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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见异思剑     神国之上txt下载     神国之上最新章节 收藏本书

第两百四十二章:鱼王入城

    白猫坐镇天空。

    它手中虚握着鱼竿,鱼竿那头垂落着星光凝成的鱼线。

    他就像是一个衣锦还乡的老人,于村边池塘垂钓,神色平静。

    这一幕在记不清的久远岁月里,噩梦般一直发生着。

    当时它还是一只小猫,因为抓不到的鱼的缘故,被那些大妖怪命令着叼着鱼篓坐在一边,有时候一坐就是一整天。

    他们的样子它始终记得,一千年也忘不了……

    每一道星光都是鱼线。

    若说紫庭境可以引动天象,那五道便相当于将身体都化作了天地的一部分。

    风雨雷电,日月星辉,这些天地的象都能于掌间翻覆,化为己用。

    巨大的空间里,幽深的洞窟不停开裂,巨大的鱼群游出,穿流不息,没有人可以看清楚它们的全貌。

    它们并非真实存在的生命,更像是某种精神世界与虚空勾连的产物。

    赵襄儿身上的朱雀之纹在这虚空海洋中变得黯淡。

    鸟雀本该在天空中翱翔,如何能沉溺于海水之中?

    星光的线落了下来。

    那些线不像是线,更像是一张又一张的网,它们在触及到鱼儿或者人之后,边缘就开始分裂扩张,缠绕向池水中的鱼儿。

    整个池塘都映在星空之下,池中的游鱼又何处可逃?

    赵襄儿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

    两道色彩分明的剑光像是轰然炸起的火焰,她们调动灵力,背道而驰,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掠去。

    但她们无法快过光。

    星辉照破湖水,像是一柄细长的,贯彻天地的剑。

    任何足够长的物体,都会因为高速的掠动而变得弯曲,但是这一束束光不会,它们穿水掠影而来,转眼便要击中两个女子。

    忽然,鱼王的眉心前出现了一片雪。

    与雪花同来的是一根灯柱。

    那根灯柱在自己一丈之外便静止了,尖端喷射出的火焰也被压下,整根灯柱的表面很快变软、融化,化作滚烫的铜水坠入黑暗。

    “愚蠢。”先前被宁长久棍风压制的雪鸢再次得到喘息,她看着对鱼王出手的少年,冷冷说着,随后再次卷起凛冬的刀光,对着宁长久的后背压上。

    鱼王的目光始终盯着赵襄儿。

    它对着宁长久打了一个响指。

    宁长久白衣的肩头,修罗之体被轻易地洞穿,血花雕出了一个血洞。

    刀光也至身后。

    宁长久没有去理会身后的杀意,他继续前冲,修罗之体如山岳倒塌,金色的修罗巨人将拳收至肩边,蓄力之中,金色的光芒凝于拳尖,化作洪水般的金影,斜冲着砸向鱼王。

    鱼王这才注意到了那个扑面而至的金色的巨影。

    妖瞳之中异色闪过。

    它本想下死手,却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只是一掌拍出,击退逼来的修罗,将整片空间朝着雪鸢刀光斩来的方向压去。

    宁长久连同着金色的修罗被墙一般的空间击退。

    雪鸢刀光逼来之际,宁长久掐了个镜中水月的道诀。

    他的身影消失在原地。

    雪鸢微怔,目光火速向周围望去。

    他与她刀光中映出的影置换了。

    下一刻,雪鸢的凛冬之河自中间撕裂,刀光里,虚影与真实再次倒转,他手中明明没有剑,但双指一并,凛然的剑意却瞬间刺至雪鸢的咽喉。

    雪鸢稍有慌乱,但剑意刺来之时,她的咽喉处结出了片片冰晶。

    冰晶化甲。

    剑无法刺透冰甲。

    先前被打散的雪重新聚合。

    “冰封……”雪鸢开口。

    领域瞬间扩张。

    金色的修罗还未凝聚成形,天空的神雀已然化作了一柄冰蓝色的剑——那柄剑犹若一片巨大的雀翎,表面的色泽好似冰封的水银,薄刃处结着错落的,霜色的冰晶。

    千里冰封。

    “与我对剑还敢分心……”雪鸢冷冷道:“找死!”

    冰寒之剑天诛般落下。

    宁长久的视线和身影被对方的权柄冻结了,做不出抵抗。

    落下的剑却也停在了一半。

    雪鸢发现,她也无法动弹了。

    宁长久被冰封的同时,时间权柄无声地笼罩了她

    她也静止在了时间的洪流里。

    两人同时将对方冻结了!

    此刻谁先挣出封印,谁便可以掌握绝对的先机!

    另一边,宁长久的一击给赵襄儿与陆嫁嫁争取了片刻的时间。

    那片刻的时间里,陆嫁嫁的身上,剑意的碎片凝为实质,如浮动的镜面,扬尘般遮挡在她的上方。

    星光穿透下来,在剑意中反射出曲折的光路。

    所有的剑意皆一触即毁,光线向着陆嫁嫁弹跳着逼向了陆嫁嫁的后背。

    鱼王没有去理会她。

    先前见到修罗的失神不过片刻。

    它要重新将目光锁向赵襄儿,但他陡然发现,这片虚空的黑暗里,星光的鱼线断了,赵襄儿转眼间不见了踪影。

    ……

    星光落入黑暗的深渊,被深渊吞没。

    赵襄儿像是一滴融入大海中的水。

    放眼望去根本无法发现。

    “匿影之术?不对……”鱼王稍怔。

    它并不担忧。

    因为它能通过那些游曳虚空的大鱼,感受到赵襄儿的存在。

    鱼王抬起了爪子。

    在他的虚空之海里玩弄任何类似隐匿的权柄,都近乎于自寻死路。

    他只需要三条鱼,就可以锁定虚空中任何的方位。

    鱼王闭目稍思。

    神识也是一张大网。

    “找到了。”

    仅仅三息,它便重新锁定了赵襄儿的方位。

    三条鱼确定了她的方位,并将她的身影直接锁死。

    一束束星光向着那个锁定的点射去。

    可是光落到某一处之后,便被黑暗尽数吸收。

    那是绝对的黑暗。

    那是九羽的身躯。

    方才宁长久争取来的时间里,九羽得以破躯而出,张开翅膀将她遮蔽。

    赵襄儿借此在黑夜中躲过了鱼王的视线。

    黑暗之下,九羽收束成剑,火凤逆风而展。

    周围的鱼群被一下子照亮,少女拔剑而起的身影像是一朵升空的烟花。

    她向着虚空的海面上冲去。

    鱼王任由她拔出长剑,拖着焰尾喝退虎视眈眈的虚空之鱼,向着自己斩来。

    这样的场景,在鱼王的垂钓生涯里见过许多次。那些不甘命运的鱼儿弹起鱼尾,想要跃出水面,将鳍化为翱翔

    天空的翼。

    但无论它们跳得多高,最终都会掉入水中。

    自鱼出生的那刻起,水便是它们终身无法摆脱的宿命。

    鱼王再次打了个响指。

    虚空中,所有的鱼都锁定了她。

    若是赵襄儿知道它此刻的想法,她便会觉得好笑。

    她不是鱼,水也不会是她的命。

    她本就是翱翔九天的神雀。

    少女挥剑如舞,所有照射而来的星光都被九羽绝对的黑暗吞噬。

    这是连金乌的光芒都照不进的地方,更何况这些萤火般的微光?

    独坐钓台的鱼王,俯身看向如剑升空的赵襄儿。

    他们都带着彼此各自的信念。

    虚空的大鱼交织成了一张网,阻挡着赵襄儿的身影。

    化剑的九羽凌厉斩切,如在空中蘸墨挥舞下复杂的书法。

    那些五花八门的鱼在剑下化作了一蓬又一蓬的火,火光一经燃起便被九羽吞没,隐匿于幽暗之中。

    她在见到了那件嫁衣之后,紫庭便臻至了一个崭新的地步。

    她的速度越来越快,黑暗的空间被层层切开,她在临近破开海面的时候,境界已然提到了紫庭的最巅峰,九羽剑刃的边缘,白气凝结——那是空间撕成的碎片。

    赵襄儿破开了海面,压在她身上的力量消失,剑在手中挥成了一个完美的半弧,似推雪般向前切去。

    鱼王眉头微微皱起。

    他看着那只火凤,生出了一种不真实感。

    明明只是一只年幼的火凤凰,为何其中蕴含的火焰精髓,却带着毁天灭地的感觉?

    鱼王的爪子如道士般点了过去。

    它刚出封印不久,对于五道的力量还有些生疏,所以这一指点得很小心,生怕在赵襄儿身上留下利爪的上空。

    剑锋推上了指尖。

    九羽与此同时身影暴涨,化作了遮蔽星光的黑暗。

    幽暗的海水里,陆嫁嫁也得到了喘息的机会。

    “同灵。”陆嫁嫁低喝了一声,剑目如雪。

    剑体的领域向外扩张。

    那是一个半圆形的领域,就像是一个不停放大的、倒扣的罩子,领域的边缘处,所有触及到的一切都被侵蚀,纷纷同化为剑气。

    那些虚空中游曳的鱼也纷纷被同化为了剑,指向了高空。

    剑鸣声缭绕,不绝于耳。

    所有的鱼都跃出了海面。

    它们附着着剑气,好似无鳞的银鱼,发出了纯粹而明亮的光。

    这一幕很是壮观。

    但鱼王甚至没有多看一眼。

    它伸出手指一丝不苟地抵住了赵襄儿的剑。

    赵襄儿这一剑很强,淬着破碎虚空的气,燃着漆暗无光的火,已隐隐要超越紫庭巅峰了。

    可紫庭的山巅依旧在五道之下。

    “一杆秋水上,万顷寒江边。”

    鱼王有感而发,老气横秋地吟了一句。

    世界寂静了片刻。

    赵襄儿的残影还留在它的身影,她的身子却已被震得倒卷而去,连退百丈。

    那些齐齐升空般的大鱼也静止在了它的身侧。

    裂纹横生,万剑粉碎。

    所有化剑的鱼顷刻覆灭。

    陆嫁嫁仰起头,遥遥地看着那个身影。

    紫庭与五道明明只差了一线,为何差距如此之大。

    鱼王收回了手,它看着自己指间翻滚的血珠,沉默不语。

    ……

    赵襄儿的身影没有被击溃。

    她在倒退的瞬间,身后便生长出了一对火焰般的双翼。那对双翼搅动着狂风,将她的身影托了起来。

    少女手中的九羽已解除了剑的形态,重新化作了绕身飞舞的黑色大鸟。

    哪怕她连连受挫,展现出了所有的境界依旧只在它的指尖挑出了一粒血珠。

    但她看向鱼王的目光依旧平静。

    鱼王手指微动,伤口转眼复原,它说道:“其实我也很好奇,你到底还藏了些什么。”

    赵襄儿道:“为何这么问?”

    鱼王的声音带着些敬畏:“因为那个人告诉我,我正好可以杀你。”

    “正好?”赵襄儿疑惑。

    鱼王颔首道:“嗯,正好的意思便是不多不少,刚好比你强一线,但这一线就是生死之线……但你现在展露出的力量远远不够。所以我很好奇,你到底还藏着什么?”

    赵襄儿当然不会回答,她只是道:“与你说这话的人显然不够高明。”

    “哦?”白藏眯起了眼。

    那可是白银雪宫的神使,那个人的话语在某种意义上来说,代表的便是白藏神主的意志。

    赵襄儿道:“因为我今天也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什么?”鱼王问道。

    赵襄儿道:“当初九羽传承的记忆里,让我紫庭真正完整,焕然一新之物有四,白灵骨,常樱叶,幻雪莲……还有,一颗大妖的妖丹。但是不知为何,后来在搜寻这些天珍地宝的过程中,我不知不觉就忘记了大妖妖丹。”*

    鱼王眼眸眯起,不确定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因为九羽的传承,代表的很可能是朱雀神国的意志。

    哪怕是它这样五道境界的妖,在那十二座神国面前,依旧只是匍匐猛虎座下的野猫。

    他们是真正的天。

    但如今,天的意志也起了冲突,不知哪边更胜一筹。

    赵襄儿道:“这个世界上有一种道法,名为幻忘之术……你见过一个事物之后,它就会蒙上面纱,被彻底忘掉,只有在再见之时才会重新想起。”

    “我吞噬了白灵骨,常樱之叶和幻雪莲,依旧没有想到此事。”赵襄儿道:“但今天,我看到你的时候却想起来了。”

    她话语的意思很明显了。

    鱼王就是九羽所指。

    当时她还想过,大妖该是多大一只妖。

    如今看来,好像并不算太大。

    “朱雀大人何以杀我?”

    猫爪在眼前一抹而过。

    “秋冬已至,霜杀百草。”

    鱼王悠悠开口。

    妖言惑众。

    星空之下,所有的一切都带上了肃杀的意味。

    但那抹肃杀之意却没有靠近赵襄儿。

    她背后的双翼猛烈地燃烧了起来,朱雀的纹身与她的身体几乎要重叠在了一起。

    她本是没有机会唤出朱雀之影的。

    但鱼王的妖言还未真正出口。

    霜杀百草的“草”字,余音还在风中颤着。

    它的时间被拉长了。

    身后,宁长久已率先挣脱出来,他没有选择去重创雪鸢,而是发动刚刚调

    息好的权柄,笼罩了鱼王。

    这片刻的时间极其关键。

    赵襄儿与陆嫁嫁几乎同时动手。

    三柄剑或虚或实,从不同的角度刺了过来。

    哗啦一声。

    在他们的剑靠近之时,虚空开裂。白猫身边的鱼群再次出现,它们像是飓风,呼啸着游了一圈,将所有追至的剑意一道兵解。与此同时,霜杀百草的妖言已然成真,这飓风般的鱼群像是狂风中旋转飞舞的钢铁碎片,爆炸式地扩散开来。

    也是此刻,有什么东西突破了虚空中狂暴的鱼群,扎了进来。

    那是九羽化作的剑。

    “襄儿!”宁长久第一时间意识到了不妙。

    赵襄儿身上的凤火在这一刻尽数点燃,火焰刺穿虚空,带着玉石俱焚的决绝意味,刺向了鱼王。

    鱼王眉头微皱。

    它伸出手,捏向了那柄斩来的剑。

    剑从它的指间划过,穿透了它的手掌。

    宁长久和陆嫁嫁被瞬间震开,那些碎片凝成的气流带着超越紫庭的威力,刹那间将他们打得遍体鳞伤。

    那柄红伞也从飓风中卷了出来。

    赵襄儿的选择太过突然,哪怕是鱼王都没有反应过来。

    她毫无征兆地调动了自己全部的力量,逆命般燃烧起来。瞳孔、发丝、身躯,每一寸身体,其中所有蕴含的境界都似火星喷溅。

    盛大而炙热的光侵吞了下去。

    她双手皆是反手握刀的姿势,左手为伞剑,右手则是九羽之刃,这两柄超凡绝俗的名剑带着贯穿寰宇的天火,在刺穿了鱼王的手掌之后,依旧竭力向前顶去。

    她的后背,火翼暴涨着伸展开来,一片片燃烧的翎羽蚁附上了鱼王的身体。

    剑刺穿了它的手掌,却未能刺破它的胸口。

    但火羽的利爪却抓住了它的肩膀。

    赵襄儿怒吼了一声,拽着它向下坠去。

    城墙崩塌。

    烟尘扬起了几十丈。

    少女燃烧生命,用绝世的剑招迎战强敌。这样的场景本该爆发出决战般的灿烂。

    可惜他们之间的境界悬殊太大。

    弹指间,遮蔽他们身影的尘埃灰飞烟灭。

    鱼王端坐在地。

    它的双肩被刺出了血,血染上了纯白的毛发,艳丽夺目。

    而赵襄儿则是濒死一般,她脸色惨白,七窍流血,嫁衣的下摆处,滴下的血液坠成了线。

    她看着鱼王,露出了遗憾的神色。

    她想将它逼入皇城。

    但鱼王的猫爪却正正好好立在皇城的线外。

    鱼王知道,她肯定在皇城中藏了手段。

    它都有些替少女可惜。

    它轻轻抬起了猫爪,正要击垮这个少女,然后让雪鸢给予致命一击之时……身后,似乎传来了花开般的细微声响。

    先前被飓风卷去的红伞在空中打开,悠悠下坠。

    烟尘散去的那刻,它恰好与鱼王和赵襄儿恰好连成了一条线。

    伞剑发出了感召。

    红伞为剑鞘,自当归于鞘中。

    它笔直而来。

    鱼王念力发动。

    伞与猫相撞,沉闷的巨响迸发而出。

    它们中心,狂暴的气浪卷起。

    红伞被气浪掀飞,两边将摧未摧的城墙也尽数碾成粉碎。

    这一击很沉,杀伤力却不大。

    但汹涌的气浪就像是推着后背的手。

    鱼王的爪子不自觉地向前挪了一寸。

    一寸……

    九羽瞬间纳回识海。

    赵襄儿神念骤动。

    下一刻,火光吞天而下,鱼王的眼前已不是城墙残破的赵国,而是无穷无尽的火海。

    它被纳入了赵襄儿的世界里。

    ……

    ……

    另一边,雪鸢的时间囚笼也已打破,那些时间在寒冷中凝成了真实的冰屑,簌簌飘落。

    雪鸢看着鱼王和赵襄儿消失的身影,终于感到了恐惧。

    先前赵襄儿二话不说逆命燃烧的模样也令她惊愕。

    是因为娘亲的缘故,才让你这般有恃无恐地搏命么?雪鸢愤怒地想着。

    此刻这个少年和女人虽也受了很重的伤,但时间的权柄凌驾于她的冰河权柄之上,更何况这白衣女人的剑体也十分恐怖,她单独对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有些吃力。

    但赵襄儿已与五道境界的大妖正面对抗,自己面对两个重伤的紫庭境难道要选择退缩?

    雪鸢的心绪挣扎着。

    神雀在她身边飞舞长鸣,声声惊心。

    不!我不可能比赵襄儿差!

    我可是在严寒之地,一刀一刀,杀死了无数的敌人和凶兽才劈砍出的境界与道路啊,凭什么不如这个在南州养尊处优的人呢?

    赵襄儿如今这般强,唯一的解释只有可能是娘亲给予她的东西太多。

    皇城为界……那是何等恐怖的权柄,若是将此力量给我,我一定可以比她做得更好!

    雪鸢愤怒地想着。

    但此刻,她也拼命地告诉自己要冷静。

    只有杀死了赵襄儿,她才能将这种不公真正踏碎,才能让娘亲知道谁才是她最强的女儿,至于鱼王大人的帮助,自有白藏神国的神使帮助她抹去,虽然她也答应了白银雪宫的神使一些条件,但等她真正回到了神国,哪里还需要顾忌他们?

    所以她必须要活下去,等鱼王大人出来,绝不可再做任何的冒险了。

    她说服了自己,所以并不觉得这是胆怯,反而可以心安理得地接受。

    一如当初佛堂中走出的广慈禅师。

    这种情绪是真正的瘟疫。

    这一刻,雪鸢自己都没有察觉,她在选择退让的那刻,道心便生出了一抹难以消除的影。

    师雨在临死之前至少做到了问心无愧。

    但她再也不行了。

    她也无暇去想这些。

    冰河的权柄像是一只只巢穴中飞出的鸟,它们有的化作了苍茫高悬的冰晶。

    冷冻之界、破霜之棺、雪华飞羽……洪荒覆雪的冰流像是穿透时间书页的剑,所过之处寒川呼啸,冰牙参差,她将这片天地重新带回了那个冰封万里,生灵绝迹的时代。

    这就是每百万年便会占据世界的冰河。

    宁长久吐了口浊气。

    呵气成霜。

    他抬起头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

    无需太多言语,两人握住了手。

    他们化作白影,齐齐升空,一如当年携手于南荒血战九婴那样。

    ……

    ……

    *(六十二章)

    (凌晨见!)

第两百四十三章:金乌朱雀

    火光蔓延。

    整座城都在燃烧。

    那是虚无的火,亦如它虚空中的鱼。

    这是赵襄儿的世界。

    她濒死的状态在此处顷刻复原。

    白猫立在火焰中,它长长的毛发无风自舞。

    “神国?”鱼王抬起头,望着神殿门口的少女。

    赵襄儿立在殿前,飘扬的嫁衣与火焰融为一体,放肆地在风中燃烧。

    她冷漠道:“你只有一个时辰时间了。”

    一个时辰过后,赵襄儿完璧归赵,除非白藏国的神使亲至,否则无人能挡。

    说完这句,赵襄儿转身回过殿中。

    恢弘的神殿也随之消失在了天际。

    鱼王踏上了街道。

    虚空无声裂开,一柄刀探出,刺向了它。

    鱼王看也没看这些鬼魅般到来的刀,因为每有一柄刀出现,它的对应位置便会出现一条鱼。鱼唇张开,将那些刀活吞入体内。

    鱼王猫下了身子,矫健地走过了街道。

    金色的战车向它驰骋而来。

    它伸出手,直接按住了那六蹄的骏马,金色战马前蹄奋起,却不能撼动白猫丝毫。鱼王的利爪刺破它顽石般的肌肉,将心脏捏得血肉爆裂。

    在金色战马死的瞬间,街道两边,蹄声剧烈响起。

    那些奔驰而来的战马,都是神国之中神使所驾的古兽。

    鱼王如同撕纸般随意杀死了几头神兽,接着,它猫瞳眯起,显然察觉到了一丝端倪。

    鱼王看着周围高高的院墙,灵巧地上了墙壁。

    那些战马和古兽不会破坏这里的墙。

    它望向了深深的院子,没有贸然进入,而是沿着围墙无声地走了一圈,一幕幕人间人间惨祸在院墙内发生着,他平静地看着,神色冷漠。

    这是所有的院子共同的悲剧。

    老人,女子,小孩,他们披头散发地从古井中爬出,腐烂的血肉摩擦着粗糙的井壁,露出了白森森的骨头。

    只是这些惨剧再惨,又岂能比它千年之前经历的更加残酷?

    鱼王不为所动。

    它知道这是赵襄儿的世界。

    这个世界或许可以给所有紫庭境的修道者碾压式的恐怖,但赵襄儿的权柄并不完整,它以五道境界行走此间,甚至可以无视这些虚无的火焰。

    但他必须将赵襄儿从这个世界里揪出来。

    鱼王这个境界的,多多少少都能够了解那些神国。

    赵襄儿的权柄创造的不是神国,但这个崭新的世界在规格上也与神国有着千里万缕的联系。

    创造一个世界需要哪些条件?

    鱼王一边行走着,一边想着。

    世界从不是凭空创造的,它需要找到这个世界的“神柱”,也就是它的神话逻辑。

    而这些神柱毁去,世界也会随之消亡。

    那么,这个世界的神柱又在哪里呢?

    白猫跃上天空。

    无穷无尽的火雀从焰火中飞腾而来,遮住了它的视线。

    白猫熟视无睹,反而以那些火雀背脊为台阶,灵巧跃动,几个窜身之后,便来到了天空的极高处。

    自皇城的上空俯瞰,这个世界就像是一个燃烧的炼狱。

    它望向更高处。

    天空像是颜料涂抹的一样,白蒙蒙一片,泛着不均匀但大体苍白的色调。

    它的猫眼泛起了明亮的白光,就像是点燃的剑气。

    它随手撕去那些火焰中扑来的凤凰与鸟雀,目光扫视过皇城。

    “原来如此。”

    鱼王说了一句,身子一跃而下。

    转眼之间,它来到了不死林中。

    穿越不死林,便可看到一口古井和与之相邻的巫主殿。

    古井仿佛连通的也是地狱,井下没有水,唯有喷涌而出的红莲狱火。

    它来到了不死林外。

    不死林外,侍卫般立着一个老者虚幻的身影。

    那是早该死去的巫主。

    在这个虚幻的世界里,巫主的境界也极高,堪称顶天立地。

    但鱼王是外来的生物,是入侵这个世界的异种,这里除了世界加持之下的赵襄儿,没有任何人可以做它的对手。

    巫主生前死在了老狐的手上。

    他死后再次死于妖首之手。

    鱼王杀死巫主只花费了三爪,但这依旧超出了它对于这个世界强度的预估。

    巫主死去,它踏入殿中,取走了那本与巫主殿顶端光束相连的古书。

    接着,它感应着这个世界的气息,瞬息数里,又来到了国师殿中。

    老国师正在书房中读书,他似乎看不见燃火的屋子,他手中捧着的书本也是红色的,那些书页的边缘舔上了火焰,每一个字都在烧着。

    老国师读得津津有味。

    然后他趴在书桌上进入了梦乡。

    他在梦乡中消散。

    鱼王看了他一会儿,直到他身影彻底散去,它才夺走了国玺。

    接着,他通过国师府的井来到了地宫深处。

    地宫深处,它看到了那个数个金属圆环构建出来的囚笼。

    囚笼巨大,撑满了整个地宫,里面已空无一物。

    鱼王凝视了一会儿,对着这个囚笼点了下头,然后转身,自另一个出口离去。

    那是皇宫的后门处。

    这座城再如何辽阔,森严,恢弘,它构筑的本质也只有那些,只需要拆解掉最关键的部位,它也只有轰然坍塌的命运。

    它能感应到这里的气息。

    那头赵襄儿口中的老狐狸,曾在这里与她发生过一次惊天动地的战斗。

    鱼王叹了口气。

    如今的天下,最强的老妖们都在各个皇城之下关押着,妖道不知已经式微到了何种地步。

    “圣人啊……”

    圣人曾许诺了五百年。

    如今五百年已至,你还会再次出世么?

    鱼王看着火焰灼烧的天空。

    那头老妖狐在这里败了一次,那就由它帮着赢回来吧。

    白猫抬起了手掌。

    它的毛发很长,几乎遮住了整个肉垫。

    它的爪子落下之时,身形已然暴涨了上万倍,那个大殿都只有它身子一半高。

    它对着大殿踩了下去。

    朱雀神阵再破。

    残碎的大殿里,鱼王抬起了爪子,掌心捏着焚火杵。

    这一刻,整个王城都开始震动。

    白猫抬起头,望向了天空的某处,淡漠道:“找到你了。”

    它的身边,虚空般扩散出的洞窟里,成千上万的鱼游了出去。

    它们穿越过废墟般的宫殿,摇动着鱼尾,缓缓驶向了天空。

    那是它的千军万马。

    白猫跳了起来,它将双手放在身侧,拉长了身体,摇动着向天空中游去。

    这些鱼每一条它都能叫出来名字。

    它们早已死去,如今成为精神构筑的虚幻,在它的虚空中不朽。

    事实上,这些鱼排场虽大,却没有什么杀伤力,它将它们始终带在身边,也只是缅怀。

    天空中,随着三根柱子倒塌,整个世界都已摇摇欲坠。

    上空的神殿露出了它原本的面貌。

    它像是一个辉煌的空壳。

    神殿的大门打开。

    幽暗的殿门中,少女徐徐走出。

    赵襄儿穿着那身红色的男装嫁衣,束紧了腰,身段显得更加纤细高挑。乌云般的秀发绑成了高高的马尾,干净利落地垂下。而她的腰间系着两把刀。

    双手的左右手交错搭在腰间的刀柄上。

    那是神荼与苍鸾。

    这两柄绝世的名刀从鞘中抽出,她的握刀的双手在胸前画了一个流畅的圆弧,如水的刀面划出了纤细的线,将满城的火光映出了锋利的色泽。

    “你是神的女儿,但身体里的心却还像人一样懦弱。”白猫看着绝美的少女,面无表情地说道:“我杀死巫主的时候,你就该出现的,那时,我或许还有所忌惮。”

    赵襄儿道:“我不在乎。”

    她马上就要离去,这个世界的存与毁她并不在乎。

    她只需要拖延足够的时间,拖到子时之后神雀降临,到时这头白猫必死无疑,而她虽要走了,但至少可以保住宁长久和陆嫁嫁的性命,临走之前说不定还有机会说上声百年好合之类的祝福语。

    她缓慢地走下神国的台阶。

    少女似是想试一试这刀趁不趁手,手腕灵动地斩切了一番,留下了数百道缭绕的影。

    “这是我的世界,我是主,你是客,哪怕是畜生,喧宾夺主也是无礼的。”赵襄儿淡淡说着,她自火海中走来,衣裳蝴蝶般舞着。

    鱼王没有说话。

    它的眼睛一点点眯起。

    “可别像师雨那样,一下子就死了。”

    破开虚空的鱼群千军万马般压了上去。

    神荼泛起了血红的光,苍鸾则化作雪白的颜色。

    她于空中跃起,身影划过钟灵的弧线,双刀的刀刃拖出细长的线,当空斩落。

    刀身振鸣。

    鱼王的利爪撞上了她的刀刃。

    它陡然一惊。

    撞击的那刻,赵襄儿收敛了所有悠然的神情,刀锋大放光明。

    这股刀意在她的世界里,瞬间来到了紫庭巅峰。

    然后……越了过去。

    鲜血在火光中盛开。

    千军万马般的虚空之鱼纷纷破碎,好似一场纯黑的烟花。

    ……

    ……

    外面的世界里,火同样在烧着。

    那里燃烧的,是雪。

    整条冰河都烧了起来。

    ……

    陆嫁嫁白暂的剑体上留下了许多细密的伤口,那些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她与宁长久握着手并肩立着,相互治疗着对方的伤。

    整个赵国的灵气便都朝着这里涌了过来。

    五道境界的一击在他们的身体里造成了短时间无法愈合的伤。

    但雪鸢同样没有发动进攻。

    她似是打定主意要严防死守。环绕在她身边的冰河好似一座固若金汤的城,那个城是由一个接着一个的领域围成的,哪怕他们联手,在短时间内也无法摧破任何一个。

    “襄儿妹妹还是完璧之身么?”陆嫁嫁忽然问道。

    原本杀气凌人的宁长久听到这个问题,气息一下子低了半截,他问道:“这种时候,你问这个做什么?”

    陆嫁嫁道:“只是想知道……万一我们输了就没有机会知道了。”

    宁长久牵着她沁凉的手,轻轻摇头:“没有。”

    陆嫁嫁嗯了一声,谈不上高兴还是失落。

    她目视前方,所有的情绪皆在脸颊上淡去,她的身体愈发寒凉,仿佛即将化作一柄真正的剑。

    “杀了她。”陆嫁嫁低语了一句。

    宁长久点头之间,陆嫁嫁已松开了手,她以身为剑,冲入了那冰雪皑皑的城墙里。

    雪白的剑裳之外,赤色的剑火燃烧着,她凿向了雪鸢创造的冰河,像是撞向茫茫冰山的大船。

    剑刃的尖端刺入其中。

    数十座雪山同时震动。

    其余的、所有雪白的剑芒都似化作了剑气的焰浪,随着陆嫁嫁的身影向前推入。

    严寒的场域里,雪鸢将手按在了刀柄上,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没有选择贸然出手。

    因为她知道,以陆嫁嫁的碎冰速度,想要穿越十余个领域近身,至少得花费两个多时辰。

    而她真正忌惮的,是那个悬立在远处的少年。

    她几乎感受不到他身上散发的杀意,但越是如此,才越令人畏惧。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宁长久的瞳孔中燃起了金焰。

    雪鸢看着他的瞳孔,心神微动。

    恍然间,她明白了过来,在赵襄儿与鱼王一同进入城中的时候,她便已经败给了赵襄儿。

    此刻她的道心是不稳的。

    这与当初在北国寒岁国征战杀伐的自己根本不同。

    不知不觉中,她发现自己已经变了,变得怯懦了,她甚至明

    白这种怯懦的来源——因为她的身后多了一只五道境界的白猫。它在身边时,自己可以无所畏忌,而当它消失时,底气便也没了,畏惧便自然而然地于心底滋生。

    雪鸢的心中下了一场雪。

    寒冷雪暂时压下了埋藏于深处的怯弱。

    寒冰之雀飞出衣衫,冲天而起。

    神雀羽缘如剑,历历分明地展开,它头顶短匕般的关羽变长了数倍,尾羽绸缎般柔软,它垂落下来,像是条蜿蜒的瀑布,也好似崭新的银河。

    这是是她自幼的信仰。

    神雀展翅,高悬头顶。

    雪鸢终于重新找回了那种一往无前的无畏信念。

    宁长久看着那只雪鸟,他的脸上一丝表情也没有。

    “你这样的人,怎配是襄儿的姐姐?”宁长久淡淡开口。

    雪鸢毫不忍让,她的声音也穿风透雪而来:“你这样的人倒确实配娶赵襄儿,一对奸夫淫妇……”

    宁长久看着那只飞来的,带着雄硕之美的雪鸢鸟,高高举起了一只手。

    接着,神雀飞行的身影慢了下来。

    雪鸢心弦紧绷。

    她仰起头,看向了宁长久手臂指向的上空。

    他的掌心上,托着一轮太阳。

    那是一轮赤红色的太阳。

    太阳的正中心,好像还盘踞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是……

    不待雪鸢猜测,一声令她心惊肉跳的唳鸣声猝然响起,刀一般割开夜色。

    就是这种声音!

