,便在长安权贵之中很有名声。
常常被请去弹奏琵琶、筚篥、以羯鼓领乐。
特别是当今玄帝,乃是资深的舞乐爱好者,非常宠幸梨园的伎官!如今太真妃能得宠,也要归功于两人同好音乐歌舞,太真善舞,玄帝则精通乐理。两人到也是琴瑟相合,同为乐友!
而梨园便是玄帝设立用于训练乐工的机构。
钱晨作为不太发烧的音乐爱好者,早就对这个汇集大唐音修,为修行百家之中乐家大本营的地方,充满了好奇。若非拯救长安的任务实在危急,叫他连妙空这等死敌都不太顾不上。
他还真有可能寻着梨园,去切磋一番琴艺。
第七十二章驾车白鹿往梨园
“公主,公主!”守在小楼门外的宫女对玉真观中进进出出的男人已经见怪不怪了!
她也已经习惯了钱晨等人每次出去,身边都会多一个人。但看见司倾国简单的换上道袍,就要孤身一个人出门,还是急忙一路小跑的跟在后面,焦急道:“公主可是要出门,我去呼仪仗来!”
“不必了!”
司倾国看到那宫女一脸惶急,都快哭出来了。
无奈回头皱眉道:“我这个身份虽然贵重,但出入都有一大堆人跟着。而且我是不是公主,我说的不算数,排场说的才算数。身边没一个熟悉的人跟着,就这么孤身一人过去,只怕入不了门禁。”
钱晨一想也对,要是堂堂公主也跟一个平常女道士一样,什么人都不带,或是只带一个侍女就上街,只怕还真没多少人认这个身份。
他朝那宫女一点,道:“那就带上她!”
又转头问道:“你身边的人,有多少人是可信的?”
司倾国缩了缩脖子,低声道:“我在大晋那边,身边的人都是母亲留下的,还有我爹镇着。你猜有多少人是可信的?”
“多少?”
钱晨对这些宫斗的道道还真不熟悉,只听司倾国道:“就两个人而已……后来我爹发现,其中一个还是皇帝的人。宫里的人,肚子里的弯弯绕绕太多了。我对师兄能一见交心,对她们可不敢。”
“更何况,我才刚顶替这个身份几天,能有几个信得过的人?”
钱晨只好转头问司马承祯道:“子微可有信得过的人手?”
“以玉真公主的身份行事,身边必须有人。我们可以找几个女冠打扮一下,伪装成玉真公主的侍女。”
司马承祯脸色有些古怪,右手捏了一个灵诀,只听他呼唤了一声,玉真观中各处的宫女就走出了十几个,都做女冠的打扮,恭敬的先拜过司马承祯道:“参见天师!”
这些宫女才刚刚排成一列,隔壁的金仙女观之中,也走来了十几位女道士,依次拜过了天师。
两队人马撑起了仪仗来……
为首的两个女道士手捧飞剑,虽然禁制乘数不高,却也是道门正经的飞剑,然后又有两个女力士捧着铁鞭骨朵跟在后面,这两个力士修炼的大约是道门护法九牛二虎功这般的力道法门,虽然胳膊腿不算太粗,却当真有一身威武之气,就连手中的骨朵,也是正经的铜瓜锤,并非钱晨手中玄黄如意这般的玩意儿。
紧接着六个女道士,打着锦帜宝幢,挑着莲花形,锦云形的帐幕、伞盖,将玉真公主护在中间,后面还有举着旌旗,捧着宝瓶的女观,钱晨随手将先前摘下,藏着清鸿剑的那一株莲花,插在了宝瓶中。
托着宝瓶的女道士对他微微一笑,笑容明媚。
最后便是琵琶、筚篥、鼙鼓、方响,等奏乐女修八人。
这些女冠修为最弱也有通法境界。
而那些锦帜宝幢、帐幕伞盖、旌旗宝瓶都是不错的法器,钱晨手中已经淘汰的缚魂索也不过如此而已。
这仪仗阵型分明。
锦帜宝幢,帐幕伞盖乃是一套的法器。
祭起来,宝幢垂落三层,四层的灵光,如青白云障一般,挡在司倾国的前后,伞盖更是如钱晨的天罗伞,能贴身护住公主。灵禽彩凤羽毛所攒聚的翳,也能发出宝光。
堪称铁桶乌龟阵。
将仪仗的主人保护的密不透风。
负责开路的四人,要么是杀伐凌厉的剑修。要么就是修习了武道的护法,遇到刺杀可以冲杀在最前面,开辟一条道路,叫后面的人护着公主走过。
最后的旌旗宝瓶,可以负责断后,那些吹拉弹唱的女冠必要时也能结阵守护。
这一套完整的仪仗就这么凑了起来,司倾国无奈摊手对钱晨道:“你看吧……”
司马承祯也有一些不好意思,低声道:“主要还是公主也是出家修行的女冠,这玉真,金仙两观都是道门门庭,我这天师说话才管用一些。”
钱晨压低声音问道:“那为何这些人摆起仪仗来这般的熟练!”
司马承祯小声道:“我这天师巡视天下道门门庭的时候,也是要摆排场的。我们正一道除了三山道场,其他都被朝廷施用了种种手段,吞了下去。正好也就将计就计,叫朝廷帮我们培养人才。”
“都是自己人,所以就借用一下了!”
敢情这两位公主的侍女,平时在公主这里打一份工,本职还是天师的仪仗排场啊!
司倾国无声无息的翻了一个白眼,质问道:“那这些法器呢?”
“自然也是宫里的!这一套是差了一些,最好的毕竟还要给皇帝、皇后用。最顶级的一套是祭天的礼器。撑起来,当真是拿着几件法宝也打不破。”
“宫中的礼仪法器,一部分是大唐初立的时候,我道门提供给宫里的,一部分是御器监后来炼制的。李唐初立的时候,哪有这些东西,都是我们道门杀了前朝宫里的那些假和尚,帮他们把这些操持起来的。”
这时候又有两位道士,牵着四只神俊的白鹿,来到了玉真观前,司倾国看到守门的两个侍女,不等她招呼,就熟悉的打开门,放了那两个道士近来。
司倾国看了一眼那四只软萌可爱,洁白秀美白鹿,突然出声道:“这是不是兽苑里的那四只祥瑞?”
牵着鹿来的道士,微微稽首,唱了一个诺道:“参见天师,见过玉真道友!”
另外一位道士,将白鹿系在公主的车架上。
司马承祯看着玉真公主这简陋的车架,摇头叹息道:“玄帝何其宠幸安禄山,给他的车架,居然比公主的还好。”
“回头我便让宫里的人给你换一套过来。就用昔年太平公主的那一套日月流云车吧!”
司倾国气呼呼的登上了车架,旁边的女修都有些不敢看她,但好在司倾国生气了一会就回过神来。想到:“虽然玉真是被欺负了?但我不是玉真啊!道门的势力真可怕啊!若是在大晋……”
她很快就顺过气来,要是在大晋,道院要用你一副车架,还用得着偷偷摸摸的?回头告诉皇帝一声,皇帝也只能陪着笑,还得殷勤的问一问,诸位天师还缺什么啊?朕的宫女乖巧伶俐,也给天师们送一些过去吧!
她作为天师之女,为何能在宗室里面折腾的鸡飞狗跳,欺负那几个和她不对付的皇子公主?
相比起她爹陶天师来,这位司马天师的脾气已经很收敛了!
想到这里,司倾国的气又顺了,赶紧摸了摸车前白鹿光滑暖和的皮毛,白鹿回头,温顺的舔舐着她的手背。
梨园所在距离大明宫不远,千秋节在即,只见梨园之中阵阵彩排的热闹,种种妙音天花,伴随着声声娇笑和喧闹,许多穿着华丽服饰的女子在园中奔跑。
但这里距离皇宫很近,是半架在曲江之上的一处华丽楼阁,与周围的建筑群组成的园林。
一路上有着武侯侦骑的明哨暗探,重重排查。
梨园的门前,一队千牛卫严查出入的人员,今日千秋大宴,梨园必然会编排歌舞,若是叫刺客混进去了。惊扰了宴中的皇帝和一众王公贵族,那便是震惊长安的大事,他们有几个脑袋都不够掉的。
就在这时,曲江之上,一辆车架由四只白鹿拉着,踏着江上清波,徐徐而来。
十数位道装打扮的女冠,捧着锦帜宝幢,挑着莲花形,锦云形的帐幕,掌着伞盖旌旗,踏着祥云跟在鹿车的左右。
能有这般的排场,绝不是等闲的贵人!
为首的千牛卫迎了上去,就见一位女官出示了金鱼袋中的鱼符,千牛卫看了鱼符上的名讳,连忙叩拜道:“不知是公主驾临!属下这就放行!”
他抬头,只见车架有青纱遮掩,连珠为障,看不清里面的人影。
但有鱼符车架,还有公主身前的女官,他也不敢怀疑,急忙叫人让开道路,目送玉真公主的车架进去。
将要在千秋大宴上动手,最为胆大妄为的一伙刺客,就这么被他放进了梨园。
“梨园之中,有多少是道门的人?”
钱晨透过青纱,从车架里面可以看到,路上有许多宫女往来,青的绿的红的紫的衣裙飘动。那些年华正茂的女孩子笑声很是清脆,犹如风吹起檐下的一串串银铃。
笙、磬、箫、筝、笛、磬、箜篌、筚簟、琵琶等金石丝竹之声,犹如跳珠撼玉。
风吹起两旁楼阁的帘幔,露出窗口身着虹裳霞帔的女子,身段柔美的舞蹈,步摇冠微微摇动,钿璎珊瑚点缀其上。还有女子身着彩练,在半空中滑翔舞蹈,长裙犹如鱼尾一般的摆动。
她们有的手持琵琶,有的横起横笛,伸手飞天向空,赤足从裙摆的边缘露出来,洁白可爱。
天空中数名伎乐天女穿梭飞空,彩带飘舞,身姿妙曼,令人有一种目不暇接之感。
燕殊看的是兴致勃勃,那些女孩子露出肚脐,长腿,毫不避讳,是盛唐最美的风景。
绝非魏晋所能见的。
莫说是燕殊和钱晨,岑参这般的男子,就连宁青宸和司倾国也看的目不转睛,为这等美丽大方的舞姿而赞叹。
司马承祯听到钱晨的问题,才移开目光,抽空回答道:“梨园之中舞乐天女,乐师数十万人。其中信奉道门者不下十万,若是能说动佛门,那么能动用的人手更多。凑齐霓裳羽衣曲,绝非难事。”
“但我们先要说服一个人,才能把明日舞蹈乐师都换成我们的人。”
第七十三章太上法谕令旁门
玉真公主的车架停在了梨园行宫前,一位乐官连忙来迎,他却没有去看玉真公主,而是先对司马承祯拜道:“天师,我已经将李龟年请来了。现在就在里面……”
“进去说话!”
一行人走进玄帝常来的梨园行宫之中,其中往来的宫女侍者,见了司马承祯皆俯身下拜道:“天师!”
偌大的一座皇帝行宫,在钱晨等人到来之前,就都被换成了道门的人。
钱晨注意观察那些女子的修为与擅长的乐器,皆是通法境界,不乏有结丹之辈,乐器造诣之上,也颇有可看之处。
这些女子守在各处紧要位置,更能隐隐配合,设下大阵,将这座行宫看守的森严紧密
钱晨将凤师放在殿外看守,几人走入殿中,看到李龟年一身公服,头上无冠,头发披散在背后,正在侧着闭目,为一把螺钿紫檀五弦琵琶调音。
他听到了众人的脚步声,幽幽道:“朝衡托我调制一把琵琶,他想带回东瀛。他几次想要回乡,都为陛下所留。这一次,他大概是铁了心要走了!”
