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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辰一十一     明尊txt下载     明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八十章仙人承露,瓜分内库

    梨园行宫之中,刘骆谷睁开了眼睛,他浑身的筋骨经脉都被那一声雷音震碎,如今是半点反抗之力也没有。

    一个只有西瓜大小的金童子,一蹦一跳的跑到他身后,用一根淡黄的丝绦将他捆住。刘骆谷纵然被擒,也依旧沉得住气,用心去打量四周,他只看了两眼周围用来照明的鲛珠,带有灵光的金银器皿,以及雕梁画栋的装饰花纹,便判断出了自己所在何处。

    “这里是梨园行宫!”

    头顶的鲛人明珠,乃是南海国的贡品,能牵引月华日精之气,化为明光。比起市面上寻常的鲛人珠、夜明珠,胜过不知凡几。

    南海国进贡过三次,也唯有二十四年前的那一次,才有如此的品质。

    而那一次进贡的鲛人明珠,一共三百六十余颗,都被用在了大明宫、东宫、兴庆宫、梨园行宫的装饰之中。

    而那些金银器皿更是宫中禁器。依照唐律,唯有一品以上,才能用承露日精法禁浑金玉器之物,六品以上,才能用承露月华法禁浑银器之物。

    金银器皿论起灵气并不如灵玉器皿,但却有一桩好处。

    便是金器亲近日华,银器能汇聚月华。

    前汉有承露台,以万年灵香柏为殿梁,清空灵石为台基,汇聚长安龙脉地气。又以炎阳金精,皓月霜银,紫霞铜精铸造金茎,高三十丈,上有玉魄精英所雕塑的仙人,掌捧铜盘玉杯,以承九天甘露,日月精华,即承露盘。

    承露盘以太阳金精,太阴银魄,首山赤铜铸造,乃是犹如日轮一般金银铜三层的圆盘,亦是一桩灵宝。

    承露台汇聚长安领袖九州的龙脉地气,滋养清空灵石,受万年灵柏香气蕴养,乃生地脉灵乳。

    产至帝下之都,西昆仑的玉魄精英,能凝聚九天灵露。

    而灵宝承露盘,则能汇聚日月精华,凝聚日珥流浆。

    日之珥食,帝月流浆,具是天地造化的最顶尖的外药。金茎抽取承露台凝聚的地脉灵乳,玉魄精英所雕塑的仙人滴落九天灵露。

    乳白色的地乳和纯青的天露,混合日之珥食,帝月流浆,在后天灵宝承露盘中受天地祭炼,便能化为仙露,在盘中粒粒分明,宛若灵珠。乃是相当于钱晨所炼三转金丹的灵药。

    一滴仙露,便能叫人有机缘,结丹上品。

    更是天地造化,毫无杂质,就算是元神真仙,也能用其来修炼,仙汉承露台每日凝聚仙露浅浅一盘,四百九十滴,乃供仙汉武帝,朝堂群仙修行所用。

    每当神州地仙界钟灵毓秀之日,诸如中秋,元旦,承露台更能孕育满满一盘的仙露,胜过钱晨如今的全幅身家。

    也就是在汉末大劫之时,承露台崩毁,灵宝承露盘不知所踪,不然太上道的元气丹道,在仙汉时人看来,也就一般般吧!论起来,灵宝承露盘才是世间最顶尖的元气丹炉,不需人来炼丹,而是以天地自然,日月轮转为丹师,孕育仙露。

    莫看钱晨的本体,楼观道传承至宝——太上道尘珠名声极大。

    实则若是把太上道尘珠和仙人承露盘放在一起,哪怕没有承露台的加持,世间九成九的修道人,都会选择后者。毕竟仙汉一朝,仙人承露盘不知造就了多少元神真仙。

    此时夕阳西下,天上隐隐显现一轮明月。

    行宫之中,以承露日精法禁祭炼的金器之中,都出现了浅浅的一层露水。灵露在鲛人明珠下,浮动着一层淡淡的金光。

    此时当是行宫中的侍女,将金器中积蓄的露水收走的时候。

    刘骆谷也是注意到那两位侍女的服饰打扮,才确定了这里是梨园行宫。

    在等待钟馗来前,钱晨正在替百里奚救回来的女子检查伤势。

    大黄鸡从门外溜达进来,它闻着日精之气的味道,就飞到了放着日精法禁金器的台子上,低头就要去啄里面的日露。

    宁青宸连忙抱它起来,小声道:“莫要顽皮……这些都是有数的!不要让两位姐姐为难……”

    两位梨园宫女闻言,抬头对宁青宸浅浅一笑。

    采集好日露的宫女,转身捧来一尊玉瓶,小心的倾倒出里面储藏的月露。

    银色的月露和金色的日露混合,却化为无色清水一般的灵露。

    整个行宫,鲛人明珠牵引偌大的一片日月精华,每日也就凝练如观音手中玉净瓶一般大小的一瓶灵露。

    两位宫女将灵露分为几盏,贴心的放到了几人的身旁。

    司马承祯毫不客气,抬起茶盏,就灌了一口下去,巴扎着嘴道:“喝他李家的一点水怎么了?我为长安奔波劳苦,差点连阴神都废了,难道连他家的水都喝不得吗?”

    他小心的看了钱晨一眼,发现钱晨毫无反应,才继续大方道:

    “大家别在意,就和到了自己家一样!”

    司倾国面色古怪的瞟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应该感觉生气,还是丢人。她静了静心,抛去了那些无谓的因果,感觉心里,还是觉得丢人更多一些。

    毕竟她又不是李家人,却和这厚颜之人是同姓亲戚。

    最气的还是她想不明白,这正一道怎么会出了这么一个又弱小,又丢人的天师?比起她父亲陶天师的威严霸道来,当真是天上地下。

    旁边的李龟年面无表情道:“算从我的份例里出!”

    司马承祯笑道:“你的份例,你还有什么份例?今日要是没有我等,待到长安倾覆,这些东西……”

    他一拍桌案,灵泉金盏银盘一齐跳动。

    正在为钱晨倒水的宫女很不客气的白了他一眼……

    司马承祯却只看着李龟年,气冲冲道:“这些金银法器,美玉锦缎,尽是那边郡叛军,天魔安禄山的享用。什么内库储藏,什么有数的成例,今日之后,都不存在任何意义!”

    “你李龟年,若是不死在魔劫之中,也只能流落天下,做个山野闲人,落魄乐师。余生再来怀念长安的繁华吧!”

    他言语之中很不客气,显然对李龟年先前不肯相助,心中有气。

    李龟年沉默不言。

    而此时凤师已经挣脱了宁青宸的怀抱,得意洋洋的用着灵露,配合着玉食丹吃了几粒。灵露之中的阳和之气,叫它眼睛里的金光都浓厚了一些,化合玉食丹的灵气,它嫩黄羽毛都镀上了一层金光,愈发金灿灿起来。

    钱晨看着它娴熟的凑上来,身边金银童子一人捧着一盏,在那里小口啜饮,总感觉缺了些什么。

    钱晨回头一想,原来是耳道神这厮没有抢食。

    “没有那厮在耳边聒噪,还真感觉缺了一点什么!”

    念着耳道神还在赵景公寺为他辛苦绘画,钱晨将剩下的灵露灌了一葫芦,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若是那小东西知道了,金银童子和凤师几个都有,而它却没有,必要吵闹,。

    钱晨也就顺手给它捎带上一份。

    凤师那里更过分,已经盯上了孕育灵露的金银法器。它寻了一个金盏儿,眼光倒是不错,找到了禁制层次最高的那一盏,直接叼在嘴里,转身就遛到了宁青宸的怀里。

    宁青宸面对这只大黄鸡在线丢脸,越发无力。

    气的把金盏儿夺下,将大黄鸡抓在身边看管。

    司马承祯却眼睛一亮,笑道:“这里的东西都上了库房的名册,而且档次太低了!毕竟只是行宫所用。待到今晚破了魔劫,事情平定,我去内库里给你寻一个更好的鸡食盆来。”

    “我记得宫里赐给安禄山的好东西多,等到度过了魔劫,都给他顺走!”

    司马承祯愤愤道:“我堂堂道门天师,都坐不上苏工的真符宝舆,皇帝却赐给了安禄山一架。害得我突袭的一击未能得手,反被安禄山所算……这败家玩意。”

    “留给他都是浪费!”他转头对钱晨道:“道友你说是吧!”

    钱晨却有些愕然:“这事,你问我?”

    司马承祯带着一丝讨好,笑道:“几位道友有没有什么想带走的东西,但凡内库里面有的,都不要和李家客气。”

    司倾国思索了一番,还是忍不下那口气,道:“我要一副仪仗车架!不能比这副差了!”

    燕殊歪歪脑袋:“给某家准备一些好酒和炼剑材料便好。”

    宁青宸有些羞涩,低声道:“这不好吧!”

    钱晨倒是拿着李唐的内库充大方,笑道:“没事,我也准备顺一些灵材灵药走,这些东西就算不毁于魔劫,也算李唐、玄帝对我们的酬劳……”

    “算孝敬!”

    司马承祯心里默默道。

    有了这位大佬准许,他就不用忌讳李唐头顶上的人了!到时候,当年大唐立国时,因为某些特殊原因,侵吞正一道的法器、宝藏,全都给他还回来。还要超级加倍。

    经历这次魔劫,他算看清楚了。

    道门还得有自己监察天下,防备魔劫的势力。

    道院还是得立,让朝廷乱搞,也只会便宜了魔道。

    这次,就要趁着大佬过去之身默许的机会,占他李唐的油水!把道院重立的资源,都顺出来!

    宁青宸鼓起勇气压住自己的羞怯,微微转身低头,不敢直视众人。她手指不自在的揉着衣角,低声道:“我要几件随身的法器就好……”

    这声音细若蚊呐。

    钱晨摇头道:“到时候多拿点……别客气,就硬拿。给宁师妹按照太真妃的用度,什么都准备一份。”

    对于玄帝,钱晨心里也是有点气的,不会搞平衡,玩权术,就不要硬搞。这回玩崩了。还得自己来收拾首尾!

    司马承祯心中惊喜,有这句话,他哪会和内库客气?

    连忙道:“谨遵圣人旨意!”

    李龟年在旁边,还以为是那枚‘如太上谕’法印,才叫司马承祯如此称呼。听着几位道门高人,像一群土匪强盗一样,把大唐的内库都给安排了。心中也是十分复杂……

第八十一章魔骨血丹,手段酷烈

    钱晨从宁青宸手中接过金盏,又倒了一点灵露,被百里奚救出来的女妓鹦儿,惊恐不安的坐在他身前,钱晨为她擦拭过血污,道:“她被以恶毒魔法,挖去了双眼。”

    “手上的伤势更是以魔道法术,魇胜牵连了你!”

    钱晨看了一眼百里奚左手低垂,只剩下一层皮连着的手腕,百里奚微微苦笑,旁边的席暮见状忙道:“当时百里也是为了救人情急,才有负主上之托。”

    钱晨摇头道:“我是计较这些的人吗?”

    “而且也不要叫我什么主上,我不是你祖上,咱们不搞魔道那一套,小席啊!你是在魔道呆久了。把那一套尊尊卑卑的作风,带到了我们正道来。在我心里,你们可都是未来与我重建楼观的道友,大家以道友相称就好,不要搞的这么尊卑分明。”

    席暮点头温顺道:“道友说的是!”

    魔道法则,强者尊者说什么就是什么,不用理解,点头就对了!

    钱晨点头微笑道:“所以,先前有人说‘太上天魔那厮一向以正道自居’……我都不在乎,不记仇。太上天魔和我有关系吗?雨我无瓜……”

    说罢,他便放任百里奚吊着一只手,凝视着鹦儿脸上的两个血骷髅道:“这伤势,不仅是肉身。你们身为神魂之身,被折断手腕都无法愈合,便知这伤势蕴含了魔门的血祭之法,巫教的诅咒之术。”

    “任何修复鼎炉,化合肉身,断肢重生的灵药法术,都无法愈合!”

    “非但无法愈合,若不解除伤口上的诅咒,她只会流血至死,甚至死后化为鬼物,都保持着这般的伤势,成为无眼独手之鬼!”

    那鹦儿听了愈发恐惧,颤抖,她不知道自己身前这人是谁,是好是坏,先前好像感觉有人救了她,但如今心灵遭受重创的她,已经无法正常的分辨这些。

    百里奚垂着一只手,苦笑道:“道友可有其他办法?”

    这时候鬼王钟馗姗姗来迟,一到门口就叫道:“今日你们道门在长安闹了好大的事啊!若非我仗义为你们遮挡视线,早就被长安城中的鬼鬼神神,报给了陛下知晓。”

    他踏入行宫之中,熟练的端起灵露,抿了一口道:“日月灵露,用来烹煮碧涧黄芽最好,点缀辰州的朱砂盐霜,青华妙曼,滋味最佳。若是依照我的习惯,应该还要放葱姜烹煮……可惜啊!时人不兴这些了。如今只放盐了!”

    钱晨微微抬头道:“若依我的习惯,茶叶当炒青,直接泡着喝!亦或发酵加牛乳和糖来煮!”

    “像你们这般往里面加盐,加葱姜辛料的,都是异端!”

    宁青宸、司倾国闻言眼睛一亮,司倾国笑道:“炒是什么制茶之法?不过牛乳加糖煮茶,倒是有些意思。待我回去试试!”

    听了钱晨的话,钟馗都有些感兴趣,长安饮乳食酪者极多,加酪的浆汁也十分盛行,也有人试过以牛乳煮茶,但乳味苦涩,并不十分适合。可钱晨所提,将茶叶发酵这一步,却让钟馗豁然开朗,决定回头就试一试。

    几人略微闲谈了几句,就把话题扯回正事上来。

    钟馗看着一脸怨毒的刘骆谷道:“此人是谁?能劳动你们大费周章的把他弄来?半个长安城都快被你们道门的人翻遍了!杀的人的尸体,只怕能沿着朱雀大街铺到太极宫门口!”

    “刘骆谷……安禄山在长安城做间的亲信!”

    刘骆谷闻言,挣扎着起身嘶哑开口道:“司马承祯,你居然藏在梨园!你刺杀郡王……天下已经没有你容身之处了!李龟年,你难道还要在袒护一个刺杀朝廷大将的叛逆吗?”

    李龟年闻言只是抬了抬眼睛,连屁股都懒得抬一抬。

    可刘骆谷却已经试探出他想知道的东西了,本以为这一切的主谋都是天师司马承祯,但他方才出声试李龟年的时候,却发现,李龟年和司马承祯,包括鬼王钟馗,都隐隐场中那位一袭白衣的青年为首。

    刘骆谷心中不断对照他所知的情报,将李唐宗室的诸王一一与面前的那位青年对应,因为他总感觉此人与玄帝面貌有些相似。

    但他心中连最偏远的旁支都回想过了,却依然无法将之与其对应。

    此时,他只能试着从其他角度考虑,此地乃是梨园,玉真公主就在梨园,刘骆谷抬眼,窥见了玉真公主的所在,堂堂一个公主,就在旁边傻头傻脑的逗鸡。

    配合玉真公主的相关情报,他猜测那位腰间挎剑的髯须豪迈大汉,应该是近日名动长安的剑圣……裴旻。

    此人抱着剑匣,看着自己的眼神跃跃欲试,似乎想拔剑杀人。

    那么……

    刘骆谷低声笑道:“昨夜一场喧闹,大慈恩寺内剑气纵横三千丈,正道仗剑扫荡长安群魔,这等壮举,定然不是这几块材料能做出来的……

    他用眼神示意了席暮、百里奚等人。

    那眼神,气的席暮想打人。什么叫‘这几块材料’,他堂堂九幽魔道太上长老之孙……什么时候就成了‘几块材料’了?这些妖魔——蛇妖、魔头、包括妙空,一个个都看不起他。

    太上天魔强是强,魔道之上天赋举世无双,但为什么都要来踩自己一脚,来捧他?

    席暮感觉心好累,自己已经叛出魔门,改投正道了!

    为什么还要被敌人嘲讽?

    刘骆谷看了旁边玩闹的金银童子一眼,越发肯定了自己的猜测,笑道:“此事当是阁下所为吧!阁下是何人?为何掠我来此?”

    “剑南道,李太白!”钱晨随口回答道,印证了刘骆谷的猜测。

    “府君……”钱晨上前拽着刘骆谷的头发,将他的头昂起来,根本没有跟他好好说话的意思,就像抓着一个货物,一个死物一样,很不客气,是寻常正道弟子都做不出来的嚣张。

    “能不能将他魂魄完整剥离,查看其记忆中的隐秘,对魂魄伤害比较小,能反复使用的搜魂之法?”

    钟馗上前查看,皱眉道:“他修炼了一种魔功,已经炼化了魂魄中的魔念,将魔功练到了魂魄上……这等人的魂魄纵然离开肉身,也能转化为魔头,想要搜魂,确是有些难碍!”

    钟馗掏出一面青铜镜道:“还好我掌控阴土,负责将长安数千万生灵魂魄送入轮回,对此事还有一手!”

    “这面三世法镜,是我用来查看恶鬼生前善恶的……”

    恶鬼生前若是有冤情,钟馗便会化解其怨气,送入轮回,若是生前是恶人,戾气极重,那么钟馗便会将恶鬼生生吃掉。

    “原来是府君检测食材的宝贝儿!”钱晨点点头道:“那就劳烦府君出手,看看他新不新鲜了!”

    钟馗咧嘴笑道:“此人魂魄戾气深重,缠绕的怨念惊人。已经新鲜的不能再新鲜了!肥美……”他吧唧吧唧嘴道:“好似大河冬日鲤鱼,最肥美的腹部,切成的鱼脍一般。”

    钟馗伸出右手的钩子,朝着刘骆谷比划了一下。

    他立刻就感觉到了头顶那点冰凉所传递的无穷恶意,那种饥肠辘辘,带着一点戾气的食欲。就像一尊饥饿了无数年,正在垂涎他神魂的魔神。

    他的神魂泛起强烈的恐惧,甚至不自觉的战栗起来。

    此时他才回响起,钟馗被册封为都城隍府君之前,那让天下妖魔鬼怪都恐惧战栗的身份——万鬼之王。

    钱晨微笑道:“府君稍等……”他果断的抬手,与瞬息之间在刘骆谷眼眶之上一啄,巧劲之下,带着丝丝经脉的两个眼球夺眶而出,坠入了钱晨右手托着的金盏中。

    灵露被眼球上的鲜血,染得血红。

    刘骆谷哀嚎,发出叫旁边毫无准备的众人浑身一颤的惨叫。这并非他忍受不了这点疼痛,而是钱晨下手之狠毒,远超正道的底线。

    这并非是挖出了他的眼睛,而是将其欲铸就本命神魔的一部分根基,生生挖了出来。

    这是魔道之中的天魔夺道。

    是魔道的夺基**。

    等若将其魂魄的一部分生生撕裂,血淋淋的扯下来。

    那离体而出的两颗眼球一阵蠕动,就要化为两只魔头,它们与刘骆谷的联系彻底切断之后,凭借着本身的魔性,就要化为独立的魔头个体。

    可钱晨并不会给它们这个机会,他捻起一丝惊神香,炼化为无形无色的香气,以念为火,以香为药,在不损害肉身的前提下,现场将那两颗眼球活活炼制了起来。

    钟馗钩子停在刘骆谷的脑袋上,看了几眼,道:“这是上古丹道?”

    钱晨点头道:“血气丹道,利用种种妖兽魔头的精血,炼制血丹之术……乃是太古人族,为了夺取妖魔的天生神通,将其血祭所炼的妖丹,又被称为妖丹道。”

    “魔门的本命神魔,本就是将自己祭炼为太古妖魔的修行之道。”

    “因此也能利用这本命神魔的诸多躯体器官,祭炼出灵根仙骨魔躯来。我将此人的两颗修炼了魔法,将祭炼为本命神魔根基的魔眼,炼成血丹魔骨……”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岂不妙哉?”

    钟馗若有所思道:“你要将这血丹,遗植给她?”

    他钩子指向那失去了双眼的鹦儿道:“若是如此,此女植入血丹之后,神通自成。犹如太古人族夺取妖魔神通一般,不用修炼,就拥有了这魔头所修的三成功力,一旦作恶……”

    “那就劳烦府君帮我处置了!”钱晨笑道:“府君正好也可以尝一尝这太古丹道祭炼的血丹滋味。”

    钟馗高兴道:“既然如此,我就帮你这么一个忙,此女若是依仗你给他移植的血丹魔眼为恶,我便吃了她!”