    这该死的鸟叫声……

    雪鸢也感受到了畏惧。

    冰河之中,陆嫁嫁穿行的身影却覆上了一层金光。

    她的剑体与那轮红日相映着,散发出了璀璨夺人的光芒,她手臂轻挥,层出不穷的数百根冰牙被她瞬间斩断。

    雪山断裂声雷鸣般响起着。

    雪鸢无暇去看那边了。

    “金乌……金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她失控般忽地嘶喊了起来。

    她终于明白了这种恐惧的来源。

    那个金影竟然是传说中的金乌。

    难怪它可以压制雪鸢的血脉。

    可是……最后一头金乌不也在千年之前灭亡了吗?

    这又是什么?

    为什么这种上古的太阳国的神鸟,还残存于世间?

    史书中,当年太阳神国的国主“相”可是能与朱雀神捉对厮杀的恐怖存在啊!

    雪鸢感觉自己的信念被颠覆了。

    但此刻哪怕是朱雀亲至她也要硬着头皮作战……

    她强忍着克服了心中的恐惧,操控着雪鸢,将风雪催发到极致,试图遮蔽那轮红日的光芒。

    宁长久头悬红日,笔直地冲入了风雪之中。

    炽烈的火光炸了开来。

    雪……烧了起来。

    红日与雪砸在了一起,翻滚着碎金般的光。

    宁长久拔下了一根金乌的羽,羽毛在手中变长,化作了令箭般的模样。

    那是他的剑。

    金乌现世,照彻了黑暗,却未能立刻穿透飞雪。

    先前金乌在赵襄儿世界中的一战造成了难以修复的创伤。

    他们互相消磨着,厮杀着,雪与雪相撞,光与光相融。

    半个时辰的时间在对峙中过去了。

    陆嫁嫁冲击着她的领域。

    宁长久则耗在上空的风雪里,试图以这柄金乌羽剑刺破厚重的雪幕。

    “呵呵呵……”雪鸢看着金乌,瞳孔中重新焕发了神采,她笑道:“原来是幼雀,原来只是幼雀啊……一只不满二十岁的金乌,逞什么威风?”

    “明明是雪鸢,却聒噪得像乌鸦似的……”宁长久冷冷道。

    他的剑一寸寸推过厚重的风雪。

    “呵,乌鸦聒噪,你是在骂自己?火凤和金乌相配?你们可真是天作之合啊……”雪鸢冷笑道。

    “火凤?你果然眼瞎。”宁长久说道。

    “嗯?什么意思?”雪鸢不以为意,只当他是想激怒自己。

    “你以为,火凤凰能拥有世界的权柄,能创造出这样的国?”宁长久道。

    雪鸢眯起了眼:“她若不是火凤凰,那她还能是什么?”

    宁长久道:“襄儿早就与我说过,我们眼中的火凤,在她的眼里却是朱雀,你与她……根本不在一个世界里。”

    “朱雀?怎么可能?!”雪鸢知道自己需要冷静,可她还是忍不住嘶喊出声:“你休要唬我!”

    宁长久道:“在最初的年代里,第一只浴火涅槃的凤凰化作了朱雀……那是三千神国唯一的神,而襄儿是神唯一的、真正的传承,你自始至终蒙在鼓里,你是白藏神国的棋子,也是岳母娘娘的弃子!”

    “仔细想想吧,想想赵襄儿展现的元素和力量,那些力量,真的是一只年幼的火凤可以拥有的么?”

    “这个时候了,别骗自己了……”

    宁长久的话语雷声般在她耳边炸开。

    “胡说八道!”雪鸢怒道:“你休想诈我……白藏,你怎么知道是……”

    她话到了一半,恍然明白对方就是在诈自己。

    她的精神崩到了极点。

    月满则亏。

    也是此刻,风雪中露出了一丝裂缝。

    宁长久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剑尖扎入了破绽之中。

    雪幕终于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灼灼光芒照彻了风雪。

    他的剑刺了出去。

    这一剑没有一丁点杀意,就像是无意掠过湖面的,白云的倒影。

    这是天谕剑经下卷的剑。

    自剑灵离开身体后,这是他第一次真正使用此剑。

    剑向着雪鸢的咽喉刺去。

    与此同时,那一道道环形的领域中,陆嫁嫁碎冰踏雪而来。

    她身影所掠过之处,冰塌雪陷,发出了节节雷鸣般的惊响。

    ……

    ……

    (兄弟萌晚安)

    (感谢书友秦糯米打赏的一个舵主呀!谢谢书友深夜支持~)

第两百四十四章:双国

    朱雀世界,大火。

    火焰中的世界摇摇欲碎,拱状的穹顶上空已裂着赤红的纹,纹路蔓延至整个世界,就像一个即将在窑中烧毁的瓷器。

    火光充斥的天空下,少女与白猫的决战已然白热化。

    他们斩出的刀光与灵气在世界的上空激荡,高楼一栋栋地摧毁,院墙一座座地倒塌,人们从围墙之内或奔或爬地跑出,他们哀嚎着冲上街道,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然后被那些金色的战车冲撞而过,骨头尽断,血肉横飞,脸庞在高速的撞击之中扭曲得不成人形。

    这个世界正在被摧毁。

    恶鬼争先恐后地爬出残酷的地狱,然后被冷漠的神灵碾得支离破碎。

    血骨堆叠,被马蹄和车轮碾成血泥,无一生还。

    这好似一整个人间的缩影……

    而上空,赵襄儿纤长的身影化作一道道影子,她斩出的每一道刀光,都足以横跨一整座城池,神荼与苍鸾纵横着赤白的线,那些线在展开之后变成平滑的刀光,朝着鱼王的所在之处尽数斩出。

    鱼王的身影被隐没在刀光里,它的坐下骑着一条数十丈长的鳝鱼,鳝鱼带着它在刀光中腾挪了三息,便被斩成了三百余节。

    鱼王的妖瞳同样凝重,赵襄儿所展现出的境界超出了它最初的预料。

    刀光之中,它一边闪躲,一边全力地发动着进攻。

    它并非打算在赵襄儿的世界里杀死她,因为它隐约察觉到,在这个世界里,除非一击将她直接杀死,否则她可以不断地复生!

    “你不是火凤啊……幼凤没有这般强大。”鱼王看着她爆发出的力量,道:“你果然是她真正选定的人……”

    境界越高对于天地的忌惮越深,哪怕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它也不敢将“朱雀”两个字说出。

    赵襄儿双刀再次劈下,冷冷道:“娘亲不选我选谁?”

    鱼王伸出利爪,爪尖精准地击中了刀身最薄弱之处,苍鸾之刃如被铁钉钉住七寸的蛇,刀气转眼消散,那柄同时而来的神荼也被它的利爪卡死。

    “你以为你有多么优秀?”白猫冷冷回应。

    “你们这些修道者……不过是得天独厚罢了。”鱼王的心中涌现出了愤怒,在格开了双刀之后,白猫双臂交错一抹,两道白光带着不逊于赵襄儿名刀刀意的速度,向着她的怀中切去。

    赵襄儿闪身避开了气刃的中心,反掌握刀向外一挡,拂去了后续逼来的,杀机勃勃的白刃。

    “你真以为自己是艰苦卓绝,天赋异禀,靠着一口自强不息之气逆流而上才一步步走到这里的?”白猫的瞳孔通红,它怪笑着扑了上去:“别傻了!你能这么强,只因为你娘和朱雀神国有关!你是神国的后裔,是天生的神子……”

    “这个世界上,天赋比你高的,毅力比你强的,受过的苦难是你十倍百倍的,千年以降,光是我见过的就数不胜数了啊……”

    “可它们最后又是什么结局啊?”

    “它们耗费了你上百倍的时间也未必可以迈入五道……你知道一条鱼,潜出大妖饲养的必死之池,从污水横流的沟中游到窄小的溪流,百转千回,绕了几万里的路,险象环生,最后化作一条蛟龙需要多久么?”

    “可……可即使是这样,最后还不是被那些高高在上的神灵扒皮抽筋打碎魂魄!”

    “你们这些古神啊……”

    白猫看着赵襄儿背后伸出的凤火之翼,声音尖锐。

    怒火在天空中焚烧着。

    两人在交错的光中高速移动,化作刀光触及不到的影。

    鱼王哪里还是白猫,此刻的它,分明是咆哮世间的恶虎。

    赵襄儿的刀光被短暂地压制了下去,然后化作更密集的怒流重新扑出。

    少女的身影在火光中艳丽无双。

    她的身影挣出白猫的交织的爪气,带着雪白的怒流冲了上去。

    “你说这些又做什么呢?冤有头债有主,你看不惯古神欺负,受不了古神压迫,那你去反抗他们啊!”赵襄儿的刀光撕开一切,漆黑的马尾高高地甩动着,黑白分明的眼眸里喷出了火。

    “你现在这样算什么?口口声声说着不公,最后还是沦为古神的奴隶和棋子!”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给杀我找一个心安理得的借口罢了。”

    刀光挥舞,灿烂地压了下来。

    赵襄儿只在六岁的时候在宫廷的武馆中学过刀术,之后的岁月里,她所有的刀法剑法都是她揣着一把木剑在山林里摸爬滚打学来的,根本没有招式可循。

    鱼王被这不讲道理的刀光逼退了一些,它听着赵襄儿的话语,心中的疤痕被揭了开来。

    它利爪暴涨了数倍:“你闭嘴!古神该死,你也该死,你们这些活了几千年,养尊处优几千年,漠视天地的人都该死!”

    恶虎震消山林。

    风涌起。

    那不是简单的风,而是世界震颤引发的空间流动。

    狂风扑面如刀,赵襄儿交错着双刀格于胸前,立下的防护领域被狂风撕开几道口子,几缕秀发被斩碎在了风里。

    “古神……古神也不过是生得早罢了!论毅力,艰苦,决心,你们哪里比得上我们?”

    “当初,当初你们还立下了那个弥天大慌,蛊惑了不少大妖,若非圣人出世,破碎了这个弥天之慌,当时不仅是我……整个人间的大妖都会葬身你们口中的天国里啊……”

    “神国口口声声镇守天地规矩,守护天下生灵,妖就不是生灵么……”

    “哈哈哈,说来可笑,最后你们选中了更聪明的人族……他们确实聪明啊,我们妖族没有做到的事情,竟然真的被他们做到了。”

    “你们……活该!”

    鱼王知道赵襄儿或许听不懂这些,但它也不在乎对牛弹琴,它只是想宣泄,在这个与世隔绝的世界里放肆宣泄,它要宣泄被封印五百年的不满,它要将这个世界打得天穿地破。

    猫的手掌拍上了赵襄儿交错封守的双刀中央。

    刀刃一黯,她的身影被空间的狂风和猫爪的冲击力一道压了回去。

    “聒噪……都做了别人的猫,还妄想着像老虎一样震啸山林?不是只有在脖子里加个项圈才算是奴隶的……”赵襄儿眼眸如刀,她手腕一颤,震去了刀刃上纠缠的气流,淡淡道:“你们圣人若是归来,看到当年的妖怪都成了这般模样,想来会很失望吧?”

    “你个小丫头懂什么?”白猫怒吼着,妖道的境界在体内掀起了磅礴的力量,那些力量自它根根炸起的毛发上迸发而出,像是千万柄细剑同时出鞘,剑气一瞬万里,足以将整个天空都捅成蜂窝。

    雷暴般巨大的脆响声在空中不停响起。

    赵襄儿的境界终究是假的,她虽然在短时间内斩出了数道属于五道之境才能拥有的锋芒,但世界的力量也在被她压榨着,数千道的刀光横流而过之后,她的境界也开始摇晃起来。

    而鱼王却是越战越勇,那压抑了五百年的怒火带着五道之威不停地砸在赵襄儿的身上,砸在这个摇晃不定的世界里。

    鱼王立在原地,随手打了个响指,三道白色的,类似鱼一样的弩箭向前旋转着飞出,留下了三道螺旋纠缠的雪白烟迹。

    弩箭撞去,赵襄儿以刀身格挡。

    乓!

    又是一声巨响。

    赵襄儿的力量不足以拂去冲击而来的弩箭,被那股充沛的力量迫着向后飞快倒退。

    鱼王又打了两个响指。

    它左右两侧的虚空里,各有三道鱼状的箭高速射出,拖着细长的白气,精准地撞向赵襄儿的所在。

    刀身的颤响声中,少女被直接撞入了破碎的皇城之中。

    弩箭似花炮炸膛,在将赵襄儿砸入皇城之后猛然炸开,掀起了冲天的白光,将无数金色的战车吞没,震成金色的碎末。

    白猫对着那片烟尘腾腾的废墟点出了一指。

    尘埃尽散。

    赵襄儿倒在了废墟的深坑里,双刃的刀尖皆以被折去,刀身光泽黯淡失辉。

    “仅此而已了?”鱼王冷冷问道。

    天空中的裂纹越来越大。

    在这个世界里,它们本就是此消彼长的状态,赵襄儿一旦露出颓势,便会被越战越勇的鱼王压得根本无法起身。

    赵襄儿没有说法,她抿着唇,将血硬是咽了下去。

    世界的

    法则涌入体内,飞速修复着她身体的创伤。

    白皙纤细的手臂上,鲜血流淌过手腕,落于刀身,自刀锋断裂处滴落,被火焰蒸发干净。

    她一言不发地将带血的身躯从废墟中拔起,身后破碎的翅膀在火焰中重新凝聚成型。

    刷!

    少女身影一闪即逝。

    天空中的火焰燃烧得更盛。

    她手中模拟出的名刀仿品重新淬火变得完整。

    鱼王看着她扑来的,声势浩大的刀光。它能感受到这刀气边缘已然隐隐溃散了。

    它叹了口气,道:“徒劳而已。”

    少女的刀停在了它脑袋前的一尺。

    它雪白的毛发依旧保持着原本飘拂的纹路,甚至被刀气波及。

    瞬间,赵襄儿再次被震开,她在空中被击得飞速后退,与此同时,她挥舞刀刃,一边后退一边画下一个个带有朱雀纹的防御结界。

    鱼王抬起了手,一前一后作张弓搭箭状。

    琉璃碎裂声响起,铁箭破风之音连续响起。

    朱雀的结界立刻被击碎,只剩下燃烧的边缘。

    那是三支箭。

    赵襄儿运足了灵气,以附着法则之力的刀刃进行格挡。

    好不容易修复好的刀刃在触及到铁箭之后再次折断。

    第三支也接踵而来。

    赵襄儿以刀柄一夹,抵住了那支拖着雪白气流高速旋转而来的箭。

    法则崩碎声响起,她被压得不停后退。

    鱼王则像是马戏团里穿越火圈的老虎,一连越过七十余个火圈,扑到了赵襄儿的面前。

    白猫抬起爪子,挥落下去。

    鲜血喷涌。

    赵襄儿抵抗着箭的手脱力,高速旋转的箭矢刺入了她的胸膛,带着巨大的力量将她砸入了城墙之中。

    燃火的城墙大面积地崩碎,露出了其后虚无的界。

    白猫看着自己的手指。

    它或许不是世上最强的猫妖,但它的手指绝对是猫类中最灵活的。

    也是得益于此,它才可以像人类一样,修炼各种需要掐诀的道法。

    倒塌的城墙碎片连同着虚无的大火吞没了赵襄儿的身影。

    天空的裂纹越来越大,几乎看到其后露出的,外面的世界的夜空。

    城墙下赵襄儿的气息也越来越微弱。

    鱼王感受到了一股空虚,它回想起了赵襄儿先前的话语,也生出了一丝惘然之情。

    它遗憾于现在的自己,但因为别无选择,所以并不后悔。

    “结束了……”

    它说着这句话。

    当年也是差不多的位置,那只老狐狸也在皇宫广场的废墟中这样说道。

    历史再次重演。

    一道火光在城墙中升起。

    那火光在火光中就像是水在河流中,哪怕是鱼王最开始也没有发现。

    等它注意到时,那团火光已经升空而去,破开世界的隔阂,在外面绚烂炸开。

    那是传令的烟火。

    此刻城外的夜空,应是被这烟火照得格外醒目。

    鱼王皱起了眉头,不明白她这么做是要干什么。

    ……

    远在战场之外的白城……

    “看那里!”

    “是陛下的令火!”

    “竟是今夜……”

    短暂的交谈声里,整个白城的守卫瞬间醒了过来,他们看着天空中炸开的火焰,神色激动而振奋。

    这个沦落在瑨国手中的,赵国的国土,终于要在今夜回归赵的版图,而如今的赵也已今非昔比,成了南州一隅最强大的国。

    城中,熟睡着的人们还不知道此刻正在发生的一切。

    “拔旗!”

    为首的将领振臂,发出一声怒吼般的高呼。

    城墙上,所有的瑨国旗帜被同时拔下,高高举起,拔出腰刀斩断,掷到了城楼之下,与此同时,原本旗帜的空缺上,赵国的国旗整齐地插了上去。

    绘着火雀的旗帜在夜风中张扬舞动。

    城墙上征战多年的将领们,明知道这一刻必将到来,但烟火腾起,旗帜改换的那一刻,依旧忍不住老泪纵横。

    赵国的军歌在皇城上空唱响。

    自今夜之后,赵国……终于完整了!

    ……

    朱雀的世界里。

    赵襄儿命运的最后一环终于补齐。

    朱雀最后的封印也不复存在。

    城墙的碎片掀开,少女冲天而起,她的身后不再燃烧虚幻的羽翼,仿佛她就是神明的本身。

    鱼王看着她,露出了震惊的神色。

    世界凝成时,原本镶嵌于识海的的深处无法移动的九羽竟自由出世,化作了漆黑的利刃被她重新握在手中。

    赵……襄……儿。

    她轻轻念了一遍自己的名字。

    下一刻,她的鱼王的瞳孔中消失。

    巨大的压迫感自白猫身后传来。

    赵襄儿在九灵台上盘膝而坐,一如当年她的老师。

    鱼王转过身,看着她,它没有畏惧,冷冷道:“谁还不是五道之境呢……”

    虚空之中,鱼贯而出。

    白鱼化作的弩箭画着千万弧线,一道接着一道地射向赵襄儿。

    赵襄儿抬起头,她感受着身体里的力量,有些茫然。

    她知道,世界崩碎的那刻,不用等到神使迎接,她便要提前离开了。

    这也是她一直没有让赵国完璧的原因。

    “完璧归赵……”

    赵国完璧,她亦是完璧。

    还是没能摆脱自己的宿命么?

    她苦笑了一声,随后伸出手指,开始写字。

    黑色的光炸了开来。

    鱼王同样不顾一切,将力量调动到了巅峰。

    它本不愿如此,因为这样也是在逆命燃烧……

    它的身影开始暴涨,露出了妖道之中本来的面目。

    那是一头身形堪比城楼的大猫,它的毛发极长,微微弯曲,在火光中水一样晃动着。

    它扑向了九灵台旧址上的赵襄儿。

    赵襄儿第一个字已经写成。

    “走。”

    走字。

    世界向着鱼王倾斜。

    它被冻结在世界之中,明明在向前,但实际却在后退。

    “走”,这是逐客之令。

    接着,赵襄儿飞快写成了第二个字。

    “乂”字。

    那是两道刀光,一道是神荼的红,一道是苍鸾的白,它们交错闪过,露出了最开始更强盛的锋芒,一如交错的、倾斜的十字,向着鱼王所在的方向压了过去。

    “乂”字劈来,撞上了它巨大的身影。

    刀光在它的毛发上炸开。

    它身体向后仰去,压上了城墙的废墟。

    鱼王身前,雪白美丽的毛发被灼烧去了大半。

    当年国师临死前写的便是这个“赵”字。当年他便相信,许多年后,赵襄儿可以写出更好的“赵”。今日,她终于做到了。

    赵襄儿起身,手中握住了那柄漆黑的剑刃。

    世界与她一同燃烧。

    鱼王感受着胸口传来的痛意,神色不甘。

    要死了么……

    生死之际,它生出了一丝恍惚。

    它想起了自己还年幼的时候……

    那时候它是一头骨瘦如柴的幼年白猫,它是被一只女妖捡回来的,那只女妖没过多久就抛弃了它,把它扔到鱼塘附近,自生自灭。

    也是那时,它结识了很多鱼类。

    “真羡慕你们,可以在水里自由自在的……”它当时对一头探出水面的老鱼这样说。

    它永远记得那条老鱼的神情,它告诉它,这根本不是鱼塘,只是供那些大人物垂钓玩弄的死水……它们自被扔到这里之后,就注定了死亡。

    白猫问它,你们不能不咬饵么?

    老鱼告诉白猫,那些大妖会抽走所有的食物,让它们饿上几天几夜,饿到哪怕一死也想吃上一口东西……后来有一次,它们下定决心以淤泥为食填充独自。那天,那个妖怪一

    条鱼也没有钓上来,然后它一怒之下用雷电之力贯透了整片鱼塘。

    当时几乎所有的鱼都被电死了,那头妖怪也不收拾,任由它们漂浮的尸体腐烂变臭。

    老鱼给它看了自己鱼鳞乌黑的伤疤,告诉它,自己是那时候幸存下来的鱼之一,它们靠着吃同伴的尸体活了下来……

    白猫看着鱼塘,颤栗不止。

    后来,它认识了池塘中的不少鱼,它记得它们的名字和样子,这些名字也在后来它叼着鱼篓的时候,一个接着一个地在它面前死去。

    白猫从最初的心如刀绞到最后的麻木。

    它想要杀死这些妖,想要离开这片个可怕的、梦魇般的囚笼。

    可它们的境界差得太多。

    它问老鱼,怎么样才能修行,怎么样才能变强。

    老鱼哪里知道,它只是猜测,修行便是做常人做不到的事情。

    常人做不到的事便是修行……

    白猫苦思冥想之后,开始练习打响指,练习用手指使用一些简单的工具,光是这个过程,就耗费了足足十年……十年之后,它终于拥有了人类一样灵活的手指。

    但功法又从哪里弄呢?

    那是妖们垄断的东西,根本不可能流到它的手上。

    它想了许多办法,险些被妖怪直接打死。

    直到有一天,那头垂垂老矣的鱼再次浮出了水面。

    它告诉了白猫一个秘密。

    它能够活到现在,除了自身的意志,靠的……还有它腹内的一样东西。

    那是它饿极了的时候,在淤泥中无意吞食的一卷书籍。

    “把我的身体剥开吧……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希望能帮到你。”老鱼认真地说着:“它在我身体里,所以我死不掉……你要答应我,杀掉我之后,一定要带着它们……走出去啊。”

    老鱼跃上了岸,躺在泥板上,闭上了眼。

    “我不能杀你!”白猫抓起它,要将它重新扔到水里。

    这是它最后的朋友。

    老鱼缓缓道:“水是所有鱼的宿命,死亡是所有生灵的宿命……杀了我把,我已经离开了水,不想再回去了,让我回到,回到所有生灵的归宿里……”

    许久之后,白猫颤抖着伸出了猫爪,撕开了它伤疤包裹的鳞片和血肉,在它的鱼腹中取出了秘籍。

    老鱼直到死去,也一声未吭。

    它的鱼瞳变成了白色。

    白猫拿着血淋淋的,沾着胆汁血液的秘籍,嚎啕大哭,哭得声嘶力竭,哭得肝肠寸断……

    从此以后,它踏上了修道之路。

    池塘中的鱼换了一批又一批。

    终于有一天,它这只不起眼的,帮妖怪叼着鱼篓的猫被人发现了。

    发现它的,是最初将她捡回去的女主人。

    她觉得这是可塑之才,将自己带了回去。它本以为自己的生命迎来了一丝希望,但没过多久,它不过是夜里叫了两声,便被那女妖冷漠地挥刀阉了……它满地打滚,却连痛苦的喊叫都不敢发出一丝。

    所以,它后来把毛发长得很长,那不是为了遮掩别的,而是为了遮掩那丑陋的屈辱的疤……

    之后又过了多久,十年,二十年,五十年……

    鱼塘中的鱼死了无数……它眼睁睁地看着它们一批批死去。

    它始终没有完成老鱼的遗愿。

    又过了不知多少年。

    一个暴雨之夜。

    它终于彻底修成了这个功法。

    它发疯似的狂吼惹来了女主人的不满,那女妖拿着棍子如常地打向了它。

    它扭过头看向了她,瞳孔在雨夜中发着光。

    惨叫声响起。

    那是女妖的惨叫……

    冰冷的雨是复仇的鞭子。

    它听着她的惨叫,听着她的道歉求饶威胁谩骂……它撕烂了她的身体,揪出了她的内脏,将她折磨到最后一口气时,才割下了她的头颅。

    那是杀戮的夜晚。

    功法大成之日它才发现,这些奴役了它们多年的妖怪,原来是这般弱小啊……

    它不停地杀戮,不停地杀戮,杀得血流成河,杀得满天大雨都带上了血腥味。

    它带血而归时,满池的鱼都越出水面,迎接它的凯旋。

    那是它的凯旋之夜。

    距今已一千五百多年。

    它打碎了堤坝,终于给了它们自由。

    但也是此刻它才发现,原来这些趾高气昂的妖怪,也被圈在一个更大的围墙里,它们是另外一批大妖的奴隶。

    它潜修了许久,确认自己的境界比城主更高之后,又在一个暴雨狂流的夜杀死了它。

    它走出了那个牢笼。

    接着它发现,这些城,原来都是那些古神围起来的猪圈……

    那些古神……强大到令人绝望。

    哪怕后来,它修到了五道之中,依旧无法忘记那一夜的绝望。

    后来它杀死了无数的生灵,变得嗜血,变得冷漠,它开始渴求那最终的通天之路,它要逃离这个永无休止的炼狱,去寻找真正的大自在!

    可后来……

    后来……

    一路打破囚笼,最后总会遇到拼尽全力也打不破的……

    血水流淌过它的身躯,它发出了一声痛苦的咆哮。

    它知道,那个白衣女子,那个白衣少年,和这个名为赵襄儿的小凤凰,他们能活到今日都背负了许多。他们就像当年的自己,满怀信心地走在通天的道路上。

    而自己却再不是当年雨夜中的那只猫。

    它成了古神的奴仆。

    它与他们为敌了……

    或许这就是世间生灵永远也打不破的桎梏。

    它觉得可笑,也可悲。

    能自久远年代存活至今的生灵,谁还不曾是可泣之人!

    鱼王发出悲伤的咆哮。

    “赵”字在它身前破碎。

    它的身后,一个巨大的黑影破空出现——那是一头鲸龙。

    它有整个皇城那么大。

    白猫骑在鲸龙的背上,扑向了赵襄儿。

    赵襄儿立起身子,神色凝重。

    她也无法确定自己能不能赢。

    但路只有一条,便是将刀压向前方……

    漆黑的九羽之刃里,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光芒。

    她也切了过去。

    整座城就此破碎。

    巨大的冲击力将破碎的城国碎片掀起,震上了天际。

    世界在这一刻毁去。

    ……

    ……

    鱼王的身影向后跌去。

    它身受重伤。

    但它知道自己赢了。

    世界已毁,赵字被碎,赵襄儿无法马上飞升,自己只要稍复力量便可以轻而易举将她制伏,杀死……

    但它并没有觉得愉悦。

    这些年轻人的眼神那么熟悉……那也是它曾拥有的。

    它再次想起了老鱼跳上泥板岸的场景。

    它明明已被那秘籍赋予了长存于世的力量,但它依旧挣扎了十年,最后愤然一跃,摆脱了作为鱼的宿命。

    它明明那么老,那么弱,可鱼鳞剥去,开膛破肚的时候,它一声不吭,视死如归……

    白猫哑然。

    老鱼若是看到现在的自己,不知会作何感想……

    它的眼前,出现了一丝光。

    妖瞳睁开,它看到了赵襄儿。

    一个明明眉清目秀却近妖似魔的红衣少年正抱着她。

    他握住了她的手,接过了她手中的剑。

    而白猫的置身之处,却不是夜色的皇城。

    那是一个空旷的世界,星火破碎的残片高高悬浮。

    白猫明白了过来。

    “这是你的国?”它问。

    “这是你的坟。”他说。

    ……

    ……

    (凌晨……尽量见!)

    (我喜欢这样的章节,写的时候能感受到写文的快乐。)

    (顺便推荐一本朋友的新书:《自幽冥归来》,我看了开头,感觉挺好的。)

第两百四十五章:沉鱼落雁

    空旷的神国浮动着细碎的金辉。

    庞大如殿楼的星火碎片流动着岩浆,在空中缓缓沉浮。

    宁长久穿着破碎的红嫁衣,修罗的金光已然退回了血肉,他的脸色发白,嘴角还有血迹没有抹去,清清瘦瘦得好似一个书生。

    他分开了垂落到少女脸颊上的,披散的长发,伸出柔软的袖子为她擦了擦脏兮兮的脸颊。

    赵襄儿的身躯痛苦地蜷缩着,先前世界破碎,后续的力量不足以支撑她维持五道的境界,所以她在白猫亡命般的一击里受了不轻的伤。

    而世界破碎的那一刻,等待多时的宁长久瞬间锁定了那两个身影,用金乌罩了上去,将他们一前一后纳入自己的世界里。

    这是他的不完整的国。

    鱼王缓缓起身。

    它的毛发烧焦了大半,它知道,正如老鱼说的那样,它即将回到所有生灵共同的宿命里。

    这个世界上,囚笼一个套着一个,走出了自以为的方寸之地,见到的,也只是更广阔的牢笼。生灵做的,要么是接受,要么是继续突破到更广阔的天地里,直到彻底碰壁。

    天地是无穷无尽的,哪怕最聪慧的智者,也无法想象出它的边界。

    少年也抱着她站了起来。

    鱼王看着他。

    宁长久嫁衣墨发,面容柔和的线在金光中逐渐变得硬朗,似刀锋削成般的锐利,此刻他披散头发的模样好似地狱中俊美的红衣之鬼,却又带着萧索落拓的意味,他这般模样,明明该被这个金色的神国熔炼,可他偏偏又是此间的主宰。

    “你叫什么名字?”鱼王捂着胸口,咳嗽着问道。

    “宁长久。”少年抬起了头。

    他的瞳孔一片金色。

    这一刻,鱼王感受到了可怖的威压以及来自整座天地的愤怒。

    那股近似妖魔的气质在他抬头的那刻骤然散去,此刻他的模样,好似守护了这残破神国千年的天神,那双瞳中藏的,是寂寞了万代的光。

    鱼王看着他,从震惊中慢慢恢复了心绪:“好名字,也祝你们好运。”

    宁长久问道:“白藏为什么要针对朱雀?”

    鱼王笑嗤笑道:“我区区五道,哪里知道这些?”

    宁长久问:“那圣人到底是谁?”

    鱼王道:“我没有见过它,但我知道他是伟大的,也是第一个触摸到这个天地牢笼边缘的人。可惜……哪怕是他,也未能将其打破。”

    宁长久皱眉道:“牢笼边缘?”

    鱼王点头道:“我没有触碰过,但是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见到的……这个世界,如今或许太平了,但它背后的真相,远远比你想象的要残酷得多。”

    “这是宿命的世界?”宁长久问道。他想起了夜除。

    鱼王轻轻摇头,它用爪子梳理着自己枯萎的发,神色带着惋惜和遗憾:“哪有这样简单啊,那是比宿命更残酷得多的东西,圣人说过,只有死亡是生灵唯一的归路。”

    每种生灵都有自己与生俱来的宿命,但死亡是万物永恒的冬天。

    “圣人……还说过什么?”宁长久想着那句话的意思,问道。

    鱼王认真地想了想,道:“圣人说过许多许多话,但是能流传下来的,很少很少……我只隐约记得他说过一句什么‘托法则以神明,而非予神明以法则’,呵,这句话若非是他说的,我会觉得是一个愚蠢的疯子。”

    宁长久想着这句话的含义,也发出了轻轻的叹息。

    “圣人不愧为圣人。”

    “但还是死了。”

    “死了?”