那带他们进来的乐官拱手道:“那可惜了。他的尺八吹得极妙……”
李龟年突然放下了手中琵琶,睁开眼睛厉声道:“司马子微,雷海青,你们要造反吗?”
“我们只要杀安禄山一人!”
司马承祯上前一步道:“我不信你看不出来安禄山的狼子野心?如今河北三镇,他手下魔军十万,带甲何止百万?一旦其有心反叛,整个河北,甚至中原都要糜烂一片!”
“长安城外,我出手刺杀安禄山!却为其所重创,他早就是已经修成了不死神魔之身,杨国忠想要打开长安大阵,也是安禄山在暗中挑拨。李龟年,你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大唐的天下,是不是已经岌岌可危了?”
李龟年冷笑道:“我只看到一片盛世繁华。”
“这盛世之下,暗藏着能叫大唐天翻地覆的危机!”司马承祯道:“你忠心于陛下,忠于大唐。但我不是叫你反了陛下,而是为了大唐,为了长安,杀了安禄山!不行吗?”
“司马承祯……”李龟年低声道:“你走吧!念在我与道门的一份香火情,此事我就当做不知道!”
“李龟年,此乃天师法旨!”司马承祯托着天师法印,颤声道。
带领钱晨他们进来的那位乐官雷海青,连忙叩拜,李龟年却无动于衷,只是悠悠道:“我虽是道门弟子,但也是陛下的臣子。陛下与我为知音,就算你是天师,也休想叫我背叛陛下!天师法旨,亦有三不接!违逆祖师之意、天子之命、正道所向的天师法旨,可不接!”
“我并非叫你背叛陛下,而是命你为大唐除去此魔!”司马承祯厉声道:“我身为道门天师,看守九幽裂隙,一切对九幽裂隙造成威胁着,皆可发出除魔令,令天下道门弟子杀之!”
李龟年表情有所松动,但却还是不肯接这天师法旨。
随手打起天罗伞,清光将钱晨和司马承祯两人隔绝开来。
钱晨低声问道:“是否真的非他不可?”
司马承祯叹息道:“李龟年乃是长安最强的音修,他弹奏琵琶,带领梨园弟子,才能发挥紫云曲的神妙来。雷海青虽然也已经结丹上品,但修为还是差了一点。”
“而且玄帝素来信任李龟年,若非他来安排,我们换人弹奏霓裳羽衣曲的事情,就有许多波折危险。”
“你可还有别的办法?”
钱晨眼神古井无波,负手背对着司马承祯,平静的问道。
司马承祯叹息一声:“李龟年此人只忠于玄帝,想要他欺瞒玄帝,帮助我们刺杀安禄山,实在是千难万难。但我这里确实还有第二手准备……囚禁李龟年,以雷海青代之。”
“我以授箓之法,将本命真符授予雷海青,令其成就阳神!”
“但是这样。你半生苦修,也就付之流水了!”
“修为尽失之后,剩下的寿元不足十年,想要再修成本命真符,比先前更困难十倍。今世道途,毁于一旦……”钱晨回头道:“值得吗?”
司马承祯微微抬头,迎接钱晨凝视他的目光,声音低沉,却坚定的回答:“值得!“
钱晨没有继续说话,只是眼神之中却多出了一丝凌厉,他撤去了天罗伞,站在大殿之内沉默了许久,李龟年依旧拿起身旁的琵琶,缓缓调音,燕殊和宁青宸、司倾国则还在安静等待着钱晨的决定。
一时间,大殿之内只有几声不时响起的琵琶声。
司马承祯深吸一口气,正要起身准备授箓仪轨,就听钱晨突然开口道:“今日,我要代你执掌天师之位!”
李龟年弹奏的琵琶猛然错了音!
司马承祯沉默数息,突然俯首躬身,将天师法印奉上道:“谨遵天师法旨!”
李龟年手中琵琶‘铮’的一声,一根主弦赫然被他挑断了!他面对司马承祯的咄咄相逼,都一副无动于衷的样子,固执而死脑筋,但这一次却终于动容抬头。
他凝视着刚刚跟在司马承祯后面进来,一副道门后辈不起眼摸样的钱晨。
眼中流露不可置信的神色!
钱晨掌托天师法印记,命道:“命令道门弟子信众,动用长安的所有资源,所有受道门影响控制的世家、门派、道观、乃至旁门左道,不入流者……”
“我要安禄山生平的一切资料!”
“他能动用的人员,他在魔门的势力,他朝中的属下,他的生平经历,他在这世间所留下一丝一毫的痕迹。我要知道他的一切!”
钱晨语气绝然……
司马承祯将手中拂尘放在肘上,双手结道一印,继而展开如卷轴,他的双手之间,一册虚幻的卷轴呈现,数千枚符召悬浮其中。
他将钱晨这句命令,书写成符旨,道道金色的云箓书写在符旨之上,最后呈给钱晨检视。
钱晨扫了一眼,便托起手中的天师法印,平平按在了符旨之上。
一枚紫色的印文盖在了法旨上,上书:
“正一盟威”!
这时,钱晨神魂本源所在的道尘珠一动,在那紫色印文旁又浮现了一枚法印……
上书:
“如太上谕”!
司马承祯看到这一枚印文,露出极度惊骇的神色,却又有一丝了然。
他噗通跪地,俯首道:“遵太上法谕,天师法旨!”
李龟年这时候才颤抖的放下了手里的琵琶,凝视着那两枚金紫的法印……
符旨上两枚印文并列而立,符旨一收,便化为一道金光,传递到了卷轴上悬浮的数千枚符召之中。
此时,李龟年、雷海青、司倾国……所有身在长安,受正一道箓的道门弟子。
本命符箓,皆微微一震。
李龟年双膝跪下,对着本命真符中浮现的法旨叩拜!
远在东宫,正在面见太子的李泌;平康坊菩提寺花厅之中,久久凝视长安的贺知章;玉真观隔壁参禅的金仙公主;秘书监中的瀛洲遣唐使晁衡;长安所有道观中的道士;包括赵景公寺里的和尚……
皆凝视着所授真箓之上,浮现的一道法旨。
李泌在太子疑惑的目光中,朝东叩拜道:“楼观李泌,谨遵天师法旨,如太上谕令!”
东西两市之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没有察觉,两旁的吆喝声突然莫名的安静了两个呼吸。
那菜贩、屠夫、渔民、豪商、站在酒肆前的美姬,乃至家宅千万的豪商,把持钱柜飞票的巨豪,甚至是胡人面孔的大商人,皆神情微微一顿,继而恢复了平常。
唯有在无人之处……
那平康坊的最大花楼里,花魁女妓跪倒一地,在老鸨的带领下,朝东方叩拜道:“阴阳合和宗,谨遵天师法旨!如太上谕令!”
长安病坊之中,无数乞丐,麻风,残疾之人也跪倒了一地,叩拜道:“八残七苦宗,谨遵天师法旨!如太上谕令!”
东瀛遣唐使节晁衡,又名阿倍仲麻吕者,带领一众东瀛使节对东方叩拜道:“东瀛阴阳家,谨遵天师法旨!如太上谕令!”
赌坊博戏之所,那长安的走马斗鸡的游侠儿……
钱晨所在的梨园里,乐师歌姬跪倒一片……
长安大明宫中,内侍们也纷纷跪拜在无人的宫殿中……
花园的小路旁,在没有其他人视线的地方,那些穿着青色,灰色官袍的小伎官们;钦天监中测算阴阳的博士们;护卫宫廷的南衙十六卫军士;街头巷尾的武侯不良……
平康颁政等诸坊的士子,官员;甚至是贵坊中权贵们的家宅里,那些穿朱戴紫的文武百官,都有不少在房中俯首叩拜!
游侠们开始四处登门,逼问那些城狐社鼠们,而那些城狐社鼠一面要应付他们,乃至武侯不良的逼问,另一面也将自己所知的消息,一一写下,附上符诏,对火焚烧。
民间的捕风捉影,河北口音的各种人的消息下落……
宫中的各种消息……
朝上关于安禄山的种种……
包括朝廷关于安禄山河北三镇的档案,都被管理的小官一一抄录,然后把备份留下,原件以史家秘术分为两分,一份传给符诏。
这些消息源源不断的汇总到司马承祯手中的卷轴上,被他一一阅览,然后迅速处理。
“查……安守忠、李归仁、蔡希德、牛庭玠、向润客、崔乾佑、尹子奇、何千年、武令珣、能元皓、田承嗣、田乾真……”
“查……张通儒、李庭坚、平冽、李史鱼、独孤问俗……”
“查……今日进城,安禄山身旁卢龙军诸人下落!”
“查……刘骆谷!”
这时,司马承祯终于抬头,将手中整理出来的种种情报,化为符书交给钱晨阅览,钱晨将那一行一行,事无巨细的消息悉数看过一遍。他闭上了眼睛,识海内不断的对比那些繁杂纷乱,甚至矛盾百出的情报。
并和他留在长安城中的那些借着阴魔显化的魔头,追查昨夜他扫荡群魔,打草惊蛇后的种种线索,追查残余神魔动向的情报对比。
终于锁定了其中一条——
“常令其将刘骆谷留京师诇朝廷指趣,动静皆报之……”
司马承祯与燕殊等人一直在旁边静静等候,过了少顷,钱晨才张开眼睛,低声道:“只对付刘骆谷一个人,目标就太过明显!那就动用道门势力,送安禄山留在长安,刚刚跟过来的卢龙军校尉,疑似他手下魔门势力的所有人……满门飞升吧!”
“对所有和安禄山有关的人,发除魔令!”
旁边跪倒的李龟年闻言浑身一颤,头顶冷汗津津……
又听钱晨幽幽道:“你要证据,我就给你证据!”
司马承祯开始书写第二道符旨意,他写完那艰涩的云箓符文之后,突然低声道:“可是还要动用那‘如太上谕’的太清法印……”
“天师三印,三清法印!二者具齐,能招遣道门在旁门左道,乃至一部分进入魔道的道统旁支。如今既已有两印,可否绕过那些不可靠的人物,动用左道的隐秘实力……”
钱晨掩上符书,低声道:“千秋节再即,今晚才是决战!事情不宜闹大。”
他冷森一笑,道:“做的干净一点就是!”
司马承祯接过钱晨盖上两枚印文的法旨,发给了道门的诸多旁支,长安的——旁门左道!
第七十四章除魔令下,寸草不生!
站在平康坊门前,一身公服的田承嗣和手下十几个卢龙军校尉,盯着街道两旁花楼上俏笑嫣然的女妓,浑身燥热。
那令人血脉贲张低胸襦裙,胸前的一抹雪白,额头上点缀的桃花妆,丰腴带着肉感的身躯,让这些久在边疆北地,面对秃发契丹人,溪人的武夫口舌干燥,浑身梆硬。
田承嗣提了提裤子,大笑道:“今日朝中奸相派人刺杀,多亏了兄弟们用命,将主赐下焉支花染的灵绢五百匹,足够弟兄们将这平康坊最大的院子包来,欢乐三日!”
他手下的卢龙军军汉皆一身欢呼,口中污言秽语,笑闹了起来。
他们放肆的大笑着,惹得旁边的长安士子游侠有些鄙夷不满的目光,但这些军汉毫不理会,似乎再用这种方式,宣泄着不久前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之中,残留的负面情绪。
田承嗣拉住一位路过,应是龟公的瘦小男人,喝问道:“我问你,这长安之中,最好的花楼是那一家?”