    鹦儿听闻那些让她根本不理解的话,她的脑袋昏昏沉沉,被脸上的剧痛侵袭根本无法冷静,如今浑浑噩噩,可以说什么都有没有听进去,唯有这一句‘吃了她’,叫她浑身一颤,十分惊恐。

    百里奚不忍道:“难道就不能有一个叫她还是平凡人的法子吗?”

    “经历此劫,她哪里还能做一个平凡人?”钱晨冷冷道:“她被夺去眼睛的时候,早就伤了魂魄,就算找到让她复明的办法,也活不过十年,三年之后,便会每日头疼欲裂,魂魄飞散。”

    刘骆谷额头见汗,生生剜去他一部分根基的痛苦,比扒皮抽骨更狠毒百倍。他浑身抽搐,几乎活活痛死过去,听闻钱晨这话,他推翻了自己的一切设想。

    此人……

    不,是此魔……根本不是正道!

    辅趚琳以残害他人之法,转嫁自身的八残七苦,此魔行此残酷之事,也绝然并非为了救人?

    刘骆谷听得出来,此魔这般折磨自己,至少有五层,就知是为了折磨自己而已!

    天底下,哪有这般的正道?

    李龟年若不是记着钱晨的‘如太上谕’法印,简直要怀疑这是不是魔道自导自演的一幕了。

    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司马承祯,发现他非但习以为常,脸色甚至还有些意料之中,果真如此、名不虚传的样子!

    光明堂皇的行宫之中,此时却发生着十分黑暗血腥的一幕。

    钱晨和钟馗,两个心怀苍生,拯救长安的正义之士,一个拿着钩子,正在找准别人的魂魄,一个剜了人家的眼睛,搞**移植,怎么看都有魔道七分神髓,只有三分像正道。

    钟馗看准时机,钩子一勾,将刘骆谷魂魄生生剥离。

    他与钱晨一样,故意放缓了几分,让刘骆谷再经受一些痛苦的折磨,燕殊、百里奚等人都有些皱眉。

    但钟馗与钱晨在某一面十分相似,性子都有些酷烈,激昂。

    说的好一点,是嫉恶如仇!

    说的坏一点,就是性格酷烈……

    钟馗最喜欢的下酒菜,就是恶人痛苦的哀嚎,世间的恶人越是凄惨,他便越是高兴。而钱晨则喜欢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汝施于人,吾施于汝!以眼还眼,以牙还牙!

    夜叉扒人皮,他就扒夜叉皮。

    辅趚琳残害无辜,他死的快了一些,钱晨也要将他的那一套,施加于他的帮凶身上。

    如此,方能快意!

    这也是其身上潜藏魔性的一部分体现。

    钟馗勾着刘骆谷的魂魄,狰狞一笑。

    他现在是越来越欣赏旁边的这位小老弟了,感觉非常投缘,颇有几分钟馗看妹婿,越看越中意的味道。这等干净利落的手段,就是比某些黏黏糊糊,硬是要讲什么宽恕,慈悲的正道中人,来的舒服……

    顺眼!

第八十二章鬼王钟馗,天魔钱晨

    最高端的鬼魂,往往只需要采用最朴素的烹饪方式,忙碌了一天,为钱晨他们遮掩手脚的钟府君,开始制作蘸料……

    来自九幽之下的幽泉之水。

    灰白色的泉水在金盏中荡漾,再添加几滴日月清灵的灵露。

    钟馗只从屁股后边,摸出了一只夜叉小鬼,他大手抓住小鬼的头尾,用力一拧,丰厚的鬼汁沿着小鬼拧出来的褶皱滴落下来,加两分怨毒,三分恶意,四分的嫉妒,六分的疯狂……

    那长安城中的恶人鬼魂,在钟馗手中榨取出种种的负面浊恶。

    这时候钟馗已经隐去神道之身,显露了自己的鬼道真身,青面獠牙,面目狰狞丑陋,宛如魔神的恶鬼之王,浑身散发着凛然的凶威。

    叫燕殊等人都不由心生震撼。

    这强横到窒息的压迫感,给予司马承祯压力,丝毫不逊于他前去刺杀安禄山之时,那位修成不死神魔身的天魔将。

    钱晨抬头看了看钟馗显化鬼王之身后,暴涨一丈的身高,他若站起来,几乎就要顶到梨园行宫的大梁了!钱晨暗暗感叹,难怪这钟馗以鬼王之身去应太帝李世民的殿试之时,因为显露真身而羞愧遁逃了!

    这般恶鬼之像,说他是个好人,谁信啊?

    可偏偏钟馗还真就是一个保留了鬼王的残暴恐怖,却又正直善良的鬼王,纵然怨死为鬼,也依旧力行正道。

    最后将金盏中的浑浊用力晃一晃,浓重的怨气泛在黄汤之上。

    钟家秘制蘸料,就制作完成了!

    钟馗将手中榨干了的小鬼夜叉,朝金盏中沾了沾,像是吃小食一般,一口一个,好吃的眯起了眼睛。

    那恶鬼虽然被榨干了,却依旧还保留了神智,它们的沾到那浊汤黄泉一般的蘸料的时候,鬼体被腐蚀的伤痕累累,惊恐抽搐了起来,发出哀嚎惨叫,叫司倾国不忍的回过头去。

    而燕殊更是眉头大皱……这哪里是什么蘸料,分明就是黄泉毒水。

    每一滴都饱含人心之毒,九泉幽气,寻常的修道人闻了闻气味,只怕都要被坏了道基,蒙蔽了心性,也只有钟馗这般已入人间绝顶的鬼王,才能把这东西咽下去吧。

    再看钱晨,非但没有厌恶,甚至……燕殊在他脸上还看到一闪而过的——好奇?

    还有期待!

    甚至连喉咙都咽动了一下……燕殊越发担心起来,他其实并不担心妙空这厮能给师弟带来什么威胁,但两人之间的魔缘深厚,自家师弟遇着了妙空,魔性总是容易失控。

    这才是他最担心的地方。

    “哈哈哈……”

    钟馗看到钱晨咽口水的样子,大笑道:“是不是很香?要不要一起来一口,我保证你一旦尝到这些鬼东西的味道,一定会念念不忘的。这些魂魄口滑的狠,整个吞下去,咀嚼之时它们还会惨叫,在你的嘴巴里活蹦乱跳的……”

    “咬一口就有无穷的怨毒,愤怒,恐惧和憎恨,可得劲了!”

    “免了免了!”钱晨觉得还是要保持自己的正道形象,可不能因为好奇,就去尝试这种三吱儿一样的黑暗料理。

    钟馗冷笑道:“特别是配合它们的记忆……”

    他举起一只恶鬼道:“这是长安病坊的丐头,每年上元灯节,亦或热闹时候,他就会混入人群之中,诱拐富贵人家的女儿,贫贱人家的儿子。”

    “病坊之中,有无数被他弄残废的孩子。他把长安拐来的女孩,卖去洛阳的花街教坊,甚至还打通了宫里的关系,偷偷把贫苦人家的孩子,阉割了送去宫中……”

    钟馗又举起一只恶鬼……

    “这个是一个来长安表演兽戏的术士,能驱使犬鼠,手下的戏兽仿若通灵一般,能听懂人言。”

    “但实际上,这些猫大的老鼠,四肢着地的黑犬,都是他以法术,捏碎孩童的四肢,使其关节反折,又将活生生宰杀的黑犬皮毛剥下,以法术贴合在人身上。但这等小术,岂能瞒得过高人。他在长安表演了半日,就被一无名术士,驱使万鼠活活咬噬而死……”

    说罢,钟馗便将其一口吞下,在口中大嚼。

    伴着那恶鬼的惨嚎,他大笑道:“痛快,痛快啊!”

    燕殊这时候,才松开了眉头,他一把抓过旁边的酒坛,对着嘴豪饮道:“果然痛快!”

    张口大嚼吃的心满意足的钟馗接过燕殊递来的酒坛,饮了一口,怅然叹息道:“这世间,人比鬼还恶毒。我能管得了恶鬼,却管不了恶人。这贼厮鸟的天条!”

    钟馗指天怒骂。

    城隍亦是受天庭册封的正神,却是管不得人间事,降妖伏魔可以,但却不能随意出手,对付凡人,甚至是一些旁门左道。这也是有时候明明有一腔嫉恶如仇之心,钟馗却不得不憋屈旁观的缘故。

    当然,绝对不包括女帝登基那一次。

    钱晨暗自里腹诽:那一次钟馗绝对是真的怂了!

    前菜用过,钟馗终于开始磨刀霍霍享用正菜了,他钩子上,刘骆谷神魂剧痛的颤抖着,还要被逼迫目睹钟馗吞食恶人魂魄的这恐怖一幕,纵然是魔道心志如铁,也不禁泛起绝望和恐惧来。

    此时,一面法镜发出的灵光照破了他的魂魄。

    在一股犹如活剐一般的痛苦中,他的记忆被生生摄取出来,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目光,垂涎欲滴的盯着他的魂魄,脆弱的神魂暴露在钟馗的目光下,那**裸,毫不掩饰的食欲,让他本能的战栗袭来,恐惧如潮水一般不断袭来。

    “好肥嫩……”钟馗忍不住拍了拍刘骆谷魂魄的屁股,赞叹道:“这魂魄淬炼的好啊!这么嫩,还有嚼劲。魔气和怨毒都炮制入味了。在兼具味道的同时,还保留了口感。如此美食佳肴,虽然并非我平生仅见,也是近些年来少有的大餐了!”

    …………

    三世法镜之中……

    “杨国忠一直在陛下面前,进我的谗言。虽然俺听了你们的劝谏,内交好贵妃杨太真,外与太子、杨国忠决裂,对高仙芝、哥舒翰等魔门边将也多有得罪,做孤臣姿态。”

    “但李林甫之例在前,当年陛下是何等信任王忠嗣?其乃是玄帝假子,宠幸无人能及,然而李林甫一纸谗言,便叫玄帝心生忌惮,若非哥舒翰力保,只怕已经被处以极刑。”

    “我比王忠嗣如何?”

    三世法镜之中,刘骆谷劝谏道:“将主虽不如王忠嗣,可杨国忠也比李林甫差远了!”

    “那倒是……”安禄山挪动肥胖的身躯起身来,他深深叹息一声:“李林甫啊!”

    纵然那时李林甫已经被玄帝命人暗杀,他语气之中,依旧不乏对此人的忌惮。

    “今日我已经为平卢、范阳两镇节度,权势远超王忠嗣昔年。又有宰相杨国忠中伤于我,只怕随时都会有不测之祸!”

    “将主如今才为陛下立下铲除李林甫之功,不妨等陛下召见之时,向陛下讨要河东节度使,试探陛下是否有忌惮之心?”

    刘骆谷一副对安禄山,对朝廷都忠心耿耿的样子。

    …………

    记忆一直来到两年前,玄帝派辅趚琳试探,安禄山入京在华清宫面见玄帝,回去宅邸后,又招来刘骆谷。

    两人商谈了一番杨国忠对安禄山的陷害之后。

    刘骆谷以禁法封闭了左右,悄悄道:“将主,如今却有一个对付杨国忠的好机会。杨国忠此人姿质心性皆不算绝顶,能走到今日,全靠宫中太真妃受陛下宠幸。”

    “他分得天魔宰相李林甫势力之后,一直妄图如李林甫一般,做第二个天魔宰相。属下探得,杨国忠修为久未突破元丹,将主修成本命神魔之后,其属下人心不稳!”

    “所以,他急了!”

    “你直说……”安禄山道。

    “杨国忠想要打开昔年魏晋之时,那场五魔浩劫留下九幽裂隙,借助九幽魔界无尽的魔气,练就本命神魔。已经得了陛下的默许。”

    “你是说?”

    “此人疯了!只要此事出上一点差错,他都将万劫不复!”

    “此事我决不能知情,骆谷,你一向是我最信任的人。这些事情,我都交予你了!”

    …………

    接下来的记忆,就是一场寻常的政争阴谋。

    刘骆谷如何给杨国忠挖坑埋下暗手,在杨国忠处,又有哪些棋子内奸?在朝堂,江湖乃至市井又如何布置?准备在露出马脚,为杨国忠所察觉的时候,如何将计就计嫁祸给太子!

    但这并非钱晨等人想要的东西,旁边的李龟年,以及谨遵天师权威,召集起来的道门梨园中人。

    脸上都露出了——“就这?”的神情。

    刘骆谷面色极度扭曲,他愤恨,疯狂道:“没想到,堂堂道门天师都成了杨国忠的走狗!你们这些正道中人,自诩替天行道,不去阻止杨国忠破坏九幽裂隙,反来如此折磨于我!”

    “有种就给我一个痛快的,不然叫将主得知此事,陛下面前,将再无你这个道门天师的容身之处!”

    刘骆谷骂得痛快,但钱晨,司马承祯,乃至钟馗都没有丝毫的动容。

    钱晨伸手虚虚一抓,元磁丹气化为的大手,就将刘骆谷神魂拎起。

    “你们编的记忆,是在太离谱了!”钱晨冷笑道。

    “想来是害怕有人拿下你,在玄帝面前搜魂夺魄,害怕你们的真实图谋暴露那么一丝一毫,惹得玄帝猜疑,才在记忆里都一口一个陛下的!”

    “你看我们,为了拯救苍生,不也是玄帝玄帝的叫吗?”

    “私下里,不吐槽傻逼上司的人生,一定不是真实的人生?一堆私底下的记忆里,都对玄帝都毕恭毕敬,你骗你马呢!”

    钱晨转头问:“钟府君,你恶鬼下酒的时候,也是一口一个陛下吗?”

    钟馗咧嘴笑道:“那是自然,我对陛下敬仰之心,犹如日月,天地可鉴啊!”

    钱晨也不去骂他,转头问李龟年道:“你有没有私下里骂过玄帝?”

    李龟年义正言辞道:“我岂是那种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人?陛下有过,我从来直言其过失,岂会在背后嚼舌头?”

    “那个扒灰老不羞!”司马承祯露出一个猥琐的笑容道:“我经常背地里暗骂他的……”

    钱晨笑着应诗一首:“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夜半宴归宫漏永,薛王沉醉寿王醒。”登时,周围众人都默契的大笑起来,就连先前义正言辞说自己决不会背后吐槽玄帝的钟馗和李龟年,也笑得十分开心。

    实在是因为钱晨这首诗,隐喻是在太恶毒了!

    前半首,描绘了玄宗在兴庆宫中夜宴的场景,云屏乃是兴庆宫隔绝内外的一件法器,龙池则是宫中以美酒养鱼龙的池子。云屏展开,化为祥云万亩的一处法界,其中云质柔软,宛如万亩云床。

    玄帝和杨太真时常展开云屏,化为云宫,在其中做什么自然不必多言。

    后半首,‘薛王沉醉寿王醒’一句,绝对是点睛之笔。

    杨太真先前乃是寿王妃,此事自然是人尽皆知,在宫廷宴饮散会后,其彻夜难眠,一个“醒”字,深入骨髓的描写了寿王辗转反侧的内心痛苦,以及头顶那顶绿油油的帽子。

    其中痛楚,非得让寿王夜里吹箫一曲,不能纾解。

    刘骆谷却面色十分难看,他伪造这段记忆的时候,绝对没有想到会有人会从这种十分离谱,却又奇怪的有说服力的角度,拆穿了他的伪装。

    但就算预先知道此事,他也必须保证玄帝看见了这段记忆之后,不会有半点的不满。

    李龟年冷笑道:“安禄山利用自己背地阴私,伪装一片忠心,早有前例。当年李林甫得势之时,刘骆谷此人从宫廷回来向他说宫里的事,他必先问:‘十郎说了些什么?’若有好话就喜形于色,若李林甫一句玩笑话里,有半点不满之意,他便十分懊恼畏惧。”

    “当年我还学过他撑着榻,勉强站起来说:‘哎呀,我死定了!’这一幕,演给陛下看!”

    “可当时,此人应当已经在与陛下密谋除掉李林甫了!”

    刘骆谷沉默无言……

    他露出一丝冷笑,这时候,反倒显现出此人心智的坚毅来,钟馗用阴火小心的灼烤此人的神魂,他都只是冷笑道:“不过一死罢了!钟馗你的手段,比起魔道来,还是差了许多。纵然你吃了我,也不过是魂飞魄散而死而已。”

    “我又如何怕你?”

    “生死无非寻常事……入了魔道,还看不穿这吞食魂魄,也不过魂飞魄散一场。我也愧为魔头了!”

    钱晨微笑道:“你说的对……”

    他拿出天魔舍利,在掌心之中滴溜溜的转动,低声道:“府君的酷刑和手段,比起魔道,确实还是差了许多!这方面,魔道的确造诣深厚,走在最前面。”

    钱晨平静的话语,仿佛带着最深沉的恶意,叫挺得过钟馗恐吓的刘骆谷从内心最深处,泛起一丝寒意来!

    燕殊面露不忍之色,叹息道:“师弟……”

    他看到钱晨微微回头,神色平淡而坚定,知道自己无法劝阻,便拍拍钱晨的肩膀道:“适可而止!”

    “我知晓的!”钱晨微微一笑,再回头,眼神不可描述。

    刘骆谷心中,最真实的恐慌和绝望,如潮水一般淹没了他……

第八十三章梦回长安,红莲业火

    燕殊见状也只能叹息一声,按着钱晨的肩膀道:“快点吧!我们没时间了!”

    行宫窗外,最后一丝夕阳余晖也将落尽,梨园外的曲江上,画舫游船已经到了最热闹的时候,长安繁华的喧闹声,即将到达极盛。

    玄帝此时已经乘上画舫,在白玉台上亲自下场敲击羯鼓,与民同乐,两岸的欢庆到达了最**。待到曲江游船到达芙蓉园之时,玄帝便会携群臣诸妃,取道夹墙宫道,回到兴庆宫中。于花萼相辉楼中,千秋大宴将正式开始!

    那时若还不能说服李龟年,刺安之举,将绝无可能成功。

    窗外是盛唐最繁华的一刻,它或许并不完美,却已然足以让人神魂颠倒……

    这一刻,行宫之外一点灵光飞蹿而来,跑到了钱晨的肩膀上,却是耳道神这个小不点儿。小家伙趴在钱晨的耳边,咿咿呀呀的说了一通,钱晨这才浮现出了一丝笑容。

    “地狱变相图已经完成了主体吗?”钱晨松了一口气道:“看来王维诗画禅三绝之名,当真不是虚传……好了,知道你也有功劳!你继续去帮助吴道玄画完地狱变!”耳道神化为灵光飞逝……

    钱晨的神色却渐渐凝重。

    他掏出了最后的惊神香,回头道:“府君可还记得我提过的一种丹药,以天子为君,百官为臣,长安城中百姓生灵为辅佐,百家修行高人为使臣……”

    钟馗倒吸一口凉气道:“天帝御龙丹?”

    司马承祯也急了眼,连忙道:“此丹可不是一日之功,我们没时间了!”

    钱晨微笑道:“没事,梦里时间长着呢!若不是天师提醒,我都不知道,此丹我还真的能炼得!”

    ‘而且……还不需要担心九幽之重的魔君来夺!’

    这一句话,钱晨把它放在了心里。

    他点燃了惊神香,寻了一个矮榻靠着,右臂撑着脑袋,眼睛一闭,就徐徐进入梦中。钟馗,司马承祯等人尽皆愕然,就连最熟悉钱晨的燕殊等人都有些傻眼了。

    李龟年等更是摸不着头脑,不知道钱晨在这关键时刻,要做什么?

    ……………

    长安城中,已经是烟尘漫天,烽火处处!