    “我们都是池塘里的鱼,躲到再深的泥里都没有用……”鱼王想起了那方困囚了它许多年的死水。

    “所有的生命最初都是鱼。”宁长久忽然说。

    这是他在时间的截面上看到的历史。

    那是生命的开端。

    “嗯?”鱼王微怔。

    宁长久缓缓道:“它们都是鱼……没有颈椎,没有牙齿,它们什么都不懂,但当它们看到陆地的时候,有的鱼就跳上了陆地,陆地上的鱼偶然抬头看到了天空,于是它们就跳向了天空。这个过程持续了数不清的年月,可这就是生灵会做的事情。”

    鱼王听着,也笑了起来。

    曾经它也相信自己可以跃出那片海。

    它看着宁长久,

    笑道:“你说得也对,年纪轻轻何惧大道无穷……可我老了,如果你要杀我,我依旧不会束手待毙。”

    “嗯。”宁长久淡淡地应了一声。

    宁长久怀中的少女缩得更紧了些,她好似做了一个噩梦。

    宁长久不愿惊醒她,于是它的剑很平缓。

    世界的天平是向他倾斜的。

    鱼王此刻受伤太重。

    它发出了一声猫叫。

    它不喜欢自己的叫声,有点像深宫里的老太监。

    这是发生在十目国的第二场战斗。

    天空中的火像是连结的晶体。

    每个地方都有光。

    世界明亮得没有一丝影子。

    明明这么亮,鱼王却想起了那个暴雨之夜。

    宁长久也想起了那个月圆之夜。

    他们对视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睛里看到了各自的影子。

    那是可笑的、怜悯的、坚定的眼神。

    他们的身影一同消失不见。

    天空中,碎屑般的流火拖出细长的焰尾,不停地坠落在大地上。

    大地上的废墟尘埃形成的表层被灼去,露出了镜子般的材质。

    火光越来越盛,金乌的影子来回飞舞。

    光阴流逝……

    最先落地的是鱼王。

    它倒在地上,身上满是伤口,奄奄一息。

    “呵呵呵咯咯……”鱼王倒在地上,四肢抽搐,它的喉咙口忽然发出了尖锐的笑声。

    宁长久也重新落地,脚步虚浮。

    这场战斗结束得很快的,但凶险异常。

    这是他第一次与五道境界的修行者正面为敌。

    宁长久柔和地抱着赵襄儿,竟没有惊醒她。

    她也无意识地环着他的脖颈。

    这一战里,她非但没有成为累赘,朱雀与金乌的力量还带着某种契合,甚至让他斩出了更强大的剑招。

    天空中的流火数以万计的坠下。

    宁长久撑开了红伞。

    流火落在伞面上,炸成一朵又一朵的小花。

    噼啪,噼啪。

    “你在笑什么?”宁长久知道它必死无疑了,他听着它尖锐的笑声,疑惑问道。

    鱼王没有回答。

    它想起来了,直到此刻,它终于想起了……

    当年……当年那头老鱼跳到岸上之后,自己扒开它的鳞片时,它反悔了,它疼痛地哀嚎……它求着自己把它重新扔到水里。但自己没有松手。它死死地摁着老鱼,按住它鲜血淋漓却依旧鲜活的身体。

    它颤抖着剖开了它的腹部,取出了那卷秘经,老鱼痛苦地盯着自己,带着怨怒和仇恨。

    原来这才是当年的真相。

    它始终欺瞒着自己,给自己营造了一个美好的故事,每日每夜给自己讲述,直到自己信以为真。

    所以它才那么执念,要给那些鱼开辟出一条生路。

    他要让这个虚假的故事圆满……

    这他自己都相信的信念背后,原来是血淋淋的丑恶与贪婪。

    不如不知道。

    “我是……鱼王,鱼王……咯咯咯……哈哈哈哈……”白猫蜷缩在地上,放声狂笑。

    这里四面八方都是光,它心中的黑暗再得不到隐藏。

    盛大的光明里,它狂笑着,疯笑着,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它四肢并作,像是一头雄狮,朝着宁长久扑了过去。

    宁长久驭剑刺于他的身前。

    鱼王扑到了剑上。

    剑刃刺入它的胸膛。

    鲜血飞溅。

    “我是鱼王……我是鱼王……”

    他怒吼着,狂笑着。

    世上还有很多像它这样的妖怪。

    它们是被逼疯的妖。

    生命的最后,它死死地盯着宁长久,发出妖异的咆哮:

    “杀出去!你一定要杀出去啊!不要成为我……不要成为我!!”

    鱼王的毛发竖起。

    它说完了最后的话。

    妖瞳涣散,根根炸起的毛发变得僵硬。

    鱼王就这样死了。

    一粒血珠飞溅而出,落在了赵襄儿的脖颈间。

    那是遗落雪间的红豆。

    她轻哼了一声,悠悠转醒。

    她从宁长久的怀中落下,轻轻着地。

    赵襄儿看着白猫的尸体,沉默了许久,道:“谢谢你。”

    宁长久微笑道:“夫妻本是同林鸟。”

    “嗯?”赵襄儿疑惑。

    宁长久道:“我们永远没有后半句的。”

    赵襄儿也笑了:“那倒是应景。”

    宁长久看着对着白猫尸体蹲下身子的她,问道:“你在找什么?”

    “妖丹。”赵襄儿道。

    宁长久递过伞剑。

    赵襄儿轻轻摇头,平静道:“它没有妖丹。”

    “没有妖丹?”宁长久不解,妖怎么可能没有妖丹?

    问话之间,白猫的身影化作沙尘消散。

    地上只余下一卷书。

    那是当年它从老鱼腹中取出的秘卷。

    赵襄儿拾起了它。

    她没有去看,只是将它放到了宁长久的手中,轻声道:“我要走了。”

    “我……知道。”宁长久将红伞倾倒了她的头顶。

    赵襄儿握住了他握伞的手。

    红伞上的火光越来越少。

    金乌的世界收拢。

    夜空中,陆嫁嫁的剑彻底压制着重伤的雪鸢。

    先前宁长久的天谕之剑虽未能杀死她,却也造成了不可逆的恐怖创伤。

    雪鸢还在绝望地负隅顽抗,但她自己都知道这不过徒劳。

    鱼王死后,她便可以彻底等待死亡的到来了。

    金乌破开夜色,光芒照彻了雪鸢的眉眼。

    雪鸢再强光中眯起了眼,她看着赵襄儿。

    “神国……复生……我……愿忠诚……”

    她的话语断断续续,几乎哀求。

    赵襄儿神色冷漠,什么也没有说。

    宁长久握着剑,贯穿了她的身体。

    风雪寂灭。

    两片羽毛落了下来。

    那两片羽毛一片是冰丝般的白色,一片是雷电般的金色。

    赵襄儿掠过身子,将它们握在了手中。

    雪鸢也化作了一片羽。

    “我做到了。”宁长久忽然说。

    “嗯,你彻底赢了我们的约定。谢谢你……还有陆姐姐。”赵襄儿看着他们,她将两片羽毛敛在掌心,立定之后深深福下了身子。

    陆嫁嫁虚弱地笑了笑,也微微施了一礼。

    宁长久却笑道:“我说的不是这个。”

    “嗯?”赵襄儿疑惑。

    “还记得皇城的时候么,我们刚刚醒来的时候。”宁长久一边回忆一边笑着:“当时嫁嫁在一边煮药,我们在床榻上说话,你当时玩笑说,我长得水灵,有那沉鱼落雁之姿。”*

    沉鱼落雁……

    赵襄儿看着死去的鱼王和化羽的雪鸢,微愣之后莞尔一笑。

    那时候是他们互相讥讽的玩笑话。

    一语成谶。

    “你真是什么话都记得。”赵襄儿道。

    宁长久笑道:“你这些嘲笑过我的话,我可都在记在账上了。”

    赵襄儿看着他的衣裳,微笑道:“是啊,宁道长不仅越来越沉鱼落雁了,还越来越厉害了。”

    “宁道长?这般生疏,该罚。”宁长久道。

    “夫君想怎么罚我?”赵襄儿唇瓣带笑。

    “罚你不许忘了我。”

    “好。”

    她应了一声。

    天空中有火光亮起。

    夜空像是火海。

    朱雀掠影而来。

    “陆姐姐。”赵襄儿忽然开口。

    “嗯?”陆嫁嫁眉目温柔。

    赵襄儿支支吾吾道:“嗯……有件事……我一直想做的。”

    “什么事?”陆嫁嫁问。

    赵襄儿凑近了她,俯下了些身子,接着忽地前倾,将脑袋一下子埋进那高耸怒峙的柔软里。

    陆嫁嫁脸颊微红,她有些不知所措地看着宁长久。

    宁长久温柔地看着她们。

    他们的身后,雀影来临,火焰燎空。

    苍穹亮如白昼。

    ……

    ……

    *(第六十一章提到的!)

第两百四十六章:如火

    所有的星辰都被白昼之光吞没。

    明亮的光中,红色的影子高高悬浮,使得金乌都黯然失色。

    赵襄儿从深埋了许久的柔软中恋恋不舍地抬头。

    他们发现自己所处的地方变了。

    周围不再是皇城的上空,而是一片白得虚无的世界,他们像是站在冰面上,上空是与冰雪相映的火。

    等到骤然亮起的光芒散去,视线才终于一点点回到瞳孔里。

    三人终于看清了来者的模样。

    那是一头巨大的、不可描述的神秘之鸟。

    它的每一片羽毛都有人那么大,若是真身展露,它张开翅膀的模样说不定可以覆盖整个赵国。

    它不似凤凰那样拥有七彩的羽,它的身上只有红色,深浅不一却纯粹的红。

    它的身体表面像是一个随时喷涌岩浆的巨大的河流,火星四溅,灼烫骇人,岩浆之流按照一个具体的,恢弘的轮廓不停地流淌变幻着,无法叙述它每一时刻的具体模样。

    这是或许是朱雀的影。

    它的神话形态包裹在了熔浆里。

    但即使如此,它带来的威压依旧无穷无尽,那是视觉和心灵上双重的压迫,金乌在看到它的第一眼,便仓皇地顺着宁长久的眉心躲进了紫府里。

    金乌还是幼雀,没有直面朱雀的勇气。

    赵襄儿向着这只火焰燃烧的大鸟虚影缓缓走去。

    大鸟之上,一个宫装女子缓缓地走了下来。

    宁长久眉头皱起。

    他发现,这个宫装女子与赵襄儿朱雀国中的侍女如出一辙,只是她带着更多的威严与灵气,宫装的长裙好似金色拖动的影。

    “参见殿下。”宫装女子对着赵襄儿行了一礼,平静开口。

    赵襄儿看着她,问道:“你是来接我回去的?”

    宫装女子点头道:“是。”

    赵襄儿问道:“我能留下么?”

    宫装女子摇头道:“不可,这是娘娘的圣谕。”

    赵襄儿蹙眉道:“你……也叫娘亲娘娘?”

    “嗯。”宫装女子道:“其实很小的时候,我就在你身边保护你,一直到你十三岁为止。”

    赵襄儿沉默片刻,觉得微微不适,她问道:“那十三岁之后呢?”

    宫装女子道:“接下来的三年,娘娘为你安排好了所有的道路。”

    “所有的道路?”赵襄儿微惊,她看了宁长久和陆嫁嫁一眼,成婚时略施粉黛的眉眼在连续的大战之后花了,看上去却很是可爱。

    宫装女子道:“半个时辰之后,我会接引殿下去崭新的地方,那是一个在法则边缘建造的小国,你在里面完成最后的磨练,七年之后,朱雀神国大门开启,殿下便可回去,见到娘娘。”

    “娘亲……”赵襄儿犹豫了一会儿,道:“这些隐秘让他们听到了,娘亲会生气么?”

    她生怕自己问了出格的问题,然后连累宁长久与陆嫁嫁被什么“死人最能保守秘密”的理由给抹杀掉。

    宫装女子道:“你若信赖他们,娘娘便没有意见。”

    赵襄儿螓首轻点,松了口气。

    “那你是来做什么的?”赵襄儿问。

    “接引殿下回家,解答殿下的疑惑。”宫装女子一板一眼道:“殿下可有疑问?”

    赵襄儿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有疑问。”

    “请殿下发问。”宫装女子恭敬道。

    赵襄儿道:“娘亲是谁?”

    宫装女子道:“娘娘是朱雀神国的国主,朱雀神。”

    ……

    天地没有异响,但每个人的耳腔中都听到了雷声。

    哪怕是早有猜测的赵襄儿,在真正确认此事之后也有些心驰神摇。

    南州是世间的一个小州,赵国更是南州一隅的小国,而朱雀神……是世间十二位最强大的存在之一,自己竟是她的女儿?

    “我是亲生的么?”赵襄儿疑惑道。

    宫装女子道:“殿下是娘娘创造的,娘娘创造的所有生灵皆是她的女儿。而你,是她喜爱的一个。”

    赵襄儿看了一眼捏在崭新的冰与雷构筑的羽毛,问道:“我也是这样的存在吗?”

    宫装女子道:“此乃无可奉告之事。”

    “那你说一些你知道的。”赵襄儿道。

    宫装女子道:“我只负责回答疑问。”

    宁长久盯着她,忽然发问:“我与襄儿的婚约也是娘娘亲自订下的吗?”

    宫装女子冷冷道:“我只回答殿下的疑惑。”

    赵襄儿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我想知道,娘亲给我安排的命运,与我走过的命运,是否一致。”

    宫装女子道:“你多次偏离了轨道,到最终还是走到了这里。”

    赵襄儿平复心绪,问:“那你可以告诉我,娘亲给我安排的命运,原本是怎么样的吗?”

    ……

    宫装女子说起了娘娘最初规划的图卷。

    朱雀之影撑起的翅膀遮住了他们。

    这片领域,除非白藏有心窥视,否则没有人可以看到此处的内容。但鱼王的计划失败,白藏虽为国主,应也不会继续深入而为,公然与朱雀为敌。

    “十三岁那年起,你在殿前击败了荣国而来的二皇子和他的侍卫,真正开始修行,之后你的所有境界都会随着娘娘事先安排好的点缓缓向前,直到你十六岁。那时候的你达到了通仙的顶点,因为血统和能力特殊的缘故,你的通仙足以比肩长命。”

    “这也是你履行婚书的年份。”

    “这一年,娘娘早在瑨国设置了天启,九月,瑨国天启诞生,瑨国国君自以为得到神谕,在神灵的安排下创造出了一个杀人的木偶,开始策划将这个神灵降生的载体带去赵国。她安排了乾玉宫的一系列事,包括自己的死亡。”

    赵襄儿静静地听着她的诉说。

    这些事情在这两年里,她已经猜测得七七八八了,此刻听到宫装女子确认,她也并未觉得惊奇。

    但她还是有一事无法想通:“若是我接纳了那份婚书呢?那之后的命运轨迹岂不是改变了?”

    宫装女子答道:“娘娘安排的是你拒绝婚书的道路,若是你接下,那么赵国之后的一切都不会发生,娘亲会送你去未婚夫所在之处,后面的安排与另一位存在有关。”

    赵襄儿握紧了宁长久的手。

    他们对视了一眼,无需言语,他们也都知道,若是不经历这些,以他们的性格,这封婚书根本就是形同虚设的。

    赵襄儿道:“那么这封婚书的意义何在?”

    宫装女子道:“我不知道。”

    赵襄儿秀眉微蹙,心想自己这个夫君也太便宜了吧?有和没有都一样?

    赵襄儿继续问:“后面的呢?”

    宫装女子道:“杀人木偶被瑨国潜入的杀手想方设法地投入了乾玉宫中,策划了许久的混乱在秋天的第一个月发动,乾玉宫大火,娘娘连同那些侍女被‘火’烧死,只余下几枚棋子事先逃逸出去,其中一位给了你一封秘信,你慢慢想通了许多事,明白自己应该做些什么。”

    “之后,你心中的复仇之焰燃起,开始精心布置起了复仇的计划。”

    “在你很小的时候,你曾经‘误入’过古井,那是娘娘的安排,她就是为了让你看那头老狐一眼,这是未来你终将面临的大考。过去,五道境界的神魂

    难以打灭,只因为那位神明还活在世上,它庇护着所有当年与他相关的妖,但是这些年,他的力量越来越弱,而神国的镇国之剑已可以将它们杀死。”

    “那么……为何神国之主不将那些镇杀的大妖都杀死?”赵襄儿不解道,那些大妖对于国主来说应是隐患才对。她也是现在才明白,那柄供奉在赵国的仙剑,居然是朱雀神国的镇国之剑……

    宫装女子回答道:“将镇国之剑带出神国非常麻烦,而且在外面的世界每使用一次力量便会消耗一部分,如今在十二神国之外,隐约还藏着一个恐怖的敌人,所以国主不愿意让镇国之剑离开神国。第二个,也是最重要的原因……因为那一位还活着。五道之妖杀与不杀对于国主不重要,那如今他还活着,就很重要。”

    赵襄儿道:“圣人?”

    宫装女子道:“是。”

    “圣人是谁?”赵襄儿问。

    “一个将死之人。”她所能说的只有这么多。

    赵襄儿没有追问,她继续道:“之后娘亲的安排呢?”

    宫装女子道:“之后你开始实施杀死所有敌人的计划,而娘娘给你安排的最大敌人,便是杀死那头老狐,于是你打算借刀杀人,在放出老狐的同时,让它按照你的计划,清除掉那些必杀之人,最后以皇城作为决战地。”

    “你按部就班,先杀死了乾玉宫之乱的主使,将雀鬼杀人的传言在皇城中散播开来,制造空幻。随后你挟持国师,偷走传国玉玺,打开红尾老君的第一道神魂封印,利用这道封印去杀死巫主。接着你指使宋侧夺走焚火杵,抢走赵复的王位,然后在皇城中与老妖狐进行第一战。”

    “这场战斗娘娘只做了指引,并没有替你安排,若是你不幸败给了红尾老君,那娘娘只能给你重塑之后的路,或者……直接放弃你。当然,你是娘娘的女儿,所以你看来惊心动魄的谋划反转,在我们看来失败的可能并不高。”

    “之后,你会杀死老狐,然后在生辰宴上遭遇一次刺杀。刺杀你的,便是实现准备好的杀人木偶,他潜伏在生辰宴里,趴在丘离的背上,在你放松警惕之时发动刺杀。那个杀人木偶拥有堪比紫庭境的修为,那也是你最惊险的一次。”

    “接着,你会用尽一切手段,在仅有一口气的情况下来到了九灵台,唤出九羽,觉醒力量,杀死那个木偶人。”

    “但同时,这个举动会引发墟海里的吞灵者。”

    “吞灵者在计划中并没有作为你真正的敌人,它的作用是让你产生对天地的恐惧,这种恐惧会压迫你的道心,直到以后的某一天,化作点燃道种的火把之一。”

    “负责杀死吞灵者的是你未婚夫的二师兄。他会在你即将身死之时出现,斩杀吞灵者。”

    “至此,皇城对你的考验便算完成。”

    宫装女子面无表情地说完了这些。

    听着的三人都不自觉地锁紧了眉头,他们互相看了一会儿,都能察觉到彼此目光中的不对劲。

    陆嫁嫁曾听宁长久说过他前世的事,隐隐约约能猜到一些变数的原因。

    赵襄儿更为不解……那个杀人的木偶,为何从不曾出现?

    “这与我所经历的不同。”赵襄儿说道。

    宫装女子道:“是,虽然不愿意承认,但确实出现了,超出了娘娘意料之外的事。”

    ……

    神国之主乃真正算无遗策的天人,除非是同样层次的人所作所为,否则根本不可能瞒过神主。

    宫装女子坦诚道:“变数的发生在那个名为宁擒水的道士身上。那个道士来自临河城,临河城中藏着一个白骨尸魔,他是那个尸魔的棋子,却在娘娘的安排之下入了皇宫,尸魔力量并不完全,慑于娘娘之威,不敢贸然出手,只好悄悄尾随,伺机而动。”

    “娘娘安排此事原因有二。一是他的女弟子宁小龄与红尾老君同源,她的到来可以恰到好处地唤醒老君。二是那头白骨尸魔是白灵骨所化,将来可以让你顺藤摸瓜地寻到那里,完成之后所要做的事。但……”

    “变数发生了。”

    “在娘娘原本的计划里,宁小龄在唤醒老君之后必死无疑,但她却奇迹般地活了下来。这个奇迹的发生在她师兄的身上,也就是你——宁长久。”

    宫装女子看向了他,道:“那具杀手人偶会在天地之中召唤一个强大的,不愿死去的恶灵,让他进入到自己容器般的身体里,然后潜伏皇宫,等着刺杀殿下。但是……神迹发生了。人偶失败了。他召来的灵没有进入到自己的身体,而是来到了,那个本该必死的少年的体内。”

    “接下来发生的一切无需我细说了,总之它们都在计划之外,但幸好,没有脱离大体的框架。”

    “最后,你准时完成了一切,在那样夕阳里做完了娘娘计划的安排。”

    赵襄儿听着她的话语,她原本以为的,那些类似宿命轨迹的东西,原来在不知不觉间偏移了道路……只是殊途同归。

    “不对!”赵襄儿忽然开口:“若是没有他,临河城的时候,我如何能战胜白夫人?”

    临河城的一个月是她毕身难忘的时光。

    宫装女子平静叙述道:“你顺着宁擒水的信息来到临河城,然后借着九羽的潜伏,在白夫人完成神国搭建之前与其发生一场生死大战,险象环生,最后将她的酆都之城扼杀在摇篮里。”

    “嗯?”赵襄儿一下子明白了过来。

    当时她是有机会破除白夫人搭建神国的构造的。

    但是慢了一息。

    那一息……

    她看着宁长久,叹了口气,心想我当时拉头牛过来救你们,一路奔波,岂止耗费了一息的时间……

    宁长久露出了歉意之色,心想我后来不是将功补过了吗?还给你当了一个月的沙袋。

    “其实令白夫人搭建酆都并非全是坏事,她当时确实凑出了一份幽冥的权柄,只是后来那份权柄碎片不知去往了何处,我境界低微,眼拙,以后可以去问过娘娘。”她说。

    赵襄儿看向了宫装女子,问道:“那之后的事情……也偏离了么?”

    宫装女子点头道:“之后南荒之外,紫天道门谋划修复九婴,张锲瑜勾结翰池真人,以修蛇欺之,一场大宴上,瑨国刺杀再至,你破除了阴谋,开始谋划第二次沙水之战。那是赵国与瑨国的关键之战,你于城墙督战,以振军心,大胜之后,你没有回去,而是巧合地来到了莲田镇,误入藕花深入。”

    “你卷入了九婴复生的阴谋里,与九婴连战三次,皆败,你遍体鳞伤,逃遁到了云裳城,见到了那件嫁衣。”

    “朱雀的血脉觉醒,你迈入了紫庭境中。”

    “南荒之上,你以九羽为剑,连斩九婴九次,将其诛杀在红河之外,以剑取出它的妖丹。谕剑天宗为了答谢于你,将他们宗门的一些稀世宝物赠与你,而你只取走了幻雪莲。”

    “一年之后,瑨国常樱花开,你黑衣单剑刺杀瑨王,折花而回。”

    “荣国震动,连忙归还了当年割去的土地。”

    “半年后,赵复归所有国壤,你可得道飞升神国。”

    “所以,其实你早就应该离开的。”

    宫装女子说完了这些。

    赵襄儿立在原地,她红色嫁衣的身影越来越美,那种美并非是建立在容颜上,而是一种淡缈的、不可名状的仙意。

    那场本该发生的第二次沙水之战没有发生……因为那个宴会,她得知了宁长久的死讯,直接将其取消了。

    宁长久明白

    ,这变故是他带来的,若不是他坠入天窟峰底使得内峰大乱,翰池真人可能不会那么早开始计划。

    如今九婴的现世是比预想中提前的。

    命运何其阴差阳错?

    赵襄儿木立原地想了好一会儿。

    她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无奈的笑:“那为何我现在还未离开?”

    说完这句话,她立刻明白了过来:“因为妖丹?”

    “是。”宫装女子道:“你尚缺一枚妖丹,当然,不用担心,这个世界上散落的大妖妖丹很多,它们大都在一些不为人知的秘境,稍后我会寻来一颗给你。”

    赵襄儿嘴唇抿紧,露出了比先前听到那些内容时更震惊的神色。

    “妖丹……难道不是幻忘之术?”赵襄儿银牙轻咬。

    宫装女子平静道:“不是,是你真的忘了。”

    “……”赵襄儿耳根子有点烫。

    宁长久轻轻笑了出来,陆嫁嫁也微笑着揉了揉她的脑袋。

    赵襄儿想起她见到鱼王时在内心感慨娘亲算无遗策的模样,心绪有点复杂,她狠狠掐了掐宁长久的手,道:“不许笑!”

    “那么这个鱼王……”

    赵襄儿犹豫着问道。

    宫装女子道:“白藏的一些小手段,她猜到了些什么,想破坏娘娘的计划,于是借助雪鸢落子。雪鸢与师雨回到神国之后便可重塑,以后你是她们的长姐,她们会辅佐你坐镇那个娘娘创造的小国。当然,此事我们心知肚明是白藏所为,但依旧只能不了了之。”

    赵襄儿点点头,她说道:“我明白了。”

    宫装女子道:“还有疑问么?”

    “有!”赵襄儿想起了三年之约她所经历的那些事,问道:“娘亲的神国之年明明没有到来,那她究竟是怎么操控我的宿命的?”

    宫装女子没有隐瞒:“因为九羽。”

    “九羽?”赵襄儿神色一震。

    宫装女子道:“你可知道九羽到底是什么?”

    赵襄儿不想露怯,佯作胸有成竹道:“顾名思义,九羽当然是娘亲用九片羽毛捏成的神雀。”

    宫装女子伸出一根手指指着上空,道:“这只朱雀是娘娘的九片羽毛所化,你发现它缺少了些什么吗?”

    赵襄儿看着那只大鸟,目光扫视四周,立刻明白过来:“它没有影子!”

    宫装女子点头道:“嗯,九羽便是裁下了它的影子,稍后它会与影子合一,带你去往西国。”

    原来……原来九羽是朱雀九片羽毛的影。

    难怪它绝对黑暗到可以吞噬金乌的光——因为它影子对照的本体,象征的便是至高无上的焚世之火!

    赵襄儿道:“也就是说,这只九羽……它拥有灵性?”

    宫装女子道:“是,因为它是娘娘影子的一个碎片,所以也是娘娘的一部分。”

    赵襄儿的脸颊微微发烫:“也就是说……所有发生的事情,娘亲都看到了?”

    自己被宁长久绑起来欺负,和他下棋耍赖后被惩罚,赤身于婚床扬言说要逆命……这些,都被娘亲看到了?

    宫装女子无情开口道:“是。”

    赵襄儿扶了扶额头,俏脸通红,恨不得化作一片羽毛躲在九羽身上。

    宁长久安慰道:“没事,母不嫌女丢人。”

    “你闭嘴!”赵襄儿狠狠打了他一拳:“还不是都怪你!”

    她现在也明白了,自己想当江洋大盗和大侠的想法,若有若无之间也受到了九羽的影响,毕竟它就天天趴自己识海里……

    娘亲……好无耻啊。

    半个时辰即将过去。

    赵襄儿要离开是他们很早就知道的事情。

    哪怕做足了心理准备,这一刻真正来临地时候,哀伤的气氛依旧溢了出来。

    “襄儿妹妹。”陆嫁嫁轻轻开口。

    赵襄儿香腮微鼓,赌气到:“只是要走了,我才喊你两句姐姐让你高兴一下的啊,我是明媒正娶的,按理说你应该喊我师娘!”

    陆嫁嫁宠溺地拥着她,将她的脑袋埋到了胸口,微笑道:“好,小师娘。”

    赵襄儿听着她的语气,不满地张嘴咬了一口,声音模糊不清道:“你哄小孩子呢?”

    宁长久走到她们身边,伸手抚上了她们的秀背。

    他拥住了她们。

    三人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我走了之后,不许欺负嫁嫁姐,更不许沾花惹草,若是让我看到其他姑娘了,我可饶不了你。”赵襄儿道。

    宁长久颔首道:“嗯,嫁嫁会监督我的。”

    “我哪里管得住你呀,师父大人。”陆嫁嫁打趣道。

    “嗯?是好久没给嫁嫁锻剑了?”宁长久微笑道。

    “锻剑是什么呀?”赵襄儿问。

    “你……”陆嫁嫁按着少女的头,埋得更紧了些,而她依偎在宁长久的胸口,宁长久的下颌轻轻抵着她柔软细秀的发。

    宫装女子看着这一幕,竟露出了一丝微笑。

    时间的权柄裹住了他们。

    但权柄的力量也无法一直持续下去。

    离别的时刻到来了……

    九羽飞上天际与九片羽毛构建的朱雀融合在了一起。

    白光像是褪去的潮水。

    宫装女子构建出的临时世界逐渐消失不见。

    枯草荒凉的原野上,紧紧相拥的三人只剩下两人。

    宁长久与陆嫁嫁抱在一起。

    宁长久的肩头一片湿润。

    朱雀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拥了很久很久。

    寒雾氤氲的山野间,长夜过尽。

    天边的光亮了起来。

    那是赵国崭新的朝阳。

    宁长久没有去看东边升起的太阳。

    朝阳再美,也美不过落神峰上那次了。

    他望向了北方,出神地凝望。半晌后,他抱着怀中的女子轻轻开口:“还记得么?我曾与你说过的‘赌石’的说法。”

    “嗯,记得,你说你缺少一把劈开石头的刀。”陆嫁嫁擦了擦眼角。

    宁长久平视前方,话语似于无形间穿过了迂曲蜿蜒的九万里河山。

    “我找到那把刀了。”他说。

    陆嫁嫁似懂非懂,她只是抱着他,生怕他像赵襄儿那样秋露般自光中溜走。

    他们就这样相拥着。

    似花树拥雪。

    万束阳光跃出平缓的山峦,照亮了他们的侧影。

    九天之上,赵襄儿坐在朱雀背上,遥遥地看上那相拥了一夜的影。

    晨光里,她终于无声地咽下了妖丹。

    泪水划过侧颜,坠了下去。

    这滴眼泪在寒风中凝结,均匀地展开,边缘似纤细的鹿角。

    这是冬天来临后的第一片雪。

    宁长久伸手接住了这片雪。

    他将它握在掌心。

    雪花炽热如火。

    ……

    【第三卷,地彻天通神道开,完】

    ……

    (ps:今天只有这章,缓一缓~)

    (感谢magi醉歌打赏的舵主!感谢暗裔拉亚斯特、清风飞雪丿打赏的大侠!谢谢三位大大的打赏支持,么么哒~也感谢所有喜欢这本书的读者朋友,爱你们~)

第两百四十七章:剑阁

    冬,寒风过野,天地一白。

    赵襄儿的离开已是三天前的事了。

    赵国的第一场雪在赵襄儿走之后洋洋洒洒地落了下来,一下便是几天几夜。

    赵国皇城的异象天下皆知,皇位虚设,宋侧拿着女帝的御诏,以相位监国,因为事先早已安排妥当的缘故,并没有大的变故发生。

    关于那场婚礼还有天地异象以及最后女帝陛下的不知所踪,在各个国中引发了极大的轰动。

    民间得到的消息便是听起来像传说,却很接近真相——女帝陛下是真正的神子,之前暂住人间,如今回归天上寻她的仙人娘亲去了。

    宁长久与陆嫁嫁又在赵国待了三日。

    第一日,他们在皇城之中,从将军府走到了九灵台,一起目睹着绛红色的夕阳坠入城下。

    只是一同看夕阳的,终究少了一人。

    第二日,他们来到了临河城里,宁长久轻笑着给陆嫁嫁讲当年这里发生的事。

    “当年白夫人野心真大,要再炼出九座这样的酆都,然后拼合成十殿阎罗,复刻出几千年前辉煌世间的冥府。”宁长久站在沙水边,指着当初神话逻辑的神柱所在,回忆道:“可惜这根神柱出了问题。”

    “什么问题?”陆嫁嫁自然地问道。

    “白夫人是一具古神尸体的碎片所化,她推测那位古神是死于五百年前的天地大乱。”宁长久伸出了笼在袖中的手,轻轻拂去了铜画上的雪,道:“虽然她猜测的与事实相差不大,可惜遇到了你博学广识的师父兼夫君,被轻易地识破了。”

    陆嫁嫁低下头,看着那副铜画,笑:“是啊,夫君师父可真厉害。”

    宁长久指着河的对岸,温和地笑着,缓缓开口道:“当初我们与白夫人跨河对峙,我与襄儿还有小龄联手演戏,在许许多多阴谋翻转之后,最后利用彼岸的平衡法则冲破封印,打败了她。这可是朱雀神都没有预料到的事情。”

    陆嫁嫁眼眸微弯,披着绒氅的身影在雪中显得雍暖。

    她说道:“是啊,要是没有你们师兄妹,白夫人连神国都构筑不出来,师父确实帮了大忙。”

    宁长久双手拢袖,唉声叹气道:“是为夫御内无方了。”

    陆嫁嫁轻轻笑着。

    他们一起走过了冰封的河,看着夹岸抽打着风雪的柳条。

    不久之后,韩小素仓促地从河底浮起,见到了宁长久,连忙作揖道:“恩人……你怎么来了呀。”

    宁长久温和道:“随便走走。”

    韩小素目光看向了他身边的清美女子,微怔,她过去曾经问过宁小龄,恩人与陆峰主到底是什么关系,当时小龄只说是师徒,还说师兄是有未婚妻的,这……这与女帝陛下的婚事闹得举世皆知,如今陛下刚走,竟就转眼与自家师父在一起了?

    这……不愧是恩人啊,敢爱敢娶,冒天下之大不韪!