那龟公脸上露出讨好又畏惧的笑容,激得那些军汉更是放肆。
他们歪歪斜斜,吊儿郎当的,这个人拍了一巴掌,那个人踹了一脚,叫那瘦小的男子都快哭出来了!
但他可不敢反抗,只看那一声剽悍之气的军汉,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脸戾气,便知道若是反抗了,惹得这些无法无天的厮杀汉不快,长安各处暗渠之中,可是每天都会多出来一些无人认领的尸骨。
“平康坊最好的花楼,当然是南曲的胡玉楼……南曲的胡玉楼!”说着,那瘦小的男子朝着曲江之处一指,只见半靠在曲江之上的一处水榭上,张灯结彩,分外繁华。
隔着老远,都能感受到其中的令人迷醉的繁华绮梦。
田乾真哈哈大笑,一拉身边的义兄弟田乾真,叫嚷起来道:“哈哈哈,将主今夜要去大明宫里奉承陛下,我们弟兄们不能去,那今晚我们就去好好的快活一把,给每个人都叫上四五个姑娘!”
田承嗣摇头笑道:“长安的姑娘们,心底可傲的很,一个个知书言语。我们这样的大老粗,不识诗词风流,只怕她们可看不上!”
“她们敢!”田乾真一脸戾气道:“不就会念几手酸诗吗?弟兄们为国杀敌,个个都是手刃数十,数百人的好汉子。这长安城的娘们若是给脸不要脸,我倒要让她们见识一下好看!”
田承嗣冷笑的煽动道:“皇帝本来要请将主去做宰相的,那奸相杨国忠,却嘲笑将主不识字。若是做了宰相,会让列国八方笑话!”
田乾真面目狰狞道:“早晚要杀了那奸相!”
旁边瘦小的男人浑身一颤,双腿瑟瑟发抖。
“走!去胡玉楼!”田乾真一声招呼,一群人才松开那个瘦小的男子,看他瘫软在地,纷纷大笑起来,横冲直撞的朝着胡玉楼走去。
那瘦小的男人倒在地上,低着头一副瘫软吓呆了的样。
背对着所有人的脸上,却浮现了一丝诡异的微笑。
他爬起身来,钻入旁边的花楼里,那里有许多喧闹的声音——“哈哈……来呀!大爷!”女人带着香风擦过瘦小的男子。
花楼之中,却走出了数十个各色打扮的士子,游侠,商人,摊贩各色打扮,面貌普通的男子,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皆一副面无表情的死寂摸样,旁边的姑娘客人却恍若看不见一般,继续调笑着。
瘦小的男人脸上的谄媚,早已就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冷声道:“奉天师法旨,如太上谕令……除魔令下,满门飞升!”
所有人齐声道:“水月隐楼!谨遵天师法旨!如太上谕令!”
一群军汉的脚程极快,已经到了胡玉楼前,他们从长长的水榭长廊穿过曲江,来到花楼的侧门,田承嗣看到正门处,熙熙攘攘往来的贵人很多,念及安禄山屡次交代,不要在长安闹事,便寻了一个偏僻的院子,连续五六脚都踹在了一扇紧闭的大门上。
他的脚力又强,差点就把那大门给踹开了。门内立刻传来了焦急的的叫喊声:“这里可是私院,尊客还请去正楼……轻点儿,门都快被踢塌了!”
大门敞开,一个穿的花枝招展的女妓探头出来张望,被田承嗣一把拽进了怀里,她花容失色,连敲带打,敲在田承嗣炼的有如精钢一般的胸膛上,只是自己痛呼手疼。
田承嗣哈哈大笑,拦腰抱起她来,就往里面冲。
“尊客,放下奴家!”女妓脸色慌乱道,一群军汉仿佛土匪一般的往里面冲,田承嗣放下那女妓,将一颗猫眼儿宝石扔在了她胸口。
女妓手忙脚乱的接过那一枚宝石,只见碧色如沧海一般的宝石正中,一线灵光通明,若是以法眼观之,那灵光璀璨的颜色,却是其中上品。宝石纯净的灵气上,却萦绕这淡淡的血气和怨念。
却是田承嗣等人来长安的路上,顺手劫杀了一队大食胡商,抢来的轻货。
他冷冷的扫了一眼,并不认为那女妓能看出什么来。
果然女妓看着手里那颗闪动着精光的猫眼宝石,整个人的眼睛都瞪大了两圈,她尖叫起来:“尊客快请进来!玉儿萼儿,快来伺候诸位贵客啊!要一桌酒菜上来,军爷你们爱喝什么酒啊?”
田承嗣一把搂着她,凑到樱唇前笑道:“最爱口中蜜酒,待会你用这张嘴喂我!”
“我们十五个兄弟,你叫四十个姑娘来!”
女妓迟疑道:“四十个姑娘啊!军爷,你包下我这是够了,但其他姑娘,也是要体己的!”
田承嗣抓了一般各色的宝石塞到她胸脯里,大笑道:“我们是东平郡王手下的人,这些只是打赏。待会,你们去郡王府上结钱就是,郡王是什么手笔,还会短你们这些?”
“今天的姑娘,彩头双倍!”
………………
这小院里的花厅已经收拾了出来,里面坐满了穿着公服的卢龙军校尉,这地方小了一点,数十人就坐满了,许多姑娘都只能坐在男人的大腿上。
数个身着锦绣胡服的女子,在画鼓声中,跳起了柘枝舞。
女妓的舞姿变化丰富,既刚健明快,又婀娜俏丽。舞袖时而低垂,时而翘起,正是诗中‘翘袖中繁鼓,倾眸溯华榱。’的华美。
女妓快速复杂的踏舞,脚上的锦靴踏在软榻上,使头上、身上佩带的金铃发出清脆的响声,应和着鼓声。轻盈柔软的舞姿让河北的军汉们目不转睛。
“长安,真乃天上神都!”田承嗣饮着身旁女妓送上的醇酒,犹如琥珀夜光的美酒,在玉盏之中荡漾。
醉倒了这里所有的卢龙军人。
田承嗣心中激荡起了强烈的野心和贪欲,这么美好的长安,这么繁华的神都,为什么不属于他。为什么他还要回到那血腥,荒凉,都是肮脏的契丹和溪人的河北?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将主安禄山没有说出来的一些东西,此时,贪婪的火焰,在他心中熊熊燃烧。
身旁的田乾真站了起来,他围绕着那女妓急行,脚步随着开始变得急促的琵琶画鼓声开始舞动,他忽而犹如灵动的鸟雀一般飞跃跳腾,忽如矫健的奔马一般踩着急促多变的腾踏舞步。
安禄山身躯肥大,却跳的一手精彩的胡腾舞,他平日里一副坐卧都困难的摸样,唯有上阵厮杀和跳胡腾舞的时候,才显露出敏捷到不可思议的身手。
他的属下当然也精通胡腾舞。
田乾真随着旁边吹奏横笛、弹奏琵琶,敲打羯鼓的鼓点,飞腾跳跃,伴随着旁边转动的柘枝舞,将力量和柔媚,勇武和妖媚,狰狞和祥和,种种具有冲突的气质奇妙的融合在了一起,融入了这盛世的繁华中。
这时候,旁边伴奏的女妓乐声就是一变,原本的热烈舞曲,突然带上了一丝迷幻和妖媚。
或许是酒意,或许是这宛如幻境的舞蹈,田承嗣感觉身边的喧闹笑声,起哄和调笑,都渐渐的抽离,化为若有若无的一丝幻感,这宗如同酒醉一半的晕眩,让他眼神有些昏花。
这时候,他好像听不见远处胡玉楼中传来的笑闹声了。
周围好像变得很安静,就连身边的声音都若有若无了起来……
“我好像有点醉了!”
田承嗣看到舞蹈的田乾真也露出了迷醉的神色,此时众人在灯火中摇曳的影子,扭曲了种种奇怪的模样,一位年老一些的女妓端着一瓶金觥,她的影子投射在屏风上,背后出现了六条尾巴!
田承嗣心中一惊,猛然睁开眼睛,却发现这一切突然又恢复了正常。
但他修成的幻魔眼中,原本修为平平,甚至未曾筑基,不过寻了一些养气法门练出了一些驳杂内气的女妓,周围的香气,酒气,这歌舞带来的迷幻气息,都不断的朝着她们汇集。
在他的幻魔眼中,那些靠在他手下军汉身上,任由他们不断占便宜的女妓,赫然都显露了不逊于他们的高深修为。
这般潜藏修为的手段,正是阴阳和合宗的秘法——
周流阴阳,和合六虚!
将自身的修为真气周流虚空,散布到虚空之中,与天地结合化生阴阳,自身为阴,真气为阳。以自身的阴眼,吸附散布的阳气,形成一只在天地间畅游的阴阳鱼。
原本这是一门双修秘法,将男女双方的真气散布虚空,以自身神魂为阴阳鱼的鱼眼,散布周流的气息化为阴气阳气。围绕阴阳鱼眼轮转如太极,双方真气神魂双修,却不沾染真阴真阳的杂气。
乃是一门非常上乘的双修之法。
但阴阳和合宗偏入旁门之后,这门双修秘法也渐渐偏斜,成为了自身为阴眼,利用散布真气后体内的空虚,采纳纯阳真阳之气,然后再将真气收回体内,熔炼阳气。成了一门纯粹的采补之法。
阴阳和合宗也因此遁入旁门。
如今,阴阳和合宗将自身真气笼罩小院,化为无数**蚀骨的阴阳鱼,交缠在一起,依附在酒水,香气,音乐,乃至气机之中。盗取了卢龙军众人的本源真气。
同时也利用了自身真气的空无,伪装成修为低微的凡俗。
甚至连田承嗣的幻魔眼都看不出来……
这门秘法极度诡异,阴阳和合宗众人散布真气之后,若是不收回,就如同凡俗一般,毫无还手之力,一个修为低微的武夫都能手刃她们。因此,还有很多阴阳和合宗的女修,稀里糊涂,死在了比自己弱小很多的人手中。
但她们盗取其他人的气机之后,也能利用自己**蚀骨的真气,吞噬他们的本源……
如今,阴阳和合宗众人周流阴阳,和合六虚的真气,已经化为了巨大的鼎炉,将整个小院囊括,阴阳鱼如炉如磨,将她们盗取的气机炼化,缓缓重归她们体内。
这时候,田承嗣才能看出不妥来!
田乾真和女妓的共舞,已经来到了**,柘枝舞即将结束时,有深深的下腰动作,女妓朝着田乾真折腰倒下,田乾真伸手托起她来。这时候田承嗣猛然跃起,去拔放在身旁不远处的腰刀。
他掀翻了身前的矮榻桌盏,田乾真惊道:“承嗣,你这是干什么?”
娇媚的女妓伸出手,摸着他的锁骨道:“被发现了呢!”
“他在……逃命啊!”
她五指修理的长长的指甲突然拢住了田乾真的咽喉,身旁的乐师手中的琵琶犹如惊雷一般的弹拨,掀起狂狼一般的**,飞扑向腰刀,正要祭起身上法器的田承嗣,突然丹田一空,身体一虚。
跃到半途就无力的跌倒在地,他就势一滚,避开一位言笑晏晏的女妓,捅向他胸口的短刀。
刀锋没入软榻,田承嗣疯狂的朝着小楼外扑出去。
小楼内左拥右抱的卢龙军校尉们,发现身旁的佳人都成了索命之人,他们身边的女子身上的长袖,飘带,彩绫都突然射了出来,缠住了他们。
怀中的女妓反手拔下头上的发钗,插入了他们的胸口。
在修为强横的卢龙军精锐的惨叫声中,将他们的心脏挖了出来。
田乾真喉管已经被那个靠在他怀里的女子,生生拔了出来,这位结丹境界的魔修,鲜血成喉头喷涌而出,带着粉红的气泡。
女子竖掌划开他的胸膛,露出粉红的的心肺来。
她擦拭着手上的鲜血,低声道:“原来魔头的血……也是鲜红的呢!”