    巍峨森严的朱红城门已经洞开,一股股胡人打扮的狼骑奔入城中,宛若兽群奔驰,马蹄声轰轰混混,震动了沿街的各坊市,从朱雀大街开始,十二条官街烟尘如云。

    刀戟的撞击声,胡兵汉将骄狂的大笑声,尖锐刺耳。

    哀嚎,哭喊,从魔军胡兵所到之处,一直传到了长安城的每一个角落。

    “圣武皇帝有令:杀入长安后,五日不封刀!”田乾真驭马疾驰,狂奔在朱雀大街上,疯狂的大笑着,呼喊着。

    他所到之处,河北的军汉们都疯狂的大叫起来,无论胡汉,见人就杀。

    田乾真驾着马,一刀砍死了一位躲藏在路旁排水渠中的白发老者。

    旁边的胡人大笑着,张弓朝着慌不择路跳入广通渠中的百姓乱射,这些胡兵皆是边境精锐,每一位都有不俗的兵家修为在身,他们的强弓利矢,轻易射入水下数丈,很快水渠之中就翻起一股一股的血水。

    几具尸体浮了起来!

    渠道两旁,却有更多的人跳入其中,他们都是为了躲避那犹如野兽一般嘶吼的魔军。

    一位抱着婴儿的女子,甚至不到甘十年华,眉宇间犹有稚气,她爬上了家宅的楼阁,绝望的逃避着淫笑着朝她扑来的魔军。

    绝望之下,她抱着怀里的孩子,朝着广通渠一跃而下……

    田乾真在远处,一箭贯穿了她怀里的婴儿,自己哈哈大笑起来,他甚至故意躲避了这女人的要害,要看着这女子在水渠之中,托举着孩子,绝望的哀嚎。

    鲜血沿着她的手臂流淌而下,染红了她身边的河水!

    “啊啊啊!”女人有如疯子一样嘶吼着,她看清了水渠上,站在了她跳下来的地方,拿着长槊朝下乱捅的胡人魔兵。

    一把抓起身旁浮在水中的狼牙箭,刺穿了自己的脖颈。

    长安城上空有浓密的黑烟滚滚升起,星星点点的火光,从各坊的边角连成一片,映红了长安的天空。残阳之下,长空如血。震天的喊杀声从各处坊市中传来,扑鼻的血腥气,甚至让人怀疑,这里是否还是人间?

    亦或是九幽血海。

    滚滚的血气,涌入田乾真这般修行魔道的魔军体内,那无穷的怨毒,恐惧,愤怒,悲痛,那撕心裂肺的哭喊,那犹如潮水一般的绝望,滚滚而来,与长安地下,吞吐这海量魔气的裂隙融汇。

    让他们的修为突飞猛进!

    “魔头,受死!”有修行士子,仗剑刺杀街上的魔军。

    但那入城前,不过是武道筑基的魔兵,在滚滚魔气加持后,身体已经出现了魔化,他的牙齿变得尖锐,身躯被魔气淬炼的犹如铁铸。

    只是一个闪身,就抓住了那士子的百步飞剑。

    锋锐的剑器甚至划不开那魔君的手掌,能驾驱剑器,修为至少是通法境界的士子,愤怒之下已经迸发出十二分的潜力,但却被那先前远不如他的魔兵,挥刀斩杀。

    一颗颗人头乱滚,顷刻间,那坊中奋力反抗的修士,又有二十多人被杀。

    田乾真吞吐着惊人的魔气,每一刻,每一瞬,都有海量的血气被他掠夺,他疯狂的拿刀砍杀着,让周围的血气更加的充足。

    不过三刻,在他背后就凝结成了一尊仰天怒吼的神魔法相。

    兵灾战魔!

    长安的游侠士子,百官群臣奋力反抗,他们殊死朝着魔军杀去,然后犹如流星一般坠落,在魔军的军气之中,被镇压了大半修为,然后被修为远不如自己的魔头们戮杀。

    九幽裂隙中的魔头蜂拥而出,围绕着长安各处的道观寺庙,一众身披神光的神祇与魔头们殊死搏杀。

    但他们每消灭一只魔头,便有十倍的魔头从九幽之中冲了出来。

    很快,一个用神光护住庙中避难的百姓的神祇,便被魔头生生撕裂了神光,分尸成了无数份,他所守护的庙中的百姓,也随即在瞬息之间被屠杀一空,冲天血气之中,数十只魔头沐浴鲜血魔气,晋升为更加残忍恐怖的魔头。

    龙兴寺中的一位老僧撑起佛光,他身后有无数男男女女,寺中的僧人皆拼死撑起自己的念力,融入那佛光大阵之中。

    但外面确是千百倍的魔头,很快,一位位僧人念力枯竭,许多僧人头颅崩碎而死,守护寺庙的佛光也越来越稀薄。

    老僧仰天怒吼道:“佛祖啊!你睁眼看一看吧!”

    他喷出一口淡金色的鲜血,佛光破碎,保持着怒吼的姿态,瞬息之间,便被魔头吞噬,临死之前他也不敢看一看身后信任他的众生百姓,只是绝望的流出血泪。

    “九霄玄刹,以剑引之。惶惶天威,化为神雷!”一位道士冲天而起,迎着黑云一般盖在城头的魔气,与其中穿梭的无数魔头,忍着万魔噬身的剧痛,将自身的神魂燃烧,引动九霄之上的雷霆之气。

    “九天荡魔天尊!”

    老道士眦目欲裂,眼角都崩碎了。他朝着下方惨不忍睹的长安城中,魔气最为深重的地方,将神雷轰下,甚至顾不得那里是否还有无辜百姓了!

    就在神雷即将惶惶而下之时。

    一道魔爪携带九幽裂隙的无量魔气,从长安城,冲上了天空,震碎了九霄之上孕育的雷机。

    老道士绝望的闭上了眼睛,不愿再看。

    他身体在半空化为飞灰,洒落在了长安天街上……

    天街踏碎正道骨,长安烧成锦绣灰!

    每一刻,都有数百,数十位敢于反抗的正道之士,在那无边魔气之中陨落,保护各个坊市的阴神阳神大修们,星陨如雨,被他们护住的各个坊市坊门大开。

    魔军兽兵们一拥而入,瞬时间,家家流血如泉沸,处处冤声声动地!

    长安城中的正道脊梁死尽之后,便是结丹,通法境界的普通修士们前赴后继,赴难而死,最为绝望的是他们慨然而死,却无力保护长安百姓,每一个人都死得很绝望。

    东市上,魔军蜂拥闯入那连绵的商铺,灵蚕纺就,由心灵手巧的绣女织成的锦绣绢帛,被恶臭的皮靴踏在脚下,各处酒家的胡姬们,惊恐惨叫,市场内的胡商汉商,带着伙计持着法器兵器,在各处顽强抵抗。

    一位长安城里卖肉的屠夫,在魔气缠绕之下,双目血红,驾驱这屠刀,刨开了数十名魔军的肚膛,他在魔气之下越战越勇,屠杀魔军之后,突然回首将他身边一位并肩而战的士子的头颅砍掉了。

    屠夫一愣,眼神中的血光微微黯淡,他对身边并不惊讶的其他人,叹息道:“我撑不住了!诸位,魔修屠十三先走一步!来世再聚长安吧!”

    说罢,便引刀自刎,临死前他唯恐自己尸身异变,引来了魔火,将自己魂魄肉身焚烧成了灰烬。

    旁边一位干瘦衰老的魔修叹息道:“我也快了!”

    “虽是修魔人,未曾负长安!”

    他一头冲入了魔军之中,化为无数血焰,拖着数名魔军和一位魔军校尉自爆了!

    在九幽裂隙打开,正道修为十不存一之际。

    长安城中的魔修,虽然有十之二三,与安禄山麾下魔军一起,在长安之重肆虐疯狂,却依然有十之七八的魔修,在正道脊梁具碎的时候,站了出来,拼尽了自己的力量。

    田乾真狼狈躲避过一位卢龙军中的魔修校尉,迷途知返的绝死一击后,大声质问道:“就为了这些草芥,你们难道不知道,九幽大开之后,长安城里已经不可能有人能与我等匹敌了吗?”

    “你们难道不知道,此乃螳臂挡车之举?”

    “为了长安!为了大唐!”一位浑身阴气森森,甚至有些冤魂缠绕的魔修拼死杀向他,天魔解体,浑身浴血道。

    田乾真咬牙道:“如此不识时务,你们还配做魔吗?”

    平康坊处,舞伎歌姬拖着美丽的衣裙狼狈奔走,寻常坊曲,被遗弃的婴儿稚女放声大哭。宣阳坊中,一个穿着绸布衣服的小女孩,站在数十具尸体中间,不敢大声哭喊,眼中莹满泪光,她抓着一个布娃娃,听闻门外的脚步,惊恐回头……

    …………

    梨园行宫之中,燕殊等人看到沉睡中的钱晨,突然握紧了双手,咬紧了牙冠,露出极度隐忍,但也已经忍不住了忿怒,这一刻,他身上的魔性汹涌而出。

    众人仿佛看到一尊三头八臂的少年魔神,仰头怒吼,抓着数件法器,红绫、铜环、火尖枪八只手臂朝天而举。

    被丹气凝结的先天一气大擒拿,抓在手中的刘骆谷,面对钱晨身上汹涌传来的忿怒魔念,那仿佛要将一切黑暗毁掉的嗔怒,那要焚尽九幽的怒火,终于彻底的崩溃了!

    “你是天魔!!!”

    …………

    梦中的长安城中,坐在太极宫内,皇座之上的钱晨死死的捏着拳头,长安城中的无边血怨,受他牵引而来,无数冤魂汇聚,无数英灵嘶吼,庞大的气息在太极宫中翻腾。有无数张面孔流露出最为极致的真情。

    而那极致的愤怒翻涌,终于在钱晨的眸子里,凝结成暗红的火焰。

    以无边忿怒为火……

    红莲业火,于焉盛放!

第八十四章魔道所化,红莲法身

    长安,笼罩在滚滚魔烟黑云之下。

    城中的残余还在节节抵抗的唐军被魔头成片的屠杀,无数百姓在抵抗乱兵的烧杀抢掠中被蝼蚁一样践踏在地,奋力抵抗正道高人,尸骨被马蹄踏碎,遗弃在朱雀大街上。各坊曲内,到处都是被遗弃的婴儿稚女尖利的哭泣和惨叫。

    神都长安被一层绝望的气息所笼罩着,绝望、憎恨、怨毒、悲痛、愤怒……长安数千万百姓从灵魂深处发出的绝望情绪,涌入钱晨的识海中,疯狂冲击着钱晨的自我。

    在那一瞬间就将钱晨的识海塞满,让他眼角迸裂,滚滚血泪流淌而下。

    无边忿怒,燃烧透了识海,在他眼中化为红莲盛开。

    “你们的痛苦,我都感受到了!”

    太极宫中,钱晨孤独的身影喃喃自语道:“我不会让这种事情,再次发生。”

    “决不会!”

    若非司马承祯的提醒,钱晨也不会知道自己能动用大唐国运,若非他原身与李唐那神秘莫测的联系,他也难以拖着大唐的国运一齐入梦。

    这惨烈的一幕,并非钱晨的一念幻梦。

    而是他借住大唐国运的力量,站在宙光长河之上,向下张望时所见到的幻影。

    真幻在这时候,早已经难以区分,模糊了现实和未来。

    这是钱晨的一梦,也是盛唐的一梦,一梦到长安……

    昔年在九真湖畔,钱晨以人心之毒炼制三尸万毒丹,化为三尸神魔。五毒精粹化为炉神,汲取天地间的五浊阴气,以元气炼丹之术,截取此五浊阴恶为采天之药。

    以刑余百鬼气机,盗取灵药精华,化为药鬼药虫,为盗地之药。

    最后以五仙烧火,汲取周围三尸九虫缠身之人的人体大药,将人心之毒,炼成对付妙空之时,最为关键的一记暗手,以三尸神魔,转移了体内的恶毒禁制。

    但这只是以韦家一家区区百来人,心中的贪婪恶毒炼成的魔丹。

    如今钱晨以长安为炉,众生为药……以自己的魔性为君,九幽裂隙涌出的无尽魔头为臣,城中百姓临死前都在魂魄的深处不甘心呐喊的愤怒、憎恨、怨毒等极端情绪为药,以魔道的疯狂和魔性,正道的舍生和绝望为辅佐……

    引燃自身的无尽忿怒为业火,将这一切炼化。

    屠杀产生的冲天血气和不断从裂隙之重涌出的九幽魔气为燃料……

    长安被魔军焚烧的地方,鲜红的火焰之中渐渐盛开,一朵,两朵,三四朵,慢慢开满了长安的暗红莲花。

    莲花在烈火中摇曳,每一片花瓣,都犹如火焰飞腾。

    这梦中的一幕宛若真实,甚至对于梦中的钱晨来说,那就是真的。无数生灵的呐喊,种种极端情绪冲击着钱晨的道心,将他本以为坚定如铁的道心,捶得千疮百孔。

    每时每刻,钱晨都想顺应自己的内心,与神魂之中那无数人的呐喊,将这长安城中的兽兵魔军,化为灰烬。

    但那一线清明又在提醒他必须忍耐。

    但凡有一丝冲动,这梦中的这一幕,便会化为现实。

    待他从梦中清醒的时候,睁开眼睛看到的绝对就是这一片火海中的长安。

    那时候,拯救长安失败的钱晨,很有可能经不住这一幕的冲击,被心中的内疚和梦中无穷的魔性,将道心粉碎,化身为太上天魔,红莲业火焚尽一切,骇然入魔。

    这便是他梦中炼丹的劫数……

    此丹甚至还要更胜于天帝御龙丹,以钱晨如今的丹道修为,也只有做梦,才能炼出来。

    若非在梦中,钱晨只要道心坚定,神魂能够承受,便能心想事成无所不能,不受修为的束缚。

    业火红莲开满了长安,这时候安史魔军和九幽魔头才发觉了不对,东市中四处抢掠的魔军,看到燃烧的烈火蔓延到周围,并不以为意。一位魔军校尉甚至驾驭这滚滚的黑烟魔气,其中禁劾着数万长安百姓的魂魄,闯入柜坊之中。

    他想要破开那些烦着灵光的禁制铜柜,取出其中寄存的天材地宝,美玉灵石,但恍惚间,眼角却瞥见墙角的火光中,一朵暗红的莲花在微微摇曳,那花瓣上飞舞的火光,沾染了他护身的黑烟魔气。

    少顷,柜坊外的魔军,便看见率领他们的那位校尉,惨叫着从屋内扑了出来。

    他们看见那魔军校尉身上的滚滚黑烟中,数万魂魄沉浮,那些魂魄身外盛开着一朵红莲。

    瞬时间,红莲便开遍了那魔军校尉的护身魔气,丝丝缕缕的业火,从他的魂魄之中燃烧而起,烧透了他的肉身穴窍,从七窍之中喷涌而出。

    不过片刻,业火红莲便铺满了整条大街,其上所有魔军乱兵,尽被被红莲焚尽,滔天的怨气、血气,精血神魂,都被炼化为一股无形无质,蕴含诡异魔性的力量。

    顿时滚滚冲上天空,朝着太极宫汇聚而去。

    此时长安已经化为火海,神城诸门都盛开着大如宫殿,十二重花瓣的业火红莲,将出路完全封堵。

    城中的众生都化为了炉中之药,将所有罪恶,痛苦焚烧殆尽,长安百姓被魔头掠夺的魂魄,在红莲拥簇之中,渐渐褪去痛苦绝望等等极端情绪,魂魄脸上狰狞的表情渐渐平和。

    在莲花之中陷入沉睡……

    还活着的生灵,也在红莲盛开之下,沐浴业火,没有丝毫痛苦的……

    化入天地之中!

    以长安为炉,众生为药……九幽裂隙涌出的无尽魔头也在业火红莲之中挣扎,它们的本质和业火纠缠在一起,化为业火魔头,城中百姓临死前都在魂魄的深处不甘心呐喊的愤怒、憎恨、怨毒等极端情绪汇聚在太极宫中的主药——钱晨身上。

    在他的神魂之中,沉淀为无上魔性的资粮。

    而被业火红莲焚烧的魔军,如田乾真这般,只能在最后的疯狂中,犹如蛊虫一样,相互厮杀,一切存在都被吞噬,滋养钱晨心中的魔性。

    梨园行宫之中,司马承祯等人赫然看到,钱晨的身上燃烧起了犹如虚幻的火焰,暗红的火焰犹如莲花一般,一重一重的盛开,很快就在钱晨身外,盛开了九重红莲。

    但钱晨靠着的矮榻,身下的锦垫,却在那红莲飞舞跃动,有如火焰一般的花瓣灼烧下,丝毫无损。

    这一幕有如幻象。

    但司马承祯看着那暗红火焰,心中的警兆却疯狂警醒,灵觉提醒着他那是一种如何可怕的东西。

    …………

    长安左近,终南山中隐士,道观,乃至长安权贵的别居无数……

    却在这一刻,终南山面朝长安的一角,赫然崩塌。山崩之势,巨石如雨而下,地气翻腾,犹如血色的雾气从山崩之处泛起,让附近的道士惊恐得到用变了声的语调,大喊道:“终南山崩,不祥之兆啊!”

    “长安,长安要出大事了!”

    恐惧让这中年道士面目都扭曲了……

    …………

    环绕长安左近的八水同时泛起浑浊,往日清冽的灞河、潏河皆泛起浊流,混黄不清,灞桥上晚归的行人,正要赶在城门关闭之前进去,却有人惊呼起来:“灞水怎么变浑了?”

    城门官虞候闻声而来,不耐烦的探头去看,今日千秋节,城中尽是欢庆,可他偏偏还要尽忠职守,不得离开。

    他只探头看了一眼,便卓然色变,何止灞河泛浊,就连河边的灞桥柳也无风自动,柳枝向着长安城招展。

    夕阳最后一抹余晖,鲜红如血,久久不愿散去。

    …………

    在泾水渭水之上,晚归的渔夫目瞪口呆,看着往日泾渭分明的两条河流,突然融汇在了一起,整条河流皆化为血水!

    他不信邪的捞了一些河水在手中,却发现脱离了河流,水又变成了原来的颜色,带着少许的浑浊。

    渔夫抬头望天,不知是晚霞映红了河水,还是惊天的恶兆?

    …………

    玄元皇帝庙中,太上道主手中的阴阳扇赫然落下,打落了用于占卜的卦杯,两个半月形的卦杯皆翻在了阴面,配合阴阳扇的一阴一阳,正好形成了一个蹇卦。

    依此时时序,正是蹇卦爻数的第四卦——六四,往蹇,来连。

    蹇为跛,引申为困难、艰险之意,而第四卦:六四往蹇来连,便是如果要奔赴危难,就该联合其他的力量之意。

    下一卦,便是九五!

    九五,大蹇,朋来!

    …………

    千秋大宴前的太极宫中,宫墙之上的朱砂渗出,化为斑斑血迹,渗墙而下。正准备和群臣从芙蓉园夹道回兴庆宫的玄帝,突然感觉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但带着香风向他走来的杨贵妃,笑脸盈盈的往他身上一靠。

    玄帝便将这种预兆抛之脑后了!

    …………

    大唐国运随着钱晨一梦,梦兆安史之乱的长安。

    国运示警,天机有变。

    钦天监中,负责观察星相,以上古礼器占卜的博士们乱作一团。

    有人惊声道:“天机示警,快去通知陛下!”

    “陛下在兴庆宫中设宴,如今正是千秋大岁,谁敢去坏陛下的寿宴啊?”

    梨园行宫之中,大唐的气运,长安的城魂已经渐渐在钱晨身上苏醒,那梦中的长安赫然显化了出来,种种骇人听闻的惨象,在宫殿之中徐徐展开,气运真龙发出一声声凄惨的龙吟,声传梨园内外。

    包括李龟年在内的所有人,都看到了大唐气运显化,那真龙目中,流出了血泪。

    泪水落在钱晨的心中。

    那朵业火红莲赫然落下,将泪水包容。

    这一刻,大唐气运的一梦,钱晨神魂的一梦,在梦中所炼之丹终于炼成了。那虚幻的梦中之丹,却在炼成的一刻,跨越了梦幻与现实。

    气运真龙落泪,天魔怒火化为红莲。

    与大唐气运入梦,感应未来,以九幽洞开,长安城破的地狱为炉,其中挣扎的众生为药……

    以钱晨那犹如太上的魔性为君,梦中九幽裂隙涌出的无尽魔头为臣。长安城中数千万百姓心中的愤怒、憎恨、怨毒等人心之毒为药,以魔道的疯狂和魔性,正道的舍生和绝望为辅佐……

    此丹乃是天帝御龙丹,魔性的衍化。

    是为——天魔红莲丹!