    “见过陆峰……嗯,宗主,嗯……恩娘?”韩小素心中挣扎,换了好几种称呼,也不知该怎么叫。

    陆嫁嫁想了一会儿,道:“就叫恩娘吧。”

    “嗯……娘。”韩小素用力点头,却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宁长久笑着问了一些近况。

    韩小素一一回应。

    宁长久道:“就按这样修行便好,不用急功近利,等到时候祠堂落成,塑出金身便是真正大道可期了。”

    韩小素乖巧点头,但她对于这些却都好像不太关心,她只是道:“恩人什么时候去把小龄妹妹接回来啊。”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温和笑道:“过两日就去了。”

    韩小素很是期待,连连谢过。她不耐风寒,聊了一会儿便重新钻回了温暖的河底。

    陆嫁嫁道:“那位朱雀的神使说,白夫人聚集的冥君权柄碎片不见了,想来应是在这个小姑娘体内了。”

    宁长久点头道:“也有可能是那个名叫树白的少年,他那般体质能大难不死确非寻常。”

    陆嫁嫁道:“总之是很大一份机缘了。”

    他们走过了临河城。

    最后一日,他们来到了白城。

    白城经历了一场大雪,此刻更是素白一片,城墙上赵国的旗帜在风中飞舞,像是一只只永远在原地振翅飞行的火雀。

    他们来到了空无一人的飞升台上。

    “要回宗么?”宁长久问道。

    陆嫁嫁道:“回宗……做什么?”

    宁长久道:“你如今可是天宗宗主,离峰太久不好。”

    陆嫁嫁笑道:“我现在哪还有脸回去啊,走到哪里便听人议论我们的事哎,恨不得找个地洞钻下去。”

    宁长久不假思索道:“嗯,天窟峰别的没有,洞窟倒是不少。”

    “你……”陆嫁嫁很是气恼。

    宁长久揉了揉太阳穴,有些头疼。

    这两日他们易容去酒楼茶馆的时候,满屋子说的几乎都是这些了。

    赵襄儿与陆嫁嫁皆是姿容冠绝一州的神女仙子,她们的拥戴者数不胜数,为了此事也吵得不可开交,而如今毕竟赵襄儿才走,所以对于她的支持也占据了上风。也有许多有侠义心肠的,纷纷扬言要将那宁长久的剁了,甚至民间还有自发的组织成立,名为“下久菜”,励志惩治找个脚踏两条船的男人。这个组织短短一日加入的便有百余人,男男女女都有,各负绝学,外号响亮,很是唬人。

    宁长久笑道:“本来还想回宗住两日,现在看来还是该多照顾些嫁嫁的面子啊。”

    “回宗住两日?”陆嫁嫁道:“难道你还想当着弟子们的面欺负我?”

    宁长久想着那一幕,道:“若是让乐柔看到了,那小姑娘可该怀疑人生了。”

    陆嫁嫁不悦道:“忘了我们说好的事了?在外人面前,我永远是你师父。”

    宁长久微笑着点头。

    他又问:“真不回去了?我还想再坐在下面听听师父大人的课呢。”

    陆嫁嫁摇头,坚定道:“我现在就想离开南州。”

    她一颗修道之心虽然清淡,但也不想面对那些熟悉之人的异样目光。

    宁长久道:“四峰不可一日无主啊。”

    陆嫁嫁蛾眉轻蹙:“你想如何?”

    宁长久提议道:“不如我们造个小嫁嫁,让她回去看守山门?”

    陆嫁嫁脸颊微红,叱道:“整日胡思乱想些什么?”

    宁长久眉目间笑意温柔:“也对,这种事确实不可操之过急了。”

    最后几个字他咬得很重。

    陆嫁嫁置若罔闻。

    她扶着栏杆,眺望着雪白的城色,片刻之后慵懒地舒展了一下手臂,微微弯起身子,回眸笑道:“真冷啊。”

    “你都紫庭境了……”宁长久看着她翘起的樱唇,话语

    停在了一半,微笑道:“嫁嫁原来也是狐媚子呀。”

    “少污蔑人。”陆嫁嫁轻声反驳,话语间,她的手指掠过栏杆上素白的雪,沾起一点,轻轻地送入檀口之中,清冷的长眸微阖,舌尖轻抿。

    恬静而清媚。

    宁长久从身后拥住了她。

    他们在栏杆便看了许久的雪,然后在飞升台上达到了某种意义的飞升。

    次日,大雪初停,他们动身向北,前往中土。

    ……

    ……

    中土西南,古灵宗。

    “小龄,你这些天修道之时总在分神啊,有心事么?”说灵先生走到她的面前,轻轻地敲着她的桌子。

    宁小龄回过了神,看着说灵先生,话语带着歉意:“没……没事的。”

    说灵先生道:“嗯,若是有心事,下课之后可与我说说。”

    宁小龄轻轻点头。

    其余弟子看着这幕,心中不由地生出了嫉妒。

    这位说灵先生实际上是很严的,但她对于宁小龄却总有特殊的耐心与温柔,不过也无怪她偏心,这般安安静静不惹是生非,修道境界又高的姑娘谁不喜欢呢?

    但这一个多月里,宁小龄几乎没有好好修行听课过,这些说灵先生和其余弟子都看在眼里。

    说灵先生知道这与一个月前自称雪鸢的神秘少女的袭杀有关。

    这对于宁小龄应是造成了很大的心理创伤的。

    她虽有疏导却无济于事,只能等着她自己从中走出来了。

    只是可惜,这一次宗主大比,宁小龄落下了这么多,恐怕很难获得一个满意的名次了。

    “你如今已是长命境,此刻应好好冲击长命巅峰,若是三年内能有突破,便有可能成为宗门历史上最杰出的一批人之一。”说灵先生语重心长道:“这才是你如今的重中之重。”

    宁小龄轻轻点头:“先生,我知道了,我……会努力的。”

    说灵先生看着她,最后宽慰道:“不过你毕竟才来半年,若这次若实在不行,两年之后也是一样的,切勿气馁。”

    宁小龄应了下来,她端正地坐在,摊开了书,假装认真地读了起来,只是读了半天还在第一页。

    说灵先生看着她,轻轻摇头,想着若是一棵大好苗子真这么毁了,那也只能遗憾了。

    他们看了一会儿书之后,说灵先生给他们发了一张张空白的宣纸,然后让他们上来抽竹简。

    每根竹简上都刻有几道关于本门心法的题。

    古灵宗的心法复杂,若是修行差错便可能走火入魔,所以他们时常会有关于心法内容的考核。

    紧张地抽完之后,他们对照着竹简,摩拳擦掌开始答题。

    宁小龄咬着笔杆子,一边发呆一边写完了卷子。

    日子如常地度过着。

    宁小龄已经适应了这样的生活,她本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直到那次袭杀……她始终担心着南州,担心着师父和襄儿姐姐和师兄,修道之时总也无法专注。

    难怪他们总说,道是无情者的通天之路。

    写完卷子之后,修道者们开始有一茬没一茬地讨论起来。

    而宁小龄则是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

    “你这次答得如何?”

    “**不离十了,你呢?”

    “我觉得我也很稳妥……贾兄呢?”

    “我……我背得不是很好,很多都是边猜边写的。”

    “诶,小龄师妹,你呢?我看你很早就写完了。”有人敲了敲宁小龄的桌子,问道。

    宁小龄挠了挠头,支支吾吾道:“我都是凭着印象瞎填的。”

    那人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毕竟这一个月宁小龄肉眼可见地不认真,想来这次考核之后,自己就可以重新获得说灵先生的首席恩宠了。

    放课后不久,说灵先生去而复返,严肃地看着宁小龄道:“出来一下。”

    宁小龄走了出去。

    其余人纷纷猜测,是不是先生终于不放纵,要“痛下杀手”了。

    宁小龄也有些紧张。

    “南州那边来消息了。”说灵先生出去之后,便开口说道。

    “啊?”宁小龄吃惊。

    说灵先生以为她没听清,道:“一个月前,我将雪鸢的事上报了,宗门派人追杀去了南州,但始终没有结果,今日终于来消息了。”

    宁小龄小心翼翼地问道:“什么消息?”

    说灵先生道:“雪鸢与南州赵国的一个女皇帝在皇城上空打了一架,胜负不知,总之最后双双消失,参与战斗的还有其他人,是拿剑的,好像是某个宗门的宗主。”

    “师父……”宁小龄一惊,道:“师父没事吧?”

    说灵先生恍然道:“原来是谕剑天宗宗主啊……应是无事的,不过现在消息尚不明朗。对了,那个少女好像还有个未婚夫,他……”

    “那是我师兄。”宁小龄说道。

    说灵先生看着她严肃的小脸,想着那些讨论她师兄的坏话还是不要告诉她了。

    她说道:“总之,雪鸢与那个疑似火凤凰的都不见了,这事对我们古灵宗颜面有折,想来上面也不会善罢甘休的。你放心好了。”

    宁小龄出神点头。

    希望襄儿姐姐不要再有事了……

    她默默地想着,出声问道:“先生,世间所有的魂魄死了之后,都会回归冥殿么?”

    说灵先生摇头道:“世上已没有冥殿了,人死之后,除非马上收拢魂魄,否则只会于世间化作孤魂野鬼消散。”

    宁小龄心更乱了。

    说灵先生道:“不要多想,如今灵谷大比才是你真正要操心的事。”

    灵谷大比是古灵宗对于年轻弟子的一场考核,考核的地点便是古灵宗的一片神道废墟之中。

    那条神道在一片广阔的山谷里,其间妖魔饲伏,恶灵横生,而古灵宗会把一件主宝和许多异宝一同放在神道深谷之中,修道者入谷搜寻,获得主宝的便是魁首,还可以拥有这件宝物,其余人则按照其他异宝排定的品阶来定。

    这不仅考核弟子的修为,精神力还有……运气。

    但通常,运气也只有在实力相当的情况下才奏效,灵谷大比自开创至今,夺得魁首之人几乎都是当时最被看好的弟子之一,鲜有意外。

    宁小龄沉了口气,心想那个叫雪鸢的,长得不如襄儿姐姐漂亮,所以定然也没有襄儿姐姐厉害。自己如今修为平平,担心了没用,还是早些提升境界,以后想办法把师兄的魂魄从深渊里捞出来为好,要是时间久了,师兄成了孤魂野鬼,那她真的要自责一辈子了。

    “嗯,我以后一定好好听课,好好背心法,不乱答了。”宁小龄认真地保证道。

    说灵先生神

    色微微怪异。

    “怎么了?”宁小龄心想难道是先生生气了。

    说灵先生面无表情道:“保持现状就好,你的答卷我刚刚看过了,还是满分。”

    “啊,哦……”

    宁小龄心想自己明明是凭感觉瞎写的啊。

    灵谷大比在一个月后,宁小龄的每一个对手都是出类拔萃的年轻人

    而在外人眼里,她也只是在一个很弱的组里当个“鸡头”,与那些优秀的组的凤尾相比都只能拼个有来有回。

    宁小龄起初对于自己是有信心的,她想要学着师兄,藏拙之后一鸣惊人,但半个月后,她夺魁的梦想便破灭了。

    有消息传来,年轻一辈里,有一个被古灵宗幽冥一脉看好的年轻人,二十二岁便成功破劫,迈入了紫庭境中。

    紫庭与长命是天地堑,而他也是这悲年轻弟子中唯一迈过那个关隘的。

    灵谷大比应是没有任何悬念了。

    不久之后,一件更大的事情便要震动了整个南州。

    ……

    ……

    中土,号令楼,天榜之外。

    号令楼是各大宗门发布告示之处,那些告示按照楼层一层层分级,最高之处便是天榜。

    天榜的令一经发布,便会传至整个中土,所有的宗门对于天榜的内容都必须尊重。而每年年底,天榜自身的榜灵也会衍化出一份图谱,写出如今中土前十的强者。

    除了剑圣始终位居第一,其余的偶有起伏。

    想要在天榜上发令不仅需要钱财、宝物,还需要超俗的实力。每一位天榜的发榜者最多维持三个月,而击败他的,便可以获得接下来的三个月的发榜资格。

    各大宗门皆以能在天榜发令为荣。

    而如今守着天榜的,是中土八大神宗之一的玄丹圣阁的弟子。

    这位弟子如今紫庭第七楼,是玄丹圣阁中年轻一辈里真正出类拔萃的。

    按照天榜的规矩,守榜是不得超越紫庭的,因为五道之中的绝世修士打得虽然精彩,但是修缮号令楼所要花费的代价和力气太大了。

    如今宗门之中也达成了默契,在一方守榜之时,其余宗也很少打扰,毕竟哪怕是八神宗,也很少有什么需要告明整座中土的大事。

    但这个默契今日被打破了。

    一个腰佩细剑,身穿黑衣的公子缓步登楼,一直登到了天榜之外。

    玄丹圣阁的弟子抱着一柄表面光滑如镜的神枪,看着来人,微微挑眉。

    “何人?”他问。

    “夺榜之人。”来着答道。

    “你可知我是谁?”抱枪男子问道。

    “知道,箫裘,修道三十六载,如今紫庭第七楼,曾炼出过噬神破灭丹,名声赫赫。”黑衣黑发的公子看着他,认真说道。

    箫裘神色也认真了起来,他抱着剑自天榜的阁外起身,道:“阁下很自信?”

    黑衣剑客道:“我与你境界相仿,不会小觑你。”

    箫裘眯起了眼。

    黑衣剑客踏入了天榜的木堂之内。

    这木堂是夺榜者的决斗之处,四周盾阵强大。

    木堂的上方便是天下皆知的天榜。

    黑衣人踏入木堂的那刻,这场比试便算是正式开始了。

    “领教了。”

    箫裘侧立,拔出了长枪,单手而握,对着侧前方指去。

    黑衣剑客闭上了眼,一步后撤,一步前弓,身子紧绷如千锤百炼后的剑,剑还未出鞘,剑意的清响便通彻了整个木堂。

    箫裘神色微变:“剑灵同体?”

    黑衣剑客没有回应。

    师父曾经告诉过他,剑灵同体是神赐的天赋,那是上古十目国铸造的,散落于人间的八十一柄仙剑剑胎与人相融而成的灵。放眼整个人间,同时也至多有八十一位剑灵同体者,而实际上,大部分的剑依旧处于无主之态,已知的剑灵同体之人甚至不超过三十位。

    他与他的七师兄皆是剑灵同体之人。

    而师父亲口说过,他与剑灵的契合程度甚至比师兄更强。

    这让他都感到骄傲。

    因为一旦比师兄更强,那单从剑灵同体而言,他便是毫无疑问的天下第一了。

    天榜木堂之中,箫裘持枪的身影已经跃出。

    他的枪身像是镜子。

    这种镜面般的材质拥有一种奇迹般的能力——它可以倒映虚影。

    这是真正的幻影之枪。

    于是在枪刺出的那刻,枪身抖擞成无数连绵的幻影,那些幻影像是骤然而起的大风,它们相互映照,不停地,以成百上千倍的速度分裂,瞬间充斥了整个木堂,。

    枪身无影,又皆是影。

    寒芒充斥了木堂的每一个角落,窒息般的压迫力如浪潮拍面,狠狠地砸向了那袭礁石般的黑衣。

    黑衣剑客没有动。

    他静立原地,似一支即将离弦却始终未发的箭。

    枪影浓郁的杀机充斥木堂之际,剑鸣声清亮响起,好似肃杀的暴雪中飘过的一片桃花。

    他依旧静立原地。

    可若是细看,便会发现一个雪白的影子冲出了他的身体,投入到了茫茫的枪影之中。

    那是他的剑灵!

    在枪影腾起的那刻,剑灵拔剑,冲步,横切竖斩,十字方方正正亮起,然后这两道交错的剑光瞬间幻化成了数万条交织的线,剑气的中心,黑衣剑客不知何时动了。

    他后发先至,与白色的剑灵融为一体。

    铮!!!

    枪影与剑影一同撞碎。

    木堂一清。

    剑尖抵着枪尖。

    “你是……”箫裘看不出外伤,但他的声音却在发颤。

    黑衣剑客收剑,走过了他的身边,点出一指,替他稳住了内伤。

    神宗弟子被一剑击败,这……

    箫裘知道,答案只有一个:“剑阁?你难道是剑阁的人?”

    “是。”黑衣剑客答道:“剑阁八弟子,盏寺。”

    “原……原来是剑阁八先生,失敬了。”箫裘笑了笑,对他行了一礼。

    他非但没有挫败感,反而生出了一丝虽败犹荣的情绪。

    只是剑阁已一甲子未争天榜,为何……

    难道有大事要发生?

    盏寺一言不发,沿着楼梯走上了天榜。

    今日之后,剑阁要招第十四位弟子的消息将传遍天下。

    ……

    ……

    (大纲将尽……等剧情构思顺了再恢复双更。)

    (感谢盟主宁长久、堂主yzxmly打赏的舵主!!谢谢二位大大的支持和对作品的喜爱呀。)

第两百四十八章:幽冥

    陆嫁嫁离开之前,在破碎的环瀑山上遥望四峰,看了最后一场雪。

    她披着雪白的大氅立在飘舞的绒花里,凝风雪为剑,如初初学剑的少女,将谕剑天宗上半卷所有的剑招按照顺序一板一眼地使了一遍。

    剑上没有灵气,也没有切风斩雪的剑光亮起,但女子窈窕而舞的身影却是仙意渺渺,好似要随时乘风而去。

    宁长久立在她的身后,安静地看着那如舞的剑姿,剑招高亢处似大雪激舞,低徊处似冰泉幽咽。

    “嫁嫁已然人剑合一了。”宁长久由衷叹道。

    陆嫁嫁没有回应,只是淡淡地笑了笑,猛地转身,雪剑刺向了宁长久的咽喉。

    宁长久不躲不避。

    剑尖在他身前停下,恰接住一点梅花。

    梅花将剑身压散,使其重新化雪而散。

    陆嫁嫁拍了拍掌心的雪,问道:“你就不怕我一剑刺死你个负心汉?”

    宁长久温和道:“嫁嫁当然是深明大义。”

    陆嫁嫁笑问道:“要这一剑是襄儿妹妹刺的呢?”

    宁长久道:“那你估计可以去山下的雪堆里挖我了。”

    陆嫁嫁轻蔑道:“欺软怕硬。”

    宁长久没有反驳。

    陆嫁嫁无话可说。

    他们在环瀑上立了一会儿。

    直到肩头覆雪,陆嫁嫁才修了封剑书,传剑天窟峰,将自己要离开的事情告诉了雅竹,至于后面的麻烦,便让雅竹自己去安排好了。

    她是谕剑天宗有史以来第一位甩手掌柜。

    雪天里,他们穿过了银装素裹的山峦,正式下山,向着北方走去。

    “之后的路想好了么?”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道:“绕过南荒,一路北行,渡过南州与中土的海,先在渡口落足两日,然后前往东面的古灵宗。”

    陆嫁嫁好奇道:“你怎么知道古灵宗在中土的东面?”

    宁长久微笑道:“因为我与小师妹心灵相通啊。”

    陆嫁嫁白了他一眼,淡然道:“少骗人。”

    宁长久确实无法感受到宁小龄的心意,他们远隔千山万水重洋,也不知道到时候真见了,小龄会是什么表情。

    陆嫁嫁道:“确定要绕过南荒?”

    宁长久道:“嗯,我总觉得,那里还藏着什么不好的东西,这么多年,世间鲜有大修士踏足不无道理,我们不必去冒这个险。”

    陆嫁嫁笑道:“果然是成了亲的人了,有了娘子娇妻就惜命多了。”

    宁长久问道:“那嫁嫁是娘子还是娇妻?”

    陆嫁嫁脚步微停,她侧过脸,看着宁长久,清冷道:“忘了说好的事情了?”

    之前他们立下约定,中土一行,一直到见到小龄,只要在客栈外面,她便是宁长久的师父。

    宁长久无奈地停下脚步,揉着她秀美的肩膀,道:“是,师父大人。”

    陆嫁嫁还算满意地点了点头,终于找回了一点刚刚接宁长久入峰时的威严了。

    雪路曲折,两人行走了一段路之后,雪地上,便听惊雷之音炸起,无形的剑气御风破空,自雪原上冲霄而去,所过之处虚空隐隐碎裂,很久之后,才有雪花重新飘进这条剑道中。

    天高海阔,御剑而行,天空便在头上,山河尽收眼底。

    这是世间对于修道者独有的恩赐。

    “对了,鱼王的那卷书,你看过了么?”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道:“看过了,但是看不明白。”

    陆嫁嫁疑惑道:“连你都看不明白?”

    宁长久道:“嗯,上面的文字太过晦奥,不像是任何一个年代的,更像是一种自己创造的,独属的暗语。”

    陆嫁嫁问:“那鱼王是怎么看懂的?”

    宁长久轻轻摇头:“想来他也没看懂,所以一怒之下把它吞了下去。”

    陆嫁嫁神色微异:“你也试试?”

    宁长久气笑道:“你就这么想守寡?”

    陆嫁嫁淡淡道:“算了,徒儿还是好好为你那妻子惜着命吧。”

    宁长久叹了口气,恨不得直接将她抱去雪地里锻剑振纲。

    御风穿行之间,宁长久再次取出了那个小卷,单手将其展开,递给了陆嫁嫁,道:“我数过,上面不过百来个字,我不太相信,详细阐述一个功法只需要这么点字,哪怕只是天宗的一个剑招,也不止于此。”

    陆嫁嫁接过了那个小卷,她睁开剑目仔细凝视,发现这些字上都有一种特殊的气息,“这气息……”

    “冥君。”宁长久说出了她心中的疑惑。

    这卷书应是与冥君相关的,或许是当年幽冥神国破碎之后,散落于人间的神物之一。

    陆嫁嫁无奈道:“临河城你们遇到了白夫人,小龄又去了古灵了,如今……就这般与冥君过不去了?”

    宁长久道:“兴许……只是巧合。”

    陆嫁嫁的手指摩挲过卷面,道:“那你觉得这个书卷的能力是什么?创造很多鱼?”

    “冥君没这么无聊吧。”宁长久笑着说了一句,他想了想鱼王的招式,道:“兴许与虚空有关。”

    陆嫁嫁将信将疑地看了他一眼。

    南州茫茫,风雪兼程,他们又是绕路的缘故,原本一个月的路途可能需要两日才能抵达。

    夜间,宁长久与陆嫁嫁在店中喝过了一锅浓郁的冬瓜骨头汤,越过寒风挑起的旗幡,走入了冬日的雪巷里。

    暖色的灯笼上,雪像花儿一样黏附在上面,被光勾勒出淡金的轮廓。

    “这些荒山野岭里的小镇倒是别有风情。”宁长久看着幽暗的小巷,笑着说道。

    陆嫁嫁嗯了一声,道:“听说中土天才修道者辈出,也不知有没有南州这般祥和之色。”

    “会有的。”宁长久道:“这个天下,无论是哪里,修道者终究只是占了凤毛麟角的一部分,世界从来都是由普通人撑起来的。修道者是天眷之子,是异类,是随时可能创造祸端的元凶,也是人间的守护者。”

    陆嫁嫁听着他中正温和的话语,想着他的实际修道岁月竟比自己还要悠久,这与他这张少年般清秀的脸可一点对应不上。

    不过她平日里再怎么端着师尊架子,在宁长久坦诚相告的之后,她的心中是自己当做晚辈来看的。

    这种想法她当然打死不会承认,但总会生出些依赖感。

    她轻轻走在他的身边,走过这个从未来过的地方,与他交谈着,负在背后的双手不知不觉间握在了身前。

    “其实有时候我想,小龄不在我们身边的话,会不会成长得更快一些。”宁长久忽然说。

    陆嫁嫁道:“你走了

    之后,小龄就很少笑了,你若再不去见她,怕是要认不出来了。”

    宁长久感慨道:“或许女剑仙都是这样长大的。”

    话语之间,小镇中忽然传来了异响。

    “山鬼袭城了山鬼袭城了。”来者敲锣打鼓,奔走相告。

    “山鬼有什么怕的,不是一锄头一个?”有人从酒馆中探出脑袋,出声嘲笑道。

    来者道:“这次可非同寻常,是山鬼大王来了。”

    “山鬼大王……它竟卷土重来了?”

    外面,山鬼大王的叫阵声威风赫赫地传了过来:“你们这些贱民不知天高地厚,不过掳走两个丫头竟敢伤我手下,我今日千挑万选,特意选了你们口中的良辰吉日,就要让你们这些贱民看看我山鬼大王的威风!”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

    陆嫁嫁笑道:“确实挑了个良辰吉日。”

    宁长久却拦住了她,轻轻摇头:“先看看。”

    陆嫁嫁不解道:“降妖除魔难道不是我们本分之事?”

    宁长久道:“有时候,或许是我们修道者把自己看得太重了些。”

    正当陆嫁嫁疑惑之时,屋子里已经有人带着刀斧锄头毫不畏惧地冲了出去,一个中年男子看到了宁长久,颇为不满地扔了个锄头给他,道:“别傻站着,让你媳妇回家躲着,你与我等一道出门除鬼。”

    宁长久接过了锄头,掂量了一下。

    镇子外,一场大战就此开始。

    陆嫁嫁今日也涨了不少见识。

    这些能在荒郊野岭长存下来的镇子确实都有不凡之处。

    镇子里里外外共四道防线,铁箭火把盾甲投石一应俱全。

    最终,那一批山鬼连第二道防线都没突破便被全歼了,山鬼大王也落荒而逃。

    宁长久与陆嫁嫁暗中护住了几个热血冲动的少年郎,而其他人也只受了些轻伤。

    “倒是我多虑了。”事后,陆嫁嫁自嘲地笑道。

    宁长久道:“因为我们是修行者,所以总是习惯于看轻人间。而……”

    “而什么?”陆嫁嫁问。

    宁长久道:“修道者与普通人云泥之别是因为可以掌控灵力,而那些古神与普通修道的区别则是权柄,权柄亦是一个崭新层次的力量。所以我时常在想,那些拥有权柄的古神们,是否也像我们藐视人间一样藐视我们。”

    陆嫁嫁跟在他的身后,静静听着,螓首轻点,道:“或许如此。”

    宁长久道:“人类尚且能以种种手段抵御恶鬼,我们又比他们强大坚韧更多,若有一天,古神企图将人和妖重新变成它的奴隶,兴许我们能爆发出比权柄更伟大的东西。”

    陆嫁嫁轻轻点头,她相信他的话。

    夜间,他们来到了客栈里。

    待到陆嫁嫁入眠之后,宁长久偷偷取出了那卷不大的秘籍,犹豫了许久之后,将它放入了口中。

    今日与陆嫁嫁闲谈之际,他的内心便萌生了一个想法。

    他原本不该尝试的,但……

    宁长久感受着那卷书在身体里散发出的力量。

    他闭上了眼,将手指伸到了前方。

    不久之后,一如当年鱼王唤出鱼群那样,虚空无声地裂成了一个圆。

    片刻之后,宁擒水的身影从虚空中走出,他一身道袍,神色严肃。

    宁长久又点向了另一处。

    白夫人也从中走出,她一手瓷瓶一手土罐,身姿袅袅。

    他又想着老狐的模样,老狐也从虚空中走出,焰火漆黑。

    它们与本体一模一样,却只是一个栩栩如生的黑色的虚幻剪影。

    一如鱼王将那些鱼从记忆中唤出那样。

    这些都是已经死去的生灵。

    它们的影像是从记忆中虚构的。

    宁长久又想了树白的模样。

    影像并未出现。

    又想了司命的模样,虚空中同样空无一物。

    他稍稍心安了些。

    看来这个卷轴果真与冥君有关,只是不知道除了召唤出这些已死之人的模样以外,到底还有什么其他用途,竟能让鱼王迈入五道之中。

    他伸出了手,用灵力轻轻划过了宁擒水,宁擒水的虚影转瞬破碎,接着他又用同样的力量划过了白夫人的身体,白夫人的虚影却只是微微晃动了一下。

    宁长久将灵力提升至通仙初境才毁去了白夫人的虚影。

    这些虚影竟拥有境界!

    而他们的境界应是根据生前的境界所定的。

    想到这里,宁长久心中微微发烫。

    这个境界虽然远低于生前的,但是,理论上,只要自己斩灭的妖魔或者古神足够多,那么他就可以拼凑出一支亡灵军队来!

    这支亡灵军队不死不灭,哪怕全军覆没,也只需要精神力去重新构筑就能复原。

    自己如今修了修罗神录,精神力自然是远超常人的。

    他轻轻地松了口气,又试探性地构思出了鱼王的模样。

    虚空开裂。

    宁长久面色沉重。

    里面什么也没有钻出来……

    宁长久并未觉得太过吃惊,鱼王的尸体当时是随着朱雀侍者的离去一道消失不见的,想来是她刻意留了一命,想要从它体内搜刮出有关白藏的秘密。

    宁长久并未多虑,他又幻想出了许多被他杀死的妖,其中甚至有九婴和修蛇,九婴只有八首,因为最后一首死在了断界城,断界城似乎脱离了冥君的掌控。

    而修蛇身子骨极长,只是探出一个头便占了半个屋子的大小,宁长久连忙将它摁了回去。

    他环视四周,有一种看着自家千军万马的感觉。她想将拍醒陆嫁嫁让她看看这一幕,但这一刻,他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一个诡异的想法,这个想法好似山坡山上的羊,你越不去想它,它便越清晰地勾勒。

    想法浮现。

    宁长久的眼前,虚空裂开。

    他神色一震,不敢去看虚空中是否会钻出东西,连忙吐出了口中的卷轴,不停地咳嗽了起来。

    陆嫁嫁被他的咳嗽声惊醒。

    他们对视了一会儿。

    陆嫁嫁睡眼惺忪,头发乱糟糟的,她对于宁长久打扰自己睡觉一事很是生气,也不等他辩解,便将本该属于宁长久的被子全卷给了自己,将那纤肿相宜的绝妙身段裹得严严实实,面朝着墙睡去了。

    ……

    ……

    最后的一个月里,宁小龄对于灵谷大比很是认真。

    “宁小龄!要不是你长得漂亮,我就不和你做朋友了!”另一个女弟子双手叉腰立在一边,看着认真研

    读心法口诀的少女,气势汹汹道。

    宁小龄看着这个弟子,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姑娘缘这么好,好不容易送跑了一个乐柔,如今又来了这位。

    这位女弟子名为喻瑾,据说也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大小姐,虽然她天赋平平,但因为她家给古灵宗捐过一座灵堂的缘故,也成功在十六岁的年纪混入了内门。

    当然,她天赋平平,家里人也只是希望她可以结交些修道者,多开开眼界。

    宁小龄来到古灵宗之后,这个小姑娘便缠上她了。

    原因无他,一是因为宁小龄对谁都冷冷淡淡,若能与她成为朋友会有些面子,二来是因为她长得好看。

    宁小龄支着下巴,道:“我真的是瞎填的呀。”

    “瞎填填满分?骗子!”喻瑾生气道:“亏我把你当朋友,你每次都骗我!”

    宁小龄无奈道:“你直接说你要做什么吧。”

    喻瑾立刻在她身边坐下,道:“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明天陪我去一趟衣裳街听戏!”

    宁小龄拒绝道:“灵谷大会没多久了。”

    喻瑾道:“那个叫明廊的不都迈入紫庭了嘛,还有什么好比的?你也不要气馁,两年之后我陪宁姐姐一起去,就跟在姐姐后面捡宝贝!”

    宁小龄敲了敲她的额头,道:“不思进取。”

    接着,她叹息道:“总之还是要努力的,万一我运气好呢。”

    “运气再好有什么用。”喻瑾道:“难不成还能一进山谷就看到灵物在自己脚边放着不成?”

    宁小龄笑了笑,道:“等灵谷大比结束了,我再陪你去逛衣裳街。”

    喻瑾在她耳畔打了个响指,开心道:“那一言为定哦。”

    宁小龄看着她雀跃的样子,总觉得自己被下了圈套。

    ……

    ……

    鱼王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活下来的。

    它被宁长久贯穿了心脏之后,身体已经开始消散,那时候,它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但后来,一股炙热的气浪裹住了它。

    它置身在那气浪里,很快明白过来,那应该是朱雀侍者的火。

    她不想让自己立刻死去,她希望从自己身上搜刮出一些关于白藏的东西。

    但是白藏的神使又岂会在她体内留下任何把柄呢?

    古语中常说,猫有九条命,它这一路走来,险象环生何止九次?

    所以它一直觉得,自己是在赊账。

    总有一天,这个账本会压垮它的每一块骨骼。

    那个朱雀没有杀它。

    在中土之境时,她将它扔在了雷国的旧址。

    雷国如今也下起了雪,那些雪盖在了它干枯的、发卷的毛发上。

    它神卷被夺,妖力尽失,千年修道付之东流,如今虽然侥幸活下来,但生命已没有了意义。

    它已经不可能重来修行,没有心思,也没有能力。

    它甚至连当只野猫,培养些野生的子嗣都做不到。

    堂堂五道境界的大妖,便这般不得善终么?