托着金觥,面容成熟一些的女妓,裙下摇曳着六条毛茸茸的雪白狐尾。
她拿着金觥,将田乾真心脏切开,取出心头的精血,滴入金觥中。
血色在琥珀光中荡漾,化为犹如血珀的红光!
女妓抬起金觥,道:“奉太上谕令……辛氏狐族,斩魔于此!”
说罢,便袖中银刀挥砍,劈下了身边奄奄一息的田乾真头颅。
胡玉楼小院之中,一众乐师女妓面容肃穆,皆俯首道:“谨遵太上谕令,除魔令下,寸草不生!除魔务尽,救世无情!尊楼观钱祖师,尊唐圣三太子!”
小楼之中,刀光挥洒,一个个人头落地……
田承嗣燃烧精血,冲出了笼罩小院的禁制,朝着远方疯狂逃命,他丹田之中本源空虚,但身上的法器,却不乏精品,许多都是用数千,数万条人命祭炼而成的。
他浑身裹在一层血光之重,顾不得燃烧精血的隐患,冲破了笼罩小院的禁制,如同流星一般,坠入了曲江之中。
第七十五章一舞惊鸿,一声雷音,一次绝杀
田承嗣坠入曲江之中,他展开一团血雾,笼罩住了自己,在江水中化为一团蠕动的红雾,朝着下游遁去。
在长安城的东南角,有曲江横贯的芙蓉园。
芙蓉园中,有玄帝命人修建,从大明宫中万花楼通往芙蓉园的夹道。只要到了那里,他就能凭借自己的武卫将军的鱼符,安全回到大明宫。
夹道是为了方便玄帝与太真妃游芙蓉园而设,布置有强大的保护禁制,更有九宫飞星挪移大阵,甚至可以让玄帝在瞬息之内,从大明宫来到芙蓉园,还可以从长安城外郭新开辟的新安门直接出城。
而新安门虽然也有强横的禁制,但终究只是因为玄帝的私心,而新开设的一座城门,并没有城门神镇压。乃是长安城防,乃至整个长安大阵之中的一处破绽。
这些隐秘,若非田承嗣已经得到了安禄山的信任,决不可得知。
田承嗣在水中,朝着芙蓉园的方向遁去。
而此刻长安城已经开始了千秋节的庆典,沿着曲江的两岸,各坊竖起以彩灯装饰的巨大灯楼,要闹坊曲竖立的灯楼华丽美妙,或是白泽、鹿蜀这般的祥瑞之兽,或是五彩花树、莲花菩萨,尤其以东西两市商贾所制的彩灯竹楼最为耀眼,一座九重宫阙,一座悬浮莲花。
朱雀大街上正有花车游街,各色花车以符箓禁法驱动,被打扮的花团锦簇,花车上有女妓在翩翩起舞。
曲江之上,也有数座画舫,雕龙画凤,极尽奢华的花船顺着江流而下。
其中一艘花船之上,建造了一座白玉台,台上以红绸铺地,设有十八面小鼓,数名身着飘带,袒露隔壁的女子在台上站定。为首的女子低首顾盼,突然一震衣袂,轻纱飞舞,她挥舞彩裳,犹如飞鸿一般掠起,盘旋在空中。
扭腰回首,两袖挥洒。
女子团团而转,在空中挥舞,翩如兰苕盛放,其他八名伴舞也溯空而起,修裾偏偏,坠珥流盻,蜿蜒如游龙,围绕着为首的舞女游戈。
这时候,为首的女子低声曼唱道:“南国有佳人,轻盈绿腰舞。华筵九秋暮,飞袂拂**。翩如兰苕翠,婉如游龙举。越艳罢前溪,吴姬停白纻。慢态不能穷,繁姿曲向终。低回莲破浪,凌乱雪萦风。坠珥时流盻,修裾欲溯空。唯愁捉不住,飞去逐惊鸿!”
曲江的两岸,传来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喝彩声,叫好声,彻响长安,这一刻长安轰动,出门参加千秋盛宴的士子百官,都闻声而来,李泌伴随着太子也来到了曲江之畔,看着那画舫上的惊鸿一舞。
太子李亨看着出神,李泌来到他身后之时,他犹然痴痴的注视着画舫上的舞者。
李泌不得不提醒他道:“太子,陛下还在看着呢!”
李亨这时候才叹息回头,他侧过头来,低声道:“梅妃欲得陛下一笑,在这曲江之上献舞,果然惊鸿一舞,霓裳失色。”
在芙蓉园旁的紫云楼上,一位极为英武的男子点头微笑,他便是当今玄帝。玄帝凝视着远方翩若惊鸿,矫若游龙的舞蹈,眼神幽深,带着淡淡的痴迷。
他身旁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冷冷一哼,玄帝闻声大笑道:“太真,你看梅妃精心为朕献上的惊鸿舞如何?”
杨太真抬眼深深凝视了一眼,点头颌首道:“确是不错,此舞是谁所制?”
玄帝笑道:“此舞乃是梅妃请今日名动长安的公孙大娘协力所做,玉真曾与我说,公孙大娘还有一舞——西河剑器。据说可令月华倾倒,吴道子观其一舞,即兴在寺中作画,我派人去看,吓破了六个大内高手的胆子,都说那是无双的壁画。”
“张旭看了此舞,草书大有进益,献了一卷书给我,书写的便是梅妃今日所唱之诗。”
“作诗的,乃是得贺知章不久前盛赞,号称天上谪仙人的李太白。今晚,他也会来赴宴。此诗、书、舞、画真乃四绝……”
旁边的高力士低声道:“陛下,吴道子那画,我也去见过,乃是书画地狱之景,劝人向善的画作,狰狞恐怖,虽然笔法绝妙,画道已入了神,但只怕与大唐的气象不符!”
“那就是三绝!”玄帝笑道。
“哦?”杨太真面露微笑道:“这倒是引起了妾身的好奇,真想见识一下这盛唐三绝呢!”
玄帝大笑道:“如此盛名,朕当然不会错过,我已经去请了公孙大娘,今晚在花萼相辉楼大宴群臣之时!朕与太真共赏此舞!”
杨太真露出一个自傲的笑容,带着几分冷意道:“那妾身还真要见识一下呢!今晚,臣妾到有心以霓裳羽衣曲,试一试她们的高下!”
玄帝看着她微微吃醋,却依然明艳大方的面孔,不由得放声大笑。
他侧耳欣赏起惊鸿舞的伴奏,有些遗憾的叹息道:“只可惜这惊鸿舞虽然绝妙,但乐曲就差了一些,失了一丝韵味。”
玄帝身旁,身形胖大的安禄山谄笑道:“霓裳羽衣曲,乃是陛下亲自所做,绝妙无方,只有昔年太帝所创的秦王破阵乐才能与之相比。但配上太真妃的伴舞,可谓天下无双。这惊鸿舞,终究害死差了那么一点意思。”
“好你个安禄山!”玄帝抚须笑道:“什么时候也学会了杨国忠那一套,朕喜你憨厚,就不要阿谀奉承了!”
“我所言皆出自肺腑!”安禄山一副老实憨厚的摸样道:“陛下,臣一片忠心,天地可鉴!”
他浑身的肥肉都颤动了起来,手舞足蹈,伴随着曲江之上的舞乐,就要即兴跳起胡腾舞。
曲江边的李亨收回看向紫云楼的目光,赞叹道:“采萍的惊鸿舞,实在不逊于霓裳羽衣……”他压低声音道:“近来杨国忠的走狗,在长安城中数次被杀,损失惨重,他谋划的某些事也频频受挫。”
“李泌,这会是我的机会吗?”
李泌凝重道:“太子,你不能急!”
“大唐的太子,是万万不能急的!”
“杨国忠视我如眼中钉,他已经急了!我难道只能被动承受他的攻奸?”李亨恨恨道。
“他不过是依靠杨太真,李泌你说安禄山要反,杨国忠屡屡逼迫河北,安禄山若真反了!杨国忠如何与天下人交代?”
李泌摇头道:“杨国忠说安禄山要反,安禄山果然反了。也只会印证他的话,并不影响陛下对他的信任!”
“他是宰相,宰相承载天下之事,若是安禄山只是小打小闹,自然无碍,若是闹大了呢?安禄山盘踞河北三镇,一旦造反,河北糜烂,甚至连洛阳都……”
李泌震惊抬头,急忙道:“太子殿下。洛阳乃是东都,一但有失,则天下震动啊!切不可为一时之快,放纵这等……”
“李泌,殿下可没有说什么放纵安禄山攻陷洛阳,只是杨国忠倒行逆施,自取此祸而已,殿下夙兴夜寐,就是要为大唐除去此患!”
李亨身旁,一个阴柔的太监低声道。
他抬起头来,如同蛇一般的眼睛,让李泌极不舒服。
“静忠,不可对李泌无礼!”李亨不疼不痒的训斥道。
“是我情急了!还请李待诏恕罪。”
那太监阴冷的声音,犹如蛇爬过李泌的皮肤,让他极为厌恶。
“采萍若是能得陛下恩宠,能分去那杨太真的圣眷,我在宫中也就有了得力的奥援。”李亨叹息道。
李泌不得不再次劝说:“太子,请称呼梅妃封号!”
“我与采萍相识许久……也罢!不能让陛下误会梅妃……梅妃……采萍……江采萍!”李亨一声叹息,无奈的摆摆手。
这时候,曲江画舫之上的惊鸿舞,已经到了最**,十八面从太极宫中抬出来的晨鼓,骤然升起,悬浮在了半空,江采萍以袖为槌,两袖一展开,有如惊鸿展翅一般,两条飘带飘荡而起,柔美之中带着一股刚劲,犹如优雅的天鹅,起飞时奋力拍打的翅膀一样。
击打在了晨鼓上!
鼓声彻响长安!
这时候,站在紫云楼上的玄帝骤然抬头,面露惊色……
咚咚咚……
惊鸿飞舞,晨鼓阵响,沉重雄浑的鼓声伴随着轻盈飘逸的舞蹈,那犹如飞鸿的身姿,在十八面大鼓之间穿梭,演响出一曲雄浑大气的鼓曲!
八名飞天惊鸿的伴舞,拿起琵琶,横笛,尺八等等乐器,在天空中飞舞穿梭,衣袂飘飘,反弹琵琶,横起横笛,身姿美妙绝伦有如天宫盛景……
“秦王破阵乐!”玄帝面露奇光,道:“居然还能如此?”
“那琵琶声……”玄帝侧耳倾听,激动不已:“主旋律确是一首闻所未闻的曲子,大气磅礴,犹如将军破阵!这是什么曲?”
身旁的高力士低声道:“这是李龟年近日的新作——将军令!”