    钱晨睁开了眼睛,将业火红莲握在了手中,熊熊燃烧的业火是绝望,也是希望,梦中无穷愤怒,绝望,憎恨等等魔性,孕育了大毁灭,是长安百姓,众生临死之际的愤怒。

    拥有无穷的毁灭之力。

    但因为时空的倒转,钱晨对于自己能拯救长安的坚信,那无穷的绝望之中,又孕育出了新的希望,毁灭之中,孕育新生。

    红莲业火无穷的毁灭之力之下,也有一丝坚韧的希望。

    这才使得钱晨能从魔性之中挣扎而出。

    若是钱晨以业火红莲拯救长安,完成那个被毁灭的长安城数千万生灵的祈愿,这业火红莲变化化为正道法宝,若是……那一丝希望破灭,它将成为钱晨新的魔道根基。

    天魔红莲和天魔舍利合二为一,那就是哪吒真正出世的时候了。

    甚至不需要钱晨这个躯壳,他心中的魔性变回自行出世,显化魔道之身,以莲花为身,魔性为灵,一出世只怕就已经不朽不灭,真正有魔道教主之姿。

    那时候,业火红莲会真正在九幽裂隙洞开,长安毁灭的烈火中盛放……

    孕育出一尊三头八臂,莲花法身的天魔太子!

    钱晨手持业火红莲苏醒,红莲在他掌心盛开,钟馗看着这一幕,吓得说不出话来,良久,才结结巴巴道:“神道灵宝?应人心祈愿而生的灵宝?”

    钱晨看了他一眼道:“还没孕育出来呢!”

    “若是想此宝孕育成熟,要么长安毁灭,我梦中那一幕出现,天魔红莲丹真实炼成,九幽裂隙之中不知要冲出多少位魔君抢夺,当然,那时候我只怕已经是魔道莲花法身了。倒霉的恐怕是那些魔君,而不是我!”

    “当然,我也要被魔道之身所替代。等于身死……”

    “要么,就只能拯救未来的长安大劫……将业火红莲化魔为正,当然是我们那个世界的长安大劫。”

    钱晨露出一丝古怪的神色,魏晋要发展到李唐,那时候他都不知道修成什么境界了?还缺这一件灵宝?

    “算了!拯救长安,挽回魔劫本就是我本心,得到一件法宝不过顺带的。”他注视着手中鲜红盛开的莲花,心里低声道:“如你们所愿……那一幕,将不会再发生!”

    随着业火红莲摇曳,一旁刘骆谷瑟瑟发抖,心里恐惧的无以复加。

    那令他窒息的魔性气息,那还未触碰,就让他感觉犹如被魔火焚魂一千年的痛苦。令他几乎崩溃……

第八十五章地狱图变,决死一战

    赵景公寺的白墙之上,无数墨迹扭曲,淡淡的墨色着色点点殷红,在壁画上涂抹出无数红莲。犹如火焰的红莲攒聚之中,是焚烧的长安城。

    吴道子手持心爱的法器画笔,目瞪口呆的看着这一幕。

    他身旁,一位剑眉星目,看上去年过三十却有一番儒雅气度的男子也微微皱眉,凝重的注视这自行演变的画壁。只有耳道神翘着豆芽一般的小腿儿,在旁边懵懵懂懂的看着。

    直到那壁画之中,三头八臂的影子沐浴红莲业火,整幅壁画上的暗红墨迹无数红莲,化为一朵铺满画壁的莲花,莲花盛开,其中的长安城显化为一尊三头八臂的少年魔神。

    那尊魔神镇压着地狱,脚踩莲花,立于长安城下深邃的无底深渊上,城中是吴道子和王维、耳道神合力所绘的无数恶鬼魔头,被这尊魔神牢牢镇压。祂八只手臂,分别托着八寒八热地狱,祂脚踩莲花,立身于九幽无间之上。

    这种种地狱之像,比起吴道子所绘更加传神。

    特别是那地狱之中的绝望、憎恨、怨毒、悲痛、愤怒……生灵种种绝望之像,近乎道矣!

    吴道子看着魔神所镇压的长安城,几乎被城中的种种地狱之像,那魔头屠戮长安的画面透露的沉重,压在心口无法呼吸。

    吴道子和王维两人久久凝视这一幕,直到神魔缓缓淡去,长安渐渐消失,地狱变相图重现,才回过神来。

    耳道神早在那尊少年神魔出现的时候,就眼睛一亮,整个妖都跳了起来,指着那壁画咿咿呀呀的喊着,直到发现吴道子,王维都沉浸在壁画流露的惨烈,痛苦和魔神威严之中,无暇理会它,它才一溜烟的往梨园行宫而去。

    反正这幅壁画已经自行画好,再也用不着它了。

    耳道神刚才过去的时候,没有仔细观察,现在回想起来总觉得金银童子和大黄鸡三个,好像背着它偷吃了什么好东西。

    那行宫里,飘散着一股清灵的味道。

    它要去找钱晨算账!

    王维凝视着已经完成,其上有厉鬼诸魔、刀山火海、冷热煎熬,以及最残酷的刑罚,阴森恐怖,恢弘绝伦的地狱变相图。只有画技高超到他们这种层次,才能看到整个地狱变背后,那尊隐隐显化,镇压地狱的少年魔神。

    纵然以两人的阴神层次的修为,面对此画,都有一种深深的畏惧和悚然。

    王维突然开口道:“吴道玄,让你画此画的人,今晚是不是也会出现在千秋宴上?”

    吴道子为难道:“摩诘,此事我实在不能说!”

    “我知道了!”王维最后看了一眼那白壁上的白描图画,脑海中浮现的却是先前壁画自行衍化之时,那长安城破,犹如人间地狱的景象。他转头就走……

    吴道子在背后叫道:“摩诘,你要去哪?这香你不带走吗?”

    王维道:“去花萼相辉楼,赴宴!”

    业火红莲上飘出的点点火光落在刘骆谷身上,祭炼他的神魂,其中惨烈,叫钟馗都有些不忍目睹,这残酷的业火焚魂,完全摧毁了刘骆谷的一颗魔心。

    如今众人都知道,只要问他什么问题,哪怕拼着魂飞魄散的危险,刘骆谷也会乖乖回答。

    但钱晨根本不想去问,红莲业火之下,隐藏在刘骆谷神魂之中的恶毒禁制,赫然被一并炼化,他的魂魄被刻上种种魔道禁制,在众人面前活活被炼成魔道的阴魔。

    钱晨甚至没有抹去他的自我意识。

    这一次,不用钱晨去逼问,刘骆谷就不由自主的供述自己所知的一切。

    “安禄山想要成为魔道之主,以此代替李唐,成为人间至尊。长安,洛阳等五处古都之下,有昔年魏晋魔劫之时,九幽魔界留下的裂隙。昔年女帝能借九幽无尽魔气突破,若是安禄山能血祭长安数千万人口,甚至能证道魔君,成就无上天魔。”

    “从此不但拥有无穷的力量,更能统治人间,拥有无上的权势。”

    “而想要攻陷长安,需要让玄帝无法使用李家代代相传的至宝——上清珠,并破坏晨钟暮鼓与神都大阵,更要掀开长安洛阳镇压九幽裂隙的灵宝天师法印!”

    “安禄山派我来到长安,就是为了破坏长安的神都大阵,掀开天师法印!为此,他在我识海之中,刻下某种禁制,能够以此劾禁昔年魔道潜伏在长安的诸多鬼神。我已经用种种手段,威胁拉拢了大部分,剩下的一小半,纵然不愿参与此事,在禁制催动之下,也会身不由己。”

    “千秋宴后三日,杨国忠动手打开九幽裂隙之时,便会启动布置,令长安数千鬼神一齐发难,破坏长安大阵,镇压天师法印,打开九幽裂隙。令长安化为魔域,将城中数千万人,一并血祭!帮助安禄山证道元神,甚至晋升魔君!”

    李龟年生生捏碎了自己捧在手中的那面琵琶,行宫之中,数百名信奉道门的舞姬乐师围在旁边,就连已经知道事情险恶的司马承祯都狂怒了起来。

    “我以为安禄山只是想攻陷长安,造反作乱!”

    “岂料此人已经全然没有人性了!数千万人啊!苍生何辜?长安百姓何辜?”司马承祯气得浑身颤抖,仰天长啸道:“动用道门一切手段,管不得什么朝廷天子了!叫鉴真回来,和佛门联手!联系三仙岛,通知我道门一切元神真仙,把天下魔修,河北三镇的诸多边将,都彻底清洗一遍!”

    “和此事有关的,通通杀无赦!”

    司马承祯急红了眼睛,毫无仪态的疯狂大喊道。

    李龟年转身跪伏,他颤声道:“弟子……弟子不知魔劫已经危急至此,还在瞻前顾后,实在罪无可恕。请天师法旨,太上谕令,许我等为大唐赴难。”

    此时老老少少,头发花白的乐师,年少还不过刚刚懵懂男女情事的舞姬,已经在行宫殿外围拢了一片。

    在门外偷听的宫女之中,年纪稍大一些的女子,姣好的脸上有些风霜留下的痕迹。她拎着裙角来到钱晨等人的面前,盈盈一拜道:“天师,诸位高人,我等皆愿为刺杀此魔而死!”

    微微一叩,却已经彰显绝死之心。

    梨园乐师,无论是不是道门的人,皆带着自己最心爱的乐器,拥在行宫门前。

    教坊舞女,最小不过十四五岁,修为微弱,还未筑基,年纪最大已经是梨园教习,许久不再表演,头发已经花白。这些女伎,她们带着琵琶,穿着盛装,也随之来到行宫之前。

    司马承祯道:“李龟年,彩排霓裳羽衣曲!”

    那为首的女子骄傲道:“此曲我们人人烂熟与胸,已不必彩排!”

    “那就演练紫云曲!”司马承祯断然道,梨园数千人整齐道:“遵天师法旨!”

    钱晨等人让出了梨园行宫,只有最宽阔的那一处大殿,才能容得下这么多人彩排,整座梨园数万人齐动,在霓裳羽衣曲奏响的那一刹那,就连钱晨的天魔舍利和天魔红莲,都沉重的难以运转。

    天魔舍利与这数万人布下的舞乐大阵交锋,甚至处于下风,被镇压的难以运转。

    这是钱晨第一次见到能镇压天魔舍利的力量。

    钱晨转头对司马承祯道:“通传天下正道,都是后手!天下正道汇集,至少也需要七日时间。如今之计,要阻止魔劫于未发之前!只能靠我们自己……”

    “安禄山的布置,不仅有长安,还有洛阳!长安有我们,洛阳却已经来不及了!若是今日刺杀安禄山失败,长安的布置被我们全数破坏,不会有大事,但洛阳便有不测之危!”

    “张果老修为更胜于我,但洛阳乃是佛门重地,势力远胜于我道门,有佛门掣肘,先前镇压魔头之举,未能功成。若是安禄山发难,确实岌岌可危!”司马承祯忧虑道。

    “所以……”钱晨递过去被封在一朵业火红莲之中的刘骆谷道:“以此人神魂记忆,取信于佛门。这业火之中,我封印了些许大唐国运的气息,能以此推算劫数天机。”

    “僧一行乃是术算高手,密宗有他的传人!”

    司马承祯道:“以此为证,我定然能说服他们!”

    “本来应该去青龙寺和那些和尚谈一谈的,但如今洛阳比长安更危险,长安有我等,定然不会有事!但洛阳我实在担忧。”

    钱晨对司马承祯拱手一礼道:“那就拜托子微了!”

    “道友折杀我也!”司马承祯凝重道:“纵然我等粉身碎骨,也会保下洛阳百姓。”

    这时候,玉真公主的侍女,道门潜伏的女冠来报道:“陛下已经回到兴庆宫,正在勤政务本楼上,向群臣百姓致意,与全城同欢。各国使节,诸王国公皆至。”

    “陛下派人来问公主在哪?”

    钱晨站起身来道:“走吧!此劫成败,就在此一举了!”

    司倾国紧张的握住自己的法器,发现实在太多了,两只手都握不完,只好把这些剪刀环儿,印钗珠佩都拢在怀里,紧张的小腿肚子都在颤抖。还好有许多梨园女子,乃至道门女冠,都在陪她一起发抖。

    倒也不那么丢人……

    宁青宸没有这么多法器,却也不断的磨练钱晨赠与的广寒冰魄外丹,祭炼八卦云光帕和手中的紫霞宝剑。

    燕殊眼中战意高涨,拎起随手带出来的酒坛,畅饮一盏。

    大黄鸡躲在司倾国的车架里,很快一众道门女冠卧底们就打起仪仗来,拥簇着几人朝着兴庆宫而去……

第八十六章,孔雀明灯,龙狮百戏

    今夜的长安热闹非凡,钱晨等人乘着玉真公主的车架往兴庆宫而去,一路上都是盛装出行的长安士民百官,从朱雀大街到春明门,都有花车游街。

    朱雀大街上铺着大块的白玉,地上刚刚用灵泉洗过,灵气蕴然。

    司倾国兴奋的掀起帷幔,与大黄鸡凤师一起探头去看。

    只见在女侍撑起的仪仗旁边,长安百姓对路过的威仪车架已经见怪不怪,熙熙攘攘的人群皆着盛装,女子拖着齐胸襦裙、大袖礼服,眉心或是点缀着桃花装,或贴了花钿。

    那神鸟,奇花形状的花钿,寻常人家用胭脂画在眉心、嘴角。富贵人家以金粉金箔贴在眉心。

    而修行女子则在眉心、太阳穴处画上神纹,黑夜中,这些修行女子眉心的神纹发出淡淡的光明,一直蔓延到脑后,形成一圈光环。那一张张姣好的面孔,脑后悬着一轮光圈,施施然的行于人群之中,步于朱雀门白玉街上,犹如天上玉京仙人。

    她们太阳穴画上两道红色的月牙形纹饰,谓之斜红。

    犹如残月,又如斑斑伤痕,带着一丝凌厉的气质。

    男子则多着圆领窄袖袍衫,京城恶少、少年豪侠们持刀挎剑,成群结队的从仪仗车架边呼啸而过。

    仪仗似慢实快,很快就自人群之中缓缓行上,经过一架孔雀神鸟花车,花车尾羽的明灯张开十丈,以铜鎏金为材质,身上贴着翠羽和孔雀石。金色的尾羽上光芒流淌,全部张开,有如一**日。

    数十丈大小的孔雀神鸟,羽冠上坐着几个念经的和尚,他们高声禅唱,落下天花祥光,洒在周围虔诚礼佛的善男信女身上,为他们祈福开光……

    和尚们看到玉真公主的仪中引路的女冠,纷纷坐正坐直,口中的禅唱声大了几倍。

    神鸟花车旁的宝幢佛幡登时光明大作,那宝幢经筒旋转,其上的经文字字大放光明,伴随佛音浩荡,让周围的人脑海一清,精神振奋,浑身犹如泡在暖池子里。

    座下的孔雀神鸟更是张开双翼,拍打两下低空飞翔了起来。

    周围的长安市民口中发出一声声惊呼,孔雀神鸟拖拽尾羽,旁边和尚们请来的伎乐天女们也翩翩而起,围绕着神鸟,舒展着飞天一般的妙曼身姿。

    司倾国刚想赞叹一番,就听闻引路的女冠怒喝一声道:“姐妹们!那帮青龙寺养的贱婢和贼和尚又来挑衅,可不能输了阵势,把架势都摆出来,给她们点颜色看看!”

    仪仗队里的女冠宫女齐声娇喝:“是!”

    打着莲花形,锦云形的帐幕,旌旗的女冠提起法力,猛的微微摇动手中的旗幡,便有无穷祥云,天花落下,发出五色光的祥云落在她们的身旁脚下,将仪仗托了起来,在半空中飞行。

    驾车的四匹白鹿,青玉一般的鹿角上发出灵光,在空中形成一条犹如星轨的道路,白鹿脚踏星光,一蹦一跳,耀武扬威的从孔雀神鸟旁边跑了过去,它们拉着的云车也骤然鼓起青纱,层层青纱云障飞舞,形成了一间云中宫殿。

    后面托着宝瓶,荷花的女冠用指尖拈着灵花,沾了沾瓶中的日月灵露朝下洒落,点点灵露化为光雨,洒在街上游行的百姓身上。

    一时间也是气象万千,端是仙家风采。

    下方的长安市民一半笼罩天花佛光,一半沐浴灵露仙雨,一时间或双手合十念诵佛号,或顶礼道祖天尊,两家平分秋色,各不相让。

    那孔雀神鸟旁边,手持龟兹乐器的伎乐天女。

    仪仗之中,弹琴鼓瑟的道门女修。

    双方奏起佛乐道音,争奇斗艳,翩翩起舞的飞天仙女,跳起妙曼的舞蹈,但这方面终究是佛门比较擅长一些,那些飞天的伎乐天女们花枝招展,跳的热闹非凡,甚至有些媚俗。但这艳丽的舞蹈,与今日的气氛融合的非常融洽。

    反倒是道门这边的蹁跹舞姿,美则美矣,却稍嫌清冷。

    道门的女冠们不甘心的闷哼一声,干脆改变了姿态,跳起了今日梅妃才表演过的惊鸿舞。

    瞬时间,朱雀大街上喧嚣一片,恶少闲人们的呼喊声震耳欲聋,到处都是人挤人,人挨着人。街道两旁悬挂着一根根用数十丈的长杆挑起的灯笼,各色的灯笼蒙着青纱灯罩,犹如幢幡一样垂落下来……

    朱雀大街宽三百丈,街道两旁此时已经是百戏的盛堂。

    绳索结着彩花,挂着花灯,在两旁搭建了近百丈高的绳楼,绳索之上有数十术士在跳跃杂耍,他们有的口吐数条巨大的火龙,鳞片毛发栩栩如生,御龙于楼上。

    有的表演跳丸飞剑,剑光在空中挥洒出耀眼夺目的光彩,幻化种种异兽,神魔,乃至宫灯、楼阁。还有的剑光缀着彩绫,在半空穿梭往来,交织成锦绣。

    还有御兽戏,驯服的凤鸟狻猊,口吐烟火,在空中放出巨大的彩色烟花。

    有的披包狮被,下穿和狮身相同毛色的绿狮裤和金爪蹄靴,来自宫中,民间的武士装扮花狮,一位宫中的狮子郎手握旋转绣球,灵光璀璨,数十道金环轮转,其中更藏有一颗拳头大的灵珠和种种法器。

    听那狮子郎大声道:“陛下赐下百宝绣球,争得此球者,当为今年的狮王龙王!”

    说罢,也不管下方传来无数喝彩高呼,便抛起百宝绣球,绣球中一只小妖精举着灵珠,踩着绣球就一溜灵光遁走,穿行在百丈绳楼之间。

    数百只披着包狮被,举着龙首灯的武士一声齐喝,各施奇技追赶。

    一只银皮狮子,脚踩灵光,由其中两位术士驾驱了狮子皮,在空中化为一条狮头鱼身的魔羯鱼,游动着朝百宝绣球吞去。

    半途却有无数银是垂落,化为一张大网,将其困了起来。

    这些银光至另一只独角龙蛇的口中垂落,举着龙灯控制独角龙蛇的五个修士,挥舞龙灯,布下大阵,登时扯出百丈龙身,朝着百宝绣球缠绕而去。

    却又有一只百足蜈蚣从旁杀出,沿着绳楼迅速爬来,那百足划动,都是一道道灵光利刃,将独角龙蛇切成一段一段,举着龙灯的五个修士阵法登时被破,绣球中白白胖胖的小妖精,慌忙不迭踩着绣球逃窜出阵法中。

    司倾国透过帘幕,看得乐不可支。

    “大唐真好,比大晋有趣多了!”

    司倾国转头对旁边一起观看龙狮戏的宁青宸道,但她也知道,今晚的正事太过紧要,纵然十分喜爱这狮戏表演,也不曾让人停下车架去看。

    随着车架走远,那绳索灯楼和其上的百狮龙戏也渐渐远去。

    宁青宸也收回目光低声笑道:“十六公主大可回去以后,招人来表演。也学着大唐来一回公主千秋节,如何?”

    司倾国叹息道:“师姐莫要这般取笑。世家尊尊卑卑那一套烦死了。简直恨不得天下人都是他们的家奴,哪里能表演出这般精彩的百戏来?”