    白藏、朱雀都遗弃了它,也就代表了这个世界已经抛弃了它。

    雪停了,它挣扎着从雪地里拔出身子。

    这里是雷国,它认识,也是因为它的缘故,使得这里女帝陛下死去,很多家猫也成了流浪猫。

    而似是命运的审判,它才从雪地中爬出没多久,一群野猫就围了上来。

    那些野猫当然不知道它是雷国衰败的罪魁祸首,但是对于这只新来的,毛发烧焦的丑八怪,它们总是抱有戒备之心的。

    鱼王从未想过,自己有一天会和一群野猫对峙上。

    它毕竟当了许久的大妖,在气质上对于这群野猫还是有压制的。

    但这种压制如今已是猫假虎威了。

    不久之后,野猫中爆发出了一声尖锐的叫声。

    鱼王能听懂它们的话语。

    它们在看到了自己的残缺——毛发被烧焦之后,便没有东西给它遮掩自己最丑陋的疤了。

    它耻辱,愤怒,暴跳如雷。

    可是没有用,只换来了对方更放肆的嘲笑。

    接着,嘲笑变成了群起而攻之的毒打。

    鱼王此刻身体虚弱极了,它感觉自己的心脏是碎的,只要稍稍进行些剧烈的动作便会裂成无数块。

    但被野猫咬死,还不如当初就被宁长久一刀捅死算了。

    它铆足了劲,扑了上去。

    鱼王凭借着孱弱之躯和它们撕咬搏杀了起来,它的手掌在长期的锻炼之下比一般的猫要大,而它哪怕没有妖力,肌肉的柔韧和紧密程度也远超了一般的野猫。

    只是它的身子太痛,很难施展出全力与它们抗衡。

    鱼王虽然活生生咬死了两只野猫,但它本就破损的皮毛也被扒下了许多,其后的皮肉上血痕无数。

    野猫围着它,看着它脚下踩着的两具尸体,隐有惧意,犹豫着要不要再一起冲上来。

    鱼王将自己的爪子狠狠陷入了野猫的尸体里。

    这些欺软怕硬的……自己竟与它们是同一个物种。

    鱼王悲哀地想着。

    如血的残阳照上这片雪地,它忽然觉得自己应该是狮子。

    可惜世上哪有被野猫围攻的狮子。

    心脏开裂,血水奔涌,它眼中的夕阳裂成了两瓣。

    鱼王摇晃着倒在了雪地里。

    野猫寂静了片刻,正要冲上来。

    忽然有马蹄声响了起来。

    人簌簌踩雪的脚步声随后响起。

    鱼王意识模糊,它知道有人来了,但它并没有抱什么希望。

    因为这样的脚步声在记忆里显得熟悉,当初它的女主人便是类似于此的脚步。

    鱼王渐渐失去了意识,昏迷之前,它听到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我当是什么东西,还以为是只值钱的幼年冰豹,没想到是只要死的猫,嗯……杀了两只野猫,倒是挺凶。”

    “唉,既然是猫就别管了,让它自生自灭吧。”

    “嗯。”

    “等等!你看……你看这猫在干什么?”

    鱼王依旧昏迷了过去,但它的爪子还在动着——它在打响指!

    这是他苦练了十年的绝活。

    “要不带去衣裳街卖卖试试?”有人提议道。

    ……

    ……

    (因为种种原因,之前许多的情节都修改了,现在读起来可能会有些生硬,以后我会再用心修改一遍,争取弄一个不违和的版本,不让大家成为正版受害者,见谅~)

第两把四十九章:谛听

    昏死的鱼王被拎起后颈甩上车时,它的身上还沾满了黏稠冰冷的血水。

    它的心脏已经撕裂,除了一身体魄在常年狩猎之中依旧坚硬结实,其余地方皆是千疮百孔,灵力更是半点不剩。

    它本是一只没有天赋的猫,一生都不可能结下妖丹的。

    当年它杀死了老鱼,取出了那卷古书,它看了很久很久,一直到老鱼的尸体在它面前发臭,它也没有看懂这古卷上任何一个字的内容。鼻间鱼尸体的腐臭和腥味刺激着它,满卷错杂的字又好似讥讽。接着,妖怪交谈声从远处传来,它吓得猫毛根根炸起,直接将古卷一口吞了下去。

    古卷后来成了它的妖丹。

    那也是它最接近死亡一次。

    此刻昏死过去的鱼王再次看到了那时候的场景。

    当年它吞入古卷,眼前一黑,但他可以清晰地感受到,那种黑不是昏厥的黑,而是一个压迫在眼珠上的,黑色的国度。

    它明明什么也看不见,却能感受到那里挤满了形形色色的生灵,它们虫影般附着在妖瞳上,像是黑压压的军队,整整齐齐地跪在远处的王座面前。那王座是一根大到足以支撑起整个幽冥的恢弘神柱,神柱之上,缠绕着一个似龙似蟒的生灵,它的鳞片随着呼吸开合着,发出金属般的声响,它的身后,张开的翅膀由无数白羽构成,发着神圣的微光,好似神国的来使。

    此刻它再次跻身在那种黑暗里,但它没有死去,身体撕裂般的痛意依旧在折磨着它,那像是一只有形的手,将它从那个幽冥的殿堂中拽了回来。

    反反复复的睡与醒之后,鱼王终于睁开了眼。

    它感觉脑子里插着一根钢针,稍有思索便会引起剧痛。

    “喂,醒醒。”有人推搡了一下它。

    鱼王睁开了眼,视线像是蒙上了一层灰,过了好一会儿它才看清了眼前的影子。

    那是一条黑色的大狗。

    鱼王颤颤巍巍地爬起了身子,却又被那条大狗推倒在地,大狗踩在它的身体上,趾高气昂道:“我是这里的老大,以后你必须对我俯首贴耳,不然我就咬死你。”

    鱼王被它的狗爪踩着,它目光向后看去,发现这是一个乱糟糟的圈子,里面有鸡有鸭,有几条瘦不拉几的狗和几只长相丑陋的猫。

    它们都是店里卖不出去的动物,若再卖不出去,都会被送去屠宰场杀掉。

    这只大狗同样威风不了太久。

    所以它一天比一天暴躁。

    鱼王听着它说话的语气,觉得这比当初自己杀死的最笨的妖怪还蠢,没有理会。

    见白猫不说话,鱼王神色更加凶厉:“贱猫,听懂了没有!”

    鱼王冷冷开口:“拿开你的爪子。”

    大狗微愣,没想过这只病猫敢这样说话,它怒气冲冲道:“你这只贱猫活得不耐烦了?你们这些猫,要是因为你们的肉不好吃,你们早就被卖去菜场杀掉了,哪还有资格躺在这里?”

    鱼王一动不动,它知道猫肉不好吃,这是当年女主人在打它的时候多次和它说的。

    也正是仰仗于此,它才活到了今天。这是它对于造物主唯一的感谢。

    “把你的脚拿开,野狗。”鱼王再次重复了一遍。

    大狗身后,那些鸡鸭鹅沸腾了起来,羽毛扑棱得漫天飞。几只瘦猫也睁着狡黠的眼盯着这里,神色嘲弄。

    “住嘴,我是狼!”大狗狂吠着:“你这只野猫懂什么?你见过狼么?我是狼狗,是这里最大的狼狗。”

    鱼王道:“狼狗还是狗。”

    大狗冷笑道:“熊猫难道是猫么?”

    鱼王知道它口中的那种生物,那是上古时期荒原王荒原王的坐骑,那位荒原王死后化作饕餮,它的坐骑也被镇压在玄冥山下。

    鱼王道:“不管你是什么,只要你还是狗,就无法摆脱被掌控的命运。”

    大狗道:“你现在这副样子,谈什么命运?我一爪子就能挖出你的眼珠,再一爪子就能……”

    它的话语停住了。

    毛发焦烂的白猫竟挣开了自己的利爪从地上爬了起来,身上散发着一股狂野的兽性。它胸口处裂着一个丑陋而致命的伤口,那里不停地渗着血。

    大狗感到了一丝恐惧。

    它从未见过受这么重的伤还能活下来的生命,它甚至觉得自己此刻出手有些乘猫之危,它想眼睁睁地看着它死去,看着它身体一点点腐烂生蛆。那才是对它最大的折磨。

    但白猫却猫下了身子,那是要攻击的动作。

    大狗怒喝道:“你别不知好歹!”

    ……

    身穿棉衣的女子走入这片土灰色的圈子时,闻到了刺鼻的血腥味。

    它皱起了眉头,立刻意识到是不是那只白猫被大狼狗给咬死了,这种事情以前也有发生,但她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这只野猫居然能打响指,它灵活的爪子砍下来说不定可以卖不少的钱……

    她来到原本养猪的圈子里,发现那些鸡鸭都躲在角落里,淋了雨一样地瑟瑟发抖。

    中间是一滩血。

    那只大狼狗躺在血泊里,身体还在抽搐,它的身上,那只皮毛沾满了血的白猫趴着,像是在打盹。

    土色棉衣的女人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幕。

    那些鸡鸭同样不能理解。

    它们清楚地知道先前发生了什么。

    那只大狼狗还在严厉地吠着,白猫却像是箭一样射了出去,它仿佛天生的猎手,捕猎的野性和技巧都刻在了骨子里。

    大狗还没反应过来,它的脖子已经被鱼王一口咬住,接着便是一场血腥至此的扭打,大狗在疼痛中本能地反击,利爪撕入它的皮肉里,但它对于痛好像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咬着它的脖子,直到它窒息。

    这个女人用棍子戳了戳那只白猫,她想过它拥有凶性,却没有想到这种凶性已经烈到了这等地步。

    “看来留着是个祸害。”

    女人看着那只大狼狗,叹息了一声,这只狗原本是想用来看门的,可惜被这样弄死了。

    女人的棒戳到了它的伤口上,鱼王在疼痛中睁开了眼。

    它一心求死,拖着疲惫的身躯,对着女人扑了过去。

    穿着棉衣的女人眉头一皱,她一点不怕,对着那只白猫抡去了拳头。

    她从小是学过武艺的,此刻毫无修为的鱼王当然不是她的对手。

    它的面门被女人的拳头砸得扭曲,砰得一声摔倒在地,身体抽搐了两下,流出来的血与那狼狗的血混在了一起。

    外面的人听到了动静,走了进来,问着老板娘发生了什么。

    老板娘指着鱼王:“把它的门牙打断了,洗洗身子,弄醒之后直接放衣裳街去卖,如果七天还卖不出去就杀了。”

    那人领了命,看着血泊中的猫,心想都这番样子了,还能活么?

    ……

    宁小龄在堂中看着功课。

    她嘴上背着心法口诀,手上练习着驱灵控魂之术的结印之法。

    喻瑾每每看到这一幕,都感慨人与人之间的差距。

    “你这一心二用的本领是怎么练的?”喻瑾忍不住问道。

    宁小龄没有听清,因为她心里还在温习着一些剑术剑招的运剑轨迹。

    只可惜长命境与紫庭境何等鸿沟,任她百般努力也绝不可能在一两个月之间跨越。

    喻瑾见她不理自己,自顾自地惋惜道:“若是没有那明廊,想必小龄一定能夺得第一的。”

    宁小龄这句听清了,她说道:“师兄说过,永远不要去怪自己的对手太强大。”

    喻瑾撇了撇嘴,道:“你师兄到底有多厉害呀,难不成还能有那明廊厉害?”

    宁小龄道:“我师兄连五道境界的大妖都杀过,你说厉不厉害?”

    喻瑾半点不信:“又说瞎话,五道境界……哪怕是我们这么大的宗门,真正迈入了五道的也只有两人吧。”

    在中土,一个宗门若是拥有两个五道境界的大修士,便可称为神宗。

    这个条件单一却苛刻。

    泱泱中土亿万人,修道之人加起来也有数百万,其中大部分人,一辈子都无法迈过通仙境。对于大部分人而言,长命境的长命两百岁便是修道之路最大的夙愿了。

    能臻至五道这等匪夷所思境界的,整个中土加起来也不会超过三十人。

    他们是真正的,可以与那批隐藏在深山老林里的上古之神媲美的人。

    古神占据世界的年代在人间已经结束,它们中最强的十二位,以一种崭新的,更强大的姿态在无形中坐镇着天地,而那十二位在最初就任之际对于人和妖并不重视。它们把曾经的同类视为潜在敌人,所以那些幸存的古神受到的压迫反而更大,它们有些被神主以各种名义杀死,有些只敢蛰伏于老林秘境之中不出。这也是灾劫之后,人族反而得以蓬勃发展的原因之一。

    宁小龄经历过谕剑天宗的变故,知道迈入五道何其艰难,有时候为了成全一人,甚至要耗费掉一个宗门几百年积攒下来的底蕴。

    “反正师兄就是厉害。”宁小龄想要终结这个话题,好好复习。

    喻瑾却不放过她,死缠烂打着问一些关于她师兄的古怪提问,最后,一向很好说话的宁小龄气得卷起了袖子。

    喻瑾这才作罢,连忙道:“其实我是有一件大事告诉你。”

    宁小龄双臂环胸,示意她继续。

    喻瑾道:“你陪我去一趟衣裳街,我告诉你。”

    宁小龄恼道:“你有完没完?不是说好灵谷大比之后么?”

    喻瑾看着她有些凶的样子,妥协道:“好啦好啦,其实是南州那边发生了大事,许多茶馆子里都在说,我想你是南州过来的,应该会很关心吧?”

    宁小龄蹙眉道:“南州?他们为何会关心南州的事?”

    喻瑾道:“还不是和雷国有关。之前雷国的事可是闹得沸沸扬扬的。”

    “雷国……”宁小龄隐约猜到了什么。

    喻瑾继续道:“当时雷国的女帝陛下被杀了,那个杀人犯逃到了南州,她好像偏偏就是和女帝过不去,又在南州杀了一个女皇帝。”

    “别胡说!”宁小龄厉声喝止:“襄儿姐姐怎么可能死?”

    “襄儿姐姐?原来小龄认识啊。”喻瑾从未见她这么凶过,噤若寒蝉,道:“我哪里知道,我也只是道听途说呀,你要是真想知道,我陪你去趟衣裳街问问?”

    宁小龄气鼓鼓地看着她,最终点了点头。

    衣裳街距离古灵宗并不远,也正是古灵宗的庇护,它才得以欣欣向荣。

    宁小龄陪着她逛了一会儿,她对于街上的花花绿绿并不感兴趣,一路上始终心不在焉的。

    “这衣服你穿着合适,我买了送给你吧。”

    “不要,宗里的袍子就很舒服。”

    “这个首饰?”

    “不要。”

    “那里有卖小动物的,要不要去看看?”

    “不去,我最讨厌猫啊狗啊的了。”

    宁小龄接连不断地拒绝着。

    喻瑾道:“出来玩怎么能不开心呢?”

    宁小龄道:“你是来玩的,我可不是。”

    喻瑾弱弱的哦了一声,拉着她去衣裳街最大的茶馆。

    她拉着宁小龄兴致勃勃地坐下,说书先生理了理衣裳,惊堂木拍动,然后……整个楼震了震。

    宁小龄看着说书先生,由衷赞叹道:“衣裳街果然卧虎藏龙。”

    接着,她意识到一些不对劲。

    她别过头,却见花容失色的喻瑾惊恐地望着窗子外面,颤声道:“好像……好像出事了。”

    ……

    撞上茶楼的是一辆黑色的,巨大的马车。

    茶楼的侧面的木墙被砸烂,马也受伤摔倒在地,铁皮包裹的车轮一撇,车厢也跟着倾倒到了地上,而漆黑的车厢里,沉闷的声响发出,似乎有一个跳动的心脏正裹在里面。

    这一幕在街道上引起了很大的混乱。

    驱马的马夫正在努力搀扶起那头大马,他衣衫平平,相貌平平,力气却大得惊人。

    茶楼掌柜的从楼里走出,想要议论索赔之时看了他一眼,被他阴鹜的神色吓了一跳。

    “你……你这……”掌柜的看着马夫,他活了多年,一眼就看出这个马夫不简单。

    马夫抬起头,一下子和颜悦色了许多,他从怀中摸出了许多锭银钱,一股脑都塞到了掌柜手里,道了几声歉。

    掌柜的神色缓和了许多,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的?”

    马夫道:“跑商的商人,今儿这马不知道怎么了,发了疯一样往楼上撞。”

    他一边说着,目光一边四下搜寻。

    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先前自己的马失控,是因为有只该死的白猫冲了上来……

    马夫连忙扶起了马,然后看了一眼铁皮包着的车厢,确认没有泄漏。他的神色还未来得及缓和,已经有一群穿着官服的围了上来,要他出示运送货物的证件,马夫宽厚笑着,将书文掏了出来递过去。接着几个官兵看着密封的车厢,要求检查里面都是什么东西。

    马夫一脸为难,说着这里都是贵人的东西,不方便拆。

    那群官人也不退让,他们秉公职守,非要探查。

    马夫目光游离,似在思考着什么对策,忽然间,喻瑾蹲下身子,指着车厢之下,轻声嘟囔道:“那里好像有只猫啊。”

    马夫眼睛一亮,他恶狠狠地盯着喻瑾所指的位置,一鞭子抽了过去,道:“是它,就是它把车弄翻了。”

    众人循声望去,这才发现车厢底下趴着一只白猫,那只白猫正用自己的爪子扣着车厢的铁皮,神色凶厉。

    还差一点……就差一点了……鱼王心中狂热。

    它被关在笼子里拿到了衣裳街来卖,它想过要逃跑,但自己的身体哪怕跑出去了也活不了太久了,所以它一直趴在笼中养精蓄锐,想着先混几天饭,知道第六天的时候再溜走。

    但今日,这辆黑色的马车从它面前驶过,它再也按捺不住了。

    它嗅到了一股特殊的气息。

    它与这种气息打了上千年的交道,哪怕裹着层层铁皮也绝不会认错。

    那是古神的气息!

    这辆马车里,竟藏着一枚古神的胚胎!

    这是何等稀有的神物,为何会放在马车里大摇大摆地走过?

    它来不及多想,它知道这是自己稍纵即逝的机缘……只要能够吃了那枚古神的胚胎,那它的修行之路便有重新来过的机会。

    它的利齿被钳子剪断,但它依旧硬生生地靠蛮力咬断了笼子,不顾一切地窜了出去。

    鱼王成功拦下了这辆车,假装窜入人群中消失不见,片刻后,它偷偷去而复返,潜入车厢之底,想要挠破车底和胚胎的外壳。

    但距离成功只差一线之时,马夫的鞭子抽了过来。

    马夫是深藏不露的高手,这一鞭子快若闪电,将它从车底下直接抽落在地。

    不待那些官员反应,马夫已刹那间翻身上马,在马嘶声中扬鞭而去。

    衣裳城中同样藏着不少高手,自这辆马车入城之时,他们便盯紧了这里,混乱开始的时刻,躲在暗处的人纷纷现身,刀光剑影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鱼王的身子被抽翻了下来,落到了地上,它想要去追赶,但它爪子上全是血,身子又中了一鞭,行动艰难,而那辆马车,在许多暗中赶来的人的掩护下,已向着城中心狂奔着驶去。

    宁小龄与喻瑾对视了一眼。

    她们都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远处,一个穿着棉衣的女人遥遥地看到了鱼王,骂骂咧咧地走了过来。

    鱼王知道今天自己必死无疑了,它没有去理会棉衣女人,只是恶狠狠地盯着喻瑾。

    就是这个女人,毁坏了自己复生的希望。

    它鼓起力量,向着喻瑾扑了过去。

    白影一闪。

    它的身子在空中停了下来。

    一只手抓住了它的后颈。

    鱼王愤怒地看了过去。

    那是一个清秀娇小的妙龄少女,她穿着白色的裙子,丹唇皓齿,杏眸灵动,乌黑的长发自薄如刀削的秀背披下,青春靓丽的身子立得笔挺而清俏。

    这……

    这气质怎么和那个女人这么像?

    鱼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陆嫁嫁。

    鱼王前爪猛地前伸,不停地挠动,想要将张漂亮的小脸蛋抓花,但宁小龄脸都没眨一下,只是淡淡地拎着这只发癫的猫,和它保持着距离。

    她望向了喻瑾。

    喻瑾惊魂未定,她指着这只猫,倒是没有说什么诅咒的话语,只是道:“这只猫……好丑啊……”

    鱼王听着这话,惨然一叫,停止了挣扎,手垂了下来。

    它觉得自己的人生有些可笑。

    幸好,这个笑话快讲完了。

    身后,棉衣女子走了过来。

    她怒气冲冲地拎着一个破笼子,道:“这是我们走丢的猫。”

    宁小龄递了过去:“那还给你们。”

    她抓过了那只猫,没有把它塞回笼子,而是直接将它恶狠狠地摔在了地上。

    宁小龄眉头一蹙,阻止道:“你为什么要杀它?”

    女人怒道:“我管教自家的猫还要你管?这野猫咬死我家的狗不说,白吃了七天的粮卖不出去,还把笼子给老娘咬了,这赔钱的玩意,不打死它打死谁?”

    说着,她又是一脚踩在了猫头上。

    鱼王生命力再顽强也经不起这般折腾,此刻它连回忆自己的一生都做不到了,在那女人肮脏的鞋下碾着昏死了过去。

    气息将绝。

    喻瑾拉着她的手,道:“走吧。”

    宁小龄想了想,嗯了一声,转身离去。

    女子虐打猫的声音在身后不停响起。

    宁小龄终于停下了脚步:“住手。”

    女子问道:“怎么了?小姑娘家家的看不得血?”

    宁小龄认真道:“我要买它。”

    女子冷冷回绝道:“不卖了,今天老娘就是抽死它撒撒气!”

    宁小龄眉头皱起,道:“我们是……”

    喻瑾拦住了她。

    宁小龄这才想起,古灵宗有门规,独自出行之时,不到万不得已,不得随意暴露宗门之名,此举便是为了防止许多弟子以此身份作威作福。

    喻瑾问她:“这只猫这么凶,有什么好的?”

    宁小龄道:“因为小时候,我娘也说我是赔钱的玩意。”

    喻瑾盯了她一会儿,看着宁小龄落寞的神色,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就这么简单?”

    “嗯。”

    ……

    宁小龄提着奄奄一息的白猫回了宗门。

    “没想到你家世这么大。”宁小龄道。

    喻瑾叹了口气,道:“你以为古灵宗的门这么好进啊?我能来这里混吃等死,家里可是花了不少代价的。”

    先前喻瑾掏出了自己的腰牌,那女人见到喻家的腰牌之后吓得扑通跪下了,连连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在衣裳街,若是得罪了喻家,便连寸锥的立足之地都没有了。

    宁小龄问道:“我们宗门让养猫吗?”

    喻瑾道:“当然不让。”

    宁小龄道:“那把它放养在后山吧,那里人少。”

    喻瑾道:“先看它能不能活下来吧。”

    鱼王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哪里来的信念。

    它牙齿碎裂,肋骨全断,四肢经脉破碎,心脏裂如蒜瓣。

    但它还没有死。

    这一刻它忽然明白了过来。

    绝不是自己命大,一定是白藏大人在冥冥中操控着什么。

    可自己活着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它还有什么利用价值?

    浑浑噩噩间,它的耳畔响起了两个少女的对话,她们好像正在讨论给自己起名字。

    给猫起名字……这种无聊的事情也只有小姑娘会做了。

    鱼王嗤之以鼻地想着

    “给它叫什么好呀?”

    “你叫小龄,它就叫小白吧?”

    “太随便了。”

    “嗯……我看它这么坚强,不如叫小强吧?”

    “难听……”

    “这也不好那也不好,你自己取吧,哼。”

    宁小龄看着它,认真地想了一会儿,灵犀一动。

    “我们是古灵宗,这里是冥府的旧址,不如就叫它……”

    “谛听!”

    这句话在它耳中预言般炸开,让它立刻毛骨悚然。

    它猛地睁开了眼,盯着那个小姑娘的脸。

    这一刻,不知是不是错觉,它再次看到了那个黑暗中的神柱……以及神柱上缠绕着的,掌管幽冥的羽蛇。

第两百五十章:劫龙

    蜿蜒的红河围绕南荒,将它圈成了一个外人莫入的死海。

    鳞次栉比的城与镇是泊在死海之外的舟。

    宁长久与陆嫁嫁风雪兼程,驭剑跨过了数以万计的山川河流,每每驭剑几日,舟车劳顿之后,便寻一个小城客栈休憩一夜。

    这个世界太过广阔,数不尽的连绵群峰、高峡深谷是一道道天然的屏障,将普通人一生都围在几个城国之间,同时,那些紫庭境也很难御剑越过的崇山大川里,不知残存着多少遗迹,蛰伏着多少不曾载入历史的凶神。

    而那些城镇村子错落其中,像是一个个巨大手掌中捧着的珍珠。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陆嫁嫁缓缓走在空寂无人的泥道上,看着墙上的新雪,悠悠开口。

    “什么?”宁长久望向了她的侧脸。

    陆嫁嫁轻声道:“我在想,如果没有你,我到底能不能活着走出皇城?”

    宁长久道:“想这个没有意义。”

    陆嫁嫁道:“我只是觉得很可怕。”

    这是越想越可怕的事情,如果另一世的自己真的死了,那么到底是前一世是假的,还是这一世是假的?

    宁长久伸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道:“有什么怕的?我不是也货真价实地死了么?”

    “啊?”陆嫁嫁短暂的疑惑后反应了过来。

    是啊,自己能否活下来是未知数,但宁长久却实实在在地被他师父杀死了。

    陆嫁嫁心中释然了些,或许这也是他们如此投缘的原因吧。

    她弯眸笑道:“放心,这一世你遇到了个好师父,不会刺你的。”

    宁长久也笑道:“你若是敢刺我,那我转世重来后肯定把你抓起来,也天天捅你。”

    陆嫁嫁灵眸微凝,不屑理他,只是清冷问道:“对了,你那前世师尊有多漂亮?”

    宁长久诚恳道:“记不得了,但仪容也气质应是与嫁嫁颇像的。”

    “很像?”陆嫁嫁好奇道:“该不会我就是你师尊转世吧?”

    宁长久深以为然道:“难怪我每夜都在报前世的一剑之仇。”

    说完之句话,宁长久感到了身边骤然腾起的杀意。

    从小城中的人们都听到了一惊晴天霹雳般的雷响。

    他们推门而出,抬头向着天空望去。

    头顶的风雪被一扫而空,上方,似有白龙过境,两道虹影一前一后追逐而去,奔向了远方。

    ……

    天气渐寒,冬雪渐大。

    一个多月之后,他们终于来到了南州的尽头。

    村落隔绝,城国断脉,此处虽同是南州,但地理风俗与赵国相比已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了。

    前些日里,他们路过一个村子,甚至还看到了用五六岁的女孩祭祀河神的活动。

    隆冬腊月里,他们就那样把一个小姑娘用袄子裹住,推进了凿开的冰里。

    宁长久阻拦了下来,问他们为何要做这种举动,他们说是若没有祭品,河神便会动怒,会将整个村庄都杀死。

    宁长久与陆嫁嫁忍无可忍,一同入水,耗费了三个日夜,连斩了三十余头河妖才终于罢休。

    但他们也知道,这样的事情是不可能真正根止的。

    活祭献河神之事在越靠近无运之海发生的便越多。

    或许那片大海真有某种冥冥中的气运庇佑,使得方圆千里的水妖尤为猖獗。

    在来到南州尽头后,宁长久没有立刻前往那片中土与南州相隔的“无运之海”,而是折向东面,去了另一个地方。

    那是断界城之后,他爬出来的山谷。

    宁长久循着记忆在茫茫风雪里找到了那里。

    他立在悬崖上向着远处望去。

    “当初我就是在那里迈入的紫庭。”宁长久说道。

    也是那里,他在心魔劫中被那个小姑娘捅了一刀,险些直接丧命。

    幸亏司命出手。

    陆嫁嫁问:“你在断界城走过了整个南荒的距离么?”

    宁长久点头道:“那边时间的断痕应是埋在整个南荒之下的,而它的上面,还压着一座残破神国。当然,这些我们表面上都无法看到。”

    陆嫁嫁轻轻跃起,足下风雪成舟,载着她悠悠地驶入那片深谷里。

    宁长久紧随其后。

    陆嫁嫁问道:“你出来的那口井呢?”

    宁长久道:“断界城的入口应是在这里的正东方向,距离此处很远的。”

    陆嫁嫁道:“我想去看看。”

    宁长久摇头道:“不用了,若要去看,又是一整天的路程。而且那口井在出来之后就无法再次找到了,就像故事里的桃花源一样。”

    陆嫁嫁看着被风雪掩埋的山谷,轻轻点头,她问道:“那我们现在去哪?直接御剑横跨无运之海?”

    宁长久摇头道:“无运之海虽不及南州这般大,但若要横跨也是十天半月的路程,若是累了也无落脚之处,我们还是坐楼船过去吧。”

    陆嫁嫁点头应允。

    南州与中土连接的港口拥有许多的大城市,这里关于江海水神的雕塑随处可见,遥遥望去便有几栋巨船巍然停在海水之中,它们遥遥毗连,似也形成了一座海上之城。

    无运之海在寒冬中依旧浪涛汹涌,翡翠色的浪潮在水中翻滚着,吞噬着天空中落下的雪。

    宁长久与陆嫁嫁到来的时候是深夜。

    他们立在满是车辙印记的街道上,岸边矗立着的水神雕像狰狞而恐怖,像是一只只搏击浪潮的巨大海怪。

    “太初几大古神里好像是有掌管江海的神……”陆嫁嫁回忆着书中的记载。

    宁长久点头道:“嗯,玄泽。那是神话故事里的太初六神之一,后来玄泽与烛龙战,战败,十年间,天下海水蒸尽,万灵涂炭。”

    “天下海水蒸尽……”陆嫁嫁神往道:“世上真曾在过这般强大的神?”

    “蒸尽江海之水不算什么了不起的举动,若按照传说记载,哪怕是金乌都干过,莫说是烛龙了。”宁长久笑道:“神话历史里,烛龙可是在混沌占领世界,大神还未斧开天地之时,醒时为日,瞑时为夜的唯一真神。”

    这个神话广为流传,并不算什么秘密。

    “你那金乌确实小了些。”陆嫁嫁静静听着,忽地笑了笑。

    她扯了扯自己的氅襟,目光望着那些庞然的楼船,神思飘远。

    宁长久与她一起静立着看雪。

    一路上两人虽是一路说笑嬉闹过来的,但临近中土,想象着那个远隔重洋的巨大陆地,心中总不免生出疑忧。

    “对了,那个叫司命的是不是也在中土?”陆嫁嫁问道。

    宁长久面不改色地嗯了一声,道:“若是有缘,说不定可以遇见。”

    陆嫁嫁轻轻点头:“她真

    是青面獠牙的怪物?”

    宁长久硬着头皮道:“千真万确的。”

    陆嫁嫁看着他,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宁长久微笑着转过头,道:“外面天寒,师父先回房歇息吧,徒儿给你侍寝。”

    陆嫁嫁清清冷冷地看着他,训斥道:“能不能有点名门正派的样子?”

    “合欢宗怎么不是名门正派了?”宁长久据理力争道。

    陆嫁嫁揉了团雪,砸了过去。

    远处,有巨大的楼船于夜间靠岸,一箱箱货物从上面卸下,许许多多的人在风雪中奔波着。

    他们追逐了一番之后,宁长久从身后凑近了她,对着掌心哈了一口热气,轻轻地捂住了陆嫁嫁的耳朵。

    他们在夜色中缓缓走向了城中。

    忽然间,宁长久停下脚步望向了不远处。

    “还有运棺材的?”宁长久微微疑惑。

    ……

    次日清晨,大雪初停,宁长久与陆嫁嫁登上了楼船。

    楼船出行的价格昂贵,但幸亏陆嫁嫁盘缠充裕。她也时常自责,自己当上了宗主之后,一点实事都没有宗中做,尽花销宗里的银钱了。

    宁长久并不认同:“给弟子花钱便是在给谕剑天宗的未来投资。”

    “唉,那我还把自己赔进去了。”陆嫁嫁听了更伤心了。

    楼船吞吐着数以万钧的海水,缓缓破浪,向着中土的方向驶去。

    楼船劈水,越行越快,速度甚至不输驭剑飞行,到中土也只需半个月的时间。

    船上鱼龙混杂,形形色色,商贩们卖的物件也比外面要贵许多。

    独属他们的房间里,陆嫁嫁破碎肩头的虚空,掏出了行囊,将那些干净衣物叠好放入柜中。宁长久则将路上买来的几柄新剑挂在最近的位置,可以随时应对突发的变故。

    陆嫁嫁整理好了衣物便坐在了墙边的椅子上,腰肢微拧,清澈的目光落在了墙壁的挂画上。

    这幅挂画上所绘的是一只巨大的海妖,它像是数千头蛇拧成的,身子纠结缠绕着,打成了一个个的结。它半个巨大的身体沉在海水中,露出的脑袋上裂着横跨头颅的尖牙利齿。

    挂画边上还有着它的介绍,陆嫁嫁读了一遍。那些出海之人将它这些统称为海魔。

    “海里的妖怪长得就不如地上的讲究。”陆嫁嫁说道。

    宁长久笑了笑,他说道:“也不可一概而论,海水中据说还有一种叫人鱼的,天生绝美。”

    陆嫁嫁眼眸微眯,道:“难怪你不愿驭剑非要乘船。”

    宁长久叹了口气,心想自家这位师父真是越来越难伺候了。

    陆嫁嫁端坐椅子上,递过了一个木梳。

    他娴熟地接过木梳,走到了她的身后,将如墨的长发撩起。

    木齿淌入发间,轻轻滑落,秀发的末梢婉约如水。

    “这海上应该不会有事发生吧?”陆嫁嫁看着窗外茫茫激荡的海水,隐有担忧。

    无论是何等境界的修行者,都无法靠着眼睛看清水中的景色,所以许多人对于未知的深海都有着天生的恐惧。

    宁长久道:“冬日的海总是静一些,更何况水中真正强大的生灵大部分是龙族一脉的,自从祖龙身死,再历经几番浩劫之后,龙类在世间便已渐渐绝迹,哪怕是那些次一级的蛟龙都很少见了。”

    陆嫁嫁叹气道:“我当然不怕什么蛟龙,但你在我身边,指不定会遇到什么啊。”

    ……

    ……

    每一艘楼船都有自己的名字,这一艘船名为海月,是楼船之中最大的几艘之一。

    甲板上人来人往,繁华热闹,其下不为人知的内舱却幽暗一片。黑暗中,隐约有两个影子来往穿梭。

    他们皆穿着黑色的衣袍,佩着银丝缠绕的剑,衣裳的右襟处有红色的标致。

    通道里,一个又一个巨大黑红木头制成的棺材抬了下来。

    那些棺材结实敦厚,很是沉重。

    它们被拉入了楼船隐蔽的内仓里,一个排着一个地放好。接着其中微弱的灯光望去,这里面停放的棺材少说也有上百个。

    “也不知有没有能用的。”披着厚重黑袍的手指抚摸过去,叹息着说道。

    “完成主子交代的任务便好了,成与败不是我们该关心的事。”另一个人道。

    “嗯。”

    “还是要小心一些,据说洛那边已经在注意我们的动静了。”

    “洛?”黑袍人微惊:“神楼为何会知道此事?”