“好一个李龟年!”玄帝赞叹道。
当鼓声彻响长安的时候,以配合惊鸿舞之名,动用的各街鼓楼,同时敲响了细密的鼓声配合,轰隆隆如冬雷震响。
田承嗣在曲江之中,化为的那一团无心无质,不受一切禁制拘束的血雾骤然一震,继而破碎,显露出田承嗣狼狈的身形来,田承嗣吐出一口鲜血,在曲江之中挣扎,他已经看到了不远处曲江池畔的紫云楼。
仿佛已经看到了安禄山胖大的身躯,还有那帝国之中,至高无上,手握倾天权势,令天下臣服的玄帝,明黄色的衣袍。
但他的经脉已经寸寸断裂。
是那长安之中掀起轰隆隆的鼓阵雷声,将他所有的魔法破去,将他的护身血雾生生震碎。
梨园曲江之畔,李龟年弹奏琵琶,为鼓声定音。
钱晨一袭白衣,席地而坐,盘踞如莲花的双腿之上,横放着一张古朴的焦尾琴,焦痕斑驳之间,七弦齐奏,融汇那长安街鼓大阵,发出彻响天地,刚正乾阳的雷声。
太上真言,伏魔雷音。
这一刻随着琴弦弹奏,那无音神雷化为希夷,笼罩长安,无形无色的雷光跃动,在长安的大街小巷,坊市曲巷之间穿梭,修为低微的修士和普通民众毫无察觉。
但那一位位鬼神,钟馗府君、文武判官、乃至长安数十位正神,皆神情肃穆。
他们出手,为长安城中这一刻开始行动起来的重重魅影,遮掩行迹。
那希夷神雷恐怖无比的雷光消弭在长安城中,如泥牛入海一般,杳无消息。
听闻那鼓声振奋,长安城中熙熙攘攘的人群更加热闹了,欢呼声掀起一片,人群往曲江两岸涌去,都想看一看那震惊长安的惊鸿舞。
在安禄山宅邸之中安置完毕,正准备去寻找他们先行一步的同僚的卢龙军军汉们,穿梭在花街之上,听闻这鼓声,突然全身一震,体内的真气溃散开来,神魂之重掀起无边雷音,瞬间将他们麻木。
他们身旁,赏阅花灯的普通百姓,高声叫卖的商贩,楼上娇声呼喊的女妓,穿梭在人群之中乞讨的孩童,吟诗作对的文人士子……
花楼之上垂下红菱,套在正下方的一位卢龙军军汉脖颈上,红菱猛然一锁,将其绞杀。
跑过卢龙军军汉身边的乞儿们,突然好像躲避不及,一头撞到了几位魔修军士的身上,三四把匕首同时捅入他们的小腹,在气海的位置上一搅。
卖羊肉的摊贩,一刀砍下来两人的脑袋,用旁边的羊皮一蒙,就把两具尸体变化为了死羊,吊在了旁边的架子上。
表演把戏的艺人,口吐火焰,化为火龙在人群之中穿梭,一口吞下了卢龙军的数人,焚烧为灰烬。
吟唱诗歌的士子提笔在旁边的白墙上作画,画毕之时,几个骑着马,面目栩栩如生,惊恐万分的军汉印在了墙上,神态一如生前。凝固在了这一刻。
一群武侯突然闯入了一处阴暗的曲巷内,踹开大门,里面一些流里流气,面目强横,狰狞的汉子正围绕在一人身边,大声呼喊着:“老大,你怎么了老大!”
看到有人闯进来,皆惊慌回顾,待到他们看清了来人的身份,才松了一口气,抱拳道:“几位官爷,咱们是相爷的人,向来遵守法度,孝敬不断,都是自己人啊!”
“除魔务尽!”来人一声低哑的嘶吼,举刀便下狠手砍杀。
“杀!”
瞬时间,刀光论舞,掀起一片血光。动弹不得的老大杨三郎面目狰狞,挣扎的怒吼道:“你们是谁?”
没有回答,他的头颅就已经滚落到了地上。
一张画着密文的符箓燃烧,丝丝阴火点燃了这座小院的许多冤魂戾鬼,但这阴火和魂魄都没有存在多久,就被那鼓声彻底泯灭。
第七十六章千秋宴前,满门飞升
刘骆谷凝视着缓缓西沉的斜阳,他藏身于阴影之中,站在修政坊一处不起眼的宅院之中,这里能凝视着远方兴庆宫耸立的八角宫楼,那便是大唐繁华的象征所在。
号称天下第一名楼的——花萼相辉楼。
他伸出食指敲打着面前的矮榻,必须尽快理清思绪,昨夜的变故来得太过突然,刘骆谷甚至还未抓住线索,便被敌人狂风暴雨一般的节奏淹没。长安之中的诸多神魔,几乎被屠戮一空。
无论是托庇于杨国忠的那些魔头,还是太子手下的魔。
刘骆谷手中掌握的暗线,一下子就被捏灭了一大半,来人出手之快,下手之准,动手之狠,让人心惊。他已经得了手下的回报,昨日天王寺僧人毫无察觉之间,殿内四大天王像崩碎断首,后院出现了一座新立的薛将军坟茔。
阿难陀寺空空荡荡,寺内无一活物,就连彩绘壁画上的神像都被人斩断了首级。据说僧舍之内,和尚的头颅滚落了一地。如今已被武侯不良封锁起来,禁止消息的泄露。
兴福寺昨夜金童玉女降魔,如今正在筹款塑黄金童子、白玉童女像。
鄷国寺被夷为平地,寺中九位鬼王乃是刘骆谷手中的一处重要布置,如今全数覆没,叫刘骆谷很是头疼。
净住寺和其他几个寺院,被一持剑大汉杀上门去,遂斩其供奉的几尊神佛像头颅而去……
圣经寺李泌出手,杀了杨国忠的人。
总算知道了其中一人的一些线索,刘骆谷提笔在李泌的名字上画了一个红圈,旁边还有那持剑大汉的形貌,更写了几个怀疑的名字,燕殊的化名——裴旻,赫然在列。
最后,更不用说昨夜最惨烈,也是剑气纵横三千丈,惊动整个长安的大慈恩寺双塔之战了!那一役,长安诸魔头泯灭大半,他在长安的布置几乎被扫荡一空。
最后,便是今日凌晨之时,在长安城外的那一场刺杀。
“司马承祯!”刘骆谷在这个名字上又圈了一个红圈,昨夜之事,定然跟这位道门天师脱离不了干系,但令刘骆谷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他潜伏长安许多年,刻画清楚了许多人的性格,对李亨,杨国忠,乃至玄帝的反应,都称得上了如指掌。
因此安禄山才会把长安大局托付给他。
但是,昨夜动手之果决,狠厉,不留情面,根本不像这位天师的作风。
“如今之大计,在长安的局面已经岌岌可危。神都大阵各阵眼之上的布置,不说毁于一旦,也被破解了**分。如今只有启用备用计划,长安大阵,最大的弱点乃是其下镇压的九幽裂隙。”
“第二个弱点,就是玄帝为了方便出宫,开辟的新安门!”
“前者能覆灭长安,后者却只能叫将主手下的魔军,有机会攻破长安!”刘骆谷心中犹如刀绞,这一次他在计划发动之前,以为已经万无一失,结果却被人狠狠一刀,插在入了核心。
伤的太狠了!
“我还有机会……”刘骆谷心中冷静的回忆了一边这数十年在长安收集的没一点情报,细微到长安各个坊曲的布置,长安大阵的阵图,王公权贵的性格,长安每一位修为超过结丹的高手,都有一份对应的情报档案。
“虽然已经无法动用将主麾下的魔道高手,神魔也被屠戮了大半,但我还有在长安经营了数十年的间网!”
小到各个坊曲的游侠头子,下流帮派,中到东西两市的各大胡商,甚至是长安武侯,南衙十六卫的武官,北衙六军之中的校尉,宫中的中官内侍,养花的宫女,养马的侏儒。
乃至几位被他抓到把柄,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纵然没有了魔道高手,这些不起眼的小人物,在他的调度下也足以最长安,造成难以想象的巨大破坏。
这便是用间之道!
在刘骆谷经营了数十年的势力中,昨夜被破坏的,充其量只是长安诸神、宫廷、朝堂、江湖、市井、军卫之中,用于抗衡长安都城隍钟馗等诸神的一环而已。
但这一环,太致命了!
没有诸神在上庇佑,整个长安的布置可以瞬间被敌人从信息和支援上绝对压制,而且诸多魔神,还有破坏神都大阵,打破九幽封印的重任。
若是不能第一时间攻陷长安,令将主坐稳大局,大唐的潜势力反扑,他们可不一定扛得住。
…………
黄昏偏斜的夕阳下,一处紧邻要闹坊曲的偏僻宅院,平日里常有游侠混混出没,今日门口却空无一人,阴暗的屋子里传来一声啜泣,但很快就被人捂住,声音消失在了黑暗里。
屋内,一名被打的血迹斑斑的汉子,被两名不良人拖到了一位黑暗中的不良帅身前。
不良帅身边站着两名道士,还有另一位平素熟识的游侠头子。
还有一位老者,坐在旁边的黑暗中,两位道士站在他身后,手中的拂尘搭在那老者的肩膀上。
那位不良帅缓缓开口道:“万俟平,你可认识这人?”
黑暗中的老者低声:“金虎帮的张三郎,去年还给我祝过寿!”
那被拷打的汉子看到老者,眼睛一亮,平老可是万年县超过一半的游侠头目,哪怕是宫里的大人物,也会给他一点点面子的。
自己作为他老人家的嫡系,平素也从来都是任由吩咐,这不良帅,怎么也该给他一个面子。自己虽然被打的惨了一点,但命怎么都应该保下来了吧!
“很好,人都到齐了!”这时候阵阵鼓声传入耳中,从数十里外连绵而来,彻响长安,鼓声之中,那位唤作万俟平的老者猛的喷出一口血来,他突然暴起,手中留着数寸长的尖锐指甲,刺向身后的两名道士。
但他肩头的拂尘一卷,就将他的脖子扭断了。
万俟平的尸体倒在了地上,周围的啜泣声更是颤抖了!
那不良帅在黑暗里微微测了测头,低声道:“这是最后一位了!送他们走吧!”
“军爷……!”大汉感觉不太妙,他透过门缝里射来的一抹余晖看到,这间屋子里,黑暗中那隐隐约约的人影,都是附近坊曲的游侠,混混头子,如他这般手下只有数十个人,为长安江湖里的大人物跑腿的货色。
但他们每一个人的身后,都有一位穿着精锐铠甲的南衙府兵,直刀横在他们的咽喉上。
随着这一生令下,刀光抹过,数十道殷红飞溅。
那汉子只看到这一幕,便感觉喉头一抹冰凉,听到了自己的血嘶嘶飞溅的声音。
………………
东市的葛家悄悄掩上了诸多金银铺子,飞票钱柜的门,不远处的葛家宅邸中,一门老小整整齐齐的躺在大坑里,被黄土掩埋……
东西两市,在短短半个时辰之内,消失了数十家商铺的主人,包括五家与安禄山商会有联系的大胡商,和七家如葛家这般,根本没有任何联系,背后是杨国忠,或其他贵人靠山的大商人。
…………………
街角坊市之中的武侯铺里,也有许多武侯不良躺在了地上,他们的同僚,按着手中的名册,清点这些尸体,清点完尸体的飞骑在大街小巷之中穿梭,出入在一座座坊市的武侯铺中,将名单传递下去。
…………………
负责护卫今日千秋节的南衙府兵和北衙禁军,许多人悄无声息间,就换了人,有的中郎将手下的一整个营,都被调换了下去。然后在官衙,军营的各处院中,被整齐屠杀。
钟馗面有不忍之色,但那些对同僚下手的府兵实在太过干净利落。
就像干过了千百遍一样。
太子在南衙的亲信又是提心吊胆,又是兴奋不安,他们忧疑的看着周围莫名消失的同僚,和有一种古怪默契的同伴,用眼神相互交流着……
“太子终于动手了?”
“我没接到消息啊?莫非是其他皇子抢先动手?寿王终于忍不了头上那顶……”
“要不要投奔寿王?”
“先观望一二吧!说不定是陛下先动手了呢?”