    宁青宸对此也有些无奈,让魏晋那些世家子弟高谈阔论,谈玄论道,他们能滔滔不绝,但如大唐这般,亲自为他们眼中的贱民表演歌舞,那真是杀了他们都没有一丝可能。

    如王谢两家那般,谢玄也是精通音律之人,但他会去吹奏俗曲民声,取悦普罗大众?

    魏晋士人修士皆视为奇耻大辱。

    刑不上大夫,法不下庶人,修行之术只会用于彰显身份,巩固统治,成为身份地位的象征。如今日千秋节这般,一群通法境界的修士,披着狮子皮,举着龙灯,在长安百姓面前争夺一个绣球?

    在大晋,若是有修士见到这一幕,只怕会愤怒的驾起法器飞剑,将这群‘侮辱’他的凡俗杀净。

    虽然提起玄帝,几人口中都没有什么好评价。

    实则是有些恨铁不成钢的味道,论起来,玄帝胸襟开阔,气度不凡,于民间士人异族乃至胡人魔修口中,皆有口碑。

    比起魏晋那些世家大族来说,气度之上高出不知凡几。

    见过了司马家的那些荒唐皇帝,司倾国对其还颇有好感。

    能缔造这般太平盛世,玄帝文治武功并不算差。包括钱晨等人对其有所不满,只是因为魔劫之上,玄帝表现出来的怠惰和迟缓而已。

    但论起来,玄帝并无失德之处,天下河清海晏,没有安安饿殍,也没有无数黎民酋首活不下去,要掀起反旗,天下烽烟,并非活不下去的黎民造反,而是魔头野心家因为其一己之欲的作弄。

    比起大晋世家繁华之下,每年都有活不下去的黎民皈依旁门邪教造反,大唐玄帝,已经高出不知凡几了。

    只能说,天下民心犹在李唐,玄帝一时昏庸而并无失德。

    宁青宸无意和司倾国说这些,虽然司马家有百般不好,但司倾国毕竟还是司马家的公主,纵然她未必会在意司马家的国祚,可再说这些,也是徒增尴尬。

    便岔过话题道:“那只小妖精,似乎是一株参宝?”

    司倾国点头道:“确是一株化形灵药,应该也是那百宝绣球的一份奖励,参宝芝娃,最善于遁逃,作为操纵绣球逃窜的灵物,却也合适。那绣球之上,估计也有什么阵法禁制,叫它逃不出那灯楼之中。”

    “这等天生灵物,若被损伤了,倒也可惜!”宁青宸感叹道,那成精的人参娃娃被当成彩头,落入争夺绣球的修行者手中,下场自不必多说。

    两人都是心善之辈,若是可能,却也想救下这天生灵物,可惜……今日有比这重要百倍的事情。

    此时兴庆宫朱红大门已经在望,门口往来的贵人穿梭不止,那孔雀神鸟花灯也跟着几个和尚,进了宫门。他们打着公主的仪仗,自然更无人阻拦,径直随着人群,进入了这玄帝最常居住的皇宫之中。

    这时候,车外的钱晨突然扔进来一个东西。

    却是耳道神这个小东西,它拉着白白胖胖的人参娃娃,踩着绣球滚进了车架里,它对着比它大几倍的人参娃娃吞了吞口水,人参娃娃却没懂这小东西的恶意。

    它逃脱了禁制后,正在那里兴奋的蹦蹦跳跳。

    人参娃娃看到宁青宸她们两个,有些小心畏惧,但随即就讨好的举着绣球献给她们,惹得两人有些喜爱。

    但大黄鸡凤师不怀好意的目光,随即就从车窗旁边照来。神骏的大黄鸡虎视眈眈,垂涎欲滴的看着可怜的参娃,刚脱离狼窝,又入虎口的人参娃娃傻了眼,还好宁青宸来得及抓住了凤师。

    人参娃娃拉着耳道神一溜烟的躲到了司倾国的身后。

    司倾国惊喜叫道:“你怎么把人家的彩头拐过来了?”耳道神咿咿呀呀,颇为得意的指手画脚,还叉了一会腰,把它得意的不行。

    车外的钱晨却冷哼道:“真会给我惹麻烦!”

    他们方才经过灯楼之上,一个鬼面狮子抖落出一张金网,将踩着绣球的小妖正好抓住,鬼面狮子伸手朝网中一捞,触手感觉不对,那手中的绣球和人参娃娃,都化为了一滩墨迹。

    装扮成鬼面狮子的修士,张开手掌,看着一滩彩墨,迷茫道:“彩头呢?我的百宝绣球呢?”

    旁边狮子郎也匆忙飞遁过来,看着他的手心道:“绣球被人掉包了!是哪位好汉偷走了绣球?狮龙戏不禁这些手段,只要阁下身披绣袍,便是今年的狮王龙王!还请拿出百宝绣球,供我评判。”

    他连呼三声,长安市民看的热闹,嘻嘻哈哈的在下面指点,但还是无人站出来。

    久久无人回答,狮子郎和鬼面狮子站在灯楼上,对视了一眼,一齐迷茫。

    这究竟是怎么回是?

第八十七章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今夜注定热闹无比……

    “前面就是花萼相辉楼了!今日千秋大宴,便设在此楼之中!”

    司倾国朝着朱红大门之后遥遥一指,几人之中,也唯有她以玉真公主的身份,出入过兴庆宫。

    钱晨向前看去,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大湖,这便是他取笑寿王时,写过‘龙池赐酒敞云’的龙池。

    池水泛着清波,两尾通体散发莹莹玉光的鱼龙在池中游弋,它们散发出柔和的光芒,映照着湖面通明。

    湖边又有许多亭台楼阁,各色宫灯将龙池照彻。

    那每一盏宫灯,都是一件品质不错的法器,今日千秋大宴,整个龙池灯火通明,鱼龙共舞。

    花萼相辉楼坐落在龙池西南岸,是一座八角飞檐,恢宏大气的建筑。

    宫殿以琉璃青朱瓦为檐,每一片都蕴含琉璃一般的清净灵光,以真阳神金烧制的朱红金砖为墙,木质如青玉一般千年琅琊木为角斗,赤红的凤栖梧桐为柱。

    殿前的台阶铺就乳白灵玉,飞檐画斗上的神兽花纹,都栖有神灵,随时能化为神兽显形……

    此时,趴在八角飞檐一个不起眼檐角上的一只嘲风兽,正好奇的朝着下方的人群张望。当它看到钱晨一行人的时候,登时一愣,悄悄把自己的身形往后藏了藏,缩着脑袋偷偷窥视。

    一只气息浑厚,有结丹修为的鸱吻从屋脊上度步而来,看着缩头缩脑的嘲风,歪着脑袋问道:“表弟,你是不是又在偷看贵妃了?”

    嘲风小声道:“嘘!表哥,那就是昨天晚上我跟你提过的那个杀神!”

    “可真是把神当狗来杀啊!”嘲风心有余悸道。

    没想到啊!它托了表哥帮着新找了一个活,都不在大小雁塔干了!还能碰到这个杀神!

    真是……运气不好。

    这花萼相辉楼的堂皇大气,气势沉浑,饶是见多识广,家底不凡的司倾国,指着此楼,都不乏赞叹。

    宁青宸这般没有见识过中土皇朝穷奢极欲的乡下妹子,更是瞪大的秀气的眼睛,无言以对。

    燕殊罕见的沉默了少顷,叹息道:“这琉璃瓦是如何烧制的?为何泛着佛门修成日月光琉璃身的金身舍利,才会有的清净之光?”

    他思索了一下,道:“这般覆盖一楼的琉璃瓦,约有数十万块,若是我道门来建,非得烧掉七八个修成金身法相的佛门秃驴不可!”

    宁青宸听了燕殊的特殊量词,顿时无言,她已经看到走在前面的几个青龙寺和尚恶狠狠的回过头来,瞪着燕殊,若非此时实在不宜动手,他们非得给这口舌无状的人一个好看。

    但燕殊是怕这些的人吗?

    他浑然当这目光不存在……左右张望,想寻找安禄山在哪里。

    却听到前方有人高呼道:“贵妃,贵妃娘娘和陛下在沉香亭!”

    众人望向龙池,就连前面青龙寺的几个和尚,都不由自主的往龙池边上而去,燕殊见状冷笑道:“呵……佛门倒还死这幅德行,说着不依国主,法事不立。做着攀附权贵的事!”

    那青龙寺的和尚闻言震惊回头,久久凝视着燕殊,不明白他怎么有脸说这话?

    明明是个黑脸大汉,仗着公主的仪仗混进千秋宴中。

    看来是胃不好,吃不得硬饭!

    几个年轻俊朗的和尚遗憾的看了司倾国一眼,玉真公主什么都好,清静无为,是个修行的性子,相貌生的也好,就是口味太重了!

    钱晨扯了扯燕殊的衣角,叫他暂时忍让一些,今日纵然不能联合佛门铲除安禄山,也不好和佛门翻脸!

    钱晨等人驻足龙池之前,燕殊脸上丝毫没有自己和和尚一样,凑到龙池前攀附权贵的自觉,一脸正气,微微皱眉低头看了龙池之水一眼。

    “这是酒泉玉液?”

    燕殊平生第一次露出了羡慕的神情,低声道:“西昆仑有丹水,水如灵药,能延年益寿,传说赤县神州有酒泉,泉水犹如美酒,甘美醉人,却不失任何水性。”

    “这龙池之中,却有一眼不知从何处搬来的酒泉为眼!”

    钱晨也沉默了,他凝视着那两尾在龙池游弋的白玉鱼龙,微微叹息一声,宁青宸不解低声道:“燕师兄好酒,心疼这酒泉明珠暗投,师兄怎么也为之叹息?”

    钱晨低声道:“池中的鱼龙,是一件法宝!”

    宁青宸瞪大眼睛,久久注视着那龙池玉液中摆动龙尾,游动的两只鱼龙,表情都透露着渴望——好像要!

    钱晨用只有自己身边宁青宸和燕殊能听到的声音道:“败家玩意……”他又酸了!

    法宝啊!

    他辛辛苦苦入梦一回,冒着入魔的风险,才顺应长安众生的念力,从自己魔性之中诞生一件法宝。乃是除了本命飞剑和能看不能用的天魔舍利之外,唯一的一件法宝。

    而玄帝,却把一件上古法宝,养在龙池里赏玩。

    他要不把玄帝的内库搬空,就枉为姓李了!

    “我身上有法宝潜力的法器的确不少,但未来要撑起家业,重新置办楼观道底蕴的缺口更大啊!”钱晨有些嫉妒,不停的在心里面念叨:“他的就是我的,我的还是我的!”

    几人之中,唯有司倾国不以为意,还好心和他们介绍道:“池中的鱼龙,确实是一对法宝所化。当年女帝召见皇孙的时候,考验他们的修为,唯有李隆基最为不凡,便将手边的一件法宝赐予他。”

    “便是这件玉龙子!”

    燕殊有些不信:“女帝这么霸道的性子,会将这种意义重大的法宝交予孙子?”。

    “就是因为女帝太霸道,才会把这件法宝交予子孙。因为玉龙子是一件神道法宝,能操纵天象,却并不长于杀伐之能。当时女帝正准备扶持李旦取代李显,将此象征权位,却无杀伐之能的法宝赐予李旦之子,意味不言自明。”

    钱晨微微笑道。

    燕殊稍稍一想,也明白了。

    “这不就是傀儡皇帝的象征吗?难怪玄帝并不喜欢。”

    司倾国继续道:“此宝能影响气象,玄帝继位初年,为了显示太平气象,运用此宝强行扭转天灾,数十年便损伤灵性,再无神应。后来蜀中大旱之时,玄帝还想动用此宝,却被当时的道门真人罗公远劝说,此宝再用,便将彻底损毁,当以秘法蕴养其灵性。”

    “便不知从何处移来一口灵泉,将玉龙子投入池中蕴养。”

    “因此兴庆宫中的这口池塘,才被称之为龙池!”

    钱晨闻言微微冷笑道:“强自掩饰太平,确有玄帝那味了!”

    龙池之中,一座亭台建在玉山之上,雕栏玉彻,其上灵气蕴蕴,几乎凝聚为白烟,正是那沉香亭。

    亭中一位面目威严的男子牵着一女子的手,并肩而立,女子背对众人,但只是一个背影,就叫旁边的青龙寺僧人看呆了!

    一名老僧口干舌燥,不停的左右打量,不敢直视那个背影。他的心不争气的砰砰跳,让旁边痴迷的看着那女子背影的年轻和尚不满的皱眉道:“怎么有打鼓的声音?”

    “好高明的天魔媚术!”燕殊沉凝道。

    似乎这杨太真的背影,对他的诱惑还没有龙池的酒泉大。

    钱晨更不可能为其所惑,要论天魔媚术,以钱晨的魔道造诣,说不定比杨太真还要更高,稍稍习练,便能超越杨太真,直逼当年天商神朝的一代妖妃苏妲己!

    他只是下意识的在想,如此良才美质,炼制成什么魔道法宝比较好呢?

    众人又听得一个极其动听,宛若挠到心里的声音道:“陛下说得那三绝可曾来了?今日梅妃跳得舞极好,我很想见一见那位公孙大娘呢!还有李太白,他给梅妃写的诗也很好。”

    “让他给我也写一首吧!”

    玄帝哈哈大笑道:“高力士,玉真公主可到了?”

    旁边一位穿着常服的无须男子低头道:“刚刚才见公主的车架从门口进来,臣这就去宣!”

    “太真,朕会为你请来的!”玄帝笑声爽朗。

    背对众人,欣赏龙池湖光的美人终于转过了身来,钱晨等人听到旁边青龙寺的和尚禅心都破碎了。一个老僧毫不犹豫,催动念力长出头发,把自己脑后的佛光粉碎了。

    他大叫道:“还俗了!还俗了!老子不当这破和尚了!”拔腿疾奔而去。

    钱晨再看周围人群,无不一副忘了呼吸的摸样,甚至有人因此而气息紊乱,昏倒在地。

    司倾国低声道:“要命了!要命了!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女人,连我都看呆了!”

    “以前也没觉得她这么美啊?”

    钱晨面色凝重道:“杨太真的修为比杨国忠可要高多了!只是这媚术,至少也是阴神层次。而且今日她毫无收敛……看来是想把先前出彩的梅妃压下去。”

    燕殊盯着亭中一个肥胖的身躯,手已经放在了剑匣上。

    钱晨却微微摇头道:“还不是时候!”

    这时候,高力士已经一路小跑,来到司倾国面前,抱怨道:“公主,你可算来了!”

    看到钱晨,高力士神色瞬间变得有些凝重,他低声道:“你就是李白?”

    “李太白,今夜可不比昨夜,慈恩寺中剑光三千丈,你可别在兴庆宫中再来一回。钟馗可管不到这里来!”

    钱晨心中暗叹道:“那可抱歉!今天可不再是这般小打小闹了……”

    “还有公孙大家!”高力士热情招呼宁青宸道:“公孙大家排练的惊鸿舞可好,陛下有许多赞许啊!梅妃有请,陛下也有请……”

第八十八章龙池宴,英才会

    高力士领着众人,环绕龙池行了半圈。

    脚下是水磨纹的青玉,大块的白玉堆砌在龙池岸边,皆是品质比起司倾国用于换钱晨灵丹的美玉也毫不逊色,灵气内蕴,更勾连了强横的禁法。

    高力士回头看见钱晨脚下踩着阵法禁制的灵气汇聚之点,一步一步,宛若在丈量这兴庆宫禁制。

    “这宫中不比其他地方……什么大慈恩寺啊……禁制最为森严,咱们脚下的青玉,包括这兴庆宫中的一草一木,都有宫中供奉仙官布下的禁制。今日陛下与官民同乐,才禁封了八成的威力。”

    “但即便如此,若是有人强用法力,已然会惹得整个兴庆宫的禁制反击。”

    “纵然是阳神的高人来了,也讨不得好去!”

    他的语气隐含警告,也不知是善意,还是恶意,提醒了钱晨兴庆宫中阵法的作用。

    钱晨闻言,便与自己双脚丈量出来的阵法禁制关窍对比,发现高力士果然并没有虚言。

    这兴庆宫的禁制,当真不下人间大派了!

    比起钱晨曾闯过的金沙门山门大阵,强横了不知凡几,若是强用法力,必然会激起阵法禁制的反击。

    龙池中的玉龙法宝,宫中所藏不知多少的强横法器,合力一击之下。

    纵然今日禁封了阵法八层威力,也能叫他们吃上一个血亏。

    “难怪我明晃晃的挎着有情剑去面圣,高力士也没什么反应。有这禁制在,玄帝大可表现的大肚一点,毕竟朝中文武百官皆是修行中人,皆有法器蕴养在体内。没听说过上朝还要把本命法器放在门外的。”

    钱晨眼神微微抬起和旁边的燕殊交流。

    只见他微微摇头,示意宫中的阵法禁制,并没有什么可以利用的破绽。

    到了通往沉香亭的长廊边上,高力士停住了脚步,注视着钱晨微笑道:“李白,宫中不比大慈恩寺,你应当不会再做什么‘剑气纵横三千丈’这种诗了吧?”

    钱晨心想,你真是绕不过这一茬了对吧!

    先前是为了打草惊蛇,才有昨夜一场杀戮。如今蛇出来了,今晚要打蛇七寸,我可比你还担心会出变故,惊动那条毒龙。

    他面上却笑道:“我平生诗剑不二,写景写人写抱负,皆无不可。就算写成仙得道,我也有一首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

    高力士大笑道:“皇上好道好仙,我听过你得玉真仙人词,果是才华绝顶,难怪能得公主看中。但今日乃是皇上的千秋大寿,写天上白玉京,未免清冷了一些。”

    “那高将军以为,我应当写什么诗?”钱晨反问道。

    “写美人!”高力士正色道:“贵妃有倾国之姿,圣上最喜爱的,就是贵妃。写贵妃,比写诗赞颂陛下,还要让圣上开心。只要写诗能讨好贵妃。李白,你要什么有什么,荣华富贵,享用不尽啊!”

    “哈哈!当真是要什么有什么?”钱晨笑道:“好……那就写美人!”

    钱晨跟随高力士,穿过长长的水榭长廊,来到沉香亭中,见到了当今的天子,早年英明神武,如今耽于享乐的玄帝——李隆基。

    李隆基人面貌介于中年与青年之间,眉宇有一丝威严气度,但他穿着圆领常服,站在杨太真身侧,四条八字胡像是有六条眉毛一样,并不严肃,反而有一丝长安恶少的浪荡味道。

    安禄山胖大的身躯坐在他的下首,宁王等兄弟散落在亭中,亭中摆放有许多张案几,宫廷乐师贺怀智,酒醒了一半的贺知章,儒雅的王维等等风流人士,或立或坐,甚至张旭还席地半卧着,没有一点拘束。

    昆仑觞酒意发作,醉眼朦胧的张旭,就好像不认识钱晨了一样。

    倒是贺知章对进来的钱晨微微一笑……

    沉香亭中的气氛融融,并无什么君臣之礼。

    这倒叫心知自己师弟胸中那股傲气的燕殊微微松了一口气!

    李隆基看到玉真公主,微笑打量道:“玄玄倒是结交了许多有才之士,今日这沉香亭中,汇聚大唐英萃,不知座中俊秀,何人诗可称第一?何人舞跳得最妙?何人音律最好?何人书画无双?我可要品评一番。”

    司倾国微微一笑,收敛起平日在钱晨、宁青宸面前的萌蠢,气度倒也似摸似样的,笑道:“太白、大娘、具有才干无双,当不会让皇兄失望!”

    玄帝笑道:“裴旻的剑术我见过了!当真是绝妙,封常青败得不冤啊!为梅妃编排惊鸿舞的公孙大娘可来了?”

    宁青宸向前走出一步,微微一礼。

    玄帝好奇的打量她两眼,见她腰间挟剑,英姿飒爽,容貌虽然不如江梅妃、杨贵妃,却有她们没有的一种剑客气度,眼睛一亮道:“竟如此年轻?能创出这般惊艳之舞,委实难得!”

    “那曲也绝妙,据说是李龟年所做?他可瞒的朕够深的啊!”玄帝回头问高力士道:“李龟年可来了?”

    高力士微微屈腰,道:“他还在排练霓裳羽衣曲,说是要为陛下重现昔年天宫紫云曲之妙,待到正式开宴,才会和梨园弟子一同献乐献舞!”