    “只是消息,不知真假。”

    洛便是中土四大神楼之一,它们分别位于神州四角,西南的为洛,东南的为缥缈楼,东北处为悬海楼,西北处为神画楼。

    四座神楼的楼主是比剑阁剑圣更加神秘的人。

    神楼记载的是各一千年的历史,他们镇守的也是如此。

    那几位楼主仿佛和历史一样悠久。

    黑袍人揣摩着洛三个字,叹了口气,说道:“放心,不必自扰,据我说知,洛正在修复五百年前那段历史,而且到了紧要关头,不会来理会外面的动静。更何况如今神裂之谷动静不小,很多人都把目光放在了那里。”

    “杀戮王庭那边呢?”

    “一群杀手疯子罢了……比起他们,还是更应该注意颠寰神宗那边,他们虽没有动静,但距离复苏之地太近了……”

    颠寰宗也是中土八大神宗之一。

    “别想那些了,我先检查一下这批祭品有没有问题。”

    “嗯。”

    那人领命,悄无声息地退下。

    交谈在黑暗中结束了。

    并不明亮的光亮了起来。

    一个个棺材板滑开了。

    棺材中最重的质量便是冰。

    那种冰没有一点杂色,填满了棺材,在灯火中反射着酒红的光,喧嚣而起的寒雾被一个干枯的手掌拂散。

    披着黑色斗篷的人俯下身子,黑暗中的目光透过了清澈的坚冰,冷漠地看着冻在寒冰之中的小女孩。

    这些小女孩看上去约莫只有六七岁的模样,她们都穿着一模一样的金色长袍,将苍白的肌肤衬得神圣。

    她们躺在坚冰里,发丝、睫毛、血管都显得无比清晰,她们的心脏好像还在跳动着,却又像是一个个永远沉睡的雕像,神色静谧如死。

    沉重的棺材板一个接着一个地滑开。

    黑袍人的身影没有起伏,他像是淌过地板的水,飘一样地巡视过一个又一个的棺材。

    为了任务顺利,不引发中土宗门的注意,这些小女孩还是从南州弄来的。

    她们其中的一位将有幸成为未来的神灵,而其余的,只能成为没有意识的灵仆。

    黑袍人对于这一批小姑娘谈不上

    满意。

    推到第六十四个棺材板时,黑袍人的身影静止了。

    “咦?”他忍不住轻轻出声。

    棺材中的小女孩消失不见了,留在其中的,唯有满棺的碎冰!

    黑袍人怔住了。

    他当然不相信这些普普通通的小姑娘可以自行苏醒,破开坚冰逃出。

    他的第一反应便是他们蓄谋已久的计划被识破了,而那个人似乎也不想与他们正面为敌,便偷走了其中一个容器作为下马威。

    这个容器很有可能是所有小姑娘中最好的。

    洛?颠寰神宗?还是……

    黑袍人看着满棺材的碎冰,碎冰中隐隐映着他的脸。

    他将干枯的手指伸入了冰中。

    漆黑的衣袍下,诡异的瞳孔亮起,泛出猩红的光,瞳孔的中央,眼珠像是钉在里面的钉子——那是妖瞳。

    透过妖瞳,黑袍人可以分明地看到,这些坚冰上海残留着小姑娘的发丝和汗毛。

    这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极大的错误。

    为时已晚。

    他腰间的剑鞘已空,一截寒钢从他的身前透了出来。

    剑气在他体内默然炸开,将他的五脏六腑搅得粉碎。

    一只稚嫩的小手按上他的后背,轻轻一推。

    黑袍人倒在了棺材里,纯净的冰被血色染成了水晶般的红。

    棺材无声合拢。

    黑暗中,小女孩咯咯的笑声响了起来。

    ……

    ……

    无运之海的寒潮是第四天到来的。

    好不容易晴了几天的天空再次刮起了大雪。

    陆嫁嫁立在木窗边,玉冠银簪,剑裳如画,秀逸的马尾垂落,露出了纤细的玉颈,后领处的肌肤细腻得好似象牙。

    她静立着,高挑的身段窈窕而纤长,宁长久每日看到,都觉得她好似一柄不会沾染片尘的剑,无论何时抽出,始终清亮依旧,一如初见。

    她看着巨兽般的大海吞噬冰雹般落下雪,宁长久则静静地看着她。

    “有时候,修道也像是远洋行舟。”宁长久道。

    陆嫁嫁问道:“又有什么高见?”

    宁长久笑了笑,道:“因为没有人知道,看似温和的水面下藏着什么啊。”

    陆嫁嫁问:“你也害怕大海?”

    宁长久轻轻摇头,他看着天花板,道:“我害怕天空。”

    陆嫁嫁眸光婉转,笑意清浅:“我看你是怕你师尊吧?”

    宁长久起身从身后环住了她,“师尊哪里吓人了?”

    “放肆!”陆嫁嫁抓住了他的手。

    外面海风如啸,屋内却很是平静。

    他们一起看着外面巨浪击雪的海,心中不约而同地滑过了一丝隐忧。

    变故的发生是在一个时辰之后。

    侍者如常地挨家挨户询问是否要用上餐物,他刚刚敲响宁长久房间的木门时,轮船发出了一记断裂般的响动。

    海面上劈浪而行的庞大楼船不知遇到了什么,竟被迫停了下来。

    混乱在楼船上惊起。

    短时间内,楼船上许多位修为不俗的修道者已经纷纷御剑破窗而出。

    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他们飞快地提剑出门。

    楼船之外,海潮已墙立而起。

    它甚至比船掀得更高,裹着雪一般的白色,像是神明拍落的手掌。

    这一场风暴来得极为突兀。

    宁长久与陆嫁嫁皆没有犹豫,两道剑如龙般斩出,于空中交汇,化作了同样汹涌的浪潮席卷而上。

    剑气在水幕中轰然炸开。

    那墙立而起的海潮真正落到楼船上时,只剩下绵绵的细雨了。

    剑气纵横之间,他们联手打碎了几波海潮,但接踵而来的,是更可怕的东西。

    所有人都听到了歌声。

    那是呜咽般的歌声,从浪潮中遥遥地传来,哀婉之中喷薄着愤怒。

    “看那里!”

    楼船上,有人出声惊呼,接着更多的惊呼声响了起来。

    “那是什么?”

    “是海魔……肯定是海魔!快躲回房里去!”

    “不,像是人鱼……船主的供奉的大修士呢?”

    宁长久循声望去。

    海浪之中,一个光滑的、覆着鳞片的背脊拱破海水,露出了隐于水面之下的巨影。

    那样的巨影不止一个,它们从四面八方涌了出来,如山的背脊刀锋似地割开水面,它们的鳞片是巨大的盾鳞,表面粗糙却坚硬,鳞片的凸起在游曳之时产生巨大的湍流,高速移动时将附近的水域搅得一片混乱,甚至形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漩涡。

    宁长久忽然有些怀念剑经,要是它还在识海里,此刻便会如数家珍地介绍起它的来历。

    人群之中,一个黑衣长发的男子看着海水中的龙类,神色一震:“劫龙?”

    它们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黑衣男子立刻戴上了兜帽,他没有去理会这些环游拦道的劫龙,而是直奔楼船秘密的暗舱。

    他快步走入了暗舱之中,却发现暗舱中的壁火全部熄灭了,与此同时,刺鼻的血腥味传了过来。

    那一刻,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男子想也没想,立刻转身,但同样为时已晚。

    门的后背,一柄刀刺了过来,直接将他的小腹刺得通透。

    男子只觉得浑身被冰封住了。

    他转过头,竭力地想要看清楚刺杀自己的人。

    但他什么也没有看到。

    他的尸体被拖了进去。

    门重新合拢。

    一双小巧的棉鞋踩着楼梯走了上去。

    鞋底很软很暖,那是她被献祭给河神之前,一个女人哭着给她纳的。

    她走出内舱时,那些海水中涌出的劫龙已经开始探出了嶙峋的头颅,在愤怒的海水中对着狂暴的风雪嘶吼吟唱起来。

    劫龙之所以叫劫龙,便是因为它们可以人为地使所有听到歌声的人都堕入劫中。

    那是一种类似于心魔劫的幻境。

    受劫者会迷失自我,然后一步步地走到船边,跃入海水,成为劫龙的食物。

    迷幻的歌声已经响起,小女孩却半点不受影响,她张开了手臂,严寒的海风温柔地抚摸着她。

    她的神色恬静而惬意,如听曲之人。

    这种感觉未能持续太久。

    忽然间,她挑起了眉头,望向了一边。

    那里有两道剑气亮起。

    她的瞳孔中,一瞬间杀意凛然。

    ……

    ……

    (从今天起,每天凌晨我尽量加更一个小章节~)

第两百五十一章:破幻

    劫龙在海水中扭动着身躯,浪潮中,它们时而抛起时而下坠,盾鳞激起的湍流搅动着海水,也将这艘庞大如小山般的楼船震得旋转摇晃。

    楼船上的修士们各有动作,他们有的以飞剑透门而出直刺海水,有的立刻静心打坐封闭五官,让神识进入空冥之态,不受歌声干扰。而船头两侧,船员就位,铜制身管的火炮内,铁弹自药室内爆射而出,喷薄着火焰冲向了水中。

    但哪怕是炮火发射的巨响依旧无法盖住劫龙群的呜咽般的歌声。

    歌声在一瞬间围绕了这座巨船,将梦魇笼罩在了上面。

    宁长久的剑气砸入了水中,顷刻撕碎了一头劫龙的身躯,直接将其斩成了两半,血水在海水中花一样盛开。

    他屏气凝神,灵脉流转为墨雨翻盆式,剑气瀑布般泻入海水之中。

    也是同时,他的意识恍惚了一下。

    他的身边,陆嫁嫁不见了踪影!

    “嫁嫁!”宁长久片刻失神,惊呼出声,猛地伸出手抓向了身侧。

    “你做什么?”陆嫁嫁的斥责声立刻响起。

    宁长久一愣,陆嫁嫁哪有消失,分明就站在自己的身边。

    此刻她浑身散发着剑意,握剑的右手被自己抓在了手中。

    浪头迎面打来。

    “小心!”陆嫁嫁拦在了他的身前,剑气横抹而过。

    宁长久再次生出了错觉,那个浪头在自己眼中不再是浪头,而是狂雷般舞动着九首的凶神九婴!

    他清楚地知道这是错觉,但他又可以分明地看到九婴巨蟒般的躯体上震动的鳞甲。

    自从修罗神录修成之后,他的精神力已经晋入了一个崭新的境界,怎么还会被这些海兽营造的幻想所迷?

    但无论是幻想还是真实,那扑面而来的便是他的敌人。

    宁长久催动修罗神录,集中精神。

    他手中的剑开始激荡,剑气化作光流,迎面披向了前方。

    眼前的景物炸开,几十丈的剑气吞吐而出,‘九婴’被剑气洗过,九颗头颅西瓜般炸开,飞溅而来的,也不知是血水还是海水。

    铮!

    九婴炸开瞬间,他的剑鞘上,所有的水都被震圆成了珠。

    宁长久识海激荡,心生感应,猛地抓住了中央的那抹金光。

    识海中的金色莲花盛放,那些象征着魂魄的花瓣像是一根根铁钉,将精神意志钉在原地。

    轰!

    眼前景色一变。

    他依旧立在船头,寒风卷雪扑面,劫龙的身影在海水中翻腾,歌声不休。

    他转过头,陆嫁嫁正神色地专注地看着天空,斩出一道又一道的剑气。

    宁长久神色一震,连忙按住了她的手:“你在做什么?”

    “杀妖啊。”陆嫁嫁同样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你愣着做什么?还不出剑?”

    宁长久知道,此刻要么是她在幻象里,要么是自己在幻象里。

    修罗神录的金莲不停转动,将他的精神钉在原地,他确信被入侵的并非自己。

    思绪间,陆嫁嫁神色专注,一道剑气斩去,撞入了灰蒙蒙的天空里,不见了踪影。

    “嫁嫁!”宁长久立刻喝止了她。

    “怎么了?”

    “你可能并不相信,你被幻境迷失了。”宁长久认真道。

    陆嫁嫁同样坚定,道:“我已修至紫庭七楼,怎么可能被它们迷失?这些海龙撑死不过是长命境的妖物,不过是数量多了一些,倒是你,修了这么多乱七八糟的道法,把心给修乱了!”

    听着陆嫁嫁的熟悉的训斥之声,宁长久一瞬间也怀疑到底谁才是对的。

    歌声里,一头劫龙从翻腾的白水中蟒蛇般扬起了头颅。

    宁长久弹剑出鞘,剑嗡然一震,钉住了那头劫龙的身体,血洞炸开,劫龙

    哭啸着坠落,鞭子般砸回海水里。

    陆嫁嫁蛾眉蹙起,不解道:“你对着天空出什么剑?有力没处使?”

    “我刚刚杀了头劫龙!”宁长久坚定道。

    “你说什么胡话?”陆嫁嫁觉得他堕入了幻境里。

    宁长久问道:“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陆嫁嫁道:“我一直都相信你,但这次肯定是你心志不坚。”

    “为什么?”宁长久不解。

    “我自幼随师父学剑,道心坚忍,道侣也唯你一人,自然稳当,而你脚踏两只船,哪里站得稳?”陆嫁嫁清美绝俗的容颜上闪过了一丝晕恼之色,她哪怕再大度,对于情爱当然是希望专一的。

    宁长久心中愧疚,强自辩解道:“我是你师父,徒儿,夫君,分出去一个不还有两个么?”

    “你这是幻境壮人胆?”陆嫁嫁恼羞成怒:“信不信我给你来一剑?”

    宁长久道:“总之相信……”

    话音未落,宁长久望向了船头那边,瞳孔微缩。

    船头上,不知何时立着一个海魔般的身影。

    那个海魔半透明的身体泛着灰色,它下面的一只手提着一柄海底打捞出的古刀,肩膀上正常的手臂则握着一支海螺,它按着海螺,卖力地吹奏着,海螺声混杂在劫龙之中,低徊悠扬,带着震人心魄的妖力。

    而他的背后,海藻织成的衣裳高高鼓起,里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正蠕动着,即将破衣而出。

    在他出现的刹那,他手中的古刀便挥动了,灰色的刀身划过绝妙的弧线,船头便操控着火炮的人头颅瞬间飞离身体,坠入海水之中。

    接着,杀戮的灰线划破大雪和落下的雨水,带着死亡的意味缭乱地切了过来。

    宁长久持剑扑去之时,第二个,第三个头颅已经当头飞起。

    “你去做什么?”陆嫁嫁神色震惊,她分明看到了宁长久挥剑斩向了一个行将木就的老人。

    宁长久没有时间解释,他的剑在空中精准地截住了灰线,使其再难寸进,铁剑亮起了剑火,将对方刀刃上的血水瞬间蒸尽,然后带着狂暴的剑意压了回去。

    海魔背后的衣衫撕裂,几条海葵般的触手扭曲着缠绕了过来。

    宁长久一剑抵着海魔的古刀,另一只手夹住了一片雪,如握着符箓一甩,带着一个“封”字打向了怪物的头颅。

    海魔神色微变。

    这一记封魔之术很是寻常,是仙家术士入门所学之物,但宁长久靠着自身的道境,使出了化腐朽为神奇的功效。

    海魔没有理会,他按着手中的海螺,吹奏之声愈烈。

    符箓砸到他的左脸上,火光一闪即灭,脸颊上血肉被炸飞,一片焦黑,但很快,崭新的鳞片便覆盖了上去。

    它也觉得古怪,为何自己将这摄魂螺吹到了极致,依旧无法动摇他的心境。

    海葵般的触手已经贴近了宁长久,雪亮的剑光里,铁剑与古刀交击撞鸣着,那些逼来的海葵被不停地斩碎,然后重生,喋喋不休地压来。

    但饶是如此,宁长久靠着境界和剑意的压制,在三个呼吸之间便把它逼回了船头。

    可是这一幕在陆嫁嫁的眼里,则是宁长久悍然出剑,将一个老者打得头破血流。

    她心脏抽紧,想要出剑阻止。

    “相信我!”宁长久似是感受到了陆嫁嫁的心意,大喝了一声。

    陆嫁嫁身形微止,心中却闪过了一丝的茫然。

    这一丝茫然里,宁长久身上金光勃发,巨大的修罗从他身后爬出,对着那些缠绕而来的海葵猛地打出了一拳,拳尖上雷电轰鸣。

    海魔的瞳孔里,白色的瞬膜一闪,遮住了刺目的金光,但拳已至身前,它虽然封刀格挡,但那充沛的力量还是直接将它砸飞了出去。

    海魔痛哼了一声,它背上的海葵飞快地再生,死死地抓住了

    船腹,古刀陷入其中,它飞快地修复着自己的伤,积蓄力量随时准备爬回船头。

    陆嫁嫁眼睁睁看着那个老人被打下了船头,再也忍不住,厉声质问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宁长久回头看着她,陆嫁嫁正蹙眉看着他,剑裳随雪而动。

    如果幻境控制的是精神意识,那该如何调整精神才能冲破幻境的影响?

    宁长久心思急转,忽然间他大步向前,一下子抱住了陆嫁嫁,咬住了她的唇。

    “你……你干什么……”陆嫁嫁想要推开他,却被他死死地抱住。

    阳秉阴授,雌雄相须、坎离冠首,光映垂敷……

    宁长久心中默念合欢宗的心法口诀。

    轰!

    一道火焰在他们中间炸开,阴阳抛飞的线像是点燃的篝火,上达百汇,下至涌泉,愉悦的情绪暂时压下了恼怒和怀疑,将他们包裹在了一起。

    “嗯哼……”

    陆嫁嫁轻哼了一声。

    宁长久看到了她身上具现的琴,手指抚过弦线,猛地震弹。

    身后,木板破碎之声壮烈地响起,那头海魔旋转了一番身子,再次持着古刀压了过来。

    陆嫁嫁神色一清。

    她再次睁开眼时,瞳孔中哪还有什么老人,分明是一个背着海葵和水藻的恶魔。

    “藻龙?”陆嫁嫁甚至认出了它的身份。这是宗中壁画记载过的生物。

    无需太多交流,在她清醒的那刻,宁长久便松开了手,他反手握剑柄,甩腕射出。

    陆嫁嫁同时出剑。

    两道剑离得很近,它们中间的空气被瞬间击穿,音爆之响里,那头藻龙大妖挡之不及,胸前的鳞片被瞬间撕毁,血肉模糊地坠向了海水。

    “它想跑!”宁长久低声说了一句,身形已压了上去。

    陆嫁嫁身形如剑,同样向着藻龙遁逃的方向追去。

    藻龙发出了一声暴怒的吼叫。

    它是统领这片海域的妖王,却没有想到,这艘古船上的敌人竟这般难缠……

    它饮了大量的海水,背后的海葵收入衣裳之中,身影向着深海处遁逃,与此同时,劫龙跟着压了上去。

    藻龙知道,只要自己一心想逃,他们是无法在海水中截住自己的。

    只是这样,颠寰宗就不会归还自己的孩子了……

    藻龙心中发恨,却还是飞快地沉入了无运之海的深处。

    宁长久与陆嫁嫁确也无法在海水中截杀一头海魔。

    他们在杀散了劫龙群之后回到了楼船上。

    先前许多人被劫龙的歌声引诱,纷纷坠入海水,此刻那些清醒的修士们纷纷下海救人或者打捞尸体。

    宁长久以剑火烘干了自己的身体。

    陆嫁嫁立在他的身边,低着头,一语不发。

    宁长久道:“那头藻龙海魔最差也是紫庭五境的大妖,这些大妖皮厚命硬,短时间内确实难杀。”

    陆嫁嫁轻轻点头,道:“我先前不相信你……”

    宁长久笑了笑,道:“能理解,不是有个词叫,嗯……什么大什么无来者的。”

    宁长久看了她怒峙之处一眼,不言而喻。

    陆嫁嫁双手环胸,追问道:“什么大和无的?你说清楚。”

    宁长久迟疑片刻:“嗯……无伤大雅。”

    “……”

    陆嫁嫁轻哼一声,也用剑火烘干自己的衣服。

    忽然之间,他们的耳畔传来了一阵哭声。

    只见船侧破损的炮台边,一个小女孩正趴在满是血水的地板上哭着,哭得很是伤心。

    “怎么了?”宁长久走到她的身边,问道。

    小女孩抬起了泪眼惺忪的小脑袋,看着宁长久,迟疑了一会儿,忽地抱住了他的大腿,大喊道:“爹爹!”

第两百五十二章:便宜女儿

    小女孩坐在船头,哭得稀里哗啦。

    她穿着棉夹袄但被海水打湿了,此刻棉袄更在寒风中冻住,套在身上好似穿着一身冰渣子。她扎着一个冲天鞭,白白嫩嫩的小手扶着船舷的木壁,冻得发红的脸看上去有些婴儿肥。

    见到宁长久之后,她如遇至亲,一把抱住了宁长久的大腿,眼泪汪汪地抬起头,口中不停地喊着爹爹爹爹。

    宁长久低头看着她,一时竟有些不知所措。

    陆嫁嫁走到他的身边,蹲下身子,看着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女孩,取出巾帕擦了擦她的脸,她抬起头看了宁长久一眼,道:“徒儿出息了呀,没想到你在外面都有种了。”

    宁长久叹了口气,他也蹲下身子,摸了摸小女孩的脑袋,柔声道:“你是哪家的孩子?是与父母走散了么?别哭了,我带你去找他们。”

    小女孩却紧抱着他的大腿不松手,还将涕泪横流的小脸往他的裤腿上蹭:“爹爹……呜呜呜,爹爹……不许不要我。”

    “我不是你爹爹。”宁长久苦口婆心地说着,想要揉开她抱着自己的小手。

    “呜呜……呜,你就是我爹爹。”小女孩死活不撒手。

    陆嫁嫁看着这孩子的模样,心生怜惜,她心中也生疑,望向了宁长久,质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宁长久揉着额头,无奈道:“你要我解释什么?”

    陆嫁嫁正色道:“不管如何,你还是实话实说的好,若是情有可原,我……可以理解的。”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一本正经的眼神,叹气道:“我刚刚的评价果然没有说错。”

    “什么评价?”陆嫁嫁微怔。

    宁长久当然不会说出那四个字去讨打,他认真解释道:“你看这个小孩子怎么也有六七岁了,我在南荒断界城不过待了两年,怎么生出这么大的孩子?”

    陆嫁嫁眼眸眯起,认真地思考了一会儿,心想确实如此,为何自己刚刚没有想到呢。

    但碍于面子,她当然是不愿意承认这种低级错误的。

    “那你解释一下,为什么你的孩子都这么大了。”陆嫁嫁道。

    “?”宁长久看着陆嫁嫁蛮不讲理的样子,无言以对。

    宁长久看着小女孩,耐心道:“你再仔细看看,我是不是爹爹?”

    那小女孩在船边哭着,抹着眼泪,她抬起头,认真地看了宁长久一会儿,道:“是啊。”

    陆嫁嫁神色更加不信任。

    接着,小女孩见宁长久没有回应,哭着望向了陆嫁嫁,道:“娘亲娘亲,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宁长久望向了陆嫁嫁。

    ……

    楼船的风波暂时平定,尸体被清了出来,船上哭声四起。

    因为这艘船是由庞大的海国庇护的,所以关于此次劫难的调查也是由海国修士陆陆续续展开的。

    这一次风波不似偶然,更像是蓄谋已久的,仿佛这艘船上,藏着什么价值极大的东西,竟能引来一大群劫龙和一头大妖的窥伺。

    而那头藻龙大妖的身体碎片被研究之后,引起了更大的轩然大波。

    这头藻龙是活化石一般的存在,数百年前,海国之外常有大妖兴风作浪,那头大妖便是龙与海魔所生的怪物,后来洛的大修士于暴雨之夜亲自踏孤舟于海上,在暗无天日的无运之海上,与那藻龙血战了三天三夜,终于将藻龙打成重伤,驱逐回了地底龙窟之中。

    藻龙负伤之后几十年不曾出世,如今为何敢无视洛的禁令,再次现世人间?

    从被藻龙斩杀的三具尸体来看,它的杀意决绝,似杀尽满船之人也在所不惜。

    宁长久也以修罗的精神力展开神识之网探查过,船上除了遍布死气之外,并没有发现这艘船有其他的异常之处。

    当然,此刻他也无心去理会这些。

    宁长久与陆嫁嫁坐在床上,看着这个换上了一身干净衣物的干瘦女孩,眉头皱起。

    “你到底是谁家的孩子?为什么胡乱认人做爹娘?”宁长久问道。

    陆嫁嫁也柔声道:“放心,好好说实话,嗯……我们是好人。”

    小女孩已经止住了哭。

    她像是饿了很久,低着头拿起了桌上的干粮,小口小口地塞入口中,用力地咀嚼着。

    等到吃了半盆子之后,小女孩才轻声开口:“我……我也不知道我爹娘是谁?”

    “那你是和谁一起上船的?”宁长久好奇道。

    小女孩解释道:“带我上船的是一个黑衣服的男人,我不认识他,他说带我去一个好地方,会有好吃的……”

    宁长久初步断定:“看来是个拐卖小孩的骗子。”

    “嗯,是骗子……”小女孩埋怨道:“他先跳进海里找好吃的去了,没有带上我……”

    “……”宁长久认真地想了想,问:“那你是哪里人?”

    小女孩伸出手指,指了指南面。

    南州……

    宁长久又问:“那你还记得你家在哪里吗?”

    “不记得了。”小女孩诚实道。

    “你的父母呢?”

    “我……我的娘亲被人埋起来了。”

    “埋起来?”宁长久心生怜惜与遗憾。

    “嗯,娘亲被埋起来的时候,还在叫我的名字呢。”小女孩怯弱道,鼻子抽了抽,像是又要哭了。

    活埋?!宁长久与陆嫁嫁对视了一眼,心中寒冷。

    宁长久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柔声问道:“那你爹爹呢?”

    小女孩道:“他们说,爹……爹爹被人关起来了。”

    看来是罪犯……

    娘亲被活埋,爹爹是罪犯,她又被人拐卖去中土,中途还遇到了这等灾难……

    陆嫁嫁不由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她轻轻摇头,露出了苦涩的笑意。

    宁长久看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悄悄地展开识海笼罩在这个小姑娘的身上,他瞳孔中覆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无声地探查了一番,确保她身上没有类似邪灵印记之类的寄生物。

    小女孩坐在椅子上,只有小半个屁股是搭着椅面的,她的肩膀收窄着,低着的头偶尔抬起,悄悄地看他们一眼,拘谨极了。

    陆嫁嫁正和宁长久小声商量着如何安置这个孩子。

    小女孩看着陆嫁嫁,发动了致命一击。

    “娘亲,你长得好漂亮呀!”

    陆嫁嫁此刻的妆容是稍稍遮掩着的,但依旧秀美绝俗,非寻常貌美佳人所能比拟。

    宁长久时常夸她容貌,

    话语虽天花乱坠却总让她觉得虚伪。而现在,这朴实的话语从一个天真可爱的小女孩口中说出来,效果是截然不同的。

    毕竟有个词叫“童叟无欺”,便是儿童和老人不会骗自己的意思……

    “我们收留她吧。”陆嫁嫁提议道。

    宁长久总觉得这件事哪里有些蹊跷,他看着落雪未止海风低徊的窗外,心中短暂地推算了一番。

    小女孩低声道:“爹爹好像不喜欢我。”

    陆嫁嫁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放心,家里都是娘亲做主的。”

    小女孩感慨道:“娘亲真厉害!”

    陆嫁嫁笑靥如花。

    宁长久收回了视线,抚平了那抹微乱的情绪。

    “你叫什么名字?”宁长久问道。

    小女孩看着他,怯生生道:“邱月。”

    ……

    宁长久与陆嫁嫁都没有想到,不过是坐了个船,便捡到了一个便宜女儿。

    这个女儿确实便宜,不挑吃不挑穿,经过了最初几日的拘谨,如今也开始活络了起来,里里外外地蹦跶着,问这问那的,不胜其烦。

    “爹爹,你和娘亲是怎么认识的啊。”

    “我与你娘亲……师出同门。”

    “娘亲,之前海水里那些吓人的东西都是什么呀?”

    “那是海妖,成不了什么气候,等以后你也修行了,就不用怕它们了。”

    “爹爹,我们这是去哪里呀?”

    “去找你,嗯……小龄姑姑?”

    宁长久想着姑姑这个词,心想年仅十七岁的小龄师妹应该也没有预料到自己能有这样的辈分。

    “对了,爹爹,娘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晚上老是打娘亲啊……”

    “……”

    “你爹没有打我,那是……”陆嫁嫁羞赧,想要合理地解释一番。

    “那娘亲为什么要认错求饶呀?”邱月眨着眼睛,天真地问道。

    陆嫁嫁伸出手指触了触自己的额头,轻声叹息,想着她原来一直是在装睡……不愧是便宜女儿,便宜果然没有好货。

    之后的日子没有太大的风浪。

    宁长久注意着先前海魔之乱的后续,也帮助着他们一道调查。

    根据他们得到的资料,那头藻龙的境界竟比自己想象中更高,当初未被镇压之时便已迈入了紫庭的第七楼。

    洛在镇压它之后也曾对它下达过逐杀令,这头藻龙大妖应是不敢重现人间才对。

    而这艘船的内舱之中,也被发现了骇人听闻的重大事件。

    上百位小女孩和两个黑袍人的尸体被发现了。

    他们盛放在一堆棺材里,据说这些棺材是夜间抬上船的,具体是谁下的令,没有人知道。最重要的,是这两个人黑袍人竟然都是妖。

    “万妖城?”宁长久第一反应便是那座偏居东北一隅的万妖城。

    旁边一位老者笑道:“想来这位剑仙公子是第一次来中土,只听过万妖城的名头,不曾实际了解过。那座万妖城圈地自居,庇护群妖,其中的妖怪修为也普遍不高,平日里根本不敢随意出城的,更别提做这种大事了。”

    宁长久笑了笑,说自己确实是远道而来探亲的,对此不甚了解。

    老人点头,看着这个少年年纪也轻,想来修为也不高,便提点道:“看你口音是南州人吧?南州虽不算什么弹丸之地,但深山野林太多,修道者往来艰难,远不似中土繁华,你们这样的年轻人,还是尽量在中土修行比较好,将来侥幸修个长命境,也好回南州安逸养年。”

    “老先生说得是。”宁长久笑着应了几句后打听道:“中土最近可有出什么大事?”

    老人一副与有荣焉的神情,道:“剑阁出世,算不算大事?”

    “剑阁出事?出什么事了?”宁长久对于大名鼎鼎的剑阁略有耳闻。

    “是世间的世。”老人捋着胡子笑道:“剑阁可是中土第一名门。过去虽偶有露面,却也算是沉寂了一甲子,如今剑阁不但出世,而且要收一个关门弟子了,这……算不算石破天惊的大事?”

    “关门弟子?”宁长久神色悠悠。

    中土剑圣的关门弟子,该是何等不世之才?

    他们又闲聊了一会儿关于中土的事,老人觉得自己和这个年轻人还算投缘,话语中顺便传授了一些自己钻研多年的术法。老人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未能迈入长命境中,空有一身本事,也只能如俗子老去。

    谈话之间,楼船的过道上,一个背着铁伞的男子忽然走了进来。

    他没有去看满地堆放的尸体,而是对着宁长久抱了一拳,道:“阁下便是当日击退藻龙的英雄剑客?”