………………
一位穿着常服,打扮如寻常人家,却变白无须,有些阴柔的男子。悄悄登临了刘骆谷所在的这座偏僻宅院,他掩上大门,步入屋子里。见到阴暗中的刘骆谷,便低声道:“你要我打探的消息,我已经打听清楚了!”
黑暗的室内,唯有这一刻刘骆谷眼中凌厉神光,叫那男子不能直视。
“说!”
宦官辅趚琳低声道:“昨夜之事,并非陛下授意。夜里高力士去过城隍府,面见了钟馗。皇帝还派人去传唤了司马承祯,其彻夜未至,去向不明,今日早些时候,又去传唤了三次,都没有找到其人!”
“司马承祯在哪里?”刘骆谷低声道:“玄帝不可能不派人去查!”
“早些时候,玉真公主突然去了梨园!”
辅趚琳低声道:“天师印好像也有异动,玄元皇帝庙的道士前来宫中,想要密告陛下,言提及天师。但很多事情,他们也遮遮掩掩的,不敢明说,非得由陛下亲近的道士,亲口告诉陛下不可。”
“玄帝在紫云楼!”刘骆谷焦急道:“今晚就是千秋大宴,在花萼相辉楼设宴!”
“那时候,刘承祖才会秘告玄帝!”辅趚琳点头。
此时,这处宅院的外面,一位黑衣魔修来到了门口,一位身穿道袍的正道修士与他并肩而立,挥洒出道道云烟,缓缓的将这座宅院包围了起来……
黑衣魔修,抚摸着手中的长刀……
刀上的血光已经接近于无,清泓犹如一汪山泉水一般。他对身旁的道袍青年道:“我果然不是魔道的那块材料,这化血神刀,将魔性化去了之后,反而更加得心应手。如此还要多谢道友不吝相助。”
那道袍青年笑道:“我也只是参悟了冰魄神刀的一丝皮毛。楼观道的那位道友,才是真的厉害。道魔合一,那太阴斩情魔刀,叫我看了都心寒三分。”
“本来还对那狡诈魔头,心怀怨恨,断我道途。如今想到他招惹到这般可怕的敌人,我都不禁有些同情!”
“唉!”
他面上为妙空摇头叹息,眼中却流露出畅快之感。
“吉时到了吗?”黑衣魔修随口问道:“刚刚又进去一个,其他人若是还不来。我们可未必能应付这么多人。”
“小僧来晚了!”一位眉清目秀,浑身肌肉虬结的和尚,这时候徐徐从后面走来,他身旁是一位表面上落魄邋遢,半醉半醒的眼中,却有无尽晴明的酒徒。
一个冷着脸的尼姑也缓缓走来。
她露出一个刻薄的冷笑道:“其他人来不来,都没什么区别。有我们几个就够了!”
“时辰快到了!”
手提长枪的武道修士,拄枪而来,道袍青年轻轻拂袖,长安城中的这一处宅院便陷入了真幻颠倒之间,任由结丹之下的修士如何,都只能看到一处海市蜃楼一般的幻境。
他们若是进入院中,一切如常,可就是无法遇到刘骆谷等人。
第七十七章八残七苦,永无解脱
随着云烟弥漫,一丝丝的钻入那座小院中,道袍青年蓦然睁开眼睛,凝重道:“不好,院子里还有其他人!”
站在黑暗中的中官辅趚琳冷笑道:“这些人虽然下手心狠手辣,但毕竟还是正道中人,留下了太多不必要的活口。下面的人,根据净住寺和尚们的口供,描绘了持剑上门的那个大汉的面貌身形,出手特征,乃至修行功法。”
“最大的怀疑对象,是近日来名声鹊起的剑客裴旻。”
“他能出入玉真观中,与另一位女剑客公孙大娘有师徒之谊,疑似由公孙大娘牵线搭桥,得以自荐于玉真公主。昨日长安又来了一位向他学习剑术的诗人李太白。”
“这三人,或许是一个关键!”
刘骆谷笑道:“若真是如此,那些道门中人也真是煞费苦心!”
“正道中人再如何心思缜密,煞费苦心,还能比你刘骆谷更有城府?”辅趚琳冷笑道:“四十年前,我才刚刚净身入宫,不过区区一个没什么地位的小杂役,就有人安排我得到这门八残七苦功。那时候安禄山还只是一介边将,受制于当年的天魔宰相。”
“正得益于这门适合我们这些残缺之人的功法,咱家才在宫中熬出了头。安禄山也因为参与陛下除去李林甫的计划,得受陛下青睐。那一日,你找上咱家的时候,真是把咱惊得不轻啊!”
辅趚琳幽幽叹息道:“聋、瞎、哑、疯、瘸、阉、陀等八残,鳏、寡、孤、独、穷、鄙、丑是为七苦。《八残七苦经》,以太上道经之中,‘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的道理,以身体的残缺和命理的痛苦,换来天道的补偿,修成惊人神通。”
“当年我得到此经的时候,一无所有,身为宫中最卑贱的杂役,已经失去了男人的象征,得到此经,还以为是上天予我的补偿!”
“虽然明知道修为越高,就越是凄惨,但还是忍不住抓住这次机会。因为我们这样的人一无所有,已经没有什么不能失去了!连子孙后代都没有,只有爬到最高,享受荣华富贵,才能对得起自己,对得起我失去的东西!”
“当时我只想,做到宫里的一个小官,衣食无忧,有一点微薄的地位权势。就不再修炼这邪门的功法,找一个继子,就在宫里这么活下去吧!”
“宫中,谁不是这样过来的呢?”
辅趚琳说到这里,稍稍沉默了一会。他的眼中流露出痛苦和挣扎,但他不想让刘骆谷看到这些,便闭上了眼睛。
他幽幽叹息道:“但你们送给我的经文里,却缺了这么一段——‘修此功者,将受尽人间诸苦,不得解脱!’……好狠的心肠,多恶毒的功法。将我想要抓住的一切,化为流沙从我手中流逝,无论如何也抓不住。”
“八残只是表象,七苦才是本质。”
“我越用力去追求,想要抓住的东西就流逝的越快,一时的富贵背后,是命理的残缺。越亲近我的人,死的越快,都化为这功法的祭品,助我修为增长。”
辅趚琳表情扭曲道:“这门功法,据说还是太上道的旁门传承!”
“比魔道的还要魔性,比魔还要魔,这就是道?”
“想要阻止它吞噬我身边的人的气运,就只有自残身体,以八残来阻止七苦……咱家的继子,不过这么高的一个孩子。”
辅趚琳伸手比划出一个莫约七八岁的童子的身高。
此时,他脸色因为痛苦而极度扭曲道:“他叫我爹,很是孝顺,与我还是同乡。咱的对食夫人死了之后,他就身体虚弱,每次来看我的时候,却依然礼数周全。咱在宫中这么多年,看得出来,他是唯一一个真心尊敬我的人。”
“但他马上要死了,我只能以锡液,滴在耳朵眼里……我成了一个聋子……也铸就了魔道根基突破了通法……哈哈。”辅趚琳疯狂大笑道:“但在宫中,通法算得了什么?”
“一个通法境界的聋子,依旧不足以生存。”
“那一日我因为耳背,没有听见管事的吩咐,被拖入水牢之中,受尽欺辱折磨。我儿子给我偷偷送吃的过来……为此他不得不去奉承宫里的那些变态……但我,却只能一边吃着他送来的胡饼!”
“一边,流着泪突破修为……”
“那一日,我一夜结丹,变得又老又仇,浑身残疾……我终于出了水牢,接受了你们的‘帮助’,在宫中有了那么一点权势。但……却真正成为了孤家寡人。断子绝孙……断子绝孙哈哈哈!”
刘骆谷看着浑身颤抖,貌若疯狂的辅趚琳,心中突然升起一丝寒气。
他也熟知辅趚琳所修的那门《八残七苦经》!
道门的《八残七苦经》可没有吞噬身边人的气运,这等邪门的隐患。
而是通过残缺来追求完美,通过苦难来砥砺心性。乃是一种入世之功,修行完成后,自然会八残尽蜕,七苦历劫,修成圆满之身。
亦是道门旁门的巍巍大宗,是为点化世间残苦所创,如今的宗主李玄,也是将要突破元神的高人。为安禄山最忌惮的几人之一!
他暗中传入宫中的八残七苦经,却是源于魔道最神秘的传承之一——残魔宗!
他如今都还不知道,到底是安禄山得到了残魔宗的传承,还是残魔宗借助安禄山之手,将传承传入宫中。
但看今日辅趚琳的一时失态癫狂,便知道他表面上的聋、瞎、哑、疯、瘸、陀和鳏、寡、孤、独、穷、鄙、丑这七残七苦看似消失了。实则已经铸就那疯狂至极,可怕残忍的魔性。
这魔性让刘骆谷都不寒而栗!
他低声道:“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道则不然,损不足,奉有余……我已经将魔道补全之法交予了你,你自可以享受荣华富贵,在不用担心八残七苦了!”
“荣华富贵……哈哈哈!”辅趚琳笑了几声,笑声中尽是讥讽。
“荣华富贵又算得了什么?天下权势,莫过于陛下。安禄山不就想做这锦绣天下,巍巍大唐的新主人吗?”
刘骆谷闻言色变,听辅趚琳低声道:“别担心,我会遵守诺言的,这盛世繁华,与我又有什么关系。我所得的一切,都是历经种种痛苦换来的,我不欠大唐什么。相反,它欠我的!”
他咬着牙浑身颤抖道:“所以,我恨大唐!我不在乎你们想要做什么,陛下高高在上,与我无关。我只要坐到最高!我身边的宦官们都虔信了佛门,去修来世。但我不要来世,我要今世!”
“我要成魔!”
“我要和女帝一样,成魔不朽,为所欲为!”
辅趚琳露出一个极度魔性的笑容道:“只要你供我修行,宫里的事情,我还是会如实传出消息的!”
刘骆谷看着今日有些失态,潜藏的魔性暴露的辅趚琳,隐隐约约猜到其修为或许将再有突破,才会心性失控。但也借此,看见了辅趚琳历经八残七苦而扭曲的魔心中,那深邃无尽的黑暗。
他暗暗心惊道:“这残魔宗的传承,真是邪门!”
“或许李唐江山就算不毁在将主手中,也要毁在这些宦官手里!”
一时间,他竟然不知道将残魔宗传入宫廷,对安禄山究竟是福是祸,他甚至想到了安禄山身边,也有修行八残七苦宗的宦官,那是他为了自己登极之后,准备的班底。
刘骆谷见过安禄山最信任的一位残魔,那个贱名李猪儿的宦官,瘦小阴冷,丝毫不起眼。
刘骆谷从未将他放在眼中,但进入看到辅趚琳心中的一点魔性后,他才感觉到深深的恐惧。
但此时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残魔宗虽然犹如最阴毒的蛊虫,但此时究竟还未能成为大患,但安禄山的‘大计’发动之日,却近在眼前。
刘骆谷招来门外的亲信,自己转身出去,内堂之中供辅趚琳修行的‘资粮’,被带了出来。一位不过十**岁的少女,捧着心爱的琵琶,惦着脚尖,徐徐从帘幕后面钻了出来。
她好奇的打量两旁,看到一位背对着自己的男人,穿着普通百姓的麻衣,便开口声音清脆,犹如黄鹂道:“奴家鹦儿,为尊客弹奏一曲,这可是念奴姐姐在陛下面前弹过的曲子呢!”