    司倾国掩着嘴看向钱晨,她可是知道‘李龟年做曲’的内情的。请信奉道门的梅妃出手,无论是惊鸿舞,还是惊鸿曲,乃至那震动长安的将军令之鼓,皆出自钱晨之手。

    当然钱晨不好教梅妃,确实是由宁青宸代为教导的。

    最后,玄帝才看向钱晨,他之看钱晨似笑非笑的,面对自己并无拘谨,甚至可以称得上放肆,但莫名的,玄帝被钱晨看的竟然有点心虚,只来得及赞叹两句诗写得好,就匆匆转头。

    玄帝心中疑惑道:“怎么有一种小时候见到太傅的感觉?”

    他见过了钱晨几人,微微点头,便召司倾国来到身边安坐。

    王维的目光从司倾国进来开始,就停留在她的身上。他看到钱晨的大大方方,毫无见外之意的寻了一张案几,在旁边席地而坐。也是露出一丝饶有趣味的微笑。

    旁边的高力士眉头一挑,狠狠的瞥了胆子肥大,面圣如同回家一样,毫无敬畏之意的钱晨一眼。

    “我果真没有看错他,就是个狂生!”

    高力士心中叹息道:“钟府君,不是我不给你面子,实在是这人的胆子太大了!看陛下的眼神,毫无敬意啊!这等人,陛下此时不在乎,甚至有些欣赏,但久了必为自己招惹祸患!”

第八十九章醒醉草,真言醉

    刚刚坐下,桌上是几碟下酒的小菜,燕殊便伸手去捞案几旁的酒杯,他刚倒出一杯殷红的葡萄美酒,就被钱晨伸手夺去酒壶,给自己也倒了一杯。

    燕殊笑道:“为兄杀人前就好喝几口,越喝越精神。这葡萄美酒以酒泉酿造,纵然是阳神大修,元神仙人,只要愿意也能醉倒。师弟可不要贪杯误事。”

    “能醉倒仙人,那是最好。”

    钱晨笑道:“有时候,醉了比醒着好办事。师兄当知道我实在不耐卑躬屈膝侍奉那些权贵,索性装醉,看看有没有人与我这个醉酒狂徒计较!”

    钱晨说着往那龙池岸边点缀的紫色小草一直,道:“而且这宫廷之中,想的就是周到,你看到那以酒泉滋养的灵草了吗?”

    燕殊往那里一打量,不禁皱眉道:“醒醉草!”

    “就算是真正的天宫仙酒,一醉百年的醉仙人,只消掐上一根醒醉草,让他闻一闻那草木腥臭,怎么样的酒劲儿都会登时消散。但很少有人知道,此灵草入酒泉酿制的美酒,以太上道秘传的法门,催发天地灵气造化,能炼成灵酒真言醉。”

    “此酒最绝妙的提防,能让人酒后吐真言。”

    钱晨笑道:“你说我给安禄山敬一杯怎么样?”

    “用什么借口?”燕殊沉声道:“而且真言醉能迷倒安禄山吗?他可是把道门天师都重伤的魔头。”

    “只要未入元神,或是有元神层次的手段,诸如灵宝护身……皆抵抗不了这仙人醉。”

    “所以……”

    “所以?”

    “所以我不喝醉,你用什么理由去采那灵草醒醉草。接下来玄帝若是让我写诗,我就装醉,叫他应下我一个条件。你去采醒醉草为我醒酒。若是今日之前,我还要找个借口暂时离开去炼制真言醉。但今日我已领悟了梦中炼丹的法门,只消一弹指间,我便会炼成真言醉,向安禄山敬酒,若是他醉了,你们就喝问他是不是要造反。”

    “若是他没醉呢?”

    钱晨露出一丝略带醉意的微笑道:“那我们就肯定他有元神层次的手段了……”

    装醉对于钱晨来说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神魂有道尘珠,原本就醉不了,只要将神魂紧守在道尘珠的保护下,放出一些念头,沾染酒泉的醉气,加上旁边又贺知章这个酒鬼。

    想不醉,都难啊!

    看到钱晨一通豪饮,放浪形骸,贺知章一屁股坐过来,低声道:“太白老弟……”凑近了他才看见钱晨并未装醉,酒泉乃是天地造化的灵泉,其中醉人之意,纵然是通法境界的修士,只要紧守灵台也能不受沾染。但若要放开神魂,感染那醉意,就算是阳神修士,一时间想要驱散酒意,也很艰难。

    更别提那一眼就能察觉,随着醉意几欲脱壳而出的年头了。

    贺知章假作亲近,凑到钱晨的耳边低声道:“李白,你又在搞什么玄虚?你筹划那事,让张旭告诉我,他今天连酒都不敢喝,只能装醉,生怕自己说漏了什么!”

    “结果你倒把自己喝醉了!”

    趴在地上装醉的张旭偷偷睁开眼睛,可怜巴巴的看着钱晨对着酒壶,倾泻而下的暗红琥珀色酒柱。

    眼中了无生趣,燕殊看得他实在可怜,倒了一杯酒凑过去。

    张旭连忙偷偷摆手,让燕殊走开,不要诱惑他。

    他装醉的本事差得很,或者说每次喝醉,他都会醉到自己根本记不清的状态,因此他只能装作死醉。

    “不喝醉,怎么写诗?”钱晨摇摇晃晃,举杯对月道:“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不愧天。已闻清比圣,复道浊如贤。贤圣既已饮,何必求神仙。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好!

    贺知章下意识的想要击节赞叹,这诗当真写到他心里去了,听闻此诗,怎能不痛饮一斗?

    但瞬息之间,他便回过神来。

    张旭回来之后,将钱晨和司马承帧的筹谋告知他。贺知章连酒都不喝了,挣扎踌躇了半响,待到司马承帧将刘骆谷的神魂送来,他才在入宫前下定最终的决心,这一次,他真的是有了赴死的决然。

    从刘骆谷神魂中得到的那些消息,让他心中犹受九幽魔火的煎熬。

    此时,心里已经是对安禄山的满腔杀意。

    能安耐住丝毫不漏,已经是他两百年苦修,城府足够深沉了!

    贺知章传音道:“你的修为还是太低了!安禄山既然能重创司马承帧,就绝非你能对付的,纵然有紫云曲相助也不行?老夫修成阴神八十年,并无一功于天下。如今我与安禄山的修为仅有一步差。这次,当让老夫来!”

    钱晨这时候醉眼惺忪的盯着他看,但贺知章却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个清明无比,甚至冷静如神的神魂。

    仿佛外面醉倒的只是躯壳,里面清醒的,才是钱晨真正的魂魄。

    贺知章悚然一惊,听钱晨神念传音道:“贺监,此事你来做,只怕连三层的胜算都没有。”

    “你来岂不更低?”

    “我来有七层……因为你只看到了安禄山,却不知道安禄山的魔影身后,还藏着一只不起眼,但关键时候却会致命的毒蛊!”

    贺知章还想在劝,钱晨却在神魂中幽幽道:“安禄山继承大天魔之位,不知有什么诡秘手段,为了以防万一,贺监,我们还是不要提及此事了!”

    “答应我……此事,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旦有失败的征兆,请即时告知老夫……老夫舍去这半生修为,也要与安禄山同归于尽!太白……答应老夫!一定要救下两京,救下大唐!”

    贺知章露出一丝怅然之色,他眼中流露出的期盼,托付和坚决,是一位老者对大唐的深沉执念,他抓着钱晨的手,已经握出了青筋。

    钱晨向下瞥了一眼,的亏自己肉身结实,不然非得被捏碎了不可。

    钱晨现在怀疑贺知章想借着情绪失控,捏碎自己的手骨。

    好名正言顺的代替自己刺杀安禄山。

    他微微挣了挣右手,贺知章犹如铁箍一般的双手没有丝毫的动摇,钱晨只好看着他的眼睛,微微的点了点头,贺知章这才长抒一口气,松开钱晨的右臂,钱晨瞥了一眼已经握出了紫红的掌印。

    他来到此世,第一次受伤,居然是被自己人逼迫吗?

    虽然如此,但手刃安禄山这样的机会,你贺知章想都不要想。钱晨还盼着在安禄山满是肥油的肚子上,手起剑落,点燃红莲业火,将梦中长安数千万人的怨气,愤怒,憎恨以安禄山为祭品,化为灵宝之基呢!

    此时,一直携手贵妃与宁王,安禄山轻声交谈的玄帝,唇角微绽笑道:“千秋大宴上的规矩多,朕在沉香亭先设一私宴款待诸王,与朕的兄弟姐妹亲近,又有诸位近臣,大唐的英杰作陪。比大宴之上,更加热闹。”

    玄帝回头看到沉香亭中,正对着贺知章灌酒的钱晨,惊异道:“少见贺监这般放浪形骸了!这李白不是才来长安几天吗?为何与贺监这般亲近?”

    旁边的高力士俯身道:“贺监与那李白乃是忘年之交,也是酒友。今日菩提寺中,贺监读了李白的几首诗歌,连金龟都解下来,交予李白换酒。”

    玄帝笑道:“能得朕的妹妹玉真公主,朕的爱妃梅妃,朕的爱卿贺知章三者的看重,这李白,不可小窥啊!”

    身旁的杨太真笑道:“陛下,你还欠我一首诗呢!”

    玄帝提高了声音喊道:“李白!”

第九十章长恨歌,清平乐

    钱晨根本不想理他,你叫谁李白呢?李白是你能叫的吗?半座沉香亭的噪杂声顿时小了八度。钱晨依旧一副醉意朦胧的摸样,探出半个身子,拿着金樽在龙池之中勺酒。

    似乎要把龙池倒映的月亮也舀上来。

    他面前案几上已经是狼藉一片,几尊酒壶倒在桌面上,里面一丝残酒也无。

    贺知章胡子上都是酒水,他听闻玄帝的呼唤,扯了扯钱晨的腿,装作半醉半醒的样子,偷着看热闹。

    钱晨恍若未闻,玄帝却笑了起来:“真拿自己不当外人了!”

    “高力士,你去喊他,让他把欠我的酒钱,用一首诗结了。若是这诗不能叫贵妃动容,明日就赶他出长安城!”

    “是!”高力士俯首应道。

    钱晨背靠在亭前,回头就看见高力士那忠厚老实的一张脸——丑拒,钱晨扭头不去看他。高力士却蹲在他面前:“醒一醒……哎呦!醉成这样还能作诗吗?”高力士皱眉道。

    旁边的燕殊笑着指着厅外那片淡紫色的草丛:“那不是有醒醉草吗?”

    高力士眼睛一亮,吩咐道:“来人,给我去摘一把醒醉草来!”

    燕殊长笑起身道:“何必劳烦他人,高将军,我去帮你采来!”

    说罢,便迫不及待的朝着那丛淡紫的草丛跑去。

    醒醉草最难保存,离根半日便会散尽那股腥臭味道,也就没有了醒酒之能,这草还非得美酒浇灌,若非有这么一口酒泉在,宫里也养不起这偌大一片的药圃。

    高力士对燕殊的踊跃并不在意。

    自从玄帝登基以来,想巴结他的人多了去了!这点小事实在是习以为常。

    贺知章凑上来道:“高力士,叫醒他,就做不得最妙的诗了!这诗人的才气啊!平日里都在心里抑着,唯有遇到酒,才能散发出来,化为千古名篇。你把他叫醒,不是把才气打断了吗?”

    “我管他作得什么诗?”高力士冷笑道。

    “反正到时候被赶出长安的,是他,不是我!”

    贺知章摇头道:“高力士啊!高力士……今天是陛下的寿辰,多好的日子啊!大家都那么高兴,若是叫李白呈上几具酸诗上去,坏了兴致,岂非不美?”

    “若是让他好好写完一首诗,指不定就传出了千古绝句来。”

    “到时候贵妃高兴,陛下也高兴……你难道不想让陛下高兴吗?不守本分啊!”

    高力士叹息一声,摇晃着钱晨叫道:“李白!”

    钱晨这才转过头来,带着几分狂意,眼光虽然有几分迷醉,但高力士却不敢确定这小子究竟醒了几分,钱晨脸上带着七分洒脱,三分的张狂,开口问道:“你在叫我?”

    “是陛下在叫你!”高力士气急道。

    “那他怎么不自己来?”

    高力士都被气糊涂了,骂道:“那我为什么不带着你的脑袋去见他?”

    “脑袋?”钱晨摸了摸头道:“那不行,没了脑袋我还怎么喝酒啊?”

    “你还知道喝酒呢!”高力士无语道。

    “先别说其他,你答应我的诗呢?”

    钱晨突然坐起来,道:“写美人的诗……我现作一首给你……”钱晨作遐思摸样,看着沉香亭外夜幕中的兴庆宫,龙池对面的花萼相辉楼前,无数身着华服的男男女女往来欣赏花灯,听和尚们讲经,看梨园弟子的舞蹈……

    许多贵人甚至伴着歌舞,自己跳了起来。

    这夜幕下的繁华一幕,伴着欢声笑语,传入耳中。

    沉浸在这夜色中,钱晨拍打着自己的大腿,和着拍子唱道:“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杨家有女初长成,养在深闺人未识。天生丽质难自弃,一朝选在君王侧。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

    高力士震惊的脸色都崩溃了!、

    他顾不得体面,伸手捂住钱晨的嘴,惶恐的回头去看。

    兴庆宫中有禁制迟缓灵觉神念,不然稍微有一点修为的侍卫,岂不是都能听玄帝的墙角。

    所以宫中的禁制,皆有压制修行者灵敏的耳目之能。

    加之沉香亭中,还有宁王在为玄帝吹笛,所以高力士很庆幸的看到,玄帝并没有听到钱晨念诵的诗,而是在那里倾听宁王吹奏横笛。

    高力士捏了一把冷汗,回头道:“你疯了!这种诗你都敢作?”

    钱晨心道,我还没给你念‘薛王沉醉寿醒’那首呢!

    长恨歌就经不住了,高力士你胆子有点小哦!

    “你还是随便作一首,赶快滚出长安吧!再待下去,我是保不住你的命了。府君的面子也不管用!”高力士叹息道。

    在高力士回头观察玄帝表情的时候,钱晨已经接过贺知章递过来的笔,问道:“高力士,是你说的。只要贵妃高兴了。我要什么有什么?”

    高力士闻言回头,看到钱晨已经在那里撸袖子了。

    “你没醉?”

    “醉了!”钱晨一幅我在梦游的样子,醉眼迷乱道:“但听到荣华富贵,就半醒了!”

    “能好好作诗了吗?”高力士无奈道。

    钱晨醉笑道:“先前的话,可是虚言?”

    高力士无奈道:“并非虚言,陛下向来大方。但你趁着陛下高兴,讨些赏赐可以,若是索取无度,我也救不了你。”

    钱晨脱下上衣铺在地上,又对高力士笑道:“脱靴!”便把脚伸到了高力士面前,高力士气急道:“你……你真是不知好歹……”钱晨却已经沾了沾旁边贺知章研磨的墨汁,手中毛笔如剑,用笔带着运剑一般的流畅,于白衣之上书写。

    “云想衣裳花想容……”

    沉香亭下,女帝时代留下的禁法,令百花四时盛开,唐人最爱的牡丹随风摇曳。

    钱晨低声的,悠长的吟诵道:“春风拂槛露华浓……”

    高力士屏气吞声,不知是钱晨恶趣味发作,硬是欺负他这个老实人,他只听了前半首,便已知此诗必然能触动贵妃杨太真,甚至将如今这一幕流传万古。

    他心中感叹,就当是应了自己的许诺了罢!

    便伸手为钱晨脱去两只乌皮六缝靴。

    钱晨暗笑道:“就是了罢!没有力士脱靴的清平乐,是没有灵魂的……可不是我钱晨故意折腾你,都是为了致敬李太白啊!”

    他口中沉吟这烙印千古,叫美人不朽的诗篇,手下落笔挥毫如云烟,在外衣上继续书写……

    “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写到这里,钱晨UU小说一顿,在空白处继续写到——

    “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栏杆。”

    贺知章在旁边看醉了,燕殊带着醒醉草归来,却在门口停住了脚步,宁青宸探头去看,微微有些失神。就连张旭都忍不住偷偷爬起来探头窥伺……

    那落笔云烟之中,仿佛出现了杨太真回眸一笑的侧影。

    又仿佛是这大唐盛世的迷醉繁华……从来盛世如美人,韶华如水留不住。

第九十一章清平其二,妙空出手

    高力士颤颤巍巍的,捧着钱晨书写在衣衫上的两首词,呈给了玄帝。

    玄帝第一眼见到那件丝帛衣裳,不禁摇头笑道:“好个你高力士,宫里还缺他这点绢帛吗?将宫内藏得金花笺,赐给李白十笺。”

    高力士闻言连忙躬身,带着一丝被钱晨强令脱靴的报复心,道:“陛下,这金花笺的珍贵,胜过这身破衣裳千百倍。是不是太便宜他了?”

    金花笺以百花精华,调和流炎泥金,描绘花神纹于其上。

    只是一纸便有承载符文神箓,乃至剑意神意之能,就算用作符纸,也是极上品。若是落在司倾国手上,配上诸如八宝辰砂这般极品印泥,甚至能烙印下平阳功德印的一击之威。

    司倾国降临此身之际,唐宫秘藏的法器典籍,她一本一件都看不上,唯将玉真公主府上的好纸、好墨,都卷走了。

    以压服世家,统率三教,威震四方,几乎所向无敌的大唐之力,制器之精美,纵然是大晋的宫廷也难以媲美。

    这般珍贵的金花笺,李隆基却并不在意,反而笑道:“他若能在此笺之上,多写几手流传千古的好诗,朕更是欢喜!”

    说罢,他才有时间去看钱晨在衣裳上书写的诗句。

    玄帝让高力士捧着衣裳展开,那背上的墨迹犹如飞剑一般,带着锋芒,修为差一点的人,甚至难以直视。家中若是卦得此字,鬼神都无法靠近。

    看到那落笔处浓墨重彩的挥毫云烟,只见剑气顶千钧,倾势而下,行笔用剑婉转自如,有急有缓地荡漾在挥毫舒畅的韵律中。

    那衣裳之上字字奔放豪逸,笔画连绵不断,有着飞剑千里诛妖魔之险,剑意酣畅,蕴藏极妙的剑法之道。

    玄帝艺术鉴赏水平之高,实不逊于大唐任何一位名士。

    “好字!”玄帝先赞了一声,然后沉浸到那字字如剑的墨迹,书写的诗句中。

    “云想衣裳花想容……”

    只这第一句念出,沉香亭中便有许多人回头张望,就连一旁展露天魔妙相的杨贵妃,都闻声诧然回头。天魔之美,惊心动魄,只是一回头,沉香亭中似乎都明亮了许多。

    玄帝低声念诵的诗,这一刻居然与贵妃的天魔妙相重合了起来!

    让此时的杨太真美的不似人间,周围诸王有的凝神肃容,仔细等待下句,有的则转身扭头,不敢去看杨太真。

    杨贵妃款款而来,接过高力士手中的衣裳。

    这让玄帝有些惊诧,他之所以让高力士捧着钱晨的衣服,便有此衣先前为人穿过的缘故,而杨太真的洁癖,只会比他更重。为何会主动去拿一个男人的衣服。

    杨太真低声念诵道:“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

    贺知章听到第一局就已经点头,这瑰丽的想象与将进酒、天姥山一脉相承,他已能窥见独属于李白的气韵了……

    谪仙人之赞叹,并非虚言!

    随着杨贵妃念到后两句“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之时,他更是恨不得摇头晃脑,应和一句——妙啊!妙啊!

    他最欣赏的那股诗中的仙气来了!

    这首诗最初的轮廓,大气而瑰丽的气象,不露造作之,随着这词句的成型,仙气铺展开去,又有绝妙的比喻。

    这也是高力士的赞叹之处……他辛苦参研马屁功夫数十年,将玄帝伺候舒舒服服的,但也没有见过这般讨女人喜欢,描写美人容貌的绝妙诗句啊!

    “可惜喽!”高力士在心中叹息:“贵妃越是高兴,陛下就越不开心,李白啊!李白……你讨好错人了!”