    老人一怔,捋胡子的动作停了下来,转而看着身边这个清瘦秀气的少年,心想是不是认错了?

    却见这个少年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位女剑仙?”

    “家妻。”

    男子笑道:“公子与剑仙姑娘真是神仙眷侣。”

    宁长久问道:“可是有事?”

    男子诚恳道:“此船为海国之船,公子于我们有大恩,若是行程不急,到了海国之后,恰有一场龙母大宴,参与者皆着中州赫赫有名的修士,公子若有兴趣,可与你妻子一同前去。”

    “龙母大宴?”

    “嗯,那是海国三年一度的大宴,哪怕是八大神宗,也会有出类拔萃的弟子参加,其间还有琴棋剑、术法道的比试,夺魁之人可以得到海国国君的亲自接见。”男子认真地说着,他看着眼前少年波澜不惊的神情,只当他要么不了解,要么只是压抑了心中如狂的欣喜。

    能得到龙母大宴的邀请,是何等荣幸之至之事。他救了这艘海船,使得海国声名免去了不必要的折损,这一邀约函也算是等价的回报了。

    想着这些,男子从怀中取出了船主转交给他的两封信函。

    那信函纯黑,一角漆金,映着一个狰狞的海兽图腾,那是海国之人对于神话故事中玄泽大神的想象。

    一旁的老人看着这幕,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当年他曾侥幸参加过一次龙母宴的外宴,此事他吹嘘了几十年,这……这可是内宴的邀请函啊,这少年……

    宁长久平静地接过了邀请函,道了声谢。

    男子离去之后,老人立刻换了姿态,恭敬作揖:“大仙!”

    宁长久笑了笑,道:“您是长辈。”

    老人摇头,言之凿凿道:“修道之路达者为仙,为大仙。”

    “……”

    回到房间之时,陆嫁嫁正在教小女孩识字,小女孩很是聪明伶俐,短短的时间内便学会了一到十的写法。

    宁长久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想来到时候真接到了师妹,师妹也许就发现自己失宠了。

    楼船破浪而去,穿越无运之海,抵达海国便是七日之后的事情了。

    ……

    ……

    宁小龄从没想过自己修道之余会养一只猫。

    古灵宗建于旧时冥府遗址,宗中的格局也与记载中的冥府相似。

    九幽峰居于中央,十座大山绕峰而起,如阎罗大殿。

    每座大山皆有四个弟子堂,弟子堂依山而建,登上阁顶高塔便可见令人神往的十山一峰。

    宁小龄便在御灵一脉的弟子堂中。

    弟子堂离主峰很远,所以并非寸草不生的荒凉之地。这里也有山水林野,其间野草肥沃,时有灵鹿出没,放养一只小猫不在话下。

    鱼王如今改名为了谛听。

    谛听可是冥府之中类似麒麟的九不像神犬,它虽是只白猫,但对于这个称呼却也没有不满之处。

    那日濒死之际,它在宁小龄的身上感受到过一股古怪的气息,之后它小心翼翼地在远处观察了好一阵子,却再也没有类似的感觉。

    “宁小龄……”鱼王想着这个名字,皱起了眉头,心想自己怎么偏偏和姓宁的过不去呢?

    鱼王正想着,林间便有熟悉的脚步声传来。

    它从猫着的草丛中钻了出去。

    只见那个叫喻瑾的小姑娘站在远处望风,而穿着白裙子的宁小龄用筷子轻轻敲了三下铁饭盒。

    “谛听,谛听。”她轻轻唤了两声。

    鱼王窜了出来。

    过往五道境界时,进食不过是种可有可无的爱好,但如今不同,它真的变成了一只只是稍有本事的普通猫了。

    鱼王凑近了宁小龄递来的铁盆子,吃起了里面盛着的小鱼干。

    “唉。”宁小龄看着它被剪去的虎牙,叹了口气,看着它缓慢恢复的毛发,道:“谛听啊,你也是只威风的大猫了,是哪个大坏蛋把你伤成这样的啊?”

    鱼王立刻想到了宁长久……

    “对一只小猫咪都这么残忍,肯定是丧尽天良十恶不赦的坏人。”宁小龄知道谛听无法回答,自顾自地说着:“对了,下午我要去参加拔灵会了,你要藏好哦,可别被宗门的人发现了,要不然我可就养不了你了。”

    鱼王喵了一声,表示自己知道了。

    口吐人言是长命境妖怪才能做到的事。

    不过它此刻修为虽失,但眼界尚在。它能看出这小姑娘天赋不凡,是世间罕见的可塑良材。

    当然,这与当年巅峰的自己相比还是不够看的。

    它认为自己如今寄人篱下只是无奈之举,绝不会因为一个小姑娘的小恩小惠屈服认主什么的。

    鱼王吃着鱼干,宁小龄伸手拨开它的毛发查探着那些触目惊心的伤口,像个老母亲一样念念叨叨地感慨着鱼王生命力的顽强。

    鱼王吃过了鱼干,喵地叫了一声,很是满足。

    宁小龄拍了拍它的脑袋,再次嘱咐它一定要藏得好好的。

    远处,堂中剑音清响声起,喻瑾打了一个手势,宁小龄收拾好了碗,连忙跑回堂中上课。

    鱼王看着宁小龄远去的背影,轻轻点头。

    这是今日的最后一堂课,结束之后便要去参加拔灵大会了。

    拔灵大会顾名思义,便是将灵物拔出。

    唯有通过了此项,才有资格参加灵谷大比。

    临近下课,宁小龄依旧盯着自己纸张上画着的剑招与灵术,蹙眉不语。

    她这些月潜心修行古灵宗的驱魂控灵之术,有所心得,接着,她有了一个惊人的发现。

    她发现古灵宗的太真灵术与谕剑天宗的剑法有着许多契合之处。

    这两种道法就像是一张撕开的纸,只要精准地找到裂痕的走向便能将其拼合完整。

    而雅竹师叔也曾她说过,当年古灵宗的祖师与谕剑天宗的祖师亦是好友,两人曾经结伴游历天下。

    这更坚定了她的想法——这一定是自己的机缘!

    毕竟靠着刻苦修行,短短一个月不到的时间,她根本不可能迈入紫庭境中,与那个叫明廊的弟子一较高下。

    放课之后,宁小龄合上了满是自己图画推演的书册,前往拔灵大会。

    木堂空无一人。

    清风徐来。

    窗边上,一只白猫灵巧地跃了上来。

    它轻盈地跃入了屋中,鼻尖嗅了嗅,准确地找到了宁小龄所在的位置。

    它顺着椅子跳上了桌面。

    “古灵宗……”鱼王看着那几本叠着的书册,喃喃自语:“难怪有一股熟悉的幽冥之气,原来是这里。”

    接着,它随意取过了几本心经翻阅了一番,最后灵巧的猫爪停在了宁小龄自己的书册上。

    那是他们修行的记录本,每个弟子都将自己修行的感悟或者难题记录在上面。

    鱼王翻开了第一页。

    它沉默了一会儿。

    只见宁小龄册子的第一页,赫然用毛笔画着一个人头。

    那个人头看上去好像是个少年。

    他打量了一会儿,确认自己没有见过这个人,然后翻到了下一页。

    宁小龄的字迹是苦练过的,清秀小楷好似少女精致的眉目……比她的画要强上不少。

    鱼王看着她的字,微微点头。

    这个小姑娘的天赋比自己想象中更好,想来当初是得过良师指导的,对于道法的眼界和感悟皆不俗。

    它用猫爪慢慢翻着。

    越来越慢。

    它发现,这小姑娘比自己想象中更不简单。

    “这……是剑法?”

    鱼王看着那几个拿剑的简笔小人和旁边的注解,陷入了沉思。

    “有点意思……”鱼王喃喃自语。

    “这种剑法与古灵宗的灵术所演气象截然不同,但为何心法要诀上看,却好似一人所著?”

    鱼王心中也生出疑惑。

    它缓慢地翻着宁小龄的册子,脑子里开始推演运算起来。

    越是推演,它便愈发觉得这剑术与灵术之间的变幻复杂而奥妙。

    合二为一……

    鱼王盯着书页,许久之后轻轻点头,了然道:“原来如此。”

    它提起了笔,蘸上了墨,开始在册子上写字。

第两百五十三章:幽阁拔灵

    古灵宗,泰煞山,试灵堂。

    堂门之外,修道者列次入内。

    古灵宗十峰十脉,每峰各有二堂,每个堂中年轻弟子约十余人,一代年轻修士总计两百有余。

    这两百余修道者真正能晋入古灵宗的,不过二十来人,其余弟子或回人间王朝,或前往其余古灵宗分设的小宗就职。

    而通过拔灵会的弟子便可参加灵谷大会。

    拔灵会的规矩很是简单,便是有一幽冥之将坐镇幽阁,幽阁中插着几千柄剑,每一柄剑的秉性不同,弟子需在二十息之内拔出任意一柄剑,否则幽冥之将便会出手,将那位弟子送出幽阁。

    这个过程无非有二,一是眼力和感应,每个人的修道运气的方式皆不同,契合之剑亦是不同,同样的境界,有的剑可能可以信手拔出,有的则费尽力气也无济于事。

    第二个便是境界,若是境界太低心性太差,哪怕挑到最适合自己的剑也无能为力,反之,修为若是足够,无论哪一柄都应信手拈来。

    二十个木堂的弟子汇聚于试灵堂的幽阁外。

    喻瑾轻轻扯了扯宁小龄的袖子,担忧道:“以我的天赋和境界还是不进去丢人现眼了,听说那个幽冥鬼将怪吓人的。”

    宁小龄想了想,认真道:“没事,进去闭上眼站一会儿再出来就好。”

    喻瑾苦着脸道:“那我不是不能陪你去灵谷大会了?”

    宁小龄沉默了一会儿,困惑道:“难道你还想过要陪我去?”

    喻瑾倍受打击,她想了一会,压低了声音道:“要不你进去把两把,然后藏一把,到时候我进去捡起来……”

    宁小龄做了一个打断的手势,无奈道:“若我这样做,我确实可以在外面陪你了。”

    喻瑾叹了口气,发现修行真没意思,竟有这么多钱解决不了的事。

    有钱能使鬼推磨果然指的是道行低的鬼啊……这些大鬼一个个怎么这般高风亮节。

    ……

    弟子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幽阁。

    他们出来的都很快。

    拔出剑的快,放弃的也快,唯有那些修为不上不下的,要尝试二十息才肯出来。

    试灵阁的高台上,一个长者在一个精密的铜制水滴计时仪器边坐着,微笑着捋着胡须,看着他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进入其中。

    “这一代年轻人比起上一代,毫不逊色啊。”老者由衷感慨道。

    “因为这一代出了一个明廊,所以师叔看起他们来都顺眼了不少?”旁边的男子打趣道。

    老者道:“倒也不然,只是心中欢喜,这几百年来,我可是眼睁睁看着一代强过一代的。”

    男子笑问道:“那以师叔的眼力,可否猜到每一个弟子能否拔剑而出?”

    老者掐了掐手指,笑道:“非但可以,我还可以算清几息。”

    男子知道老者神通广大,半点不怀疑。

    试灵堂中忽地起了阵骚动。

    一个白袍束带丰神如玉的男子平静地走出人群,向着幽阁走去。

    “此人便是明廊。”男子说道。

    老者轻轻点头:“二十二岁迈入紫庭境,放眼古灵宗历史亦不多见,后生可畏,只是不知今后修道之途如何。”

    男子笑道:“久远来看世事难料,但此次灵谷大比却已无悬念了。”

    老者淡然一笑,轻轻点头。

    明廊走入幽阁之中。

    嘀嗒、嘀嗒、嘀嗒、嘀嗒……

    身后的水滴响了四声。

    时廊已拔剑而出。

    那柄剑隐隐带着锈迹,剑光却是幽然,仿佛已经许多年没有人将其拔出过了。

    明廊面色平静,对此并不惊喜。

    他不过是做了四件事。

    进门、深深地看了佛像般坐在高台的幽冥鬼将一眼,拔剑、出门。

    行云流水。

    唯一让他遗憾的,便是他看到那尊幽冥鬼将时,心中依旧产生了一点轻微的压迫感。

    不过这也不怪他修心不力。

    整个古灵宗中,供奉温养的上古幽冥鬼将不过三位。

    分别在幽阁、九都府、天冥殿。

    它们在数千年前皆是冥君座下斩杀过百万生灵的大将,背负着冥君亲赐的鬼冢剑,身披着神婆亲编、红莲淬火的神盔战甲。如今神锋虽残,铁甲虽破,它们也早已不复当年,只能于此苟延残喘,但其中散发出来的苍古与杀戮之意依旧让人心悸。

    大部分走入其中的弟子,根本没有勇气看这位冥将一眼。

    明廊若不是看了他一眼,还可以快上一息。

    而他之后,其余人的期待感也减弱了许多。

    虽也有弟子天赋高强,于五息之内拔剑而出,但那柄剑的品阶与明廊根本无法相提并论。

    差不多每十位弟子便有一人可以拔剑走出。

    而幽冥一脉的弟子最为强盛,一个组中,二十人竟出了五位。

    喻瑾唉声叹气道:“如果总弟子数不变,那肯定是此长彼消。”

    她的话语无情地应验了。

    御灵一脉的另一个组全部试了一遍,竟无一人能拔出剑。

    那位说灵先生脸色阴沉。

    很快,便轮到了他们。

    他们的说灵先生同样神色凝重。

    她对于自己的弟子是很了解的,这些弟子中,哪怕是小龄都未必可以成功拔剑,因为拔灵考核的不但是境界,还有古灵宗本门心法的娴熟程度。

    她终究只来了半年,比其他几位谕剑天宗而来的弟子要足足晚了一年多。

    站在计时沙漏前的老人看着御灵一脉的弟子一个接着一个地空手而出,笑着叹了口气:“后生可怜啊。”

    男子目光淡淡扫视而过,道:“确实没有看的必要了。”

    站在高台上的老人轻轻点头,转身要走之时,一个浑身颤抖的小姑娘空手而出,她抱着另一个白裙少女的手臂哭诉了几句,那个少女安慰了她一番之后,平静地向着幽阁走去。

    老人道:“这个丫头不错。小小年纪长命上境,殊为不易,也不知这修为夯实得如何。”

    “长命上境?”男子微惊,道:“若是机缘得当,她恐怕是又一个明廊啊。”

    老人笑了笑:“长命境与紫庭境被称为天地堑不无道理,你想想你当年破境花了多久。”

    男子羞赧道:“花了七年。”

    这已算是快的。

    宁小龄走进去时,老人盖棺定论道:“这丫头最多七息便能出来。”

    男子自不会生疑。

    嘀嗒、嘀嗒、嘀嗒……

    七息之后,幽阁大门平静依旧。

    男子轻轻咦了一声,哪怕是紫庭境巅峰的老者都皱起了眉头。

    这是怎么回事?

    转眼之间,十息已过。

    说灵先生也越来越紧张,不知道小龄到底是怎么回事,以她的境界,哪怕没有第一时间挑到最好的剑,多试几把废些力气也就出来了,这是怎么了?难道她非要死磕一把?

    幽阁之中,出现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一幕。

    宁小龄走入阁中。

    幽阁像是一个小世界,它远远比外面看到的要大得多,一进去,数千柄剑便撞入了视线里,看上去就像是一个钉满了钉子的铁板。

    铅灰色的雾气在幽阁中弥漫着,不知是有形还是无形。

    宁小龄心中泛起了莫名的熟悉,仿佛回到了当时的临河城。

    只是那种古城永夜,红月当头的压迫感却消失得无影无踪。

    几千柄灵剑的最中央,一个似由灰雾凝成,肢体残破,身披古损重甲,背负幽冥重剑的冥将在坐在正中间,周身起伏的雾气好似呼吸。

    鬼将看上去明明只是一

    个铁甲重剑装饰的枯瘦老人,却给人一种还能坐镇千年不死的错觉。

    宁小龄看了一眼,正打算收回视线,去拔出属于自己的剑时,沉重粗砺的拔剑声却先一步响起。

    厚重的雾气里,冥将睁开了眼。

    他们隔着灰雾对视。

    宁小龄心中悚然。

    幸好,冥将的目光带来的不是敌意,反而有一种……看待晚辈的和蔼,很快,这种和蔼也消散了,化作了敬畏。

    接着,她发现,冥将不仅睁开了眼,而且他抬起了肌肉干枯的手臂,伸到背后,缓缓拔出了那柄当年冥君亲赐,沉寂了千年的剑。

    拔灵大会年年都有,这里每一柄剑都被拔出过许多次,但唯有冥将这柄,千年未曾再次出鞘。

    它就一直在那里,仿佛与冥将一体的雕像。

    哪怕是几百年来最狂妄的弟子,也从未想过要将它拔出。

    但今日,冥将苏醒,亲自拔出了这柄古剑。

    随着他的动作,幽阁的雾气也浪一般分开,在她与冥将之间斩出了一条清明的道路。

    “鬼冢。”冥将缓缓开口。

    这是剑名。

    他抽出了剑,一手托着剑柄,一手托着剑身,捧着送到了宁小龄的面前。

    宁小龄觉得此刻自己应该恐惧或者震惊的,但她在短暂的悚然后,心中却也只有平静。

    她看着这柄剑,不明白冥将为何要这么做。

    “鬼冢。”冥将又重复了一遍。

    他的话语沉重而诚恳,似是希望她手下这柄剑。

    宁小龄下意识地伸出了手,但在接触这柄剑时却触电般轻轻一缩,她神色挣扎,最终摇头婉拒道:“前辈,我不能收下它。”

    她能感受到,自己如今的境界,根本无法驱使这柄剑。

    而且她拿着这柄剑走出去,不知道该如何收场。这很麻烦。

    她怕麻烦。

    冥将知晓了她的心意,遗憾地收回了剑。

    宁小龄鞠躬,认真地行了一礼。

    这里的上千柄剑一齐震动。

    它们似都想离开石槽,被宁小龄取走。

    宁小龄倒有些不好意思了,她认真地挑选了一番,最后看中了一柄刀身漆黑的剑。

    拔出之后,宁小龄却有些后悔了。

    这柄剑竟是一柄断剑。

    这可是要带去参加灵谷大比的剑啊……

    她有些颓丧。

    幽阁之外,计时之物已嘀嗒了十八声,老人眉头紧皱。

    木堂下,说灵先生的手心中也尽是汗水。

    喻瑾也屏住了呼吸,她内心紧张而矛盾。既希望宁小龄能拔剑出来,也希冀着她若空手而出,这样就可以一道逛街了……

    终于,在第二十息的时候,少女的身影勾勒了出来。

    说灵先生看着她的手,松了口气。

    她手上拿着一柄破剑。

    耗费了这么久……那柄剑看上去成色也一般。

    但好歹带着剑出来了,总比隔壁一个没去的强。说灵先生心中哀叹,对此结果谈不上满意与否。

    高台上,男子看着这个小姑娘,笑道:“没想到老先生也会看走眼啊。”

    老人出了名的脾气好,对晚辈的玩笑话也不动怒。

    老人揉了揉自己紧锁的眉头,笑着叹气道:“年纪大了,确实老眼昏花了。”

    男子看了眼宁小龄手中的残破之剑,神色失望。

    那剑委实平平无奇,没想到一个长命上境竟只挑了这么一把。

    “怪不得先生,要怪也是怪这小姑娘境界太过虚浮,这般空中造楼阁,看着好看些,实则败絮其中,长远来看有害无益。一个月后的灵谷大比想来她也只是凑个人数。”

    老人捻着胡须笑了笑,还在耿耿于怀自己的老眼昏花,对此不置可否。

第两百五十四章:师妹师兄,相隔西东

    宁小龄握着那柄破损的残剑回到了队列之中。

    说灵先生看她有些气馁,还是耐心宽慰道:“已经不错了,此次大比先去适应一番,两年之后小龄再一鸣惊人便好。”

    “嗯,我会好好准备的。”宁小龄轻轻点头。

    困扰她的当然不是这个,先前数千柄刀剑之中,冥将震动幽阁的巨大身影始终在识海中挥之不去,亦真亦幻,好似一个萦绕的梦。

    说灵先生疑惑道:“小龄,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情了?”

    宁小龄摇头道:“没有的,只是……拔剑费了些力气,有些累。”

    说灵先生将信将疑,没有追问。

    喻瑾也低声道:“小龄没事的,比上不足比下还是有余的。”

    宁小龄心神不宁地应了一声。

    喻瑾看着她手上漆黑的剑,低声问道:“我能摸一下吗?”

    宁小龄自然地递了过去。

    喻瑾小心翼翼地接过来。

    她才握住了剑柄,手臂一沉,吃惊地呀了一声。

    这柄剑比她想象中要重上许多。

    宁小龄伸出一掌,轻轻托住了下沉的锋芒。

    喻瑾认真地打量了起来,忽然间,她咦了一声,道:“这……好像不是剑啊。”

    “嗯?”宁小龄目光也落到了残破的锋芒上。

    喻瑾抬起头看着她,道:“这像是一把刀。”

    宁小龄于幽阁中将其随手拔出后便走出来了,她心神微乱,也没仔细看过,只是见它纤细修长,便默认为是剑了。

    此刻她才发现它只有单刃,并且整柄铁刃有一个不明显但美妙的弧度——这是一柄缺了刃锋的,细长的刀。

    细刀的刀柄漆黑,缠有细线护手,刀镡似黑铜铸造,刻纹精细,半角矩形的吞口并不花哨,暗银色的刀锋坚硬却有部分卷刃,刀背也很薄,质地柔韧。

    这柄刀整体铸造精巧,虽整体黑色,光泽之间却相互承托交接,过渡自然,有种死亡的幽邃之美。

    喻瑾赞叹道:“这么漂亮的刀,该不会是什么绝世名刃吧?”

    宁小龄微笑着摇头道:“真要是绝世名刀,也不会被砍断了。”

    “有道理。”喻瑾伸出手指按了按它的断裂处,觉得还是小龄想得周到。

    她叹了口气,道:“做得这么漂亮,确实更像是装饰品。先生好像说过什么大朽不工之类的话……”

    宁小龄虽也是这么想的,但这柄残破的黑刀却能给她一种无名的亲切感。

    试灵大会在历时两个时辰之后终于结束。

    出门之时,夕阳的光已经落了下来。

    这等规模的中土神宗皆有一个巨大的阵法屏障,此刻外面大雪纷飞,神宗之内却是温和依旧。

    走出了试灵堂的大门,宁小龄立在夕阳里,尝试着将灵力灌入刀锋之中。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随着灵气灌入刀锋,这柄残破的刀刃像是渐渐苏醒了,漫天的夕色好似一只只翩跹的蝴蝶,纷纷依附在了黑色的刀身上,一时也无法分清究竟是黑刀本身散发的血色还是如水的刀身反射了绛红的夕阳。

    宁小龄看着它,微微吃惊:“血刃?”

    传说中有一种刀天生血红,是专门用来杀人的兵刃。

    宁小龄将剑举得更高了些,透过夕色看着钢铁在刀刃上透出的纹理。

    晚风吹起少女的衣裳,她秀丽的长发静静地披在背上,垂直腰间的发尾简单地打了个结,用红色的细绳绑着。

    阳光与剑光一同映在她如玉的脸颊上,晶莹的耳朵上浴光的细绒是她未脱的稚气。

    这个无意之举引来了许多的目光,便是同为少女的喻瑾也看痴了。

    ……

    回到御灵一脉的木堂时,天已黑了,弟子们收拾了一下书籍便准备回房歇息。

    宁小龄看了看自己的桌面,微微地咦了一声。

    她的书籍好像被人动过了。

    许是今日风大吧……她也没有太过在意,将书册叠好,然后一个人在椅子上静坐了一会儿。

    今日幽阁发生的事情是所有人前所未料的,这也扰乱了宁小龄的思绪。

    自己如果接过了那柄剑会怎么样呢……好像是叫鬼冢吧,听名字就很厉害,怎么也比这柄花里胡哨的破刀强。

    宁小龄也忍不住胡思乱想了一阵。

    她坐了一会儿之后收拾了思绪,正当她打算翻开自己的册子,继续钻研两宗灵术和剑法之间的联系时,喻瑾的声音再次响起:“小龄小龄,我们去喂猫吧。”

    “啊。”宁小龄看了一眼扉页自己画的栩栩如生的师兄,恋恋不舍地收回了视线,道:“你自己去喂吧,我想看会书。”

    喻瑾为难道:“可是我怕黑呀。”

    宁小龄无奈起身,在桌下摸了一阵,道:“我没带蜡烛呀。”

    喻瑾道:“你的刀不是会发光吗?”

    宁小龄沉默了一会儿,提起刀走了出去。

    灵力灌入刀身中,刀发出了血红色的光,竟像是提着灯笼。

    她提着刀走在前面,喻瑾抱着一碗小鱼干跟在身后。

    诡异的一幕里,她们绕过了山外的大湖,走到了那片藏猫的密林里。少女敲了敲碗。

    鱼王没有立刻现身。

    它躲在灌木丛中,远远看到了宁小龄白裙握血刃的身影,吓了一大跳。

    “这……”鱼王心中惊悚,这一幕它不是没有见过。

    当日那个漫天地狱之火的朱雀神国里,一身火红嫁衣的赵襄儿手中提着两柄纤细的名刀,一柄青色,一柄黑色,青色的灌入灵力后刀锋如雪,黑色的则是如血。

    这柄刀与那赵襄儿手中的那柄何其相似?

    于是少女敲打铁碗的声音也显得吓人了起来,仿佛这是它最后的晚餐。

    宁小龄和喻瑾在灌木丛外喊了好几声“谛听”之后,鱼王才缓缓回神,猫着身子走了出去。与赵襄儿和宁长久一战,终究在它的心灵上留下了不少阴影。

    “大猫,开饭了。”喻瑾蹲下身子,将铁碗递了过去。

    鱼王看着这个给自己赎身的少女,低低地叫了一声,表示感谢,然后头埋入其中,开始啃起了小鱼干。

    宁小龄揉了揉它的脑袋,道:“多吃点啊,吃多了伤才好得快。”

    鱼王呜了一声,表示自己听懂了。

    它心中暗暗一边吃着一边认为这不是施舍,而是劳动所得。毕竟今天下午它给宁小龄

    攻克了绝世难题,也不知道这个小丫头发现了没有,若是发现了,想必此刻满心疑惑,还在猜测那个世外高人是谁吧?

    念及此处,鱼王心中便满满的自豪感。

    等到这个小姑娘知道暗中帮助她的竟是一只猫,想必会惊得说不出话来。

    想着这些,鱼王第一次感受到了自己修行之外的乐趣,碗里的鱼干仿佛更香了些,但宁小龄接下来的一句话却让它的猫脸一下子阴沉了起来。

    只听宁小龄哀叹道:“唉,谛听呀,可惜你不是一只完整的猫了,要不然过段日子,我和小瑾再去衣裳街逛逛,给你买一只漂亮的小母猫回来陪你。”

    “……”鱼王咬着一条小鱼干,挎着猫脸抬起了头,“喵呜……”

    喻瑾在一旁安慰道:“没关系,这样也好,不会叫春了,就不容易被宗里人发现。”

    宁小龄觉得有些道理,点头道:“嗯,也算因祸得福了。”

    鱼王听着她们的议论,悲愤地亮出了它的爪子。

    ……

    灵谷大比将近,宗中的氛围却更放松了许多,毕竟这场大比和他们大部分人都没有关系。

    最后的七天里,说灵先生便重点指导参加大比的弟子们灵谷寻宝的技巧,争取夺一个好点的名次,而其他弟子则暂时放养了。

    宗中热闹了许多。

    幽月湖边,甚至有许多弟子结伴钓起了鱼。

    这些天宁小龄也很焦虑,因为她发现自己自从得到了这柄刀,便一直很难静心。

    今日她好不容易定下心打算看会书,说灵先生便将她喊出去,一起钻研灵谷的地形和各处的秘境。

    一下便是几个时辰。

    回来之后便要陪喻瑾去喂猫,如今幽月湖边人多,她们的行动也很不方便。

    今日她们偷偷摸摸地向湖边的林子里走去,还被其他弟子发现,叫住了。

    “这位便是御灵宗唯一参加灵谷大比的独苗,小龄师妹!”有人在很远处大声介绍起来,唯恐其他人听不见。

    其他人像是见到了珍惜的生命,立刻放下钓竿拥了过来,对于这位漂亮的独苗小师妹嘘寒问暖。

    喻瑾站在一旁,拿着一碗鱼干的小手无处安放。

    很快,有弟子注意到了她,问:“这位师妹,你这是……”

    宁小龄看了喻瑾一眼。

    喻瑾沉默片刻,拿起了一条鱼干,塞进了嘴里,含糊道:“零食。”

    宁小龄露出了同情的神色。

    最后,宁小龄以垂钓之名支开了那些弟子,喻瑾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小树林中喂猫。

    碗中的鱼干已经不剩几片了。

    鱼王显然没有吃饱,呜呜地叫了几声,喻瑾感觉自己听懂了,她抱起了猫,偷偷地带出林子,让它去偷那些垂钓弟子篓里的鱼。

    但这些天鱼王恢复了不少力气,它当然不满足于做些小偷小摸之事,它沉思片刻,做了个大胆的决定,然后趁人不注意,直接潜入了湖水之中。

    喻瑾拦之不及,担忧着它会不会游泳。

    而在一旁握着鱼竿被迫静坐的宁小龄神色一震,她手中的鱼竿弯出了一个很大的弧度——一条大鱼上钩。

    宁小龄有些开心,铆足了劲将它拽了上来。

    接着,宁小龄愈战愈勇,越来越多的鱼咬钩,一条比一条大。

    宁小龄自己都不曾想过,她还有这样的天赋,甚至有一次,鱼钩才刚刚沾上水面,一条她人这么大的鱼便咬上了钩子。

    其余弟子们看得叹为观止,心想小师妹不愧是独苗,果然天赋异禀,这鱼饵还没来得及上,鱼倒是先迫不及待了。

    宁小龄也疑惑万分,最后她偷偷睁开剑目,才终于看到了水下的场景。

    只见她每次将钩子甩入水中,一只大白猫便从水中浮起,托着一条无力挣扎的大鱼,直接将它的鱼唇往钩子上一套……

    “……”

    宁小龄知道谛听很有灵性,却不知道已经到了这种地步。

    她不敢再下钩了,生怕谛听一怒之下把幽月湖的水怪收拾了送上来。

    就这样,宁小龄被各种奇奇怪怪的事情烦扰了好多天。

    临近灵谷大比的前几夜,她才终于生无可恋地翻开了自己记笔记的册子,她在扉页上停留了许久,然后缓缓向后翻去。

    “这是……”

    接着,宁小龄愣住了。

    ……

    “谁在我本子上乱涂乱画?!”宁小龄从床上坐了起来,掌了一盏灯,裹着被子坐在桌边,气恼地端详着书本上的字。

    那些字的笔画像是老鼠啃过的,在娟秀的小楷边显得格格不入。

    宁小龄支着下巴,蹙眉看了一会儿,道:“这给谛听一根毛笔,它写得估计都比这个好看!”

    宁小龄又翻了几页,灯火微弱,她也提不起精神,便没有继续看下去,直接合上了本子,想着以后一定要找到罪魁祸首。

    这之后,宁小龄便也没想过将灵术与剑法相融之事了,她每日做得最多的还是静心打坐,然后熟悉这柄幽阁中取出的黑色血刃。

    直到最后一日,宁小龄心中紧张,有些失眠,才取过了这本书,随手翻了翻。

    那些不堪入目的字在眼前轻轻掠过。

    到某一页时,宁小龄的手停住了。

    她再次从床上坐了起来。

    “气脉窍穴图?”

    宁小龄忍不住低低惊呼。

    她看到一个空白的书页上,勾勒着一个人形,人形上绘制着许多的点,那些点用粗细不同的线相互勾连,昭示着某种奇异的顺序。

    这张图虽也画得歪扭,却一下子抓住了宁小龄的视线,她指尖点上书页,缓缓向下掠去。

    “九气,三山,云府……”

    宁小龄一下子明白了这张图的意思,她将所有线条的顺序梳理了一遍,接着,困扰了她许久的灵气运转问题竟就此迎刃而解!

    她立刻把册子翻到了前面,赤着脚走过冰冷的地板,端正地坐在书案前,辨认起了那些字。

    心跳也加速了起来。

    夜色漫长。

    古灵宗的灵术心境,谕剑天宗的内门剑法。

    这两个本该毫不相关的东西,它们在宁小龄的眼中,终于清晰地展露出了相互契合的边缘。

    它们一块接着一块地拼接到了一起。

    房间寂静,落针可闻,唯有翻书声每隔一段时间响起。

    宁小龄的精神紧

    绷如弦。

    最后,白虹贯日、墨雨翻盆、大河入渎三式,也找到了它合适的边缘,一点点地补齐了全部的轮廓。

    册子翻到了最后一页。

    宁小龄许久之后才抽离视线。

    她缓缓抬起头。

    案上的烛火恰在她眉心中央摇晃。

    那点烛火在她的眼眸中轰然放大,占据了全部的视线,视线中,似有两个不同的人影在凌空而舞,一个身影轻盈灵动,一个身影凌厉锋锐,他们各自舞剑,最后两人的动作巧妙契合,化作了一个幻动的清影。

    清影随时间淡去。

    宁小龄慢慢回神,烛火依旧平静如常地在眼前跳动。

    一切似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宁小龄知道,她的紫府气海已在不经意间发生了改变。

    那种改变是玄妙未知的,而她也没有时间去做更多的应验了。

    这些字到底是谁写的?