说罢,她便弹拨前奏,低声要唱。
这时候,辅趚琳才转过头来,他面白无须,神情阴冷,很轻易就能看出是一位宦官。
鹦儿脸色骤然一白,长安城中去平康坊玩乐的宦官不少,但大多都只是招人去宴中侍奉,留宿过夜都少,但这般带她来到偏僻宅院的,大多都是‘遛马’,也就是携妓回家,或是去偏宅之中玩乐。
宦官召伎,有变态行为的很多,但若是当众宴饮,伎院留宿,则还不会太过分。可若是在这偏僻宅院,将她折磨到死,也没有人会理会。
此时鹦儿已经想起出门前,妈妈笑得合不拢嘴,眼中流露的贪婪,还有看她的眼神,带着几分古怪的神色。
她两手微微有些颤抖,几乎拿不稳琵琶,刚刚起的前奏都有些乱了!
辅趚琳露出一个充满血腥味的笑容,道:“你很害怕?”
…………
院中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门外的刘骆谷无动于衷,院中布有禁制,这声音再如何凄厉,也传不到门外去。至于惨叫这人,在他心中更是如蝼蚁一般。不值得他半点关心。
但门外的道袍青年,却猛的一挥衣袖,那无数云烟翻滚,汇聚在他掌心,化为一朵纯阳真火。他绝然道:“里面有人……”
黑衣魔修拉住他道:“时辰未到,若是提前发动,只怕你敌不过里面的人!”
道袍青年焦急道:“事有轻重缓急,此时顾不得那么多了!”
黑衣魔修低声劝道:“若是坏了主上的大事,只怕你魂飞魄散都是轻的!好不容易恢复了意识,你又何必?”
道袍青年一推头上道冠道:“我一生不做傀儡,愿行正道!”
旁边狠厉的尼姑赞许的看了那道袍青年一眼,笑道:“好!如此欺辱女人,我也忍不了。”
清秀的和尚,醉眼的酒徒都微微一笑,和尚双手合十道:“纵入九幽,也当行正道!”
酒徒握住了手中的长剑,天雷真火炽烈……
年轻黑衣魔修叹息道:“好吧!……大家有事一起担着!我与你们同闯一回。大不了就是魂飞魄散……人生一世,义气当头!”
他反手握住了手中的长刀,挥洒出一道犹如清泓的刀光,在瞬息之间,斩入了小院里。瞬时间,院外的几人合身跟上,毅然决然的扑入了院中。
几道身影发动的极快,刘骆谷刚喝一声:“是谁?”
就看到夕阳下,一道泛着淡淡血光,却不带半点魔意,坚定无畏的刀光迎面斩来……
第七十八章天地烘炉,纯阳真火
“铮!”
刀光一声清鸣……
黑衣魔修所修的天魔化血神刀,原本是元气所化,无形无质的一道凌厉刀光。
但他从钱晨的身上,见到自己这辈子都无法达到的至高境界后,便明白……
以他在魔道之上的资质,纵然再苦修千百年,也无法达到钱晨那随手一刀的层次。
因为这已经不是苦修的弥补的资质差异了!
所以他从钱晨手中得到《太阴斩情刀经》之后,也不去看那经文之中太阴冰心、天道无情的至高心法。只把其中冰魄神刀的部分摘出来,又请教了身旁新认识的正道好友百里奚,才炼成了这一门化雪神刀。
以冰心化镜,灵识和内心都冷静无比,神识倒映着周围的一切元气变化,纤毫毕现,代替天魔化血神刀之中,那诡异无比、不可思议的变化。
以元气化刀,一身修为尽在一刀之中,浑身真气化为冰魄,每一丝,每一毫都有着极端锋锐的凌厉……
这般化魔为正的变化,除了与他交好的那位道袍青年的指点,更有钱晨以天魔化血神刀的法门,将冰魄神光化为长刀,斩杀自身魔性的那一刀的影子。
“刀法不错!”
刘骆谷面对这一丈清泓,刀光犹如北地大如席的飞雪,片片落下,刀刀削向要害,每一刀都削去了元气的变化,刀光落下,元气整齐的分割开来,刀浪叠加,一刀接一刀的向刘骆谷狠斩而去。
“但也仅仅是不错而已!”
刘骆谷双手依旧背负在身后,露出一丝冷酷的笑意。
叮叮叮的暴响声,在他身前三尺处爆发。一道寒光不断与冰魄刀光碰撞,这道银光起自刘骆谷身后的阴影处,握在一位沉默的文士手中。
连绵不绝的刀光,将那文士手中的剑光不断压下去,却始终撕不破这一道剑幕。
让黑衣魔修这一刀始终无法靠近刘骆谷身前最后一尺。
“这门刀法应该是新创的!”刘骆谷淡淡道:“你最开始的几刀,虽然凌厉,但犹然有几处破绽。不然你应该可以斩入我身边一尺之内。后来虽然在交手之时,弥补了那几处破绽,但独孤家的剑法,韧性极强。你第一刀威胁不到我,那就永远不可能靠近我一尺之内!”
刘骆谷背负着双手,气势隐隐对持着黑暗中的其他人。
那站在刘骆谷身后的中年文士,前朝鲜卑独孤家的剑手叹息道:“在下,独孤问俗!”
黑衣魔修冷哼道:“席暮!”
“你若有一把好的武器,刀法当不限于此!”独孤问俗感叹道。
这般刀剑的硬拼,最依靠刀剑的本质和锋锐,两人刀剑相交的时候,独孤问俗就发现黑衣魔修席暮的刀法变化绝妙,刀光也十分凌厉,但本质却终究只是元气凝结成的冰魄。
寒冰可以锋锐,但终究极为脆弱。
与他手中本质上佳的剑器交击,便要留着几分力,以刀法变化卸去锋锐。
如天魔化血神刀,那一道血光乃是血海真水,血海魔道的根基所化,本质最是奇异不过,锋锐不下于世间任何一物。而且天魔化血神刀也不是只依靠锋锐如刀的本质,还有其不可思议的天魔变化,化血魔道的奇诡和吞噬生命本质,包容一切的魔性。
如钱晨的冰魄神刀,以神通冰魄神光为根基,二品外丹为载体,非但本质锋锐,坚韧至极,坚硬也不下于飞剑法宝的本体,更有一股冻彻天地的寒气加持。
而席暮的刀,化去了血海真水之后,终究只是一股冰魄元气。
但这时候,席暮的刀光一转,反倒将独孤问俗圈住。
他的嘴角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心中怅然道:“天魔化血神刀和冰魄神刀,我都在主上手中见过啊!他尚且还要炼制神兵,弥补元气神兵的不足。我又如何不知道这门刀法的破绽呢?”
“所以……我为了弥补这点破绽,特意向百里道友请教了阵法之道!”
席暮手中的刀光绝然,化作冰魄,长刀斩出,刀光如镜……
镜光颠倒。
刹那间,他与刀光中的独孤问俗已经同时消失在了刘骆谷的面前,他们一同坠入了刀光反射的镜面之中。
刘骆谷面前,只见刀光不见人。
“原来是想拖住独孤问俗!”
刘骆谷察觉到独孤问俗和那刺客一起,坠入了刀光阵法之中,心中了然。
他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
“但……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道袍青年百里奚挥袖洒落点点纯阳真火,环绕他化为一个似法坛,似宝座,似城池的阵法。
大阵的中央,隐隐约约坐着一尊道君的身影。
却是浑身沐浴纯阳真火,骑着火鸦的一位道君。
“天地烘炉大阵,我修炼的还不到火候,只能修成纯阳真火,结出一口纯阳神炉。”
百里奚周身的纯阳真火所化的阵法中猛然飞出一口三足神炉,神炉轰然震鸣,纯阳真火烈焰滚滚而来,把周围的火属元气,乃至夕阳洒落的光辉,都如巨鲸吞水一般狂卷吸入。
纯阳神炉凑上前去,只是一瞬间,就将刘骆谷封入其中。
刘骆谷凝视着几人,露出一丝讥讽的笑容。
“独孤问俗,并非在此保护我……”
“因为我远比他更强!”
纯阳神炉的滚滚烈焰,无尽炽红之中,一只眼睛赫然张开,它是无尽赤红火焰中的一抹深邃的黑暗,眼睛的眼白还是一片暗红,但瞳孔却是最深邃的黑暗。纯阳神炉之中破魔焚魔的纯阳真火,不断被吸入这深邃如同黑洞的瞳孔中,却始终填不满其中的深邃。
嗡!
在这只竖眼的下方,又有两只眼睛睁开了!却是刘骆谷的眼睛,这三只眼的眼瞳在微微收缩,徐徐移动,落在了百里奚的身上。
“本命神魔的雏形!”
百里奚心中暗叹一声,便知道自己还是小瞧了此人……
此人赫然已经修成了本命神魔的雏形,只差以这三只魔眼为根基,炼成本命神魔法相,便能炼成相当于修道人阴神层次的本命神魔之身。
那只竖眼瞳孔之中,射出一道雷光,黑暗的雷光瞬息之间便冲破了纯阳真火所化的神炉,将天地烘炉大阵的这一部分阵图,生生震破。雷光印在百里奚身前,被他以烟云化为的八卦云光挡住。
黑暗雷光三个闪烁之间,云光炸裂。
百里奚感觉自己的身体仿佛也要炸开了一般,口中喷出一口鲜血,还未离体,便被那雷火交织的力量,焚烧殆尽。看上去,就像他口吐一股灰烬一般。
刘骆谷跨过纯阳神炉阵法裂开的那一道裂隙,来到百里奚身前。
面对让他动弹不得,刘骆谷额头上的那只深邃犹如在脑袋上开了一个黑洞的竖眼,百里奚只能猛地咬紧牙关,强行催动体内真气,凝结一层淡淡的云光。
这时候,一只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
“这里我们来,你去救人!”
冷着脸的尼姑和微笑着的清秀和尚挡在了他身前。
尼姑手中,无尽雷光化为无色光华,犹如长索一般,朝着那空中的竖眼劈去,雷光撕裂了竖眼发出的黑暗。
如女人一样清秀的和尚,掌心发出一道光芒微弱,却坚定不灭的卍字……
“室利踞蹉洛刹那”
卍字符咒涌现千百色云光,朝着魔眼竖瞳落下,伴随着真言手印,顿生无尽光明……
无色雷光和光明交织在一起,与那片深邃的黑暗对持,刹时间,将这片虚幻无定的世界,切染成黑白分明的两种颜色。
百里奚扑入屋子里,他已经晚来了一步,但好在还没有到无可挽回的程度,那阴暗的屋子里,女妓鹦儿表情惊恐万分,脸上剧烈痛苦让她面色抽搐扭曲,她回头时,百里奚看见女子明媚的眼眸处,只剩下了两个血窟窿……
一只手更是从手腕处翻折,露出白森森的骨茬来!
百里奚面色凝重,蓦地,一股寒意由背后迅速凉遍整个身体,女子的脖颈被一只苍白,犹如铁箍一般的手死死拉着,像是小鸡儿一般被提了起来,那只手的主人冷笑道:“果然是迂腐的正道啊!”
“同样是正道,你们可比昨夜那几人,要稚嫩多了!”
说着这话,那只手的主人,毫不留情的用自己的另一只手,突然折断了女妓鹦儿的一只手腕,将其生生的撕扯下来!
剧烈的疼痛让无辜的女妓惨叫出声……
愤怒让百里奚不顾体内不稳的真气,强自提气出手,但随着一道血光,他的手腕也同时翻折,只留下一丝皮肉连接着手掌,无力的垂落下来。
辅趚琳冷冷笑道:“想救人?先救得了你自己再说吧!”