    果然,随着杨太真露出的沉醉神色,玄帝露出了男人至死都那么幼稚的嫉妒神色。

    “唉!早知道贵妃那么喜欢,我还不如让你把之前那首送上去!”高力士暗叹道:“玄帝一方面极为大气,许多事情都能一笑而过,另一方面,却又继承了不知道谁的小心眼,面对自己真心喜爱的东西的时候,嫉妒心又很强。”

    某种意义上来讲,在最熟悉玄帝的高力士看来,这位陛下有些孩子气。

    “这李白,还不如离开长安呢!若是还在长安,他就有得小鞋穿了!”

    远方已经奔赴洛阳,正在白马法界外等候的司马承帧注视着长安方向的夜空,思绪发散。

    他心中叹息道:“玄帝待我不薄啊!”

    “若非洛阳之事,实在是缓不得。今日这千秋大宴,我应该陪着去的。免得玄帝无知之下,招惹了那位……咱们李唐皇帝的大气,或不一定继承了自那位,但李家那小心眼儿,绝对是继承那位的脾气。”

    “这魔劫之事,玄帝已经恶了那位,若是在出什么岔子,这小鞋……”司马承帧不禁摇头,为玄帝掬了一把同情泪。

    下一首,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

    更将先前的飘逸仙气,拉回了此时的沉香亭……

    杨太真读到这里,不禁展颜微笑,一瞬间,沉香亭外的百花失色,就连亭外夜空,龙池倒映的皎洁明月的光辉,都为之所夺。

    玄帝看呆了美人。

    亭中不知多少郡王名士,手中的酒壶都打翻了。只有钱晨几人一直关注着安禄山,看到这心中魔性无限的天魔将,面上居然还是那副憨厚的表情。

    钱晨便心中冷笑,这般层次的天魔媚术都迷不到你,还说你不是大天魔!

    此时已经读完诗的杨贵妃,抬头看向钱晨所在的方向,美目盼兮,巧笑倩兮,螓首蛾眉,眼波如同流光……后面是高力士同情的眼神,好似在对钱晨说——小字,你死定了!

    玄帝再去看钱晨,心中更是郁气,这小字相貌生的居然还不错!

    更比朕年轻……玄帝气的放到嘴边的茶都喝不下了!抛下茶盏,盯着钱晨目光很是不善——这厮如此放肆的喝朕的酒不说,还撩朕的妹……再一想……他还给梅妃写过诗!

    还给朕的妹妹,持盈也写过诗……

    够了啊!

    钱晨感受到玄帝的目光,回过去的眼神也很是不善……

    不肖子孙!

    大唐都被你糟蹋成啥样了!差点被一个胡人给祸祸了!

    钱晨回视杨太真的目光中,也并无男女情意……肤浅的女人,你这是搀我的诗吗?哦……这也不是我的诗……你是搀我参悟天魔妙相,在诗中蕴藏的无上魔意。

    感应到修为进益了对不对?发觉此诗能助你修成天魔妙相不死身?

    呵……女人!成熟的女人只受利益驱动。

    成熟的魔女更是如此。

    玄帝搁下茶盏儿,重重的咳嗽一声道:“时候不早了,这花萼相辉楼中的正宴也要开始了!诸卿诸王,随朕回楼吧!”

    杨太真却是放下衣裳,感叹道:“可惜诗中有些未尽之意……”她微微抬头,看着钱晨眼神中带着一丝狡黠,犹如狐狸一般的狡诈,便故意露出了一个有些坏的笑容,低声对旁边的玄帝道:“陛下,你还没赏呢!”

    高力士浑身一颤,心中哀叹:娘娘这是要李白的命啊!

    他陪伴玄帝那么多年,早就知道杨贵妃是个极不好招惹的人,惊艳风华之下,乃是一个魔女的灵魂,但玄帝不就爱她这一点吗?

    “赏!”玄帝有力无气道:“好赏,高力士先记着,宴罢一齐赏赐!”

    说着回头看向憨厚的安禄山,见到其艰难的扭动胖大的身躯起身,旁边机灵的宦官已经去搀扶,他才露出了一丝笑意——臣子子民,太过惊才绝艳也不好。

    如安禄山这般,油滑有趣,笨拙忠心的,太少了啊!

    太少了!

    这时候,座下一位不起眼的小官却突然迫不及待的站了起来,对着玄帝躬身行礼道:“陛下,贵妃娘娘说诗中或有未尽之意。臣或许能解释……”

    这小官连朱紫衣袍都没有,也不知如何混到了这沉香亭中,在玄帝起身准备离开之际,突然出言,实在有些冒昧,甚至是冒犯。玄帝眉眼间渐渐皱了,玄帝不是不能容人,他与乐工女妓都能畅谈,对于臣下写诗调侃,也不生气。

    这是他艺术家大度的一面。

    但他也是皇帝,手掌生杀大权,昔年为他平定太平公主的四位功臣之一的郭元振,在先天政变次年骊山讲武之时,玄帝亲自擂鼓以振军威,郭元振却出列奏事,打断了阅军。

    玄帝差点要砍了他的头。

    什么叫不识时务,这就是不识时务。

    那小官看到玄帝表情不悦,却依然大着胆子继续往下说,他胆大心细,野心权欲极重,更揣摩过玄帝的性格,知道只要下面的话能挠中玄帝的痒处,他非但无罪,还能得玄帝的看重。

    “这两首诗自是绝妙,但臣觉得,中间还缺了一首,所以才有未尽之意!”

    “哦!”玄帝这时候才提起了一点兴趣,盘坐下来道:“李白写的诗,他自己都没有说什么。你怎么就知道缺了一首?”

    “臣不但知道缺了一首,还能念诵这首……”那小官正色道:“一枝红艳露凝香,**巫山枉断肠。借问汉宫谁得似,可怜飞燕倚新妆。”

    钱晨突然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丝得意,一丝决然,一丝要置自己于死地的杀意,若非他心神沉浸在道尘珠中,犹如平湖一般倒映着周围的人心,他决然想不到,一个与自己素无往来的小官,对自己有这般大的恶意。

    但在他念出钱晨并未写出的这首诗的时候,钱晨却笑了。

    除了他这位穿越者,有谁还能念出这清平调其二?那只有同样来自时空下游的,知道剧情发展的——妙空!

    “终于出手了!”

    “没有试探,一出手就要毁掉我在李唐的势……妙空一出手,果是狠绝。这一手抓的地方,也确实绝妙。”

    钱晨心中幽幽道。

    但这时,玄帝已经十分感兴趣了,他抿着嘴,嘴角露出一丝笑意问道:“李白为写出来的诗,你怎么能念出来?”

    那小官叉手长鞠到地,傲然道:“自是因为,此诗并非他所写!”

    沉香亭中轰然炸开了,众人纷纷交头接耳……

第九十二章一曲清平调

    钱晨假意愕然,实则心中已经想清楚了很多事情。他着内衣,斜斜靠在沉香亭的廊柱上,仿佛还带着淡淡的酒意,未曾完全清醒。

    妙空不动,这长安数千万人,钱晨也没有本事把他找出来,倒是一步绝妙的棋,所以只能钱晨先动手,昨夜闹出那么大的风浪,妙空若是还一无所觉,反倒配不上他灭门楼观道幕后黑手的身份。

    钱晨等人虽然换了一张脸,但是这几天他们跳的那么高,妙空怀疑上李白、裴旻并不出奇。

    推出这样一枚棋子来试探,当真是惠而不费。

    钱晨原本还在犹疑,太上魔改的未来里,李唐是否还会有李白这个人,在那小官念出清平调·其二的时候,他释然了。太白居士不愧千古风流,就连不知来自哪个时代的妙空,居然也听过他的诗。

    现在无论李白是钱晨所伪装也好,是真正的李白也罢。

    妙空只用了一首诗,便让‘李白’这个身份陷入了困境,因为自己能跻身于千秋宴,靠的是玉真公主的提携,以及贺知章这般重臣的欣赏,虽然妙空未必知道玉真公主是自己的队友继承的因果之身,贺知章也是因为长安大劫,才与自己成了同路人。

    但只要将自己的名声全部毁了,在玄帝面前,在一众郡王大臣面前成了一个笑柄,今夜的千秋大宴,自己无论有什么筹划,也要毁于一旦。

    而妙空付出的,只是一首诗,一颗无关紧要的棋子。

    他自己依然隐藏在重重幕后,没有露出一丝马脚……就算这次的谋划失败了,他也能试探出更多的线索,犹如毒蛇一样躲在阴影中,筹划下一次的致命一击。

    如此狠毒,快速,精准……

    这才是自己熟悉的妙空嘛!

    此时沉香亭中,诸位郡王一片哗然,贺知章沉吟片刻,有些疑惑的回头瞟了钱晨一眼。

    这抄袭之名,在大唐乃至任何一个时代,都是摧毁一个人道德名声的严重指控。

    偏偏那小官还似摸似样的吟了一首,依贺知章的眼光来看,确实有一脉相承的气韵在。

    上承‘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仙气——群玉山头见,用的是当年周天子出行,与昆仑山群玉峰,得见当时的西王母的一场旖旎。而“**巫山枉断肠”,则是中古春秋战国之时,楚王与巫山神女的故事。

    ‘一枝红艳露凝香’更是上承‘云想衣裳花想容’,以花喻人的比拟。

    这当是钱晨所做两首之间的一首,第一首以牡丹花比贵妃的美艳。第二首写贵妃的所受宠幸。第三首总承一、二两首,把牡丹和贵妃与玄帝糅合,融为一体。

    这般首尾呼应,若合符节的诗,绝非一时所能编造的。

    就算让贺知章来,都无法做的那么严密贴合……每一个诗人,都是有不同个性,才气。诗成时上应天时,下合地利,情景交融,与诗人之际遇更是紧密相关。

    若没有一首诗背后的故事,这诗中的魅力,就消失了一大半。

    并非想抄就能抄的……

    就如同今日沉香亭中所作的三首,若无贵妃与玄帝的轶事,若无诗歌和美人的相互衬托,相互成全,这诗中的味道,就少了一小半,若非此时身在沉香亭,那诗中情景也无从说起。

    贺知章沉吟片刻,心中闪念而过,却已经下定了决心——无论钱晨这两首诗是不是抄的。只是这刺安之事,事关长安存亡,他都必须出面袒护,大不了事后给予这人一点补偿,今晚之事,不能出一点岔子。

    “太白的诗才,我是领教过的!”贺知章端起酒杯微笑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只这一首,便有万千气象。诗中仙气,更是一脉相承,你这一首诗,尚且不足以说明什么!”

    刚想开口的玄帝,此时又闭上了嘴,他面带笑容的看着那小官,似乎在等他回答。

    那小官瞧见玄帝眼中的畅快之意,窥得玄帝此时的心情,比起之前竟然还要好上了许多,便心中大定。

    “贺监……”那小官抬起头来,冲着贺知章拱手道:“贺监又怎知,他这一首不是抄的?”

    贺知章张开嘴,胡子吹了起来,愕然道:“这一首也是抄你的?”

    小官颌首道:“是的……”

    贺知章气的吹起胡子,钱晨先前以剑行诗,那剑下风流,诗意犹如流水一般酣畅淋漓。非是极为契合那诗中之意,如何能得此高妙剑意……若是随随便便来一个人,就能贯通诗意,化诗为剑。

    他这把老骨头,岂不是白活那么久?

    钱晨可不是什么随随便便的人,太上道祖能靠抄袭道藏成尊做祖,有太上道尘珠守护神魂,加持智慧,他化诗为剑,做起文抄公来,只逊色太上道祖一筹。

    当是如原作一般,得其神髓。

    贺知章扔下笔来:“来来来,笔给你,你来写……我倒要看看,你能不能写出那诗中仙意,挥洒出无穷剑气!”

    那小官依旧满脸微笑,平静的看着贺知章道:“下官修为不成,剑术也不大精通,但文字之上,未必是要修为高,才能书写。难道文才,就非得与修为有关吗?”

    贺知章不耐烦道:“文才虽与修为无关,但化诗为剑,非能得神髓者不能挥洒。而且你说李白是抄你的诗,我倒奇怪,为何李白未曾在长安扬名前,这诗就从来没有现于人世?”

    “而你既然有惊天诗才,为何今日之前又籍籍无名。”

    “你一无名之士,岌岌大半生,临到别人做出了惊世之作了。又突然成了你的旧作,莫非这几首诗,还不足以让你名动长安吗?”

    那小官轻声细语说道:“许是我这等小官,还不足以入贺监这般高门的眼底吧!在下不过写诗自娱,与家人信中提到一二而已。这沉香亭三首,乃是今年春,我于沉香亭中,无意窥见陛下与贵妃天颜,念念不忘,回去之后转辗反侧,苦吟而成。只在给洛阳家弟的信中提过,许是家弟拿出来卖弄,进了有心人的眼,收集了我先前的诗集。”

    说罢,小官还从怀里掏出一封信道:“而且巧的是,昨日家弟来信时,还提过有人向他讨了我的几首旧诗去,其中正有君不见一首……”

    小官将信笺奉上,玄帝示意高力士接过信笺,自己抬头看了两眼,笑道:“巧了!这信上正有方才沉香亭中,你新作的两首。还有补上的一首,李白啊!李白……这封信可在你做诗之前,你所吟之诗,于信上所附的一样,总不可能是有人在你在作下这两首诗之前,就抄录在纸上了吧!”

    “还是这两首也是你的旧作?”

    “这有什么不可能?”钱晨腹诽道:“莫说是我,就是真正的李白来了。发现自己的诗被穿越者抄了,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钱晨笑道:“陛下,若是我愿意。这两首诗,还可以是魏晋之时,谢公群英宴上的李白所做呢!”

    玄帝不明所以,一直站在太子身旁的李泌,倒是出列道:“魏晋之时,谢玄于建康设宴。宴中也有一位李白,李太白,剑惊四座,留下了‘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九洲’之诗。”

    “后由高僧贯休补全此诗,全诗为‘贵逼人来不自由,龙骧凤翥势难收。满堂花醉三千客,一剑霜寒十四州。鼓角揭天嘉气冷,风涛动地海山秋。东南永作金天柱,谁羡当时万户侯。’”

    玄帝哑然失笑道:“李白,难道你还想说,你就是当年那位谢玄的座上客不曾?”

    李泌面色一肃,眉头紧锁,脸皮微微跳动,很是想提醒玄帝一番,但又强行忍住了。

    钱晨笑道:”未必不可?陛下,天机可测,神通莫测。昔年袁天罡所留推背图,上书女帝之事,也在武周之前。比起来,我今日所作之诗,出现在昨日的一张纸上,又有什么了不起!“

    玄帝指着钱晨笑道:“你倒是伶牙俐齿……“

    又转头问那小官:“你叫什么名字?”

    那小官俯首道:“下官大理评事,元载!”

    “原来是那位著名的六百石花椒相公……”钱晨心里嗤笑道:“你一全唐诗上,只留一首《别妻王韫秀》的文渣,不去吃你老婆王韫秀软饭,巴结宦官李辅国的大腿,想来抢全唐诗留下中九百五十三首绝作的诗仙李太白的风头。”

    “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贺知章冷声道:“元载,你身为大理评事,素无文才,乃是决狱断案之官,实在很难令人相信。”

    元载道:“铁证如山,贺监纵是不信,也难以说服天下悠悠之口。”

    司倾国冷声道:“你既是大理评事,今日沉香亭内不是诸位郡王,就是文学之臣,如何让你混了进来?”

    元载笑道:“下官侥幸混入其中,公主难道还要赶我出去吗?”

    一旁看了很久热闹的王维突然开口道:“元载也说了半响,该轮到李白自辩了吧!”

    钱晨摸了摸酒杯,正在想着自己要不要也来一次,李白斗酒诗百篇,就见那元载起声长笑,面上尽是讥屑神色,道:“既是贺监,公主疑我文才,那我便先自证一番!”

    说罢,他便提笔在沉香亭中,落笔白壁,挥毫道:“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

    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

    长风万里送秋雁,对此可以酣高楼。

    蓬莱文章建安骨,中间小谢又清发。

    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

    在玄帝示意下,轻声念诵此诗的高力士,清朗的声音传入众人耳中,沉香亭壁前,元载举笔疾书,挥毫如云,只这第一句写出,便叫贺知章变了脸色,诸多郡王与文学之士,心中已经有些认定李白这诗是抄的,望向钱晨的眼神便有些古怪,王维更是带着一丝厌恶。

    待到‘乱我心者……“这一句,宁王已经拍手叫了一声:“好!”

    贺知章,李泌,司倾国的脸色都凝重了起来,宁青宸都有些担忧,回头看了钱晨一眼,只见他凝视这诗壁,眼中有种说不出的神色,只有燕殊,却依旧还是信任着钱晨。

    眼中全无犹虑,看着元载的目光,只有冷笑的讥讽。

    写到“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之时,玄帝也露出了笑容,开怀道:“好诗!果真是蓬莱文章建安骨,有小谢的风韵啊!”

    杨贵妃却凝视着钱晨,嘴角勾勒一丝神秘的笑意。

    她似乎并不怀疑这首诗是谁做的,更多钱晨有信心……

    钱晨这时候,则在心中叹息道:“抄穿越者的诗,让穿越者无诗可抄……妙空啊!你这一首绝杀,真是算尽了!就算我再斗酒诗百篇,也还是两个文抄公现场飙诗,场面难看的不行!”

    “我这般风雅之士,是绝不丢这脸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文抄公……是我们太上一脉的特权!凭你也想做文抄公吗?你配……太上为了让我抄,连中华历史都复刻了过来。你什么背景,也配抄诗?”

    元载书写完后,将笔摔在脚下,怒喝道:“李白……我作此诗,笑你窃人声名,先前我听闻你作《君不见》,只是借此邀名,虽为我辈不取,做人首重道德人品,诗歌文章尚在其次。我本有惜才之意,不愿毁你声名,托人得来沉香亭上,一观你为人,不料你竟又不知悔改,一错再错!我当称你一声文贼……你可敢答应?”

    “明明是千秋之节,八月初十,你竟抄出春风拂槛、解释春风无限恨来……你可还有脸面作此诗?”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了钱晨身上,只见他朝后一靠,拾起金樽转身从龙池之中老起了一樽清酒,凝视着酒中倒映着明月,放肆的大笑了起来。

    “将进酒!”

    钱晨长笑道。

    “什么?”元载面色阴沉道。

    “那首诗叫《将进酒》!”钱晨带着一丝狂狷之色,抱樽问道:“这沉香亭上,我们共念了三首诗,它叫什么?”

    元载负手傲然道:“此乃清平调三首,为我春日与沉香亭所做!”

    钱晨带着一丝醉意笑问道:“那调呢?”

    “什么?”

    “清平调,调呢?”

第九十三章扶我起来,我还能写!

    “调呢!”元载面上依旧沉着,但此时心中已经渐渐下沉。

    唐人诗承袭汉乐府诗,与天周最古老的雅乐之诗一脉相承。从诗经的风雅颂,到汉乐府长篇叙事诗,那时所有的诗都是能唱的。

    到了如今,才有些文人士子,为了更和诗意。

    创作了这有平仄韵律,却并不能合曲的诗篇。

    但《清平调》却不在此例,因为清平调此名,一听就源于汉代乐府相和歌的平调﹑清调﹑瑟调的合称。

    此三调也叫清商三调,清商曲……

    在座众人,如玄帝这般精通音律的,一听这曲调名称,甚至能浮现出大致的韵律出来。如贺知章这般的大诗人,皆是精通乐府郊庙歌辞、燕射歌辞、鼓吹曲辞、横吹曲辞、相和歌辞、清商曲辞、舞曲歌辞、琴曲歌辞、杂曲歌辞的大音乐家,

    贺知章先前与钱晨对剑之时,所用七章诗篇,皆是祭祀后土的古乐——唐禅社首乐章,韵律用的是如诗经一般,承至天周的古声。

    以清平调为名,以三首短诗为词,必然有相应的曲。

    如今钱晨言下之意,便是让他唱出来……

    在玄帝看不见的地方,元载身上冷汗津津,他能考中进士,对诗词一道也是粗通的,但要和李白,贺知章,乃至钱晨这般的大家相比,却又差了远了。

    若是他长于此道,就不会只在全唐诗中留下一首不成曲的《别妻王韫秀》……

    若是用的是《行路难》《燕歌行》这般常见的乐府旧题,元载倒也能勉强唱出来,毕竟唐以诗歌为考举的选题,他若不学过这些,也做不到进士。

    但清平调,偏偏并非乐府旧词,而是原历史中唐明皇不愿用旧词,而命李白与李龟年合力所做新曲,此时根本不存在曲调。

    等若这清平调·三首,只是创作了一半的作品,只有词而无曲。

    只有诗,而无歌……

    至于清平调的曲调,钱晨不得而知,也自信妙空也无从得知,毕竟与诗不同,曲太容易失传了。昔年汉乐府的曲调,到了如今大唐,也失传了七七八八,倒是魏晋时代保留了更多。

    不巧的是,钱晨作为音乐爱好者,在魏晋时对世家盛行的所谓玄理清谈不屑一顾,反倒是汉乐府诗歌曲调,却收集了很多。许多逸散在魏晋时期五方魔劫之中的古乐府曲,他确是真的会唱的。

    比起诗词上的造诣,他或许不如此时的大家,但在乐府曲调上,确是一个例外。

    玄帝见元载沉默的有些久了,甚至已经确定钱晨几首诗解释抄袭的郡王国公们,都感觉到了不对。又把怀疑的目光投向了元载,他虽然有心拉偏架,却不好亲自下场,便给了使了高力士一个眼神。

    高力士心领神会,知道玄帝是让自己起来转圜一番,给元载思考对策的时间。

    但这一个眼神,却落在了李泌眼中,他在太子诧异的目光中抢先站了出来,先向玄帝行了一礼,道:“陛下,清平调此曲,我并未听闻过。但元载与李白先前提过的《君不见》亦或《将进酒》,却是李泌有所耳闻的古曲。”

    元载身躯再一震,那人将此诗交给他的时候,可并未提过这一茬!