    宁小龄困惑不已。

    道法高深但是字迹又丑的前辈……古灵宗有这样的人么?他为什么又要帮自己呢?

    宁小龄立刻想到,肯定是那位前辈生怕字迹被认出来,所以刻意用了左手写字。

    可惜自己没有早些发现……宁小龄遗憾地想着。

    但遗憾只是无用的情绪,她再次抬起头时,窗纸上已亮起了朦胧的白光。

    灵谷大比便要在今日开始。

    ……

    ……

    海国的渡口处,宁长久与陆嫁嫁平安地下了楼船。

    小女孩站在他们的中间,伸着两只婴儿肥的手,一手握着一个人,握得紧紧的,生怕自己走丢了。

    陆嫁嫁至今还不能接受自己平白无故多了个小女儿的事实,但这般乖巧的小姑娘一声声喊着自己娘亲,她心中的某种光辉还是被点燃了。

    宁长久从怀中取出了那两封黑色漆金的邀请函,道:“龙母大宴要去逛逛么?”

    这几日楼船的航行中,宁长久大概了解了那位龙母娘娘传奇的一生。

    她是统治了海国三百年的女王,是无运之海中诞生出的真龙之裔,是接近五道的半神,是海啸与风暴的预知者及掌舵人,她没有子嗣,却以龙母的身份自居,在海国之中威望极大,单论名声而言,甚至不逊于八神宗的宗主。

    这位龙母娘娘的海国大宴,向来铺张奢华不计成本,彰显着海国的富饶与强大。能应邀参加内宴者,皆非凡俗之人。

    陆嫁嫁对此却没有太大兴趣,道:“一共两封信函,若我们去凑热闹了,小月怎么办?”

    邱月扬起小脑袋,眨着眼睛。

    宁长久道:“她……兴许可以混进去。”

    陆嫁嫁摇头道:“算了,时间耽误不得,我们还是早些去古灵宗找小龄吧,到时候再一同去寻你口中的那个‘恶’。”

    没有人注意,听到‘恶’这个词的时候,邱月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异样的光。

    这丝光很快被纯真替代。

    宁长久道:“也好,我们先在附近的客栈暂住一日,规划好路线,再一同去往古灵宗。”

    陆嫁嫁点头答应。

    邱月小声道:“可我想去龙母宴玩呀。”

    宁长久对于这个小丫头其实是不满的,因为原本他应该牵着陆嫁嫁的手,此刻却只能牵着她。

    “一共只有两个名额,你要是去玩了,那你希望谁不去呢?”宁长久灵魂拷问。

    邱月毫不犹豫道:“我当然是和娘亲一起去。”

    她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这个小家子里家庭地位的高低。

    ……

    入了酒楼,点上了菜,陆嫁嫁给邱月倒了一杯热水让她捂着,邱月不答应,非要娘亲用双手帮她捂,陆嫁嫁淡然笑着,柔和地搓着她的小手。

    宁长久看着这一幕,愈发觉得小孩子都是魔鬼。

    “你是要和爹抢娘亲吗?”宁长久说道。

    邱月抬起头,认真道:“娘亲是爹爹的妻子,也是爹爹的师父,我抢走了一个,不还给你剩了一个嘛?”

    宁长久一下子沉默了。

    陆嫁嫁眼眸弯起,莞尔笑道:“我现在越来越怀疑,这就是你的女儿了,你还是早些坦白为妙。”

    宁长久叹气道:“哎,以后若是有了小嫁嫁,小嫁嫁脑子随她娘亲,那肯定会被这个姐姐欺负惨了。”

    “口无遮拦!”陆嫁嫁笑容一敛:“到时候见了小龄可不准这样。”

    宁长久想着师妹的模样,用手比划了一下,笑道:“小龄现在应该有这么高了吧?”

    陆嫁嫁握着他的手,抬得更高了些,她轻声道:“没了师兄无微不至的照顾,小龄当然会成长得很快啊。”

    宁长久微微点头。

    店小二将菜一个个地送了过来,皆是南州难得一见的鲜美海宴。

    陆嫁嫁再次想起了‘恶’的事,问道:“等见了小龄,我们该去哪里?”

    宁长久道:“师姐说一切自有命数。”

    陆嫁嫁道:“那也得有个方向才是。命数又不是既定之事,若是如此 ,我们只需在这里住下,等命数自己上门。”

    宁长久轻轻点头。

    大师姐对他说,师尊还没有做好新的决定,那他是没有铁律般的命运缠身的,而师姐口中的某种命数,更像是要反复尝试之后才能撞见的巧合。

    宁长久无奈道:“难道我们还能寻人问路不成?”

    陆嫁嫁道:“除了你的师兄姐,还有谁知道呀?”

    他们正闲聊着,隔壁饭桌上,侃侃而谈之声传来。

    此刻海国中人聊得最热络的,当然就是关于龙母宴的事了。

    “听说最近无运之海不太平,惹怒了龙母娘娘,娘娘如今已命修士去平定海乱了。”

    “呵,龙母宴惹是生非,那些海妖活得不耐烦了啊。”

    “是啊,尤其是今年。”

    “今年怎么了?”

    “今年可是龙母娘娘三百年的大宴啊。”

    “三百年……难怪今年的排场这般大。”

    “是啊,据说琴棋剑术法道的六位魁首,今年娘娘不仅会单独接见赐予宝物,还会为他们解答一个任意的疑惑。”

    宁长久默默地听着他们的对话,只觉得那两封信函在衣间发烫。

    ……

    ……

    (感谢书友rmb_sky打赏的大侠呀~谢谢书友的支持与喜爱!)

第两百五十五章:彩眷仙宫

    龙母宴开始之前,海国发生了一场不大不小的波折。

    波折的起因与他们先前乘坐的,名为海月的楼船有关。

    中土八神宗之一的颠寰宗说他们在海月楼船上的一批重要货物丢失了,希望海国能给一个交代,而海国并不承认楼船上曾出现过他们说的那批贵重货物,这场冲突原本要爆发的,但恰好古灵宗的一位大人物正在海国,出面调停了这场争端。

    龙母宴如期举行。

    中土辽阔,每一个大宗门之间皆相隔数千里,这个世界仿佛就是为可以御剑飞行的大修者打造的,普通人根本难以往来。

    中土的开垦虽比南州要强上许多,但也有无数无人踏足的绝壁深谷,四座神楼便居于四个‘严禁入内,违令者死’的绝世禁地里。

    宁长久与陆嫁嫁走出酒楼时,天空再次飘起了鹅毛大雪。

    邱月穿着崭新的小夹袄跟在他们身边。

    海国热闹非凡。

    这里的繁华不是南州的国家可以比拟的。

    哪怕是距离海国中心很远处,便有华贵的丝质绸缎如屏风扯起。街道上,香车花轿满路,巨大的舞车上,一个个姿容艳丽,露着藕臂细腰的女子载歌载舞,在漫天风雪中不知寒冷。一座座高楼上,鲜花抛洒不定,盖过了这场大雪,更高处,无数如织的光线滑舞而过,明艳缭绕,那些都是修行者们掷出的飞剑或者法宝,它们纵横交错,照得天穹夺目。

    宁长久想过要避开龙母大宴,但是当他准备去往东边古灵宗的方向时,发现最近的道路已是大雪封山,而颠寰宗因为丢失了贵重货物的事,也启动了拦仙楼,禁制修道者擅自凌空过境。

    颠寰宗临近的便是洛的绝壁禁地,若要绕路会非常麻烦。

    更麻烦的是,因为龙母大宴的缘故,所有的客栈都已满客,他们身为紫庭境的修士当然无所谓,但邱月终究是个孩子,强渡灵气助她取暖终究不是长久之策。

    但龙母大宴的内宴,每个受邀者都有贵宾礼遇的厢房。

    无奈之下,宁长久与陆嫁嫁御剑赴宴。

    海国中心,是一个巨大的内陆海池。

    广阔的海池中央高楼林立,那些围绕四周的高楼皆漆白色,宛若美人凌波水面的如林玉-腿。

    最中央便是龙母居住的大殿——彩眷仙宫。

    宁长久交过了两份请柬。

    彩眷仙宫通行顺利,侍者将一份钥匙递给了他们,邱月也丝毫没有被为难,随着他们一起入了仙宫大殿。

    这些高楼凌波的大海上,烟腾雾绕,一切似是对海市蜃楼的模拟,创造出一种仙楼隔绝世外之感。

    “爹爹,水里的影子方向都不一样啊。”邱月忽然仰起头,好奇问道。

    宁长久也发现了这个异样,他抬起头,看到每一栋高楼上都环绕着一颗明珠,这些明

    珠光芒璀璨,运行的速度快慢不定,所有给它们所属的高楼投的影也各不相同。

    邱月睁大了眼睛,看着这个精彩纷呈的世界,一脸神往,一副恨不得去认龙母娘娘为娘亲的神情。

    陆嫁嫁感慨道:“不愧是中土海国,确实奢华无双。”

    宁长久颔首道:“龙母娘娘能有此大国,能得此盛名,想来也不只是半步五道的修士这般简单。”

    陆嫁嫁嗯了一声,脚步缓慢,目光流连。

    宁长久笑道:“以后我给你一座更恢弘漂亮的国。”

    陆嫁嫁淡然一笑:“你这饼确实越画越大了。”

    邱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穿过了烟波浩渺的海水,彩眷仙宫拨开了神秘的面纱。

    巨大的宫殿看上去剔透轻盈,像是漂浮在海面上的巨大云朵,每时每刻都在变幻着。

    受邀而来的或是当地知名的巨商富贾,或是赫赫有名的修道之人,亦有宗门中人受邀,随队而来,一同凌波渡海,前往仙宫玉境。

    陆嫁嫁今日并未遮掩容颜,临近彩眷仙宫之时,人与仙宫琉璃相照,似繁花堆雪,美韵天成,引得许多修士侧目。

    只是他们一看到这位剑仙女子牵着的女孩时,便只能痛惜佳人早婚了。

    宁长久与陆嫁嫁一道入了仙宫。

    仙宫之中别有洞天,其间有玉山连绵,白云飘舞,有海鲤腾跃,仙鹤绕梁,有屏风垂水,风景变幻,有云台高悬,载沉载浮。

    这里根本不似一个海上世界,更像是一个世外仙峰。

    龙母主殿如深圳定海立于中央,其余阁楼自上俯瞰形如弯月,错落于八方,美轮美奂。

    饶是陆嫁嫁见了此景,也不由出神许久。

    邱月这样的小姑娘初次来到这等地方,更是早已看痴了。

    宁长久看了一下钥匙上刻的字,领着他们去往了早已备好的厢房。

    厢房之中亦是精致典雅得无可挑剔。

    “这龙母娘娘可真有钱啊。”邱月扑到了云锦玉榻上,裹着被子转了起来。

    陆嫁嫁也感慨道:“这般浮华景致确实不似人间。”

    宁长久道:“其实单论工程之恢弘,四峰的缠龙柱是不遑多让的。”

    陆嫁嫁微笑道:“那缠龙柱工程虽大,却也没有太大实际的用途。”

    宁长久道:“这彩眷仙宫美丽奢华,不也没有太大用途?”

    陆嫁嫁觉得他话中有话,便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宁长久回忆道:“在入峰的时候,我曾经问过雅竹师叔,为什么要建造缠龙柱这样的东西,雅竹师叔告诉我,因为大部分修道者是无望大道的,所以他们在修道之余,便想着创造一些其他东西来改变这个世界。”

    陆嫁嫁轻轻点头,于是恢弘而精巧,可以控

    制一整座大峰的缠龙柱便产生了。

    宁长久推开了窗,目光落到外面的景致上,道:“彩眷仙宫确实美,但美得也过头了些,这种美不是凡人工匠可以创造的,应是龙母娘娘亲自督工,但一个半步五道的修道者,为何会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上面呢?”

    陆嫁嫁听着他的话语,也皱起了眉头,她从未想过这绚烂迷人的景致之后还藏着这些信息。

    “你是说……龙母娘娘的修行出了问题?”陆嫁嫁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宁长久轻轻点头:“只有修道无法走向更强时,修行者才会试图用外物来美化自己,伪装强大。这座仙宫越美,说明龙母娘娘此刻面临的问题越大……当然,这些可能只是我的臆想,兴许娘娘便是天生爱美。”

    陆嫁嫁却相信他的话,女子爱美是天生的,但对于一个半步五道的大修士,确实反常。

    邱月却不管他们在说什么,只是在屋子中不停地蹦跶,对什么都很好奇,这里的小物件太美,对于小姑娘的吸引力是无限的。

    陆嫁嫁问道:“我们来此的目的是为了夺魁?”

    宁长久点头道:“当然。”

    陆嫁嫁道:“一路而来想必你也看到了,受邀来此的,几乎没有等闲之辈。”

    宁长久笑道:“虽然厉害,但这厉害也有个度,真正迈入五道的大修行者是不会前来的,若是来了,那位娘娘非但不会觉得荣幸,恐怕还会感到害怕。”

    陆嫁嫁轻轻颔首。美丽往往代表着脆弱,而像龙母这样绝尘自傲的人,想必也不会容许他人喧宾夺主。

    她忽然问道:“那琴棋剑,术法道,你哪一项有夺魁的信心。”

    宁长久微笑道:“不是师父大人来夺剑魁的么?”

    陆嫁嫁清冷道:“你就一点力不想出?”

    宁长久便开始盘算起来:“琴我肯定不行,剑我不如你,棋……我倒是略懂。”

    “略懂?”陆嫁嫁知道这两个字并不简单,问道:“略懂是多懂?”

    “我能赢下赵襄儿!”宁长久话语中带着微微的骄傲与笃定。

    陆嫁嫁好奇道:“那襄儿呢?她是什么水准?”

    宁长久犹豫道:“她……她能赢下赵国宫中的国手!”

    “……”陆嫁嫁大概知道他们实力如何了。

    “爹爹,爹爹,我觉得你还是去道吧。”一旁的邱月忽然插嘴道。

    宁长久好奇道:“为什么?”

    邱月道:“因为爹爹时常说自己尊师重道呀,想来对道的钻研是颇深的。”

    陆嫁嫁在一旁微笑不语。

    宁长久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个死丫头到底是不是故意的。

    “术法道……”宁长久轻轻嘀咕了一声。

    两天之后,龙母海宴正式拉开帷幕。

第两百五十六章:小龄的寻宝历险

    古灵宗,灵谷废墟。

    宁小龄挽着断剑站在悬崖上,随着其余二十三位弟子一同眺望废墟。

    废墟被大雾遮蔽,隐于陡峭湿滑的深峡之中,暗泉流响,猿声如鸣,嵯峨的怪石间,方圆百里的巨大的废墟层层叠叠,隐含秘境幽道无数。

    传说中,这里也曾是一座酆都之城。若是仔细探寻,还能见到当年奈何桥、黄泉路、药王殿等古代遗址。

    宁小龄立在崖上,发绳挽着的长发在风中起伏。

    她对于这场灵谷大比并不紧张,相反,她还有些分神。

    那个灵术剑经的笔记对她的冲击力太大了,其中的奥妙足以让她琢磨七天七夜。

    若是自己早点发现就好了……

    此刻她非但没有时间去测试这种剑术,反而会扰乱她的心境,甚至可能无法发挥出正常的剑术水准。

    一个老先生拿着一张牛皮卷纸说着灵谷大比的规则。

    规则很简单。

    各个弟子以寻找灵宝为主,最后也是按所寻到的灵宝品阶排名。弟子之间可以打斗,但是不允许造成大的伤害,否则会直接取消资格。

    他们每个人也会被发一个锦囊袋子,若是遇到了危险,直接打开锦囊便会被送离灵谷。

    说完规则之后,老人拂袖一挥。

    他们的身前便浮现出了二十四个圆形的光环,光环之中幽冥之气上下飘舞。

    在老人下令之后,这古灵宗年轻一代最优秀的二十四位弟子,便一同迈入了光环之上。

    而他们会被传送到这片险峻灵谷的任意位置,或寻常废墟,或潭水之底、或峭壁悬崖、或秘境古殿。

    散落其间的灵宝虽共有六十四件,但因为灵谷实在太大,所以他们直接遇到灵宝的概率极低,而且那些灵宝都带着伪装,哪怕仔细探查都很难发现,最重要的是,即使得到了最好的灵宝,也要有本事将它带出去才行。

    宁小龄的出现的位置是一处野草繁茂的绝壁洞窟,洞窟在悬崖中央,上方高不可攀,下方则是万仞绝壁。

    她睁开眼时心中咯噔了一下。

    四只发着红光的眼睛正幽幽地盯着这个不速之客。

    那是两只体型相似的怪鸟。

    它们生着猩红色的冠羽,脖颈上有些秃,下方却是羽翼茂盛,那些羽毛状如铁丝,色如黑墨,很是锋利。

    先前它们的身体叠在一起,正发出着欢愉的怪叫。

    对于这个小姑娘的出现,这两只一雌一雄的怪鸟先是错愕,接着表现出了极端的不满甚至愤怒。

    而怪鸟同样强大,它们是这片山谷之中顶级的掠食者,洞窟深处还藏有数不尽的野兽尸骨。

    一人两鸟就这样对视着。

    怪鸟见过人,却也不知多少年没吃过人了,它们兴奋地叫了起来,对着宁小龄扑了过去。

    山崖上黑羽飘零。

    不出片刻,两只怪鸟的惨叫声便响了起来。

    宁小龄背着剑,她左右手一手掐着一只怪鸟的脖子,怪鸟无力地扑腾着翅膀,羽毛乱坠。

    宁小龄心想自己运气真是好,这悬崖峭壁若是御剑一段段飞下去还有些危险,正好遇到了这两只好心的大鸟。

    于是两只怪鸟当做了她的飞行工具。

    一只负责载着她,一只负责探查附近有没有危险。

    安全着陆之后,宁小龄放走了两只灰头土脸的怪鸟。

    她环视四周,展开神识的领域,探查着附近有没有幽冥灵宝的气息。

    这六十四件品阶不同的灵宝无法用肉眼直接看到,唯有靠精神力编织的网,在这片深海般的峡谷之中慢慢地展开打捞。

    宁小龄神识之网初初展开,还未来得及仔细搜寻,她便感觉到自己的脖颈之后有些烫。

    “咦?”

    宁小龄睁开眼,好奇地摸了摸后背。

    通体幽然的黑色断刀抽出木鞘,握在了手中。

    她明明没有灌入一丁点灵力,这纤细的刀身上却亮起了微微的红光。

    宁小龄心中疑惑,她反复端详了一会儿,也没有发现什么特殊的端倪,她将刀随手持握,在这片巨大的峡谷废墟之中搜寻起来。

    接着,宁小龄发现了更神奇的事,随着她的脚步走动,每隔一段路,手中的这柄刀散发出的光便会一点点地变亮或者是变暗。

    宁小龄也不傻,她立刻意识到了某种可能性。

    “难道说……”

    她精神一振,多次测试后找到了断刀光芒较亮的方向。

    “西南……”

    草木骤动,一声剑音清鸣之中,宁小龄身影掠过茂盛的野草,向着西南方向掠去。

    断刀的红光越来越盛。

    宁小龄在一个土丘前停下了脚步。

    手中的断刀开始颤动,似是想要告知自己什么。

    宁小龄盯着那寸草不生的突兀土丘,手指一挥,斩出了一道凌厉剑气。

    剑气于土丘之中炸起,砂屑四溅,一道光线从土丘中反射而出,照得墙壁一明。

    宁小龄蹲下身子,掸去了灵宝上面的沙土,发现那竟是一面青铜镜子。

    “亡魂鉴。”宁小龄想起了说灵先生给自己的灵宝图谱。

    亡魂鉴是当年一个幽冥一脉的大修者所做的,为的便是思念已故之人。据说只要盯着这面镜子,不停地想着自己最爱的、已经死去的人,那么对方的脸便会出现在这个镜面上。

    宁小龄心绪起伏。

    她连忙拂去了镜子上的尘土,将它端到面前,想要再多看师兄两眼,但很快,她又立刻将镜子放下。

    “若是真在里面看到了师兄,不就恰恰说明师兄已经亡故了么……”宁小龄眼眸闪了闪,她抱着这面子缓缓地起身,抿着唇儿,神色低落。

    是啊,若是人死不能复生

    ,那不如不知道为好,哪怕真在镜子里看到了又能怎么样呢?不过是徒增心障与伤感罢了……

    宁小龄发现自己依旧缺乏勇气。

    她吐了口气,将镜子收入了腰间的纳物袋中。

    她拍了拍这柄断刀,道:“用木鞘装你真是委屈了,等以后出去了,我从小瑾那给你搜刮一个镶金带玉的!”

    断刀闪烁着红光,似是愉快的回应。

    宁小龄心想自己如今偶遇神器,简直就是天眷之子,更应该好好努力,夺得魁首,将来幽冥功法大成,那不管师兄是死是活自己都能捞出来!

    想到这里,宁小龄低落的心情一扫而空,她重整旗鼓,握着手中的断刀,开始了寻……捡宝之旅。

    少女一身白裙,提着刀,风风火火不知疲倦地在巨大的裂谷之中跑了起来。

    她在一颗大树的鸟巢中掏到了一根簪子,那簪子是聚合天地幽灵之气的宝物。

    她拽过挽起的发尾,将簪子一插,继续出发,她在岩石中挖出了形如蝉壳的灵宝,又在一大片枯叶之间找到了一片宛若枯叶蝶的飞刃。

    湖畔的洞窟里,宁小龄打败了一只铁甲大蟹后,从中摸出了一颗宛若泥沙般浑浊的珠子。

    混沙辟水珠……宁小龄心中微惊。

    这件灵宝可比先前的几个品阶要高上许多。

    在她微微出神之际,旁边的湖水里,一个巨大的阴影浮现了出来。

    一头背着厚重龟甲,脑袋却如犀牛一样生着犄角的动物从水中扑出,它跃离水面,四肢收回龟甲,身体旋转,用它的独角撞向了宁小龄。

    宁小龄丝毫不慌,抄起了先前捡到的焚火棍,当头抡了下去。

    这头凶恶的兕鬼被砸得七荤八素,它被宁小龄狠狠揍了一顿之后惨叫着向水中爬去,宁小龄揪着它的尾巴,一下子骑到了它的背上,手握混沙辟水珠,开始搜寻那些潜藏在水底的宝物。

    最终,她又在水中的细沙里搜罗到了一团鬼火,那团鬼火没有温度,在水中幽幽燃烧,好似一只眼睛。

    “窥命之瞳。”宁小龄更惊。

    据说这是能窥见命运的眼睛,虽然能窥见的范围有限,却也是预知福祸的珍贵宝物,品阶丝毫不输这颗辟水珠。

    她上了岸,将窥命之瞳也塞入了腰间的包裹里,然后她将这头恶龟打晕,煲成了汤。

    她一边等着兕鬼的汤熬好,一边数着自己的战利品。

    这些灵宝只要修道者可以寻到,便可以归其所有。

    但历史上寻到最多灵宝的修道者也不过五件。

    因为它们的伪装是师叔亲自下的,譬如先前的窥命之瞳,宁小龄潜入水底,确定方位,那窥命之瞳几乎摆在她眼前了,她还是摸索了半个时辰才将它找到。

    如果没有这柄神奇的断刀,她根本不可能完成这些。

    这一片大峡谷已经被她搜刮了干净,总共寻出了八件宝物,可惜没有那个排名第一的异宝。

    而这些保护也微通灵性,她将它们放到一起之时,它们也打起了架。

    这种打架是彼此侵蚀灵性的打架。

    混沙辟水珠和窥命之瞳是它们中间的恶霸,和其他灵宝放到一起时,便择宝而噬,没过一会儿,其他的宝物便都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宁小龄颇为苦恼,她苦口婆心地劝说无果,便试探着将断刀一并扔了进去。

    两个恶霸灵宝像是遇到了真正的恶霸头子,瞬间老老实实,大气不敢出。

    宁小龄颇为满意地点了点头。

    吃过了兕龟汤,宁小龄重整旗鼓再次出发。

    接下来的一路上断刀没有再发光。

    她越过了一片坎坷的废墟,高耸入云的绝壁在视线中压来,覆满了湿滑苔藓上,趴着许多墨绿虎纹的壁虎,上方的云雾向着下面压来,将宁小龄没入其中,她轻轻分开雾气,宛若仙女行于云间,壁虎蟾蜍喷出的毒素落不到她衣角分毫。

    宁小龄正想峡谷的另一端走去时,断刀忽然交替着发起了红光,像是某种警告。

    宁小龄停下了脚步,目光向前望去。

    只见远处,两个穿着古灵宗弟子服的年轻男子有说有笑地穿过云雾,向着这里走来。

    “这件灵宝品阶虽然不算太高,但也是我们师兄弟合力斩获的,委实不易。”其中一个弟子笑道。

    “是啊,斩杀那头白蟒,没有师弟出力确实无法这般顺利。”另一个人道。

    “师兄此言差矣,获得灵宝最重要的,并非斩杀守灵之兽,而是寻到那件灵宝的方位。”师弟微笑着说道:“这灵宝是我寻到的,不曾想偶遇了师兄,师兄虽帮了我不少忙,但若要自居其功,未免也太贪心了些吧?”

    师兄笑道:“灵宝难寻,只要能找到哪怕一样,便至少可以稳住前十的名次……到时候得了奖赏,我们平分便是了。”

    师弟道:“那也无需师兄代劳啊。”

    师兄道:“师弟,你自己掂量掂量,你是我的对手么?”

    师弟摇头道:“师兄固然更胜一筹,但若真要打起来,也只是一个两败俱伤的下场,而且你若真把我重伤,莫说了奖赏,连大比的资格都没了,我撑死也就受些皮肉之苦罢了,对吧?师兄。”

    两人谈笑风生,脚步却越来越慢,周围的雾气被他们悄然腾起的战意镇散,岩壁上趴着的壁虎也感受到了危险,四散而逃。

    宁小龄看了看他们,默默地从他们中间走了过去。

    宁小龄走过时候,两个全身心都集中在对方身上的师兄弟才回过了神。

    “站住!”师弟厉声大喝:“什么人?”

    宁小龄停下了脚步,回身看了他们一眼。

    师兄道:“原来是个路过的小师妹啊,这位师妹好像有些眼熟……你,你应该是第一次来参加灵谷大比吧?”

    宁小龄点头道:“是。”

    师弟看着宁小龄回眸的侧脸,神色微痴,他不曾想到古灵宗竟有这般清秀可爱的小师妹……

    师兄笑着开口道:“师妹一个人走太过危险,不然……”

    “不必了。”宁小龄也不想废话,继续向前走去。

    而这对师兄弟身为男弟子,自然也不会对师妹动手,除非……

    师兄注意到了她背上背着的布袋子,神色一震。

    那布袋子是师长给他们的,专门用以盛放灵物的布袋啊,她那布袋怎么这么鼓?这是把灵果灵芝之类的东西一股脑塞进去了?

    不对啊……那袋子里的气息……

    师兄眼睛眯起:“小师妹,你那布袋中装的都是什么?”

    宁小龄不理会他们,继续向前走去。

    师弟也回过了神。

    这对师兄弟对视了一眼。

    哗哗!

    雾气搅动,衣袂破空之声响起,这对师兄弟一前一后地截住了宁小龄的身影。

    师兄看着她手中的那柄破剑,恍然道:“师妹,我想起来了……你就是那个二十息取出了剑的,御灵一脉的独苗弟子,对吧?”

    宁小龄不太想搭理他们,所以没有回答。

    这种行为被这个师兄理解成了害怕,他笑了笑,道:“师妹莫怕,你也不容易,没想到你师兄们这般不争气,最后沦落到要一个新来的小丫头替他们争光。”

    宁小龄微微挑眉,脸上浮现怒容:“我师兄可比你厉害多了。”

    师兄微怔,只当她是喜欢上了御灵一脉的某位师兄,他淡然笑道:“师妹,你将你那布袋解开给我们看看,若真是灵果灵芝,我们绝不为难师妹。”

    宁小龄原本想直接踏剑而走的,但想起他们的对话,宁小龄心绪一动……他们也有一件灵宝哎——这不是送上门的灵宝嘛?

    她开口道:“这位师兄也得了灵宝?能让我先看看么?”

    师兄微愣,随后笑着解开了布袋,炫耀起自己的战利品。

    那是一柄亡灵折扇,由白蟒守护。这柄折扇共有两面,皆绘着黑白相融的恶鬼图,折扇的边缘有细羽微绒,摇动之时可搅起壑中阴风,创造一片天然的屏障。

    宁小龄皱起了眉头。

    师兄以为她是羡慕,却不知道她在嫌弃这面折扇的品阶太低。

    师兄得意地把斩杀白蟒的过程说了一遍,观察着这漂亮师妹的神色,希望从中看到一些仰慕与敬畏。

    但宁小龄听着,淡淡地点了点头,然后从背后抽出了剑。

    身后的师弟皱起了眉头,只觉得这个师妹越看越好,他笑道:“不曾想师妹还是这样的爽利人,只是以师妹的实力,难道真想以一敌二?”

    师兄也道:“我们是神宗弟子,怎可如此,若师妹真想夺宝,我们也愿意一个一个上。”

    宁小龄道:“你们谁先来?”

    哼,小师妹长得漂亮,想来平日里太被人惯着了,一个二十息才拔剑的,能有多厉害?

    师弟这样想着,自告奋勇走了出去。

    他们是通灵宗一脉的师兄弟,先天附着一个强大的灵,那个灵与先天灵不同,而是一种融入神魂的灵,可以让自己爆发出与这种灵同质的力量。譬如火灵便可让自己的术法带上火焰的元素,水灵便可带上水或者冰封的能力。

    这位师弟拥有的灵是一个土灵,此处绝壁怪石环绕,正契合他的灵。

    “师妹,多有得罪了。”他看着宁小龄清美却冷淡的小脸,淡淡地笑了起来。

    师弟拔出了剑,蓄力一跃,他生怕伤着这个少女,所以出剑的速度刻意放缓了些,可以随时收回力道。

    宁小龄看着他剑的走势,面无表情地拔刀而出,毫无花哨地以刀背一砸。

    宁小龄的刀看似简单,但速度却闪烁成了一道光,刺入其中,瞬间了师弟的剑,手腕一震间更是打在了他的脸上,将他连人带剑打飞了出去。

    土灵托住了他,师弟捂着火辣辣的红肿脸颊,疼得满地打滚。

    她转过身,望向了这位师兄。

    师兄先是眉头微皱,随即洒然一笑,想着自己这师弟竟这般容易被美色所迷,确实不配拥有这宝物,他说道:“师妹可要想清楚了,我可不会像师弟一样轻敌。”

    宁小龄嗯了一声。

    师兄拔出了剑,拧了拧手腕,先前笑意淡然的眉目骤然收敛,他毫无征兆地狂奔了一段,一跃而起,通灵于身,破风的身影炸开雾气,撕碎岩石,好似雷霆劈至,手中之剑更是剑火汹涌,节节炸响。

    他是通灵一脉这一代的最强弟子,拥有长命境上境的修为,无论是灵术还是剑术皆赫赫有名,此刻他全力出手,裹挟威势的一剑宛若流星凿落,对着宁小龄的眉心斜刺而去,势不可挡!

    确实有些棘手……宁小龄这样想着,神色认真了些,以剑宗的起手式将刀背送了过去。

    她的动作简单,刀却比师兄蓄力而来的更快。

    第一刀之后,师兄在钢铁振鸣声中被逼退。第二刀之后,刀光斩出十字,照得他瞳孔如血,他被迫转攻为守,第三刀之后他便彻底落了下风,叮叮叮的数记撞响声里,血色的刀光将岩壁与雾尽数切乱,也将这位师兄的脚步切乱了。

    一不乱则溃不成军。

    不到十个回合,只听铮然一声,宁小龄一记刀背砸上了他的手,将他的剑砸落,另一手直接一拳轰上了他的胸口,收拳之际,她精准地抓住他左手中的折扇,猛地一扯,抢夺了过来。

    两个师兄弟倒地不起,伤势拿捏得恰到好处。

    宁小龄再得一宝,洒然离去。

    ……

    ……

    (状态很不佳,今天只有这章了。需要静心理理新卷大纲……)

    (感谢书友lethargicatt打赏的大侠~谢谢书友的打赏支持呀!)
本节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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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国之上介绍:
这是我的剑,也是我的棺。这年,一身湛青道袍的宁长久,如是说道。【读者群:1087939747】【封面自己手绘的男主!】神国之上情节跌宕起伏、扣人心弦,神国之上,各位书友要是觉得村神国之上最新章节还不错的话请不要忘记向您QQ群和微博里的朋友推荐哦!