“可惜这女人我已经用过了两残,又是一个女子,无法让你完整的享受那一套八残之苦。”
说罢,抓着鹦儿的大手一催真气,两道血箭冲破耳膜,从她的耳中飞溅出来,女子更加剧烈的挣扎起来,在辅趚琳的手中,却越发无力。
她口中发出浑然不似人声的惨叫。
百里奚耳中也流出两道淤血,一瞬间整个世界的声音都消失了,只留下剧烈的疼痛,从他耳中传来。这八残之法,极为邪门,百里奚并非活人之身,乃是阴魔所化,居然也会中招。
他咬着牙让自己清醒。
黑暗中,一道紫色的雷火剑光,喷涌而出。
仿佛半醉半醒的酒徒出现在辅趚琳身侧,张口吐出一道天雷真火,化为长剑。雷光迅疾,辅趚琳只能侧身回气,浑身的黑色魔气犹如千万条毒蛇一样,交缠着涌上去,将天雷真火泯灭。
但此时,百里奚已经将丝丝云烟,缠在了辅趚琳手中的女人身上。
阵法一个变化,便将她化真为幻,藏入了阵法之中。
辅趚琳准备捏碎女人脖颈的手,只来得及抓上了一把雾气。面对自己猝不及防的失手,他露出一个阴毒的笑容:“哈哈……好!极好!”
第七十九章惊鸿落幕,千秋宴始
酒徒猛的吸气,张口吐出又一股天雷真火,这火种迎风便涨,雷火合一,犹如数万道跃动的耀光,每一道雷火,都足以比拟寻常飞剑的一击,这数万道雷火跃动,犹如万道剑气攒刺一般。
天雷真火陡然爆炸般膨胀向外迸发,如汹涌大海,朝着辅趚琳狂袭而去。
“天雷真火?”
辅趚琳微微诧异,却只是信手一弹,一点银光自他的指尖飞逝……
一点银光钻破了天雷真火的火海,散落为数百点银芒,上下翻飞,来去如电,朝着酒徒和百里奚两人飞射而去。
这点点银芒,都是寸许长短的飞针。
酒徒的天雷真火被辅趚琳身上的犹如毒蛇一般的魔气挡住,但辅趚琳的飞针却是无惧雷火,乃是极为阴毒的一宗法器,专破护体法术,罡气。
银芒之上浮动着一层若有若无的白毫,散发着丝丝阴寒。
“電光飛猛焰,雷火烈天庭。號令傳天敕,誅伐用六丁!”
“九天雷府,急急如律令!”
酒徒抓起身边的葫芦,灌下了一口酒,他张口喷出一股酒液,落在天雷真火上,登时火势高炽,在他身前凝聚成一尊神将的摸样。这一道雷火神咒,乃是极为高明的神咒法术。
能借助天庭雷部神将的神力,凝聚天雷真火,犹如实质。
非但守御起来滴水不漏,仗之除魔,更是无往不利,乃是酒徒压箱底的法术。
天雷真火在酒徒身外凝聚成的雷火神将刚刚抬手,欲拿住那百点银芒飞针,忽然感觉护身的天雷真火,被银芒射中的地方有些微微不谐,便要催动火力,将其炼化。
但刚准备催动真火,就感觉身上微微一疼,一道锐利无比的气劲,戳破了他的护体罡气。
“这飞针上祭炼了千影游丝煞!”
百里奚闷哼一声,显然也中了招。
酒徒,百里奚两人全身的生机,甚至是骨髓精血,都在被那刺入的飞针掠夺,射入他们体内的银芒化为点点牛毛一样的坚韧,锋锐,细微的飞针,沿着他们的血脉在体内游动,破坏。
若非他们乃是阴魔之体,早在飞针沿着气血运行,进入心脏的时候,就已经肉身坏死了!
辅趚琳在飞针暗算成功的时候,就已经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但少顷这笑容就消失不见,反而让他震怒起来……
“你们不是人!”
“都是神魔之身……原来是魔门的人来找安禄山的麻烦!我确是招了无妄之灾。”
辅趚琳露出了然的神色道:“你们是太子的人?还是杨国忠的人?”
他只问了一句,就面色转冷道:“无论你们是谁的人,坏了咱家的事,都别想活着回去……”
百里奚面色有些古怪,叨咕道:“胡说,我们明明就是正道!”
酒徒却摇头叹息道:“你死定了!有些事情,看穿不能说穿。这种事情是你能说的吗?”
“太上天魔那厮一向以正道自居,虽然我们都认为他迟早是要再入魔的,但你如此口无禁忌,我们也只能杀人灭口了!”
百里奚也摇头道:“你知道的实在太多了!”
“现在不是你要不要放过我们,而是我们不能放过你了……”
正在曲江河畔调试琴音的钱晨脸色一黑,反手就压住了琴弦,若非那曲江之上,江采萍的惊鸿舞已经开始,预备的长安鼓阵拖延不得,他一定要再延迟一刻发动,叫自己手下的这些神魔知道,什么话不能乱说!
“真正的灭口,首先要灭别人的口,然后在灭自己人的口。”
“你们还是不知道灭口的真谛啊!”钱晨摇头道。
小院中,面无表情的女尼挥手洒出数十枚无音神雷,那无形无色的雷光波动,叫这已经被阵法笼罩的小院一阵扭曲,雷光的威力差一点轰破了笼罩此处的万幻云光大阵,朝着刘骆谷席卷而去。
无音神雷泯灭在了刘骆谷竖眼魔瞳所发的**魔光之中。
滚滚的雷光和魔光交织,撕裂出一片元气混沌。
清秀僧人已经震碎了上半身的僧袍,袒露出犹如金刚一般的金身不坏之躯,那隆起的筋肉犹如铁铸的山丘一般,挥拳打出去,拳风破空,超越了雷音,朝着那发出魔光的竖瞳,轰杀而去。
黑暗魔光如同射线一般从竖直的眼瞳中激射而出,焦距在清秀僧人的金刚不坏之身上。
在魔光触及的刹那,化为金刚的僧人胸口,卍字大放光明,撑起一片圆满的佛光,他顶着黑暗魔光朝着刘骆谷走了三步,才被那**魔光破碎了佛光,将他整个人胸口烧穿了一个通透的大洞。
清秀僧人低头便能看到身后。
他微微一笑,对着女尼点点头,化为飞烟散去。
刘骆谷面皮一跳,凝重道:“神魔之躯!你们究竟是什么人?”
女尼微微抬头,突然浑身爆发出强烈的无色雷光,转头轰入了刘骆谷面前的刀光之中。
刘骆谷下意识的挥拳,很轻易的就粉碎了女尼的身影,但化烟而去前,女尼只是微微一笑,冷声道:“时辰到了!”
屋子里,辅趚琳看到硬着头皮还在威胁自己的两人,反手便是无数犹如毒蛇蛟龙的魔气缠绕而去,百里奚,酒徒两人在这无数魔气狂撕面前,脆弱的就像一张纸。
但百里奚两人,却也松了一口气。
“拖延了这么久,时间终于到了!”
刀光破碎,独孤问俗身躯也随之破碎。
席暮从刀光之中跃出,手中长刀如飞虹乍过,惊窜夺目,朝着空中的魔眼斩下,刘骆谷的第三只眼睛再次睁开,这只眼睛中似乎藏着无穷无尽的黑暗火,想要张开,却无法完全张开,只能睁开一条缝隙。
其中藏着的诡异魔影,让人不寒而栗。
只要注视着这只眼睛,魂魄都会被吸入进去,这只眼睛中的黑暗朝着席暮吞摄而去。
显然在知晓几人的真实身份后,刘骆谷已经不准备放任他们假死遁走,回到幕后主使那里,略微修养就能恢复如初。
他针对魔道神魔的本质,准备将它们完全吞噬。
但席暮却不管不顾,朝着魔眼直直斩去,他长刀反握,左手持刀,由左下至右上,刀尖向下反撩而上,从下向上斜着提刀,斩出……
………………
曲江中,护身法器震碎,气息紊乱,丹田之中翻江倒海,激荡不已的田承嗣,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朝着江面上浮而去。透过江水,他已经看到紫云楼上,翻转腾跃的肥胖身影。
“东平郡王在!”
“陛下也在!”
“只要在郡王面前露了面,就不会有人再敢刺杀我!没有人敢在陛下面前,刺杀军中校尉!只要我活着喊出那一声,在这曲江旁无数长安百姓,王公贵族面前,那些人对付将主的阴谋,就公之于众,天下大白了!”
田承嗣面目狰狞,拼了命的往江上浮上去,他已经提起一丝气息,只要能张口,他便能吼出震动紫云楼的那一声……
而此时的惊鸿舞,已经到了尾声。
梅妃江采萍从高空飞掠而下,犹如一只真正的惊鸿一般掠过水面,擦出点点的涟漪。
迎风的飘带猎猎舞动,宽大的袖袍裙摆随着她张开的双臂拍打飞舞,犹如惊鸿双翼……让江边的太子李亨,看的移不开目光。
紫云楼上的玄帝也不由得拍案而起,叫一声:“好!”
在最后一次掠过水面的时候,梅妃赤足的脚尖在水面上轻轻一点。
一股法力无声无息的透出。
震断了正在上浮的田承嗣最后一丝气息,将其心脉粉碎,田承嗣狰狞,带着最后一点希望,无限憧憬的面孔,在距离水面只有六尺的距离,赫然凝滞。
随之瘫软了四肢,缓缓下沉如曲江深处,他的眼神凝固在了最后一刻。
江采萍飞掠过水面,才在两岸无数人的欢声雷动之中,回到了画舫上。
对着远方紫云楼上的玄帝微微一礼!
玄帝老怀大慰,安禄山奋力再舞,没有人在乎江中那一具没有浮起来的尸体。
随着一曲惊鸿舞,震动长安……千秋大宴将正式拉开帷幕!
………………
半个时辰之前,惊鸿舞开场时,梅妃以两根飘带震响了晨鼓。
长安城中的鼓阵,赫然也随之响应。
曲江之畔的钱晨一袭白衣,拨动琴弦,融汇那无数街鼓整齐发出的雷响,在鼓声轰鸣中,铮铮锵锵的琴音高亢乍起,惊破云霄。大音希声的神雷,从大圣雷音琴中涌出,那无形无色的雷光跃动,滚滚而去,席卷长安。
它穿过巷曲之中,擦过无数修为低微的修士凡俗。
蕴含着无穷威力的雷光,没有伤这他们一丝一毫,都尽数汇聚到了一处偏僻的小院中。
随着席暮一刀斩出,无尽雷光涌起,将刘骆谷睁开的那一线魔眼生生炸碎,那幽深恐怖的黑暗在雷声之中粉碎,随着琴声的高亢,刘骆谷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怒吼,就整个人被琴声掀起,半成的本命神魔法相赫然粉碎。
席暮的这一刀只把一个四肢扭曲,浑身筋骨具已经粉碎的刘骆谷重新挑起,封印在了刀光之中。
“都说时辰到了!主上出手,你已经没有机会了!”
席暮幽幽叹息道。
辅趚琳呆呆的站在屋内,眼中已经是一片黯淡,百里奚与酒徒两人对视苦笑,他们一齐逃出屋内,瞬时间雷光炸开,屋内雷光血光混杂在一起,泯灭了一切痕迹,就连魂魄都不存半分。
…………
曲江之畔,随着惊鸿舞的落幕,钱晨也徐徐收拢琴音。
这时候席暮和百里奚出现在了燕殊几人身前,将浑身瘫软的刘骆谷抬上来道:“属下等人不辱使命!擒下了安禄山部将刘骆谷……”
钱晨微微一笑道:“去请钟馗鬼王来!”
少顷,梨园行宫里,鬼王钟馗小心翼翼的勾出了刘骆谷的魂魄,以神道之法,城隍庙中的三世法镜,照出了刘骆谷的部分记忆。
安禄山在长安城的种种布置,这才彻底显露在众人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