    李泌徐徐道:“如李白所言,此诗当名《将进酒》,乃是仙汉乐府短箫铙歌的曲调,亦是古辞。以泌来看,这《将进酒》所做韵律,皆合古曲,绝非不同此调的人能做出来的。”

    “所以李白才会提起那首诗名叫‘将进酒’!”

    玄帝在用眼神示意高力士,高力士只能无奈道:“李泌,虽是李白先说出了那《将进酒》之名,但在曲名之外,尚有词名,许是那元载提的是词名,还未来得及提曲名呢?”

    李泌笑道:“那简单,乐府诗歌曲调数千首,《将进酒》此曲稍显偏僻,流传并不广泛,臣也是有幸在宫中阅览古籍,向诸博士学习,才得知此曲。让李白与元载共唱此词,谁唱不出来,就是伪作!”

    玄帝无奈道:“李白,你先唱!”

    这话诸王国公都听出了不妥,哪有叫一人先唱的道理?另外一人现场学去,那还验证个鬼!而且既然是李白提起的曲名,就算分开验证,也理应让元载先验才是,而且两人分开验证又不困难,为何非得在这殿上唱。

    李泌眉头微皱,上前一步道:“陛下……”

    玄帝阻止了他接下来的话,道:“先前元载所言,句句都是证据,就算李白以曲调反疑,也当先自证清白才是。凡事总得有一个先来后到是吧?”

    这话说得看似有理,但其实都是放屁。

    先来后到是这么用的吗?

    但谁叫他是皇帝呢?皇帝有资格不讲理,也有资格任性,诸位郡王,国公,乃至学士都乖乖闭上了嘴,没有一人为钱晨说话。李泌看向玄帝的眼神,隐隐有些复杂。

    他还想再谏言,却被离他最近的太子伸手拉住了!

    如今玄帝年岁渐长,太子羽翼丰满,正是君臣父子之间关系最复杂的时候,他那里容得自己最得力的帮手李泌,为一个名不经传,还得罪了皇帝的李白去冒犯圣人天颜?

    玄帝看着钱晨,笑道:“当然,为了已示公平,可以将元载先带下去,待李白先唱完,再让他上来验证。若是两人皆懂得此曲,那这事,还有待分说……”

    他转头看到贵妃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美目之中别有一番意味,心虚的咳嗽了一声。

    挥手道:“就这样吧!”

    钱晨微微一笑道:“陛下,就不必让元载下去了!此人一番胡言乱语,污了诸位之耳目,便让他听一听乐府正调,以正视听!”

    笑话,让元载下去,然后由高力士偷偷把沉香亭中唱的古曲《将进酒》学给他听吗?

    钱晨在心里又给玄帝记上了一笔……

    脸上却一副风轻云淡,带着淡淡的醉意的样子,请旁边的乐师让出一张琴来。钱晨轻弹了几个音,赞叹道:“好琴……敢问此琴何名?”琴师答曰:“此乃蜀中雷琴,名春雷!”

    “春雷?正合吾雷音!”

    钱晨将琴放在膝上,对玄帝道:“陛下,教坊花街的女妓弹琴要钱,在下于音律之道上,只(有)一窍不通,弹起琴来,只怕要命啊!”

    玄帝听出了他所言之意,哈哈笑道:“好,朕不叫你偿命!”

    “那就好!”钱晨调试了琴轸,右手按在七弦之上,左手轻挑,一声春雷般的宫音,犹如春日里的一声霹雳,随即便是大珠小珠落玉盘一般的连珠音,犹如春雷拉开的雨幕。

    渐渐雨势越来越大,犹如天河倾泻……

    一条浩浩荡荡的天河,从九天而下,融汇琴声之中……那天河之中有长剑倒悬,此时前奏才毕,钱晨方才开口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元载满头大汗,仿佛有一卷天河携着无穷剑气,朝他倒卷而来。

    玄帝则面露奇色,右手不由自主的在几案上敲击起来,轻重不一,却合韵律。

    沉香亭中修为不凡的一众王公贵族,皆能感觉到无穷剑意扑面而来,切身体会了一番什么叫诗剑双绝,琴发剑音,随着琴声流畅舒缓而去,那波澜壮阔的天河,时光,渐渐转为了宴饮之乐……

    玄帝不禁端起金杯,连饮了三杯和乾葡萄酒,随着唱词渐至尾声,曲意遂落,曲罢收声,钱晨在最后一个挑音之时,稍有迟疑。

    随着这最后一挑,他灌注到元载体内的剑气就能顷刻爆发,将其万剑透体,炸成粉碎。

    但他以琴音御剑意,将元载浑身上下收罗了一个遍,却没有找到妙空的半分痕迹。

    如此试探,一方面是为了防止灯下黑,要是妙空就是这个元载,钱晨却大意看岔了,那就真的成了一世笑柄了。

    另一方面,钱晨也确定了妙空并未用任何修行上的手段,禁劾此人,而是以权谋之术,说动了他与自己作对。

    钱晨微微迟疑,便没有弹出这最后的尾声,好在除了玄帝有些不自在,其他人并未在乎这些。

    贺知章哈哈大笑道:“李泌……这可是古曲《将进酒》?”

    李泌微微点头道:“差不离,虽有改编,但却也是为了更加应和诗词……有些曲调,虽然不同,但似乎更和古意。”

    玄帝也拊掌赞叹道:“好词,好曲!李白……朕倒是小看你了!未想到你诗歌剑法之外,尚且对音律如此精通。”

    “那现在就轮到元载唱此曲了!”玄帝瞥了他一眼,不知道此人记没记下来。

    元载摸了头上的一丝冷汗,他日后能做到一代奸相,自不是等闲之辈,方才钱晨所弹的曲调虽然高深,但他还是仗着出色的悟性,强行记了下来。

    只是他听闻钱晨对此曲略有改编,便有些迟疑,若是弹奏钱晨改编过的曲调,虽能勉强过了此关,但他的谎言也就差不多被拆穿了!可若弹奏纯正古曲——他也不会啊!

    钱晨笑道:“既然已经弹过《将进酒》,再弹也没有什么意义了!”

    元载才松了一口气,但他看到宁王面露轻蔑之色,贺知章对金樽狂饮,畅快大笑,李泌神情只是淡淡微笑高深莫测,玉真公主雀跃不已,王维看着自己冷笑不止。

    便知晓钱晨已经扭转了局势,如今是自己面临诸多怀疑了!

    只能强笑道:“在下实在不长于音律……那就不献丑了。李白与音律之道上,确实胜于我,但诗词乃是文道,并非需要长于音律才能做出,我以古曲将进酒为词,难免有些疏漏。若非圣上圣明,也能叫你混淆视听了去。可惜,李白你终究是游侠,你未曾来过长安,今日第一次来到沉香亭,并无此过往,又如何能写出这首诗来?”

    “这诗中春风,便指此诗于春季所做,沉香亭却又点了做诗之地……”

    钱晨笑道:“我也未曾去过天姥山,不也写了一手《梦游天姥吟留别》吗?春风,指的是百花盛开,也是指贵妃年华正茂,人生如春,盛宠如春。若是写秋风……岂不有衰败之意?”

    “若是大唐如美人……今年应当是春天吧!”

    钱晨敲了敲案几道:“给元载上乐器来,我想听他弹奏清平调……”

    元载的表情瞬间垮掉了!

    元载心中回忆了一遍脑海中的乐府旧曲,确定并无清平调一则,心中埋怨自己为何不多想一想,误用了原名,才导致陷入如此困境。只能勉强分辨道:“在下不长于音律,这清平调用的是清调,平调的曲目,合韵而作,并不能唱出来。”

    “你当然唱不出来!”钱晨起身道:“因为,此曲乃是今日我与李龟年于梨园所做。他欲于千秋宴上,为陛下演奏此曲。先有此曲,才有沉香亭三首诗。”

    “你倒是有些不凡,能盗取我还未写出来的诗,可惜,只盗了一半,背后那人难道没有告诉你,清平调之曲也是我李白所做吗?”

    元载面色惨白,继而憋得紫红,他只能咬着舌头道:“你……你血口喷人,颠倒黑白!”

    “无论李白你如何狡辩,我有此诗在先,总是铁证!”

    “我也是铁证!”沉香亭外,有人高声道,只见李龟年抱着琵琶,徐徐走上殿前。玄帝看了,连忙招呼道:“龟年来了?”他刚要给李龟年使眼色,就听李龟年道:“臣编排霓裳羽衣曲为紫云曲,如今正要来向陛下,演奏李白与臣合作的《清平调》!”

    哐!

    元载闻言终于瘫倒在地,脸色一片灰白。

    亭中众人看着他的眼神,有鄙夷,有不屑,有冰冷,有木然,玄帝此时也混淆不得了,他看着元载的目光,也有了十分的厌恶——这等无能之辈,实在不中用。

    玄帝刚想宣布此事的裁决,就见那元载突然抬起头来,面露疯狂之色,他抓起身旁的笔,狂乱道:“我还能写,我还能做诗,我还能证明这些诗都是我做的!”

    他在地上狂写道:“风急天高猿啸哀,渚清沙白鸟飞回……”

    “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

    “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茅飞渡江洒江郊……”

    “汉皇重色思倾国……”

    钱晨看了开头便怒火冲天,抬起脚来将他一脚踹到了一丈外,怒喝道:”你也配做此诗?你知不知道,这些诗当在什么时候出世?“

    这是我好基友杜甫的诗,你也配来卖弄?

    李泌面色难看,盯着‘国破山河在’一句,身体不禁颤抖了起来。

    玄帝也看到了此句,面色大变,看着元载的眼神已经带上杀意了!

    高力士看着汉皇重色思倾国一句,面色也有变化,他低声惊呼道:”这句可是我看着李白念出来的,看来真的有人能盗取别人未曾出世的文思……这些诗句,每一句都有故事,绝不是你能写出来的啊!“

    贺知章叹息一声,伸出脚抹去了那许多墨迹,道:”又是一位诗家大圣啊!如此忧国忧民之语,吾不如也!这可不能让你糟蹋了……这些诗,就当没有人写过罢!“

    元载已经彻底疯狂了,他抓着衣服的下摆,貌若疯狂,也不知是真的被吓疯了,还是装疯想逃得一命。贺知章看着他,面带杀意道:”此人若还要或者,不知要毁掉多少千古名诗!“李泌也低声道:”陛下,他不能活!“

    元载越发疯狂,伸出手来四处乱抓。

    这时候,却有人蹲在了他面前,递过去一樽金樽道:“将进酒,又名金樽空……那么多诗,都是诗仙饮酒所做,你不喝酒,怎么能写出那些诗来?”

    元载恍然道:“酒……对,要喝酒!”

    说罢,元载接过钱晨手中的金樽,一饮而尽,这时候面露微笑的钱晨才好声好气的问道:“那现在我问你,是谁派你来陷害我的?”

第九十四章鱼朝恩,杀机潜

    元载失魂落魄,双膝跪倒在沉香亭铺就的玉砖上,脸上表情浑浑噩噩如沉醉半醒,迟疑张口道:“是,是……内侍省品官鱼朝恩!”

    燕殊听闻了这个名字,手不禁按在了身后的剑匣上。

    宁青宸来到他身边,按住了他那只手,微微摇头……

    而此时沉香亭上首的玄帝面色异常难看,他死死盯着元载,盛怒之下的威势,让周围众人都不敢开口,就连杨贵妃也识趣的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饶有趣味的看着钱晨。

    玄帝转头看向高力士,问道:“此人,你可听说过?”

    高力士俯首道:“只是内侍省一黄门宦官!”

    鱼朝恩这个名字,高力士和玄帝感到陌生,燕殊和宁青宸更是一无所知,但钱晨却偏偏有些熟悉。此人乃是中唐开宦官干政之恶的第一批宦官,自他之后,才有太监们统率神策军的先河,直接导致晚唐宦官肆意屠杀宰相百官的猖獗和黑暗。

    中晚唐,宦官太监之猖狂,已经达到了能随意废立皇帝的程度。

    而他们所依仗的就是掌控护卫长安的禁军——神策军。甘露之变时,唐文宗与宰相密谋诛宦,为宦官仇士良所察觉,宫中宦官命令左、右神策军血洗了政事堂,屠杀中书门下等百官一千余人。

    宦官知政事为头脑,以神策禁军为爪牙,才真正主导了中晚唐的政治局面。

    钱晨眼帘低垂,低声问道:“那些诗,也是他给你的?”

    “是的,昨日他找到我,问我想不想要一桩大富贵!便将这些诗抄给了我,还告诉我,今日千秋大宴上会有一位名为李白的士子,在沉香亭中做清平调·三首。而我只要站出来指认他抄袭,便能赢得盛名。他说此事万无一失,有这封信在前,又有这么多诗。我定能一举扬名……到时候,他会安排我接近河西节度使王忠嗣之女王韫秀。”

    王载知无不答,玄帝以为他只是心神崩溃,高力士却看出了那一杯酒有问题,他偷偷换来了钱晨刚刚拿过的金樽,尝了尝里面的酒液,感觉其中并无迷幻之药,不由得眉头微皱。

    “原来是太监所谋,难怪此计……如此粗糙!”钱晨微微叹息道。

    “那些抄给你的诗呢?”钱晨准备寻宫里的太监核对一下笔迹

    元载面目挣扎之色,痛苦道:“我怕夜长梦多,那些诗都被我烧了!但上面的笔迹我还认得,只要……”

    钱晨微微摇头:“不是鱼朝恩的笔痕?”

    “他不识字!”

    “哈哈……”钱晨哑然失笑,原来不识字的,现在未必不识字……原来的玉真公主修为也不过筑基,用度虽然不缺,但也不是特别豪富,而现在的玉真公主,即便不算那豪阔身家,仅凭修为,也估计能打原来一百多个。

    “好了!”玄帝呵斥道:“李白,朕请你来是写诗的,不是来查案的……”

    “可我其实就是来查案,杀人,政变的……写诗只是我的伪装啊!”钱晨心中默然道。

    玄帝敲了敲桌子道:“此人以邪法,窃人文思,当面欺君,实在罪无可恕……高力士!”玄帝唤了身后的高力士一声,元载惊恐万分,开始奋力挣扎起来,大喊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陛下,臣有话要说!”

    玄帝不耐的一甩袖子,与诸王贵妃径直往花萼相辉楼去了!

    高力士从袖子里解下拂尘,将元载的头按在地上,问钱晨道:“太白,要不要亲自动手?”

    钱晨摇摇头道:“这脏活,还是劳烦将军吧!我是斯文人,见不得这般场面。”便起身转头离去。

    高力士看着他的背影摇头道:“你小子一晚上杀的人,估计比我一辈子都多,搁我这装什么呢?明明心狠手辣,装什么斯文人?”

    高力士一边摇头,一边将元载扼杀在亭中,他松开拂尘,任由元载的尸体跌倒在地,招来两个小黄门道:“送去埋了吧!埋得深一点,这怨气……也是一个妄人啊!”

    转身离开沉香亭的钱晨一招手,手心浮动的暗红莲花之中多了一缕魂魄。

    燕殊在旁边低声道:“要不要我去寻那鱼朝恩……”

    “如今对付安禄山为先,不必自乱阵脚。”

    钱晨摇了摇头,低声道。

    “而且鱼朝恩应该也不是妙空,这也只是他的另一层遮掩,鱼朝恩发迹太晚,现在的地位低微,妙空就算要蛰伏,也不会选择此时对局面毫无影响力的鱼朝恩。”

    他微微抬头,眼神带着一丝凌厉道:“但妙空的身份,我也有了一些猜测……”

    燕殊道:“你觉得他是谁?我们是否曾见过?”

    “是太监……”钱晨淡淡道:

    “如今我们无暇对付妙空,以防备为先,有这一层提防就好,重要的还是破坏安禄山的图谋,只要大唐不乱,妙空就不会有机会。他的图谋要等待局面混乱起来,而我们,永远也无法和他比耐心。”

    花萼相辉楼前,已经迎得皇帝入楼。

    兴庆宫各处的百官、士子、和尚、舞女都云集而来,熙熙攘攘走入花萼相辉楼中。

    那楼宇内,赫然是无比广大的一处空间,钱晨看到了贺知章、崔宗之、苏晋、焦遂,以及不再装醉了张旭等人,他还看到刚刚将壁画收尾,袖子上还带着斑斑墨迹的吴道子。

    李龟年站在玄帝身后,对着钱晨微微点头,

    梨园一众弟子好似不认得钱晨一样,拥挤在楼上,相互打扮。乐师和乐工已经罗列在屏风之后。

    在富贵缠绵的靡靡之音中,满楼一张张兴奋的脸交相辉映,各人落座,一楼之中竟然容下了数十万人,得司倾国的公主身份,钱晨等人得以落座稍稍靠前,最前方玄帝之下的两边,是太子,杨国忠和安禄山这样的近臣。

    数百位梨园弟子翩翩起舞,来自西域的幻术师,表演玄奇法术,中原的道士招来星辰罗列楼顶,邀来明月,映照光明。

    还有方才决出的狮王龙王,舞龙舞狮,甚至有兽苑拉来的四牙神象,白鹿,貔貅,狻猊,以及上百匹头角峥嵘,骨骼惊奇不凡的神马在楼中表演兽戏舞马。

    宴会进入了极盛……

    而钱晨却只是偶尔品尝几杯酒,免得撞破了自己好酒的人设,但他的一身精气,内景真雷丹都在蕴养鞘中的有情剑,真元如水一般,一遍遍的洗练剑光。

    李龟年捧着琵琶,却是一件强横的法器,他坐在玄帝旁边,闭目养神。

    那数万梨园弟子,除了正在场上表演的,其他人往来穿梭,有的准备乐器,开始最后的调音,有的在拉筋伸腿,开始热身准备。

    马上就要到每次仪典盛宴的固定法曲——霓裳羽衣曲了!

    因此她们的准备,也丝毫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只到是玄帝对这次千秋宴看的极重,她们也都有点紧张罢了。

    贺知章已经不喝酒了……

    吴道玄却一杯接一杯。

    王维凝视着钱晨等人,眉头紧皱,眼中有一丝极深的疑虑。

    岑参混在人群之中,左右张望,看着钱晨等人目中有迟疑,有紧张,有不顾一切的绝然。

    太子身边的李泌,眼帘低垂,就连太子几次和他说话,都反应迟钝,李亨关切的问:“李泌,你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李泌拱手道:“不敢劳烦太子操心!”

    杨国忠陪着玄帝说话,安禄山扭动着胖大的身躯,表情一脸恭顺。

    青龙寺,兴善寺的和尚们诧异的看见,他们的竞争对手,玄元皇帝庙等各处宫观的道士们一个个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法力和精神都提到了最高。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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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以统天。无上明尊,时乘六龙,所其无逸。———————————————————这是一个土著主角的穿越者老爷爷苏醒,金手指成精了的故事。明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明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明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